我是我的错误 作者:乱世银娘 简介: 1996,一个动荡的年代。 自杀的男人从二十六年后归来。 即使变成了少女,也想要拯救和改变另一个自己的未来。 只是有些意外,过去的自己,也在慢慢变成女孩…… 【本书自百】 「该小说,就是日常。」 「楔子」此生已无望 0.此生已无望 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天台楼顶,虽已接近六月,但天台楼顶吹来的冷风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幢‘老破小’。 也就是所谓年代很久远的楼房。 但即使是住在这里,也需要付出昂贵的房租。 只因这里是S市。 即使楼顶,也不觉得高。 四周是林立的高楼,这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城市,无法让人感到丝毫温暖。 他的心中已经生出了‘死’的念头。 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漫长的隔离,昂贵的菜价,积蓄花光后甚至刷完了信用卡里的额度……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路上有太多太多的错误。 正是因为这些,让他活成了现在这番诸事都不如意的模样。 但他却甚至不敢死。 他安静地望着楼下,甚至想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女朋友……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有。 租住的地方,穷酸、偏僻、压抑…… 他觉得自己甚至没有那些在门口颐指气使的保安潇洒。 男人拿起手机,锁屏界面上红色的日期像是将要流淌的鲜血。 「2022年,5月16日。」 他想找个人发去一条消息,却茫然地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能够说这些话的朋友了。 曾经还能和自己彻夜长谈的死党,也随着生活而改变——变得瞧不起他,变得不再耐心安慰,最后,变得不再往来。 吵闹的电话铃声响起。 男人注视着「房东」这两个字,沉默良久,终于选择了接听。 他没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的人传来声音。 “喂?叶晨,你该交房租了,已经拖了一个……” 男人没挂断电话,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朝着远处丢去,然后双腿不再支撑着身体,任由他自己向前倒去。 耳边,风声呼啸。 “哗啦啦——”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将迎来终结,自己这由无数错误组成的人生总算可以不再继续。 他难得地感觉到了畅快。 倘若再来一次,他或许能做些什么,但人生没有后悔可言。 短短的一瞬,他想到了太多。 “不知道老爸在跳楼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开口自言自语,但这大抵只是个错觉。 “咚!” 他的耳中分明听到了身体猛然坠落的声响。 但是没有痛苦。 大脑几乎陷入一片空白。 他的世界本该就这样回到一片虚无的。 但是很显然,这个世界并未打算放过他。 他努力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像是睁开了,又像是还在梦中。 眼前是一堆光怪陆离的,扭曲的线条。 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仿佛心跳。 但他觉得自己此时大概是没有什么心跳的了。 或许是大脑还没有死。 但他的其他器官肯定已经完蛋了。 别再挣扎了。 他自嘲地想着。 不过他的大脑,似乎还想延续他的生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生物本能吧。 可他如今就像是坏掉了的电视机一样,根本显示不出什么正常的画面。 他开始渐渐感觉眼前像是出现了一个漩涡,整个人都有一种强烈的下坠感。 就连正常的思维能力都开始失去,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一台磁盘损坏的电脑。 但紧接着,许多记忆却又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沿着时光长河逆流而上。 看到了更多年轻的自己,看到了一年又一年以前的人生。 从步入社会,被上司羞辱,被老板辞退,再到勤奋就读夜校,然后到高考失败,再到高中…… 当这些记忆回到他三岁的时候,就又往回开始正常的前进。 最后,在他高三的这年定格。 一切的画面不断淡去。 他仿佛听到了时代的齿轮在转动,似乎感受到了那旧世纪的夕阳正照在自己身上,似乎嗅到了那灰烟弥漫的呛人味道。 朦胧的,梦境般的世界,在逐渐变得清晰…… …… 「序卷」 与自己重逢 1.邂逅 [img=600,800]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09/854eddd8-4eb3-4b5e-a0e0-d37c92c00a26.jpg[/img] (一) 老旧的电风扇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厚厚的窗帘只留下一道进光的缝隙。 脱了漆的书桌上摆了个有几道裂痕的玻璃板,上头倒是放着些书,但看起来却没翻几页。 “呃……”叶晨在恍惚的梦境中醒来。 那本昂贵的高三教辅材料上已满是口水。 他擦了擦嘴角,却没去管这本被弄湿了的书。 这是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 高三在即,但他的心思却好像并不在上面。 因为最近的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让他除了睡觉之外的其他时候,都很难静下心来。 而就在刚才的那个梦里,他梦见了一个清纯可人的少女。 就站在那刚建完没多久,却仍显得有些荒芜的公园河边。 他看向她,她就回过头,抿着嘴向他微笑。 他弯下腰,从柜子里翻出那本自己珍藏的书籍。 这是让父亲去专门买日本商品的步行街买来的。 虽然上面是全日文,但因为图片很多,所以大致也能看懂一些。 ——这是EVA的设定集。 他最喜欢里面的绫波丽,最讨厌那个刁蛮无比的‘大小姐’明日香。 翻得多了的话,书也是有记忆的。 所以他每次打开,都能看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女难得露出微笑的画面。 每当此时,他都感觉自己的心灵仿佛被什么东西治愈了一样。 “咔咔——咔咔咔哒。” 老旧的电风扇忽然冒出一阵青烟,扇叶缓缓停下,不再动弹。 “终于坏了啊……”叶晨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些感慨。 他顺手拔下风扇的插头,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天气这么热,还是出去逛逛吧……” 其实他是想去那座公园的河边。 之所以做梦都会梦见那里,是因为他看过一本小说,里面描写的小河和那里的很像,而其中的男主角,每次到那里,都会邂逅不同的少女…… 虽然已经快要高三,但由于月份比较小,所以实际上他还没到十六周岁,少年稚嫩的心里,总是怀揣着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概也正因为此,他们才愿意相信那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并且勇于去创造那所谓的‘浪漫’吧。 “去河边避暑吧。”他咕哝着,抓起桌上的那包乡巴佬鸡腿,打算带去当做自己在河边吹风时享用的美餐。 傍晚的夕阳正在沉坠,却像是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那是工厂正散去的烟。 …… (二) 男人眼前的视线终于清晰,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轮似乎格外大的夕阳。 他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似乎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儿。 抬眼望去,是有些熟悉又陌生的灰蓝色天空,扭头四顾,是一座和记忆里差不多的公园,只是它实在比印象中的,新了太多。 工厂的烟囱还在冒着滚滚浓烟,但潜意识中的某些记忆在告诉她,用不了多久,那个烟囱就不会再冒出任何的烟。 或许不是暂时,而是永远。 微凉的晚风拂过她的脸庞,桃树林中的知了正喋喋不休。 这里的夏天,似乎并不那么炎热。 他的视线越过身前的栏杆,望向河面。 河中倒映着的,不是胡子拉碴的大叔,却是一张少女的脸。 丝丝缕缕泛起的涟漪,让这张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她终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低下头。 稍稍有些隆起的胸脯,看起来还很稚嫩,那双白玉般的藕臂像是上天雕琢的艺术品。 她穿着一件红黑色的连衣裙,材质是棉的,摸起来很软。 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哑然的笑,那笑容接着又变成了嘲弄。 “死前的意识竟然还能维持这么久吗?”她狠狠地一拧胳膊,“还是早点死……嘶——?” 很疼。 疼得很清晰。 而且确确实实只有被拧的地方才传来疼痛。 让她就像是在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还在梦里的人一样,愣在了原地。 她在恍惚间抬头望去——顺着河面望向远方。 那是一排排款式老旧,但看起来却像是新造的房子。 少女的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是真实?还是梦境……无所谓……即使是濒死前的意识,那多少就让我弥补些……过去的错误吧。” 至于现在的身体,她却不感到有多少别扭和惊讶。 ——对于一个曾经人至中年,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也看过无数小说的男人而言,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像那些小说主角那般大惊小怪的上摸下摸,那种事她也懒得去做。 哪怕只是在网上看那一张张展露女性身体所有细节的图片,一个个充满冲击力的视频,她都快看腻了,而现在只是从别人身上变成了自己的而已,这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嗯……原来穿在身上是这种感觉。”她这样想着,下一秒就比风更快地掀起了裙子。 要是有人路过,一定会无比震惊——然后大骂她伤风败俗。 掀起裙子的时候,她感觉裙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四下找了找,才找到那做得十分隐蔽的口袋。 那是一把钥匙和一本学生证。 她摊开学生证,里面夹着的一张红色发票被微风吹着掉了下来。 “……公寓长租房租缴纳,共十二个月,一次性付清……”这是发票后面的备注。 其余的地方这详细地写着具体位置。 “银起路139号,银空公寓……” 而发票的开始日期上,则写着一个让她瞬间陷入记忆里的日子:「1996年8月15日。」 发票看起来很新,似乎也证明着,现在的时间距离上面所写的也并不远。 她想起了二三十年后的银起路,不过却没有太多的记忆。 只记得那里好像有一所很大的医院…… 毕竟后来有好几年,他都去了S市打拼。 收起发票,她这才看起了学生证,这学校无比的眼熟——当看到最上面一行大字时她才终于确定。 没错,这就是那所工厂区边缘的银江高中,而很多人都想不到,今年的高三就是它的最后一届,之后就会被撤掉,一部分老师合并到初中,一部分则去其他的高中…… “晚晴……这就是我现在的名字吗?”少女微微扬起嘴角,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因为她看见视线里,出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 (三) 叶晨闲逛到了这公园附近。 其实这里距离他家不算近。 所以他是骑车来的。 就骑自己父亲当宝贝似宠着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 自行车的车牌数字,还是他特意挑选的。 这座公园围绕着这条拓宽的小河而建,虽然才刚到,但他却已经感受到了拂过河面,又抚过他脸庞的凉风。 夕阳渐渐沉坠,泛起涟漪的河水就像是一大锅正微微沸腾的汤。 而在这里,他真的见到了那位梦中的少女。 远远望去,只看得清她双手抱胸,但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他觉得她此时一定是在微笑着的吧? “我这是在做梦吗?”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虽然疼得皱起眉头,但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以至于表情看起来都有些扭曲。 他倒是挺想大喊着大声招呼,但是终究没能鼓起勇气。 ——远远的看着也不错,起码这晚风吹得不寂寞。 他这样自顾自地想着,拉了拉衣襟,扯了扯裤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式一点——然而那鸡窝似的头发早已出卖了他。 叶晨远远地走去,直到距离她已经‘很近’,能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了,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往旁边挪去。 晚风吹过她的长发,又吹到他的脸上,让他感觉今天的风仿佛都有了香味。 而就在他微微转过身,用余光偷偷观察她的时候,这位穿着黑红色连衣裙,皮肤白皙,看起来像个富家千金的少女却毫不顾忌形象地张大了嘴,粗声粗气地吼道:“叶晨!!” 他唰的一下扭过头,有些怀疑那声音是不是从这位娇弱少女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咳……叶晨。”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用正常得多的声音再次喊道。 她的声音就像是夏日里的冰沙,清甜中带着几分凉丝丝的沙哑。 “……叫我?” 叶晨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是啊,叫你,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她双手抱胸,故作幽默似的环顾四周。 叶晨有一种直觉——他感觉这位看起来清秀可人的少女,脾气似乎并不像她的模样那般好…… 他干咳了一声,有些不敢靠近。 但她却主动迈开步子,靠近了他。 “你……你好!”这个纯情的大男孩有些羞涩地红着脸,用力挠了挠头。 他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这么好看,近距离也依然毫无瑕疵的女孩儿,一时间,目光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而她却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上下打量着他,而后微皱着眉头,咧嘴露出几分讥讽的笑。 叶晨感觉不太舒服。 虽然这是个漂亮的女孩儿。 但他毕竟也是有尊严的,虽然在到达底线之前,还可以让她再多看几眼…… “咳……嗯……你,你是……?”叶晨把目光挪到了她身后的枫树上,“你……认识我?” “当然。” “我们……啊……那个什么……呃……见、见过吗?” 少女的目光并不温柔,反而像是在看一件甚至无法回收再利用的垃圾。 “没有。” “那……呃……你怎么……” 她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叶晨的话,只是用那双沉静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就是,未来的——你。” …… 2.晚晴 (一) 晚风轻轻拂过叶晨的脸庞,带着几许夏日特有的热意。 傍晚的知了喋喋不休地叫个不停,河中似乎隐约地传来几声蛙鸣。 远处专为工厂设立的钟楼发出悠悠的钟声,终于将叶晨从大脑一片空白中唤醒。 “啊……啊?”他甚至感觉自己刚才没有听清。 于是眼前的少女就直接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说——我就是未来的你。” “未来……未来的我?”叶晨讪笑着挠了挠头,就像是她的手掌带刺似的,向后退了两步,“未来的我怎么变成女孩子了?” “……大概是一个时空不能出现两个相同的人,又或者别的什么——这不重要。”她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总之,这里面装的是那个‘未来的你’的灵魂,就对了。” 叶晨尴尬地看了一眼河边夕阳的倒影,他感觉这是眼前这位少女的恶作剧。 ——难道是个恶劣的千金大小姐故意在耍他? 但这种戏耍连冷笑话都算不上吧…… “哦,不信是吧?”少女挂着玩味的笑,但态度却有点不大耐烦,“在你书桌侧边的柜子里放着一大堆杂物,你用很多白纸和练习册盖在上面,实际上在下方放着好多本——” “……?!” “黄色杂志。” “啊!?” “而且你还很‘聪明’地没有放在最底下,而是夹在了偏下方的中间。”少女眯起了眼睛,微微扬起嘴角,“你也就这点小聪明了。”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他很确定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而眼前的这位少女他可从未见过。 来他家玩的朋友也没翻出自己的东西来过啊。 “因为我就是你啊,还要我说几遍,哦,那我继续说,大概是……多少岁?总之大概是五六年级的时候吧,你就学会用摩擦的方式来让自己舒服了,等到初一的时候,就通过杂志学会了自己动手——还要我继续说吗?” “咳!咳咳!”叶晨半信半疑,“你……怎么对我调查得这么仔细?我、我没钱啊。” 美少女是人都喜欢,但对他如此了解的美少女,反倒让叶晨心里发慌了。 他甚至怀疑这人是想把自己骗回去做什么人体实验——啊,当然如果在做人体实验之前能做一下那种人和人互相在床上快乐的实验,那他倒是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如果那种人体实验不会死人的话。 “要我说几遍你才会明白?我单只想到以前的我很蠢,却没想到能蠢成这幅样子。”少女说话依旧带着几分刻薄,她微微挑起眉毛,虽然个子没他高,但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我说啊,你经常来这里,不就是因为看了一本小说,书里的男主角总是在一个河边公园邂逅许多漂亮女孩,所以你也想试试吗?” “啊啊……”这绝对是叶晨心底深处的想法,而且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毕竟他连那本书都没买,那次是一口气在新华书店里看完的。 但少女却不打算停,而是接着说,这种一切秘密都被知晓,仿佛一件衣服也没穿的感觉,让叶晨感到一阵心慌:“然后实际上也遇到过几次女孩,而且不乏好看的,但你却一次都没能鼓起勇气上前搭话,所以一个都没能认识——给你机会都没用,难怪这辈子混得那么惨。” “我不是……那个……”他本能地想要辩解。 眼前这位少女反而愈发的咄咄逼人:“你就和你的黄色杂志过一辈子吧,用手随便玩你那玩意儿,反正——你这辈子都不会有真正用着它的时候。” 叶晨虽然是个读过书的人,但却有点怀疑自己在这无人的公园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邪物或者妖怪。 难道这个女人是曾经失足掉下去过的人,现在的只是个鬼魂? 他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似乎就连那位对他十分了解的少女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干。 以至于在原地愣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喝道:“站住!” 那冰沙般的嗓音此时对于叶晨来说却堪比鬼叫魂一样恐怖。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未来会怎么样吗?你难道不想改变你自己的人生吗?你知不知道你妈就快死了!” 叶晨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瞧你那出息,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拿出点胆子来?”少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现在是几号?” “呃……八月……十七号。”叶晨磕磕绊绊地转过头来,看见少女并没有变成什么鬼怪,顿时微微松了口气。 而她则自顾自地在河边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坐过来。” “好……” …… (二) 傍晚的微风吹得叶晨脖子有些凉飕飕的,他歪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旁的少女。 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岁,身上那条黑红色的连衣裙很是漂亮。 她的五官很精致,那双丹凤眼更像是水墨画中的美人,唯一可惜的是没有一颗点缀的泪痣——如果有的话,大抵会更美吧。 在她的锁骨上有一个很淡的印记,看起来像是胎记,但形状很漂亮,如同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她见到他盯着自己看,便将目光挪了过来,微微抿了抿嘴唇。 事实上她不说话,而且不做表情的话,看起来会有一种温婉的美。 可偏偏她说话的语气那么重,甚至可以说,有点刻薄。 “光看有意思吗?想摸的话就让你摸个够呗,反正都是自己,便宜便宜‘另一个我’倒也没什么关系。”她说着,就抓住了叶晨的手腕,往自己胸上放。 但叶晨却慌忙挣脱了出来,紧张地往旁边又挪了一点:“啊……呃……不、不用了吧?” 她冷哼了一声,也不去管他,只是盯着那缓缓沉坠而下的夕阳慢慢地说:“我来自二零二二年,死于跳楼自杀——就和我,哦,就和我们的老爸一样。” “我爸还没死呢……”叶晨嘟哝了一句。 “他之后会跳楼自杀的。” “为什么?” “有许多原因,不过真想知道,就自己去问他吧。”少女清了清嗓子,“不要打断我,好好听我说完。” “哦。”叶晨一副乖巧的模样,她看着他那还没发福的身材,多少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我从六楼跳下来,但却没有死,或者说已经死了,总之在一阵乱七八糟的画面之后,我就站在了公园的河边。” “嗯。” “我想我是顺着时光长河倒流,回到了过去,也就是你的现在,而且大概是某种时空定论吧,所以不允许出现两个我……但也难说会不会影响到你。” “啊?” “算了,先不说这个——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口袋里有学生证,上面写着「晚晴」这两个字,所以这就是我现在的名字,住所是银起路的一家公寓,总之,我作为一个本不该出现于这个时空的人,出现在了这里,却有一个‘正常’的身份。” “晚晴?” “晚上的晚,晴天的晴。” “挺好听的啊。” “出息。”晚晴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脸看,不由地轻笑了一声,这清脆的笑声让他的心神都有些微微荡漾。 “就在我思考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你就出现了,就是这样。” “所以……你也是刚刚从……从……未来穿越过来?”叶晨努力理解着她说的话。 “没错。” “怎么来的?” “跳楼。” “我是说……那之外的原理呢?” “我怎么知道。”晚晴瞪了他一眼。 叶晨干笑着挠了挠头。 她看向那轮只剩下一角光芒的夕阳,忽然有些放松似的将身子靠在了长椅上:“现在是十七号,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妈在二十号就会死,总之就在这个月的月底没错了。” “啊?你妈?哦……我妈?” “嗯。” “她……她已经成功做完了手术,只要恢复好就行了吧?” “就是出现了恢复时的排异反应,抢救失败死了。”晚晴认真地看着叶晨,一字一顿,“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拯救她,但如果早点发现的话,事情或许会有转机,还老爸,他是在八月的最后一天——母亲死后的那几天里跳楼自杀的,甚至连葬礼都是我在其他亲戚的帮忙下完成的,稍微多等了点时间,他们是一起被安葬的。” “会……那么严重吗?”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晚晴皱起了眉头,“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没、没有……”叶晨被她那突然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那我们该怎么办?” “咕噜噜——”晚晴的肚子先替她做出了回答。 而她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你要吗?我从家里带来的,乡巴佬鸡腿。”叶晨把自己手中的鸡腿递了过去。 “留着你自己吃吧。”晚晴斜睨了他一眼,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五元纸钞,“在聊未来的事情之前,我们先去吃晚餐。” 叶晨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晚晴那表情一直不太善意的小脸忽然像是融化了的冰川,她叹了口气,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我请你,小子。” “我叫叶晨啊。” “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晚晴已经站起身,双手抱着后脑勺,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但在我眼里,你就只是个小屁孩而已。” “……怎么比‘小子’还降了一级啊。”叶晨咕哝着,慌忙站了起来,“唉,等等,另一个‘我’!” “现在叫晚晴。”她扭过头,笑着眨了眨眼睛。 那最后的夕阳,也终于隐没在了夜幕里。 …… 3.面馆 不算繁华但却热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一位长相平凡的少年载着个身穿黑红色连衣裙的美丽少女,徜徉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 少女的长发被微风拂起,左半边的脸颊都被长发挡住,露出右边那只眼角微微上扬的眸子。 那两颗泪痣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谜一般的气质——只是叶晨好像并不记得,初见晚晴时并没有在她脸上见到泪痣。 她仰着头,安静地看着那缓缓向后倒去的树木与店铺。 彩色的灯牌闪烁着,让黑夜下的街道变得梦幻起来。 街道很狭窄,只是开过一辆汽车都有些勉强,如果另一头有车开来,就得有一方退到转角处去让路。 没有自行车道,更没有人行道。 自行车就沿着路边骑,而行人则走在店门口的小道上,倘若有哪家店门口没有这样的过道,就得走到旁边那狭窄的马路上去了。 每隔一小段就会出现一根电线杆,这些电线杆上的电线连成一片,纠缠在一起,像是在天空中编织一张混乱的网。 有几根低矮的电线杆上,甚至能看到有人晾晒的衣服。 几个小孩子聚在几乎不会有人走过的小巷里打着弹珠,似乎不在意里面那带着下水道气味的潮湿和腐臭。 路边一家维修电视机的小铺里,干练的老板娘正在擦拭着一台二手电视机上的灰尘。 赤着上身的老板蹲在一大堆零件前,翻找着自己所需要的那一个。 他们的孩子是个初中生,正十分安静地捏着个磁带机默默听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似乎成了他为耳中音乐配上的MV。 叶晨往卖家电的店铺里看了几眼,像是炫耀似的说道:“我家就有台大电视呢。” “黑白的,而且一到下雨天就不怎么收得到信号。”晚晴斜睨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说道。 “咳……!!” 自行车似乎都因为他的尴尬而晃动了几下。 “好好骑车。”晚晴眯起了眼睛。 那一个个闪烁着彩灯的广告牌就在自己面前掠过: 「BP机维修」 「瑞士表专修」 「相机维修」 「大哥大专卖」 有太多太多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的东西,就这样展现在了晚晴面前。 一路过来,有各种各样修理的店铺。 大概是这个年代还有许多足够珍贵的东西,人们不能坏了就换一个,所以就总是要拿着它们去修。 路边还有摆摊修碗的、修雨伞的、修自行车的…… “前面怎么走?”叶晨放缓了踩踏板的速度,微微侧头看向身后这位神秘少女。 “……右转。”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判断,不过看起来自己好像也不是太确定的样子。 光线昏暗的水果店、窗明几净的服装店、正在忙碌的理发店…… 但并非人们都有事可做,也能看到一些抽着烟的男人正在大街上游荡,他们有的人带着寻找猎物的微笑,还有的人满脸惆怅。 路边的大排档,有人因为算错了钱而大打出手,玻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怒骂。 关于过去的美好滤镜在缓缓褪下,这才是曾经生活过的真实。 终于,晚晴看见了那记忆里的面馆,带着灯光的红色大字格外醒目: 片儿川。 “停。” “吱呀——”叶晨有些费劲的刹了车,甚至还用上了脚。 这个年代能有一辆自行车确实不错,但这辆自行车也有些年头了,像这个刹车,都已经修过好几次了,制动的效果仍旧不好。 但反正能用,那就继续用着。 凑合凑合又是一年。 晚晴扫了一眼这辆在她眼里如同古董般的自行车,轻轻摇了摇头,从硌屁股的后座上下来,踩在了粗糙的水泥路上。 “在这里吃?”叶晨好奇地问道。 “怎么,不喜欢?” “没啊,我挺喜欢的,有时候拿了零花钱就过来吃一次。” 晚晴玩味地笑着:“你觉得我会带你去吃我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叶晨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转过弯来。 “你真的是……我?” “不是。”晚晴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走向了那明亮的玻璃门。 不用自己开门,侍者就主动将门拉开,长相甜美的姑娘用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句‘欢迎光临’。 前台立马就有服务员上前:“就两位吗?” “咳,是的。”叶晨干咳了一声。 “请这边来。” 服务员引着她们往前,在一张面对面的小桌前坐下。 “每次来都太热情……有点尴尬。”叶晨小声地对晚晴说道。 晚晴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是托着腮帮,懒洋洋地看向正把菜单端过来的漂亮服务员。 “来一碗片儿川。” “啊……我也片儿川。” 片儿川,是一种H市的特色面,说简单点其实就是雪菜肉丝面里加了笋和肉丝——虽然有一些其他的差别,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两位都要片儿川的话,要不要点一整锅的?分量足够两位分着吃,而且用砂锅直接煮出来的味道会更好。” “呃——”叶晨不太拿得定主意。 “嗯。”晚晴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女服务员,忽然露出了个微笑,“今晚回去的时候记得晚几分钟出门。” 对方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但却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没有去问为什么。 等到服务员走远了,叶晨才小声地问道:“干嘛啊?” “没记错的话,今天这家店会有一个女服务员被撞死。”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你不觉得她是这里最漂亮的那个吗?” 叶晨一阵无言,挠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晚晴似乎也没有和他聊天的兴致,只是带着几分怀念地环顾着四周。 面虽然还没做好,但服务员却已经端上了用于放面条的小碗和在砂锅里夹面条的长筷。 晚晴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在这家片儿川吃过了。 因为在她高中毕业之后,这家店就已经搬到了别处。 后来还去过一次,但总觉得找不回曾经的味道了。 究竟是人长大了,还是味道变了——这个问题现在终于可以有一个答案了。 面馆终究是面馆,虽然装修得比较高档,但里面的环境依旧嘈杂。 叶晨挠着头,数着桌布上有几个白点,晚晴也不说话,二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而身旁那几桌,却都很热闹。 人们谈论着自己,谈论着未来,谈论着许多许多的事。 在这个网络并不发达的时代,见了面总会有许多天可聊,有许多不同的见解可以互相交流,不一样的思想还能相互碰撞。 “唉,听说今年钢铁产能不太好啊。” “不是不太好,是没那么缺了,一半生产线都转民用咯。” “账面不好看啊,不会出事吧?” “放心放心,厂里什么时候亏待过我们?” “干爹!你什么时候当科长啊?” “哈哈,过几年再说吧!” “就你干爹这种不会拍马屁的,他当得上科长才有鬼呢。” “若若,你醋放多了吧?” “这样味道正好哦!” “哦!真的啊?” “是吧是吧!” “儿子啊,你说你不想出国,但是出了国才会有更好的发展啊。” “老爸,留在国内才会有更好的发展,现在正是最有潜力的时候。” “唉,你不懂。” “……等我高中再说吧。” “高中就来不及了。” “……那就初中毕业再说吧。” “唉,拖延时间也没有意义啊?” “但我现在英语也不好啊。” “去了那边会好起来的。” “哎呀,老爸,我现在还不想离开你们身边啊,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哈哈,都上初中的人,还小孩子,你好意思啊?” “妈妈,爸爸今天买了个好漂亮的大哥大!” “你又哪来的钱了啊?” “这个,咳……我想,以后做生意用得上的。” “做生意?什么生意,你不是在厂里上班吗?” 叶晨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口问道:“晚……晚晴?你在看什么呢。” “嗯?嗯……看一些怀念的东西吧,这家店明年就不在这里了。” “说说未来的事呗?你其实不是未来的我吧,啊啊——我明白了!”叶晨忽然大声,吓了旁边那个单独吃面的食客一跳,“你其实是我未来的老婆吧?” 晚晴脸色怪异地挑了挑眉头:“是谁给你的自信,认为你未来会有老婆的?” “一定是这样,你之前说的那些其实有一部分是在拿我寻开心吧?难道是未来的我死了?你回到过去,是想把我救活?” “救活?”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着他,“算是吧。” “所以啊,果然是……咳,那我现在可以叫吗?” 叶晨的胆大有些超乎晚晴的意料。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就是个不敢和女生搭话的男生,和女孩子聊天都会脸红的那种。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不仅很正常,还有些开朗? 记忆里那个讨厌的自己,懦弱又胆小,平凡又普通,什么都做不成…… “咳,算了,我还是叫晚晴吧。”叶晨又缩了回去,露出了讪讪的笑,“其实你来自未来,也是骗我的吧?” 晚晴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将他每一根头发都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得他有些发毛,不安地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我就是来自未来的你。” “嗯——” “不要再让我重复了,白痴。”她有些不耐烦地敲着桌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除非你想提前结束你这无聊的人生。” …… [img=450,297]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07ce8514-99b4-4b97-b175-08b401b3f53f.jpg[/img]   「九十年代照片」 4.公寓 (一) 戴着厚厚隔热手套的漂亮女服务员,将砂锅放在了一个木制的桌垫上,然后才将这已经能嗅到香味的片儿川放下。 “请慢用,需要其他调味料吗?” “来点醋——”叶晨犹豫了一下,闻到从隔壁桌传来的浓郁酸味,又改了口,“算了,就这样吧……晚晴你呢?” “不用。” 服务员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砂锅的盖子打开。 白色的蒸汽缓缓升腾,模糊了晚晴的视线。 味道并不算很浓郁,其实更偏向清淡一些。 她没有招呼叶晨,自己就先拿起勺子舀了点汤。 咸香中还带着少许微甜。 没有辣味,也没有二十年后那种面汤的浓稠。 纯粹的味道,并没有为了忽悠食客的舌头而加入过多的调味品。 所放的雪菜也恰到好处,并未喧宾夺主。 有鲜笋和有笋干,二者的口感很好的区分开来。 很显然,光是这一锅汤底就已经熬制许久,而新的面汤是用原汤加上新鲜食材继续滚煮而成的,所以才会那么耗时间。 在十几年后的面馆里,上一碗面往往只要三五分钟——要真像这样等个二十分钟,恐怕食客都要掀桌了。 快节奏的生活让人忘记了过去许多美好的东西。 即使是晚晴自己,身处于那个时代,也无法让自己慢下来。 事实证明,并非是她的舌头变了,确实是味道不一样了。 用心制作的与流水线生产的产品,或许感觉差不多,但品尝起来,却仍旧有着许多区别。 就像有些人喜欢听磁带——明明这玩意儿的音质和新时代的数码音频差了几条街。 但他们就喜欢这种带着‘沙沙’底噪声,带着岁月沉淀味道的音乐。 追赶新潮的人觉得他们莫名其妙,也觉得他们是在故意复古。 食物的味道愈发统一,音乐的质量越来越好,电视的画面更加清晰。 但总有人守着那些被抛弃的东西,然后看着自己被那时代的浪潮抛弃。 晚晴的眼圈有些泛红,她感觉自己也是被时代抛弃的东西。 “嗳嗳,晚晴,未来的饭店还是这样的吗?会不会有个什么食物合成器,摁一下就能变出好吃的来?” 食物合成器倒是没有,但只要加热就能吃的料理包确确实实地传遍了大江南北。 新鲜制作的食物越来越少。 除非你花费更多的钱,否则永远只能吃到那被冷冻后又解冻,味道口感精准如一的,无聊透顶的速热食品。 就连那些仍旧坚持现做现卖的小店和小摊,也在逐渐消失。 “未来的食物,比现在难吃多了。”她嗤笑一声,像是在讥讽叶晨那幼稚的幻想。 “啊……为什么?” “未来没有几个人会去为平民百姓认真做好吃的东西了。” “凭什么啊。”叶晨很不忿。 “因为认真的人都死了。” “……真的假的,未来那么无趣的吗?” “比你想象得要无趣的多。” “骗人吧?” “我从来不骗白痴。” 叶晨顿时被噎住了。 他不说话,只是不住地往碗里夹着面。 …… (二) 晚上八点多,城市却像是将要休息了一样。 不少店铺都拉上了卷闸门,秋夜清冷的空气里带着几许微凉。 晚晴呼了一口热气,感觉整个人都格外暖和。 叶晨站在门口,四下张望着,像是想要道别。 但晚晴却抓住了他的肩膀:“走,和我回去,我要和你详细说一说未来的事情。” “啊?诶?再不回去我要被老爸骂了啊……” “放心吧,他恐怕根本没心情骂你。”晚晴的神色复杂,但却还是故意冷笑了一声,“走了,骑车带我去银起路。” “有点距离啊。” “所以快点。” 叶晨挠了挠头,终于还是没抗拒在夜晚和美少女一起回家的诱惑。 “咳——!没问题吗?” “别废话了行不。”晚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比我记忆里的还婆婆妈妈。” “切……你要真是我的话,你骂我不就是在骂你自己吗?” “没错。” “……” 叶晨再一次无话可说了。 他跨坐上自行车,看到身后的晚晴在后座上坐稳,就摇摇晃晃地踩下了踏板。 花红酒绿的霓虹被甩在身后,晚晴看到一个又一个烤红薯的小摊,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地摊,以及那一扇扇正在拉上的卷闸门。 城市的道路比她记忆里的还要拥挤。 银起路139号。 这里就是那座公寓。 此时的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出挑,崭新的墙壁,足足八层楼的高度,旁边就是一家电影院,情侣们似乎常常往来于此。 这里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 繁华得像是一座不夜城。 然而在这条街以外的地方,却都在逐渐的暗下去,无形的夜幕就这样将同一座城市分成了两个部分。 晚晴看着这座‘高大’的建筑物,脑海里出现的却是自己十几年后见到的那个——那时候的它破破烂烂,周围所有的建筑几乎都比它高,它看起来就像是高个里的矮子,漆黑而破旧,是繁华中的一处阴影,早已不复往日的‘辉煌’。 其实未来的它和现在的它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周围的昏暗将它衬托得格外明亮吧。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的。 再绚烂的事物,也只是永远中的一刹那,一瞬间,仿佛烟花绽放的那一抹芳华般短暂。 …… (三) 晚晴住在公寓的顶楼——八一四号房间。 公寓在晚晴看来已经很大:一间独立的盥洗室,外加一个小小的客厅,旁边是个更小一些的卧室。 里面的家具很少,除了必须的那些之外,几乎没有。 厨房在盥洗室旁边,像是一枚塞进电池仓里的电池。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客厅里那一整排的窗户。 虽然不是落地窗,但因为足够多,所以采光格外的好。 远处豪华饭店和高楼大厦的灯光都能照进这里。 八楼,在这个年代已经足够高了。 “哇,视野好开阔啊!” “出息。”晚晴淡淡地笑了一声,自己却也不住地往下看。 更高的公寓她也住过。 但这样高楼不多却依旧繁华的画面,在很长的时间里,就都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 真希望过往的时光就此停滞,不再向前啊。 很多时候,前行却未必会有好事发生。 ——她这样想着,突然很没素质地朝楼下吐了口唾沫。 “噫,干嘛啊?” 她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环顾四周,看着这间自己也第一次来的公寓屋子。 其实都很普通,唯一算得上稀奇的,大概就是卧室里的床——那家伙竟然是圆形的。 她这辈子都没睡过这样的床。 试着躺了上去,身子也跟着弹动了几下——意外的舒服。 叶晨不敢往卧室里走,只是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地问道:“不是……有事要说吗?” …… (四) 客厅的简易茶几上,摆着两罐可乐。 这是冰箱里仅剩的,最后的饮料。 在这个年代,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是一种奢侈品。 叶晨甚至顾不得多看晚晴几眼,‘咕噜咕噜’地就喝起了可乐,二氧化碳对味蕾的刺激让他忍不住舒爽地‘哈’了一声。 “重新确认一下日期,现在是几月几号?”晚晴用一副看土包子的眼神,抿了一口可乐,淡淡地问道。 “啊,八月十七……” “一九九六年,八月十七,第一件事,我的母亲,也就是你妈,会在这个月的月底之前离世,而我……我们的父亲,也将会在母亲去世之后跳楼自杀。” “哦……嗯。”叶晨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去问‘真的假的’。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如果挽回不来那些曾经的事情,后果你自己去负吧。” “那我们该怎么办?” “老妈不死,老爸可能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老妈很有可能是死于伤口感染,我们得让医生对她做严格的检查,这样或许就能避免什么。” “杀菌消毒?”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第一步,先完成这件事吧,而老爸这几天都会在医院陪着老妈,多半不会回来了。” “那我不回家也没关系?” 晚晴露出一个促狭中略带讥讽的笑:“想不想和我一起睡?” 正在喝可乐的叶晨顿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瞧你那出息,算了,你这辈子没有和真正的女人一起睡觉的机会,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想不想和我一起洗澡?” “噗——!”这下,叶晨直接把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可乐给喷了出来。 在这个相对还算保守的年代,这句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 要知道,从实际上来说,二人今天才只是刚刚见面而已…… “走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看吗?” “不、不用了吧?” “反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让自己看看有什么关系。”晚晴抓住了他的手臂,“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哈……哈?” “快点,你不会连投怀送抱的都不要吧?你这个时候就开始当柳下惠了?” “什、什么和什么啊?什么是柳下惠啊?” “说了你也不懂。”晚晴强硬地将他拽了起来,“走了,和我去洗澡。” “不要了吧晴姐……” 晚晴竖起了眉头:“油嘴滑舌,有色心没色胆,让你看你都不敢看?今天我还非要让你看了,而且还要给我搓澡。” “搓、搓、搓澡!?” …… 5.共浴 银空公寓,在这个年代刚建造起来的公寓之一。 在这种大家都住三四层宿舍楼,或者乡下农民房的年代,动辄八九层楼甚至更高的公寓成了许多人向往的地方。 甚至晚晴自己都记得,初中时有那么几个夜晚,一个人偷偷来到公寓,只为了体验一下坐电梯的感觉。 就从一楼坐到顶楼,然后从顶楼坐回一楼,直到被一脸凶相的保安大叔发现,才慌不择路地从小巷逃出去。 而银空公寓也不愧是这个年代,这座城市最‘先进’的公寓,不仅卧室里有窗式空调,就连盥洗室里都已安装了马桶,甚至还十分奢侈地装了一个长条形的单人小浴缸。 这个年代似乎也没有记忆里的那般落后。 仔细想想,发票上的租金可不便宜,只是她来自未来,对这样金额的数字已经习以为常了而已。 毛玻璃移门已被推开,但却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似的,将晚晴和叶晨分开。 她在里面,而他则在外面。 “进来。” “不是……真、真要进去啊?” “嗯,进来,让我看看发育得怎么样了。”晚晴带着几分玩味的笑,见叶晨真的害羞了,反倒露出几许厌恶的神情,“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那副表情好恶心,你真觉得我会对另一个自己感兴趣?” “啊……” 晚晴指了指盥洗室门边贴着的告示牌,上面清楚的写着每天的热水供应时间。 虽然这是一座处处看起来不算太落后的公寓,但它仍旧是公共浴室或者酒店的模式——集中时间供应热水,超出时间后就没有了。 八月底,虽然还带着几许夏日的热意,但太阳落山后的夜晚,还是有些微凉。 当然,洗冷水澡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有的享受,又何必浪费呢。 “你想洗冷水澡随你。” “那、那我洗冷水澡吧。”叶晨像是得救了似的用力点头。 虽然作为工人家属,可以去工厂浴室免费洗澡,但那毕竟有些距离,所以平常能受得了冷水澡的时候,他一般都懒得去浴室享受热水。 “不行,你今天必须洗热水澡。” “那,那要不你洗快点?” 她不知为何,忽然笑了,只是笑容中却没有多少温度:“你越是不想和我一起洗,我就偏要你和我一起洗。” “为啥啊……” “培养你习惯这一切,免得以后连女朋友都找不见。” “可是……这种,这种一起洗澡,起码得结婚以后……?” 晚晴真的乐了,她被叶晨如此天真的想法逗乐了,也被以前自己那么幼稚的想法给气乐了。 “我告诉你,这个世界,男人上的女人越多,就越讨女人喜欢,一个没见识的处男,总会露怯,一露怯,人家就疏远你。” “不是吧?不是这样的吧?” “就是这样的,女人这种东西,都是慕强的。”晚晴眯起眼睛,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不过这次却不是在嘲讽叶晨,“你足够强大的时候,她们小鸟依人,你普通平凡甚至弱小的时候,她们就是婊.子、畜生、贱种——她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攻击你,伤害你,污蔑你,哪怕最后事情发生了反转,也会有人让你大度,甚至有时候即使你没做错,也还要道歉、赔钱,只因为她们有个……!” 这样恶毒的话竟然从一张漂亮的嘴里说出来,以至于叶晨感到有些恍惚。 “你不也是……” “我就是未来的你,呵呵……最起码我不会欺骗你,至于其他的女人,把她们当做玩具就行,不要付出什么真正的感情,她们反而会更喜欢你。” “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这就是女人。” “你……未来的我,被女人抛弃过?” “想什么呢,你连女朋友都没有过。” “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叶晨撇了撇嘴,“我还是觉得我未来不会变成你这样,你、你有时候感觉、感觉……啊,我不是故意要那个,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怨天尤人,是吧?” “咳嗯……” “等你经历过无数次失败,人生没有成功过一次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表现很奇怪了。” “我一定不会放弃的,失败乃成功之母嘛!”叶晨乐观地笑了起来,却一个猝不及防地被晚晴给拽进了盥洗室里。 “洗澡!给我搓背。” “真……” “这是提前的锻炼,让你熟悉女性的身体,以后就会镇定一点。” 叶晨是想拒绝的。 但是晚晴却已经褪下了衣物。 一切发生的太快。 以至于他都已经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了。 无论她的性格看起来有多么恶劣,但最起码这具身体如美玉雕琢,像是上天创造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 只是叶晨见识太少,所以才觉得惊艳。 最起码晚晴自己觉得,和那些看到视频里漂亮的女主角差不多。 好看确实好看,但很多时候往往也就是让她对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解决一下问题而已。 叶晨就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站在原地,浑身僵硬。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连婚礼后的洞房花烛夜都已经想好了。 而这位少女则面无表情地走到沐浴喷头下,把水调到合适的温度后,任由花洒将清水洒在她的身上。 那一滴滴清澈的水珠从无暇的肌肤上滑落,根根乌发在水中晃动,有几根贴在了身上,产生了极为强烈的黑白对比。 最关键的是,甚至没有多余的毛发遮挡。 叶晨感觉遏制不住身体里那原始的冲动了。 别误会,不是要**大发。 他终于挪开目光,跟着另一样物件一起抬起了头。 只不过它抬头看的是晚晴,而他抬头看的是那红蓝条纹的天花板。 “看够了就过来一起洗。” 叶晨没说话,他怕自己再把目光挪回来,就真的挪不走了。 晚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让你看都不看?你以后可别后悔——不过,你什么时候想看了,想摸了,随时都可以和我说,毕竟我就是你,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尽可能的满足。” “呃……不用……” 晚晴觉得自己的过去是没有那么纯情的。 又或者她确实没有遇到过如此主动的少女。 但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少年时期最渴望的事。 可是奇怪——为什么自己来实现他的愿望了,他却要抗拒呢? 他绝对很想吧,就算不试试,也想摸摸吧? 喜欢班级里漂亮的女孩子,不也是暗地里在想做那样的事吗?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晚晴放满了浴缸的水,他却还是没动。 一切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笑,或许有恨铁不成钢,但不知为何,还有一点点欣慰。 她抬起一条纤长——但在她自己看起来却有些偏瘦了的腿,缓缓放进了浴缸里,接着,整个人慢慢地坐了下去。 这是未来的她都没享受过几次的事情。 清澈的水‘哗啦啦’地满溢出去,故意滴入其中的泡沫遮挡住了透明的水面。 “好了,快点洗澡,等下真的没热水了。” 叶晨终于动了,他看见晚晴背过身去,犹豫了一下后,有些尴尬地褪去身上的衣服,缓缓走了过去——然后背对着她有些局促地冲洗起来。 他好几次偷偷回头,却发现她都没有转过来,只是安静地望着小窗外点缀着几许星辰的夜空。 冲洗的声音渐渐停了,就在叶晨想出去的时候,晚晴却清了清嗓子。 “过来。” “啊呃……来、来了。” “搓澡。”即使他看起来不是很情愿,但晚晴还是要让他这么做。 尽快的熟悉这一切,尽快的成熟起来,以后要强迫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强迫他努力学习,强迫他坚强振作,强迫他去做一个……不善良的人。 他必须习惯这一切。 否则只会在未来更痛苦。 晚晴无比确定自己这是为他好,为过去的‘自己’好。 在这些事上,她绝对不会错,毕竟她有着未来的经验。 “毛巾……呢?” “直接用手搓,沐浴露在这里。” “啊……” “快点。”她有些不耐烦了。 对她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真要有,就是一种终于强迫过去那无能的自己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吧。 但对于叶晨而言,这种柔软细腻的触感,却牢牢地印刻在了脑海里,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再忘记。 或许十几年之后,想起第一次与她见面的经历,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此时的感觉吧。 他的手就在她后背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缓缓滑动,少女的体温,少女的心跳,甚至是那淡淡的体香。 不是沐浴露的味道,也不是奶香,而是一种薄荷的香味——可能又有点不一样,准确来说,应该是那种山泉般的清爽与甘甜吧。 又或者像是夏日的沙冰般清冽。 就在叶晨还沉浸于其中的时候,晚晴却忽然转过身来,他还没来得及缩回手,就感觉到了一种柔软的酥痒。 就像是小时候用棉被的边角挠着手心一样。 然后他飞快缩回了手,闭上了双眼。 “我泡好了,水还是温的,你想泡的话继续泡吧,但大概来不及换新水了。” 她这样淡淡地说着,走到了沐浴喷头下,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身子,然后就是一阵踩着拖鞋发出的脚步声。 接着,移门被拉开,又被‘咚’地一声关上。 这里只剩下了叶晨自己。 他看着晚晴泡过澡的水,忍不住伸出了自己的手…… …… 6.电话 晚晴的衣柜里放着许多属于晚晴的衣服。 ——当然,对于她来说,每一件都是新鲜的,没有穿过。 脱衣服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当真的要穿上女孩子的衣服时,那种异样的感觉才变得强烈起来。 好在她经受过那个伪娘遍地跑时代的洗礼,对于这种事情早已习以为常——哪怕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岁月流转,已然让她宠辱不惊。 又或者有时候不是真的不惊,而是变得迟钝和麻木。 否则真要每天为那些不公而生气,她跳楼自杀的时间应该再早个十年。 柜子不大,但依旧显得有些空荡。 这里的衣服并不多,而且都是秋装。 短袖只有两件,正整整齐齐的叠在下面。 看起来像睡衣的只有一套——宽松的淡粉色长袖和长裤,面料很软,像是毛毯一样舒服。 拉开抽屉,少女的内.衣与那些巴掌大的三角裤也整齐的放着。 晚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这个身体并不是她出现在了这个世界后才被创造出来的——在她到达之前,身体原本的主人似乎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 她有着属于自己的过往。 而自己却像是个夺舍的人。 这让晚晴有一种亲手杀了人的不安感。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简单的衣物穿在了身上。 衣柜的镜子里,一位神色淡漠的少女正安静地站着,橘色的灯光懒洋洋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顺手关上灯,躺在了那张特别的圆床上。 这下,洒在她身上的从灯光变成了清冷的月光。 天花板上的光影变换,对应着楼下马路上开过的一辆又一辆的车。 城市里的灯光并不那么明亮,笼罩城市的,更多的黑暗,给这座在她眼里老旧的都市增添了几分神秘。 “叮铃铃——叮铃铃——!!” 吵闹的噪音打破了这份夜晚的宁静。 晚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想动弹。 但这声音却吵闹个不停。 她只能从床上爬起来,寻找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在客厅。 那里有一台固定电话。 比她记忆里的固定电话还要古老一些,甚至没有数字显示屏。 ——这是一台拨盘电话机,听筒高架着,正因为打来的电话而震动。 “喂——”她接起电话,语气很不耐烦。 大抵是在未来天天要接到十几甚至几十个骚扰电话的原因吧。 对方还没传来声音,但她却感觉已经听到‘房子首付’、‘保险理赔’、‘投资理财’之类的关键词了。 但有些意外的是,对面却没马上传来声音。 “哎?喂?”在沙沙声中,终于有一个青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音调,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心悸,“请问一下是城西纺织厂吗?” “什么城西纺织厂?”晚晴愣了愣,只觉得这名字好像也有点耳熟。 “就是——城西纺织厂——”通话质量似乎不太好,那边以为她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H市的城西纺织厂。” “你找谁?” “可以帮我喊一下她吗?她在车间里吗?” “何彩华……”晚晴默念着这个名字,终于想起了这是谁。 因为有太久太久没有去想了。 以至于这个少年时期在家长签字时经常冒签的名字,她都快要忘记了。 ——这是自己母亲的名字。 但是对方是什么情况,打电话过来,找的是自己母亲,却打到了她这里,打错了吗? “你是谁?” “我啊,我叫叶友良,你和她说,是叶友良打来的。” 叶友良。 是父亲的名字。 但是怎么可能? 父亲这个时候应该陪在母亲身边,莫名其妙地打什么电话? 而且他这个时候不可能不知道,母亲因为生病住院,根本就不在城西纺织厂。 “你是叶友良?” “是啊,是我,她来了吗?咳……”电话那头的青年声音里带着几分局促和不安。 “现在是几几年?” “啊?1977年啊。” 盥洗室的门被哗啦地拉开一条缝隙,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换洗衣物的叶晨有些尴尬地探出头来:“晚晴那个!衣服怎么办?!” “嘘。”晚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满脸严肃。 电话那头继续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大概是风声。 他在公共电话亭里打电话? 不对,那个年代恐怕连公共电话亭都没有普及,他应该是在电话公司排队打电话。 但这个时候电话公司已经关门了才对。 “现在几点?” “中午十一点啊。”对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和轻微的怒气。 晚晴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也是十一点。 晚上的十一点…… 能从未来穿越回到过去,那么有过去的电话能打到未来,或许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这究竟是为什么? 触发了某种量子波动? 信号也穿越时空了? 更关键的是,她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解释。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冷静一点听,不要喊得太大声。” “哦哦,什么……事?” 叶晨好奇地透过门缝看向正在打电话的晚晴,用力挠了挠头。 “我这里的时间是1996年八月十七号,晚上十一点。” “啊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这里是1996年,你的电话打到了未来。” “啊?!我打错了就打错了,你,你小姑娘不要拿我开心嘛,不好意思哈……” “我说的是真的……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能和谁结婚吗?” 正要被挂断的电话又停了。 “啥……啥子?” “听我说,你会和何彩华结婚,就在这两年,然后你们会有一个很热闹的婚礼……之后会生下孩子。” “真的?呃……哈哈……那你是谁?你就算……就算那啥,也不可能知道的很清楚吧?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因为……我是你的儿……女儿。” “啊,我以后会生个女儿?”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向正朝她投来求救目光的叶晨,又回了一句:“嗯,还有一个儿子。” “真的?是龙凤胎?” “是,绝对的龙凤胎。” “这样啊……” “你那里几号?” “也是八月十七……” “就在这个月吧,应该,城西纺织厂会着起大火——这就是我来自未来的证据。” “啊……” “好了没啊,打三分钟了,快一点,后面人还排队呢!”不远不近的传来一个声音,似乎距离听筒也并不远。 “哦哦,等下等下,我再打一个过去!” 随后,电话就在匆忙中被挂断了。 “这是什么电话?”叶晨听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问道。 “从过去打来的电话,我,咱们爸打来的。” “真的假的?” “你只会这一句了是吧?我能从未来回来,他当然也能从过去打来电话,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好吧……呃……衣服……?” “我给你找找。” 衣柜里全是女式的衣服,晚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件相对中性的宽大衬衫,但对于叶晨而言,大概也就是勉勉强强刚好而已。 至于裤子,恐怕没有他能穿得上的了。 于是,当叶晨看到自己的衣物时,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他还发现晚晴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喂,我懂了,你叫我过来洗澡就是为了这一刻是吧?” “我还没那么恶趣味,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你可是未来的我啊,心思一点也不够缜密啊!” “要穿就穿,不穿拉倒。”晚晴将一条格子长裙丢到了他的脑门上,然后将衬衫与三角裤都放在了凳子上。 窗外的云彩缓缓移动,遮挡住了月亮。 或许是半个小时,又或许是一个小时? 叶晨终于磨磨蹭蹭地走进了这并未开灯的房间里。 那条长裙对于他来说有些短了,只勉强盖住了他的膝盖——毕竟晚晴看起来实在不高。 至于三角裤,大概是勉强穿上的,所以走起路来格外别扭。 衬衫倒是正好,只是肩膀的地方窄了一些。 “婆婆妈妈的,半天才好啊,你看我也是第一天穿女装,我比你淡定多了。” “淡定?”叶晨似乎对这个词语有些陌生,“咳,你是女孩子啊,我是男生啊……啧,再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戏弄我……” “好了,躺下睡吧。”晚晴用脚摁下了电扇的开关,让它开始缓缓摇起头来。 “咳,嗯——”窗外的月光都被遮挡,只零零星星地照进来一些商场或酒店的灯光。 房间里昏暗的一片,其实看不太清他穿了什么。 这也让他感觉稍微没那么尴尬。 但羞耻心还是格外强烈。 “这事,你,你不能和别人说啊?” “不就穿个裙子吗,给你紧张的。” “……我、我……我内……那个也穿了……” “随你吧,你想要的话也可以带回去收藏。” “……为什么在你嘴里我就那么变态呢。”叶晨放松了一点,缓缓躺了下来,但和晚晴之间还是隔了点距离。 “我就是你,你怎么想的我会不知道吗?” “谁说的,现在的我还是纯洁的呢!” “哦,是吗。”晚晴有些敷衍地回了一句,背对着他望向窗外,“接下来我要和你讲一讲未来的事情,先说记忆深刻的吧,不一定是按照时间顺序,你自己先记着点——爸妈死后,一个人生活,工厂的宿舍也没得分配了,因为老爸跳楼的时候就已经被裁员了,当然,也会有人来问你需不需要,你会硬气的说不要——但是别当蠢货,你一定得要下那套房子……哪怕现在只是暂时让你住下而已。” …… 7.未来 (一) “为什么一定要房子啊,我又不在厂里上班,按照你说的……到时候爸妈都不在了。”虽然此时穿着裙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在月光下,叶晨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求着别人没什么意思吧?还丢脸。” “脸?脸有什么用?”晚晴嗤之以鼻,“你知不知道未来的房子有多值钱?特别是这样的大城市,你白拿一套,最起码有个住的地方,到时候还可以在高位的时候卖掉,作为创业的第一桶金。” “……哦。”叶晨没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在工厂年代,房子也依旧是个稀缺货。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分到房子的。 像父亲这样在工厂干了十来年的,都还得排在后面。 晚晴很清楚,下岗潮即将到来,还指望着分房子,基本就是痴人说梦。 因为工厂也没有钱再去造新的宿舍楼了…… “总之,房子能争取就一定要争取过来。” “好……”叶晨的回答相当敷衍。 “算了,这个到时候再说。”晚晴翻了个身,面朝着他,二人四目相对,皎洁的月光却悄悄从房间里移开,留给二人一片黑暗。 窗外闪烁的霓虹也熄灭了许多,一下从繁华变得冷寂。 时间不早,夜已深。 叶晨有一种朦胧的错觉——晚晴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呐喊,又好像是在他耳边响起的呢喃。 “未来有几件大事,其中房价的上涨最为重要,其次还有九八年的特大洪水,哦,对,最近的话还应该有一场大台风,就在Z省登陆,九月左右就会来,没几天了……你有在听吗?” “……在听的。” “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台风……” “算了,这样说出来没用,我得找个时间把我记得的事情写下来。”晚晴摇着头,“总之,你按照我的计划来,就一定能改变未来,每一件我感到后悔的事情,都有了挽救的机会。” “嗯,可是为什么你要帮我呢?” “你在犯什么傻?我不就是你吗?” “但、你现在,完全可以自己重新生活吧,以这个新的身份。”叶晨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而且总感觉你有点讨厌我……” 眼前这个总是臭着张脸的少女,神情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半晌,她终于将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脸颊上。 “因为,我也想拯救我自己啊……” …… (二) 叶晨忘记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 只记得好像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梦到的什么已经随着晨风而忘却,但那种幸福和感动却仍铭刻在心间。 甚至能从这风儿中尝出几许甜味来。 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身边传来几许少女那如山泉般清冽甘甜的体香。 他不确定自己鼻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因为就算在小说里,似乎都没看到过有哪个女孩儿身上会有这样的香味。 又或者,这味道只有作为另一个‘自己’的自己才能闻到? 是了,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下午,但却感觉过得无比充实。 即使今天醒来,也仍觉得那像是一场梦。 可身边躺着的少女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现实中的。 ——虽说她的睡姿不怎么好看。 晚晴四仰八叉地睡着,在梦中无意识地抠了抠小巧的琼鼻,让叶晨有点担心她会把自己的食指整个塞进去——好在她终究是没有这么做。 从那张好看的嘴里传出好听的梦呓,只是说的话实在是让人有点难以听下去:“你妈,狗东西,草他妈,加班又不给加班费……狗养的女人……” 叶晨忽然就有些恐惧未来了。 他不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任何向晚晴靠拢的倾向,但如果她确实是未来的自己,那就是说,自己其实是被生活逼成那个样子的? 长大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变得连自己觉得不像自己。 “呼!”似乎是做了噩梦,晚晴猛然惊醒,‘唰’地一下坐起身来,额头上遍布着细密的汗珠。 “没事吧?” “没什么,只是梦见我又跳下来了而已。”晚晴勾起嘴角,像是在自嘲,“死了一次的人却反倒更怕死了呢。” 没有死过的叶晨呆呆地点了点头。 “走了,起床,准备去医院,也不知道我的到来会带来什么蝴蝶效应,所以要尽早去做弥补未来的事情。”晚晴麻利的从床上爬起来,也不套拖鞋,赤着脚就快步走出了房间,客厅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等叶晨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完了。 但头发却依旧乱糟糟的,像是毛线似的纠缠在了一块儿。 “还没起?出门了。” “等下,我衣服呢?” “你衣服……?”晚晴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盥洗室里张望了一眼——叶晨昨天脱下来的衣服还在置物架上没洗呢。 “我总不能就这么出去吧……?” “你昨晚要是洗掉了,今天都干了。” “我忘了啊……你又没提醒我。”叶晨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既然你是未来的我,应该要比我心思缜密点的吧?” “……吵死了你。”晚晴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我去给你买套衣服回来,先看下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钱……” “等等,你就这么出门吗?” “那不然呢?” “……头发,不梳一下吗?” “麻烦。” “可这也太……” “那你帮我梳。” “我也不会啊……” “你觉得我会?” “算了还是我来吧,我试试……” …… (三) 晚晴面前的桌上,堆着乱七八糟的纸笔和硬币,这是在家里搜了好几遍才找出来的钱,理论上来说,所有的应该都在这里了。 她一边数着钱,一边将纸笔铺平,身后的叶晨拿着从盥洗室里找出来的梳子,有些笨拙地从上往下梳着她的头发。 “嘶——你能不能轻点啊?” “啊,抱歉抱歉……”叶晨小心翼翼把缠在梳子上的头发弄出来,然后再一次慢慢地梳了下来。 他渐渐找到了诀窍,发现得抓着头发的末梢才好梳一些。 本来睡了一夜,都是分叉的头发,在他认真细心的梳理下,终于开始慢慢变得整齐起来。 “八十九,八十九块五,八十九块六,怎么这么多两分的……八十九块九,九十一块九。”晚晴把那些一分一分的硬币推到一旁,把硬币装在左边的上衣口袋里,而纸钞则装在右边的上衣口袋里,“现在还用得到分吗?” “有啊,打气、买馒头,都能用到。” “时间太久远了……在我那个时候,分币早就淘汰,五角一块都不怎么当钱了。” “物价上涨了那么多吗?”叶晨惊讶地问道。 “比你想象的还多。”晚晴勾起嘴角,“好了,我去给你买套衣服,看看有没有便宜的。” “等下等下。”叶晨急忙抓着梳子,“还有前面也要梳一下啊。” “你怎么这么麻烦?”晚晴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还是转过了身来。 ——她似乎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为人梳头的耐心。 又或者是从来没试过所以不知道。 叶晨很细心地给她打理好刘海,左右看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这样好看多了。” “不用太在意这种细节。” “你是不在意,但我在意啊。” “哦?” 叶晨小声咕哝:“谁不希望另一个自己好看点啊……” 晚晴其实听清了,但她还是故意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然后光速打断了他重复的话:“我出门了。” “正常点的男装就可以了啊。” “知道,最好有二三十一套的那种……” “肯定有啊。”叶晨回答的理所当然。 弯腰在门口穿鞋的晚晴忽然愣了一下:“嗯……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 她当然不可能记住所有的事情。 像这样的细节早已在记忆里模糊了。 “老妈是八十块钱一个月。” 这么看来,手里头这九十块似乎也不少了。 晚晴松了口气,不再担心,而是反手‘咣当’地将房门重重合上。 …… (四) 晚晴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叶晨才刚把自己衣服洗完挂出去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咔嚓’的开门声。 刚走到客厅,就见一个装了衣服的塑料袋朝自己飞了过来,他慌忙接住,翻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套普通的短袖和中裤,晚晴甚至还十分贴心地帮他买了一包短裤。 “你自己拿一条,剩下的我要穿——这女式短裤太小了,穿着不舒服。”不过她第二句话立马就将他那刚涌出的感动给塞了回去。 “哦,哦……” “快点换上吧,去医院。” 晚晴说着,脱鞋走进屋内,将桌上的几分钱硬币都塞进了一个刚买的钱包里。 这里面装了她现在的全部家当——纸钞、硬币、学生证以及钥匙。 然后她又将另一把放在了桌上:“这是我刚打的钥匙,这个给你,万一我哪天把钥匙弄丢了还能找你。” “好,我把它和我家里钥匙串一起。” “随你怎么弄,反正别弄丢了就行。” “你能弄丢,我就不能弄丢吗……” 叶晨的这句话,顿时把晚晴给噎住了,她想反驳,但仔细想想,却感觉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毕竟都是同一个人,都有点丢三落四的毛病啊。 …… 8.病母 (一) 依旧是叶晨那辆报不上名来的自行车,在这早晨的街道上如小舟般徜徉。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自行车成片成片的堵在路口——但你别以为是等红灯跳到绿灯的时候,它们才齐刷刷的过去。 实际上,根本就是胡乱的穿行。 大十字路口还好,一般都设有指挥交通的岗亭。 小的十字路口,过马路就全靠反应力和观察力了。 车子们的喇叭声‘滴滴答答’叫个不停,堵在中间的一般是大卡车,其次是一些长条的面包车,而那些相对灵活的,就寻找着能过的地方窜过去。 至于自行车们嘛,那就是见缝插针,只要是能通过的地方,就往那边骑。 如果想要等信号灯,那么恐怕这辈子都别想过去了。 叶晨载着晚晴,摇摇晃晃地跟着一个敏捷的大叔,在车流里不断穿行。 司机们的怒骂声和喇叭声,还有那些‘叮铃铃’或者‘笃笃笃’的自行车铃铛声交织在一起,混杂成了整个早晨最为热闹的景象。 当然,也就市中心是这样,再往后过几个红绿灯,你便会发现道路一下子变得‘宽敞’起来了。 这就是1996年,这座城市的日常。 好不容易从那混乱的十字路口中穿出来,叶晨长出一口气:“这么早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啊……” “对于学生来说是放暑假,但对于工作的人而言却只是普通的一天,再说,现在也不早了。”晚晴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却没摸出记忆里的手机来,这才想起这是一个便携式电子产品极为贫乏的年代,“差不多八点了吧。” “对于暑假来说已经够早了……”叶晨小声嘀咕着,脚踩踏板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迎面吹来带着几分秋意的微风,远远的,能看到那已经泛出些许金黄的稻田。 秋天的气息已经渐渐变得浓郁。 这个时代的秋天就是秋天,而不是名为秋天的‘夏日’。 远离市中心,天空也开始变得灰蒙蒙起来,几个巨大的工厂烟囱是这里的地标性建筑物,在白天的时候,它们总是吞吐着灰烟,将这一带的一切都变成朦胧的一片。 路上除了农田还是农田。 偶尔会有几间农民房坐落于路边,他们利用着交通的便利,有的开设杂货店,也有的则在门口支起了早点摊。 来买早餐的,基本是附近工厂的工人,又或者工人们的孩子。 ——工厂是有食堂提供早餐的,味道不算差,只是种类没那么丰富,吃久了,难免会想要换换口味。 这里就是晚晴从小长大的地方。 或许人生的路上会忘记许多东西,但儿时的记忆却总是无比清晰。 她记得那辆专门卖豆腐脑的三轮车,老板已经在这附近卖了五年,只卖豆腐脑,只有甜和咸两种选择,但却是记忆里挥之不去的美味。 只是在毕业之后,疲于奔命,很少再来看一看这三轮车小摊。 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几年。 那时,在路边三轮车旁叫卖豆腐脑的大叔已经不见,连带着一起不见的是路边的农民房、成片成片的稻田,还有那拥挤而忙碌的人们…… …… (二) 医院不是普通的医院,而是工厂直属医院。 父亲把她接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方便照顾。 晚晴解开了装豆腐脑的塑料袋,将它凑到唇边,直接往嘴里倒。 没有塑料盒,也没有什么吸管,甚至就连这塑料袋也不一定干净。 但味道却依旧那么好。 甚至因为掺杂了名为‘记忆’的调味料,而变得更加香醇。 她一边喝着这路边买来的豆腐脑,一边跟着叶晨往医院里走。 消毒水的味道在走廊里弥漫。 ——未来的医院,其实已经不怎么有如此浓重的气味了。 前台的护士正打着哈欠,聊着昨天的新闻八卦,走廊里,几位医生互相打了个招呼,一切如常。 这只是无数平凡日子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医院不大,门诊部住院部全都在一幢楼里。 电梯是后来加装的,所以实际上是在楼外——虽然还是得从楼里面的门进去乘。 “叮咚。”电梯那对晚晴而言充满复古气息的灯泡亮起,一个病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叶晨和她相视一眼,一齐走进了这半面透明的电梯里。 电梯里穿着制服的年轻女人微笑着看向他们:“二位要去几楼?” “五楼。”叶晨表情如常。 倒是晚晴诧异了一下,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特别是医院一定会有的乘梯员,工作很简单,就是帮乘客摁电梯。 她摁下数字‘5’这个按钮,电梯就开始缓缓上行,每上行一层,对应楼层的灯就会亮起一会儿。 对于晚晴而言习以为常的数字显示屏,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 “未来的电梯和过去的也没什么不同。”她冷不丁地自语了一句,声音很轻,只有身旁的叶晨才能听清。 “啊?” “速度还是一样的慢,功能还是一样的普通——未来的电梯反而还多了不少广告,这种完全多余的东西。” “哦哦……”叶晨有些好奇地探过头,用同样很轻的声音问道,“未来的电梯怎么样的?” “就这样,只不过有个液晶显示屏而已。” “液晶显示屏是什么?” “……薄得像玻璃似的显示屏。” 叶晨张大了嘴,似乎对未来的科技充满了憧憬。 但晚晴却在欣赏着这充满机械感的复古美。 “叮咚。” 熟悉的铃声响起,电梯门缓缓向左右拉开。 二人收回了各自的思绪,走进了这长长的走廊里。 叶晨的表情有些紧张,晚晴的心情看起来却很轻松。 “老妈她现在应该还好好的吧?” “谁知道呢,万一有什么蝴蝶效应。”晚晴摊了摊手,“希望她没出什么问题吧,这样我还可以和她聊上几句。” “你可千万别说那么超前的事情啊,她一时半会理解不了,而且现在还生着病……” “我知道。”晚晴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病房很快就到了。 并非单人病房,而是三人一间。 只是病房里现在还没有其他住院的病人,所以只有母亲一人。 站在门口,晚晴有些感慨。 其实这里她只来过有限的几次。 母亲是在手术成功后死去的。 一切来得都很突然,所以她当时根本没有紧张感,根本想不到多来几次。 但虽然只来过几次,这扇病房的房门,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右上角有一块掉漆地方,中间有胶水残留的痕迹,门把手已经生锈了,那块用于查看病人的玻璃板是裂的…… 一切都如记忆里一样。 而母亲则会躺在靠近房门的病床上。 一旁的叶晨看了她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用来当屏风的白床单,以及一张干净的病床,被褥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脚的位置。 晚晴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动摇,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但很快她就想起其他事——记得那少数几次来看望母亲的时候,进出的人很多,房门总是开了又关,她绝对不会记错,就是因为在门边所以才会如此吵闹。 而且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母亲。 “咦,前天好像还是在门边的床位呢,是手术完换了个位置吗?”叶晨自言自语地挠了挠头。 晚晴紧蹙起了眉头。 她主动掀开洁白的床帘,一步一步往里走去。 母亲就安静地躺在靠窗的床上。 窗户开了一道口子,从窗外吹来的秋风将那窗帘微微掀起一角。 父亲不在。 母亲正安静地躺着,睁眼望着窗外的天空。 “老妈,老爸呢?”叶晨的声音惊醒了她。 “嗯?你爸……他去食堂打饭了。” “你身体还好吧?” “还好,就是还有点使不上力气。”母亲虚弱地笑道,目光缓缓移动到了晚晴身上,带着几分好奇和笑意地问,“这是……?” “哦,这是我同学,这几天我们约好了一起复习的,今天也顺便跟着我一起来了。”叶晨扭过头,使劲朝晚晴眨着眼睛。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几秒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向自己的母亲:“阿姨好。”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怪怪的,但却又莫名觉得合适。 因为对于她而言,母亲已经离世了快有二十年,甚至已经都忘记了她的模样,只有看到照片的时候才能想起。 所以再见到活着的她时,潜意识的感到亲近,但却又从真实的情感上感到陌生。 用未来人的眼光看,现在的母亲还很年轻。 因为结婚还算比较早,所以才只是刚到四十岁而已。 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胶原蛋白,皱纹也不是那么多。 虽然此时是一副虚弱的样子,但却比照片里鲜活了太多。 她忽然感觉眼眶和鼻子都有些酸酸的,忍不住低下了头。 “唉!我买早饭回来了,哦?儿子来看你妈了,难得啊,咦,这个是?” “这是我同学。”叶晨赶忙说道。 “叔叔好,我叫晚晴。” “晚晴?这名字也太好听了吧?”父亲脸上一副掩饰不住的喜色,“什么时候认识的?谈到哪一步了?” “老爸……”叶晨有些尴尬。 “是他的现任女朋友。”晚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只有叶晨看到了。 “咳!!” “哦?你们一起学习,是想考同一所大学吗?” “是的。” “那好啊,挺好,一起努力,不要因为谈恋爱影响学习,要因为恋爱而更有动力,这样挺好的,也是该谈恋爱的年纪了……哈哈。”父亲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也不用有太大压力,实在考不上就过来给我当学徒……” 晚晴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跳楼前年龄相仿,此时还能笑着说话的中年男人,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当时他跳楼的时候,究竟都想到了些什么呢? 但她很快就又重新低下了头,像是害羞。 …… 9.做菜 (一) “姑娘,喝水吗?哦,水果要不要?叔叔给你削个苹果?”父亲热情地招待道,躺在床上的母亲也露出几分微笑。 晚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要扑在母亲的怀里,说一说这么多年所承受的苦楚;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要揽着父亲的肩膀,谈一谈作为一个男人到底该怎样活着;还想再和双亲合影一张——之前留下的三人合照,有些太早,没能记录他们生命最后两年的样貌。 但真正见面的时候,却感觉有些陌生。 哪怕她此时不是晚晴,而是叶晨,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二十年的时光,实在是能改变太多太多。 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是足以从毛头小儿成长为大人的时间。 而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她也经历了太多,甚至站在了和离世父母相仿的年纪里。 此时此刻,她甚至可以说,自己和父母算是同龄人。 许多许多的话,许多许多的烦闷,许多许多的欢喜,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啊,爸,她,她有点害羞。”叶晨见晚晴沉默着迟迟不回答,赶忙帮她解围道。 “哈哈,我看出来了。”父亲一副完全不尴尬的模样。 “对了,老爸,老妈手术完后要注意……不要发炎或者病变啊。” “这个你放心,医生开的那些药都吃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得好好休养休养。” “还是,小心点好啊,最好每天检查一下内脏有没有问题,拍个片之类的。” “你这就太夸张了……不过明天去检查一下也好,没问题的话就等出院的时候再检查一遍,这样就足够了。” “呃……老爸,万一出事了呢?” “没好话想说可以不说。”父亲瞪了他一眼,“别扯这些不吉利的。” “咳……” 叶晨顿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总不能告诉他,母亲过几天就会死,所以要提前预防? 但真正的死因其实就连晚晴也不清楚。 甚至在她的记忆里,都没有母亲做手术的真正原因。 只知道她有一天身体不舒服,然后就进了医院,接着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问父亲一些事情,他也只说是些没什么大碍的小毛病。 晚晴也曾去仔细想过,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想得再多也没有意义。 “你们两个,早餐吃了没?我再去给你们买点吧?” “啊,不用了,爸,我们吃过了。” “没事,再吃点嘛,你在这陪着你妈,我去再买点哈,包子煎饼想要吃点啥?” “呃……那就煎饼吧?” 晚晴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在父亲身上,脸上的表情沉重到有些吓人:“……都行。” “小姑娘,你别被叶晨那小子吓到了,阿姨只是小手术,没什么事儿的。” “没……我只是。”晚晴急中生智,“有些紧张。” …… (二) 叶晨和晚晴在医院里待了整整一天,有了接班的人,父亲终于能抽空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到了傍晚的时候,他才过来,顺便把二人都给‘轰走’了。 “好了好了,回家去吧,晚上有我就行了,你们都各自回家,好好睡觉。” 他这样笑着。 但晚晴却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担忧。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来时是清晨,回去时却是傍晚,这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虽说俩人几乎什么都没干。 晚晴甚至没有怎么陪那经常想念的母亲聊上几句,几乎都是叶晨在说话。 兴许是有太多想说的,所以反倒没什么想说的了。 她站在医院门口,望着那因为工厂浓烟而看起来朦胧模糊的夕阳,冷风从她身旁吹过,带起了花坛灌木叶片上的尘埃。 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每一个普通人,都像这些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即使努力依附着什么,也会因为一阵微风而被带向远方。 太渺小,太无力…… 但她一定能扭转那些不好的未来。 她攥紧了拳头,骑着车的叶晨好奇的靠在她身旁:“怎么了?不上车吗?” “嗯?嗯……走吧。” “说起来,老爸老妈一天都没发现我这衣服是新买的啊。”叶晨笑着开了个话题,“大概是款式比较常见?” “是有心事吧。” 晚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微微一愣。 “也是,毕竟刚做完手术,还有点担心吧。” “不是,不对。” “那怎么了?” 晚晴努力想抓住的灵光飞走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斜睨了叶晨一眼:“别打断我思绪好吗,算了,想不起来了,走吧,回家。” “呃……回我家?” “回我家。”晚晴淡淡地说道。 “哦……对,我衣服还在你那呢……” “这段时间就先住我家吧。” “啊?” “免得你做出什么超出我控制范围的事情。” “说得我好像犯人似的……”叶晨撇了撇嘴。 “还有,帮我打扫卫生。” “啊?这应该是男人做的事儿吗?” “难道你觉得我是女人?” “……起码看起来是的。” “但我比你年长,所以应该你干活,再说了,在未来,女人都是不干活的。” “……有这道理吗?” “没有吗?” “好吧好吧……我帮你打扫还不行吗。”叶晨的语气有些无奈,但脸上却洋溢起笑容,隐约间,似乎都觉得被灰雾笼罩的夕阳都不再那么朦胧了。 …… (三) 夜晚的街道华灯初上。 灯光并不那么充足的城市,对于晚晴来说有些陌生。 路边的小店里,一个男人正在砍价:“可以了,三百五,我就买了!” “大哥,这可是新的传呼机啊,我进价都不够的,这样,我成本价卖你,就当是交个朋友好吧?四百二。” “太贵了太贵了。” “大哥,这不是买衣服砍价啊,咱们这都是明码标价的,你四百二买了,皮包、链子,这些都当赠品送你!” “……那行。” 转过这个转角,又是一条格外繁华的商业街。 店里的东西似乎总是堆得满满当当的。 晚晴的目光落在那些黑白电视和彩电身上,这些东西也是最吸引路人的。 甚至会有孩子在此驻足,看一看电视机里播放的节目。 路边卖羊肉串的摊子上传来浓郁的孜然香味,蓝眼睛的高个男人拿着把扇子轻轻扇着风,好让这香味飘到更远的地方。 没吃晚餐的叶晨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好香啊……” “买个红薯填填肚子吧。” “呃……我是说羊肉串。” “我知道,但是那个太贵。”晚晴摸了摸口袋,“剩下的钱不多了,还需要维持生活。” “啊,对,你家不是有厨房吗?要不买点菜回去做?” “你会做?”她斜睨着看向他。 “难道你不会?” “我为什么得会?” “……那你怎么活的啊?” “外卖。” “外卖?”虽然这个名词在这个年代已经有了,但叶晨总感觉她和自己想的不是一样东西。 “嗯,要解释的话得从头开始讲,以后再说吧。”晚晴摇了摇头,“不过,做还是会做一点的。” “……真的?”叶晨怀疑她是在逞强。 “臭小子,我能活下去当然也是有一定生活能力的,别小瞧我了。”晚晴眯起眼睛,看向了街对面的菜市场,“走,我们去买菜。” “没问题吗?” “你放心吧。” …… (四) 公寓的厨房并不大。 或者说很小。 只是勉强分出一个空间来充当厨房而已。 但总算是聊胜于无,好歹能做些小菜。 厨房虽小,但好歹配备了一台在这个年代十分先进的柜式油烟机,关上门后,不至于被里面的油烟给呛死。 “哗啦——!” 翻炒的声音倒是够响。 叶晨似乎已经能想象出那滋滋冒着油花的肉在锅子里慢慢变得金黄了。 听说是要做一道辣椒炒肉,外加一盘酸辣土豆丝。 汤则是豆腐羹。 虽然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但这三道菜总算是上来了。 “呃……”他顿时陷入了沉默。 辣椒炒肉里的辣椒已经缩水一大半,肉也变得又干又柴,肥肉好像都已经化掉了。 豆腐羹好像太过粘稠,像是胶水一样了。 只有土豆丝看起来还算正常。 但叶晨吃了一口,却发现只有辣味却没有酸味。 完全不能算是‘酸辣’土豆丝。 “怎么样,还行吧。” “还……还行。”叶晨给了个勉强的答复,“起码能吃。” “别挑三拣四的了,难道这样不好吃吗?”晚晴夹起一块肉放进碗里,“就是要这样柴的才好吃啊。” “是吗?” “嗯,肥肉有什么好吃的,这样烧了之后,肥肉也很有嚼劲了。” “有嚼劲过头了吧……”叶晨咧牙呲嘴,感觉自己像是在咬橡皮筋。 “挑三拣四,那你做给我吃啊?” 叶晨眨着眼睛,筷子悬在半空,沉默了半晌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未来的我吗?不是未来的我妈吗?” “你妈在未来早就死了。” 这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却是在陈述事实。 “我就是打个比方……说起来,你不记得了吗,老妈也总喜欢这么说我啊。” “……嗯。” “我从小就决定不要长大了以后变成像母亲这样不喜欢承认自己错误的人的。” “……”晚晴总感觉这是在拐弯抹角的骂自己,她平静地抬起头,挑了挑眉毛,“我怎么不承认错误了?你不就是我的错误吗?” …… 10.夜市 (一) 吃完饭后,晚晴就把手一甩,靠在了那舒坦的贴皮椅背上:“洗碗。” “我洗啊?” “我做饭,你洗碗,很公平吧?” “公平、公平,太公平了……” “记得把厨房打扫干净,油烟机和灶台也擦干净。” “能不能别老和妈一样说话啊。”叶晨捂住了额头,“听得就头疼啊……” “提前适应一下吧,万一妈没了,你还有个新妈呢。”晚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我们都已经提醒过了,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晚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叩着这张并不大的小方桌,看着叶晨收拾碗筷:“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蝴蝶效应?好像听过来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餐盘叠在一起。 在信息不那么发达的年代,哪怕是这种在未来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名词,对于叶晨而言都有些陌生。 “当蝴蝶扇动翅膀的时候,可能会在遥远的彼方引发一场风暴。”晚晴托着腮帮,粉嫩的指甲依旧一下又一下轻轻敲打着桌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而我来到过去,存在本身就已经改变了历史,再加上我所做的那些事,整个世界或许都会因为这样小小的改变而引发大的变动。” “嘶……听起来像是会出现大麻烦啊?”叶晨托起全部的盘子,往厨房里走去,“不会搞得世界大乱吧?” “也说不定呢。”晚晴翘起了二郎腿,“但也可能只是改变了母亲的未来。” “总之能继续活下去就好了。” “……如果那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啊?” 晚晴想起了曾经的一些猜测,但却没有个肯定的答案。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将一只手架在椅背上,微微侧身朝厨房望去:“喂,等下去逛一逛夜市吧?” “啊——?”哗啦啦的水声让叶晨有点听不太清她讲了什么。 “等下去逛夜市。”晚晴抬高了声音。 “哦,好啊……我说,你怎么做的饭啊,这厨房也太脏乱了吧……” “看到了就搞干净。” “是是是……” 叶晨就像是个听话的小媳妇似的,不住地应着声,还特意走到厨房门口,朝她投来一个无奈又乖巧的表情。 晚晴忍不住笑了。 虽然长得普通,但最起码身材健康,不像后来发福到都不想照镜子的自己。 相比起来,现在的叶晨简直是顺眼太多了。 …… (二) 夜市是这种相对落后年代的城市特产。 它们就像是属于城市的集市。 在农村里的时候,它们一般都在早晨,而在城市里,为了符合大多数人的上下班时间,它就被改到了夜晚。 也没有人去规定什么,一切都是在潜移默化中产生改变。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条宽敞的马路上车流渐渐少了,但摆摊的人却变得多了起来。 有人将手电筒悬挂着照明,也有人用有台灯功能的手电筒,还有人接了电瓶的电,挂了一盏很亮的灯。 但总之,这些小小的灯泡,都是挂着的,并不牢靠。 微风轻轻一吹,就会跟着轻轻晃动。 那些光和影也就跟着一起摇曳。 就像这个充满未知、打破定式,为普通人带来动荡的年代一样,高悬空中,没有一个能落脚的地。 地摊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也并非都是从同一家批发市场进的货,有些甚至直接是从厂家里拿的。 什么样的东西都有人拿出来卖。 晚晴甚至看到有人在卖工厂里的车间灯泡,那个赤着上身的精壮中年男人举起一枚接通电源的灯泡:“看看,这个是咱们车间里用的灯泡,平时就装车间里,晚上开班了都能亮得和白天似的,嘎嘎亮,嘎嘎新,都是没用过的哈,便宜卖,便宜处理了!” 也不知是他从厂里顺出来的,还是厂里拿出来给他抵工资的。 又或者是一个小工厂倒闭,工人们自发地分走了所有能卖点钱的玩意儿。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事儿根本都算不上新鲜了。 甚至有人从别处批发来的东西,还要故意说这是厂里卸出来的好货,来让别人相信他的质量。 摆摊卖旧衣服的也有不少,但听说那些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或者是从垃圾桶里捡来洗干净的,总之不是实在没钱的人,一般不会去买。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工地的工人们,就会买这种旧衣服作为干活时的工作服,因为不用担心它脏了或者破了。 毕竟通常它们的价格都很低。 有一件一件买的,更有打包论斤称的。 这样的盛景,让晚晴忍不住有些感慨:“旧时代的人味儿啊……” “未来没有地摊了吗?”叶晨上前半步,和她并排走着。 “是啊,没有了,因为影响市容市貌,再后来……就更不允许摆了。” “为什么?” “呵。”晚晴轻笑了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怨恨和无奈。 “感觉你好像很讨厌未来那个时代啊。” “是啊,你知道我怎么死的吗?” “跳楼啊。” “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楼吗。” “为什么?” “因为我甚至什么都不能说。” “为什么啊?所以……是什么?” “如果你这么想知道,我就一点点的告诉你吧,首先要从……” “呃,嗯……” “呵呵。”晚晴把一切说完,不再继续,只是报以两声冷笑。 见叶晨一直望着她,才淡淡地反问道:“你觉得呢?这些事真的是应该的吗?” “按照你那么说,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啊,你不能那么自私的去想啊。”叶晨有点不太高兴——之前的大多是他其实虽然会腹诽,但很少像这样认真的反驳。 “越是长大,就越是不相信谎言。” “怎么可能会是谎言呢,我相信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心真意的,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集体。” “是吗。” “嗯,哪怕有所牺牲,也是为了保全大多数的人啊。” “那如果你是要被牺牲的那个呢?” “我一定会坦然接受啊。”叶晨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的光。 晚晴嘲笑着他:“哦,那你可真是伟大。” “舍己为人,很正常吧?” 晚晴扯了扯嘴角,许多想嘲讽他的话,却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不是被他说服了,而是看到了那个曾经一片赤诚的自己的内心。 原来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她有些感慨。 感慨岁月的无情,感慨人世的摧残。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相信我是对的了。” “我现在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我长大了以后也要当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蠢家伙,你真以为这世界只有正义和邪恶两种分别?” “一切都有对错,或者谁更对,谁更错,要么就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随你的便。” “我会努力不变成你的。” “很可惜,这玩意儿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晚晴轻蔑地一笑,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她忽然加快脚步,在前面的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卖磁带机的摊位。 除了磁带机外,还卖一些时下最前卫的MP3以及二手的传呼机。 当然,成交量最大的还是磁带机。 毕竟便宜。 买磁带机或者其他更昂贵些的商品时,老板都会附赠些小玩意儿——比如说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美女图案外壳的打火机和小手电之类。 相比之下,旁边另一家老板的摊位卖的东西就单一的多——只有收音机,各种造型各种大小的收音机。 这也是当下卖得最火热的东西。 虽然不能看到画面,但起码能听到声音,足够廉价。 “老板,你这二手传呼机怎么卖啊?” “两百八。” “新的才三四百,你这二手卖这么贵啊?” “我这都是品相好的,你要是不嫌外观差,喏,这个,屏幕上有划痕的,磕碰比较多的,你想要,我一百八卖你。” “太贵,太贵。”这个问价的男人摇着头,背着手离去了——反正这一条街都是夜摊,他有着相当充足的选择。 “老板,磁带机怎么卖,要有录音功能的。” “哎哟,录音功能?这个可就贵了,最便宜也得二十。” 晚晴沉默了一下。 虽然买得起,但口袋里的钱实在不够多了。 “算了。”她淡淡地转过身,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好意思。 反倒是一旁的叶晨笑得有些尴尬。 为了掩饰这尴尬,以及谈论刚才那个话题后的僵硬,叶晨指着不远处的摊位夸张地大喊道:“啊,晚晴你看,那里有卖桌布的摊位啊,要不要买一条回去垫在桌子上?” 公寓里的桌子很朴素,就是普通的木头方桌,牢固而简陋。 ——毕竟总得在什么地方节省下成本的嘛。 铺了桌布之后,确实会显得精致一些。 而且那些漂亮的格子图案自带一种规则的美,看到它们的时候,会让人的心情都不由放松许多。 “嗯,买一块吧。” “说起来,你今天来夜市就是为了买磁带机吗?” “随便看看而已——如果你看到有卖坏机器、散零件的摊位,记得和我说。” “怎么了?” “我可以修理或者组装。” “真的?”叶晨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你会这个?” “这不就是你现在想学的吗。” “咳嗯……” “对于修理和组装电器这种事情,我还是很擅长的——虽然我所擅长的那些手艺,都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时代淘汰了。”晚晴轻描淡写地笑道,但叶晨却在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许多的哀愁。 …… 11.长谈 (一) 一块崭新的格子桌布被铺在了小方桌上,顿时为它增添了几分格调。 叶晨看向了门边酒柜里的新花瓶,左右看了几眼:“把这个花瓶拿出来摆桌上,再放束花进去,肯定很漂亮。” “麻烦。”晚晴翻了个白眼,把装着乱七八糟零件的袋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刚从地摊买的,除了整个的配件外,还有一些当做废件卖的机器——无一例外,全是磁带机。 这么大一袋,只花了五块钱。 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能组装出三台磁带机来,即使运气很差,也能组装个一台。 晚晴又不是傻子,不可能把全坏的机子与配件都买回来。 “……就每隔几天换下水就好啊,会让房间里显得很有生机的,好歹是自己住的地方,也要好好布置一下吧?” “你还有这习惯?”晚晴像是第一天认识自己。 “咳!我只是看电视里,漂亮姑娘的家都是这样的吧。” 晚晴轻笑着看了他一眼,戳了戳自己的脑门:“这里面装的是个大叔的灵魂,别把我想得太美了。” 叶晨一屁股坐在晚晴身边的椅子上:“现在就要开始装了吗?” “别急,得看看都有哪些零件……好久没鼓捣这些东西了,还得重新热热手。”晚晴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刚才在楼下买的红塔山,拆开塑封包装,十分熟练地叼起一根。 “未来的我还抽烟吗?” “抽啊,压力太大了的时候,只能抽烟缓解一下,慢慢就成了习惯。”晚晴带着几分笑意地看向叶晨,“怎么样,小子,要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我可不抽。” “要我一直都像你这样循规蹈矩,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晚晴不屑地挑了挑眉头,将烟嘴重新调了个位置,用那粉嫩的薄唇轻轻含着它,打火机‘咔哒’一声被摁下,小小的火苗窜起,点燃了香烟。 晚晴眯起眼睛,就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似的,温柔而贪婪地深吸了一口,紧接着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呃……!!” “没事吧?”叶晨一脸担心地望向她。 “嘶……辣……好呛……” “……你实际上不会抽烟吧?” “只是这个身体没有适应而已。”晚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不信邪地又吸了一口,这次呛得更加厉害,连衣裙的吊带都从她那白皙的肩膀上滑落,若隐若现的风光让叶晨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咳……呃唔……”晚晴几乎是挣扎着直起腰,将烟头丢进了盥洗室的马桶里,滚烫的烟头和水碰撞,发出‘滋啦’的声响。 “没事吧?” “你小子只会这一句吗?”晚晴瞥了他一眼,“以前没觉得这么难抽过……给我倒点水。” “哪有水啊?”叶晨的一句话倒是把她给问倒了。 家里似乎连烧水的茶壶都没有。 “家里有没有多余的茶壶?到时候拿一个来。” “你还真不客气……” “有什么好客气的,那不就是我自己家吗?” 叶晨愣了几秒,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像……也没错?” …… (二) 修理和组装的工具也是在小摊上买的,没有任何包装,螺丝刀就螺丝刀,扳手就扳手,都是单独的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干净,似乎也是二手的。 或许是从厂里顺出来的吧。 毕竟像这样的工具,每个厂里都有很多。 叶晨对这些机械结构的东西很感兴趣,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从小就是这样,那时候父亲还夸他是个做工人的好苗子。 要知道在父亲那个年代,这可是一句充满赞扬的话。 每次父亲说起自己是怎么通过层层筛选,作为一个外行人成功进入工厂的事迹,都是一脸的骄傲和自豪。 “这个是皮带轮,这个是皮带,这个是转机,这就是机子最重要的部分,全靠他们带动了,这个皮带已经断了,等下记着,要是哪台机子皮带是好的,就给它拆过来。” “好!”叶晨甚至都想自己动手试试了,“我也来拆拆看?” “行啊,你随便拿一台拆就行,拧螺丝总会的吧。” “就算你是未来学过很多知识的我,也不要小瞧我好吧。”叶晨拿起了螺丝刀,挑了一台看起来最破的机子,就学着晚晴的模样开始将它拆解。 二人开始做起同样的事。 一个带着几分怀念,另一个则带着几分新奇。 “也不用学得太认真,反正过几年这些就要被淘汰了。” “总有用的吧?” “有个屁用。”晚晴笑骂道,“你知不知道未来的手机有多少功能?” “有……什么功能?” “可以听歌、看电视、打电话、发短信、浏览网页……玩远比现在画面好十几倍的高清游戏,还可以拿来办公,而且打电话只要有网络就可以,不用话费。” “哇!未来的科技这么厉害?这样的话是不是能省一大笔电话费?” “总体来说,算是比这个时代的电话费便宜了。” 叶晨朝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羡慕她曾在未来走过一遭:“那未来的手机,长什么样?集成了那么多功能,会很笨重吗?” “不会,比大哥大还要小,嗯……大概就和这个磁带机差不多大吧,整个都是屏幕,你有没有见过那种黑色的玻璃?” “见过啊。” “大概就是那样一块黑色的玻璃。” “那,操作的按键呢?放在背面吗?” “不用按键,你触摸屏幕就可以操作了,前后都有摄像头,可以打视频电话。” “视频电话……可视电话?!” “是啊。” “这些科幻小说上的内容,果真都实现了吗?”叶晨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螺丝刀,满脸兴奋地看向了晚晴。 “嗯,对我来说,并没什么稀奇的。” “未来好厉害啊,真想快点去到未来……” “死了这条心吧。”晚晴讥讽道,“未来的科技有多发达,生活的希望就有多渺茫,活着确实不是什么问题,但向上的道路几乎都被堵死了,你上不去的。” “不可能的吧,是不是你自己有问题?不够努力,之类的。” “未来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努力也不一定会成功的时代,明白吗?” “怎么会这样……”叶晨大失所望,但他很快就又振作起来,“不过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我要亲眼见过未来才能确定。” “呵,还挺倔。” “眼见为实。” 晚晴看向他的脸,上面有坚定,还有对自己这种悲观态度的不满。 仔细想想,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容易动摇,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未来的一切都不抱希望的呢? 希望啊,真是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 …… (三) 一晚上的时间只是整理出了可以用的零件,时间已近十二点。 在这样的午夜,就连城市的灯光都变得黯淡了许多。 晚晴今天没有那个心情非得拽着叶晨一起洗澡,她先洗了澡,就躺倒在了柔软的圆床上。 灯光并不明亮的城市里,就连那紫色的云彩都看得格外清晰。 她的人生,甚至这个世界,或许都会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产生改变。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世界怎么样,她无所谓,她只想这个年轻的自己,不要再遭受自己曾吃过的苦,不要再有那么多的痛苦与悔恨。 “叮铃铃——” 客厅里的座机响起了铃声。 “晚晴——电话!”叶晨在盥洗室里大喊着,而晚晴却已经赤着脚跑了出来,抓住话筒,猛然提了起来。 “喂?” “喂!?是你吗?我……我未来的女儿?” “是我,我叫晚晴。” “叶晚晴吗?嘿嘿……这名字是我取的?还怪好听的……” 晚晴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问道:“怎么了,那件事发生了吗?” “真、真的着火了!而且是很大的火!她,她,她今天还在医院里,不知道会怎么样,医生说,主要是在逃出来的时候吸入了更多的有害气体,然后过于紧张和慌乱引发了心脏病……她不会有事吧?” 晚晴的心咯噔一下。 这件事的细节她从来未听父亲说过。 只是母亲偶尔会说起自己的工厂着了火,父亲到她的医院去看她,二人渐渐加深了感情,最后才终于在一起的。 “……你放心,在你那个时间线里,她暂时是不会有事的。” “暂时?到底是……” 晚晴打断了他的话:“最起码直到和你结婚,并且生了孩子,都不会有事。” 电话那头的男人忽然有些沉默,他深吸了几口气:“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后来,后来她……?” “后来的她,可能会死。”晚晴似乎明白了什么,“恐怕也是因为心脏病。” “怎么会这样?” “你别慌,未来是可以改变的,照顾好母亲,让她尽可能不要留下后遗症,说不定就可以推迟复发的时间。”晚晴抓紧了话筒,“一定要让母亲好好休养,未来的生活也要让她开心一点……明白吗?” “我,我……大概明白?” “不要怕,未来一定是可以改变的,一定。”晚晴想起了和记忆里并不一样的床位,语气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在这之后的母亲,就交给你照顾了……父亲。” “好……!” “喂喂,你的时间到了,想要打后面排队去!” 随着这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响起,电话再一次被挂断。 晚晴缓缓放下话筒,看向那雪白色的墙壁——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 12.检查 (一) 1996年8月19日,星期一。 八月的尾声,已经带着秋的飒爽,但却还没有染上那秋日的寂寥。 今天倒是起得很早,朝阳才刚刚升起,那轮黯淡的月尚未落下。 穿着黄色服装的大妈正在扫地,那竹扫帚‘哗啦’、‘哗啦’地一下又一下,扫去落叶,却阻挡不住更多的秋叶从树上落下。 厂属医院门口,停着几辆自行车,有几个刚下班的护士正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从里头走出。 走进医院,迎面而来就是那股消毒水的气味——也可能不是消毒水,但总之大家都一直这么形容,所以晚晴也就跟着这么叫。 小时候最讨厌去医院,因为这气味很难闻,而且每次去医院不是打针就是拔牙,实在是个痛苦之地。 长大之后,也害怕去医院,因为钱包遭不住。 但现在回到这间属于过去记忆的医院里,却莫名感觉有些怀念。 成长的路上,这家医院其实也没少来。 但却很少像现在这样仔细看过。 叶晨站在电梯门口,优雅的电梯员已经笑着望向了他:“请问去几楼?” “呃,五楼。” “好的,请进电梯。” 随后,她也跟着走了进来,轻轻摁下了‘5’这个数字。 一九九六年,大概是个服务行业格外发达的年代吧。 晚晴这样想着,又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在她那个年代,什么行业都像是服务行业了,还不如这种专门的服务行业呢。 “五楼到了,请慢走。” 伴随着‘叮咚’声的响起,电梯员那甜美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叶晨笑着向她道了一声谢谢,而晚晴则什么都没表示,先他一步走出了电梯。 还是那个熟悉的病房,打开门,是一张空落落的床位。 一路往里走,只有母亲躺在床位上。 她好像是在睡觉,只是睡得很轻,开门的那点动静已经将她吵醒。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是叶晨和晚晴,带着不少皱纹的脸上就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 “老妈,身体难不难受?” “没什么事,就是困又睡不着。” “没事,你白天的时候多眯一会儿。”叶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点也不客气地拿起桌上摆着的矿泉水就往嘴里灌——大抵是别人送的,这年代一般人也不会特意买矿泉水喝,医院里也有打开水的地方。 但这矿泉水的优点就是开盖即饮,而且还凉快。 一路骑车过来,就算天气凉快,他也已经浑身是汗了。 ——毕竟后头还载着个晚晴。 “爸呢?” “买早饭了,顺便帮我预约一下检查。” 晚晴没加入对话,她乐得保持自己所谓的腼腆人设,因为一开口,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和父母以陌生人的关系对话?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怪异。 “呵呵,昨天晚上睡着,我又梦到了以前的事儿。”母亲笑着看向晚晴,“以前叶晨他爹啊,总说我会生个龙凤胎,结果我就给他生了个儿子,害得他只能把那些买来的小女孩的衣服送给别人。” 叶晨顿时咳嗽了起来。 晚晴的面色也是一僵。 她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身处于这个时空,做的事情会改变未来,但不会改变当前的自身。 但倘若在她之前,还有一个会受到未来影响的过去呢? 万一出现什么意外,那么甚至有可能如今的她和叶晨都不复存在。 毕竟他的时间更靠前,越是靠前,就越是容易影响到后面的时间。 但改变已经开始,蝴蝶的翅膀已经扇动,谁也没法停下来了。 …… (二) “哦?今天来得早啊?”父亲拎着早餐走进了病房,笑着看向他俩,“不用每天都来的,你们两个既然约定好了,那就去好好学习就行。” “没事儿……今天来……来看一下,主要是有点担心嘛。” “哈,不用担心。”父亲笑着摇了摇头。 晚晴看不出他眼神里到底藏了什么,又不能一直盯着看,只能将目光重新移向了窗外。 医院里种着的全是常青树,在这个黄叶开始飘落的季节里,依旧绿色的一片。 特别是那挺拔的松树,有五六层楼高,即使在房间里也能清晰的看到。 一阵大风微微吹弯了松树顶上的尖尖,但等风过后,它就依然很有韧性的挺地笔直。 许多片云彩聚集在一起,只露出一小块苍蓝的天空。 风似乎又大了几分。 看这天色,像是要有一场暴雨。 …… (三) 微妙的气氛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才被开门的声音给打破。 一名医生和一位护士走了进来,要进行父亲所预约的检查。 “检查一下身体状况,要过一下仪器,早饭还没有吃吧?” “哦!还没,还没。” “行,走吧,慢点。”这句话是对他身旁护士说的。 虽然只是个检查,但叶晨和晚晴的眼神都像是要送她去重症监护室似的。 惹得母亲都笑了起来:“你们别那么担心好吗?弄得我都紧张了。” “孩子们关心你嘛。”父亲笑着走在了被推走的病床旁边。 他昨天好像又没睡好,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后者却没看他,自顾自地跟了上去,他见状,也忙不迭地迈动了脚步。 不过他们没有跟的很近,和父亲隔了一段距离。 他看向医生,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在问着什么,而后者却摇着头,给了一个十分轻松的笑容。 看嘴型,大抵是一些让他放宽心的话。 检查有些费时间,每过几分钟,叶晨就会有些焦虑的东张西望一下。 然而这普通的医院走廊,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好看。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晚晴斜睨了他一眼。 “……安静不下来啊。” “你就安静的坐着,等结果,不要那么着急,如果现在出事,反而是好事。” “为什么?” “就在医生的眼皮子底下,不会耽误抢救的时间啊。” “也是哦……”叶晨顿时心情复杂,“我现在不知道希望出事还是希望别出事好了……” “所以安静地等着就行。”晚晴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不要掀起更多的蝴蝶效应,明白吗。” “这也有影响?” “……重要的时刻还是少制造点影响的为妙。” “好吧……”叶晨只能乖乖地坐下——那坐姿简直就像个小学生。 不过什么事情都有结束的时候。 在二人感觉十分漫长的检查,实际上也就花了小半个上午的时间而已。 母亲安然无恙,身体恢复的挺好。 “真没事吗?医生?”父亲笑着,明显松了口气。 “真没事,你要不放心,去买点水果给她吃吃,不过也不能吃多哈。” “好的,谢谢医生了。” “没事儿。”医生摆了摆手,和护士走远了。 像这样不放心的家属他们见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看来没事?”叶晨看了一眼晚晴。 晚晴点了点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但总不可能晚上留下来看护吧?” “我们可以白天待在这里,这样老爸白天休息好了,晚上就有精神点。”晚晴看向叶晨,“做力所能及的事。” “也是……” “好咯,没啥事儿了,你们两个回去吧。”父亲笑着看向二人,躺在病床上被推过来的母亲也跟着笑。 “回家要好好学习哦,别听你爸的,继承他那什么工作,当个大学生才是正经事儿。”母亲微微抬起头,看向了二人。 “哎——没那天赋也没必要太强求嘛,反正你尽管努力,失败了也没关系,还有你爹我这个后盾呢。” “好……” “不用,叔叔回去睡会儿吧,晚上你还得照顾阿姨,我们白天在病房里学习就好。” “那明天再说吧,你看你们,书都没带来呢。” “老爸,我现在就去拿!”叶晨十分积极,然后看向了晚晴,“晚晴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你这……” “友良,你就听他们的,去休息吧,昨夜我要你给我倒了好几次水,你不是根本没睡好吗。” “哎……叶晨以前可没这么懂事,还得是姑娘有孝心啊。” “那就怪我当年没有生个龙凤胎,少了你的贴心小棉袄咯。”母亲轻笑道。 “哈哈……”父亲像是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顿时一拍脑门,尴尬地笑了起来。 …… (四) 父亲回去睡觉,叶晨去拿作业和教科书,病房里一时间有些冷清,只剩下了母亲和晚晴二人。 “姑娘,苹果吃点吗?” “不用。” “姑娘,梨吃个吧?” “不用了。” “那喝点水。” “……好。” 晚晴拿出一次性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捧在手心里,慢慢地啜饮。 她其实也想说些什么,但总是停留在组织语言的程度。 “姑娘,虽然你不是我女儿,但总感觉你看着很亲切呢。”母亲脸上的笑纹挤在了一块儿。 “嗯……” “你爸妈是哪个厂的?也不知道见没见过——还没听谁家说过有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呢。” “哦,他们跑南闯北的。” “那可比我们辛苦多了。” 晚晴笑了笑,没回答。 母亲沉默了半晌,忽然又笑着说了一句:“总感觉你就是我那个没生出来的女儿呢。” 坐在椅子上的晚晴,顿时不知道双腿该放在哪里了。 …… ======== 感谢「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的打赏!特此加更一章(谢谢涩清钰)。 13.排异 连续的晴天让天气又变得热了起来,天花板上的吊扇正缓缓地转着,没有空调的病房里,只能尽可能打开窗户通风。 微风将床头柜上摆着的花篮塑料纸压低了一些,发出轻微的声响。 玻璃杯中的水一口未喝,正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像是不由自主向外发散的思绪。 晚晴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窗外,越过这绿树成荫的医院小院,看到从远处公园里吹来的一片半绿半红的枫叶。 风儿将它吹落,又将它扬起,像是温柔的手将它捧在手心——然后‘啪’地拍在了墙壁上。 枫叶变得有些残破,无力的落回地面。 她从走神中猛然惊醒,重新看向了母亲。 “妈……”她下意识地轻启朱唇,但紧接着,房门却被推开了。 叶晨背着书包走了进来,发现二人都正望向自己。 “……怎么了啊?”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干嘛都看着我……” 晚晴轻轻摇了摇头:“好了,开始学习吧。” “嗯,这可是高中最后的一个暑假了,一定得好好学哦,当一个大学生,以后可是能分配工作的。” “我跟着老爸不一样能分配工作吗。”满头大汗的叶晨拉开书包的拉链,尴尬地笑了一声——事实上,他对自己能否考上大学这件事,根本心里没底。 因为这不是有差距,而是差距很大。 “那不一样,大学生分配的,都是有前途的好工作。”母亲数落道,“你就不能求点上进吗,老要继承你爸的工作,你得自己去闯呀,自己去拼。” “嗯,只有自己努力才是真的。”虽然晚晴知道,等到他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差不多已经不分配工作了,但却只是藏在心底没有说。 说出来,指不定让这小子更放松了。 但实际上哪怕不分配工作,这个年代的大学生还是有不小含金量的。 即使是零几年左右的时间,大学生也能相当于二十年之后的某些冷门专业研究生了。 甚至不止是本科能和未来研究生比,就连某些专科,都可以与它们相提并论。 就像货币会膨胀一样,在未来,学历也是如此。 “你们先学着,妈睡会儿。”母亲微微侧过头,面向着窗户,“别太大声就行。” “嗯,老妈你安心休息吧。”叶晨指了指自己的书包,又看向了晚晴,压低了声音,“你看看要先学什么?” “你先管你自己写作业,我先看看。” 晚晴淡定自若地拿起一本习题册,上面写着「高中数学综合题」这几个大字。 摊开之后看了一眼——她发现自己好像连题目都有些看不懂。 比未来那会儿看全英文的特殊视频还要费劲。 这其实很正常。 高中时就没学好的知识,怎么可能会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学会? 反倒是随着年龄增长,不常用的东西忘掉的会更多才对。 她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才总算是想起几个专用名词来。 但也就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她去解题,那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 她的脸色沉了下去,又拿起物理、化学和生物。 除了生物和物理还记着一点之外,化学也和数学差不多,属于忘了大半的那种。 好在化学起码曾经还懂不少,不像数学——在她的高中生涯里,就没及格过几次。 一个学渣长大了之后八成还是学渣,甚至是更渣的学渣——那么一个学渣回到过去,又怎么可能让同样是学渣的自己成绩一下子变好? 事实上,人过了三十之后,学习各种事物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了,如果说之前学自己喜欢的东西还可以进展飞快,那么在这之后,哪怕是去学自己以前很喜欢的东西,也难以静下心来学进去了。 再让她回到学生时代去学习,那种煎熬又折磨的痛苦感顿时涌上心头。 甚至就连那几乎快忘记了的,恨铁不成钢的原因,都慢慢想起。 长大之后很多人都说,自己当年没有好好学习,要是有后悔药,自己回到过去,一定要好好学习。 不得不说,这句话八成是扯淡。 哪怕晚晴现在逼着自己去看教科书上相对简单的题目,她现在都已经头疼欲裂,想要把书放下,然后走出病房抽根烟冷静冷静了。 而叶晨这小子也没好到哪去,他摊开英语卷子写了几道题,就开始抓耳挠腮,然后左顾右盼,接着就开始盯着卷子上的题目发呆。 思想世界唯在此时会变得格外天马行空,五彩斑斓。 她扯了一下嘴角,哑然失笑。 她痛恨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之所以会把这种恨意转移到叶晨身上,只是因为真的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自己而已。 或许很多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成绩不好、学习不行、做什么都偷懒而大发雷霆的时候,就是想到了年轻时不够努力的自己吧。 他们将孩子当做自己的替代品,当做了年轻的另一个自己。 然而那些孩子却很可怜,也很无辜,毕竟他们甚至不像叶晨,连大人们的另一个自己都不是。 纷杂的思绪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 当然,晚晴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 唯一有所突破的,大概就是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想出许多办法来应对吧——虽然大多数时候其实都解决不了麻烦,或者只能解决部分的麻烦。 但心中有计策可以应对的时候,多少会感觉安心一点。 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充满着欺骗与糊弄——有时候甚至是对自己。 “呃……晚晴?”叶晨小声地朝她喊了一声,“教我一下呗?” 此时他的目光里还充满着尊敬,仿佛从未来回到过去的自己,一定是学富五车的人——最起码解决个高中作业不成问题。 得亏是英语。 由于某些不可道明的原因,她在毕业了之后还经常会用到它们,所以主动或者被动的又学过不少。 倘若此时叶晨问的是数学,她恐怕就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了。 “这道题吗?完形填空?你只要能把文章读出来就能填进去了,这有什么难的?” “主要是……读不太懂啊。” “英语这种东西,还是要词汇量大些才行。”晚晴见他有些沉默,又转而开始讲解,“这很简单,你看这里……” 她十分庆幸,自己好歹还有一门能教他的东西。 如果只是想考个大学,通过英语拉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会让自己距离读上大学的分数线更近一些。 哪怕是大专都可以。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大多数人读的所谓大学,其实就是大专。 在许多人的认知里,大学就是三年的。 思念在此时人们的普遍认知中,都是优秀学生才能考上的大学。 大专和本科于普通人的眼中,并没有那样的澄澈分明。 不管怎么说,这种正经的大专,也比后来成人夜校念出来的大专要靠谱的多。 ——那玩意儿基本上就是拿钱买了个文凭。 “你要提高英语阅读量啊,到时候得把教科书里的所有文章都背下来,并且要完美的翻译出来。” “饶命啊……” “你如果不想以后当个社会底层,最好从现在开始努力……一年的时间不算多,但起码还来得及,最少还能挽回些什么。”晚晴十分认真的看着他,“我会陪你一起学习,而你,不准放弃。” “我尽力吧……”叶晨忽然有些恐惧即将到来的高三了。 “而且,你也别想的太美,就算……没有跳楼那件事,他也要被从厂里辞退了,而你高中毕业后,一切还是只能靠自己。” “……嗯。”叶晨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哪怕只有一个小时。 能做到一点是一点,尽全力去做吧。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毕竟这世界上其实没有多少人是能够拼尽全力去学习的。 …… 夕阳正缓缓沉坠,刚睡醒的父亲精神还不错,他穿着一双绿面儿黄底的旧解放鞋,鞋带散了都没注意,就这么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在家做的晚餐。 “吃了晚餐再回去吧?特意给你们也一块儿做了。” “好啊……晚晴?省得回去做了。”叶晨赶忙点头。 晚晴知道他小子嫌弃自己做饭不好吃,不过并未发作,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没法说‘爸爸’这两个字,也没法说出‘叔叔’这两个字,于是就只说了一声谢谢。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在路边干过夜摊小炒的,厨艺不错,只不过重油重盐——当然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就是了。 “彩彩?”他亲昵的喊着叶晨的母亲,后者略显虚弱的睁开了眼睛。 “嗯?” “怎么了,身体难受吗?” “还好。” “她今天一直这样?”父亲看向了叶晨。 “没啊,刚才还和我们聊天说话呢。” “就这半个小时……忽然有点喘不上气。”母亲轻轻点了点头。 晚晴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这里不怎么说话的她声音一下子抬得很响:“快点,送她去手术室!” “呕……”母亲低下头,从嘴里呛出了一口鲜血。 还有些犹豫的父亲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医生,医生!”他直接冲出了病房,跑进了走廊里,语速急促的点,“我老婆吐血了,快来人!” “四十五号病房C床的病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快步冲了过来,“可能是排异反应,小杨,帮我通知他们准备紧急手术!” “明白!” …… ======== 感谢读者「简直就是狂欢一样」的炎帝打赏,再次加更一章,谢谢这位来自《女兒心》的读者,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14.父亲 (一) 时间在此时,变得极快又极慢。 强烈的反差感让叶晨的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 但晚晴却是第一时间跟着医生跑了出去。 她的大脑在飞快转动。 这只是一家工厂医院,虽然在附近算是一间大医院,但本质上应该没有那么好的技术,能够进行器官移植手术。 但是说不定是可以进行心脏支架手术的。 她想起来自过去父亲的电话,说过母亲心脏不好——那也就意味着这个时候可能已经到了不能再撑下去的程度,不得不进行了心脏支架手术。 按照她了解的一些片面知识来看,心脏支架是不会导致排异反应的。 但这毕竟是1996年,技术不够成熟,指不定会出现某些意外。 可能是小医院,使用的材料不够好,也可能是主刀医生的技术不够精湛…… 但总之,此时必须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时间开始变得紧迫起来。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并不是这个时候出现问题的,那么也就是说,蝴蝶效应真的开始了。 她必须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更用力的扇动那蝴蝶的翅膀,引发更大的风。 这样才可能会有一线生机。 …… (二) “大夫,怎么样?她……她怎么回事?突然就……?” 门口的医生并未立马进入手术室,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一般来说,我们的心脏支架手术是不会出现排异反应的,但也不排除有那种可能性,具体表现就是通道再次狭窄,引发血栓,现在我们需要进行一个快速的检查来确认病情……” “她……她不会有事的吧?” “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问题,但……这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的事。”这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接过护士递来的消毒绿色手术服,轻轻点了点头,“请在外面等我们的消息,我保证一定尽力。” “拜托你了!” “我一定尽力。”医生只能再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 (三) 父亲站在手术室的门口,盯着那写着「手术中」的牌子,良久都未动弹一下。 叶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晚晴好几次想开口和他说话,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走廊狭长的窗户外,夕阳被玻璃分成了许多份,正在缓缓落下。 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用那还有些泛黄的鸟喙轻轻啄理着自己的羽翼。 被晚霞染红的云彩像是鱼鳞般的排列,像是有人在以夕阳为火,天空为炉,烹煮着今天的晚餐。 人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那就是再来一次,一定能改变未来。 但事实上,此时的晚晴却只能安静地坐着,什么也干不了。 她咬着牙,自责着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又期盼着自己推动的改变会让结果截然不同。 后悔吗? 想要再来一次吗? 可就算再来一次,又真的能拯救一切,又真的能不再后悔吗? …… (三) “叮铃铃——” “叮铃铃——” 就在晚晴的公寓里,那台转盘式电话机开始发出被拨通的声响。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这样的电话铃声响了许多遍。 一直到一只螳螂都不耐烦地从窗边跳下去,一切才重归平静。 夕阳又落下了几分,天色跟着昏沉了些许。 街道上的霓虹灯亮起,点亮了属于夜晚的繁华。 …… (四) 手术中的牌子被一位走出来的护士取下,那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向外溢出。 戴着绿色口罩,穿着绿色大褂的主刀医生缓慢地走了出来。 他摘下了自己那有些厚的眼镜片,微微低下头:“……抱歉。” 父亲怔怔地看着他,明明只是一瞬,但却感觉过去了很久很久。 “没……了?” “抱歉,没能救回来,她的器官出现了非常反常的衰竭……” “老妈,老妈真的?”叶晨不敢置信地冲了过来,然后猛然冲了进去。 护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将他拦住。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谢谢。” 然后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将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用打火机去点燃。 晚晴看了一眼护士,也走进了手术室里。 母亲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覆盖着一张洁白的床单——但旁边却有不少沾满了血迹的东西。 叶晨一言不发地垂着头,直到晚晴走到他身旁,才缓缓抬起头来。 “……没心跳了。” “嗯。” 他攥紧了自己的裤管,额头上青筋直爆:“难道未来……真的无法改变的吗?” “不……事情提前了。” “……” 叶晨的沉默让晚晴有些不太舒服。 但她的脑海里在此时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糟了!” “……什么?” “老爸!”她急匆匆地又冲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叶晨。 …… (五) 晚晴绝对不会忘记自己父亲跳楼的天台。 因为那天她刚走进医院,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从楼上纵身一跃。 她清晰的记得上那片天台的路。 清晰的记得天台旁边丢着的一根燃尽的烟头。 “砰!!” 天台并未上锁的安全门被猛然撞开。 她看见父亲正站在天台的边缘,抽着一根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大喊出声,但说出口的话,语气却反倒有些平淡,“老爸。” 他似乎没有听到,只是侧身站着,将那颗烟夹在两指之间,仰头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 “老爸!!!”晚晴终于抬高了声音,但她却看见自己的父亲动了。 他微微转过头,看向晚晴,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愣了一下。 他的双目开始失去焦距,就像是灵魂已经离体。 晚晴在呼喊着的时候,就已经向着他奔跑了。 当她冲到他身前的时候,他已经向后倒去了。 而从他胸前的口袋里,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裁员通知单’也跟着飞了出来,在空中舒展。 这一切在晚晴的眼里是那样的慢。 空气都像是已经凝固,就连每向前踏一步,都变得无比艰难。 再快些,还要再快些! 要来不及了! 她紧咬着牙关,脑海里只有血淋淋的一行字: 「未来一定是可以改变的,一定!」 而现在,她就要亲手改变这未来。 倘若她来了之后,父母还是会死。 那岂不是白来了? 岂不是证明自己实在太没有用了? 不想再让后悔的事情发生,不想再让痛苦的人生继续。 无论如何,也要拯救一点什么。 于是,这一次,她奋力伸出了手。 死死的。 牢牢的。 紧紧的—— 抓住了父亲的手臂。 “回——来——!”她咬着牙,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他往回拽。 但父亲的双目却毫无神采,他既不用力往下跳,也不用力往上爬。 就这样挂着,像是一具已经死去了的尸体。 父亲的身体格外沉重。 晚晴绷紧了手臂,却还是感觉自己要被一同拽下去了。 她趴在地上,用脚勾着天台的钢筋柱子,双手死死地将他抓住。 但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把他拉上来了。 她只能希望下面有人看到,上来给自己搭把手,或者在下面垫个厚实的床垫。 医院只有五层。 如果有人帮忙的话,还是有可能将他救下的。 “不准……死——!”她瞪大了眼睛,咆哮着,往日的许多画面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下面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切,许多人开始焦急地奔跑起来,下面还传来一些人的大喊,但晚晴实在是没力气去听了。 她开始感觉有些脱力。 甚至连喘气都带着一种剧烈的疼。 或许有无数劝阻他的话想说,但此时都实在没力气说出口。 “……为,什么?”半挂在空中的父亲终于缓缓开口。 “上——来!”晚晴咬牙切齿。 “……” “你……知不知道,还有人——在……”她又喘了好几口气,才接着说,“在……等你!” “……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 她的咆哮没有任何作用。 被双手抓住的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反应。 远处的夕阳似乎终于要完全落下,只剩下了那狭窄成一线的红光。 大风扬起路边的落叶,一辆驶过的卡车将这片半青半黄的叶载上,带向远方。 晚晴感觉自己的手臂已经快到极限了。 再不放开的话,说不定甚至会肌肉断裂。 她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发出‘咔咔’的声响。 但她却依旧倔强的不松手。 哪怕再坚持一秒……过了这一秒,然后再坚持一秒——! 她无法去思考遥远未来的事情了。 她只能一秒接一秒的咬紧牙关死死抓住他。 “砰——!” 就在此时,安全门忽然被撞开。 叶晨像是从火场里跑出来似的焦急。 “晚晴!” “帮……忙……”晚晴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叶晨已经快到了。 两个人一起的话,还是很有可能将他拉上来的。 一定能拉上来的。 她对此无比坚信。 历史,就要被改变了。 “老妈她醒过来了!!”叶晨的声音被风裹着,远远的传来。 “诶?” 她猛然一愣。 父亲那张麻木的脸上,也忽然涌现出几许血色,他那只在风中摇摆了许久的手,缓缓抬起。 但晚晴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了。 手臂和手掌根本用不上力…… 等到叶晨终于冲过来的时候,二人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向下坠去…… …… 15.活着 一个人最绝望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不是跌入谷底后看不到天空,也不是猛然从天空跌入谷底。 而是从天空跌入谷底,以为一切都将要结束的时候,从上面抛下了一根上去的绳索,当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抓住那根绳索的时候,它却又断了。 然后——无法挽回的跌入那无底的深渊。 此时是最为痛苦的绝望。 即使不发出任何声音,也像是在发出能够传入所有人耳中的嘶吼。 茫然、无措、悔恨…… 这些情绪瞬间涌上晚晴的心头。 然后他就看见父亲撞在了雨棚上,摔在了那刚挂出来晾晒的病床棉被上。 铁杆无法支撑住他的重量,继续因为地心引力的影响而向下落去。 但这或许连一秒钟都没有的缓冲,终于让事情迎来了可能的转机。 四个男人抬着三条叠在一块儿的厚实被褥。 他们有施工的工人,也有在门口卖快餐的流动摊老板,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一位身强力壮的男护士。 他们紧张的在下方移动,调整着位置,想要接住从上落下的叶友良。 “噗通——!”四双手都没能接住,但终于是让下落的他得到了缓冲。 四个人东倒西歪的摔在地上,而叶友良则仰躺着,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活着活着!快点,担架!”医生上前探了探鼻息,就立马大喊了起来。 在生死关头,哪怕只快一秒,都有可能挽救一条生命——虽然他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 一切的可能性都被保留了。 晚晴垂着双手,喘了好大一口气。 现在她的双臂根本就抬不起来了,甚至哪怕是风吹过,都感觉像是有刀片在割。 “咕呃……起不来了……扶我一把……” 发愣的叶晨这才赶忙弯腰将她扶起,后者一瘸一拐地往后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 “老爸他……应该……没事吧?” “但愿吧。”晚晴看着那最后一线夕阳都彻底消失,无边的夜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工厂医院的附近,几乎都是荒野和农田,只有远处的工人宿舍亮起了灯光。 “老妈呢……她怎么样?” “哦——!刚,刚才,醒了!” “你去看老爸,我去老妈那。” “好!” …… 历史真的被改变了吗? 自己,真的成功了? 晚晴微微抬起自己的双手,疼痛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和真实。 母亲还活着,父亲好像也没有大碍。 本该离世的父母,依旧继续活在这世界上。 活着,活着啊…… 只有死去过一次的人,才会对活着的感触这般的深吧。 活着总是好的,总能见证许多事,改变许多事。 ——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活着。 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自然也不必再去逃避。 她的脚步快了几分,终于来到了手术室门口。 护士小姐看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恢复了为什么没有推回病房里去? 晚晴有些不安地走进手术室,看到的是面色红润的母亲。 她看起来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甚至自己主动坐了起来。 “有点口渴。” “哦,我去给你拿喝的?” “不用……先在这吧。”母亲笑着,温柔地看向晚晴,“我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你们,还有些话想说。” 晚晴本能地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他俩呢?” “……因为一些事耽误了。”晚晴没说父亲跳楼了,只是撒了个小小的谎。 母亲又坐起来了一些,招了招手,让她到身边去。 她快步地走过去,没找到坐的地方,所以依旧只是站着。 手术室里消毒水混杂着血腥味,让她的鼻子不太舒服。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 “嗯。” “不敢相信,我竟然遗忘了许多,那些记忆模糊到我甚至感觉像是梦,但仔细想来,它们都很真实。” “……嗯。” “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女儿。”母亲抬起头,笑着看向她,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晚晴的眼皮子猛地一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还有那个梦,又是怎么回事? “年轻的时候,他还在追求我,那次厂里着火了,我吸了很多烟,出来的时候又吓到了,因为心脏问题住进了医院。” 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断母亲的话。 “他照顾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终于在那个过程中,我们确立了关系,而在住院的日子里,他也和我说了许多。 “他说我们两个一定会结婚,还会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而且是龙凤胎。” “但实际上并没有,是吧?” “是的,那时候我还笑他,怎么想出来那么多胡说八道的故事来逗我开心的。”母亲吸了口气,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她那乌黑的发丝,“继续刚才的吧,那个时候——就是我住院的时候,他说,自己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电话打到了未来,接电话的就是自己女儿,还预言了这次火灾,才让他这么快就能赶过来。” “嗯……” “后来也说了许多吧,总之,他是很期盼自己女儿出生的,不过在出生之前,发生了一些事,他没有办法再拨通那个接往未来的电话了,他那时候很遗憾,但并不沮丧,笑着和我说‘没事,等女儿出生了,就可以直接和她聊天了’,我当时就笑他‘刚出生的女儿怎么可能认识你’……唉,这些往事,都几乎快要忘记了。” 是几乎快要忘记,还是刚刚才因为蝴蝶效应而产生? 晚晴无法确认这一点,但还是安静的听。 “我其实也挺想要一个女儿的,但后来查的紧,终于还是没生,现在我看到了……我看到我女儿来了……”她轻轻抚摸着晚晴的脸颊,眸子里尽是温柔,“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很确定,你一定就是我的女儿。”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双胞胎。”晚晴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就是叶晨,我是来自更遥远未来的叶晨,回到过去后,变成了女孩儿……于是我说,我是……他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她笑着,声音渐渐轻了,“真好……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呀。” “轰隆!” 一声巨大的雷鸣响起,吓得晚晴颤抖了一下,而后,那交织风与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而母亲的手也渐渐滑落,她的双眼已经合上,气若游丝的小声说了最后一句:“好好……活着。” “老妈?妈?妈妈!!”晚晴慌张地冲门外喊道,“她,她又晕过去了,快,怎么回事?医生呢?” “抱歉……”护士小姐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她,已经……已经没了。” “不可能,刚才,刚才还很健康的,她还和我说话呢,说了很多!”晚晴不顾自己手臂的疼痛,用力抓住了护士的胳膊,“不可能,她活着,她还活着!” “刚才,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她……她……请节哀。” 晚晴猛地回过头,怔怔地望向病床上仿佛只是安然睡去的母亲,紧咬着牙,用力一锤那雪白的墙壁。 鲜血从被蹭破的皮肤中缓缓流淌。 护士紧张地抓住她的手:“不要这样,小妹妹,你这样只会伤害自己,让她……更加心中不安啊!” “呜……呃……”晚晴的眼睛一酸,整张小脸都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泪水难以遏制的夺眶而出。 她捂着脸,缓缓蹲坐在地上,任由那鲜血混着自己的泪水流淌。 她呜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甚至被呛得咳嗽起来。 护士小姐十分贴心地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轻声安慰:“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别那么难过了……” 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不是……根本……什么也没有……拯救吗……!” 再来一次,她还是无法改变什么。 后悔的事情还要再发生一遍。 她无法阻止这一切。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 ——虽然本就这么认为了,但她总觉得如果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总会能改变什么的。 毕竟她有着太多别人没有的优势了。 但是这又如何? 她还是没能改变什么。 什么也没能改变! “我活着……就是个错误……” “晚晴!晚晴,老爸没事!就是有些磕伤,然后碰到了脑袋,已经包扎好了,医生说休养一阵子就好,老妈她怎么样了!”顾不得医院走廊里不能奔跑和大声喧哗的规定,叶晨从远处飞奔而来,中气十足的大喊代表着他此时的喜悦。 他冲到了晚晴身边,却看到她蹲在地上啜泣。 “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伤心啊?我们……改变了未来啊?” “……这不是什么也没改变吗……”晚晴似乎听不到他的话,只是不断地喃喃自语、呜咽以及咳嗽。 “啊?” “请节哀,你的母亲已经……” “她刚才?” “回光返照。” “她……?”叶晨不敢置信地冲进了手术室里,看到的是母亲还残存余温的身体。 但呼吸和心跳都已经不再有了。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着,站了很久,最后终于走出手术室,拽着晚晴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起码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改变。” …… ======== 「序卷」 与自己重逢(完) 敬请期待—— 「第一卷」 不相信命运   ========   故事正拉开序幕,不知大家的感觉如何,或许看的人不多,但还是会坚持。   目前已经决定,上架之后加更五十章,也就是一共十五万字,并且上架后将会双更(每章都是三千字)。   下一卷叶晨就要开始慢慢变身了。   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还请多投月票,有什么感想,也可写成长评。   顺带一提,本书确实是治愈故事,除了序卷。   总之,我们与叶晨和晚晴一起继续向前吧。 「第一卷」 不相信命运 1.墓前碑 (一) 明明只是初秋的雨,却带着彻骨的冰凉。 雨滴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不断地落在那把折了个角的旧雨伞上。 墓碑后的不远处,有一座已经老旧到快要倒塌的土坯房。 这里是叶晨的外婆家。 名字叫做坟头。 一如其村名,许多的人都已离开,只有逝去的人才会被送回来,葬在那一座座老屋旧房旁。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照亮了这昏黑的世界。 但那亮光实在太过短暂。 叶晨的父亲安静地站在墓前,一言不发。 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这个状态,既不疯癫,也不悲狂,而是一种近乎死寂般的麻木。 他能够简单的自理,但却不会做其他多余的事。 就像是将自己的灵魂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一样,不愿和外界多有一分的交集。 晚晴知道父亲的精神状况其实就和精神病差不多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精神病患者都那么大吵大闹的。 雨下得很大,叶晨撑着一把伞遮着雨水,看着那蜡烛缓缓燃烧,看着那线香慢慢变短。 时间在此时很快又似乎很慢。 回想母亲还活着时的记忆,却只剩下了支离破碎的片段。 成长的途中,又有几人会关注自己的父母呢? 每天的生活都成了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们也是人,也会有人该有的喜怒哀乐。 晚晴盯着那块墓碑,伞被风吹得有些歪斜,雨水落在她的身上,打湿了她的肩头。 她想到了自己的后悔,自己的过错,自己的懦弱,自己的好逸恶劳…… 也想起了母亲生气时拿衣架抽她;想起了母亲伤心时挨着墙角的掩面哭泣;更想起了她让自己好好活着时的那抹微笑。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母亲的死而悲伤了。 毕竟她曾经历过这一切。 理应习以为常。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愈合的伤疤再次被刀划开,那刺骨的疼更胜从前。 新与旧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变成了即使再来一次也无法挽回的过去。 她睁大着眼睛,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下。 她记得自己在第一次见到母亲死的时候,根本没哭。 ——哪怕那时候再怎么悲伤,泪水好像都无法夺眶而出。 或许是女孩子的身体太过脆弱,又或者是受到了某种过于强烈的生理激素影响,总之这些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还好天上下着雨,让她的泪并不那么明显。 “妈,再见,以后再来看你——如果实在没时间,我们就在家里见面吧。”叶晨眼睁睁地看着那蜡烛燃尽,终于轻轻地对着墓碑说道。 他转过身,看向了晚晴。 后者咬着牙,露出一个强装嘲讽的微笑:“小子,难过的话就哭吧,憋着更难受。” “……哭不出来。”叶晨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尴尬地笑了一下。 “别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的鬼话给困住了,男人也是人,哭一下很正常,哭吧,我最多嘲笑你一下而已。” “……那还是不哭了。”叶晨的眉头舒展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晚晴别过头去,看着那被秋雨打落的叶片,看着那正在走向枯黄的野草,看着那一朵在秋雨中盛开的野花…… “走了,爸。”叶晨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后者却像是蜡像似的站着,没有丝毫反应。 “爸,我们回去了……”他又拍了拍父亲的后背,“老爸,老爸?你……你别这样啊……好歹你还活着,不要这样好吗……” “和他说这么多没用,有时候有些问题并不靠个人的意志转移。”晚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父亲的胳膊,让他像小时候一样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走了,老爸,我们回去了,回去看你的电视去。” 父亲没说话,只是身子不那么僵硬,被她拽着转过身来,缓缓地迈开两条腿,朝山下走去。 叶晨走在最后,直到坟头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了一下头,看到那雨中升起的袅袅青烟也逐渐消散,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再过十几二十年,这里恐怕真要成为一个大坟头了吧……坟头村……” “别伤感了。”晚晴的声音从山下飘来,在雨中有些模糊不清,“你小子再不快点就赶不上车了!” “来了来了!” …… (二) 即使外婆家就在省内,但对于1996年而言,这依旧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他们得从村子里坐到县城,再从县城坐大巴到那座破落的四线小城里,然后才能坐上那辆本该在1988就被淘汰,却服役到现今的烧煤火车。 它最大的优点大概就是可以开窗吹风。 然而也别想有多快的速度,平均时速大抵也就六十码左右,甚至更慢。 火车抵达H市后,还得再坐城里的公交车,转两路才能到家附近,然后再走回去。 ——当然也可以直接打车。 可那昂贵的价格,即使只是偶尔坐上一次,也会让人肉痛不已。 即使是从这个年代过去的,但晚晴还是有点难以忍受这段复杂的旅程。 前往县城的中巴车上,父亲躺在车的最后——一个人占了两个位置。 不过这会儿的车里很空,倒是没什么人去计较。 叶晨和晚晴坐在前头一些的地方。 车厢里柴油的味道很浓,闻了之后就更是容易让人晕车了。 晚晴的面色不太好看,土路的颠簸让她不太习惯。 好在车里可以开窗,带着泥土腥味的冷风裹着雨水拍在她的脸上,多少会让人舒服一点。 “在我那个时候,有一句怀旧的话。” “什么?”叶晨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睡着了的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口香糖,递给了晚晴一根,“要吗?” “嗯。”她顺手接过口香糖,拆开包装后塞入嘴里,“‘以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大概是这么样的一句话吧。” “哦,听起来挺浪漫的?” “扯淡。”她咧嘴笑了一下,“那都是叶公好龙而已,要让他们重新体验一下这慢得要死的‘车马’,恐怕没一个人愿意。” “确实……我倒是挺想现在就坐上你说的那种叫‘高铁’的东西的。” “呵,那玩意儿可快多了,从J市到H市,那就是四十分钟的事儿。” “真快啊。” “哪怕是坐快车,也就俩小时——这个可以在L市坐,方便不少。” “不过还是得坐大巴出去才行吧?” “那会儿的公路也宽敞,车开的快,不用那么多时间,坐着也不难受。” 叶晨嚼着口香糖,努力想吹出一个泡泡来,但把脸憋红了却都没能吹起来,于是他只得放弃,转而看向了晚晴:“那你还不喜欢未来?” “它确实有很多方便之处,但让人感到痛苦和折磨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少。” “但每个时代都不会缺少这种东西吧?如果只看到痛苦折磨的那一面,活着岂不是很没意思?” 晚晴嗤笑了一声,托起了腮帮,一下一下地咀嚼着口香糖:“那种看不到希望的绝望,和当下身处黑暗却能看到光明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好悲观,我感觉我明明是个乐天派啊。” “啧,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现实,你当然乐天了。” “……这还不够残酷吗。” “差远了。”晚晴看了一眼换了个姿势睡觉的父亲,“起码我们还是做到了些什么的。” “……这句好像是我安慰你的话来着?” “闭嘴。” …… (三)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这最后一班的火车。 在那一阵‘呜呜’的汽笛声中,散发着煤炭气味的火车在‘匡次匡次’的声音中缓缓向前驶去。 顺着着这条走过无数次的铁轨,在下着雨的黑暗中前行。 父亲像个自闭的孩子,虽然一直很配合,但却一直一言不发。 叶晨问他要不要泡面吃,他也不回答,只是安静地坐着,闭上眼睛,仿佛再次睡着。 但晚晴很清楚,他根本没睡。 或者说,他此时恐怕根本睡不着。 但他现在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是希望自己在当时跳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还是犹豫和挣扎的呢? 还是说,他自己的精神将自己困住了,怎么也出不来了? “晚晴。”叶晨忽然撞了撞她的胳膊,“等下我们是回宿舍还是去公寓啊?” “那边距离公寓近点吧,还是去公寓好了。” “哦……过几天我们得把东西都搬过去了吧。”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搬过来可放不下,而且,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努力争取一下分房子的事情。” “……能行吗?” “不行就拉个横幅闹事,就说因为厂里把我爸辞了,他压力太大崩溃了,跳楼自杀,虽然失败了但却成了个精神病,现在生活困难,必须要厂里赔偿啥的。” “咳。”叶晨咧了一下嘴角,感觉这种事他好像做不出来。 ——仿佛做这种胡搅蛮缠的事很丢脸似的。 晚晴看出了他的想法,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有很多东西,你不去争取,别人可不会白送给你,现在只是丢个脸,未来获得的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利益啊,钱啊,之类的这种东西吧……” “很遗憾,这世界上虽然不止有这些东西,但他们确实都是最好用的。” “唉,我忽然有些害怕长大了。” “别怕,怕也没用,反正你总得长大的。” …… 2.不要脸 (一) 昨夜一场秋雨,又是群叶凋零。 天空澄澈一片,工厂浓烟又起。 花坛灌木满尘埃,门前萧瑟无人往。 偶见人出,面露迷茫,有如行尸。 时代之苦落入底层众生。 重于千斤担。 …… (二) 在工厂边缘,安静的厂长办公室里,却传来一声几乎将要屋顶都掀开的怒吼。 随后就是一阵‘乒铃乓啷’的声响。 办公室里,叶晨站在一旁,噤若寒蝉,而厂长也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晚晴的头发凌乱,双手将那贵重木桌上所有东西一股脑地推在了地上,然后猛地抬起一只脚,‘嘭’地踩在了桌上。 她将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像是个地痞流氓:“前面和你好好说那是给你点面子,我告诉你,今天,你就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父亲因为你们这狗屁的下岗通知而出现了巨大的精神问题,以后他的生活都将不能自理!他辛辛苦苦为厂里奉献了半辈子,你们就这么对他的?!不仅租住的房子要收回,而且连赔偿金都不想给?” 厂长的面色难看,也脸红脖子粗的吼了起来:“我告诉你,不要在这里发疯!你又不是老叶的女儿,你在这里疯什么?” “我和他是一家人,那他爹就是我爹!” “你,你蛮横无理!这一切都是按照安排来的,厂里产能下降,要不是产能没下降,会辞退工人吗?啊?” “放屁。”晚晴眯起了眼睛,“你不就是想做空工厂,然后私吞国有资产吗?这种事情你真当大家不知道?” “话不能乱说,管好你的嘴,别放屁!”厂长怒气冲冲地指着晚晴,“你要是再砸东西我就报警了!” “你报警啊,我倒要看看谁占理,明天我就拉个横幅,站在厂门口,就说你故意把最会干活的那些工人给辞退了,补偿就是那么一点买断工龄的钱,难道你不知道未来物价会上涨?不,你肯定知道!”晚晴收回腿,双手抓住桌子猛然一掀,让这张有些沉重的木桌都翻倒在了地上,“这点钱够他妈个屁用!” “泼妇吗你是!”厂长的额头青筋直爆。 “要么分房子,而且必须有证明是我家的,要么就给补偿金!五十万!” “你知不知道五十万是多大一笔钱?你是不是神经病?” “我没神经病,我只知道你会赚得更多,裁员、侵吞国有资产,做你的大老板,但是你知道他妈有多少人无家可归吗?!”晚晴的嗓子因为吼了太多,甚至都有些嘶哑,“你让这么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带着一个疯了的父亲,怎么生活?这日子怎么过?草你个狗娘养的,你口口声声说厂里的都是家人,实际上只有钱是他妈你的家人吧?!” 厂长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亏你还是个厂长,连我这种人都说不过,真是个草包,纯属靠运气爬上来的废物!”如果说前面的话还有点故意演戏给他看的成分,那么这句话,就是真情流露了。 谁说上位者就一定比下面的人强? 有时候倒也未必。 像这样的厂长其实有很多。 甚至也有引起公愤被工人们直接活埋在厂里的。 “还有,我如果现在出去说,你非礼我,告到上面去,再让他作证——”她指了指不敢说话的叶晨,“你觉得他们是会信你,还是信我?我就说这些凌乱的桌子,是我挣扎的痕迹。” “你空口无凭,别想血口喷人!” “哦,我长得这么漂亮,你见了**大发也很正常吧?”晚晴故意撩起了一点裙摆,语气平缓下来许多,“你自己考虑吧,叶晨,拍照。” “哦……哦哦。”叶晨连忙拿起租来的相机,胡乱地拍了几张。 “我需要一个我满意的结果,你自己看着办。” 厂长咬紧了牙齿:“你,我告诉你,现在没有空房子,你们搬出去的那间房子,也得给一个在这里干得比你爸还久的老工人。” “然后呢?” “但……但是,张工自己主动离职了,要是能拿回房子的话,他住的那栋小房子,我可以想办法……” “这种事情太遥远,而且不一定能成。” “那你想怎么样?那你去告吧,我认命,我这厂长也不当了,你满意了?” “给不出房子就给钱。” “五十万那是更不可能有!” “其实我们厂还是有盖新宿舍楼计划的吧?到时候你们想迁到更郊区去,而那里的厂房和宿舍楼已经在造了。” “你……哪里听的谣言?” “不是谣言。”晚晴非常笃定这件事,但在这种时候,估计也就只有少数几个高层才知道,“我要预订那里的内部房,我需要一个有公章的凭证,让我能换到那里的房子,并且,我父亲的补偿金,再翻五倍。” “两倍,我保证你能拿到那里的一套房子。” “钱不能少,房子也不能少。” “我不能保证。”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晚晴显然也没想一口气就把事情给解决了,无论怎么窝囊,她都毕竟有了几十年的生活经验,此时故作平静地拍了拍手,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厂长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没有叫住她。 而叶晨还一脸十分歉意的表情,抱着相机微微鞠了个躬,慌忙地跟着跑了出去。 …… (三) 叶晨有些不安,不住地摩挲着相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怎么不好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疲惫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妇人之仁,你这样永远得不到自己的利益。” “可,可……可这样,吵成了这样,啊……太过火了吧?” “是吗,你又不是没看到,在我生气之前他是一副什么嘴脸?油盐不进,一直打太极,还明里暗里的嘲讽,带着十足的不耐烦。”晚晴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点程度远远不足以搞定他呢,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还挺看重名节。” “……这一般人都没法厚着脸皮了啊。” “那你是没见过那些不要脸的人。” “未来的生活,听起来好痛苦。” “是啊,如果你不想那么痛苦的话,就好好争取自己的利益,不要做一个没钱没势的普通人。” 叶晨摇了摇头,看起来似乎比晚晴还疲惫。 ——好像刚才那场架是他吵的一样。 “告诉你,要想有好处,就得耍泼耍赖,你在这讲规矩,说法律,行道理,呵,他们可不和你一样这么傻,那些只是用来骗你这种傻缺,让你当个老实人的东西而已。” “照你这么说,那有钱有势的人都是地痞流氓咯?”叶晨很不服气。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这世道,有良心的能赚大钱吗?” “总有的吧。” “几乎没有,就当它没有了。” “那还是有的。”叶晨很坚持。 “好吧好吧,就当是有好了,我们去把照片洗出来……然后回家喝水。”晚晴揉了揉自己这快冒烟的嗓子,“累死我了……” …… (三) “这次结束,我们就,就不要做这种事了吧?最后一次。” “随便吧,要是没有需要,我才懒得和别人吵。”晚晴毫无淑女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将刚才沾到的灰尘随手抹在了裤管上。 “然后就安安分分,努力改变我们的人生。” “哦。”晚晴似乎懒得和他辩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只要记住,好人就是被人欺负的,就行了。” “啊?” “好人就活该被枪指着,因为别人不敢欺负狠人和坏人,所以只能欺负好人。” “好人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照你这样说,我们的真善美都没有了。”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啊。” “这算哪门子的真相,只是你看到的一小块而已吧。”叶晨没有被晚晴说服,“做人不能一叶障目的。” “哟,你还教育起我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我就是一步一步走过几十年人生的你吗?你这些想法,真当我以前没有过?天真!” “就算我天真好了,我还是相信这世界还是好人多,上面的人还是有能力的人多——如果路上有人欺负好人了,也一定会有人帮忙的。” “你会帮忙吗?” “当然会,惩恶扬善,见义勇为。” “好好好,随你的便。”晚晴摆了摆手,不想继续和他说下去了,从口袋里摸出上次只抽了一根的烟,也不点着,就这么叼在嘴里,像是在习惯它的味道。 …… (四) 晚餐是在外面吃的,因为今天比较忙,得去把家里剩下不要的东西卖掉——说好是今天晚上六点来收的,所以吃完要赶着过去,没时间自己做饭。 “老爸喜欢……喜欢呃……” “他喜欢腰花面。”晚晴斜睨了他一眼,“这都不知道?” “是吗?我感觉他喜欢的东西还挺多的。”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晚晴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又喝了一大口水,“你去说吧,我喉咙痛。” “就不该那么大声啊,伤到嗓子了吧……?” “你怎么多……咳嗯嗯——废话?”她瞪了他一眼,用脚背轻踹了一下他的腿肚子,让他赶紧站了起来。 “啊,老板,来一份猪杂面,一份猪肝面,这里吃,然后要一份腰花炒面,打包。” “好嘞!” …… 3.旧东西 (一) 窗外又一片秋叶落下,蓝色的天空即使在夜晚都显得有些苍白。 这是晚晴曾住过十几年的房子,打一出生起,她似乎就在这里。 虽然名义上只是间员工宿舍,但对于她而言,却是真正的家。 斑驳的墙壁上脱落了些墙皮,上面有自己童年时留下的痕迹。 ——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虽然都已想不起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画上,可看到时,还是仍感到几许怀念。 1996年的秋天,格外萧瑟啊。 父亲坐在他最喜欢坐的那张椅子上,就这样看着收家具和废品的人将能卖钱的东西搬走。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浑浊的双眼看向不知为何处的远方。 晚晴蹲着,丝毫不顾自己的裙摆正拖在地上,边缘变得有些发黑——她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上的这个盒子,认真得仿佛在擦拭自己心中的尘埃。 这是一个装红酒的木头盒,精致得不像是十几年前的产物,拂去灰尘后,木头甚至像是刚出厂似的崭新。 ——那个英文的品牌名就如同刚印上去的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几颗弹珠,几张卡片,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零碎物件。 在那个物资贫瘠的年代,这就是陪伴她度过童年的,曾经最喜欢的玩具了。 她微微扬起嘴角,轻轻摇了摇头,又把盒子重新盖上,又放回原处,似乎不打算拿走的。 “啊——!这不是我小时候的那个玩具盒吗?我当时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这是哪里找出来的啊?”刚走进房间的叶晨却是满脸惊喜。 “床底下。” “竟然放在床底吗,可是当时找了半天都明明没有的……”他脸上那失而复得的笑容,让晚晴忍不住讥讽了一下,“里面都装着些破玩意儿,没什么稀奇的,你不会还要把它给带回去吧?” “当然啊。”他茫然地看向她,“难道你不打算带回去吗?这是我们的童年回忆啊。” “那又怎么样,过去的东西,就是过去了,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了,丢掉就好了。” “……这世界上的事情,难道非得寻个意义出来才能去做吗?”叶晨有些不满,“晚晴,我们……真的是一个人吗?” “或许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吧。”她摆了摆手,将双手揣进裙子的口袋里,慢悠悠地站起身。 叶晨看了一眼她那被地上灰尘弄脏的裙摆,刚张开的嘴又缓缓闭上了,脸上那略有些愠怒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起来。 似乎是因为他没和自己斗嘴,以至于她甚至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呵。” “好了好了。”反倒是更年幼的另一个自己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看还有什么想带回去的,我们差不多就得回去了吧?” “……你自己看吧。” …… (二) 能卖钱的东西都已经卖出,除了父亲屁股底下坐的那张椅子。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盒已经吃干净了的腰花炒面。 但晚晴走过来的时候,他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刚才的晚餐不是他自己吃的一样。 “一天到晚沉溺在悲痛之中,一点意义都没有。”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却分明能让父亲听清,“装疯卖傻,也没法逃避真正的现实。” 他仍旧未动,浑浊的双目看到的仿佛是和她所见完全不一样的现实。 “起来,卖椅子了。”她冷哼了一声,一副看不起他的模样,语气也带着许多不满。 “老爸坐着的就算了吧?既然他喜欢,就带回去……” “家里又不缺椅子。”晚晴瞪了叶晨一眼,“而且你想怎么拿回去啊,浪费力气。” “但是……” “算了,卖了,这些东西留着又没用,卖了好歹还能还钱。” 叶晨使劲挠了挠头,像是求救似的看向了像是具行尸走肉般的父亲。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站起身,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真卖吗?” “卖啊。”晚晴瞥了他一眼,将椅子拿了出去。 家里剩下的所有东西都卖了个一干二净。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刚住进的时候一样。 当然,晚晴并没有那时候的回忆。 只是看见父亲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但仅仅只是一瞬,就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混沌。 剩下所有的旧物一共卖了三百多,相较于这时代的物价而言,已算是不少。 但很快物价就会飞速上涨,在这物价上涨的时代,揣在手里的钱只会越来越不值钱。 不过好在,在那之前,这三百块钱肯定已经用完了。 “等一下,我把这些旧的东西装起来!”叶晨正费劲地将那些旧物装进一个编织袋里。 “浪费力气。”她还是这样冷漠的评价。 “不管怎么说,总要……带走一些承载我们回忆的东西走啊。”叶晨没有和她生气,只是抬起头,露出一个讨好似的微笑。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像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样。” “诶?”叶晨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收拾好就走了,带着你的旧东西和旧人。” “谁是旧人?” “你说呢。”晚晴斜睨着看向了站在原地发呆的父亲。 …… (三) 父亲缓缓地下着楼,速度很慢,身子僵硬得仿佛不会屈膝。 叶晨走在后面,手里拎着两个大袋。 晚晴冷冷地站在楼梯下面回望着自己的父亲。 他其实才刚到中年,但黑发中却已掺杂了不少白发。 那一根根白发,就像是断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米粉干,被胡乱地戳在他的头皮上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去沉默了几秒,而后紧紧抿着嘴唇,搀扶住了自己的父亲。 “慢点走,小心楼梯。” 而父亲,却依旧没有回答。 …… (四) 街道上的路灯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像是挂在虚空中的灯带。 它们照亮了自己身前,却偏偏都照不到那根支撑着他们的,漆黑的灯杆——有些灯是直接挂在电线杆上的,甚至连属于自己的灯杆都没有。 自行车两旁的把手上都挂着重物,而父亲则坐在后座上,安静地像是一具尸体。 叶晨慢慢地推着车:“啊,好想快点到家洗澡啊。” “嗯。” “前面是夜市了,已经听到声音了!”他忽然又兴奋起来,或许是在期待着又能在夜市上看到些什么新鲜玩意儿吧。 二人走得很慢,但还是走进了夜市里。 走进这里,顿时感觉夜晚的寂寥都被驱散,生活从这个时候才仿佛刚刚开始。 一个小摊上摆着一堆不用电池,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摇很久脑袋的玩具狗,中间的水盆里放了一条装了电池后就会不断来回游动的玩具鱼。 边上是一个卖火车玩具的小摊,那个火车头带着后面的货仓一遍又一遍的在小巧轨道上绕着圈,引来不少孩子们的目光。 偶尔有人问起价格,但听过之后就会带着孩子马上离开。 再旁边,就是一辆打气球的三轮车。 总有人自称当过几年兵过来试试,但很快就因为老板那刻意调试过的烂枪而败下阵来。 除此之外,老板还有个副业,那就是边上摆着的身高体重秤。 站上去投币之后,顶上的测量杆就会降下来,自动检测身高,而站着的地方,就是一个体重秤,最后身高体重会被语音报出来,并且从里面吐出一张写着个人数据的小票。 在这个年代,已算是相当高科技的玩意儿了。 “晚晴!我去测一下身高吧!” “干嘛?”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摸了摸装零钱的小包,另一只手将挡住视线的发丝轻轻往后一撩,“别想了,你这辈子差不多就这么高了。” “你不是说能长到一米七三吗?” “是啊,差不多,你现在多高?” “去年学校体检,是一米六八,应该有长一些吧?” “……随你。”晚晴拉开拉链,从零钱包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了他伸出来的手心上。 夜市的热闹总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为此花上些钱,虽然在这年代,一块钱不算少,但经历过未来时代的晚晴,还是很难把这么一点小钱放在心上。 “咕噜咚。”硬币被迫不及待的叶晨投了进去。 那僵硬而机械的女声开始响起:“请站上体重秤——请站直,五秒后开始测量身高。” 随着那冷冰冰的倒数声结束,同样冷冰冰的测量杆缓缓地降了下来,轻轻地拍在了叶晨头顶。 “身高,一米六六——体重,五十五公斤。” “怎么,还往矮了长啊?”晚晴忍不住嗤笑道。 叶晨抓起了那张白纸黑字的小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靠,搞错了吧?” “我看是没有,之前你是不是穿鞋测的。” “我现在也穿着鞋啊。” “那就是正常的测量误差,才两厘米而已——这种路边的东西,你想要多精准啊?” “也是……不过这样看来的话,就是什么都没长嘛。” “或者你可以从现在锻炼锻炼,天天打打篮球,指不定能长得再高点。” “你陪我怎么样?”叶晨犹豫了一下,又用力点了点头,“我们要改变未来啊!” “你看我像是会打球的样子吗?”她斜睨了他一眼,叶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惶恐和紧张的呼喊。 “城管来了,城管来了!” “快跑快跑快跑!” 身旁摆打气球小摊的老板飞快将那身高体重秤往小三轮车上一架,跳上破旧的皮坐凳,踩着踏板,快得像一阵风。 等二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还热闹无比的夜市,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晚晴猛然想起—— 这个年代,投机倒把罪好像还没有废除…… ……   ========   从今天开始,错误进入稳定更新阶段,更新时间皆为午夜十二点三十分。 4.凑合睡 银起路139号,银空公寓,顶层,八一四室。 如果说两人住这样的一间公寓还算宽敞的话,那么多了一个父亲之后,这间公寓就变得有些狭窄和拥挤了。 简单的布艺沙发被摆在墙边,刚好能躺下一人。 父亲也不洗漱,就这么瘫坐在沙发上。 刚洗好澡的晚晴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眉头猛然蹙起,又咬着牙勉强舒展,然后走到他身前,冷冷地看了他两眼,反手打开了那台从家里搬来的黑白电视机。 电视上的灰尘已被拂去,这是它在这个新家的第一次开机。 “咔嚓。” 清脆的声响后,屏幕里一个微小的光点迅速放大,电视节目的画面跳了出来。 里面正在重播着老版的三国演义,刚好是第一集,桃园结义的时候。 然而对于知道结局的人而言,此时的桃园结义有多么的意气风发、多么的踌躇满志,心里就越是难受。 因为他们的努力最后并没有获得辉煌的成功,就像是在浪潮中非要逆行的人一样,也曾高歌、也曾让人看到希望,但最后却都被那滔天巨浪彻底掀翻。 他那失神的双眸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是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失败的未来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那从买来就一直套着塑料袋的遥控板,把那灰尘都已洗不掉的塑料袋丢进垃圾桶里,将那崭新得像是刚出厂的遥控器轻轻放在了父亲身上。 “看会儿电视吧,在你决定清醒过来之前,我和叶晨会照顾你的。” 父亲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像是看向了她,但又好像只是看向了电视机而而已。 “啊,轮到我洗了吗?”刚才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叶晨猛然抬起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放心,你才刚睡了半个小时。” “哦哦……”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觉像是睡了一晚上一样……” “那你晚上可以不睡了。”晚晴斜睨了他一眼,再次搓了搓头发,就把毛巾丢回了盥洗室里,“记得把衣服都放洗衣机洗了,你自己的,还有我的。” “所有……放一块儿吗?” “不然呢?” “不干净吧?” “随你随你,你想怎么弄都行。”晚晴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里。 公寓里本没有洗衣机,这台有些落后的直筒洗衣机是从工厂的宿舍里搬过来的,体积不算大,分为两个筒,一个是漂洗,另一个则是专门拿来甩干的,甩干的时候还得有人在旁边压着盖子,不然里面的衣服会飞出来。 除此之外还得用个脸盆接软管排出来的水——当然如果不想节约用水的话也可以直接让它往下水道的孔洞里流。 总之就是个相当落后的玩意儿。 见到它的时候,晚晴才发现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常用品,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到底是有多么的先进。 人总会为回忆染上几许漂亮的色彩,自动忽略过去的诸多麻烦与不便,只保留其中美好的部分。 她仰躺在了那张很有弹性的圆形大床上,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那炫彩的霓虹灯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一圈圈光环向外晕染,像是彩色的墨水滴在了粗糙的宣纸上。 盥洗室里传来了‘咕咚咕咚’的声音,不用怀疑,那就是洗衣机在运作时发出的声响。 从以前的家里搬来了许多东西,顿时让这个之前还宽敞的小公寓变得拥挤了许多。 晚晴抬起脚,把床边的纸箱往外踢开了一点,然后一翻身,把被子全裹在了自己身上。 即使是城市的夜晚,也能看到群星闪烁。 这大概就是旧时代的魅力吧。 她眯起眼睛,长而卷起的睫毛微微颤动。 五官精致的小脸微微皱起,然后又舒展开。 ——小说里的故事,看过一遍后就会知道结局。 而来自未来的她,也知道自己的结局。 唯一不同的,大概作为读者的人没法改变小说里的故事,而作为未来人,她却能从能过去改变自己的未来。 可谁又能保证她不是个来自未来的‘读者’呢? 就算能改变,又能改变几分? 正想着,房门就被轻轻推开,叶晨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脑袋:“今晚我睡这?” “哦,洗好了?这烂洗衣机真是吵死了——凑合睡吧,又没空余的房间,老爸的沙发只够挤下他自己的。” “哦哦……” “老爸怎么样?” “在看电视。” “调过频道了吗?” “没有。” “随他去吧。”晚晴翻了个身,留出一半空位给他,“睡觉了,距离开学还有段时间,明天开始我们努力复习吧。” “明天就开始吗?” “不然呢?老是想拖延下去,明日复明日,就是因为这样,才一事无成的。” “我只是确认一下……”叶晨干咳了两声。 “我就是你,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叶晨忍不住问道。 “你在想什么能让我猜不到。” “咦——?!” “这么惊讶干嘛,不都说了,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晚晴打了个哈欠,把裹在身上的被子也分了一半给他,“要是热的话自己开电风扇,但是别抢我被子。” “是是是……”叶晨带着几分调侃地笑着,缓缓躺了下来,虽然已经和她睡过几夜,但这会儿的身子还是有些僵硬。 从少女的身上传来如同加了冰块的薄荷水一样的淡淡清香,长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毕竟家里没有吹风机,这么长的头发光用毛巾擦还是有些难干的。 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只剩客厅里电视机微弱的声响。 父亲是在看电视呢,还是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呢? 叶晨翻了个身,感觉有些睡不着觉。 “你说,他会给吗?” “哈,他敢不给,他这厂长就别想当了。” “真有那么简单吗?”他把枕头蒙在了脸上,“这是不是太好搞定了点?万一每个人都这样闹怎么办啊?” “嘁,大部分人都是和你一样的,胆小怕事。” “我觉得那是安分守己……” “什么安分守己?顺民罢了,就算有谁拿着刀来了,你们也是引颈就戮罢了。” “哇,你竟然会用这么高级的成语吗?” “这有什么,小说看多点就好了。” “未来的我竟然会喜欢看小说吗?”叶晨有些惊奇。 “实在烦闷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呗,但总之只看那些快意恩仇,主角牛逼的,反正不能受气,老子在白天受了气,晚上看点小说还受气,那还看个屁啊。” “那算什么小说啊。”叶晨瞪大了眼睛,“这完全和艺术不搭边啊?” “屁的艺术。”晚晴撅起屁股撞了他一下,换了个睡姿,“不过是那帮酸臭文人自以为是搞出来的玩意儿,劳苦大众喜欢的啊——那就是艺术。” “呃……”叶晨挠了挠头,“但真要看的话,我还是想看点更有内涵的吧。” “结果你这不是什么都没看吗?” “未来的新奇东西好多啊……”叶晨感叹道,“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个叫叫……” “智能手机?” “对对,我们现在能造得出来吗?” “你在想屁呢。” “不能组装出来吗?” “哪来的零件啊?” “唉,好可惜。” “放心吧,等你活到那时候,也就不觉得稀奇了。”晚晴含糊不清地咕哝道,“现在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房子搞定……房子……嗯?!” “怎么了?” 晚晴一拍大腿,猛地坐了起来:“不对啊,不对啊!” “怎么就不对了?”叶晨满脸茫然,也跟着坐了起来,从远处高楼广告牌上洒下的灯光如同月光般皎洁,照亮了二人的半边身子。 “如果要房子的话,不应该是直接不搬出去,就赖在那里面吗?” “可是说房子已经分给别人了啊,到时候别人来闹的话,不是很麻烦吗?又不能朝别人发火,被分房子的也很无辜啊。”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直接就让那个家伙去给他们换个房子啊!那些家伙自己就会去闹了,我们就继续守着房子,哪还用那么麻烦啊!” “……好像……虽然有点不太道德,但确实是这样?” “什么道德不道德的,那种玩意儿能当饭吃吗?”晚晴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又有些悔恨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靠……他妈,老子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 “你、你别自残啊……” “什么自残?” “没事没事……” “唉,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晚晴像是认命了似的重新躺了下来,“什么从未来穿越回过去,一个窝囊废就能变得事无巨细,什么都考虑周到,借着来自未来的经验,从智商上碾压过去的所有人……纯他妈瞎扯淡!” 叶晨也跟着重新躺了下来:“晚晴,我感觉我好像不怎么说脏话吧?” “都是后来学的,社会底层混多了,能不说脏话吗?” “那好歹现在是女孩子,不能……不能……那个什么——淑女一点吗?” “淑女个屁。”晚晴翻了个白眼,“我顶多是利用一下这个身份来做方便的事,你真当老子喜欢当什么狗屁的女人?” “啊啊……”他用力挠了挠头,“但现在这样真的,我心中关于美少女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啊——” “那才好,你要知道,什么几把的美少女,私底下说不定比老子还粗鲁,再说了,再美的女孩,不还得拉屎吗?” “……能,能,文雅一点吗?” “哦,如厕。” “……还是睡觉吧。” …… 5.天微明 (一) 夏末秋初的清晨,东方刚泛起鱼肚白,没有几幢高楼,古旧与新潮并立的城市里,格外安静。 昨夜通宵的人都该睡去了,昨夜睡去的人却还尚未醒来。 虽然是在八楼,但清洁工那宽大的竹扫帚一下又一下清扫着路面的声音却格外的清晰。 “唰啦……” “唰啦……” 微凉的风轻轻的,悠悠的拂过,吹起了晚晴几根乌黑的发丝。 她眯起眼睛,将挠着脸颊的发丝往后抹去,然后有些疲惫地看向窗外那苍白的天空。 昨夜并未睡好。 因为想了太多。 而更多的则是担忧。 担忧自己能否做得好,担忧自己能否改变未来…… 担忧的事情实在太多。 许多事情都太过沉重。 她头一次感觉知道得太多也并不是好事。 特别是在明明知道,却不一定能改变的时候。 无力感甚至让她有些心悸。 ——就是那种感觉心脏酸疼,却怎么也挠不到的无力感。 直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才勉强睡着。 天亮的时候,就又跟着醒了过来。 “呼……”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虚弱地坐了起来,双手撑在床上,仰头望着窗外的世界。 一幢大厦即使相隔许多距离,也依旧能够一眼望见,只因此时大多数的楼房都太过低矮——普遍都是四五层的样子,这才让那些八层以上的建筑都几乎能成为各自区域的地标。 晚晴看了一眼地板,随意地套上对于她的脚而言有些过于宽大的拖鞋,‘啪嗒啪嗒’地往前走了几步,拉开纱窗,趴在了窗边。 即使只是八楼,在这个年代,也拥有着极其开阔的视野,她垂着脑袋,任由发丝被风吹着摩挲自己的脸颊。 似乎有很久,都没有在天微亮的时候醒来过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就想睡觉,甚至连手机都不想玩——每天闹钟响起的时候,也是能赖一分钟都好。 大概因为只有这些时间才真正的属于自己吧? 小时候总渴望长大,长大了却总怀念那无忧无虑的学生年代。 可即使从来一次,晚晴也难以再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状态中去了。 即使可以睡懒觉,却也还是会像这样,在困倦中被莫名的悸动给惊醒。 以前是担心生病请假被公司辞退、担心再过几年被彻底淘汰、担心自己将会无家可归亦无处可去。 而现在? 事实上担心的事情比曾经还要多得多。 没有高楼,所以没有遮挡住太多的天空。 秋日的清晨,云彩薄得像是也染上了蓝色,如同轻纱般笼罩着天穹。 一轮残月还未落下,但哪怕只是刚升起的朝阳,也彻底遮盖了它的光芒。 “喂?” “干嘛?”晚晴头也不回。 街道上的那些老房子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拆除,但对于此时的人而言,那个将来还十分遥远。 从未来回到现在的晚晴,也对那些老旧的房屋有些怀念——虽然它们在这个年代还不算多么的老旧。 事实上倒是相反,更像是一个青年人,正散发着向上的蓬勃生机呢。 可时间最是无情,短短十年就能改变许多。 雪白的墙壁会剥落,常有人打理的小区会慢慢杂草丛生,干净整洁的道路也会因为住户的增加而开始变得脏乱,到处会停满汽车,很多车子的主人甚至很久很久都不会开它一次…… 人民的生活从贫苦走向富足,但人们的生活却好像反倒从充实走向了空虚。 都说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但有些东西,却反倒是转了个弯,又回到了原点。 “怎么起那么早啊。”叶晨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刚坐起来,就又‘啪’地躺了回去。 柔软的床垫让他的身子也跟着弹了两下。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那也得养足精神才好做事吧……”他说着,又打了个更大的哈欠,然后翻了个身,将昨晚盖在晚晴身上的被子卷了过来,把自己裹得像是个大寿司,“还没到六点呢……” “早上是最该学习的时候,起床。” “不要啊……”叶晨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让我……再……睡会儿……” “起来。” 当晚晴走到他身前时,他已沉沉陷入梦乡,虽是一张平凡的脸,但睡得格外恬静,让她有些不忍打扰。 “长大以后,没有人会逼你,但你必须得自己逼着自己去做许多事,像这样耍赖似的逃避……偶尔就纵容你一次吧。” 叶晨没回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这睡眠质量实在是让人羡慕。 “没心没肺的年岁啊。”晚晴叹了口气,捋了捋凌乱的长发,推门走了出去。 电视机里显示着一个黑白的圆形无信号画面,循环播放着戏曲里的一段小调。 父亲侧躺在沙发上,捏着遥控器的手放在那上下起伏的肚子上,另一只手则垂在沙发边缘,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落了烟灰的地板。 沙发的茶几上,一个瓷碗被当做了他的烟灰缸,一个个烟头以扭曲的造型被拧灭在了里面。 她轻轻摇了摇头,用力摁下了电视机上的按钮,在‘啪嗒’声后,一切归于平静。 父亲翻个身,将那胡子拉碴的脸朝向沙发靠背,逆着清晨初升的朝阳,留下一个有些萧瑟的背影。 …… (二) 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晚晴轻轻抹去上面的水汽,露出一张清纯少女的脸来。 而不是那张早已习惯,每天清晨都得刮胡子的大叔脸。 那张脸上有许多怎么也刮不干净的青碴,不长胡子的地方也十分粗糙,到处都坑坑洼洼的,像是月球表面。 不大的眼睛里藏着的是沧桑的眸子,鸡窝似的头发好像总是那么油腻。 重重的黑眼圈永远都在,颓废和阴霾却是一天比一天加重。 没有人能承受一个总是在失败道路上飞奔的人生。 越是努力,越是失败。 这种感觉,有时比不努力还要痛苦。 以至于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都会更增添几分现实的挫败感。 但现如今,镜中却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右眼下还有两颗并排而列的别致泪痣。 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要说不适应,肯定有许多。 但要说厌恶…… 那或许没有太多。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简单,一个性别的改变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其中带来的利益与价值。 而很显然,这个漂亮的面孔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便利。 至于麻烦——目前还没看出来。 顶多就是来个例假而已,反正有卫生巾,那有什么的。 晚晴轻巧地想着,一脸轻松。 她习惯性地歪着头,凑到水龙头下面用嘴接水,接满了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有牙杯的来着。 虽然已经用了好几次,但还是总忘记。 主要是因为以前几乎不用牙杯,都是这么接水然后胡乱地用牙刷涂两下牙齿就算完事儿。 在那忙碌的,没有自我的生活里,刷牙也变成了一件十分应付的事。 ——大概只有去看牙医的那段时间里,才会稍微认真些吧。 大抵是这张脸实在是太过精致,就连一向随便涂两下就算完事的晚晴,也会在镜子前用毛巾仔细地擦几遍脸颊。 不需要什么化妆品,只是简单的清洗干净,就足以展现出她的美了。 晶莹剔透的肌肤,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 “唉,年轻真好。”晚晴由衷地感叹道。 用年轻的身体再活一次,甚至让她感觉整个人都比记忆里的自己要精神了许多。 有时候光凭意志,果然还是难以战胜身体的衰老与那些激素变化的啊。 “咚咚。”房门被敲响。 “谁啊?” “我啊!”叶晨的语速飞快,“好了吗?我想,我想上厕所——!” “刚才还睡得跟猪似的呢……”晚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你想上现在来上也行,我没用马桶。” “不好吧?” “真以为你那玩意儿我没有过?还宝贝似的呢。” “咳嗯……!” 晚晴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最后胡乱地抹了下脸颊上的水珠,将毛巾往金属的挂钩上一搭,就‘唰’地拉开了移门:“好了好了,你去吧。” “啊……憋尿憋醒了……” “既然醒了就别睡了。” “一大早就学习啊?” “不想学习也没关系——先去买菜,早上的菜新鲜点,总是在外面吃,钱可不一定够用,开学之后还有一大把要花钱的地方呢。” “有吗?” “午餐费,书本费,还有——学费。” 是的,即使是工厂里的高中,也依旧是要交学费的。 只不过有些工厂会对工人子女有所优待而已。 但遗憾,这所高中并没有这样的福利。 再说了,父亲已经离职,也不算是工厂里的工人了。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父亲。 他还在睡着,即使在梦里,也一副颓废的样子,阳光给他的身体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如果自杀没死,也没有穿越回到过去,只是在现实里被救活了,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虽然能够理解这样的父亲,但还是遏制不住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正是因为讨厌那样的自己,所以才会讨厌所有像自己一样的人吧? …… 6.生理期 晚上六点多,一抹被云雾朦胧的残阳像是要融化在水中。 夏末秋初。 夜晚来得依旧迟。 客厅里是那扇从家里带来的老旧电风扇。 因为不够高,所以得把它放在椅子上。 摇头的零件已经坏掉,它现在就像只能耷拉着脑袋,朝偏下的地方徐徐吹着微风。 虽然声音格外响,但这却是那个家中唯一还能用的电扇了。 父亲仰躺着,茶几上放着已经喝完了的粥。 今天一整日,他都几乎未曾起来,只有那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不知疲倦地播放着节目。 曾经他最爱看的三国演义此时却已没了兴趣,反而会在那些播放无聊情景剧的频道停留许久。 “你怎么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啊!”晚晴把水笔重重地摔在桌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竖起眉头,“这暑假作业里,你有几道题是会的?” “你还说我……”叶晨满脸委屈,“你自己不也不会吗……好歹你是从未来来的吧?比我多学了一个高三吧?为什么你也不会啊!我还想问你呢!” 晚晴顿时被噎着了,但她仍旧嘴硬的强词夺理:“我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那些用不到的知识当然就忘了啊!” “可你这几天都把书看了好几遍了,应该想起来了吧?” “……你觉得,你二十年前没考上大学,那些知识在二十年后没有去继续学习,你二十年后再回到考大学之前,就能把那些答案写出来了吗?” “对哦!那你有没有背过明年的高考答案?” “没考上我连试卷都不想看了,还高考答案,想什么啊!” “唉——来自未来的我完全没派上用场啊……” 晚晴的嘴皮子蠕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用小手撑住了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 她用那双眼角上翘的眸子盯着他:“最起码现在还有人陪你一起学啊。” “那你别那么暴躁嘛,这样怎么学得进去啊,我们不是应该好好讨论才对吗?”叶晨嘟着嘴,可怜巴巴的咕哝道。 对过去的自己恨铁不成钢,归根结底,还是恨自己。 “算了,我先去做晚饭。”她一拍桌子,语气却是比刚才弱了几分,抚了抚那被坐得皱成一团的裙摆,让它不至于妨碍自己的行动,就大大咧咧地朝门外走去。 “今天晚上吃什么?” “你还想吃什么啊,随便吃点好了。” “哦……”叶晨顿时就像是被母亲教训了一顿似的不敢说话了。 …… 绿色的电冰箱放在于这个年代装修精美的公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放在那直接在水泥地和墙壁上涂了绿漆的工厂宿舍里,才最合适。 她的视线落在那拨盘式的电话机上,又落在时不时会花屏一下的黑白电视机上,再落在了被父亲随手丢在桌上的美女图案打火机上。 一包便宜廉价的香烟落在纸盒与啤酒瓶的夹缝里,几根香烟都像是受了潮似的略有发胀。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快掉到地上的烟盒重新放在茶几上,然后踩着不是那么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了厨房里。 她晃了晃绿色塑料外壳上雕着花的木塞热水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灶台上放着一个残余了些清水的空碗,她凑近嗅了嗅——有一股明显的烟味。 看来这些水都是老爸喝的了。 她翻了个白眼,弯腰拧开直接放在地上的大煤气瓶,然后转动了放在案板上的独立小灶炉,让它发出‘咔哒哒’的声响后,冒出了橙红色的火焰。 即使是这个年代的公寓,也没有未来随处可见的全贴合式灶台。 灶炉更不是内嵌式的,而是直接放在上面的。 旁边还有一段延伸的案板,可以用来放电饭煲或者菜板。 她双手拿着那有些沉重的铁锅,到在这个年代十分先进的双槽水池前接了水,然后才‘跨擦’一下放在灶炉上。 金属之间的摩擦碰撞,迸溅出了零星的火花。 对炒菜不是那么擅长的晚晴,决定今天做一锅汤喝。 至于主食,当然还是白米饭。 原本是想用面包做三明治的,但却没想到竟然找不到卖吐司面包的小店,所以只能就此作罢。 锅子里的水就慢慢烧着,反正没那么快开。 如果是在未来,她只要用电茶壶接一壶水烧开,然后再倒入锅里就行了,那样更加方便。 可这年代虽说有电茶壶,但并不普及,而且也未必比烧火的茶壶要方便到哪里去。 有少数烧开了后好歹还能‘呜呜’的叫,更多的却只是会有沸水满出,却不发出什么声音。 她走出厨房,打开放在客厅的绿色冰箱,里面是一袋早上买来的食材,也没有整理过,就这么直接塞了进去,这会儿打开盖子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属于食材的玩意儿。 ——一个烟灰缸。 那是早上走过菜场门口时看到的。 也不知那时在想些什么,总之就顺手买下了。 价格倒也不贵,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精巧的玻璃烟灰缸,也只要一块钱而已。 当然,晚晴觉得不贵,大概只是有了未来的滤镜而已,毕竟她还是很难一下子转变过来,适应这个年代的物价。 她多少有点不情愿地走到父亲面前,将它放在了茶几上,像是提醒似的把烟盒也放在了里面,免得他抽烟的时候没有看到。 从菜场里买的都是些普通蔬菜,肉也只买了一块后腿肉——她原是想买鸡胸肉的,但奈何在菜场里跑了一圈,有卖活鸡现杀的,就是没有专门买鸡胸肉的。 她将自己煮汤要用到的豆腐、大白菜、豆芽和鸭血拿了出来,犹豫了一下,又掰了小半块花菜。 大多时候,想要改善伙食,她都会选择外卖,否则都是这种十分朴素的菜汤。 顶多是再加点切好的肉而已。 制作的方法也很简单,把蔬菜和肉洗干净切好,然后按照不容易熟的先后顺序放进去,最后再倒酱油和麻油就行。 要是这些都没有,直接撒点盐也可以。 回到厨房,锅子里的汤已经冒出了许多小小的气泡。 等大气泡‘咕噜咕噜’地冒起,就可以把食材放进去了。 做法倒是和火锅差不多,只是连底料都没有而已。 眼瞅着锅里已冒起大气泡,她刚拿起几条切好的肉丝,五根手指齐齐的一松,那些肉就又落回了菜板上,而她自己也咧牙呲嘴地蹲了下去。 其实这疼痛已经隐隐持续一天了,直到现在才开始猛烈起来,就像是有人看她不疼,忽然给了一拳似的。 吃坏肚子也不太可能,她今天也上过几次厕所,根本没有拉肚子——再说,哪有什么食物中毒是过了大半天才爆发的? 而且早餐和午餐是一块儿吃的,吃的只是白粥和榨菜,也和油腻与荤腥根本不搭边。 “咕——呃……”她紧咬着银牙,吊梢凤眼里滚落出几滴生理泪水来,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咬住了自己的虎口。 “晚晴,吃饭了吗?”叶晨的声音伴随着开门的‘吱呀’声一并传来,随后就是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 厨房距离卧室只是隔了一个不大的客厅而已。 但对于此时的晚晴来说,却像是横跨了一座操场那么远。 走进厨房的叶晨微微一怔,然后视线才从那半开着的窗户上缓缓下移,看见了蹲坐在地上的晚晴。 “诶,晚晴?晚晴?怎么了?” “真……他妈……痛——!”晚晴捂着小腹,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的。 “怎么回事,我靠,你流血了,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刀切到自己了?” “白痴……”晚晴勉强低下头,顺着叶晨的视线望去,发现自己那白色的裙摆已经被染得血红。 “你……不会是因为历史被改变了,所以要死了?”叶晨的鼻子一酸,‘啪嗒啪嗒’地就淌出泪来。 母亲刚离世,父亲又像个自闭儿童似的无法交流,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晚晴,哪怕只是半个月不到的相遇,但因为她是未来的自己,所以他们可以无话不谈,没有比她更能交心的人了,而且,她还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能这般亲密的女孩儿。 虽然她每次说的话都那么刻薄…… 但失去了她之后,自己就真的没有人可以依赖了。 还有什么比未来的自己更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呢? 倘若她没出现过也罢,可她偏偏就走进过自己的生活…… “别死……求你……对、对,还有救!我、我送你去医院!” 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将要离世一样,母亲死时都没见他有过如此伤心。 晚晴目瞪口呆。 “你哭……哭个屁……啊?” “啊?” “我说……”晚晴深吸一口气,“你哭个……屁啊!” “诶?” “只是来……月经……懂不?或者……例假……生理期。” “……呃!”叶晨抹了抹眼睛,露出了一个极为尴尬的笑,“我、我还以为你也要离我而去了……” “放心吧……臭小子……别人都不要你了……我也,不可能,抛弃你啊……”晚晴看起来很虚弱,但她还是努力抬高声音,“毕竟我,他妈就是……你啊。” “这种时候能不能别说脏话啊……” “呼……”剧烈的疼痛消退了少许,让她终于有喘口气的时间了,“别愣着了,赶紧,出去买东西啊!” “买什么?”他愣愣地问道。 “——卫生巾!”晚晴咬牙切齿。 可是叶晨却更茫然了:“那是什么?” “你没见老妈用过吗?” “我、我怎么可能去注意那种事情啊!”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白痴,随便去一家杂货店,或者超市,找店员问,有没有卫生巾卖就行了,随便什么牌子的都行,随便买,快点去……嘶——又疼起来了……” “啊……” 眼见这白裙子都要彻底染红了,晚晴又好又好笑地骂了他一句:“快去,你想这里血流成河啊!” “哦哦!!” …… 7.卫生条 夜晚的街道上华灯初上,只是那些路灯并不算太过明亮,路中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需要有车开过时才能照亮。 这里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所以这会儿的街头并不冷清,反倒有些喧嚣。 叶晨攥着口袋里那张十块钱的纸钞独自走着,五颜六色的绚丽灯箱上显示着各种各样的广告,长街远处隐隐传来烤羊肉串的香味。 “滴滴、滴滴滴——!”走在他前面的那个男人口袋里发出了略显尖锐的声响。 他左手拎了拎皮带,右手摸着挂在裤腰上的皮包,‘啪嗒’一声,轻巧地将它掀开,然后把那用一根金属链子与裤带相连着的传呼机拿了起来。 黑色的传呼机十分小巧,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发出声音的同时还在剧烈震动,长条形的小屏幕上冒出不算明亮的绿光。 人们一般称之为BB机,大概是因为它每次响起时,都会发出这样急促的‘哔哔’声吧。 虽然听晚晴说过许多有关未来的事儿,知道以后会有那种薄得像玻璃似的手机,人用手指可以在上面轻松地划动,实现许多功能。 但他毕竟是身处于这个时代的人,对未来再向往,也得不到未来的东西。 而传呼机却是他真真切切能看到,也有可能买到的东西。 他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羡慕,看着那个男人拿起传呼机扫了几眼后,就匆匆忙忙走进了一旁的公用电话亭里。 当他走过的时候,那玻璃门也‘咣当’地应声关上,大概是过于用力,还微微震颤了一会儿才彻底停下。 传呼机在这个年代最为流行,但仍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起的消费品。 即使将它买下,也还得每个月支付高昂的通信费用。 叶晨看向路边一家灯光明亮的通信公司营业点,门前的灯箱上贴了一幅大海报,「惊爆价」这三个字是巨大的红色字体,下面代表价格的数字也格外显眼。 “惊爆价,传呼机每月套餐低至十二元……” 他小声自言自语着,甚至有点舍不得挪开目光。 但他确实是买不起也用不起。 毕竟要知道,这个年代普通人在城里打工的工资也才不过是八十块钱左右。 倘若节省一些,十二块钱甚至够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叶晨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要紧的事,赶忙挪开目光,朝着前面跑去。 这附近他并不算熟,但这样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总不可能连一家杂货店都没有。 果然,就在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家贩售烟酒,顺便卖些日用品的小杂货店。 玻璃橱柜既是商品展示架,也是收银台。 里面放着一包包做工粗糙的红色厕纸,少数几包白色的则被摆在最上方,标着两三倍的价格。 走进店里,他那急切的心情忽然有被一种从心底深处升起的尴尬和紧张给压住了,他环顾着四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杂货店很小,甚至没有让他躲藏的地方。 “小伙子,要买什么?”开店的是个中年女人,刚才还拿着鸡毛掸子教训自家儿子,看见有客人进来后,就又抬起头,脸上堆起了笑容。 叶晨的目光落在玻璃柜台上那可以旋转的口香糖展示架上,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我来买……女,女人用的……卫生……卫生……” “卫生条吗?”老板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目光,“帮你妈妈代买吗?” “条……好像是……” “也有……有些地方是叫卫生……带。” “大概是?不对……好像是叫,是叫……卫生巾?”叶晨的脑子一下子灵光了起来,把刚才晚晴说的话原原本本地想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小伙子,你说的东西我这里都没得卖的,要不你去马路对面的那家小超市看看?应该有的卖?” “好、好!” 叶晨就像是偷鸡被发现的黄鼠狼一样,飞快地跑了出去,繁华街道上的空气第一次让他感觉是如此清新。 “不愧是未来的我,对女孩子的事这么了解,而且还一点都不害羞,那么沉着冷静,要是我的话根本想不到怎么办了吧……?”他小声地自言自语,挠乱了自己的头发,快步走到了人行道前。 但这里没有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车辆也竟无一相让。 他只能紧跟着那些胆子大的人们往前走。 过个马路像是游泳过河似的凶险。 “快点快点……”他不断催促着自己,飞奔着跑进了这家名叫‘世纪华联’的小超市里。 虽然只是一个字的顺序不同,但内部大小与格局却是天差地别。 小超市远远没有真正的联华超市大,但也不算太小,里面有许多货架密密麻麻地排着,只够人走路,要是有购物车的话,在门口就要被堵住了。 他来回张望着,却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主要是他甚至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用什么包装的。 走过转角,迎面走来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姑娘,她看见叶晨走来,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满脸通红。 她下意识的用手遮住购物篮,然后有些惊讶地轻呼出声:“咦?你是……那天来吃面条的男生吧?” “啊?啊……?”叶晨茫然地看向她,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了起来,“就是在片儿川里哦。” “嗯……片儿川?”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在母亲离世那几天的记忆,他都有些不愿回想。 “那天,你身边的女孩子和我说,面馆门口会发生车祸,让我晚些出门,结果,真的发生车祸了,要是再早几秒钟,我就走出去了。” “啊!是你?”叶晨终于想起来了,“没事就好……” “好厉害,她是算命大师的女儿吗?” “呃……算是吧。”叶晨当然不可能把事实说出,所以有些含糊其辞。 而且他现在着急买东西,实在没什么心情和这位不比自己大几岁的姑娘多聊几句。 “在找什么吗?”她笑着问。 “啊……找……找……那个……”叶晨有些结巴,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生硬地比划道,“就是那种,女、女孩子用的,生、生理期……每、每个月,那,那个要,要要用的东西……!” 在面馆打工的年轻姑娘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微微垂下脑袋,盯着小超市的水泥地面:“你,你要……要干嘛?” “要用……” “变态!流氓!”她惊慌失色地瞪大了眼睛,抱着购物篮后退了三步,半转过身子,像是就要逃走。 “不是不是不是!”叶晨也慌了,“不是我用,是我,我家,家……我……” 因为太过紧张,他甚至想不起来该如何对外人解释晚晴是谁。 其实只要说是自己姐姐甚至女朋友都可以。 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基本的思考都快停滞了。 在这个许多人都懵懂而纯情的年代,哪怕是女人去买这些和女人隐私息息相关的东西,都会不好意思,更别说他这样一个大男孩儿了。 “给你母亲买?” “啊……算、算是,对!” 眼前姑娘的小脸红得像是能滴出水来,额头上的痘痘也愈发的红:“我刚……刚问过……”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叶晨根本就没听清。 “什,什么?” “方便点的卫生巾已、已经用(卖)完了!”她往前走了两步,“你,你要买的话……去找柜台的老板要……卫生……卫生条……” “啊……好……” “记得买点柔软的餐巾纸回去,我,我走了!”她的脸颊烫得像是要冒烟,转过身飞快地朝外跑去。 叶晨使劲挠了挠头皮,本就没怎么打理的头发这会儿显得更加乱糟糟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装作只是来包口香糖一样,慢慢走到了收银台处。 但张开口的时候,却又结巴了:“你,你那个好……我——帮、帮我妈买……那个呃……” 收银的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是卫生条吗?卫生巾已经卖完了。” “对!” “要配合这种细腻又吸水的餐巾纸用。”她稍稍抬高了点声音,从柜台里拿出一大包看起来就很贵的白色抽纸。 “好……” “一共是三块五。” 叶晨甚至不好意思张口说话了,只记得用力点头。 收银员蹲下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飞快装进了一个黑色不透明的袋子里,接着将那包抽纸也放入其中。 他慌忙递上了十元的纸钞,拿起黑袋子就要走。 “哎,等等,还没找零呢!” “哦哦!”他尴尬地折返回来,接过找来的零钱,粗略地看了一眼,就往口袋里一揣,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路上卖传呼机和彩电的小店此时已不能再吸引他的目光,现在他就想快点跑回家里去。 明明只是一段短短的路,可不知为何,在此时却感觉格外漫长。 “晚晴应该不会有事吧?买这个东西好尴尬啊——而且还是我一个人买……我可是男生啊,男生,跑去问这种事情,别人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说不定他们觉得我找的只是借口——虽然确实是撒谎了……” 路上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在嘲笑着他,让他渐渐加快了脚步,而银空公寓的大门,也终于就在眼前了。 …… 8.不会用 “咔哒,砰!” 房门被打开,然后又被重重关上,电视机的声音都被短暂的盖过。 父亲仰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几日未刮的胡子已长了许多,新的玻璃烟灰缸里多了几个烟头,散乱的啤酒瓶似乎重新整理过了,桌上又开了一瓶,但却只喝了一半。 房间里听不见晚晴的声音,让叶晨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走进厨房,就见她还是蹲坐着,裙摆已经彻底被血染成暗红,整个人十分虚弱地靠在墙角,用脑袋抵着水池勉强支撑着。 听到脚步声,她才微微睁开双眼,原本纯黑色的眸子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透露出几分深绿。 “我,我买回来了!” “嗯……”晚晴用鼻息应了一声,吐出一口温热的空气,微微抬起双手,“扶我,一下……” “啊,一个人,厕所里没问题吧?”叶晨有点担心她在盥洗室里滑倒了。 “再拿把……椅子吧。”晚晴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明明并不困倦,但她却有些睁不开双眼。 叶晨将她的一条手臂扛在肩上,有些费劲地扶起,二人一个踉跄,差点一起摔倒在地上。 “我有那么……重吗?”晚晴想开玩笑,但语气却没法做出太大的起伏。 “慢点慢点。”叶晨却没心思回应,“你确定没事吧?这反应是不是太剧烈了点?” “鬼他妈知道……怎么回事。”她笑骂了一句,甚至觉得骂过后,喘气都舒畅了不少。 从厨房穿过客厅,走进盥洗室,血一路的滴落,不知道的恐怕要以为是什么案发现场。 “你先扶着洗衣机,我去把椅子搬过来。” “嗯。” 虽然只是短短一小会儿,虽然有扶着洗衣机,但晚晴还是差点没能坚持住。 甚至让她感觉头都开始跟着痛了起来。 好不容易重新坐下,她才长出一口气,看向叶晨,用手指了指外面:“你把卫生打扫一下……” “好,拖把呢?” “厕所里,那边……” 叶晨洗了拖把,就往外走,然后又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一股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啊?” “锅子……要烧干了,煤气,关一下。”晚晴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煤气罐,也关好。” “好的。”叶晨加快了脚步,在客厅和厨房之间忙碌了起来。 特别是厨房里,那模糊一片的血迹最是难搞。 其实也就一开始的的时候量大,这会儿出血倒是不多,只是疼得厉害而已。 晚晴拿起他放在洗衣机上的黑色袋子,从里面将三个造型和丁字裤有几分相似的东西拿了出来,呆滞了几秒,又伸手翻找,把那包质地柔软的抽纸也拿了出来。 她把黑色袋子倒过来晃了晃,依旧没什么东西掉出来。 “叶晨——!”她顿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强行抬高了声音,“你买的都是什么啊!?我让你买卫生巾,你买的这干嘛的?” “啊?我是要买卫生巾的,说是没有,就卖给了我这个卫生条。” “卫生条……?那是哪门子的玩意儿?” “你也不知道吗?”叶晨见她还坐在椅子上,就提着沾血的拖把走入盥洗室,开起清水冲洗了起来。 “卫生……条?”晚晴十分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也不一定是真的没见过,可能只是没在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象而已。 “是、是啊,我遇到了之前面馆的服务员,就你说她会出车祸的那个,她也是用这个的。” 晚晴拿起一个白色的卫生条翻来覆去的看—— 这玩意儿的造型就是一条长布,两边都有松紧带,感觉像是加大版的口罩。 叶晨还在一旁补充:“好像说有些地方也叫卫生带?说是要配合吸水的纸巾一起用。” “这要怎么用啊。”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还是没有搞懂。 “你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了吧……”叶晨挠了挠头,“你也不清楚吗?” “废话,就连卫生巾我都没用过啊,我做了那么多年男人,用这玩意儿干啥?我又不是有病!”晚晴翻了个白眼,叶晨顿时干笑了两声,放下洗干净的拖把退了出去。 她拿着这卫生带比划了半天,觉得它应该是像裤子一样直接穿在身上的,可就靠这松紧带难道不会滑下去吗? 就算可以再穿一条贴身四角裤,也不行吧? 毕竟这玩意儿也太薄,中间肯定会露出很大一块空隙。 况且,这也太长了点吧? 这样横着总感觉不对。 晚晴又将它调了个头,这才恍然大悟:“……不会是系在腰上的吧?” 所谓的松紧带并不是特别有弹性,作用似乎只是增加它的稳固性而已。 可是——那要怎么系呢? 晚晴叹了口气,把这比卫生巾还不如的原始玩意儿丢回了黑袋子里。 “算了,先洗个澡再说吧……” 公寓的热水是集中供应的,用专门的热水表计费,虽说到了晚上九点就会没水,但大多数时候都还是挺方便的。 在这个年代,相比给每一间公寓装上热水器,还不如直接集中供应热水更加省钱。 ——后者只需要在公寓房旁边造个带烟囱的锅炉房就行了。 ‘高科技’的玩意儿可比人工贵多了。 不过这热水供应也不是真的那么美妙,如果是洗澡人多的晚高峰,就会出现水忽冷忽热的情况。 但总也比经常要跑澡堂洗澡好上许多。 1996年,即使是在南方,也能看见许多澡堂,有些甚至在夏天会关门,等到天气转凉了才重新开张。 晚晴左右调了一下,让温热的水淋在自己那妙曼而娇嫩的身体上。 虽然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但已经十分诱人了。 她其实并不怎么关注自己的身体,毕竟对她而言,自己早已过了好色的年纪。 但美丽的事物总会让人忍不住想欣赏一番的。 ——前提是肚子不疼。 现在的她就想赶紧把身上的血迹冲干净,然后把那个连说明书都没有的卫生条穿上,再祈祷一下自己第一次掉血的夜晚能睡个好觉。 就算是不太了解女人用品的她,也感觉这玩意儿八成不太好用。 毕竟只是用卷纸来吸血,肯定得频繁更换,晚上不知得起来几次——至于防侧漏,那就更是没可能了。 要不是未来看过太多关于这方面的广告,她恐怕也想不到女人来例假时,晚上是会侧漏的。 信息发达的年代还是有它的好处,哪怕是和自己无关的知识,也能掌握不少。 “哗啦啦——” 屋外的叶晨听着晚晴洗澡的声音,有些心猿意马,他靠在厨房的门边,忍不住想起她之前曾说过的话。 倘若这世界上真有一个人不会拒绝自己,大概也就只有另一个自己了吧。 他顿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忽然想什么呢……” 盥洗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好久,叶晨打了个哈欠,甚至感觉都有点不太饿了。 “咔,咔啦——”移门被向一旁拉开,晚晴满脸疲惫的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的缓缓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 “哈呼……” “好点了吗?” “不是很好……”晚晴揉着自己的额头,“累死了,应该是穿好了,只是不知道多久就要换一次。” “咳……呃……”叶晨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这种事我也不太清楚啊……” “又没问你,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啊……?什么?” “没什么,未来的流行词而已。”晚晴斜睨了他一眼,整个人都趴在了擦干净了的餐桌上,“让我休息会儿,等下再做晚餐。” “要不今天出去吃?或者我去楼下打包回来吃?” “嗯……”晚晴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还没要到的钱,以及口袋里并不多的余钱,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等下烧吧,只是做个汤而已,很快的,而且饭都已经烧下去了。” “那也行……” “不过你确实得买点东西回来——去楼下买点猪油吧?我忽然想吃猪油拌饭了。” “好。” “咦,你竟然不说例假的时候应该吃清淡的。” “啊?是要吃清淡的吗?” “算了算了,没事,就是突然特别想吃。”她舔了舔嘴唇,“还是吃吧,免得晚上想到了又嘴馋。” “好,那我下楼去买。” 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找零在哪里?” “放你钱包里了。” “哦。”她打开钱包,这里面装着他们的全部身家,有一部分是卖旧物得来的钱,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生活。 “猪油去超市买罐装的吗?” “不,你去打酱油的店里买,我记得是有卖猪油的,那里散装的便宜,呃,你拿个碗去装吧。”晚晴说着,又看了一眼桌上喝了半瓶的啤酒,眉宇微垂着,抿起了嘴角,“剩下的钱再买些啤酒回来——把那些啤酒瓶拿去,免得又付押金。” “好,那我下去了。” “去吧……”晚晴捂着微微有些肉感的小腹,再次站起,走进被收拾过的厨房里。 “叶晨这小子,只收拾地上,灶台上就不收拾了啊,真是……”她摇了摇头,把烧干过的铁锅放进水池里,小心地用铁丝球擦拭,烧焦的部分混着水,变成黑乎乎的液体朝下水道流去。 半开着的小窗外,已经能闻到楼下人家炒菜的香味了。 好像是……辣椒炒肉。 …… 9.猪油饭 只放了少许调味料的汤正‘咕噜咕噜’的冒着泡,虽然也有一股蔬菜自然的鲜香,但却完全被窗外各家各户炒菜的香气所掩盖了。 在这许多人还从事体力劳动的年代,人们吃的食物更倾向于重油重盐——即使工作已不那么劳累,习惯却总是很难改变。 即使公寓的每家每户都有安装抽油烟机,但这种功率不够大的玩意儿,面对重口味炒菜制造出的油烟前,还是有些不太够用。 “哗啦——”能清晰听见楼下往油锅里下菜的声响,晚晴顿时被呛得咳嗽起来,用手扇了扇风,赶忙将窗户关上。 “湖南人还是四川人啊……吃那么辣……”她没好气地抱怨着,一手捂着又疼起来了的小腹,另一只手将碗里的清水倒入,然后重新盖上了锅盖。 这样煮出来的汤会更好喝一些,具体原理他并未仔细研究过,只是每次都看见母亲这么做,所以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了二十多年。 当门口传来钥匙转动声的时候,她正将锅里的汤倒进一个大碗里。 说是碗,其实就是个铁盆,毕竟是三人吃饭,又是只有汤没有菜,量再不多些可就吃不饱了。 门口传来啤酒瓶轻微碰撞的声响,以及叶晨气喘吁吁的大喊:“我买回来了!啤酒买了六瓶!” “都放冰箱里去吧。”晚晴看了一眼还躺在沙发上睡觉的父亲,微蹙着柳眉摇了摇头。 “不叫老爸吗?” “算了,随他自己,他饿了会起来吃的。” “汤冷了就不好吃了吧?” “那就让他自己猪油拌饭。”晚晴语气不是太好。 叶晨挠了挠脸颊:“毕竟是老爸啊……” “呵,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晚晴摇了摇头,用毛巾垫着手,将汤盆端起放在了桌上。 “饭烧了吗?” “电饭煲里自己盛。” “呼,饿死了饿死了……”叶晨快步走进厨房,差点被自己拖地留下的水渍给弄得滑倒在地上,还好他紧紧扒住了案板的边缘。 “饿死鬼投胎啊你?”晚晴被他气乐了,“又没人和你抢。” “地有点滑啊……” “那不还是因为你没拖干净?” “咳,我等下弄,等下弄……你的要不要一起盛了?” “嗯,我的用个大点的碗,但是只要先盛一勺就行。” “好。” 晚晴觉得自己又发现了做女孩子的一个好处——胃口小,吃得少,省钱。 她对于变成一个女人一直没有太大的抵触,毕竟活过了几十年,早已不像个小孩子一样,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抵触或者心生郁闷不想活了之类。 成熟的成年人,凡事都讲利弊,而不是那什么‘感觉’、‘尊严’之类的玩意儿。 那种东西根本没用。 普通人的成熟,永远都是要抛却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赤身走进那血淋淋真实的残酷之事啊。 所以在晚晴眼里,做女人也挺好,吃饭可以省钱,凭借容貌可以获得优待,因为性别还能让人投鼠忌器。 但她也丝毫没有要真正成为一个女人的意思。 ——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演戏,可平时,做的还是那个大叔似的自己。 应该把‘似’去掉,毕竟死前的那个年纪,真的可以算是大叔了。 她坐在桌前,等着叶晨把两碗白花花香喷喷的米饭端来。 记得以前,父母刚死的那段时间,她手头上还没有拿到钱,吃的米都是发黄了的,最便宜的米,有时候不小心煮多了,又不舍得倒,即使饭是馊的,也硬生生将它们咽下。 那时候的自己,甚至连酱油拌饭都吃不起呢。 “你小子可比我当年幸福多了。”她由衷地感慨着,将黑色的长发轻轻一捋,把它们撩到自己的肩膀后面,然后拿起罐装的猪油,‘咔哒’一下将拉环拉开,小心翼翼地用筷子从边缘刮了一点下来,放在自己的碗里。 “啊?怎么了……” “我的那条时间线里,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经常吃馊掉的米饭。” “为什么啊?” “煮太多了。” “……是你自己不好吧。” “那时候没有人可以依靠,一切都得靠自己摸索,哪像现在,还有我这个前辈带着你。”晚晴挑了挑眉毛,“难道你不感动吗?” “感动感动感动。”叶晨连忙点头,有些敷衍的回答道。 “感动还不去给我把酱油拿来?光猪油怎么吃啊?” “……我就知道。” “你还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非常——愿意——”叶晨拖长了声音,搞怪的说道,“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所以我肯定得照顾着你嘛。” “到底谁照顾谁啊?” 猪油拌饭,说起来也不算是真正的穷人食物。 因为真正的穷人,是连猪油都买不起的,顶多吃点酱油拌饭。 而有点钱的人呢,也会选择炒菜吃。 毕竟不管怎么说,有配菜都比没配菜要好得多。 而晚晴现在,也就是单纯的想念这种味道而已。 她接过叶晨递来的酱油,倒入一些后,拿筷子用力搅拌了起来,直到每一粒米饭看起来都油乎乎的还变了色,就差不多完成了。 酱油和猪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却也没有完全盖住米饭的淡香,三者结合,让人食欲都增加了几分。 她用筷子夹起一些米饭放进嘴里,口感软绵细腻,她甚至故意不去咀嚼,就让这浓郁的味道在舌尖上慢慢化开。 没觉得猪油拌饭有多好吃的叶晨甚至都吞了口唾沫。 “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是一点,另外就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享受生活的美好,让它更加美味了。” “咦,我还以为你对生活只有痛恨呢……” “废话,每一个在这社会中挣扎的普通人,都多少有点能支撑自己活下去能力吧。” “最后不还是没活下去吗……”叶晨小声嘟嚷。 “就你话多!”晚晴瞪了他一眼,“你要不要?” “嗯……试试?” “要是有咸鸭蛋的话味道就更好了,下次去买点回来吧。”晚晴说着,拿起他还没动筷的饭碗,和自己刚才拌饭一样,放进猪油和酱油,然后搅拌均匀,“拿去,试试味道。” “嗯!”叶晨顾不得吃菜,就赶忙扒拉了一口到嘴里,“嗯——?还真,挺好吃的?” “是吧,不仅是本身味道好,那种珍惜美好的感觉也很重要。”晚晴说着,拿起汤勺舀了块豆腐出来,也不放进碗里,直接对着嘴喝了起来,“哈……淡汤配豆腐,味道真好啊,人活着,总要给自己找点意义呢!” “一块豆腐,有那么夸张吗?” “呵,要是你被关在家里两个来月,买不起菜,每天只能吃点没配料的白米饭时,就不会这么说了。”晚晴托着腮帮,明明没喝酒,却像是喝醉了一样,小脸有些微红,“这个时代再如何糟糕,也比我死去的那时候要好啊。” “只是你对未来偏见太大了而已啊,未来的生活肯定是比现在好的,就算有苦难,也只是暂时的,不能因为你没熬过去就说它不好吧?” 晚晴对叶晨的话嗤之以鼻:“等哪天轮到你了,你就知道疼了。” “我不怕。”叶晨的眼神格外坚定,“我知道困难一定会过去,和煦的晴天终究会来。” “哈。”晚晴又喝了一口汤,“年轻真好,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啊!” “你都重新活一次了,就不能把心态也变得年轻点嘛?” “那就不是以我个人意志转移的事情了。”晚晴自嘲地笑道,“当你卧病在床太久了之后,也不会对人生还有什么希望了。” 叶晨咬了一口花菜,嘴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正欲说些什么,客厅里的拨盘电话机就响了起来。 晚晴看了一眼叶晨,正想站起来,却被他抢了先。 “……喂?” “喂,是……我女儿家吗?” 叶晨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的父亲,又看了一眼电话机,然后才想起什么来——主要是之前不是他接的电话,再加上父亲最近都没和大家有过任何交流,所以再听到他的声音时,让他的心情也不由跟着激动了起来:“老爸……?” “哦——哦哦!你是我的那个儿子吧!” “嗯,我是叶晨啊。” “叶晨、叶晨,早晨的感觉啊,挺好,有一种向上的朝气啊。”电话那头的父亲不住地赞扬道,“这真是好名字,之前打电话过来你们没接啊,这次我是到朋友厂里的小卖部来打的,顺便帮他看店,哈哈!” “老爸?”晚晴看向了叶晨。 “嗯,是老爸!”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而又急促地喊道,“对了老爸!要不你和现在的老爸说说话,或许会让他清醒过来?” “什么?”电话那头略显年轻的父亲声音顿时显得有些沉重。 “我……” “彩华……你们的母亲,她,怎么样了?” “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这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长到时钟的秒针都停止在了原地。 这是一段短短的沉默,短到秒针都没来得及向前一格。 “没能……改变吗?” “是……” “大概是,命中如此吧。” “但是我们救下了老爸,可是,可是现在的你,就像是得了病一样,不愿意说话,不愿意交流,一个人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会这样?就算,就算没能成功,也不能这么颓废啊,未来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应该负起责任来吗,这样逃避现实算什么事儿!”电话那头的父亲顿时变得有些急躁起来,“让未来的我——让那个混账接电话!” …… 10.磁带机 “他……喝了酒,睡着了。”叶晨抓着长柄的电话筒,回头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睡得如同一具尸体的父亲,小声说道。 “让他起来,让他起来!他怎么能这样呢,我未来绝对不可能变成这样的人!” 晚晴摇了摇头,走上前接过了电话:“喂?老爸。” “哦……是晚晴啊?”听到女儿那如同冰沙般的声音,父亲心中的焦躁也被压下去了不少,“你把未来的我叫起来,让我教训他一顿——把他骂醒。” “这段时间就让他好好睡吧,哪天你打过来的时候他不在睡觉,你再和他聊吧。”晚晴想起了叶晨对自己的不理解,顿时有些感同身受,“有时候所谓的让别人清醒,只会让人更加难受,我想,这段时间,他最需要的可能还是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我也想告诉你详细的来龙去脉,但又怕对历史做出太多的改变,如果是好的方向也罢,万一是坏的方向,说不定现在的我和叶晨都会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唉!” “老爸,你也不用担心,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未来,或许等到你遇到那件事的时候,就能改变它的结局了。”晚晴轻声安慰道,让一旁的叶晨看得有些惊讶——因为在他印象里,这个来自未来的自己,向来只会板着张脸对别人骂骂咧咧…… “也好。”或许是因为电话那头的父亲还足够年轻,所以他也足够洒脱,“也好啊,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晚晴主动开口:“你那边,是几点?” “早上七八点的样子。” “早餐吃了吗?” “当然了,哈哈。” “我们这边也在吃晚餐。” “你们也要好好生活啊,有事……我们还是常联系?就聊聊生活,如果未来的那个我不能照顾你们的话,最起码让现在的我来吧,就算出不了主意,只是给你们带去些安慰也好。” “也好。” “那就……这样?虽说是朋友家的电话,但打的时间太长也不好。” “嗯。”在几乎快要挂断之前,晚晴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不管未来怎么样,总之一定要珍惜现在身边的人。” “一定会的。” “好……再见。” “再见!” 叶晨看向有些怅然若失的晚晴,好奇地眨了眨眼睛:“老爸后面怎么说?” “对现在的他咬牙切齿。” “啊,怎么和你一样啊。”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轻轻一拍叶晨的后脑勺:“咬牙切齿有我这么温柔吗?给我吃饭去。” “有哪门子的温柔是你这样的啊……”叶晨小声嘀咕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沙发上的父亲依旧沉睡着,像是打算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永不醒来。 …… 饭后的时光总是在略微的吵闹中带着几许心灵上的平静。 叶晨正在打扫着卫生,碗筷碰撞着发出名为‘家’的声响。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用本地方言说的新闻,黑白的屏幕上有跳起几道波浪似的纹路,声音也会偶尔失真一下,但也不是不能看。 毕竟买来的时候就已是二手,又用了那么多年,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毛病也很正常。 晚晴敲了敲额头,又去盥洗室里换了纸巾,回来的时候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水杯,走向了厨房。 “叶晨,帮我倒点开水。” “开水?”正在用抹布擦着那台小油烟机的叶晨拿起裹着绿色塑料的热水瓶用力晃了晃,又‘啵’的一声拔出了木塞,“没了啊。” “那你不会烧点吗……烧点开水,我要喝。” “好的好的。” “多烧点,把这个灌满了之后再烧一壶,放着当冷开水。” “好,你看我打扫得怎么样?” “嗯……这瓷砖上面的汤渍都没擦掉,还有油烟机的顶上都结灰了。” “啊……这上面也要擦啊?” “那当然了。” “要求太高了吧……”叶晨小声地飞快说道,“你自己来都不会擦那么干净吧……” “咳……!”这倒是事实,晚晴顿时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既然做了就得做好,我这是从现在开始改变你好不,你也不想未来的人生那么悲惨吧?” “——对!”叶晨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我可不想像你这样怨天尤人,每天都和怨妇似……”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咳!” “罚你今天晚上给我揉脚。” “诶——” “快点打扫吧,水记得烧,在旁边看着别烧干了,等下还要干活呢。” “还有活啊?” “修理磁带机,你没兴趣就拉倒。” “有兴趣有兴趣!”叶晨把头点得飞快,“等下啊,我马上就来!” “你把事情干好再说,我还得把零件再整理一遍。” 晚晴说着,将玻璃杯放在案板上,忍着小腹不断传来的幽幽疼痛走回到了客厅里。 餐桌已经被擦干净,前段时间买回来的磁带机零件就放在一旁的酒柜里。 ——这里面是一瓶酒也没有,只放了些零碎的杂物。 上次拆出来的零件被分成了两袋,一袋是能用的,另一袋是不能用的。 但就算不能用的,也未必就是垃圾,实在不行的时候,稍微修一修,也可以勉强用一用。 晚晴摆弄着这些零件,脸上忍不住露出像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的微笑。 这些东西没过多少年就会被淘汰,一如曾经的她一样。 “注定要被抛弃的老家伙们啊……”她轻声呢喃着,用一块柔软的布将它们擦拭干净——灰尘也是会影响机器运行的。 修理这些老机器,是她最先学会的一门手艺,记得那段时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淘来一些废弃的玩意儿,然后再把它们修好,看着它们重新运作的模样,顿时就会感觉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咚。”装了开水的玻璃杯被放在桌上,叶晨‘吱呀呀’地搬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怎么样,有没有我可以做的事?” “你把上次买的磁带拿出来。” “磁带?哦……就是那些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磁带吗?” “对。” 叶晨又站起身,在酒柜里翻找了起来:“我记得是在这里来着,啊,有了!” 这些是称斤卖的磁带,里面黑色的塑料带子大都被扯了出来,弄得乱七八糟,还有一些虽然没被扯出来,但却在里面皱成了一团。 即使抛开那些扯得几乎没法用的,也剩下不少可以修复的。 如果是去买的话,这个价格最多只能买一盘磁带,而现在,只要能修好一盘,就算不亏,剩下的就都是赚的了。 “我看看……”晚晴在着一大堆磁带里翻找着,翻出五六盘情况没那么糟的磁带来,将那盒梅艳芳的磁带丢给叶晨,“你先把这盘磁带整理好吧。” “钻石旅程系列精选……话说这个要……怎么搞?”叶晨捧着磁带,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晚晴托着腮帮,用手指着磁带:“上面的螺丝看到了吗?先把螺丝拧下来,面板拆开,你会发现里面有一张黑色的油纸,上次买的酒精呢?用棉花蘸一点,仔细擦擦,我看这个没发霉,应该不需要浸泡,你擦干净就可以了,然后整理好,重新卷回去,最后再装起来就可以了。” “好嘞!”叶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晚晴刚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螺丝刀拆卸起来。 “哦对,油纸表面也要擦,弹簧什么的零件都要擦一遍,打结的地方一定要捋平。” “没问题!” 小小的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让人愉快的安静之中。 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电视机的播放声和拆卸和整理零件的声响。 “一旦拥有,别无所求——飞亚达表。” “巧克力饮料食品高乐高给您带来充沛的精力……” “康师傅方便面,好吃看得见。” “才情卓越,精英之选,摩托罗拉精英型汉字寻呼机。” 广告的声音总会比电视节目大上几分,等到重新回到节目中去,声音就又会恢复正常。 晚晴拿着一个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零件装好,微微松了口气,然后飞快地把螺丝全部拧上,开合了几下磁带机的盖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呼,总算好了。” 这是台杂牌的磁带机,但就它的状态最好,所以晚晴就将其他机子的零件拆下来装它上面,特别是皮带,用的是从索尼磁带机上拆下来的——几乎崭新。 而那台索尼磁带机本身则完全是个伊拉克战损版,这皮带估计也是后面换的,而且还没用多久,其他零件就又坏了。 它有一根可以伸缩的天线,这意味着不仅能播放磁带,还能接收电台信号。 晚晴将两节五号电池放入后,将天线拽得老长,测试起了它的收音功能。 “呲啦、呲啦啦……” “明日……天气……” “交通电台……” 电台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虽然还是带着轻微的‘呲啦’声,但已经够用了。 “磁带修好了吗?” “马上!”叶晨专注地拧着螺丝,“马上就好,要试试效果吗?” “嗯,修得还不错嘛。” “那当然!” “有我当年风范。” “咱俩不就是同一个人吗……”叶晨满脸无语,然后猛地抬起头,“搞定了!” 晚晴拿起这盘被重新打理过的磁带,将它装进磁带机里,然后轻轻盖上盖会发出‘咔哒’轻响的盖子。 “哒。”机械式的播放键被摁下,在一阵‘嘶嘶’的转动声中,叶晨的心逐渐悬了起来。 晚晴眯着眼睛,当第一道音符从那质量不怎样的外放式出声口流淌而出的时候,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人生,尤似是风飘絮,谁会知是否去莫停……” …… 11.吃喜蛋 工厂的烟囱中正冒出滚滚浓烟,遮蔽了头顶那轮金红色的太阳。 白色的水泥路上,就连用来防滑的纹路都已经被磨平。 一辆大卡车左摇右晃的开过,震得路边灌木都簌簌落下许多灰尘。 这是离开工厂后的一条长路,一路上看不见几栋房屋,两旁不是荒野就是农田,亦或者飘了各种塑料垃圾的小河。 晚晴攥紧了拳头,低头走着。 叶晨在一旁慢慢推着车,瘪下去的后胎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她咬紧银牙,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那泛红的双眼里似乎透露着几分自责和委屈。 “……没事吧?就算、就算没能拿到房子也不是你的错啊,你已经尽力了……” “我他妈怎么就把他想简单了呢!”晚晴朝着空气狠狠地一挥拳头,然后就又像是泄了力气似的垂着双臂,“唉……” “没事没事,人家毕竟是厂长啊。” “但我可是从未来来的啊!”晚晴猛地抬起头,用力指着自己的脸颊。 “这也很正常嘛,就算你来自未来,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是吗?”叶晨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轻声的安抚道,“我们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只要是尽力去做就可以了吧?” “唉,烦。”她像是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起码拿了两倍的买断钱,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嘛。”叶晨拍了拍身后的书包,“看,钱都在里面呢!” “你倒是容易满足。”晚晴翻了个白眼,“就那几万块钱而已。” “几万块钱也可以买不少东西了吧。” “……嗯。”晚晴忽然眼睛一亮,“也是,再过几年应该就可以完全开放商品房售卖了,到时候就先买一套房子再说,或者干脆去附近的乡下买一块地?” “都可以的吧?” “总之先存着,最近我们还是得尽量少花钱,要开源节流,以备不时之需。” “没问题。”叶晨趴在车把手上笑道,“现在心情好点了吧?万事总会有转机的,是吧。” 晚晴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叶晨,微微扬起嘴角:“嗯,没想到这个时候的我就已经会用自我安慰的方式让自己活下去了。” “啊?” “以前……不是,应该说是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吧。”晚晴双手抱着胸,任由风儿将在这年代被称为短裙,但在未来却被称为过膝长裙的裙摆轻轻撩起,“那时候的每一天,我几乎都在告诉自己,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继续下去一定会有转机——哪怕当下有多么的糟糕。” “所以……?” “虽然也确实会有一些好事发生,但对于生活的困难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她抿嘴洒脱的一笑,“活得越久,反倒是糟糕的事情越多,至于转机,恐怕是一点也没有,所谓的希望,都只是我在欺骗自己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两个自己在一块儿,总能想出许多解决的办法吧?” “你可真是够天真的。”晚晴淡淡一笑。 “啊,晚晴,你饿了没?前面好像有个三轮车小摊啊!” 晚晴顺着他的目光朝远处望去,那是一个比较大的拐角,两旁皆有几栋农村自建房,因为比较宽敞,所以成了个临时的停车处,几辆载货的小皮卡车停在路边,开车的司机们正坐在一个车斗里打着扑克。 “最近的修车店还远着呢,买点吃的边走边吃,心情也好点吧?”叶晨兴奋地加快了脚步,“反正刚才拿了那么多钱呢!” “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不准乱用!” “咳咳!”他干咳了两声,“就稍微花点嘛……” “先看看卖的是什么吧。”晚晴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小腹,今天出来连早饭都没吃,直到这会儿她的肚子才有些饿了,疼痛真的会让人食欲大减呢。 “走咯!” “你小子慢点!” “我到前面等你!” 叶晨的脚步轻快,即使是带着自行车飞奔,都好像不要力气似的轻巧。 围聚在车上打牌的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夏末初秋的正午,阳光还是有些猛烈。 “三带一对!”一个有着啤酒肚的男人抓着扑克牌用力往报纸上一甩,发出‘啪’的碰撞声。 “炸了!” “你还有炸啊?” “怎么样,要不要?” “王炸!” “行啊你!” 另外三人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纷纷从自己身前放的硬币里拿出个一元的钢镚,丢到了赢家的面前。 看起来应该是在打斗地主。 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这样聚在一起打打扑克,便是许多人在闲暇时为数不多的休闲和放松了。 叶晨已经跑到了小三轮车前,摆摊的是个裹着头巾的大娘,满脸的皱纹与风霜,却没带走她脸上时刻温和的笑意:“小伙子,要买点吃吃吗?” “这是……?” “喜蛋,都是卤煮的,也可以帮你裹了面粉油炸,不加钱呢。” 大娘说着,打开了两边的锅盖,一边是已经能看出小鸡模样的毛蛋,另一边则是乍一看和普通简单没什么区别的喜蛋。 “要哪种?” “呃……这个也是喜蛋?”叶晨指了指左边那些相对白净光滑的鸡蛋。 “是的嘞,这些是孵化时间短点的,还没成型咧,但吃起来,有点肉味,好吃的!” “那……”叶晨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才走上前的晚晴,“晚晴,你要哪种?” “有毛的我吃不来。” “我也是。” 叶晨一副‘咱俩真有默契’的表情,而后者则是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倒不是什么默契不默契的事儿,而是他俩本就是一个人嘛。 “一个多少钱?” “五分钱一个。”大娘笑呵呵的说道,“五毛钱十一个。” “真便宜啊。”晚晴感叹道。 “还好吧?”叶晨有些不明所以,在他看来,这也就只是比较便宜而已——在城里的店中买,可能是一角钱一个的样子。 “要不来个五毛钱?”叶晨看向晚晴。 “你能吃那么多吗?”她斜睨着他。 “能吃,能吃,两个人呢,随便吃嘞。”大娘笑道。 “吃那么多小心胆固醇超标啊。” “给老爸也带点嘛。” “……那也行。”她从零钱包里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五角钱硬币,放在了三轮车的桌板上,“来十一个。” “都要这种卤煮的吗?” “嗯……再弄四个油炸的吧。” “对,两个要裹面粉,两个不要。”叶晨用力点头,擦了擦嘴角——他的舌头已经在分泌唾液了。 “好嘞。”大娘开了小锅,里面的油黑漆漆的,传来一股浓郁的香味,看起来应该是菜油。 而且还是用了好多次的那种菜油。 在这个年代,就不要老去讲究什么卫生条件了。 大娘添了把柴火,让保温的煤饼炉里升腾起了大火,油锅也跟着冒出更加炙热的气浪。 随后,裹了面粉和没裹面粉的喜蛋都被放进了油中,开始‘滋滋’的冒起热气。 “来,这油炸的,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大娘笑着,将鸡蛋捞了起来,直接用报纸一包,就递了过来。 晚晴皱了皱眉头,而叶晨却没有丝毫顾忌,低头就咬了一大口,烫得他张大嘴直哈气:“呼呼哈呼——” “你慢点行不。”晚晴低下头,咬了一小口油炸的喜蛋,口感很奇妙,像是蛋白,又像是鸡胸肉,但总之味道不差。 “这些卤煮的,要不要抹酱料?”大娘指着自己案板上的几个瓶瓶罐罐,“这个是甜面酱,这个是辣椒酱,还有辣椒面和孜然粉。” “——都放点吧?”叶晨将嘴里滚烫的喜蛋咽了下去,飞快地说道。 “嗯。” “好嘞,然后给你们用袋子装起来。” 大概是怕这小袋子太薄,一路颠簸会破掉,大娘还很贴心地在外面又套了一个。 “谢谢。”晚晴轻声说道。 “好吃的话,下次再来买啊。” “会的会的。”叶晨已经吃完了一个炸喜蛋,一只手把着龙头,另一只手则捏着剩下那枚裹了面粉的炸喜蛋,“对了,这个也给我抹点甜面酱呗?” “好嘞。” “走了。” 正午的太阳在灰蒙蒙的雾气中有些朦胧,长相平凡的眯眯眼少年和身旁青春靓丽的少女一起吃着手里的小吃,慢慢走向远方。 小小的五毛钱,就能带来让人感到无比充实的满足感。 虽然这时候的钱还值钱,但在未来那个每个人都匆忙的快节奏时代,即使用更多的钱,也换不回来这样小小的满足了。 ——顶多得到一种虚荣的奢侈感。 “咔嚓。”叶晨学着晚晴的样子,小小的咬了一口裹在外面炸得酥脆的面皮,细腻的甜面酱和舌尖轻轻摩擦,带来一种名为幸福的感觉。 “哈……生活真美好啊。”他由衷地感叹道。 晚晴侧眸看向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难得没有反驳。 “晚晴,晚晴?” “干嘛。” “酱都沾在你嘴边了。” “你不也是?” “现在呢?” “还有点。” “哪里?” “右边。” “现在呢?” “没了,我呢?” “没了。” “啊,耳朵上还有一点!” “怎么跑耳朵上去了?” “大概是头发被吹起来,蘸到了酱带过去的吧?” “长头发真碍事啊……” “但是好看啊!” “那你也留。” “我是男生嘛……” “指不定哪天就不是咯。” “喂喂。” …… 12.小变化  1996年8月29日,星期五。 晚晴说的台风没来。 不过天气确实凉了不少。 昨天晚上的被子被她抢走大半,以至于叶晨今早醒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头晕。 他揉着鼻子,在这圆形的大床上缓缓坐起,接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啾……啾——!” 昨天和他研究物理题到很晚的晚晴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了脑袋,一时间似乎并不想起来。 他捂着晕乎乎的脑袋,晃晃悠悠地下了床,眼睛也不看的套上拖鞋,抓起卧室书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两三个星期的学习并没有让他的成绩提高多少,反而发现了更多弄不懂的知识点。 九月开学在即,真正的高三生活就要开始,原本对于这并不担心的他,现在也开始焦虑起来了。 如果他不知道未来,或许还会抱着一点天真的希望,但在知道未来之后,他就必须得努力才能改变。 安于现状的话,只不过是把晚晴说过的那些事再来一遍而已。 他望着窗外刚升起的,还有些娇嫩的朝阳,用力抓了抓头发,又深吸一口气,这才感觉精神了一点。 床上那娇小的少女正蜷缩着身子,像是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 别看晚晴的气场那么足,实际上她比叶晨要矮了一个头。 虽然上次没能让她站上去测量身高,但看起来最多也就一米五几。 从小到大,和女生虽有交集,但没有一个深入交流,更是没有过女朋友的叶晨,曾经的梦想就是能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同居。 如今梦想倒是实现,但他却也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梦。 生怕哪天醒来后,那个已经熟悉了的娇俏身影消失不见,在哪里都找不到。 要说对晚晴没有感觉,那一定是假的,特别是她不说话的时候,绝对是个让处男难以把持住的女孩。 但偏偏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还有着一个大叔的灵魂。 所以即使他提出某种糟糕的想法她可能也不会拒绝,但叶晨也从来没有那么去说或者做过。 早晨的昂首让他有些尴尬,把裤子往上提了提,飞快走进了客厅。 父亲正半躺在沙发上,身前是两个已经吃完了饭菜的碗,空了的烟盒就丢在茶几上,电视里什么也没播放,但他却一直这样呆滞的看着。 “……老爸,早啊。”叶晨努力像以前一样和他打着招呼,并未期待他有所反应。 只是起码多和他说说话,让他感觉一下身边还是有不少在意自己的人吧。 但今天他却有了反应,微微扭过头,用那呆滞的双眼看着叶晨,浑浊的眸子中冒出几许沉思般的神采:“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啊?”叶晨满脸惊喜地望向他,“老爸,你说什么?你,你恢复了吗?” 然而下一秒,父亲却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失去焦距的双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些什么。 叶晨走到茶几前,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见后者还是没什么反应,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茶几上的碗筷收好,放到了厨房里,留待洗漱完后再来清洗。 工厂宿舍大多都是没有单独盥洗室的,想要洗漱就得去公共洗手池,那里不仅灯光昏暗,还总是脏兮兮的,角落里更是长满了青苔。 公寓的盥洗室不仅是独立的,而且明亮宽敞,因为没怎么使用过,所以连泛黄的污垢都看不见。 洗手池前是一面带有镜子的柜子,叶晨一走进来,就习惯性地往镜子里张望几眼。 这是一个小眼睛的普通少年,即使他努力把眼睛睁得很大,也只是和平常人不瞪眼睛的时候差不多——甚至还要再小些。 “总感觉皮肤变白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叶晨用清水冲了把脸,好让自己精神起来,他疑惑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脸庞,还拿起手腕看了几眼,“咦……这个疤怎么没了?” 那是小时候摔跤留下的疤,因为摔得太狠,所以纵然过去多年疤痕也没消退,习惯了之后,甚至感觉这本该就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灯光的问题?呃……真的没了?”他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感觉皮肤好像也光滑了不少,特别是手掌,因为小时候玩得太皮,所以搓出了不少老茧,平时自己都感觉粗糙。 虽然还是有点粗糙,但确实是……变得细嫩了不少。 “最近吃的也不好吧?难道吃素可以让皮肤变好?”叶晨满脸疑惑,又低头看了一眼大腿。 大腿倒是依旧那样满是腿毛,那双大脚板穿着一双人字拖,充满了粗犷和随便的感觉。 “不管了,先上个厕所……” 叶晨咕哝着,把裤子一拽,有些艰难地对准了马桶,不断调整着位置,总算是没尿到外面去。 然而他洗手的时候却被吓了一跳。 自己刚才扶手的地方,竟然抓下了一把毛来…… 他慌张地把手重新伸了回去,试探着轻轻一抓,然后又是一大把卷曲的毛发。 他再摸了一下大腿,湿漉漉的手立马就顺了不少腿毛下来。 这些腿毛黏在手掌上,仿佛它们并不是长在腿上的,只是刚才不小心沾上灰尘而已。 “不会吧?”他又紧张地抓了一把头发,还好,头发倒是没掉,眉毛也没掉,但是除此之外的体毛都有大把脱落的迹象,就连腋毛都没能逃过一劫。 “你小子……大清早的,干嘛呢?”晚晴打着哈欠站在门口,正看见叶晨举起手臂揪着自己的腋毛,满脸狐疑地望向他。 “晚晴,大事不好了!我,除了头发睫毛眉毛啥的,别的毛都在大把大把的掉,难道我得绝症了?” “哪有不掉头发掉其他毛的……”晚晴打了个极为放肆的哈欠,娇小的身躯立在门边,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你去揪它,它当然掉啊。” “不是啊,是,是它自己掉,我摸一把都掉啊!” “是吗……”晚晴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认真起来,这抿着小嘴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该不会是,世界线变动吧。” “理论上来说,过去的父亲应该还能改变不少事情,甚至可能会导致我们两个一起消失,或者母亲突然复活之类。” “突然复活……能做到吗?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我怎么知道,但应该没那么容易,也有可能过了那个时间点后就不可能再让母亲活下来了,但他后续做的事情,还是会影响到我们啊。”晚晴蹙着眉头,“万一他觉得自己和母亲在一起就会导致悲剧发生,从而不再追求她,然后和别人结婚了呢?” “真要那样的话,那我们岂不是——?” “没错,我们根本就不存在了。” “我靠,那得赶紧给老爸打电话!” “你打个鬼啊,那破拨盘话机连来电显示都没有。” “下次把号码记下来?” “记下来了他也不一定就在那台电话附近。” “完了,那,那我难道要死了?” “你先别急好不好,要是你不存在了,我更不可能存在啊,目前来说,应该只是发生了某些改变而已。”晚晴接了点水随手抹了把脸,上下打量着叶晨,“我怎么感觉你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啊?” “哦,说不定是某些改变导致你变帅了呢。” “变帅了也不会掉毛吧……” “那就是同时影响到了其他的什么方面。”晚晴摆了摆手,“这种蝴蝶效应就算和老爸说了,也没法避免的,毕竟从那个电话打来,他知道了我们身份的那一瞬间,蝴蝶的风就已经在吹动了。” “那怎么办啊?”叶晨一脸紧张。 “能什么办啊,凉拌呗。”晚晴对处理这种事情倒是熟门熟路,“既然解决不了就当它不存在,不然只会影响自己心情,你洗好了没?让我洗洗。” “啊……哦……我真不会有事吧?” “我怎么知……没事没事!你就当没事就行了,别想太多。” “好吧……哦,对了,老爸今天说话了。” “嗯,他说什么了?” “他说——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看起来像是知道了些什么的样子?”晚晴若有所思,然后斜睨了一眼在门口发愣的叶晨,“别傻站着了,先去打扫卫生,然后我得去做早餐,今天还得去学校报到呢。” “啊——要交学费了。” “只能从老爸的买断钱里拿出点来了。”晚晴‘咕噜咕噜’地仰起小脸漱口,叶晨又抓了一把毛丢在垃圾桶里,拿起扫帚忙活了起来。 “我感觉我现在就像到换毛季节了的猫……” “噗呲。”晚晴被他的笑话给逗乐了,咽了半口漱口水下去,顿时趴在池子前干呕了起来。 “你怎么了?你不会有事吧?” “没事……带牙膏的水到肚子里了,有点反胃而已。” “别吓我啊。” “一惊一乍的,你是小姑娘啊?胆子那么小。”晚晴笑骂了一句,抓起毛巾蘸了点水,然后飞快抹了把脸,就当是洗完了,“我去煮粥!” “等下,你头发这么乱就出门吗?” “那不然呢?” “好歹梳一下啊……” “麻不麻烦啊。” “你又不是男生……这样也太难看了。” “天生丽质不看发型。” “不行不行,那等下我给你梳!” “你这人真奇怪,明明自己就不怎么讲究,还非得讲究起我来了,随你便。” …… 13.去报到 粉红色外壳的电饭煲里正在‘咕噜咕噜’的煮着粥,虽然它只有一个开始和保温的按钮,但并不妨碍它在这个年代的先进。 即使各类电器已走入城市中的千家万户,却仍有许多家庭还在用高压锅或者干脆就是普通锅子来煮饭。 这里是时代的交界处,旧的尚未完全褪去,新的却也尚未完全到来。 晚晴撇着嘴,揉了揉肚子,这是例假的第三天,出血量是少了点,但肚子还是疼,而且因为用的是纸巾,必须得勤换才行。 哪怕只是稍许的血,也会很快将它们浸满。 “今天可一定要去大超市里逛逛了。”晚晴往电饭煲里打了一个鸡蛋,用筷子搅和了几下,见里面的蛋黄蛋白都差不多凝固了,就拔了插头,分别盛入了三个碗里。 她自己的最小,叶晨和父亲吃的则要大些。 “吃饭了!”她端着自己那份冒着淡淡白气的鸡蛋粥往外走,“蠢小子,把老爸的也拿过来。” “来了!”正在看故事会的叶晨把书一丢,飞快地跑到了厨房里,“我说,能不能换个称呼啊,不是傻小子就是蠢小子,要不就是白痴,蠢货,傻帽……” “干嘛,不服啊?在我眼里你就这形象。” “……就不能用文明点的称呼吗。” “那你想叫什么?” “直接叫叶晨也行嘛。” “不行。”晚晴拉开了绿色的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两包榨菜和三个咸鸭蛋,“老喊自己的名字,别不别扭啊。” “你现在的名字是晚晴啊喂!” “你觉得和用了几十年的名字比起来,这么一个月都没用到的名字能算什么吗?我网名都比这时间长。” “那叫……小叶子?” 晚晴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一边关着冰箱一边上下打量:“你能不能别恶心我,就你还小叶子,你最多就是个烂菜叶。” “喂!” “有了,干脆叫你小清得了。” “哪门子的奇怪联想?”叶晨把两碗香喷喷的鸡蛋粥放下,满脸疑惑。 “清晨啊,取前面那个清字,就可以叫叶清,然后变成昵称的话,不就是小清了?” “我还小白呢,什么白蛇传啊。” “哦,实在不行还可以叫你清儿。” “……算了你随便叫吧。”叶晨放弃抵抗了。 父亲虽然不愿意和别人交流,但其实并未失去生活的自理能力。 他随便洗了脸刷了牙,长了不少的胡子也懒得刮,就这样坐在桌前,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晚晴把剥好的咸鸭蛋放进他的碗里,又撕开一包榨菜丝,倒了一半进去。 “没吃够的话电饭煲里还有。”她的语气很难听,充满了嫌弃的感觉,但动作却很温柔。 “晚晴,这次去会发书吗?要不要带个书包啊。” “不发书,教材早发完了,你是不是傻,最多发点习题册——那也是正式开学了才发的,今天就是交个学费而已。” “嗯,加油加油!我们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三分钟热度的家伙。”晚晴对他实在太过熟悉,所以满脸写着不相信,还轻轻呲笑了一声。 “这次我一定会坚持的,别瞧不起人啊!你要是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自己啊!” 然而晚晴的话却直接把他给噎住了:“我什么时候看得起自己过了?” 叶晨一阵无言,只能扒起了碗里的鸡蛋粥。 …… 天空中是鳞状的云彩,一片片整齐排列着,迎面吹来的空气也带着几分清冷。 晚晴开了门,弯腰穿上自己的帆布鞋,而叶晨则在和父亲道别。 “老爸,我们去报到了啊。” 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并未抬头,仿佛他根本看不到叶晨,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 “走了。”晚晴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等下还去超市呢,拖得时间太长,我就又要换纸了,麻烦死了。” “走了老爸!” 叶晨赶紧套上凉鞋,轻轻关上房门。 公寓的走廊是长长的一条。 即使是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光线也依旧很暗。 叶晨紧随着晚晴一路向前,走进了电梯,等到听见那‘叮咚’一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并不让人感觉有多热,甚至有种被温柔抚摸的感觉。 “骑车还是坐公交车去?”叶晨将钥匙环套在手指上,轻轻转着。 晚晴斜睨了一眼他那昨天推了好久才找到修车店把胎补上的自行车,捂住了眼角下的两颗泪痣:“算了,坐车吧。” “你说我们要不要买辆电动车?笃笃笃,就到了!” “浪费钱,你骑车载我不就行了。” “每天载着人上下学……这不得累死。” “正好锻炼身体,免得以后肥得像个猪。” “……你对自己的批判真是毫不留情啊。” “很厉害吧?” “得意过头了啊你。”叶晨看着晚晴那勾起的嘴角,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感觉我已经快能习惯你的说话方式了。” “那就最好。” 银江高中,是一座由附近几家大小工厂联合建造的学校,曾经只有工人子弟才能就读,后来附近的孩子也可以考入。 饶是如此,里面八成的学生都是工人或者已经离职了的工人后代。 公交车其实并不能抵达银江高中的正门口,大约又走了一公里路,才总算来到这所不算大的高中门前。 高中四周都是荒地,整个地皮也都是方方正正的。 四周围了土墙,只有一个正大门和后头一个几乎没打开过的小门。 教学楼并不高,左边一幢是三层,右边一幢是四层。 三层的那幢不是教学楼,而是宿舍楼,但并不对学生开放——那是给老师们住的地方。 四层的教学楼的外墙贴着成片蓝色的马赛克小瓷砖,在阳光下,还有点半透明的感觉。 在建造的那个年代,这种设计可谓是相当时髦,但用晚晴那几十年后的眼光来看,这玩意儿的装修风格和公共厕所没啥区别——还是比较过时的那种公共厕所。 关键是,这些马赛克砖还只贴了从一层到二层那部分,再上面就只是十分普通的刷了白漆而已…… 印象里,高中的班级不多,一个年级好像也就四五个班,每个班才三十多人的样子。 明明是报到的日子,但大门口却格外冷清,车棚里也只零零散散的放了几辆自行车,头顶的艳阳晒得人开始冒汗了。 许多年没有来过,晚晴对于这里的格局已有些模糊,甚至对它们都觉得陌生,可走进里面,仍感到处处都让人怀念。 “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啊……” “啊?” “最后一年了。”晚晴歪头看向叶晨,“没和你说过吗?今年不招高一新生了,等我们这届毕业就停校了。” “那高二的怎么办?” “本来应该是等两年的,但受到下岗潮的影响,高二几乎没什么学生了,少数的都被分到其他高中去了,所以提前关门了。” 叶晨吸了口气,用力挠了挠鼻子,然后才缓缓呼出:“知道未来的感觉真是……好无力。” “是啊,而且这种事情我们也改变不了,毕竟是时代的浪潮。”晚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别担心,以后这里会被改成一个商业综合体,嗯——?叫什么新天地中心。” “热闹吗?” “相当热闹。” “那也挺好。” “当然,那已经是拆了两次之后的事儿了。” 二人就这样聊着,走进了教学楼里。 教学楼一层有个空教室,专门拿来堆放教材和校服之类的东西,每次开学报到也都是在这里进行。 教室里摆了两张桌子,零零散散的几个学生正拿着钱排着队伍。 一边是报名登记,一边是缴纳学费。 负责登记的是教导主任,一个头发秃了一半,做事总是十分古板的老头。 “学生证。”轮到晚晴的时候,他依旧是板着脸严肃的伸出手。 她摸了摸裙子口袋,又想起这玩意儿好像放叶晨那了,赶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把书包拿下来,二人有些尴尬地翻找了一分钟,才把学生证一并拿出。 “咳,这里。” 教导主任上下打量着叶晨和晚晴,然后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也不问什么,只是在册子上寻找她的名字,然后在另一本册子上重新登记,最后将一张纸撕给了她。 上面写着分班后所在的班级,以及班级对应的楼层。 “下一个。” “这里……” “嗯……人总是该向前走的,别沉溺在过去的悲伤里。”他忽然说了一句劝慰的话,虽然语气依旧那么冷淡,但那满是皱纹的脸却好像舒展了些许,“好好学习,才会不让你母亲失望。” “啊……好。”叶晨有些惊讶,没想到教导主任竟然也知道了自己的家事情。 “去交学费吧。” “好……” 晚晴这边已经从嘴角长了颗痣的女老师那拿到了学费收据——一共是一百零二元,包括了学费和书本费,以及整整一个学年的伙食费。 她在名单册里晚晴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然后浅浅地朝她微笑了一下。 很多人刚入学的时候,看到秃顶的那个老头,肯定就会猜测,他不是校长也起码是个教导主任,事实也确实如此,而这位女老师,很多人都会以为只是个普通的任课老师,顶多是个班主任什么的。 然而实际上,她却是银江高中的校长。 所以哪怕态度比教导主任好许多,叶晨也依旧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校长好,我来交学费……” “今年一共是一百零二。” “我来付。”揣着钱包的晚晴摸出了一张印着毛周刘朱四位伟人雕像的纸钞,以及一张这个年代还没被淘汰的两元纸币,这张是第三版的人民币,上面印着一位专心工作的车床工人。 ——他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呢。 …… 14.逛超市 和平广场。 晚晴记忆里最早的商业综合体。 虽然有许多规划的不足之处,但那时候也算是拱墅区内的一个中心地带了。 但当她带着叶晨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有些傻眼。 哪有什么所谓的和平广场,分明就是一片荒地。 周围也没有大路,全是狭窄的小路。 远处后来建成的写字楼,现在也是一片坟地。 事实上,他们所住的公寓,就已经算是市中心的边缘了,再往外,几乎都是这样一片荒败的模样。 H市很小,真正的城区范围,如果开车的话,几十分钟就能从这头到另一头。 不然那时候也不会被称为S市的后花园了。 它确实是像花园似的城市,小而精致。 “……这也没超市啊。” “我哪记得那么清啊……应该是过两年才会开始造吧。”晚晴的长发被风儿吹得有些凌乱,“那就去世纪联华吧。” “公寓附近好像就有一家。”叶晨倒是记得挺清楚。 “嗯。” 其实早几年的时候,超市还不叫超市,大家都习惯称之为自选商场,也就是里面各种各样的商品都有,进去可以自己选择想买的东西。 相当于那个年代的商业综合体。 区别是并不由很多商家一同组成。 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家才开始把它们称为超市,慢慢的,这个称呼也就固定了下来。 毕竟相比「自选商场」这四个字而言,「超市」也确实要简洁许多嘛。 于是二人又只能坐上公交车,折返回去。 “要是未来那时候,随便哪个路边都可以借辆自行车,就这点路,骑车过去随随便便。” “未来真的好方便啊。” “何止,连租车都有,路边一扫,就能租一辆电动汽车了。” “电动汽车?未来已经实现绿色能源了吗?” “你真以为电动汽车有多绿色啊?”晚晴呲笑了一声,“电池制造和废弃带来的污染可不比汽油车少。” “啊——未来啊,为什么不是我穿越到未来,而是你回到过去呢。” “你穿越到未来干嘛?什么优势都没有,我回来,好歹还有点记忆在脑子里。” “那你记不记得福利彩票的开奖号码?” “正经人谁去记那种东西啊。”晚晴翻了个白眼,“我连一张彩票都没买过。” “怎么不买啊?” “因为根本不可能中。” “你不买怎么知道能不能中嘛,万一就中了呢?” “幼稚。”晚晴斜睨了他一眼,倾着身子,看到了不远处开来的公交车,“别吵了,上车了。” 这个年代的公交车和未来的公交车其实有很大不同。 首先它没有那么大,看起来方方正正的,像个朴素的铁盒子。 一般上面会涂写蓝色或者白色的漆,号码牌是固定的一张厚纸板,一般都被贴在前挡风玻璃的左上角。 上下车只有一个车门,门边总会坐一个售票员,有些是固定收费,有些则是按照距离收钱。 像叶晨和晚晴坐的这辆只在城区里开的公交车,就是固定收费的。 ——一人两角五分钱。 相较于这个时代的工资来说,也不算太过便宜了。 如果每天都要坐公交车通勤的话,也会花去不少钱。 叶晨将一枚印着齿轮和麦穗的金黄色五角硬币递了过去,后者扫了一眼,就‘呲啦’地撕下两张红色的薄纸票来。 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左下也被撕去一角,意味着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车门已经不能自动开关了,当车子开动起来的时候,乘务员就十分熟练地一拽挂在门上的粗绳,它就‘砰’的一声乖乖关上了。 大概是五六分钟的车程,虽然马路很窄,但毕竟车子不多,所以一路都还算畅通。 最关键的是,那些该死的红绿灯口也很少。 在摇晃与颠簸中,叶晨远远的看到了世纪联华那巨大的灯牌,正面的外墙上,甚至挂着一块十分充满科技感的屏幕,上面来回播放着各种各样的广告。 虽然在晚晴看来,那屏幕其实很小,也就是一百寸的样子,而且分辨率很低,满屏都是马赛克般的小圆点。 但叶晨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哪怕只是广告。 “别看了,下车了。” “啊?哦哦——对,我们是要去逛超市的来着。” 叶晨赶忙站起身,走到了车边。 “停一下!”乘务员大声喊道。 司机慢慢将车在简陋的站台前刹住,而后‘哗啦’地拉开了车门。 除了他俩外,也有其他几个乘客在这站下车。 毕竟是附近最大的超市。 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迎宾的甚至都是俊男美女。 虽已是1996,但要到超市里上班,多少还是得走点关系的。 这里的工资比工厂高,工作也相对轻松,更关键的是,福利也不会少。 哪怕是个收银员,都可以在人前人后挺直腰板,说这是个体面活。 毕竟这年代的收银员就得操控机器了,没点文化的人还真不那么容易学会。 ——这年代所谓的有点文化,其实就是小学毕业或者初中毕业的人而已。 要放在几十年后,这种文化程度就出来打工的,一般都会被称为文盲。 “时代啊,真是无情的东西,筛去无数人……”晚晴双手抱着后脑勺,两腿迈着外八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超市。 这里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即使天气已经凉快了许多,里面却依旧还是开了空调。 “嘶……搞这么冷。” “还好吧?”叶晨四下张望着,从一旁推来辆购物车,“今天搞点大采购?不然上学了就没什么时间买东西了。” “放假的时候多着呢,不过确实得多买点日用品备着。”晚晴撩了撩头发,先走上了电扶梯。 这是一个三层的大超市,一楼是各种生鲜食品,二楼则是一些保质期长的食品,还有米面油啥的。 整个二楼,有一半的区域都是是卖家电的。 小到剃须刀、吹风机,大到冰箱洗衣机,甚至是昂贵的大哥大、品牌的传呼机,都能在这里买到。 而晚晴的优先目标不是这两层,而是第三层:日用品区。 她拽着叶晨就往各种女用商品的地方走,吓得叶晨满脸通红,往后仰着身子,说什么都不愿意往里面走了。 “干嘛啊你?” “你,你你自己去买吧,我、我在外面等你……” “给你害羞的。”晚晴鄙夷地看着他,“至于吗你。” “但你看那些……都是诶……” 她扭头望去,整排整排的货架都是女性的贴身衣物,毕竟是商品,所以都‘十分高调’的展示着。 其实就是很平常的挂在货架上而已。 甚至有导购员微笑着上前来问晚晴需要买些什么:“我们这里有最轻薄最贴身的,冬天快到了,可以买点保暖的回去……” “不用不用,我买卫生巾。”晚晴松开抓着叶晨的手,轻轻挥了挥,“我买卫生巾。” “哦,卫生巾呀,往里面走的那个货架哦。” “好。” 她这会儿也懒得管他,就让他尴尬的站在外面,自己飞快地走了进去。 而在此时的叶晨看来,她简直就像是走进了酒池肉林中一样……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仿佛生怕鼻血流出来一样。 晚晴没多久就拿着好几包卫生巾走了回来,仿佛只是买了点面包似的平常。 “要不要拿个黑袋子遮一下?” “干嘛啊,有病啊?” “这样好一点吧……?” “老对着杂志行五龙盘柱之事的人,对这点东西就害羞了吗?” “啊?”虽然不知道‘五龙盘柱’是什么意思,但叶晨本能的感觉到这肯定是一句挤兑自己的话。 “走了,下楼买别的去了,傻站着干嘛?” “咳……”叶晨看晚晴推起了车,自己则站在了三步之外的地方,仿佛和车里放着的那些东西还要避嫌一下似的。 “神经病啊。” “难道未来的时代,这种事情都稀松平常了吗?” “穿着暴露的女人在大街上走来走去大家都见怪不怪了,更别说这种玩意儿,哪个女人不用啊,有什么好稀奇的。” “……未来的世界好开放啊。” “是吗,表面上开放了,但精神上却是越活越过去了。” “呃?” “这不能写那不能写,这不能玩那不能玩,这不能看那不能看,要是没看过自由的世界倒也罢了,偏偏是开放后又再次封闭。” “好了好了,别抱怨了……”叶晨将双手揣进口袋里,“买点零食回去怎么样?” “刚到手的赔偿款,你就恨不得马上花完是吧?” “买点便宜的嘛……便宜的。” “先把必需品买了再说,之前那些粉红色的厕纸用起来太粗糙了,擦得我屁股都疼。”晚晴四下张望着,“买些好点的卷纸回去。” “那个贵啊。” “反正我受不了,这个年代怎么还在用这么劣质的纸啊。” “可我用起来感觉没什么问题啊?” “说明你脸皮厚。” “怎么就扯到脸皮上去了,我的脸又不是屁股……”叶晨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要说脸皮厚的人,明明是你才对吧。” “别废话了,还是想想要买点什么吧。” “零食!” “除了这个。” “面包!” “……这不还是零食的一种。” “诶,对了,买点文具回去吧。” “哦,这个可以,超市里的还便宜点……” …… 15.五姑娘 深夜,一种不安与躁动将叶晨从模糊的梦中唤醒。 清朗的月光洒在晚晴身上,只穿了一件贴身衣物的她,露出那柔嫩光滑的后背。 一条白生生的大腿从被褥里伸出,那只玉润的小脚,看起来似乎和叶晨的手差不多大。 叶晨其实是提前一年入学的,再加上月份晚,所以即使已是高三,但周岁其实还才十六。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也是荷尔蒙最为旺盛的时候。 刚做了个春梦,醒来后的他有些蠢蠢欲动。 他咬着自己的手指,缓缓推开门出去。 客厅里的电视已经没有节目播放,满屏的‘雪花’正微微抖动着。 父亲在沙发上躺着,烟灰缸里没有一支烟,只放着一包皱巴巴的烟盒。 稍走近些,就能听到轻微的鼾声,小小的沙发对他而言实在不方便伸展手脚,所以有小半边身子都挂在外面。 见父亲已经熟睡,叶晨就又压低了些脚步声,站在卫生间门口,犹豫了好久,才慢慢的,一点点拉开那道移门。 即使他尽力不让这道移门发出任何声音,但它还是免不了的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就像是铅笔在粗糙的纸上轻轻书写一般。 午夜的风轻轻吹动窗台上的尘埃,被摆在上面的瓶瓶罐罐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知夜晚的时候,它们是否会在这小小的盥洗室里开个热闹的大会呢? 叶晨就像是生怕被发现一样,钻进里面后用更小的声音关上房门,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脱下了身上的短袖短裤,看了一眼镜子里长相平凡的自己,然后低下头,握住了什么。 盥洗室里并未开灯,只有窗外的明月朗照在他身上。 月光下的少年,微闭着双眼,稍稍倚靠在瓷砖铺就的墙上,脑海里已出现了那如梦似幻的画面。 幻想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恐怕谁也不是,只是一个最美好的,最向往的模样。 星辰与月光不会告密,它们只会安静的看着,时不时眨一眨眼睛。 街道上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但很快就又会陷入漫长的寂静之中。 市中心的边缘,灯光黯淡,再往外,更是一片漆黑。 似水般温柔的月光,轻轻抚摸着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的肌肤。 他的身子开始战栗,几秒钟后才恢复平静。 “唔……呼……”许多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统统释放。 就像是气球漏气似的,五姑娘身上的东西飞快缩小了好几圈——好像比平常缩得更小了一些,然而在黑暗中的叶晨并无所觉。 他决定在清洗卫生间的时候,顺便洗个澡。 身上残留不多的体毛也像是抹了脱毛膏似的纷纷脱落。 这个澡洗完后,他浑身就都光溜溜的,像是一条白白净净的米虫。 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离自己而去,让他有些心中不安。 是晚晴,还是父亲? 又或者自己身上的什么? 他对此并不清楚,只是擦干净身子后把衣服重新穿上,这次加快了些脚步,想快点回到她的身边。 有她在的地方,总能让他安心许多。 这个看起来矮小又柔弱,总是自暴自弃还对未来世界冷嘲热讽的少女,在精神的世界里,却总让叶晨感觉是那样高大,就像是自己的支柱一样…… 倘若她不在了,他就得一个人照顾这个家,一个人探索前方的路,到那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哪怕晚晴所做的事也不一定对,但起码她那满脸无所谓或者自信到夸张的模样,总会让他的胆子也跟着增长几分。 回到卧室的时候,月光已偏向了别处。 晚晴蜷缩在被褥里,含糊不清的似乎在呓语着什么。 叶晨在她身边重新躺下,任由那些‘让我摸摸’、‘今天要来个双胞胎姐妹套餐’、‘母女也不错’之类的浑话传入自己耳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不愧是同一个人,梦里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差不多。 当然,叶晨对于母女什么的还是不感兴趣的,也不知是不是年岁的增长,让晚晴的变态程度比自己年轻时翻了几番。 …… 还是午夜。 晚晴感觉到叶晨好像起来上了很久的厕所。 但她那会儿正沉浸在最深的梦里,尚未醒来。 而此时,她感觉心脏一阵悸动,像是被大手紧紧捏住了一样,猛然从梦中惊醒。 不会错,是卫生巾吸满了血,要漏出来了…… 她急匆匆地套上拖鞋,‘啪嗒’地打开房门,又‘砰咚’的关上,然后再‘哗啦’拉开了盥洗室的移门,顺手抓起了放在马桶后盖上的那包卫生巾。 她买的是这个时代比较好的卫生巾——一包三块五,一共只有八片。 乍一看好像价格不高,但得想想这是一九九六年的物价,再想想每个女人一个月都得来一次,要是不想血漏得到处都是,起码得买个两包用吧。 那就是七块。 已经接近许多人工资的十分之一了。 “在这个年代当女人还真是件奢侈的事儿……”晚晴咕哝着,一脸嫌弃地用手指捏着卫生巾边缘,将它‘啪’地丢进了马桶旁的垃圾桶里。 虽然它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先进了,但这玩意儿还是没有侧翼,厚度也不够,晚上睡觉会漏,吸水性同样不是很好。 ——当然,比拿纸巾垫着的卫生条,那是好了一万倍了。 她开着灯,检查了一下衣裤上有没有血迹,确定没有后,才松了口气,撕开一片崭新的贴上。 “男人是背负的社会责任多,女人是背负的生理问题多啊……”她轻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活着就没有容易的。” 干爽整洁的感觉,在作为男人的时候完全没有特别的感受。 但现在却成了一种奢求。 她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正看见那月光照在坐着的父亲身上。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开了一瓶啤酒,往嘴里慢慢地倒了一口,浑浊的双眼正好和看向他的晚晴对上。 “醒来喝酒了啊。”晚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女儿。” “……”晚晴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后却又冷哼了一声,“愿意说话了?” “……我不是,在逃避。” “那你是在做什么?如果不是在逃避的话,就应该好好打理打理自己,然后去外面找工作,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都好,再不济,也得在家里和我们有所交流吧?” “我只是,有些……混乱。” 晚晴往沙发那走了几步,看向笼罩在月光下的父亲,紧蹙着眉头,轻咬着嘴唇:“怎么个……混乱法?” “我能看到很多很多的东西,有时候在过去,有时候在现在……” 她打断了他的话:“那不就是在逃避吗,躲到自己的回忆里去了,能不能拿点男人的骨气来?差点死过一次后,应该什么都不会再怕了才对吧。” “有时……”父亲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却又能看到发生在未来的事情……” “什么?” “混乱的,一片一片,一段段的,有时还会变化,让我分不清我究竟是在哪个时间,哪个地点……” “那你现在是恢复了?” 晚晴的话刚问出去,就看见父亲那浑浊的双眼在以极快的速度失去焦距,就像是灵魂已经离体了一样,毫无神采。 蝴蝶效应改变了许多事,恐怕也导致了父亲的混乱。 晚晴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满脸沧桑的男人,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身子,让他在沙发上安静的躺好。 而他却僵硬得像是一具睁着眼睛的尸体。 或许,世界线虽然可以有分支,但终究都会合并在一起,可能没有绝对的先和后,所以才会这样混乱的合并。 其中对于父亲的影响最大,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已经死了,他根本没有后面发生的这些属于他的未来。 就像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用双手开辟道路一样,那必然会满手沾满鲜血,浑身狼狈不堪。 阻挡他开辟前路的,就是名为时间的荆棘。 许多所想的话,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晚晴再一次怀疑自己做出的改变是否正确。 父亲或许永远都会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只在难得的时候有所清醒。 这样的活着,到底是不是比死了好呢? 她不知道答案。 这世间上许多事情都没有答案。 她挠乱了长发,望着迟迟不肯照到自己身上的月光,又是一声长叹。 “即使从未来回到过去,我又能改变哪些事呢?改变之后,到底会是更好还是更坏呢?许多事情,究竟是改变好,还是不改变好呢?”她忍不住向月光倾诉,仿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月光就是月光,即使它清冷而又皎洁,纯净得仿佛不掺任何杂质。 ——但它永远只会这样默默的注视,而不会给倾诉者、请求者,疑问者任何答案。 “老爸,知道我为什么讨厌最近那个看起来像是在逃避现实的你吗?”即使知道父亲恐怕根本听不进去,但她还是忍不住轻声呢喃,“我跳楼的时候,也是想逃避整个世界,逃避这个并不能给我带来温暖的世界,我有许多错的地方,但我觉得这世界……呵,是这世界错得更多啊。 “可就算如此,那又能如何呢?即使给了我一个改变自己未来,甚至可以改变世界的机会,我也依然做不到许多事,命运啊,它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晚安。” …… 16.新邻居 叶晨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抱着一块木板,在无边的大海中漂流。 看不见陆地,只有那寥寥几朵云彩与他作伴。 直到他听见带着几分沙哑的歌声传入自己的耳中。 他努力想要寻找,却看不见唱歌的人,也听不清她在唱些什么。 只是感觉很温暖也很温柔,像是母亲抱着自己哄他入睡时轻哼的摇篮曲。 他一点点的睁开眼睛,茫茫大海定格成了照片,被眼前的世界一点点撕开。 她看见一位少女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初升的朝阳。 清晨的光将她的轮廓照得格外亮,面容却反倒有些模糊不清。 她晃着双腿,微张着那粉嫩柔软的嘴唇,用那冰沙似的声线哼唱出一段悠扬的旋律。 叶晨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的侧耳听。 他左右摇晃着身子,像是在为这首舒缓得如同诗一般的歌打着节拍。 “磨砂玻璃瓶的底,再怎么也看不透……被冰冷的尘埃吞没,辗转反侧,无法入梦……其实如果你脏了,我会帮你擦拭干净,但如果你不愿再看我一眼,那我也就无法飞翔了……”调子渐渐高起,又在沉默中缓缓落下,“……世界从彩色变成黑白,除了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为何,平日的晚晴即使再怎么表现出她对未来世界的痛恨、对自己失败的后悔,亦或者那种恨不得杀尽肉食者的咬牙切齿,都不如此时的她感情更深刻与强烈。 仿佛那些情绪激烈的冷嘲热讽与阴阳怪气,也只是一层伪装而已。 这样伤感的她,足以让他忘记那是未来的自己。 可那伤感中却也透露出几分无需他人帮助的坚强,倘若此时有人上前紧紧将她拥抱,恐怕得到的只是一个不屑的冷笑吧。 她永远都只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助得了自己。 她会狂妄,更会自卑,像是许多极端两面的矛盾综合体。 她是那样的复杂。 只有藏在心底深处这份无需任何人同情的哀伤是这样真实。 她将落在天花板的视线缓缓收回,落在了圆形的大床上,看见了已经醒来的叶晨。 刚才眸子里闪烁的忧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玩味的笑:“哟,醒了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刚才那首……是什么歌?” “一首未来的日文歌,别野加奈的——我唱的是翻译过后的歌词。” “很好听啊。” “哈哈,还是因为这个嗓子的声线好。”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有些歌听得久了,慢慢自己也就会唱了。” “其实还是自己练习过的吧,否则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 “算是吧。”晚晴从窗台上跳了下来,娇小的身躯没有发出太多的声音,“你想睡就再睡会儿吧,明天就开学了,今天休息一天,养足精神。” “你呢?” “我?我今天懒得做早饭,打算出去逛逛。” “那我也去啊,顺便在外面吃点?” “随你。”晚晴并未去整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任由半个肚脐露在外面,懒洋洋地拉开房门,“我先去洗漱了。” “那你洗好了叫我……”叶晨又躺了下去,一想到明天就要开学,他便觉得这张大床是如此的舒适,以至于让人恨不得就这样一觉睡下去,永不醒来。 他感觉自己应该没睡太久,只是才闭上眼睛,门就又开了,已经洗漱完了的晚晴让他自己去洗脸刷牙。 “你头发又乱糟糟的啊。” “你来。”她的回答倒是简单。 “……总不能每次都我来吧?” “反正你是短头发,又不用打理,比我方便多了。” “……那你自己学一下啊,我也不会啊,我就是普通的从上往下梳。” “麻烦。” “……让你当女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叶晨学着晚晴平日里的语气,也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斜睨着她。 “倒也不委屈,当女人可是有不少好处的,当然,好处也不能全占了,所以麻烦的地方也相当麻烦。” “你也知道啊。” “烦死了,那我自己梳。” 叶晨想起之前晚晴嫌麻烦,随便梳几下头发,看起来差不多了就打算出门的情形,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的洗漱方式倒是和晚晴一样的风风火火,在盥洗室里‘叮叮当当’的一阵碰撞后,就飞快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地摊上买的廉价梳子:“梳头梳头!” 而晚晴则早已坐在了客厅里,一袭长发随意的披散着。 其实她的发质很好,即使她不怎么打理,也几乎没有什么分岔,只是看起来乱了一些而已。 而且她为了省钱,根本没买护发素和洗发水,现在一家人都是直接拿一块专门的肥皂洗头的。 那是S市的药皂,让她的头发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但却意外的并不难闻,甚至还带着几分薄荷味的清香。 叶晨托起她的长发,仔细地从上往下梳理。 “痛不?” “还行。” “现在呢?” “没事。” 乱糟糟的长发在他的耐心梳理下,变得笔直,再加上那仿佛无处不在的,某种说不上来的‘威严’,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读书成绩很好的富家小姐。 然而实际上她和叶晨一样,都属于学渣那一行列——就算好点,也好的有限。 地上掉了七八根头发,叶晨用手捏起来,将它们一并丢到了垃圾桶里。 “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头发啊,那些长的头发都缠在扫把上弄不下来了。” “这就是女孩子的麻烦之处呗。” “我看你一点都不麻烦,都是我搞卫生好不。” 晚晴歪着头,斜睨了他一眼:“谁让我是前辈呢,后辈就是得给前辈干活咯,嘿。” “那你不应该照顾点后辈才对吗?” “我哪有不照顾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赤脚走到门边,从鞋柜里拿出那双小巧的帆布鞋——相比有些硬的小皮鞋,她还是更喜欢这种面料柔软的鞋子。 “你哪有照顾我了啊?”叶晨的凉鞋就放在门边,他直接用脚一勾,弯下腰扒拉了两下魔术贴,就把它给穿上了。 “没有我的话,你以为会这么顺利吗?你知道当年高三之前我为什么而疲于奔命吗?” “什么?” “房子。”她轻蔑地一笑,“而且厂长那个狗东西还扣了点本该给父亲的买断钱——他那时候甚至想不给,只给点小钱打发了我就了事的。” “当时你……或者说我,就抗争了吗?” “抗争个屁,唯唯诺诺的像个娘们,还是一个老工人看不下去了帮我说话,我才拿到部分钱的。”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向他,“你说,我对你的照顾还不够多吗?” “好好好,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啊……” “咔哒,吱呀——” 房门被向里拉开,而有些碰巧的是,走廊对面的房门也被拉开了。 四只眼睛和两只眼睛对上了。 那是个穿着绿色轻纱连衣裙的少女,年岁大概和晚晴差不多。 眉宇间带着几分纯净和清澈。 她微笑着向晚晴点了点头,而晚晴却没有任何反应。 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一下。 只是一个平常的碰面,气氛有些微妙。 晚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房间里。 屋子里放着一个大行李箱,以及一些还未打开的包裹,屋子里也没有太多入住的痕迹。 要么是打算搬家了,要么就是才刚刚搬进来。 她又友好的笑了一下,然后就轻轻关上房门,快步朝乘坐电梯的地方走去。 “晚晴,晚晴?发什么呆啊。”叶晨推了推她的身子。 “嗯……嗯?嗯……” “你认识她?” “认识。” “咦——难道你们曾经?”叶晨露出了兴奋的神情,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高兴个什么劲。 “想什么呢,只是在高三的时候遇到过几次而已,和我聊过几句,后来还劝我去别的高中再复读一年……”晚晴不悲不喜,“后来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一家公司,她是经理。” “你那时候是一个普通员工?” “……不,我当时只是个送外卖的。” 这个年代也有外卖,但并没有未来那么方便的外卖平台——现在的只是每家每户把电话号码写在广告牌上,所谓的点外卖,也就是打某家的电话,让他给自己送过来而已,而且一般也不会送到太远的地方去。 “哦……”叶晨理解的是现在那种送外卖的人,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住在这座公寓里的吗……真巧啊。” “难道你变成女孩子了,还忘不了她?”叶晨酸溜溜地问道。 “这都哪和哪,都说了,我和她没有太多的交集,只是无聊的时候互相闲聊过几句而已,她是尖子班的学生,而且在尖子班里,都还是排名前几的。” “唉,我们都被分到了五班啊……” “和以前一样,最后一个班,一帮不学无术的家伙聚在一块儿,想好好学习都没个清净地方。” “要不要和她打声招呼啊?到时候你不懂的地方可以让她辅导一下啊,正好住在对门,多方便啊。” “有的是机会——你小子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你吃醋了?”叶晨有点高兴。 “……你小子脑子进水了吧?” “啊……?” …… 17.开学日 九月一日,如期而至的开学日。 朝阳高挂着,见不到几许云彩。 可一旦进入工厂区的范围,那碧蓝色的天空也会变得灰蒙蒙起来。 住在这里的时候感觉可能不是很大,但从主城区过来,就能感受到明显的变化。 晚晴掩着嘴咳嗽了两声,从叶晨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 一路颠簸,坐在后面也没那么好受。 “老子屁股都他妈快震碎了……”晚晴拍了拍校裤上的灰尘,将宽大的袖子挽起来了一点。 这就是最传统的中式校服,属于现在高三的这套是白底蓝色条纹的,相比高二年级的黄底红条纹,要好看不少——那套一般都被银江高中的学生们戏称为番茄炒蛋配色。 校服并非量身定制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尺码,而晚晴的身材娇小,所以哪怕穿的最小号的校服,也依旧显得大了几分。 时间不早不晚,涂了黑漆的铁门敞开着,保安大爷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乐呵呵地看着这些祖国的花朵与未来。 学生们蓬勃的朝气,似乎让他也跟着年轻了不少。 车棚就在校门旁边,叶晨推着车在这里停下,忍不住向校外看了几眼:“感觉好冷清啊。” “还好吧?这来来往往的人不是挺多吗。”晚晴双手揣在口袋里,懒洋洋地笑道,“毕竟已经没有高一新生了,看起来人会少些也很正常。” “唉……走吧。” “干嘛啊,娘们似的,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她打趣着笑道,“走了,知足吧,好歹不是只有高三学生。” “我们的教室在几楼来着?” 刚开学,叶晨可能还记不住,但晚晴却记得清清楚楚。 哪怕高中上学的记忆对她而言已经十分遥远。 “四楼,楼梯上去最外面的教室。” “高三五班啊……” “其实也不全是差生,也有一些偏科严重,但拿手科目不比尖子班头名差的,想想办法和大家交个朋友,还是可以互相学习的。” “我倒是更在意高三的熟人多不多。” “这你倒放心好了,我们交的那都是一帮不学无术的朋友,基本都在五班了,不用担心分开。” “……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了。”叶晨讪笑着挠了挠脸颊,“不过我相信我们肯定能成功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次,我们要把它改变!” “但愿你能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学习。”晚晴的信心反而没有叶晨那么足,“希望我们能成功吧,最起码考个专科大学。” “这才第一天啊,拿出点自信来啊!” “哦。”回答很平淡,不过脚步却没放慢。 不大的教学楼只有一条上下的楼梯,倘若人多了,这里就会像是堵车似的人满为患。 即使今年没有高一新生,总有人上去下来的楼梯间里,也总能听到喧嚣的大喊。 倒是让人产生一种这所学校仍旧热闹的错觉。 四楼四零一,高三五班的班牌就挂在门框的玻璃上。 如果说一班二班分别是学校理科文科最好的班级,那么三班四班就是中间那档。 至于五班…… 那就是全校最末了。 基本就是平均成绩文科比不上理科班,理科比不上文科班的那种班级。 ——虽然它理论上来说是个理科班,但那也就是三十分和四十分的科目里硬选一个……相对好些的,然后硬说这是自己擅长科目的那种感觉。 正要走进教室里,迎面又走来一位少女,正是昨天叶晨和晚晴要出去闲逛时见到的那位。 她就住在二人的门对面,走路也就两三步的样子。 见到他俩,她似乎也有些诧异,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放开了一些:“你们是……” “哦,那个,我们是——五班的。”叶晨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特别是在说‘五班’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轻了不少。 “你好。”晚晴倒是沉稳,装作像是第一次见她的样子,“没想到我们是同校同学。” “我还以为一般不会有人住那么远呢。”她一笑起来,就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和一对深深的酒窝。 虽然是学习成绩前三名的好学生,但她却并不严肃,也不会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她甚至会停下来主动向陌生人打招呼,言语中带着几分活泼与开朗。 她将发箍继续向后推了推,露出一个光洁的大额头来,一双明亮的杏眼眨巴着:“那你们两个是……住在一起了?” “咳!”叶晨摸了摸鼻子,像是寻找主心骨似的看向晚晴。 “我是他姐。” “哦,这样呀!双胞胎吗?感觉姐姐长得很漂亮呢!” “表姐弟。” “原来如此,你们好呀,正好我们都住在一座公寓,而且就在对门,要不以后就一起回去吧?”她算是比较自来熟的那种人,甚至还主动凑近了晚晴一些,“总感觉你看起来很让人觉得亲切呢。” 叶晨狐疑地看了晚晴几眼,愣是没从那张时时刻刻板着的小脸上看出什么亲切感来。 “我们是骑车来的。”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正好诶,我也是骑车哦!正愁一个人骑车上下学很无聊呢。”她的双眼开始放光,“那就这样说定了哦?放学的时候记得等我呀——如果你们班没放的话就我等你们。” “……行。”晚晴沉默了半秒,才轻轻点了点头。 虽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子,但叶晨此时的心情却有点那么不对味,仿佛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要被不熟的人分走一半了似的。 “好~对了。”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然后像是十分熟悉似的抓住晚晴的手腕,将一枚东西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是一枚用塑料纸包着的薄荷糖。 “好啦!这样,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哦。” “哦……”晚晴有些发愣,而后者却没多做停留,只是又朝她露出个可爱的笑容,就快步向后走去。 然后她又忽然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对啦,忘记说我的名字了,我叫赵今予,你们呢?” “晚晴,他叫叶晨。” “好,过会儿见哦!” 这次她没有再回头,只是一路迈着欢快而轻盈的步伐,明明是个让人感到紧张的高三,可她却显得那样轻松。 有些人即使成绩很好,也依旧是会焦虑的。 只有乐观而且天真的人才会像她这样。 叶晨悄悄推了推望着走廊发呆的晚晴:“晚晴,你不会喜欢她吧?” “你在说什么批话?” “文明点文明点……”他又压低了点声音,“当年干嘛不追呢?” 晚晴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我发现了,你小子自己有色心没色胆,但说起别人的事情时,却又一副恋爱大师的模样了——改天你自己谈个恋爱再说行不?” “唉,当年怎么不试试呢,说不定试了也不会跳楼自杀了。” “多余的事情少想。”晚晴轻轻一拍他的脑门,“进教室!” “哎哟,下手太狠了吧你?” “装模作样。”晚晴忍着笑,“位置还挺多,选个喜欢的坐吧。” “切,反正等班主任来了还是要调座位的。”叶晨撇了撇嘴,跟着晚晴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凭什么是你坐里面啊。” “我喜欢距离窗户近点,你有意见吗?” “石头剪刀布?” “……一边玩儿去,让我安静会儿,我要思考事情。” “思考什么事啊?”叶晨兴致勃勃的问。 “怎么样才能获得有利用价值人的友情,从而获得我们想要的东西。” “……能不能别把交朋友说得像野心家一样?”叶晨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再说了,哪怕不要别人教,就靠自己的努力不行吗?” “想得太简单了你。” “唉,感觉你总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事情本就那么复杂,是你脑子简单。” “切。”叶晨托着腮帮,把头扭向另一边,环顾着教室。 最迟的到校时间是七点五十,然而现在教室里坐的人加一块儿也不到十个。 大家各自散落着坐在教室各处,互相之间也并无什么交流。 叶晨虽然看到了以前自己的同班同学,但因为不太熟,所以也就没有唐突的去打招呼。 虽说这是最差的一个班,但这会儿却格外安静,反倒是后面一班那吵闹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在整个教学楼里回荡呢。 “嗯……”一个头发半白的男老师走进了教室里,叶晨不认得他,但晚晴却在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时间都慢了下来。 别看他头发白了一半,实际上才四十岁而已。 他原本其实并非老师,而是工厂里的高级技术工人,后来去了技术学校当老师,再后来又自学了英语,到这里来当起了英语老师。 他看起来很随和,但在重要的事情上却格外严厉,曾无数次把那时还是叶晨的她叫去办公室。 记忆最深刻的是最后一次。 高考只剩下两个月了,他没有再催促她好好学习,反倒是乐呵呵地请她喝了瓶汽水,说了那次去他办公室里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孩子,人生的路还很长,总有因为失败而悔恨的时候,和那些鼓励人的名言恰恰相反,许多人的人生里几乎只有失败——倘若你想要的成功迟迟不来,那就把每一天的生活都当做自己的成功吧。” …… 18.新班级 眼看七点五十的铃声就要响起,大铁门也被保安大爷推着慢慢关上,才又有一大群学生姗姗来迟。 开学的第一天,兴许很多人都还尚未从放假的快乐中收回心来吧。 头发斑白的班主任安静地坐在讲台前,随和的笑着,并未对那些卡着点到校的学生做出任何批评,只是安静地看着所有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才站起身,轻轻敲了敲黑板。 “开学的第一天,大家都有些松散,呵呵,我也能够理解,希望以后可以稍微早点到校,哪怕早读一会儿也是好的。”他这样说着,单手打开一盒崭新的粉笔,从里面摸出一支,然后十分熟练地掰成了两截,捏着稍短些的那一段,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板书,“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不要因为我们是理科班而觉得它不重要,事实上它是最能拉开分数差距的,并且相对你们现在学的其他知识而言,它也更有实用价值……” 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比较随和,所以台下的学生们一直在窃窃私语着,坐在最后的两个男生甚至互相挥着手臂打闹。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轻轻笑着指了指黑板上自己的名字。 是全名,而并不单纯只是一个姓。 “除此之外,我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光秋堂,你们可以叫我光老师。”他稍重些的拍了拍黑板,“接下来要重新安排座位——坐在教室最后面的那两个男生,对,就你们两个在打闹的,坐到讲台前面来,左右两边。” “啊——” “别不情愿,这可是个能好好学习的好位置。”他瞬间严肃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严。 等那两个男生乖乖把桌椅搬过来之后,脸上才重新挂起随和的笑。 第一次认识他的学生们,都觉得他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比那种一直很凶的老师还不好惹。 “坐在窗边的那个女生,长得最漂亮的那个。” 顺着班主任的目光望去,这一大组有几个女生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当发现身旁的人往后望去时,才赶忙跟着回头看去。 “……老师叫你呢。”叶晨低着头,尴尬地用大腿撞了撞她的椅子,“喂,晚晴?” “嗯?”正托着下巴看窗外风景的晚晴这才悠悠地转过头,那双在阳光下像是深绿色的眸子格外沉静,“怎么了?” “对,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晚晴。” 这下,全班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漂亮女生在了。 她确实长得很好看,但当然也没有到那种倾国倾城,闭月羞花的程度,让大家对她印象最深的地方就是右边眼角并排长着的两颗泪痣。 “嗯,你和你身旁的男生坐到前面来吧,第一排,看得清楚点。” “哦……”晚晴稍微有点不太情愿,但想到自己的目的是学习,而不是来放松,所以还是很积极地站了起来。 娇小的身材让大家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看起来她多半是得在排队时站在女生前几个的那种。 “好,然后……” 光秋堂按照刚才他对学生的观察,不断调整着位置,经常会特意把两个很熟的人拆开,与其他人凑成同桌,像晚晴和叶晨这样依旧坐在一块儿的倒是少数。 班里的人不多,总共也就三十来个。 教室本是为五十人一个班而设计的,此时多少显得有些松散和空旷。 “好了,大家记住自己的位置,记住了以后,到走廊来集合,先按照高矮排好队伍,我再给你们调整一下——马上就是开学典礼了。” 学生们互相张望了一下,也不知是谁先站起身,其他人也就都跟着,稀稀拉拉地走了出去。 在这个年代,能考上高中的,起码也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了,但还是会有那种喜欢吵吵闹闹的学生,排队的时候,走廊里就像是开了个菜市场似的热闹。 别以为只有五班是这样,实际上一班也是如此。 叶晨和晚晴暂时分开了,不过他随时都能看到她,因为……她真的是全班最矮的女生,就站在最前面。 至于叶晨,算不上高,但在这个年代也不算太矮,所以就排在了第七个的位置。 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响起,让晚晴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不对,她现在确实就是来到了穿越时空后的世界。 开学典礼这种东西,早已被尘封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这种许多人聚集的场景,在她脑海里对应的,反而是公司年会,或者公司每天开的早会。 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家公司的早上都总得开个会,有事没事都得放点屁,浪费一下大家的时间。 大概也正因为此,才会从八小时的上班时间一直延长到了十二个小时吧。 身材娇小,长得又漂亮的晚晴站在队伍最前面,有不少其他班级的学生在经过时也会忍不住看她两眼。 但还不至于因为看她而把自己绊倒了。 晚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甚至还感到很满意。 这说明自己很有魅力,而魅力,往往能拿来换取更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可都是利益。 正走神着,就看见那相较于校长这个职位显得过于年轻的女人走上了主席台。 一阵大风飞过,黄泥铺就的操场上尘土飞扬。 是的,这个操场虽然隔出了跑道,但并不是后来常见的塑胶跑道。 中间不是铺了草皮的球场,而是一个长满杂草的篮球场。 一个暑假没有学生,让这些杂草都长得格外茂盛。 话筒拖了一条长长的电线,声音从喇叭里播放出来时,也有着明显的延迟。 但这并不妨碍开学典礼的继续。 对于这里的高中学生们,这大概是人生中最特别的一次开学典礼了。 “一个漫长的暑假过去,我们又回到了学校,学习生活将要开始,希望大家能收收心,特别是高三的学生们…… “……相信大家都已经发现,这次开学,少了高一的学生,其实是因为我们的学校即将停校,而高二和高三的同学,就是我们最后的两届学生了。” 其实只有一届了——晚晴在心中自语。 “希望大家能珍惜在学校里的最后时光,最近许多同学的生活可能会出现一些波折,但还请大家坚持下来,因为有更美的风光在后面等着我们……” 女校长的讲话很长,但并不敷衍,她的语气很有感情,而且连演讲稿都没拿,就这样娓娓道来,像是在与学生促膝长谈。 大多数学生们都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不少开始感到不耐烦。 但晚晴却注意到,有些老师正躲在暗处偷偷抹着眼睛。 班主任光秋堂时而低着头,时而望着天空,偶尔几次看向学生的时候,那张沧桑的脸上,眼圈也有些泛红。 晚晴抿着嘴唇,第一次和老师们感同身受。 ——记得那时候毕业,得知学校过几天就停校后,他也没哭。 即使身边的许多人都流泪,他也只是有点淡淡的感伤而已,这样的伤感,过几天就被遗忘了。 而如今再来一次,反倒不像曾经那样平静。 “……我开学的讲话就到这里结束了,同学们,老师们也和你们共勉……”她深深鞠了个躬,缓缓走下台,接着才是那个秃顶的教导主任上台讲话。 他的语气就要平静许多,似乎根本不在意学校以后还是否存在。 之后的老师讲话以及学生代表讲话都用了公式化的范本,气氛很平静,学生们也格外的不耐烦。 直到体育老师喊出‘老师先退场,各班同学按次序退场’的时候,在这尘土飞扬的操场上站了半天的学生们阵型就立马乱了起来,最多的也就是坚持到教学楼下,便一哄而散。 晚晴走在最后面,微垂着头。 突然,她撞在了一个坚实又有些柔软的东西上,抬头一看,却是叶晨的后背。 “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她仰起头,拍了下他的肩膀。 “看啊,有一只小猫。” “脏兮兮的,看起来应该是流浪猫。” “才两三个月大吧,洗个澡肯定很好看……啊,你说,我们要不养只猫试试?以前老妈总不让我养……” “养猫?呲,你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现在又没人会反对了……难道你不想养吗?多可爱啊你看!” “叶公好龙的家伙,我劝你还是别养。” “咦?你养过?” “养过,养了半个月,就送人了。” “喂,你也太没耐心了吧,而且都养了半个月了,你就送人了?以后的我竟然这么冷血无情的吗?” “……其实送人了之后,我还是有些后悔的,看到空落落的家,有一种莫名的空虚感,也感到心像是被捏住了似的难受。” “那干嘛还……” “因为我嫌麻烦,我不想每天注意它有没有把我桌上的东西推下来,也不想每天花时间清理地上的猫毛,还因为没钱,甚至连打疫苗做手术的钱也不想花。” “它得病了吗?” “没有,只是到了**期后,就会到处撒尿,所以——得做绝育手术。” “……啊。” “未来的人都是这样对猫的。” “未来人好残忍啊。” “……他们说这是对猫好。”晚晴耸了耸肩,“但反正我知道,做了那些起码会对我好点。” “但你还是送人了?” “是,现在想来,还好送人了,不然我被关在家里的时候,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还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叶晨挠了挠脸颊,轻轻咬住嘴唇:“……但或许它跟着你反而才会过得好呢,说不定领养它的人也没法好好照顾它呢——如果它在的话,你会不会也不跳楼自杀了?你……你难道就没有把它当过家人吗,呼,为什么会嫌麻烦呢……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的。” 晚晴看着那只窜下墙头的小猫,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的沉默着—— 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 …… 19.去搬书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似乎总是属于班主任的。 ——哪怕贴在墙上的课表里写着‘语文’两个大字,但站在讲台上的依旧是光秋堂这位英语老师兼班主任。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刚好能让人听得清楚,在这个许多老师普通话都讲不标准的年代,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1996年,其实有不少高中老师,自己本身也就只是高中毕业而已,如果出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恐怕连个像样的文凭都没有,顶多是有个在某私塾念过书的履历。 教材也总是修来改去,到九十年代才稍微稳定一些。 高考没放开之前,很多学校甚至都是自己编写教材,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那时候大学其实也存在,但那是引荐制,没点门路可进不去。 “同学们,大家可是生在一个好时代啊。”光秋堂乐呵呵的笑着,“虽然现在社会可能会有些动荡,但比起我们那时候来,可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最起码你们可以凭借自己真正的实力去读,而不是靠父母亲戚的关系。” 晚晴坐在最前面,不方便回头去看,但光是听那略有嘈杂的窃窃私语就知道,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在听班主任讲话。 而一节课眼看着就要这样过去了。 知识点没有讲,而是讲了一堆大道理,倒也并非没用,只是能因为一席话而醒悟过来的人,恐怕只存在于影视作品里吧。 “好了,差不多要下课,今天这堂课我说的话,希望大家能好好思考思考,这是人生重要的分岔路口,以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男生都起来,和我去楼下搬书。”他见没人回应,就又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男生,都起来,和我去楼下搬书!” 原本只是有些嘈杂的教室,顿时变得格外热闹起来,桌椅移动的声音伴随着大声的交谈,就连那随之响起的下课铃都被盖过了。 “走了,下去搬书。”晚晴推了下叶晨。 “哦,走。”他还没反应过来,刚走两步后赶忙咳嗽了两声,“干嘛呢……你现在是女生啊……” 晚晴看着他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十分爽快的坐了下来:“也是——正好我懒得动,那你自己下去吧。” “我也不想去……有必要那么多人吗?”叶晨咕哝了一句,但见班级里最后一个男生都出去了,也只能迈开了脚步。 “现在羡慕了吧?” “切……你以为我没见到你麻烦的时候啊?”他撇了撇嘴,加快脚步跑出了教室,走廊里传来了他热切的招呼声,“喂!江兴!” 江兴这个名字,对于现在的晚晴而言,听起来格外陌生。 但对现在的叶晨而言,却是无比的熟悉。 江兴,叶晨在学校里同甘共苦的死党之一,俩人都是学渣,只是江兴的个头比他高出一截,一米八三的身高,在全校里都是有名的大高个。 在此时的江南一代,像这样高的人已是相当突出了。 可惜的是,这家伙虽然有个充满男人味的身材,但脸上满是青春痘和痘印,几乎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肤,也让他和叶晨一样,没什么女人缘。 “嘿嘿,叶晨!”江兴搂住了他的胳膊,“你小子也在五班啊,我之前怎么没看到?” “我靠,你这么不关心我的吗?我可是坐在全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旁边啊!” “哦?是吗?我今天迟到了,翻墙进来的,第一节课太困,趴着睡着了,昨天他妈玩太晚了。” “你跑哪去了?玩那么晚。” 江兴把叶晨的脖子往自己这边又搂了一点,得意而又神秘的笑了起来:“嘿嘿,你猜猜?” “干嘛?不会是去路边洗头房了吧你?就算你小子没有女人缘,也要洁身自好啊——一个晚上多少钱?” “草,你小子想哪里去了,昨天晚上我是和我舅去兜风了,整个城里转了一大圈啊,特别是外面这一圈郊区农村。” “你舅买了摩托车?” “什么摩托车,那是汽车!而且不是面包车,是小轿车,红色的,他还找改装店在后面装了个尾翼,巨他妈帅!” “我草!”叶晨已经能想象到,在昏沉的夜色里,一辆加了尾翼的红色轿车疾驰而过,只留下一道残影的画面了,“你舅有钱啊!” “去海外做生意,赚了点,他还让我干脆别读了,直接暑假结束和他一起去海外,就在那,那什么,哦对——新加坡!钱是哗哗的来啊!” 叶晨满脸的羡慕,毕竟别说小轿车了,任何的汽车在这年代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奢侈品,哪怕买得起,都养不起。 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从小就喜欢这种机械结构的东西,平时能见得着的汽车当然是其中最向往的,偶尔也会梦见自己坐在车上,悠闲的把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自己叼着根雪茄,戴着副墨镜,享受其他人投来的羡慕目光…… “改天也让我坐坐呗?” “没问题!”江兴毫不犹豫,“不过我舅舅今天刚走,等他回来我就喊你——大概要两三个月才会回来一趟吧。” “嘿嘿,够意思!” “那废话,咱俩啥关系嘛!”江兴十分豪气地拍了拍叶晨后背,后者顿时踉跄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我靠,你他妈,下手有点狠啊?” “有吗?是你小子身子骨越来越差了吧,我说你,每次打篮球都站在三分线那里搞远投,跟我到近处冲啊,这样才能锻炼身体嘛!”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大块头?我跑近了,只有别人把我撞飞的份……”叶晨翻了个白眼,“再说,老子的三分球,每次可都是得分大头,你冲是能冲,每次那成功率都低得可怜好不。” “我那不是想给别人一点希望吗。” “装,继续装!”叶晨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 江兴挠了挠头:“我咋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每次跑过去都太兴奋了,明明感觉很近,就是不容易投进去,哎,我说你,要不和我每天跑步?锻炼身体啊,不然要是打架了,你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我就不能不打架吗?” “那有时候是事来找你,你练习下跑步,跑得快点总能跑掉吧。” “……我和你这个精力充沛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叶晨说着,忽然偷偷一拍这大块头的屁股,就嬉笑着往前跑去了。 “你小子等着!马上就把你屁股打烂!” 叶晨虽然个子没江兴高,但胜在灵活,在楼梯间里更是窜来窜去的,一下子就没了影,等江兴追到楼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啊?快点,屁股抬起来,自觉点啊!” “我草,你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像个变态。”叶晨笑骂道,指了指和他擦肩而过的班主任,故意清了清嗓子,跟在班主任后面,大有狐假虎威的味道。 “你妹的。”江兴被气乐了,他跑过去,硬是用膝盖给了叶晨屁股一脚,“爽!” “靠,你也太记仇了!” “这叫不记隔夜仇!” “是是,你那是有仇当场就报了,当然没隔夜仇了。” “哈哈哈——” 五班有二十多个男生,女生只有十个出头,大半的人都来搬书,当然不用担心拿不动,每个人拿一点,基本就能分完了。 这个年代的学习进度不像后来那般快,虽然高一高二已经把知识点学了大半,但还是剩下一些没学的,就仍要再拿些教科书回去,比如数学的第六册,化学的第六册之类。 而像英语和语文这种学得比较快的,学校在高二时已经统一让学生们领完高三教材的,那就只要拿各种习题册就行了。 学校只按部就班的教授知识,想要进行些题海战术,就得学生自己去课外努力了。 甚至连未来很普遍的晚自习都少有,比如银江高中,那就是无论什么年级,都统一在五点钟放学。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八点就已经很晚了,十点就已是半夜,五点放学似乎也显得十分理所当然。 叶晨捧的不是习题册,而是练习本,也就是那种非常大量的空白本子。 这是由学校统一发的,别说里面的纸张了,就连封面颜色都有些泛黄,纸倒是不薄,但写起字来却不太顺手,像是上面裹了个看不见的透明塑料膜一样。 有条件的一般都把这种当草稿纸用,然后再去校外额外买些纸张好点的本子。 当然,它也有它的优点,那就是量大。 叶晨一个人也就捧了五人份的而已,怀里却已经塞满,快放不下了。 “我日,你有点夸张啊。”一回头,就看见捧着小山似习题册的江兴快步走来。 “哈哈,小意思。”他得意的一笑,“你行不行啊,要不要帮忙?” “你自己别摔了就是。”叶晨像是有些不服输,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但江兴却还是紧跟在他后面,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快点快点。” “……你是真的快。” “那是,健步如飞啊,走的动不,走不动让让。” “你急什么啊,后面又没有了。” “我急着上厕所啊!早上起床到现在没撒过尿呢!” “……那可真是难为你了。” …… 20.校食堂 一上午的课,老师们基本都没讲知识,只是说了整个高三的大致计划。 虽然老师不同,但说的话却总大致相同。 无外乎是向学生们反复说些:现在的录取率比以前高多了、八十年代考个大专都要全村庆祝之类的话,好让他们有点信心。 但晚晴却很清楚,实际上整个五班,也就是八个学生考上了大专,剩下一些考了两年的技术学院,还有一半,那就属于是什么都没考上的了。 “嗳嗳,晚晴,你记不记得你毕业的时候我们学校有百分之多少的人考上了本科啊?” “你在想啥呢?还百分之多少。”双手托着腮帮的她投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也就七八个人吧。” “这么夸张?那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女生,考进去了吗?” “她倒是考上了。” “你知道的好清楚啊,念念不忘啊。”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都是自己,就别讲长幼尊卑了好不。”叶晨挠了挠头,正想再开句玩笑,电铃声就响了起来。 这是真正的铃声,而不是那种用智能设备播放的电子铃。 ——每间教室都有一个,就挂在黑板右边的墙壁上,时间是统一设定的,一到点就齐刷刷地敲打起来。 是的,就是一个小铜锤敲着一个铜铃铛,频率快到只能看到残影,效果就是传来那一阵‘叮铃铃铃’的急促声响。 “好了,同学们下课去吃饭吧。”讲台上的老师整理着讲义,推了推那有些年头的方框眼镜,“不用着急,高二的比你们晚十分钟去食堂的,慢慢来,路上别摔着了。” “老师再见!”别误会,喊这么大声的往往不是什么好学生,反倒是那种平时特别皮的孩子,但相对的,他们也总是格外热情。 “慢点慢点,别那么着急。”上物理课的是个叶晨熟悉的老师——高一高二也是他教的。 这是个快退休的老头,是真正的慢性子,放在未来快节奏的教育环境中,他这样的老师会导致进度变慢,但在这个大家基础都不怎么好的年代,一点一点教,才能让学生们的分数有真正稳步的提高。 就连晚晴这个花大半月囫囵看完高中物理书的人,都多少能听懂一点。 “老师都讲这么细了,你上课还不好好听。”晚晴‘啪’地将小手拍在叶晨肩膀上,“你小子怎么回事啊?” “哪有啊,我不是一直在看黑板吗?” “少来,你神游天外我还不知道吗?” “咳!有点听不懂啊……” “扯淡吧你就,我都听得懂,而且其实现在的难度比未来要低得多了,你是没见过未来的高考试卷有多难。”晚晴双手抱胸,“今天前三节课都算是放松时间,就第四节课讲了半节知识,还是复习,你都不集中注意力,以后怎么办啊。” “下午,下午的课一定好好听!”叶晨的额头都开始冒汗了。 “啪。”他的后脑勺忽然被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就看见江兴笑着看向他俩,“叶晨,你能耐啊,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这才当了半天同桌吧?” “呃……这我表姐。”叶晨驾轻就熟的回答道,而且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虽说二人没有身体上的血缘关系,但精神上那可是比什么亲人都要亲近了。 “我草,表弟!”江兴立马把那张满是痘印的大红脸凑了过来——不是害羞,而是一只都这个颜色,和关羽似的,“咳,你看,咱俩是不是好兄弟,你……” “你能不能正经点……”叶晨尴尬地把他推开,“起来起来,吃饭去了。” “唉,食堂饭菜是真不想吃啊。”江兴熟练的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胳膊上,“要不今天去小卖部买三鲜伊面吃?我请客!” 叶晨有些心动。 在这年代,别说是方便面了,大多数的零食可都是稀罕货。 普通人家里一个月可能也不会去吃一次。 “不去。”晚晴拽住了叶晨,“我们去吃食堂。” “食堂又不好吃——”叶晨有点不情愿。 “交了钱的,不要浪费行不。”她斜睨了一眼江兴,虽然二人的身高差很悬殊,但她的气势却一点没弱,“江兴,你也一起来吃。” “行……!那就吃食堂吧!”他改口的倒是爽快。 “喂,江兴,叶晨,你们也吃食堂啊!”这会儿,另一个瘦得和竹竿似的男生用力挥了挥手中的铁勺,“等我一起啊!” 晚晴茫然地看向他,脑海里却跳不出他的名字。 但一旁的叶晨却格外热情:“杨增!!” 这是高中玩的最好的两个死党。 但在毕业之后,却渐渐失去了音信。 其实还能联系,但却已没有必要再去联系。 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没有轰轰烈烈的开始,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结束。 或许过程有所起伏,但最终都是平淡落幕。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人就会慢慢的不再联系…… “真是你表姐吗?”杨增压低了声音,附在叶晨耳边小声问。 这家伙在班级里也算是比较高的了,一米七五的个头,大概能排到男生里的前五名。 只是他长得又黑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仿佛所有养分都拿来长高了。 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些她以为已经忘却了的记忆,就又涌上心头。 “叶晨表姐,真的吗?”杨增兴致勃勃地问道。 回答他的是晚晴自己:“嗯,我叫晚晴。” “好好听的名字啊,就姓晚吗?” “对。” “我靠,叶晨你小子怎么没继承点你表姐的美貌啊。” “我一个大男人我要继承她的美貌干嘛……” “你难道不知道吗?男生女相,那就是美男子啊!” 江兴插了一嘴:“那女生男相算什么?” “呃……母老虎?” 叶晨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晚晴。 旁边两个死党都赶忙像是掩护似的咳嗽了起来。 “说起来,你们两个没带勺子筷子吗?”杨增从另一边搂住了江兴的肩膀,说实话,就算是他想搂住他,都多少有点费劲。 “……啊,好像没带?” “没带。”晚晴给了个肯定的答复,“食堂里有卖的,买一个就好了。” “五毛钱一个啊。” “买了放教室里不就行了。”晚晴摆了摆手,她当然不会说是自己太久没上学所以忘了。 银江高中是不用带饭盒打饭的,因为有专门的餐盘——但餐具却不是免费提供的。 高一的时候还有一次性筷子,到高二的时候就只有收费的勺子了。 也许是为了节省成本吧。 毕竟当有免费的一次性筷子拿时,有些懒得洗餐具的人,肯定就会选择前者。 食堂要穿过那泥土铺就的老式操场才能到达。 “唉,我们学校食堂干嘛要搞那么远啊。”杨增拍了拍大腿,“懒得动啊……” “这还不是为了让你们饭后运动一下?”江兴忽然加快了脚步,“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饭后动一动,身体才健康啊!” “运动疯子。” “妈的,运动白痴。”这句是杨增说的。 食堂不大,就是个小平房,一半是厨房,一半是吃饭的地方。 老师和学生们都在一块儿吃,都吃相同的菜。 菜也没的选择,每天就那一种套餐,所以关系好的一般会用自己不喜欢吃的菜和别人换。 虽然套餐就一种,但窗口却有三个,原先的时候,是对应着三个年级,现在只有两个年级,还错开时间进食堂,队伍也就一下子短了不少,不用多久就排到了晚晴他们。 窗口里面摆着几个大盆——非常标准的两荤两素。 准确的来说,一个是大荤,一个是小荤。 大荤是大排、大肉、大鸭腿之类的东西,小荤则是茶叶蛋、狮子头、小鸡腿之类的玩意儿。 “唉,种类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啊。”杨增唉声叹气了起来。 “我感觉挺好的啊,今天有卤大排和卤鸡腿,这你还不知足啊?”江兴是那种吃不腻食堂饭菜的人——其实他家境也不差,但就是这么不挑食。 “熟悉的气味啊……”叶晨垂着双手,“又是黑木耳炒黄瓜,受不了,干嘛老用黑木耳啊,那口感……太难吃了。” “别挑三拣四的了,在我快自杀的那段时间里,能有这么好的东西吃,我都得跪下来谢天谢地了。”晚晴站在叶晨身侧,轻声的说道。 “难道你上学的时候就没觉得难吃过吗……” “没有,我那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就靠学校午餐活着了,毕竟就这个最便宜,只吃午餐的话,就不用额外花钱了。” 叶晨咧了咧嘴角,似乎有些感觉到自己此时有人照顾的幸运了。 “黑木耳不是挺好吃吗?”江兴已经打好了饭菜,直接用勺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当着杨增的面大嚼起来,“嗯——!好吃!” “你他妈这么喜欢吃,我用我的和你换卤鸡腿你换不。” “素菜换肉菜,你当我傻啊!” “我看你像个兔子似的,这素菜吃得还挺津津有味呢。” “不行,不换这个,不过你可以拿两份素菜和我换。” “那我不是亏了?” “你不是嫌难吃吗?好歹肉比素菜要好吃点吧?” “行啊,说好了啊,那我拿两个素菜和你换大排!” “我说的是卤鸡腿——” “不行不行,我就要大排。” “不行,就卤鸡腿。” “那就卤鸡腿加一口大排。” “你小子今天和我的大排杠上了是吧?”江兴一只手端着餐盘,另一只手使劲摁了摁杨增的脑袋。 然后就听‘哗啦’一声,这家伙手没拿稳,所有菜都撒出去了。 “我靠,我的大排!” “哈哈,做人呢,就是要大方,你看你,遭报应了吧。” “阿姨!”江兴没理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我的撒了,再打一份!” “……我的打好了,你先拿去吧。”叶晨把自己的递给了他,满脸无奈,“先找个地方坐行不,别闹腾了,真的是……” “就是就是,你看你,白长那大高个了,还没身材娇小的叶晨成熟呢!” “你妈——娇小是用来形容男生的吗?啊!” 晚晴微微扬起了嘴角。 想起了许多曾经被自己遗忘的快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快乐让她觉得是那样难以获得的了呢? …… 21.自行车 巨大的烟囱仿佛顶起了整片天空,傍晚的夕阳在滚滚浓烟中沉浮。 放学的铃声被敲响,晚晴将目光从黑板上的几行字上挪开,落向了窗外。 她知道再过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是明年吧,那烟囱里冒出的烟会越来越少,然后慢慢的停下。 直到工厂搬迁,才会有新的烟囱继续冒出浓烟。 至于原本的厂房,则会就这样放着,直到地皮能够卖出高昂的价格为止。 即使在十几年后,也依旧有人讨论那个在后来转行干房地产的老厂长,说他卖地皮赚的钱,比他当十辈子的厂长还要多得多。 那也是他投身房地产的启动资金。 灰蒙蒙的天空中,飘散着熟悉的工业气味。 “晚晴?晚晴?” “嗯?” “放学了啊,走了。”叶晨正站起身收拾着书包,今天还没有选好各种班干部,所以也没人打扫卫生。 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宣布放学后,就自己先离开了。 “叶晨!游戏房去不去!”江兴提着书包飞快冲了过来——这个正常尺寸的书包在他手里拎着就像是个买菜的塑料袋,“快快,不然没位置了!” “走哇!我昨天赢了十个币!”杨增猛地一拍叶晨肩膀,手里的游戏币互相摩擦着,发出‘咵嚓咵嚓’的声响,“请你两个!” “呃……不去了吧。”叶晨这次没看晚晴,只是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我还要回家学习,有太多基础知识没搞懂了。” “唉,大学考不上么很正常的,有个高中文凭就不错嘞!”杨增把两枚游戏币放在他桌上,“真不去啊,我靠,这能打两把拳皇了嘞!” “好了。”江兴把杨增拽了过来,高瘦的杨增在他那粗壮的胳膊下,更像是一根竹竿了,“叶晨他要好好学习,你就别打扰他了,再说,他表姐八成是要和他一块儿回去的,明白不你。” “唉,可惜是你表姐,不然你小子可就真是艳福不浅咯。” “表姐好像也不是不行?”江兴突然冒出了这句,然后赶忙咳嗽了两声,把杨增往外拽了几步,“那我们走了啊!” “好,拜拜……”叶晨傻笑着摆了摆手。 “回去吧。”晚晴叹了口气,“不要追求一时的快乐,现在的煎熬,是为了以后的轻松。” “我知道。”叶晨努了努嘴,“得努力才行啊。” “你知道就好。” 教室里此时已经没多少学生。 本就不热闹的银江高中看起来更加冷清了。 今年就连校舍都没有怎么修葺,在这没什么人的夕阳下,平添几分荒败之感。 “嗨~”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招呼声。 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就看见从头发到衣服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少女正笑盈盈地看向他们。 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没有让人不顺眼的地方,算是很耐看的那种女生。 而且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让人有一种容易亲近的感觉。 虽然女生一般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些,但毕竟是1996年,疏于打扮的女生们大都只留着简单的发式,就连发绳都是最朴素的那种。 她不一样,她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净而出清,并且会用颜色与造型精巧别致的小装饰打扮自己,像是一朵正欲盛开的莲花。 “一起回去吧?说好的哦。” 毕竟对方是女生,而且又不像晚晴一样,是另一个自己。 所以叶晨第一时间没有回答。 ——他总觉得女孩子和女孩子聊天才比较自然。 虽说他也偶尔会和女孩子聊几句,但基本都是别人主动找他。 这无形的绳索与束缚,是他自己给自己施加的,也是这个时代给他施加的。 “嗯,来了。”晚晴垂下头,然后又慢慢抬起,朝她露出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 简直就像是变脸一样,让叶晨的目光都呆滞了几秒。 他觉得晚晴的发展方向可能错了,她要是去当演员的话,说不定早就成名了…… 赵今予双手抓着肩带,微微低头看向身材娇小的晚晴:“回去要一起写作业吗?” “好啊——你一个人住?”她问出了曾经的自己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 “嗯!” “怎么住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因为自由自在,可以自己分配时间,早上骑车正好也锻炼身体——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呀,絮絮叨叨的耳朵都起老茧啦,虽然他们挺好的,但还是一个人最好。”赵今予轻笑着,随意地说些这样的家常。 但在这个年代,能拿出钱给孩子额外租一间房子的父母可不多。 不只是钱的问题——还代表着一种十分超前的观念。 “你家,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啦。” “呃……你父母好放心啊。”叶晨摸了摸鼻子,终于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嗯!他们相信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皱了皱鼻子,看起来有些骄傲。 教室里此时已经一个学生都没有了,老师也并未安排锁门的人。 走在最后的晚晴回头望了一眼,就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虽然不能锁,但关上总比不关上好。 不过,教室里也实在没什么能偷的东西。 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年迈的老保安把那黑漆漆的大铁门关上了一扇,只有一边敞开着,任由出入。 秋天的风带起几许沙尘,车棚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没几辆自行车。 在角落里,有几辆已经布满灰尘,脏兮兮的倒在地上,也没有人去管。 那些车的主人其实早已毕业,这些旧车或是因为坏了,或是因为旧了,又或者单纯只是主人将它们遗忘了。 那辆深绿色的自行车,叶晨高一入学时就在了,现在依然还在——只是车座和车篮不知被谁给拆走了。 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拿着钥匙开起了车锁,而身后的晚晴却有些惆怅。 她感觉自己就像这些自行车一样,在未来是被时代抛弃的人。 如果这些自行车有意识的话,让它们回到还有人曾使用它们的时候,它们大抵也会很高兴吧。 可是时间的齿轮向前转动,总有什么是被抛弃的,只是死物不会挣扎,而活物还会挣扎,才显得更加痛苦。 “晚晴?”叶晨拍了拍车座上的灰尘——在厂区附近,是不可能避免灰尘这玩意儿的,对于大家来说,这玩意儿早就习以为常,“上车?” “嗯。” “咦,你们两个骑一辆车吗?” “嗯,我没有自行车。” “这样呀。”赵今予摇摇晃晃地跨坐上那辆紫色的女式自行车,车身看起来还挺新的,上面印着‘安琪儿’这三个大字,“等我——熟练了之后,我也可以载你!一人载一段路,这样会轻松点吧?” 她说着,就朝叶晨笑了笑,后者有些腼腆,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也回以一个笑容。 晚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对自己笑时,可是害羞得把头低下,恨不得躲在什么掩体后面来隐藏少年的些许小心思。 或许天天和女孩子在一起生活真的有用。 哪怕是晚晴这种行为举止和个大叔似的女孩儿。 叶晨毕竟是个少年,即使看起来比江兴差远了,但也依旧是身强力壮,载着晚晴还是比赵今予要快上不少。 金色的麦田飞快向后倒去,零星的建筑物开始成片成片的出现,空气也逐渐变得澄澈起来。 “等等——我呀!”赵今予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把手上,奋力地踩着踏板,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变得有些凌乱。 汗水将发丝黏连在一起,红扑扑的小脸反倒又为她增添几分青春的活力。 “啊?啊——”前面正好是个岔路口,叶晨就放慢了踩踏板的速度,又回头望了几眼,忍不住问,“喂,晚晴,你以前……有暗恋过她吗?” “呵。” “切。” “有吧。” “真的?” “那都是少年时的事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她倒是更像女儿。” “你就别占人便宜了好不……” 晚晴轻笑了一声,并未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时间有着伟大的魔力,能改变许多许多的事。 晚晴记得过去十年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想到她,但当又再过去十年之后,记忆里那个留下不一样色彩的人儿,也终究是慢慢褪色了。 “呼……呼……叶……叶晨!好快呀!”赵今予大口喘着气,终于追了上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咳……还好。”他有点不好意思。 “稍微慢点吧?我还想着一边骑车一边聊天的呢,结果根本追不上呀。” “啊,好。” “前面红绿灯就多起来了哦。” “嗯,也就是说快要到了。” “是呢,你们晚餐是自己做吗?” “呃——”叶晨忍不住回头看向晚晴,“算……是吧。” “谁做?肯定不是你吧?噗。”她单手抓着握把,用手腕掩着小嘴,吃吃的笑,然后忽然失去平衡,歪歪斜斜的就要朝另一边倒去。 “啊,小心!”叶晨飞快抓住了她的自行车握把,愣是把她给拽了回来,当然二人也彻底停了下来,一辆装满货物的卡车从前方呼啸而过,让赵今予那张小脸都被吓得煞白。 虽说即使倒下也还有些距离,但真出现什么万一的话,那可就没救了。 “慢些骑,或者让叶晨载你吧,我骑你的车。”晚晴的眼珠子忽然一转,脸上挂起带着莫名意味的笑容。 “嗯——可以吗?” “啊……晚晴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问题的。” “好呀,晚晴,给,你扶着?” “好,你在后面坐稳点——小清,慢点骑。”晚晴故意戏谑了一句。 “为什么叫小清?” “……”叶晨满脸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 22.野球场 晚晴的骑车水平比赵今予要高了不少,毕竟直到自杀之前,她还经常借些共享单车骑的。 但她还是有点追不上叶晨。 这让她有点震惊——自己以前的体力这么好的吗? 赵今予很淑女的侧坐着,两只手紧抓着金属后座,任由风儿吹拂自己的脸庞:“呼——好凉快。”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凉快了。” “是呀!等下到你们家还是到我家来写作业?”她这样说着,下意识看向被自己放在车篮里的书包。 “你那吧。” “啊,对,我家……我爸也在的。”叶晨赶忙点了点头。 “那也好,我家就我一个人,宽敞些啦——说起来,你们是怎么分房间的?三个人,不太够睡吧?” “老爸睡沙发,咳,我……” “他和我睡。”晚晴帮他回答了后半句。 “没问题吗?”赵今予看着一脸纯洁,但却很大胆地问出了这种问题,“会不会——会不会擦枪走火呀?” “噗。”叶晨没想到这种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顿时尴尬地咳嗽了起来。 “太亲近的人互相之间一般是没什么感觉的。”晚晴淡淡地说道。 叶晨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必须得承认,他确实有好几个夜晚都对她来了感觉,每次都是在盥洗室里一个人偷偷解决的…… “这样呀,但也很不方便吧?” “是有点……”叶晨僵硬地点了点头。 “还行吧。”晚晴倒是没什么感觉。 进入市区后,自行车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H市在这个时候,连专门的自行车道都很少见,自行车就靠着路边骑,汽车则开在一旁。 稍微遇上点事儿,就会挤成一团。 那些堵在半路上的各种汽车就会‘滴滴’地摁起喇叭,无奈地看着那些骑自行车的人们灵活的在车与车之间穿行。 车速慢下来了,也会让人分心去看看周围的风景,注意到平时未曾注意到的风光。 距离家已经不远了,叶晨的目光被路边用铁丝网围起来的篮球场给吸引了。 之前来来回回都没发现,以至于此时的它像是凭空跳出来的一样——或者就像是一夜之间建成的一般。 “这里有人打球诶,我们去看一下?反正快到家了……”叶晨干咳了一声,车速又慢了几分。 晚晴看了一眼那已经就在不远处了的,正闪烁着霓虹灯的「银空公寓」这四个大字,轻轻点了点头:“嗯,稍微看一会儿吧。” “好嘞!”得到许可的叶晨顿时兴奋地跳下车,直接连人带车的扛上了旁边那个小小的人行道。 晚晴也顺势把车子拎到上面停下。 “赵今予,你要先回去吗?”晚晴看向她,露出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 “没事呀,我也可以跟着看的嘛。” “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其实晚晴自己也想看看。 不是为了看别人打篮球,而是看看这在未来已被淘汰了的野球场。 所谓野球场,就是不正规的篮球场,各种规制都不标准——也可以称之为街头球场。 这个野球场虽然围了一圈铁丝网,却不是一个规则的长方形,而是一个略带弧度的正方形。 看得出来,围这个铁丝网的人,明显不怎么熟练,到处都可以看到粗糙的痕迹。 里面并未划线,甚至地面都是泥地。 篮球架也只有一个,一群看起来才刚上过初中的孩子们正聚在一个篮板下争夺着那枚弹性不是很足的篮球。 也大概是才刚上初一的缘故,所以他们虽然是玩到一块儿,但身高却是参差不齐。 高的看起来有一米七多,矮得却仿佛还是个小学生——甚至比晚晴还要矮上七八公分。 之所以这么肯定他们都是一个年级的,那是因为穿的校服都款式和颜色都一样,正常学校,都会用三种颜色的校服来区分不同年级的。 明明是平常的放学日子,明天还得上课,但他们却依旧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一般,在这不大的野球场里奋力奔跑。 其中有个少年,个头明显是最矮的,让叶晨感觉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虽说现在他也没高到哪去,但最起码凑合着还能看。 那个少年留着寸头,但脸庞却很清秀白净,皮肤甚至比晚晴还要白上三分,就像是特意抹了粉底一样。 他个头娇小,但却喜欢左突右冲,灵活地绕过阻挡自己的人,跑到篮板下灌篮。 当然,因为身高的问题,所以根本就没有投中过。 “傻啊,投三分啊!”叶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三分才有希望啊!” “他大概觉得这么打更快乐吧。” “唉,这么打赢不了啊。” “又不是什么事都需要赢的。”晚晴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连自己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果然看到叶晨朝自己投来的诧异目光。 “身高差那么多,好像不是很公平诶。”看不太懂篮球的赵今予也加入了话题。 “毕竟还在发育的时候。”晚晴把一只手搭在了叶晨胳膊上,“那个小家伙虽然现在矮,但要是经常这么跳的话,肯定能长很高的,我那时候就是三分球……” “咳咳咳咳——!”叶晨赶忙咳嗽了起来,免得晚晴说漏了嘴,“投三分球不也要跳的吗,我肯定也能再长高的……” “你自己信不?” “咳……” “你们姐弟俩的对话好有意思,可惜我身边没有什么同龄的兄弟姐妹。”赵今予有些羡慕。 “还好,闹腾起来你就知道麻烦了……” 正说着,球场里又重新开了一次球,这次,那个清秀白净的少年站在三分线外,而一个虽然才初一,但已能看出几分英俊和帅气的高个男生抢下了别人的球,朝她投去:“小遥!” 清秀的少年刚拿到球,就立马有人回头防守,他又踮起脚,用力朝另一个人投去:“阿涛!” “给我干嘛,我不行啊——小明!” “我来!”利用这个传球将其他人调虎离山的男生成功获得了一个小小的空档,接过球后便高高跃起,向上一投。 ‘咣当’一声,篮球落入袋中。 对于命中率不怎么高的少年们而言,一次投进都能让他们欢呼起来。 “哦哦——!!” “进了!” “小遥!下次你就站那,有机会就投三分,没机会就传球!” “没问题!”清秀的少年用力拍了拍胸脯——但因为没什么肌肉,所以只能发出‘砰砰’的声响。 “回去了。”见到进了一球,晚晴满足的收回了目光,拍拍叶晨的肩膀,“别傻看着了。” “唉……我也想打。” “你进去打不是欺负人吗?哦,我忘了,有一个已经比你还高了。” “……让我体会一下高个的优越感不行吗。”叶晨哭丧着脸,“算了,下次再来吧,反正距离家还挺近的……” “下次玩吧,我也想来试试。”赵今予学着做了个三分球的动作,“就投那个什么,很远的球。” “那个叫三分球。”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家了,所以晚晴也就没有跨上自行车,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我可以去你们家吃吗?” “可以啊。” “可以和晚晴学做菜吗?” 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这个就不用了吧……” ……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茶几上摆着一包‘雪城’香烟,一块五一盒,在这年代也算是中档的好烟了。 这是晚晴在楼下的小店顺便帮他买的。 虽说几天才给他买一包烟,但买的烟都并不差。 他盯着素白色烟盒上橙黄色的风景图案看了许久,才慢悠悠地拆开香烟塑料纸,从里面取出一支,慢慢地叼在了嘴上。 在这年代,抽烟是很正常的事儿,也没有什么家里不能抽之类的说法。 每个人都习惯自家的男性长辈在家抽烟,也都习惯烟灰缸里总有几个烟头了。 叶晨趁着女孩子们在厨房里的时间洗起了澡,而厨房里这会儿,却是有些热闹。 晚晴明明只是慢慢的把豆腐干切成条,赵今予却露出了敬佩的神情:“好厉害!” “……这不难。” “但是我切东西就很难这么均匀呀。” “慢点就好。” “晚晴,你做饭是自学的吗?” “对。”晚晴没有像在叶晨面前那样吹牛,反倒十分谦虚,“只是会一点而已,味道也不太好。” “已经很厉害了呢。”赵今予在厨房里东张西望着,“我也试过几次,但都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我妈就不让我进厨房了。” “刚开始可以先从简单的学。” “那我和你学吧?以后也可以让我也试试嘛。” “好。” 回过头再来一次,总比没有办法再来一次的好。 最起码能看到和曾经不一样的风景。 赵今予依旧是个性格讨喜的女生,但却也有着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反倒平添了几分真实与可爱。 “这是要做什么菜?” “豆腐干炒腊肉。” “这里的土豆呢?”她指了指水池里沾着泥土的新鲜土豆。 “等下做成酸辣土豆丝。” “那我帮忙刨皮吧?” “可以吗?” “没问题的——让我试试?” “……那你试试,记得先把土豆外面的泥洗掉。” “嗯!” 而当晚晴在翻炒中抽.出空来朝她张望一眼的时候,就发现那削了皮的土豆,一个个都小了三分之一。 而众所周知,土豆的皮其实是很薄的…… …… 23.有进步 一个在大众印象中温馨的家究竟需要哪些要素? 大抵是回家后就能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电视机一定要开着,哪怕放只是放着广告,声音不必太响,只要那似有似无的感觉就好;最好还要显得稍微拥挤一些,但周围摆放的东西又不能凌乱,得是那种常常有人打理的感觉。 按照这么来看,此时的屋子,就是一个温馨的家。 烟灰缸里有两个烟头,父亲正靠在沙发上看着傍晚播出的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里面的声音嘈杂,格外热闹。 叶晨刚洗完澡,正关着门搓着短裤——这玩意儿总不能丢洗衣机里一块儿洗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晚晴一个人生活时,还真就是这么干的。 赵今予正用两块湿抹布垫着手,脚步飞快地将刚烧好的汤端了出来。 不大的餐桌最多也就够坐四个人,上面摆了三个菜:豆腐干炒腊肉、酸辣土豆丝、小葱拌豆腐。 而她端来的这碗,这是最后一道——鸡蛋看起来格外蓬松的番茄蛋汤。 简单朴素,但却充满了家的温馨。 毕竟普通人过日子就是这样省吃俭用,慢慢的花,慢慢的过,倘若每天都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反倒会让人失去生活的实感了。 “开饭了——!叶晨呢?”晚晴直接把电饭煲拎了出来,摆在桌旁的柜子上。 “马上来!” “快点,我饿了,我先吃了!” 电饭煲随之被打开,白色的蒸汽伴随着米香弥漫而出,窗外的斜阳照来些许微亮的光,头发湿漉漉的叶晨刚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就顺手一拍开关,打开了客厅里的日光灯。 它的优点是足够明亮,但叶晨总觉得它缺少了几分白炽灯的温暖。 家中有人还好,要是没什么人,就会将屋子映照得更加冷清了。 “叶晨的父亲不来吃吗?”赵今予接过晚晴递给她的碗,疑惑的问道。 “他不和我们一起吃。”晚晴说着,用筷子往这个盛了饭的大碗里夹了不少菜,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份盖浇饭,“不用客气,自己盛吧。” “诶?好。”第一次来别人家里,对方就这么随便,倒是让赵今予有些不太习惯,她拿起那个塑料饭勺,浅浅地盛了一点,连小碗的一半都没装满。 “赵今予,你盛那么点够吃吗?”晚晴说着,把那碗‘盖浇饭’放到了父亲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拿了个更大的碗盖上,筷子放在一旁,也不催促他赶紧吃,好像父亲还没回家,这些只是给他留的饭菜而已。 “足够了呀,我喜欢多吃点菜。” 晚晴不予置评,只是在想着,自己那时候大概就是饭吃太多了,才一下子像是吹气球似的胖起来,然后就怎么也瘦不下去了。 现在她决定学习一下良好的饮食习惯,所以也只用小碗盛了一半。 ——虽然她平时也吃的不多,但起码一碗饭是能吃下的。 叶晨把自己的短裤直接晾在了卧室的小阳台里,挠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过来:“……晚晴,你干嘛,减肥啊?” “你管我。”她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你也别吃那么多饭,免得到时候胖得像头猪。” “喂喂,吃不饱的话就更没力气思考了啊。” “吃太饱了你又会说犯困,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借口有多少啊。” “咳!”叶晨想要反驳,但又不得不承认,那种话他之前确实说过。 睡饱了他说是睡多了提不起精神,睡少了他说是睡眠不足无法集中,吃多了他又要说犯困,吃少了还要说没法思考——只要是不想学习的时候,总有借口和理由的。 晚晴拿起筷子,动作十分豪放地从餐盘里夹起许多土豆丝,把自己的小碗堆得满满当当。 她看了一眼赵今予还架在碗上的筷子,十分爽朗地笑道:“别客气啊,随便吃!” “唉,又是不酸不辣的土豆丝。”叶晨唉声叹气。 “有的吃就不错了。” 叶晨已经习惯了她这老妈式的发言:“但你好歹也要进步一点吧?” “我觉得晚晴已经很厉害了呀?”赵今予睁着圆溜溜的杏眼,不明白叶晨为什么挑三拣四,她夹起几根土豆丝,和刚才夹走一大堆的晚晴形成了鲜明对比,“嗯——!好吃。” “真的假的?”叶晨将信将疑,也只夹了一小点。 如果说之前的酸辣土豆丝总感觉没什么味道,或者要么太酸,要么太辣,那么这次的就是刚刚好,入口先是吃到辣味,然后立马就又酸味来解辣,两种味道互相配合,相得益彰,土豆本身又相当的脆,并没有炒得太熟,吃在嘴里能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怎样?”晚晴的嘴角微微勾起,上挑的丹凤眼里噙着几分笑意。 “……好吃!咦,怎么进步忽然这么大,不会这个土豆丝其实是赵今予做的吧?” “不会不会,我只是帮忙削了个皮啦。”赵今予赶忙摇了摇头,“全部都是晚晴做的哦。” “厨艺提升了?那以前那么久……怎么都没什么提升。” “以前只是做给自己吃,当然随便做了,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面吃或者点外卖。”她撇了撇嘴,“为了让你小子少说点废话,我也是有研究过的好不?” “咳……!”叶晨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嗯——确实很好吃!” 今天的晚餐味道都还算不错,当然没有达到什么美味佳肴的水平,可作为家常菜而言已经足够。 再对比之前那些调味料比例都有问题的菜,反差感就更是强烈了。 叶晨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把剩下的菜全都一扫而空,就连番茄蛋汤里的番茄都吃完了。 晚晴本想让他少吃点,但想想不吃完又浪费,便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剩饭撑起来,用保鲜膜一封,放进了冰箱里。 ——这玩意儿可以拿来做明天早上的泡饭或者炒饭。 至于到底要怎么做,那就得看什么时候能从床上起来了。 很多时候,闹钟响起往往并不意味着马上就能起床了。 那铃声响起后的五分钟到十分钟,总能让人感觉是人生中最短暂的瞬间,又或者最悠闲的徜徉: 可以是世界暗下然后又猛然亮起,感觉只是闭了下眼睛就过去一大截时间,也可以是在短短几分钟里,连续做完好几个光怪陆离的梦。 时间在早晨挣扎着醒来的这一段里,总会显得既短又长。 吃完饭,叶晨则忙着收拾碗筷,打扫厨房。 “哇靠,晚晴,你这厨房也太乱了吧?” “干嘛。” “瓷砖上全是油啊。” “炒菜肯定会这样,每天炖汤你不是又嫌腻么。” “呃……总感觉你炒菜时的画面相当……狂乱啊。” “别废话了,赶紧收拾好,写作业去了。” 虽然今天大部分老师都没正经上课,但作业却布置了下来。 毕竟绝大多数的知识已经学完,即使不上新课,也完全可以去做新题。 叶晨驾轻就熟,打扫的速度很快,至于质量嘛……只能说大部分地方都搞干净了,但一些死角有时候还是得晚晴自己来。 如果连她也没看到的话,那就当不存在吧。 毕竟是生活的地方,怎么也做不到一尘不染吧。 赵今予很有耐心的等着叶晨也打扫完,这才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长长的走廊里有住户来来往往,有人动作悠闲,有人满脸疲惫。 赵今予认真地穿上鞋子,仿佛要出远门似的,但迈出几步,就到了自己家门前,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把鞋子脱下。 就大概是一种在别人看来毫无必要,但对自己来说却一定要做的仪式感吧。 公寓的格局并无区别,只是赵今予的住处更有少女气息而已。 虽然才住进没多久,但却已经点缀了不少东西。 墙壁上挂着毛绒熊和蝴蝶结,床上的被褥与毯子用的都是这时候并不常见的素粉色。 ——这个年代,那种花花绿绿,大红大紫图案的床单与被褥,才是最流行的。 厨房没有什么使用的痕迹,看起来顶多是烧过开水。 客厅里也要比晚晴他们那儿清爽不少,有一张像是吃西餐用的长桌占了不少地方,木头包铁的椅子安静摆着,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住,但椅子却有四张。 客厅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比较简易的梳妆台,上面摆着‘雪花膏’、‘护手霜’、‘唇膏’之类的护肤品,唯一的化妆品大概也就只有那个带些颜色的唇釉。 她这边正对着那车水马龙的街道,所以显得有些吵闹,但她却并不介意,反而将窗户都开到了最大,然后才把纱窗拉上。 嘈杂的声音就是这人世浮华,晚晴倒是觉得这样挺好,有一种并未被社会排除在外的感觉。 ——年轻真好,最起码好几年里都不用担心会被社会淘汰。 大概只有老过的人才会如此由衷的感慨吧。 “请坐啦,你们是要开灯还是开别的灯?” “啊?有什么区别吗?”叶晨左顾右盼着,拉开晚晴身旁的椅子,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赵今予眉眼弯弯的笑着,指了指头顶的日光灯:“这个是普通的灯啦,还有就是开台灯,三个人挤在一起写,或者——还可以用投影球。” 晚晴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好像是从KTV里拆下来的,‘布灵布灵’的玩意儿,咧了咧嘴角:“那玩意儿看不清吧,还是用日光灯好了,亮堂些。” “但是我的台灯也很亮的哦,试试吗?” “那……试试?” 就像是炫耀玩具的孩子一样,赵今予用力点了点头,飞快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拿台灯去了。 …… 24.大台灯 赵今予抱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有什么东西还磕到了门框,把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眼后,把杆子倾斜少许,才又慢慢走了出来。 “……这是……台灯?”叶晨夸张地睁大了眼睛,“这简直就像是摆在家里的路灯一样了啊……” “哒。”赵今予没回答,只是把它接在插座上,然后摁下了开关。 从台灯里就照出橙黄色的光芒来。 这光柔和不刺眼,但却又不显得昏暗,用来写作业已是足够。 三人的影子都被放大好几倍,映在对面的墙壁上。 “好啦,这样就很有氛围了呢。”她满意地拍了拍手,在晚晴左边坐下,把书包里的作业一样样取出,摊在了桌上。 “嗯,这个写好了,这个也写好了,这个……写了一半——你们写数学了吗?” “我们今天好像没布置数学作业啊。”叶晨挠了挠头,他打算先把语文的抄写作业给搞定了再说。 ——那是最后两篇没学到的文言文,每篇都很长,好在每篇也都只要抄一遍就行。 “你们先写抄写作业的嘛?”赵今予好奇地托着腮帮,“我一般都是先写需要动脑子的,抄写作业就留在最后放松的时候写。” “……写作业还能放松的吗。”晚晴已经开始感觉到了自己和学霸的差距。 “是呀,抄写都不用动脑子,照抄下来就可以了,难道不算放松吗?感觉很累的时候,我也会抄些东西放松下心情呢。” “难怪你学习能那么好……”晚晴推了下叶晨的胳膊,“听见没,好好学学,你看人家都把学习当做放松的方式了,你下次放松也抄东西去!” “哎呀,每个人不一样的嘛,还有兴趣也是要慢慢培养的呀。”赵今予摆了摆手,轻笑道,“你们班的数学作业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开学第一天的缘故,所以即使是五班,作业也和一班一样,是把习题册上的题目给写了。 只是一班要写三页,而五班只要写一页就行。 叶晨伸长了脖子,看她翻着自己写过的那些题目:“哇,你这才是写了一半?我们要写的只有你现在写的三分之二啊,咳……CDBA……” “啪!”晚晴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不准偷看,自己做!抄两个答案骗自己有什么用啊!” “是是是……别那么严厉嘛……咳。” “你们没在学校里写作业嘛?在学校里写点,回家也少点写,而且学校里不懂的还可以问同学和老师呀。” “明天开始就这么做吧。” 对于后来的许多学生而言,在学校里写作业太正常不过了,但在这个年代,却是少数人的做法,而且一般这么做的,都是好学生。 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年代的高中毕业也不算太差,大学对于很多普通学生来说,就像是未来的大学生面对考研这件事一样,可能会去试试,但不会太放在心上。 “一起写数学吧!”晚晴把自己的习题册拿了出来,顺手在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刚拿来的新书,她都还没翻开看过呢。 里面都是过往知识点的复习,第一道还挺简单,第二道稍微要费些脑子,而第三道……晚晴在草稿本上画了一页的数字,都没确定答案到底是哪个。 ——因为她得出的数字根本就不是选项中的任何一个。 “呃……” “嗯……” 晚晴和叶晨俩人,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一个人紧蹙着眉头,一个人咬着自己的手指。 暖黄色的灯光下,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俩人的思绪都开始不由自主往远处飞去了。 “咳嗯?怎么了?不会写吗?”好在赵今予及时把他俩将要离体的魂魄给拽了回来,那张耐看的小脸上挂着格外和蔼可亲的笑容,“哪里不会,我教你们呀?” “第三题。”俩人异口同声。 晚晴斜睨了一眼叶晨,后者也干咳了一声。 “看看,第三题很简单的嘛,看好题目要你得出什么答案,然后排除干扰的数字,再把公式代入进去,这样就得出……答案是B。” 晚晴和叶晨二人的目光是呆滞的。 “咦?听不懂吗?” “不太能……”晚晴诚实地点了点头。 “有点听懂了。”叶晨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这也算是基础题吧?唔,我想想,那么从这里开始讲吧……” 赵今予将难度一步一步的降低,总算找到了他们开始不会的地方。 然而这其实是高一下册的内容。 于是她又从头解释起来,简直就像是上了一场新课。 “原来如此!”晚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很简单嘛!” “是吧!”赵今予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反倒格外开心,“现在懂了?” “懂了!” “明白了。”叶晨挠了挠脸颊,甚至举一反三地把下面那道相似题型的题目也给做了出来,“这道题是A对不?” “没错。”赵今予走进厨房,打开了那个只有叶晨家冰箱一半大小的迷你冰箱,任由冷气轻拂着自己脸庞,“你们是要喝雪碧还是可乐还是芬达,还是——咖啡呀?” “喝、喝水就行了吧?喝饮料太奢侈了……” 这个年代在店里喝玻璃瓶装的可乐要五角钱一瓶,听装的反而要再贵些,得一块钱一瓶。 哪怕只是每天喝一听,都得三十块钱了。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都是妥妥的奢侈品。 “没事呀,刚才我不还在你们家吃饭了嘛。” “你才吃了一点点……”叶晨已经开始怀疑她的家庭背景了,父母不是做生意,就得是当官的吧? 而且这年代国内生意还没完全放开,基本都是国企把控,所以个人做生意基本都是在国外,赚了那些外币再换成人民币到国内来花。 “那就都喝可乐咯?” “我要芬达。”晚晴倒是没客气,虽然她也清楚这个时候的饮料不便宜,但毕竟在未来早已喝习惯了,只要是在城市里工作的人,几乎没有是喝不起可乐的。 这已是能让人感觉快乐的饮料里最廉价的了。 有些观念一旦形成,就不容易转变回来了。 “好~”赵今予捧着三听罐装饮料,用胳膊把冰箱门一关,就快步走了过来。 这时候的易拉罐可是结实的铝合金罐,卖废品时都是最值钱的那种。 金属的罐体上结着一层白霜,哪怕只是看着都觉得清凉。 晚晴熟练地拉开拉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这熟悉的味道似乎一直没变,时间在它身上如同定格了一般。 叶晨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像是品尝什么美味似的,仿佛喝得大口一点都是浪费。 “你们先继续写吧,我觉得你们的数学得从基础开始提升——明天我给你们出点题吧?” “那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晚晴其实求之不得,但还是假客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在此时多少显得有些虚伪。 “没关系啦,对我来说也算是巩固和复习嘛。” “那就太感谢了。” “一起学习一起进步,才是最开心的事情呢。”赵今予捧着冰咖啡罐,抿了一小口,“呼呼,你们其他科目怎么样?有薄弱的地方也可以帮你们补习补习哦。” “呃……”叶晨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我英语没问题,他是没一门好的。” “……咳!!” “还来得及,有一年呢。”赵今予为他们加油鼓劲,“对了,我正好有几个语法问题,等下……我找一下作业本……” 晚晴虽然没有去考过英语证书,但其实自学的水平已经不低了,在那个许多游戏被和谐,或者很多本子没有汉化的年代,她直接看英文就能看懂了,而且是很流畅的那种——阅读速度和看中文时一样快。 语法问题虽然有些绕,但她也只是略微思考就能解释清楚了。 “哦~我以前一直没搞懂这个为什么是这个呢,基本都是死记硬背的。” “这样挺好,起码我有个英语可以帮你一下。” “嗯,我们就互相帮助吧。” 叶晨挠了挠脸颊,没有一门科目能行的他,感觉自己现在完全就是个局外人。 “你小子好好加油吧,赵今予没时间的时候,我来辅导你英语。” “苍天啊……我高一的时候怎么就没好好学习呢——” “你应该想你为什么初二初三的时候不好好学,不然的话,也不会因为只是勉强考上高中,而导致各种基础跟不上,结果根本学不进去了。” 叶晨压低了声音:“要不你再试试穿越到更早的时候去,折腾更年轻点的我?” “少油腔滑调的了,别浪费时间,快点写。” “今天不会要写到十点多去吧?” “高三就这一年,你不努力还想怎么样?” “啊,我的八小时充足睡眠……没有了!” “睡六七个小时么差不多了。” “不要啊,我想要八小时睡眠啊——” “你再继续浪费时间,七个小时睡眠肯定是没了,六小时睡眠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了。” 叶晨立马闭上嘴,开始努力写起了题目。 ——虽然他的思考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得出个错误的答案。 但大家一起努力的氛围,多少还是让他能保持更久的耐心。 别想着今天就立马对学习感兴趣了,那根本是天方夜谭。 能用一个月的时间重新培养好的学习习惯,晚晴就谢天谢地了——她不是在担心叶晨,而是在怀疑自己恐怕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 25.投影灯 环境对于人的影响是巨大的。 而且一个人有时即使处于同样的环境中,如果所处的社会定位不同,所受到的影响也会不同。 大概是赵今予的缘故,让学习氛围比平时浓郁不少,那坚持两个小时就难以为继的注意力,今天终于有了突破。 从七点钟开始,一直到十点半,他俩甚至都没有站起来过。 原本七八个小时都写不完的题,竟然一口气全写完了——甭管正确率咋样,但总之就是写完了。 集中注意力去把要做的事情完成,中间不带丝毫停歇,不仅能节省时间,还会感觉十分畅快。 而晚晴的感觉最为强烈,在那个碎片化的时代,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不快进的认真看完一整部电影了,更别说像这样坐在桌前写这么长时间的题。 赵今予早已把作业写完,这段时间都是在做额外的练习题,顺便教他们一些不懂的地方。 “我靠——写完了!”叶晨猛地将水笔一拍,像是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似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呼——十二点了吗?” 赵今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戴得松松垮垮的手表:“十点半哦。” “还算……比较早了?毕竟好多都弄不懂啊。” “确实是比较早了。”这个时间对于晚晴而言实在还早得很,以前在城里上班,就算七点就得出门,她不磨蹭到个十二点是绝对不会睡的——而且十二点那都算是早睡了。 未来世界的信息繁杂,又有太多的方式可以娱乐,上班的时间那么长,让每一个回到家中的人,都忍不住延迟了睡觉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只有那会儿的时间才真正属于自己吧。 “写完啦?休息一会儿?”赵今予的咖啡到现在还没喝完,她又端起抿了一口,“要不要……放松一下?” “放松?”叶晨端起空的可乐罐倒出几滴到嘴里,十分享受的砸吧了下嘴,“啊……还是得赶紧睡觉吧?毕竟明天又要早起……” “嗯!但,真的不试试吗?”赵今予用力指了指头顶的灯球,一副渴望与人分享快乐的模样。 “那……试试?”叶晨干咳了一声。 毕竟是待在其他女孩子的家里,正事办完了,他就有点坐不住了,想要快些离开。 好在晚晴也在,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那种尴尬的感觉也就不是很强烈。 她兴奋地关掉了台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几秒钟后,晚晴和叶晨才慢慢适应黑暗。 窗外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不远处的夜市仍能传来热闹的喧嚣,偶尔有一辆汽车开过,明亮的灯光在那短暂的一瞬将街道照得宛如白昼。 不过这份夜晚的热闹也快落幕,96年的夜生活不会持续那么久,不像那时晚晴在S市一样,即使凌晨两三点,市中心也到处是热闹鼎沸的人声。 那时她只觉得喧嚣,回来后却反而觉得这样的声音反倒更让人安心。 昏黑的房间里,只能勉强看到些许物体的轮廓。 赵今予站在窗边,像是一道影子。 她拿起一个遥控器似的东西,然后抬起手摁了一下。 挂在天花板上的投影灯缓缓打开,散发出格外迷幻的光晕。 紫色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各色的光,各色的图案,交织在一起,缓缓转动。 这就是后来KTV里会用的灯球,也是现在那些迪斯科舞厅中最常用的氛围渲染物。 赵今予又摁了几下,灯球的色彩、图案以及转动的频率和方式都开始变换,一会儿是小小的光点如满天星斗般散开,一会儿又是不同的色块如舞台灯般的照下。 最后,她换了一个相对舒缓的灯光模式,五彩斑斓的光点缓慢闪烁着,旋转着,当她将窗帘拉上的时候,顿时让人感觉仿若置身于星海之内。 “好漂亮……”叶晨仰着头,看得有些痴了,“这个灯……哪里买的啊?” “专门的灯具店会有卖哦。” “多少钱?”叶晨撞了撞晚晴的胳膊,“晚晴……呃,要不,我们家里也买一个?” “也不算太贵啦,一百就可以买个像我这样的了,便宜些的功能太少,不好玩儿。” 叶晨干咳了一声,立马闭上了嘴。 “生活的情调吗。”她小声地自言自语。 “哦,对了,我把唱片机打开——!” 说着,赵今予又跑进房间里,把那个和梳妆台差不多大的唱片机拿了出来,喇叭看起来并非镀铜,而是真的用黄铜做的,可以明显看出厚重的金属质感。 她打开一旁的柜子,借着投影灯那不算明亮的光,找到了一张装在精致牛皮纸里的黑胶唱片。 唱片比她的两只手掌加起来还大,举起来的时候,能遮住她的小脸。 机械的卡扣声格外清脆,唱针被搭在了黑胶唱片上,随着开关被摁下,机器里就开始缓缓传来一种细腻的摩擦声。 悠扬的音乐如同天河之水般缓缓流淌而出。 晚晴住在公寓是没有地方可去。 赵今予住在公寓,纯粹是来享受生活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总是如此的大。 而叶晨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满脸的羡慕,想着等自己能赚钱了,也要买这样的东西放在家里。 但很可惜,当他自己能够赚钱养活自己,并且还有闲钱买其他东西的时候,年少时曾无比向往的物件大都已被淘汰,纵然买回家来,也会被人嘲笑为何将那没用的过时垃圾往家搬。 其实那不仅是为了实现儿时的梦想,更是在寻找自己曾经失去的情怀啊。 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化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像年轻时的自己。 所以找回那些旧物,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初心。 当一个普通人不再寻找它们的时候,其实也代表着失去了生活的动力。 放弃了对未来的追逐和探寻,也放弃了寻找过往的自己。 晚晴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烫,她依稀间觉得,自己仿佛找回了些曾经失去的,无比重要的东西。 时间已经不早,其实只听了两首歌,二人就告辞离开。 “那么明天见咯!”赵今予站在门口,声音‘惊动’了走廊里的感应灯,让它重新亮起。 “呃,明天见!” “拜拜。”晚晴微笑着摆了摆手,“今天多谢了,以后也要多麻烦你了。” “嗯嗯,没关系,不用那么客气的嘛,拜拜!” 家中客厅的灯仍旧亮着,父亲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擦干,乱糟糟的并做一团。 “老爸。”叶晨习惯地喊了他一声。 父亲微微侧目,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在回应。 电视里正放着三国演义,正放到袁绍和董卓对峙的那一段。 父亲的状况似乎也在慢慢变好。 这种能看到未来希望的感觉,让晚晴感到心情格外舒畅。 不怕身处于黑暗中,就怕连星星点点的光明都看不到啊。 “洗过澡了?” 父亲这次把头多转了一些,目光平静地落在晚晴身上,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衣服,在洗衣机上面。” “知道了,会一起洗掉的。”晚晴摆了摆手——所谓的一起洗掉,就是他的衣服待会儿单独丢洗衣机。 毕竟晚晴可懒得帮他连贴身衣物也一块儿洗了。 至于叶晨,他倒不是嫌麻烦,而是恐怕根本想不到这一层。 “我剑也未尝不利!”黑白的电视画面里,年轻时的袁绍拔出佩剑,而晚晴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那红衣公子的模样。 电视荧幕里,年轻时的袁绍和年老的袁绍也是大不相同。 让晚晴想到了自己和叶晨。 “人呐,真是太复杂了。” “……怎么了,突然这么感慨?”正把外裤脱下放在椅子上的叶晨有些疑惑。 “看到你,所以感慨。” “我又怎么了啊,没惹你吧……” “我又没说你不好,你紧张什么?” “……我有心理阴影了。” “没事,你还年轻,心理阴影恢复得很快的。” “喂喂!” “我去洗澡了,你衣服呢?我洗的时候顺便一起放洗衣机了。” “哦,换下来的衣服我已经丢洗衣机了。” “行,你先睡吧。”晚晴打了个哈欠,推开移门,走进了盥洗室里。 原本只放了三个牙刷牙杯的水池柜子上,今天又多了一把刮胡刀,上面还残留着几根胡茬。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笑。 “生活总会变好的吧?”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问自答,“大概吧。” 人总要有个奔头——朝着好的方向而去的奔头。 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叶晨刚偷偷看了一眼映在移门上朦胧的身影,就被晚晴的怒骂给吓了一跳。 “草!!冷水!” 十一点钟。 公寓的热水供应早就结束了。 如果是十点洗,可能多少还有些温热,但现在洗嘛……能不是冰凉彻骨的水就算不错了。 晚晴这细皮嫩肉的,格外敏感,冷水冻得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但还是只能咬着牙把水淋在身上。 这洗都洗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就像人生,很多时候开了个头,就不能再停下了。 好在毕竟才只是九月初,水虽凉,却不至于冷到彻骨,冲了一会儿后倒也还能适应,但还是让她加快了洗澡的速度,甚至都没什么心情去欣赏下这年轻的少女娇躯了。 …… 26.没睡醒 今天是叶晨先起,天还蒙蒙亮呢,闹钟也尚未响,电视机依旧开着,父亲倒是睁着眼睛,但却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他清醒的时候很少,叶晨早已习惯。 但他还是每天都会期盼着能和清醒时的父亲多聊几句。 晚晴其实也是如此。 ——她是在他醒来后过了十来分钟才起的。 “早啊,老爸。”她似乎也并未期盼得到什么回应,打了声招呼后,就穿着不合脚的宽大拖鞋走到了盥洗室门口——这双鞋是叶晨的,而叶晨穿错了拖鞋,把她的给穿来了,“拖鞋穿错了,你就没感觉小吗?” “呃……?”叶晨低下头,看向自己勉强挤在拖鞋里的双脚,干笑了两声,“没注意……” “换回来啊。”她咕哝着,把叶晨那双踢了过去,后者则有些费劲地才把那双卡脚的拖鞋踢了回来。 “快点……哈呼。” “马上……” “实在不行我现在就上厕所了。”晚晴提着裤子就要往里走,“反正都是一个人,不用在意那么多吧。” “喂喂喂——” “那你快点啊。” “马上马上……”叶晨正用毛巾抹着脸,但平时洗脸飞速的他,此时却是擦了一遍又一遍。 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变得古怪起来。 “干嘛啊,娘们唧唧的,照镜子照半天,没病吧?”晚晴说话向来是这么不客气——其实也不都是如此,只是面对另一个自己的时候特别不客气而已。 “呃,你有没有感觉——” “什么?” “我好像变白了一点?” “最近没晒太阳吧。”晚晴翻了个白眼,“变白一点给你高兴的,让开让开,憋不住了。” “……你不是说我黑吗,那我现在变白了,当然高兴了。” “也就这样了,你以为能变多白啊。”晚晴没好气地直接走到了马桶前,就要开始脱裤子。 “就不能文明点啊!”叶晨慌忙逃了出来,想象中美少女的那种神秘与美好,全都在和晚晴一起相处的日子里被破坏殆尽,让他有点欲哭无泪。 他甚至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以后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要没有任何生理反应了。 “把门带上!”晚晴没忘记让他给自己干活。 “哦。”他‘哗啦’一下拉上移门,就又听见晚晴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把电饭煲插上,开关摁一下,米饭和水我昨天晚上已经放好了!” “知道了——”他拖长了声音,摇摇晃晃地朝厨房走去。 刚醒来的这段时间,好像总是会使不上劲呢。 天色尚早,但毕竟要骑车过去,还是早点出发的好。 如果是在外面吃早餐的话,倒是可以多睡会儿——但这不是得在家里吃嘛。 清晨的时间总让人感觉过得很快,忙忙碌碌吃个早餐,再把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就又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当然,今天起得早,所以这个时间也比平常早了许多。 晚晴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虽然不像叶晨为她弄得那么仔细,但起码也是能看得过去的水平了。 她随手抓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就走到了门口:“走吧,既然起早了,就早点去好了。” “啊——又要骑车了。” “那要不我载你?” “……能行吗?” “你看能行不?”晚晴拍了拍自己那双纤细的腿。 “不太行吧?” “那你还废话什么。” “……” 帆布鞋的优点就是穿起来很快,甚至都不用弯腰,直接将脚往里面一套,然后抬起腿,用手拽一下就能穿好了。 “要不要喊一下她?应该还没起吧?” “赵今予?等她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晚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叫一下吧,反正时间还早,而且之前也约定好一起上下学了。” “对啊对啊。” 清晨的公寓走廊里没什么人,只能看到一个扫地的大妈穿着蓝色的背心,正拿着个扫把和簸箕在走道里忙碌。 “咚咚。”晚晴敲响了房门,里面没什么回应,于是她又摁下了门铃。 “怎么样?” “要么没起,要么已经走了。” “没那么早吧……”叶晨顺手关上了房门,“我们今天已经够早了,现在才五点半啊。” 从这里骑车到学校大概要四五十分钟,但如果算上起床的洗漱时间,那么一般六点半就得起了,要是想时间宽裕些,那就得六点起。 但无论如何,五点半都还是挺早的了。 “大概是没起。” “等一下吧?实在没反应就……我们先走。” “嗯。”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又摁了一下门铃。 这次,里面终于有了动静——传来了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 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当发现是他俩后,这才彻底拉开。 “咕……”门里站着个不算漂亮,但很耐看的少女,抱着一个棕黄色的毛绒熊玩具,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靠在墙边,“早……上……好。” “早……没起吗?我们正打算出发呢。”晚晴看了一眼叶晨,“要不你再睡会儿?我们先走了?” “一起去上学……”赵今予将小脸埋进了抱着的小熊怀里,使劲蹭了蹭,睡了一整夜的头发看起来有种毛茸茸的感觉。 “嗯,那我们等你?” “好——我马上……洗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睁大了一只眼睛——另一只大概是暂时控制不了,所以还是眯着的。 她走回房间,到处传来碰撞的声响。 “你看看,这才是少女啊,多可爱啊。”叶晨忍不住揶揄道。 “真抱歉,可惜我是大叔呢。”晚晴戳了戳自己的心口,表示那里承载着一个大叔的灵魂。 “……能不能学点少女的感觉来啊,不然好难受啊——” “等你自己变成女孩子了,你自己学去吧。”晚晴戏谑地笑道。 叶晨完全没当回事,只当她是在损自己呢。 看得出来,赵今予已经尽快了,但依旧用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 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十分乖巧地梳成了一个单马尾,身上的校服干净而又整齐——明明是普通的校服,但穿在她身上却能有一种别样的大小姐气质。 “久等啦,那我们出发吧?” “没事,也才六点左右吧。” “嗯……是六点整。”三人里唯一有戴手表的赵今予抬起了手腕,“你们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 “咦,吃过了吗……那我等下在路上买吧。” “好,走吧。” 六点钟的街道还算空旷,自行车骑起来也是畅通无阻。 刚骑出没几步,赵今予就喊了一句‘稍等’,然后脚步轻盈地跑进了一家早餐店里。 不是什么连招牌都没有的路边小店,而是个装修得不比KFC差上多少,看起来窗明几净的早餐店。 大概是里面东西比较昂贵,所以进出的人并不算多。 招牌上写着的是「永和大王」这四个大字。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吃个早餐也得找有牌子的店。”晚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呃,但是总感觉食物包装得太精美了,反而就没什么食欲了。” “你那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我属猴的好吧……”叶晨弱弱地为自己辩解。 “反正以后也胖得像猪。” “绝对不会!” 正在二人拌嘴的时候,赵今予就拎着早餐快步走了出来。 包装精美的早餐装在精致的袋子里,看不出买了些什么。 “买了什么好吃的?”晚晴笑着问道。 “嗯——豆浆,油条,还有一个饭团——肉松虾仁馅的。” “贵吗?”叶晨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好吧?才几块钱而已啦。” “几块钱……好贵。” “好贵。”坐在后座的晚晴也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但是饭团很好吃哦,而且油条也是用干净的油炸的,每天都会换的呢,以前在S市,我就经常去永和大王买早餐的呢!” “我总感觉肚子又有点饿了……” “你不才刚吃过?”晚晴斜睨了他一眼。 “咳,稀饭嘛,消化得快……” “别吵了,等下路上有好吃的再买一个给你吧。” “嘿嘿。”叶晨立马就来了劲,朝着赵今予招呼了一声,就把普普通通的脚踏车踩得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 很快就出了主城区,灰白色的水泥路两旁,都是成片成片的农田与农宅。 再往前,就又开始变得荒凉,农宅和农田都不多见,更多的倒是那种杂草丛生的荒地。 走过这里的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此时这些无人问津的荒地,在未来究竟能卖出怎样惊人的高价。 又会在这里建起怎样高的楼宇…… “慢点呀——!”赵今予费劲地骑着车,“你们的自行车……改装过了吗?好……快!” “啊?没有啊!” 就像昨天傍晚一样,叶晨再次放慢了速度。 这次倒不只是为了等赵今予,而是不远处有个三岔路口,那里正传来热闹的喧嚣。 司机们在此暂时停留,买些早餐,工人们路过这里,也会顺便买些吃的。 虽然工厂食堂会有提供早餐,但偶尔也会想吃些其他种类的东西嘛。 而且不说工厂的食物好不好吃,就是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也是会腻味的。 叫卖声和问价声交织在一起,俨然有几分早市的感觉了。 “谁要的小馄饨!” “我的!这边!” “老板——来份小笼!” “韭菜盒子来两个!” “老板!猫耳朵还有吗?” “有!” …… 27.死了妈 今天来得很早,学校大门还没打开,刚上了个通宵班的看门大爷正趴在桌上打盹,小门虚掩着,被一只钻过栅栏缝隙却卡了半天才过去的肥猫拉开了一些。 晚晴坐在后座上,还是懒得下来,手里提着刚才在路边买的两个麻球。 叶晨就连她一起把车推到了车棚,找了个角落些的位置停下。 ——现在还没什么自行车停在这里,要是停在中间的话,很容易被人撞倒。 甚至会出现放学来拿车时,结果发现自行车的车轮骨架都被别人踩弯了的情况。 永远不要指望每个人都很有素质。 工厂只要开着,就几乎是不会停下的。 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里面工作。 巨大的烟囱中排出滚滚浓烟,让本来还算清爽的早晨变得满是灰尘。 头顶那轮初升的太阳,也变得若隐若现。 泥土铺成的操场上飞起些许尘埃,有几个早来的体育生正在晨练。 “哇,校队还没解散吗?”叶晨站在一楼可以通向操场的大厅里,忍不住朝那边张望。 “解散了,他们只是在自己锻炼而已。” “呃……大概很落寞吧。” “或许。” “今年有好多都解散了呢,去年都还有绘画班的。”赵今予轻抿着唇,眼角微微垂下,轻声叹息,“今年全市的素描比赛肯定没有我们学校的了。” “反正用不了多久便要闭校,参不参加也无所谓了。” 叶晨挠了挠头,笑得有点勉强:“反正我们是高三,这些活动本来也就和我们无缘。” 赵今予看了一眼向上的走廊,忽然往后退了半步:“我要去老师的办公室一趟,就不和你们一起上去啦!” “现在老师没到吧?”叶晨有些疑惑,“好歹把书包放了再去?” “应该到啦,说过会等我的呢,你们先去吧,我们还是放学见哦!” “好……放学见。”叶晨轻轻摆了摆手。 “嗯,傍晚见。” 三人简单的道别后,朝着两个方向走去。 因为时间还太早,走廊里一个学生也没有,整间教学楼里都是静悄悄的一片。 现在是六点五十不到,大多数学生都会在七点半的时候才到学校,还有不少住得近的,更是喜欢卡七点五十分到校。 然而小学初中的时候却不是这样。 初中时,七点五十算迟到,六点半就已经有不少学生抵达教室了,而小学的时候甚至更夸张,五点半的时候,教室里就会有人坐着。 学生们对于上学的热情,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衰减。 二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俩人明明吃住都在一起,这会儿却没有说话。 仿佛在这一瞬,二人的思想相连在了一起,已不需要言语进行交流。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晚晴,今天好像是摸底考来着……” “嗯。” “要测试下水平了啊,完蛋。” “这是好事,可以让你更快发现自己的薄弱之处。” “结果发现没一处不薄弱的……”叶晨捂住了额头。 晚晴斜睨着他笑道:“该来的总会来,你不可能永远逃避下去,还不如勇敢点去面对,那样在遇到更大的风暴时,才不会露怯。” “说得倒是轻松……” 叶晨咕哝了一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就已走到了顶楼。 也就是第四层。 三个男生从远处走来,其中一个大概一米七八的样子,和身旁估计勉强也就一米七的同伴走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出。 当他看到先从楼梯间里走出来的叶晨后,立马眼睛一亮:“喂,你,对,就是你,过来一下!” “啊?我?”叶晨有些茫然。 看他的校服,也是高三学生没错。 但从没见过,应该不是隔壁四班的,大概是三班或者更前面些班级的学生。 “对,就你,过来。”那个男生很不客气地直接将三个硬币丢在了他面前的地上,“去小卖部帮我们买三罐可乐来!” “啊……?” 素不相识,却如此蛮横的要求,让叶晨有些茫然,还有些愠怒。 总感觉他们瞧不起自己,像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哪怕只是把钱好好地递给他,说不定他都去买了…… “站着干嘛?啊?快点去买!” 叶晨攥着拳头,僵在了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反击,却又不知道如何还嘴,也担心自己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 “还愣着干嘛啊?快点去买!” 晚晴藏在了楼梯间后面,并未露面,她想看看此时的叶晨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你们自己,可以去买吧。”他艰难地将这句话说出口,语气格外卑微。 校园欺凌在这年代并不少见,而且很多时候反倒是成绩好些的班里学生欺负后面班级的学生。 学生们好像总是很容易陷入极端,要么就是不学无术的当老大,要么就是成绩好的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你他妈,让你买还不愿意是吧!”旁边的男生怒骂了一句,“赶紧去!别让卞哥生气了,不然你可就完蛋了。” 晚晴的脸上毫无愠色,她甚至有些想笑。 这些台词简直就和她未来爽文里看到的一样。 先是羞辱主角,然后扮猪吃老虎的主角爆起,啪啪打脸。 其实这种事在这个年代也确实不少。 但作为一个未来人,真的看到如此场面时,实在有点忍不住。 她用力捂着嘴,仍不忘偷偷看向他们。 “呃……” “快点!”领头的高个男生不耐烦地踹了他大腿一脚,“你妈死了啊?这么慢!” 叶晨的忍耐已经快到了极限。 他虽然是个温和的人,但绝对不逆来顺受。 他刚张开嘴:“你们不要欺……” 然后就被一脚踹在了胸口,向后仰倒在了地上。 呼吸在此时变得格外困难。 尊严在强大的力量面前,好像再难以继续坚持了。 “你妈是不是真的死了啊?啊?” “你再说一遍?” 但是先忍不住的,却是晚晴。 她的脸上早已没了笑意,从墙后走出,缓缓走到了叶晨身旁。 “我没有打女人的兴趣,滚一边去!”他皱起了眉头。 “你再说一遍。” “你妈死……” 叶晨知道晚晴总是骂骂咧咧,怨天尤人,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她。 明明没有特殊锻炼,但在那一瞬间,她的速度却快到几乎看不清。 然后就看见领头的男生捂着裆部哀嚎着打起滚来。 真正的打架,没有那么多招式,能一招制敌,谁要去拼命啊。 晚晴原本是不会打架的。 但在底层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如果不会打架,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她不会什么技巧,唯一会的就是致命打击。 你不狠点,别人是不会害怕的。 那个高个男生额头青筋直爆,痛苦得连眼珠子都像是要瞪出来了一样。 “再说一遍。”晚晴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又问了一句。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了。 “他……他没事吧?”叶晨紧张地站了起来,“会不会踢坏了?” “白痴,我踢的是他大腿内侧。” “那他……” “可能刚好蹭到了而已吧。” 另外两个男生,神情闪烁不定。 那个打滚的男生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咬着牙,脸色铁青:“等着,我去告老师!” “……小学生吗。”晚晴哑然失笑。 …… “所以这就是来龙去脉吗?”秃顶的教导主任严肃地推了推眼镜。 “是啊。”晚晴很坦然。 叶晨满脸尴尬,但大概是有她在身旁的缘故,所以倒也不算太怯场:“是他们先侮辱我的。” “你们说了那句话吗?”他又看向那三个男生。 “呃……没说。” “没说?” “没说……”为首的男生继续嘴硬。 “你们三个,高一高二都吃过处分,高三还想吃处分不成?不想读大学了?” “是她先动手的,不管怎么样!” “你先踹我的!”叶晨看起来比刚才要硬气不少。 “受伤了没有。” “我感觉受伤了,我要去医院检查!万一有事,赔死你们!” “算了吧,你就算有卵蛋也没法让女人爽,我看还是割了好了。”晚晴淡然地瞥了他一眼。 “等下我会带你去医院检查的,你们两个。”教导主任看向晚晴和叶晨,“有事不能用暴力解决,明白吗?” “他都先动脚了,难道我就站着让他打啊……”叶晨一脸委屈。 “一个巴掌拍不响……” “啪!”晚晴毫不犹豫地给身旁叶晨的脸上来了一巴掌,“现在响了。” “喂,干嘛打我啊!” “演示一下,又没用力。” “还是有点痛的好不……”他小声咕哝,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 “都高三了,不要再因为这种事吵吵闹闹的了,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秃顶的教导主任一脸痛心疾首,“时间就是拿来给你们这么浪费的吗?一边是飞扬跋扈,一边是得理不饶人,各退一步吧。” “不行,我要先去医院检查!” “检查不会少的,现在就带你去,你们两个先回教室,如果他真的被踢出病来了,这件事也没办法这么简单就算了——哪怕原本你们占理,到时候也不占理了,唉,干嘛要动手呢,别人打你你就打回去,这是文化人该干的事吗?” 叶晨干笑了两声,似乎不好意思出言反驳。 晚晴却已经拽着他的手往外走去,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不会再让人欺负我自己了,绝对不会。” …… 28.是膝枕 中午的学校,还是有几分喧闹之声的。 只是一楼二楼的教室里都空无一人。 原本高一新生们的教室,此刻却徒有班牌而无学生。 晚晴将双手揣在口袋里,走过二楼这些安静的教室时,忍不住驻足停下。 银江高中的学生们都是会按照年级换教室的。 年级越高,楼层也就越高。 所以当年作为高一新生刚进来的时候,许多人就无比向往更高的楼层。 虽然那里其实也平平无奇,但总觉得那是一个更加宽广和高大的殿堂。 当升到更高年级后,偶尔来到低些的楼层,就会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哪怕大家互相之间的年龄最多也就差了三四岁而已。 从高一一班到高一五班,教室里的桌椅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黑板都擦得干干净净,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仔细看的话,却能发现靠近窗边的那些桌上刻印着的文字。 那是曾经学生们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她试着转动门把,发现竟然能推门进去。 教室里拉着窗帘,但仍有一丝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黑板旁边还贴着没有撕去的课表。 其实曾经在这间教室里上课的学生们都还在——他们只是升到了高二而已。 可却再没有高一的新生进来了。 晚晴莫名的有些惆怅。 现在只是高一的教室被废弃,一年之后,整座学校都会被废弃。 在荒废的几年岁月里,渐渐爬满青苔,渐渐落满灰尘,渐渐失去那些热闹的喧嚣。 这里会荒草丛生,无人问津。 碧蓝色的天空下,属于人的痕迹渐渐消失。 而这一切一切的旧忆,又终究会毁在那无情挖土机的巨铲下。 “晚晴?你在这啊。”叶晨敲了敲玻璃,“干嘛呢?” “嗯?你呢。” “我的椅子坏了,到这里来搬一张……” “那小子呢。” “他回来了,好像没什么问题,没法找你麻烦……” 晚晴明显松了口气,但嘴里却还在逞能:“我都说了,脚法精准,这可是身经百战练出来的。” “……切,你明明也害怕摊上事吧。” “吵死了,我要是不出手,当时的你会怎么办?” “呃……”叶晨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半晌才小声回了句,“不知道……” “人善被人欺,在被欺负的时候,就要知道反抗才行。”晚晴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灰尘,看着叶晨挑了把比较结实的椅子拎在手上,“不然你只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欺负。” “……但像你这样,也会惹上麻烦吧。” “有些时候,真正的出手一次就够,之后的每次只要威胁——让别人以为你真的会动手就行了。” 叶晨干笑了一声,没答话。 晚晴也不再说什么,二人默默退出了教室,关上了房门。 一个朝上走去,一个朝下走去。 这狭窄而拥挤的楼梯间里,只有一扇并不算大的落地窗。 半边光照在晚晴身上,另半边则照在叶晨脸上。 “呃……你去哪里?” “操场上逛逛。” “哦,那我等下去找你。” “随你。” 晚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拽开了一点,晃晃悠悠地朝楼下走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叶晨才回过神来。 他们会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吗? 虽然是同一个人,但是谁又知道未来究竟如何呢? 毕竟二人有太多太多不同的地方。 晚晴或许对他有所理解,但叶晨却有许多无法理解她的地方。 正午的阳光稍稍偏斜了一点,光芒缓缓从叶晨的脸上挪开。 他赶忙搬着椅子,健步如飞地朝楼上跑去。 教室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 男生们大多跑操场上玩去了。 银江高中虽然没有专门的篮球场,但操场中心是有几个篮球架的。 一群人围着一个篮球架互相攻防,也依然能玩得很开心。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大概就是去四处逛逛吧。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一有空就写作业的女生。 叶晨挠了挠头,把椅子放下。 他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仿佛这里并不属于自己一样。 像是逃跑似的窜了出来,他大口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 ——其实在工厂浓烟的笼罩下,这空气大抵也新鲜不到哪里去。 “哼!”早上挨过晚晴一脚的男生还有些一瘸一拐地从不远处走过,看到了站在那一脸茫然的叶晨,从鼻子里狠狠出了口气,“小子,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你还要告老师吗?”叶晨忽然笑出了声。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获得了晚晴身上那几分洒脱和豁达——这是他自己这么以为的。 实际上,那恐怕是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毕竟在晚晴身上,可看不到几分这样的气质。 “你别得意,呵……” 叶晨主动向他走近了几步:“其实,我妈真的死了。” “……?” 对方的大脑仿佛当机了一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叶晨笑了笑,转身朝楼下走去。 他感觉自己此时一定十分潇洒,如同一个从不回头看爆炸的猛男。 然后——他就在踉跄中失去了平衡,跌跌撞撞地摔下了楼。 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 正午的日头高照着。 晚晴坐在操场边缘的杂草堆里——准确的说是杂草堆里的一个台阶上。 没有一个学生知道这个台阶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它就这么孤零零的摆着,从高一入学时就已经在了。 ——或许曾经有学生知道,但现在大抵已是没有了。 大家都猜测,这里曾经有一栋房子,后来被拆除了,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六级的台阶。 学生们有的走到台阶上,再从上一跃而下。 也有的就这样坐在台阶最顶端晃荡着双腿。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台阶的顶上装了一圈护栏,让它变成一把特殊的椅子。 或许是学校,也或许是学生。 更可能是那个在寒暑假里闲着没事干的小卖部老板。 远远的,晚晴就看见脸上有些许淤青,校服也穿得不大整齐的叶晨缓缓走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先是讥讽似的呲笑了一声,然后又从那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里流露出几分担忧。 ——直到他走到近前,她脸上的神情又变成了戏谑:“怎么,挨揍了?秋后算账了?” “不是……”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这是摔的……” “怎么摔成这样。” “下楼梯的时候,脚……崴了。” “傻么你。” 她笑着说。 叶晨忽然觉得此时的她格外温柔。 微风吹拂起她那如瀑般的黑发。 阳光下,她脸颊上那些许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得好看了不少?嗯……眼睛好像大了点,是世界线变动了么……不过好像不够阳刚了,难道说帅哥都是比较中性的?” “怎么,你心动了?” “想什么呢。”晚晴白了他一眼,“老子对男人没兴趣,等你哪天变成妹子了再说吧!” “妹子?” “就是女孩子的意思。” “……干嘛啊,男的不行啊。” “不行。”晚晴回答得还挺认真。 忽然,她又嫣然一笑,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来。” “哦。” 叶晨三步并做两步地爬上这个孤零零的台阶。 上面的风果然要比下面更大些。 台阶比围墙要高,可以看到学校旁边的几幢老房。 有一幢看起来歪歪斜斜的,像是随时都会向前倾塌一样。 然而实际上高一进来的时候它就是这样,现在它依然是这样。 里面仍旧住着人。 那好像是以前的一个工厂宿舍,后来变成了一些孤寡老人的住处。 “听说,里面住着一些铁道工人。” “嗯。”叶晨只是安静地听着晚晴说。 “都是些没有子女的铁道工人,老了之后,由政府养着,住处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能遮风挡雨。” “看起来挺危险的,那个楼。” “但后来拆的时候,用挖掘机甚至都很难把它推倒。” “咦,真的?明明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越是卑微和不起眼的事物,有时候往往却越是坚韧。” 晚晴笑着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太阳这么好,要不要睡一觉?” “那得回教室啊。” “回教室就没这么好的太阳了。” “可是没地方靠啊……”叶晨往后仰了仰,虽然有护栏,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晚晴轻轻拍了拍自己穿着校裤的大腿:“这不就是吗?” “咦?” 她却不由分说地将他的脑袋摁在了自己那不胖不瘦的双腿上。 虽然隔着校裤,但那触感却依旧柔软。 “有些变化在你身上悄然发生,那是蝴蝶翅膀扇起的风,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肯定是好事吧,你不是说,变帅了吗。” “……或许吧,一切都不明朗。”晚晴叹了口气,“父亲也有好几天没打电话来了……” “当然不可能每天都打的吧。” “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了一个你自己都陌生的人,你会害怕吗?” “……样子,还是……内心?”叶晨斟酌着问道。 “都有。”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都不会觉得自己陌生吧。” “是吗。”她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淡淡的薄荷清香,此时却并未起到提神的效果,反倒让叶晨感觉愈发困倦,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里一样,沉沉睡去。 ——在这温暖的阳光下。 …… 29.阳光下 叶晨最近常常做梦。 哪怕只是小憩,也会陷入那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只是大多时候,梦境都阴冷而潮湿,他总是行走在那一片黑暗的荒野里,半边身子都像是浸泡在水中。 但今天却不同。 他做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芬芳的鲜花盛开着,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 并非独自一人,因为身旁还有一位像是母亲又像是姐姐的女人。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却本能地感觉到和她很亲近。 梦里的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出现于此,也不知自己需要做些什么。 但只是待在她的身旁,就能让他感到安心。 他张开嘴,却发出一阵悠扬的歌声。 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感觉她也笑了,跟着唱出一首熟悉却又听不懂歌词的歌。 他又躺下,看天空中云卷云舒。 时间仿佛不会流逝,人生仿佛就永远定格在了这最美好的时刻。 但梦总是会醒的。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从那绿草如茵的山坡回到了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那光洁的下巴,是那精致的锁骨。 “醒了?”晚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呃嗯……” 他拍了拍像是灌了水似沉重的脑袋,缓缓坐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另一个女生坐在晚晴身边。 是赵今予。 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然后呢?” 叶晨满脸茫然,不知她们聊到了哪里。 “然后叶晨就拉在裤子里了,怕回去挨骂,故意把裤子脱了,谎称被狗叼走了,光着半边身子回了家。” “噗……真的?” “当然。” “……”叶晨好像听懂她们在聊什么了,他重重的干咳了一声。 但晚晴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明明这也是她的糗事,她却偏偏说得津津有味:“还有一次,偷了他爹的钱去买玩具,后来被逮住,挂在树上打……” “喂喂!!” “不过,那次他也没买到玩具,因为半路上把偷来的钱给了一个乞丐。” “噗,所以就是做了善事又挨了打?” “挨打是因为偷钱。”晚晴一本正经,“后来他又发现,那个乞丐是骗人的,根本不是残疾人,两条腿做了假,盘在身下呢……” “那时候他什么心情?” “过去大声质问,然后被乞丐打了一顿。” “……好惨呀。”赵今予这次完全没有幸灾乐祸。 叶晨终于决定加入到话题中来了:“但是就算再来一次,我有能力的话,还是会帮助别人的!” “随你的便,叶大圣人。” “我不是伪善——” “我有说你什么嘛?”晚晴眯起了眼睛。 “切……我猜你就是这么想的。” 晚晴只是轻笑。 而赵今予则是掩着嘴吃吃的笑。 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晚晴把多少糗事告诉了她。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犯过多少蠢了。 难道因为背锅的是叶晨,所以她反倒更加幸灾乐祸?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恶趣味啊…… 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苦中作乐? “既然醒了,还有点时间,那就做题吧。” “啊?”叶晨完全没想到还有这安排。 晚晴看向赵今予,后者嘴里发出‘锵锵锵’的声音,把一个草稿本拿了出来。 “这是昨天我观察后总结的,你们的薄弱点,这些是最简单部分,这几道是例题,嗯……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来得及,我一道一道的讲给你们听。” “为什么是数学啊——”叶晨痛苦地捂住了脸。 今天是摸底考,而上午吃饭前的最后一场考试,就是数学。 他写题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是在看天书。 合格别去想,能突破个位数就算谢天谢地。 “因为数学是理科的基础呀,能培养理科思维,学好了它,其他的就快了哦。” “好痛苦……” “别抱怨了,赵今予特意过来教我们,你还挑三拣四的,别浪费时间,现在开始认真听。” “是是——” “直接叫我今予就好啦,嗯,亲近的人一般是叫我予儿。” “哦……” “我也这么叫?”叶晨有点不好意思。 “可以呀,为什么不能?” “呃……总感觉太亲昵了?” “亲昵点……不好吗?”赵今予有些茫然,旋即又笑道,“那,我以后可以叫晚晴……晚晚吗?” “……”晚晴总感觉这像是在叫宠物兔子似的。 “那,晚儿?” 晚晴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晚晚吧……算了,随你。” “那就晚儿啦,叶晨的话就叫小晨?” “呃,都可以……吧?” “叫他清儿。”晚晴忽然挤了挤眉毛,“你看,予儿,晚儿,清儿,多整齐。” “这听起来是三姐妹啊!而且你还没放弃这个小名啊!” “噗,好像也挺好的哦?清儿?” “求你,还是叫我叶晨吧——!”叶晨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晚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了好了,别闹了,叫什么都无所谓,看题吧。” “好~在看题之前,我先提问,晚晚,你来回答?” “什么问题。” “假如有一个木桶……” …… 上午是摸底考,下午依旧是摸底考。 也因此,放学比平日早了半个小时。 工厂的烟尘弥漫,校门口又开过一辆满载着煤炭的大卡车,在颠簸中掉下几块来。 叶晨刚推着自行车出来,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捡起一块,大声向晚晴炫耀:“晚晴你看!拳头大的煤炭!” “脏死了,手都弄得乌漆嘛黑的。”她却是满脸嫌弃,“幼儿园小孩子吗你。” “咳咳……要不要带回去收藏?” “收藏你个头。”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丢了,骑车回去,早点到家。” “要不去哪里逛逛?今天正好没作业嘛。” “谁说没有的。” “啊?” “让赵今予给我们出题,不要浪费时间,要玩也得高三过后再说。” “难得也要放松放松吧?” “你那是难得才好好学习吧?” “咳!” 叶晨用力干咳了两声。 壮得像头牛似的江兴在远处用力挥了挥手,大喊着叶晨的名字。 “小叶子!今天没作业,出去玩不!” “不去了!”大声回答的人是晚晴。 但江兴还是跑到了近前。 “哎呀,偶尔放松一下呗,虽然你是表姐,但也不能管得太严吧?” “不行,我现在就是他的长辈,必须管好他。” “放松一下精神,更能好好学习啊,对吧!”江兴挤眉弄眼的,将大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是吧……”叶晨干咳着,看向了晚晴。 “不是。” “你看。”他摊了摊手。 “好惨啊你小子。”江兴郑重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他送去战场似的,“保重!” “生离死别啊你们。”晚晴没好气地拍了拍坐垫,“上来骑车,走了。” “改天再玩……”叶晨小声咕哝了一句。 “呃……行。” 晚晴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些太过不近人情。 或许她现在对江兴的感情早已淡却,但叶晨和他此时却还是关系如铁似的死党啊。 “等放假的时候留一天给你。”于是她又淡淡地笑了笑。 叶晨顿时眉飞色舞。 “哈哈,好,放假再说!”江兴也高兴了起来,挥着手又跑远了。 不远处,杨增正在等着他,这俩人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去玩,不是游戏厅,就是篮球场。 或者像是街溜子似的到处逛逛。 “驾。” “……啊?……我又不是马!” “快点走了。”晚晴看向后面推车出来的赵今予,“赵今予来了。” “你们先走吧……”赵今予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她将被汗水沾湿的头发向后撩拨了少许,“我车胎没气了,不知道是漏气还是破了。” 工厂的路上,就别指望路况能有多好。 那些大卡车上总会掉下点东西来。 尖锐的碎石子或者金属零件,就是扎坏车胎的罪魁祸首。 常年在这附近骑车,不破个两三次车胎,那都是稀奇事儿了。 可学校附近却偏偏就是没有修车的地方,想修车,起码得推个半小时的车才能到。 “爆胎了?” “嗯……可能是。”赵今予看起来情绪却并不算太低落,“这还是我第一次爆胎呢。” “没什么好高兴的吧……” “一起走吧,路上还可以聊聊学习上的事情。” “好呀!”唯一让她有些失落的,大概就是得自己回去,但晚晴这么一说,她立马双眼放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要不你坐叶晨车上,我帮你推车?”晚晴十分善意地说道。 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善意’,更多的是想靠这种友好的表现来拉近距离。 成年人之间其实都是这样做的。 每一次接近,每一次善意,都总带着点想要谋求的东西。 或是想快速融入,或是想得到别人帮助,更或者是想要对方身上其他的利益。 所以成年人的社交,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工作’。 不过此时,晚晴多少还是带着那么几分真诚的——哪怕并不算多。 “不用啦,我自己推就好,路上就讲一些生物的题目吧,讲起来比较轻松,而且还更有趣呢。” “好啊,最起码生物会做的题比其他的要多不少。” “啊,生物,最后一门考的就是它……”对于学习,无论是学哪个,叶晨的第一反应好像都是头疼。 …… 30.暂住证 城市与郊区的交界处,一边荒凉,一边繁华。 H市的主城区不大,再往前些,就是市中心的范围了。 几个看起来像是城管又像是交警的男人或背负着双手,或向前探头张望,又或者倚靠在电线杆旁,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几个男人远远的看到他们,正想绕路,就被喊住。 七八个城管一拥而上,围在了他们身边。 “你们是哪里来的?暂住证有没有?工作在哪里?” “我,我们……附近工地的……” “快点,暂住证拿出来!” “别磨磨叽叽的!” “入城证呢!” 远远望去,不像是检查的,倒像是一群闻到了肉腥味的恶犬。 “现、现在还要入城证吗?我们就在附近工地……” “嗯?”刚才还满脸凶狠的一个城管忽然神色缓和了下来,“听你口音……哪里的?” “我?我……” “W市的吧。” “哎!对。” “咱们也算老乡了。”他顿时满脸堆笑。 “您也是W市的?”这个满身灰尘的中年男人顿时满脸堆笑,他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支来,恭恭敬敬地递上,“没想到竟然是老乡……” “嗯。”城管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他的烟,又让他用打火机给自己点上,“这样,老乡也不坑老乡,出门在外靠老乡嘛,你走吧!” 他大手一挥,似乎对于自己能随意行使这种权利感到格外得意。 然后他又看向了其他几个刚从工地出来的工人:“你们几个!看在我老乡的份上哈!意思意思就行了,不要搞得大家不愉快。” 旁边的城管似乎都很有默契的不说话,或许其他人遇到自己老乡时也是这么做的。 与其说是善意,不如说是一种黑社会般的义气和道义。 是一种出来混江湖者默认的规矩。 见他们几人紧张地互相看了几眼,叼着烟的城管就又伸出五根手指,用力晃了晃。 他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从他们那破破烂烂的假皮钱包或者发白的帆布钱包里摸出一张张五元纸钞来。 “谢谢大哥!” “谢谢哥啊。” 即使他们的年龄看起来明显比这个城管大,但却还是这般恭敬地叫着。 “嗯。”他满意地接过钱,直接往口袋里一塞,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老乡的肩膀,“老乡,以后再联系哈!” 他似乎并没有懂其中内涵的意思,只是囫囵地点了点头,赶忙带着自己那些在工地打工的朋友们绕向了别处。 而后,这帮人又开始寻找起了新的猎物。 赵今予就在旁边的小铺里修车,他们三人在路边,目睹了好几场类似的戏码了。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人与事其实都很常见,并不稀奇。 晚晴带着几分鄙夷,故意撞了撞叶晨的胳膊,戏谑地说道:“怎么样,还喜欢这世道不。” “……干嘛。” “随便找个由头就可以搜刮民脂民膏,即使只是个小小的城管,也有那么大的权力。” “……其实他们自己也不好啊,如果有暂住证和其他相关证明的话,就不用这样了啊。” “那你知道办理暂住证有多麻烦吗,特别是刚进城打工,还没有稳定住所的人,关键是,还要受到那些机关人员的种种刁难。” “但是……是他们自己先不守规矩的。” “我和你没话说。”晚晴翻了个白眼,“对牛弹琴似的。” 叶晨很委屈:“我明明在讲道理啊。” “即使那个规矩不合理你也要遵守吗?” “如果人人都可以判断规矩合不合理,那规矩就没用了啊,起码……大部分时候是合理的就好。” “你真了不起,站在肉食者的角度考虑。” “我只是站在大的方面考虑而已啊。” “集体主义的走狗。” “……团结才是力量啊。” “吵什么呢呀?”赵今予凑了过来。 晚晴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冷哼一声:“没事。” “在说那些城管做的事合不合理。” “不合理呀。”赵今予也看了全程,她满脸认真,“怎么可以收受贿赂呢,既然不符合规则就暂时扣留,然后带去派出所,有办证资格的就补办,没有的就遣返呀。” “对哦。”叶晨恍然大悟,“……这个才对。” “所以我说,他们做的根本是全错的,你还和我犟。” “什么啊,刚才我们争论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点好不……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 “那是你没想到,我早想到了。” “又吵起来啦?”赵今予好奇地看着左右二人,“噗,你俩的感情是不是就是这样吵得多了就变好啦?” “是因为他太幼稚。” “明明是你太偏激。” “噗,你俩真的好可爱。”赵今予正要说什么,就看见老板站起身,在那个装了脏水的脸盆里洗了洗黑漆漆的手。 “好了,小姑娘。” “多少钱?” “补了两个地方,六毛钱。” 她从可爱又毛茸茸的小零钱包里摸出一块钱硬币递给了老板。 后者就从那零钱盒里翻出了四枚脏兮兮的一角硬币,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左右看了几眼,最后还是把它们放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只是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勉强。 毛茸茸的小钱包那白色内袋,顿时就变得有些黑了…… “……我们回去吧。” “嗯,最后一段路骑车,很快就到了。” “等下我去顺便买个新钱包……”她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当然叶晨和晚晴都没听清。 …… 银起路上人来人往,特别是超市的广场前,更是热闹非凡。 广场上搭了个临时的小舞台,主持人正说着极其具有煽动性的台词,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手里的传呼机。 七八个中年男人或蹲或站地聚在广场另一边,身前都摆着一块有些破烂的木牌,上面用油漆写着各自经营的业务。 「维修水电,疏通下水道,粉刷墙壁。」 「修理家电,更换电线,电脑维修,寻呼机修理。」 「砌墙,贴瓷砖,贴大理石,吊顶安装。」 每个人穿的衣服都脏兮兮的,上面沾着油漆和其他难以洗去的污垢。 他们看起来都有些时间没打理自己了,精神也有些疲惫。 每当有人走进,驻足看着牌子的时候,就会有人双眼放光,主动凑上前去介绍起自己擅长的事情。 他们很多都是失业的工人。 这片土地上暂时还没有那么多的岗位容纳他们,于是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做这样的零工赚钱。 每当有人被雇主选中过去干活,旁边的人就会露出羡慕的目光。 对他们而言,想要获得一份工作都需要拼尽全力。 其实之前晚晴和叶晨过来的时候,还没有像这样举着牌子或者挂着牌子的人。 而她知道,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遍布大街小巷,寻找着一切可能的出路。 这里的人民很有韧性,他们总是会寻找自己的问题,然后努力想办法活下去,为这个社会再做一些贡献。 可是又有几人会来怜悯他们呢? ——或许会有,但肯定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而那些本该被打倒的老爷们,是从什么时候再次悄然出现的呢? 晚晴轻轻叹了口气。 “下岗的工人变多了啊……”叶晨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嗯。” “像老爸这样的工人越来越多了。”他担忧地皱着眉头,“等老爸恢复了之后,会不会找不到工作啊?” “放心吧,人们总能找到出路的。”晚晴难得安慰了他一句,“总能。” “一定能。” “但也有不能的,只是他们会自己消失,在时代中激不起丝毫的浪花。” 楼下的两元便利店里,正传来不断循环的喇叭声。 “两元超市,啥都两元,买啥都两元,全场两元,买啥都便宜,买啥都实惠……” 刚停好车的赵今予忽然两眼放光,看向了这家新开的两元店。 “好便宜!我想进去看看,晚晚和叶晨要一起吗?” 其实这个时代的两元店,倒也不算便宜了。 但终归是有不少性价比还不错的东西。 家里有些日用品得添置,进去看看也好。 ——哪怕买两个衣架也不错。 “看看呗。” 叶晨却是没说话,但他已经迈开了双腿,两只眼睛就锁定在橱窗的玩具区里,恨不得现在就瞬移到那货架面前。 “你好,请问一下钱包有卖吗?”赵今予走进去,礼貌地看向坐在收银台前的老板。 大概是新开店的缘故,老板看起来格外热情,他指着一片区域:“在那边,走过去就能看到了!” “真的都是两元吗?” “是啊,买啥都两元,什么都两元,你看到的东西,都是两元一件哈!” “嗯!谢谢啦!”赵今予兴奋地拿起一个购物篮,大有要挥霍一把的意思。 晚晴看着她不断往篮子里装些有用没用的东西,忍不住说道:“没必要买那么多吧?” “没关系呀,反正好便宜的!这就是平价超市吗?用很少的钱能买到那么多东西,好厉害!” “其实也不算少了,十件东西就二十了啊。” “这还不便宜呀?”赵今予疑惑地看向她。 “……呃嗯……今予,你一个月多少零花钱?” “唔姆……不知道诶。” “啊?” “反正没了就问爸妈要呀。” “……那,大概一个月会花多少?” “我一般也不会乱花的嘛,嗯……嗯……不算饭钱的话,大概也就五六百吧?哦,如果有时候买贵的东西,就可能花个几千块——一般不会用那么多。” “……” …… 31.收话费 1996年9月7日,星期六。 大概是这个星期上了六天课的缘故,所以感觉格外漫长。 就更是让人不想在这难得的周六早起。 高三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就已经让人感到有些疲惫了。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一年很短,但在这种时候,却又显得很长,似乎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床头的夜光小闹钟已经响了一次,晚晴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却是翻了个身,半梦半醒地又睡了一个小时。 双眼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难以睁开。 脑海里告诉她这是难得的假日,可以多睡一会儿,但想到要做的许多事情,就又不忍心浪费时间。 此时的晚晴,就像是在和自己搏斗。 ——事实上倒也差不多。 “呃……”叶晨睡得好好的,忽然感觉一个小巧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胸口,但那力气可却不小,锤得他一阵胸闷。 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怎么回事,就又感觉身旁的被褥一阵转动,那拳头随后挪走了,但紧接着,一只晶莹的玉足‘啪’地抵在了他的脸上,让他的整张脸都只能被迫别向一旁。 “喂……” “咕……” “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刚开始只是轻轻地两声,然后又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晚晴用力拍了拍脑袋,却怎么也没法从床上爬起来。 她一边想着快快醒来,另一边却又流连于梦里的世界—— 最后还是叶晨被踩得脸疼,敲门声又愈发吵闹,实在受不了的下了床。 父亲仰躺在沙发上,一条腿搁在了茶几上,正发出轻微的鼾声。 叶晨‘踢踢踏踏’地套着本应该很合脚的拖鞋走到了门口,‘哗啦’地往里拉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却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过看他模样,似乎已经忙活好一阵子了。 “你是……?” “哦,你好,我是来收你家固定电话费的。”这个男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给他看了一眼。 叶晨睡眼朦胧地扣了扣眼屎,双眼这才开始慢慢恢复对焦,饶是如此,这些文字看着也都有些模糊。 “这是电话费用的单子,你看一下。” “呃嗯……” 叶晨接过小票似的单子,上面笼统的写着电话费用,主要分为市内市外以及省外三种,漫游费也详细的备注在了上面。 甚至就连接听的费用也写了。 接听免费的套餐在这个年代其实还并不普及,而且价格也不算便宜。 “还要收费的啊……” “这,使用电话当然有收费。”收钱的男人愣了愣。 “呃嗯……还以为就是公寓的话机,免费打的。” “哈哈,那不可能的,肯定要钱的嘛。” “一共是……十五块。”叶晨咂了咂嘴,“好贵……” “电话次数是不多,但是你们家打的时间长。”男人对业务十分熟练,“要不办个套餐,现在最热门的就是接听免费的,月租费只要二十块钱,市内打电话只要三毛,省内五毛,省外一个月有一百分钟的免漫游费时长……” 他滔滔不绝地推销了起来,叶晨顿时满头大汗。 “呃,等下,我先进去拿钱……” 晚晴的钱包就放在卧室的抽屉里,虽然平时都是她在用,但叶晨直接翻开钱包拿钱也没什么问题。 ——她对此极为放心。 大概是同一个自己的缘故吧。 “晚晴,晚晴?电话套餐要办一个吗?呃……我先把上个月的电话费交了?” “嗯……”晚晴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传来。 叶晨见她这么想睡觉,就也没再打扰她,拿钱就走了出去。 “怎么样,需要办理一个吗?” “呃……暂时不用。”叶晨干笑了两声。 “我刚才看了下,你们家漫游费很多的啊,建议就买个套餐,这样省钱。” “下次……再说?” “那也行。”他一点都不气馁,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来,“这是我的名片,下次要办套餐可以联系我,我每个月都会来的,哦,这个发票请收好。” “好……” 叶晨揉着眼睛,看着这个已经上班好一会儿的男人走向了下一户人家。 “啊呼哈——”他连打了两个哈欠,正要关门,就看见对门缓缓推开,梳理打扮干净的赵今予踩着一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站在了门口。 “叶晨?你醒啦?” “嗯……好早。” “不早啦,快八点了呢。” “呃,是吗?”叶晨还有些迷糊。 “晚晴醒了吗?” “还没。” “唔……” “要来吃早餐吗?” “正要去吃呢。”她晃了晃手里新买的那个小钱包。 “到我家吃吧,她马上就起了。” “嗯——”赵今予显然不是在考虑花不花钱的问题,“好呀,打算吃什么?” “这个,等晚晴起了再说?” “噗,她睡得很沉呢?” “呃……应该要起了。”叶晨自己都有点不太确定。 不过赵今予却已经脱了兔子拖鞋,穿了一双漂亮干净的水晶凉鞋过来,叶晨赶忙给了她一双鞋子,后者就又把刚才认真穿好的鞋子脱下,重新放在了他家的鞋柜上。 ——明明只要随便一套鞋子就可以过来的,却偏偏还要这么麻烦。 “晚晴在卧室里,你进去找她吧,我先洗漱。”叶晨挠了挠脸颊,自顾自地走进了盥洗室里。 “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啊。”叶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拿起了牙杯。 镜子中的自己,似乎又清秀了几分——但大概只是错觉。 赵今予看一眼客厅里沉睡的男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卧室门口,缓缓推开了房门。 卧室里其实收拾得还算整齐,晚晴虽然曾经是个自己过日子的宅男,但并没有在猪窝里生活的习惯。 此时的她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圆形的大床上,被褥被弄得一团糟,半条腿挂在了边上,一只手臂耷拉在了地上,脑袋也已经枕在了床的边缘,甚至那一头黑发都散乱地挂了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昨天喝了酒,在床上打了一夜的醉拳呢。 这睡相,看起来是只能独霸一张床的样子…… “嗯……” “早安。”赵今予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前,很有礼貌地向前探了探身子。 “啊……?” “睡醒了吗?” “呼……困死了。”晚晴艰难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张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脸。 刚醒来,大脑还一片空白,甚至于想不起眼前的这位少女是谁。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坐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喂,臭小子,你也变了?!” “诶?什么呀?”赵今予满脸疑惑。 “……”她那当机的大脑终于开始重新运转了起来,“咦,是赵今予?” “晚晚,叫我今予就好啦。” “呃,今予,你怎么来了?” “叶晨请我来吃早餐呀,你亲手做的那种。” “啊——哦哦——”晚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本来就够乱的了,现在更乱了,“好,我马上去做。” “没事没事,我不着急,你先洗漱吧?” “那也行,我洗漱很快的!”她说着,就掀开棉被跳了下来,随手将棉被抖了抖,铺平在了床上,虽然看起来依旧皱巴巴的,但好歹有点整理过的痕迹。 叶晨的洗漱速度和晚晴是一脉相承,等她过去的时候,他刚把毛巾挂回到铁杆上。 赵今予跟着走了出来,忍不住捂住了逐渐张大的小嘴。 只见晚晴风风火火,三五下就刷完了牙,然后连脸盆都不用,扯了毛巾放到水龙头下接了些水,胡乱地往脸上一抹,再飞快一丢,将它精准地挂好,就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好了,开工!” “等下等下——!这就好了吗?” “是啊。” “诶?”赵今予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这样,根本没洗干净吧?” “是吗?差不多了吧?哦,平时会稍微认真一点,今天不是你在等我嘛,所以就快一点了。” “没事没事,慢点来啦,洗漱肯定要慢慢来的呢。”赵今予松了口气,“晚晚你是用什么洗面奶的?” “……洗面奶?” “姆?” “实在感觉油了,大概就用一下肥皂?” “……” “怎么了啊。” “等一下!”赵今予鼓着腮帮,忍不住挤进了小小的盥洗室里,她上下打量着洗手池上的柜子,里面除了牙刷牙杯和一把梳子外,别无他物。 “洗面奶呢?护手霜呢?面霜呢?唇膏也没有吗?没有木梳子吗?发绳和发卡也不放在这里吗?好像没看到梳妆台呀?” “……我没有这些东西啊。” 赵今予顿时陷入了沉默:“……唔,抱歉,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得比较好,所以……” “啊啊,没事没事,我主要还是懒得买而已。” “为什么呀?” “又没用。” “有用的呀!”她斩钉截铁,“那你在这等我,我回家拿一下东西!” 这次她甚至没有好好的穿上凉鞋,只是往脚上一套,就飞快地跑出了门。 住在对门的好处就是拿东西方便,没几分钟,她就抱着一大堆没拆封过的护肤品跑了过来。 “哗啦——”她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放在了餐桌上,“这些都给你用啦,以后觉得好用的话可以自己去买,或者觉得贵的话,我自己买的时候多给你买一份就好,没关系的!但女孩子一定要打理好自己呀?” “……太麻烦了。” “……不行!我要监督你把它们都用一遍!” “哈?——叶晨你小子别笑!” …… 32.护肤品 赵今予是有钱人家的女儿,而且在这个时代,想在国内做生意,光有钱可不行,还得背后有人。 所以她可算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赵大小姐,你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读银江高中啊。”晚晴看着那一大堆的护肤品就开始头痛,“要是这些全用上了,早上洗漱起码得一个小时吧?” “也不会每次都把所有用上啦,而且熟练了之后——快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啦。”赵今予把这些护肤品一样一样的摆好,“我读银江高中呢,是因为那里是我爸的母校,其实之前我是在S市上的初中呢。” “你就饶了我吧,这也太麻烦了。” “晚晚你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可以不保护好自己呀,万一以后变得难看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呀!”赵今予掰起了手指头,“皮肤变差、脱皮、晒黑,然后时间久了有些脏东西就洗不干净了,脸也会变得油乎乎的,还容易长痘痘……” “每天都有洗脸洗澡还不够吗……” “但是你那样的也太敷衍啦,这样可对不起自己!”赵今予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晚晴有些动摇,毕竟这副美貌对她而言,做起事情来也会比较方便,而且长得好看,就天然的会让人觉得有魅力,这也是属于自己的本钱啊。 资本需要运作来维持,自身的本钱又何尝不是如此。 最起码,要是晚晴当年有顶着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恐怕也不至于找个工作都那么困难。 赵今予见她有些犹豫,又赶紧说道:“其实也花不了很多钱的啦,我买的护肤品也不一定都是贵的哦,有不少是老牌子,便宜而好用,比如这个雪花膏。” “嘶——”晚晴狠狠剐了一眼正在偷着乐的叶晨,咬了咬牙,“那……怎么做?” “先教你认识一下这些东西叫什么,分别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好多瓶瓶罐罐啊……”晚晴甚至面对这玩意儿比面对化学题目还痛苦。 但不得不说,赵今予确实是个好老师,无论在哪方面都是如此。 “先说最重要的四样吧。”赵今予拿起了一个半透明的瓶子,“看,这个很可爱的瓶子里呢,装着的就是洗面奶,每次洗脸的时候要用,然后是花水,洗完脸之后用的,接着是精华乳,抹了之后皮肤会更细嫩,最后就是这个雪花膏啦,当然也可以是别的什么面霜,另外的就是护手霜、防晒霜……” 晚晴看着她一个个介绍,顿时一阵头大,还没等她问些什么,就又被赵今予重新推进了盥洗室里。 “对啦,先刷牙,一次得刷足三分钟……” 在赵今予的监督下,晚晴开始认真地刷起了牙。 说实话,她除了牙疼的时候,很少会刷牙刷那么久。 这也导致曾经的她牙齿格外的黄——其中大概还有抽烟的缘故。 而此时镜中的少女,一口贝齿显得白而软糯,她朝着自己的手心呼了口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 “以后就要那么久才行哦。”赵今予看起来十分满意,“然后就是洗脸了,我一步一步教你!” “行……” “首先呢,用脸盆接水,接好了之后,用清水把脸打湿,要湿透了才好,然后再直接……用手多摸几下,嗯嗯,就是这样,接着挤一点洗面奶,再多一点点,嗯,大概就是这么多……” 按照赵今予所说,这只是女孩子每天最基本的打理,但真要每天都这样的话,早上起码得多浪费个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果然没有什么东西是无需付出代价的啊。 哪怕是天生丽质,也得后天保养。 “花水就喷在手心里,然后轻轻地在脸上拍打,像这样。”赵今予说着,用小手拍着自己的小脸示范了起来。 晚晴有些笨拙地跟着学习,慢慢将这些花水给拍匀。 “然后再是抹精华乳,一定要抹匀,等它们都看不见了,最后再抹面霜。” 她规规矩矩地按照赵今予所说,完成了全部流程,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镜中的少女的光彩似乎更鲜艳了几分。 “秋天啦,皮肤容易开裂,所以还要涂护手霜,然后,嗯,唇膏也要,保护一下嘴唇娇嫩的皮肤。” 晚晴这个大老爷们,倒也不是真的什么护肤品都不用,最起码她还是会用点「大宝SOD蜜」的,实在干燥,也会抹点唇膏,但她那唇膏抹的,基本就和涂猪油差不了多少。 “不是这样的啦,是在唇上稍微涂一点,然后抿一抿嘴,像这样~嗯!这样就可以抹匀啦。” “……好了吗?” “嗯。” “好像看起来更漂亮了……?”叶晨眨了眨眼睛,这次倒是没有幸灾乐祸,“我就说你应该好好收拾的吧。” “你先把你自己收拾好再说吧!”晚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嗯……晚晴,你好像很喜欢披着头发哦?”赵今予站在她身后左右看了几眼,拿起一把做工精致的黑檀木梳子,上面甚至还雕刻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因为简单啊。” “但是扎个单马尾,做事的话会更方便点呀。” 晚晴看了一眼叶晨,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双手,干咳了两声:“我……不太会。” “诶,真的假的?哪有女孩子不会扎辫子的呀……” “……就是扎得不太好看。”她赶忙补救道。 “这样呀,那我教你好了,其实梳单马尾很简单的——你的刘海要收起来还是放着?” “都行。”晚晴对此很无所谓。 “收起来的话看起来干净些,不过也没关系,实在觉得刘海有些热了,就用发箍好了,我先教你扎一个好看又简单的辫子吧?你家有落地镜吗?” “有。”晚晴指了指酒柜上的半身镜,虽然站着会看不到脸,但只要坐下就没有问题了。 叶晨也有些好奇地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还故意用搞怪的表情逗一逗满脸无奈的晚晴。 鬓发被温柔而细心地向后收拢,一点点的梳理整齐,然后麻利地用十分普通的发绳轻轻一捆,一个干净清爽的单马尾就完成了。 看习惯了平日里披发的晚晴,忽然看到今天如此精神的她,顿时让叶晨眼睛一亮。 “喔,打理过后,好看了不少啊!” “啪!”晚晴终于能抽空给他脑门一巴掌了,没好气地笑骂道,“快点打扫卫生,我去做早餐了。” “今天还是白粥?” “不然你还想吃什么。” “配菜呢……”叶晨的眼珠子往赵今予那边转了一下。 “煎鸡蛋饼?对,家里还有土豆,可以炒土豆。” “炒土豆好,下饭!”叶晨用力点了点头,“我要吃炒土豆!” “那你把卫生打扫干净。” “收到!”叶晨还故意立正敬了个礼,嬉嬉闹闹地跑着拿扫把去了。 虽然晚晴也就是个三脚猫水平,但毕竟也算是个会做菜的人,到了厨房里,她和赵今予的身份一下子就对调了。 “好香呀。”赵今予看着铁锅里的鸡蛋慢慢变得蓬松,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刚才还那么小一点,现在却一下子能变得那么大诶。” “秘诀就在于要打匀,而且不能一下子浇下去,得一点一点绕着往里面倒,油也得烧得够烫才行,否则煎出来的鸡蛋会很油腻。” 厨房里的油烟机卖力工作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赵今予偶尔帮些小忙,大多数时候都在一旁好奇的看。 “今予,可以帮我切一下生姜吗?” “唔……我……我试试?”她有些迟疑。 “嗯,生姜就在水池旁边的塑料袋里,切半个,然后切成片就行了。” “烧土豆用吗?” “不啊,等下放水壶里,烧水用。” “生姜水?” “嗯,虽然月经已经过了,但还是老觉得肚子发凉。” “那样的话放点红糖会更好喝吧,单纯的生姜水感觉好辣。” “没买。”晚晴的回答总是这般朴实无华。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土豆倒入了油锅里,锅中顿时冒起了一阵白烟。 滋滋的油花飞溅,吓得赵今予一溜烟跑着,躲到了厨房外面。 “噗,咳,没事了,就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炸。” “呼……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回厨房里,在菜板前拿起了菜刀。 她的一只手悬在腿边,身子却离得老远,手臂伸得笔直,试图切下去,但是那生姜却滚来滚去的,怎么也切不准。 “……你这是在切生姜吗?” “嗯……” “用一只手这样捏着,然后切就好了。”晚晴说着,接过了她的菜刀,飞快地示范了一下,就把那些生姜片丢进了正要拿来烧水的茶壶里。 “好快。” “还好了,真正会做饭的人,比我快多了,而且厚薄还均匀。” “时间长了,晚晚也会更厉害的嘛。” “大概……吧。”晚晴其实不怎么喜欢烧饭做菜。 要不是为了省钱,她恐怕更喜欢吃外卖。 ——是的,甚至都懒得走出家门。 记得曾经住在S市的时候,楼下好几家小吃店,就几十米的距离,她都还得点个外卖,让人给自己送上来。 不过,那也是口袋里比较宽裕,而且外卖还比较划算的时候了。 等到被封锁在家中的时候,就算没有厨艺,也不得不练起来几分了。 …… 33.糖年糕 傍晚夕阳渐昏沉,街边路灯也挨个亮起,散发出迷蒙而昏黄的光。 今天是星期六,一整日都在公寓里度过。 叶晨和晚晴仰仗着赵今予这位‘家庭教师’,重新把那些之前根本没弄懂的基础问题学了一遍。 准确的说,只是学了一小部分,想要真正把每门课的基础赶上来,哪怕再快,都得一两个月的时间。 晚晴做的打算倒是保守,她觉得自己能在今年结束之前把基础补上就可以了,假如每门科目都能合格,加在一起的总分就也不算少了。 当然,目标却是还得再定得高些,否则反倒连难度不算大的计划都无法完成了。 街头的小巷里传来阵阵叫卖声。 还没到摆夜市的时候,这会儿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并无空位。 来得早的那几个,就缩在了巷子里。 一条条窄窄的,最多供两人通过的小巷,此时却成了临时的步行街。 烤红薯的老头儿那聚集着最多的人,香味从那锈红色的大炉子里传来,惹得来往行人更加饥肠辘辘。 “好香啊……” “等下就去吃饭了。”晚晴捏着叶晨的下巴,将他的脸转了过来,“赶紧想想,吃些什么?” “呃……要我自己的话,肯定是大排档之类的,但是……”他看向走在前面的赵今予,“今天不是请赵今予吃饭来着吗?你问她才对吧?” “她说哪里都可以,但人家一个大小姐,我们总不可能带她随便去个地方吧。” “嘶,又要花不少钱了。” “这是维持人情关系的必要工作。”晚晴小声地说着,敲了下他的脑门,“你也学着点,别像个二百五似的,没点情商。” “大家都是学生,没必要那么讲究吧,还不如在家里做呢……” “这不是家里没菜了吗,现在去买菜,菜场就算没关门,也没什么好菜了,还不如出去吃。” “所以吃什么呢?” “我是来问你的,你反倒回过头问我来了?”晚晴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们往哪里走呀?”赵今予轻轻摇晃着挂在手指上的彩绳,那个蓝色的漂亮传呼机正跟着左右摇晃。 “今予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吧?你们选吧!平时出来吃的话,你们会吃什么?” “呃……” “路边大排档。”叶晨无比诚实的回答道。 晚晴瞪了他一眼。 “你们做决定啦。”赵今予似乎很少在这样的街边闲逛,她好奇的东张西望,看到那些小摊随着夜色降临,像是雨后春笋似的一个个冒了出来,有时候只是一个走神的功夫,就会发现前面突然多了一个刚支起来的小摊。 “那干脆就随便一些吧,今予喜欢吃甜的吗?” “晚餐吃甜的吗?” “嗯!”晚晴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然后朝一个小巷走去,“应该在这附近的来着。” “做甜点的餐馆?”叶晨也有些好奇,这样的小店他根本没有和晚晴去过。 “嗯,记忆里来过两次……应该在吧。” “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次是……今年圣诞节的时候,第二次是明年毕业的时候。” 晚晴说的,当然是属于她那段人生的时间。 “一个人?” “嗯。” “没事,今年有我陪你!” “我要男人陪我干嘛?”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时候出来闲逛,是因为几个好兄弟都有女朋友了,就我是他妈光棍一条,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 “呃……这个我就帮不了你了。”叶晨干笑了两声,身后在看路边摊的赵今予已经快步追了上来。 “在小巷里面吗?”她好奇的问。 “应该是的,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记错。” “没事,往里面走走也挺有趣呢……” 这位富家小姐好像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小巷里。 在很多影视作品中,小巷里似乎就是小混混们盘踞的地方,进了这里,就像古代离了官道,随时可能会被劫路一般。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 大多数小巷都是很普通的。 所谓小混混经常出没,也只是因为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大多出生于此,在这里生活而已。 即使遇上了也不打紧,随便吼一嗓子,就会有人来帮忙。 这是一个仗义之人随处可见的时代。 晚晴走在前面,带着叶晨和赵今予往小巷里头走去。 排水沟里堆着许多塑料垃圾,只有彻底堵住了,才会有人来简单清理。 一个小到大概只能停三辆面包车的小广场里,晾晒着许多衣服,天色已晚,归家的女人们就将这些被褥与衣服收走带回去。 自行车随处停着——只要是能停自行车的地方,八成就会停下一辆。 有些上面已遍布灰尘,晚晴甚至看到有一把车锁被老鼠给啃掉了一半。 虽说那把锁很细,但毕竟也是铁做的啊…… 小巷子的四处都传来浓郁的菜香。 特别是那股麻辣的味道,即使隔了老远,也能呛得人直咳嗽。 这些矮房比工厂宿舍也好不到哪去,有些人家里甚至连厨房都没有,干脆把灶具摆到了走廊里,铁铲‘咣咣’地把铁铲敲得震天响。 吵闹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也听不清具体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让人觉得格外热闹。 小巷不是什么魔窟,它只是普通人生活的投影而已。 巷子深处,挨着一条小河。 在江南水乡H市,河道格外的四通八达,有些常人以为的死胡同,其实说不定是个码头。 ——就像这里一样。 这里就是个小小的码头。 曾经兴许也热闹过,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此时的这里十分冷清,只有一条小小的乌篷船靠岸停着。 原本热闹的码头小街,成了弄堂里的死胡同,许多店铺都紧闭着大门,只有一家小店仍旧开着。 古色古香的纯木牌匾挂在上头,规规整整的写着「码头甜餐」这四个大字。 菜单也是一块木牌,就挂在门口,上面的字是刻上去的,但也有几个字开始变得模糊,那是岁月的痕迹。 “糖年糕、鸡蛋红糖年糕、油炸糖年糕、干汤圆、糖醋里脊、银湖醋鱼……”叶晨仰起头,念着菜单上一个个的名字。 果然每一道菜都是甜的。 整家店都好像和某种甜腻腻的东西黏在了一起似的。 虽然还没进去吃,但却已经感觉到了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甜味。 大门敞开着,几张桌椅都被擦得锃亮,店内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只黄色的土狗趴在供奉财神爷的神龛前,一条蓬松而又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见到人后,就轻轻摆动了起来。 “汪!”它张嘴叫了一声,吓得赵今予往后退了半步。 “没事,它不咬人,这是在迎客呢。”晚晴走上前,果然,它十分热情地摇着尾巴走了过来,在她的身旁蹭来蹭去。 大概是刚才那声犬吠招呼来了真正的老板,一个胖得很健康的老奶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问道:“是来吃晚餐吗?” “嗯。” “鱼今天没有了,其他的都有,小姑娘们,还有那个小伙子,来来,先坐下,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啊,不用那么客气……”叶晨赶忙说道。 “没事的,你们先坐哦,桌上有我手抄的菜单,慢慢看,不着急的。” 虽然这里打扫得很干净,但还是难掩店内装修和家具的老旧。 他们坐的这张桌子缺了个角,板凳也有些摇晃,放筷子的竹筒也已经有些发霉了。 “晚晴是怎么知道这里会有一家小店的?”赵今予乖巧地坐着,脑后的马尾轻轻的左右甩动。 “有一次无聊,往里面走,看看尽头是什么,所以就发现了这家小店。” “喔,价格也很便宜,没问题吗?” “呃……质量没问题的。” “会不会很少?叶晨会吃不饱吧?”赵今予关心地问道。 “量都是很大的,我们三个人的话,三个菜就足够了,甚至还会有多的需要打包。” “真的?但上面……这么便宜。” 赵今予的目光落在那份‘糖醋虾仁’上,价格只要三元。 年纪虽大,但却一头黑发的胖奶奶端来了三杯清水,放在了他们面前。 赵今予端起抿了一口,惊讶又稀罕的歪了歪脑袋:“水也是甜的诶?” “因为是甜餐店嘛。”老奶奶乐呵呵地笑道,“甜的好啊,会让人开心又愉快。” “但是会长蛀牙,还会得慢性病……”叶晨托着腮帮,忍不住小声咕哝道。 “但是如果人生没有了快乐,活着也没有意思了咯。”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每天总要吃些甜的才好。” “糖,是刻入人类DNA里的渴望啊。”晚晴笑着看向了赵今予,“今予你点吧,想吃什么?” “嗯……”赵今予也没有在这上面客气,“那就,这个糖醋虾仁,然后——糖年糕是什么?” “做法有蒸熟的,炸熟的,或者放汤的,年糕可以选糯米的或者大米的,糖呢可以选白糖和红糖。” “听起来种类好多。”赵今予似乎有些选择困难,“姆唔……该怎么选呢……” “干脆蒸的炸的,放汤的每样都来一份吧,然后……蒸的用糯米,其他用大米的年糕,糖的话,还是红糖好吃点。”晚晴提议道,虽然她只吃过两次,但总也比一次没吃过的人熟悉一些。 “那就这样好啦。” “好的,配菜就要糖醋虾仁就可以了吗?” “这个……拔丝地瓜是什么东西?” “也是甜的哦,外面裹着糖,里面是番薯,有点粉糯。” “那,再来一份这个?” “没问题的,那就这些吧,不够吃了再点。”老奶奶笑起来时,脸上竟然都没有多少皱纹,“不能浪费了食物。” “好……” …… 34.小甜饼 说是甜品,其实也不算,说是正餐,又感觉别扭——毕竟大多数人还是更习惯正餐的时候吃点咸的东西。 油炸的年糕上面裹着红糖,外面脆而里面软糯。 “嗯,果然刚炸好的就是香……”晚晴满足的点了点头,曾经小小的遗憾在这一刻被补上了。 许多年后再回来,这里已被拆除,想坐在小店里吃一次甜甜的晚餐,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哪怕只是放红糖或者白糖,而不加其他多余的调味料,远远比不上后来那些精致的蛋糕,工业流水线生产的零食,但这种纯粹的味道,却只能在这个时代品尝到了。 甚至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在十年二十年后吃,也是不同的感觉。 与其说是在品尝年糕,倒不如说她是在品尝岁月。 赵今予吃的是蒸好的糯米年糕,看起来很普通,旁边放了一个小碗,左边是白砂糖,右边是红糖,中间则是甜味的肉松。 想吃什么口味的,只要蘸一下就可以。 甚至可以模仿多啦A梦里那样,将年糕拉得很长。 这种拉丝的感觉相当过瘾。 赵今予很矜持,小口小口的吃着。 叶晨因为女孩子在,所以吃得也不夸张。 倒是晚晴表现得格外随意,甚至故意把年糕拉得老长。 “唔!”充满弹性的年糕‘啪’地弹回来打在了她的嘴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一声,“糯米年糕还挺好吃的……” “得热的时候才好吃,其实也不是全糯米,全糯米呀,就太软了,没嚼劲了。”胖奶奶轻笑着说道,将他们的拔丝地瓜端了上来。 这是满满的一大铁盆。 是的,不是碗碟,而是盆。 甚至都足够拿来洗脸了。 “老板,你是……东北人吗?” “不是哦,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哩。”老奶奶的普通话在老一辈中已算标准,但其实还是带着比较浓的南方口音。 一听就不是从北方来的。 晚晴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惊诧这量如此之多而已。 ——比记忆里的还多。 这让她想起了在S市缩衣节食的日子。 每天只吃一小碗米饭,配菜是酱油,哪怕是糖都吃不到,实在馋了,就把袋子里的白砂糖倒在手心上舔着吃。 那时候的她,每次看到网上许多人不愁吃和用,有专人把新鲜的蔬菜水果送到家中的时候,那种穷人和有钱人已不是同一个物种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敞开吃」这三个字沉甸甸的,直坠晚晴的心底深处。 每一份美好都得之不易啊。 只有经历过的才会懂得。 “老婆婆,你在做的是什么呀?”赵今予从那一大盘的糖醋虾仁里夹了一颗放在碗中那几块白糯糯的年糕上,歪头看向即使上完了菜也还在忙碌的老板娘。 “哦?我这个?我这是小甜饼,用油煎着吃,薄薄脆脆的。” 看得出来,老板娘确实是个很会吃的人,她那张胖乎乎的脸就证明着自己曾吃过多少美味的东西。 “小……甜饼?” “就是薄饼呀,里面塞了红糖或者白糖,摊平之后煎一会儿就好啦,香香甜甜的,也可以放着当零食吃。”她搓着手里的面团,慈祥地笑道,“等我做好了给你们几个尝尝吧?很好吃的。” “多少钱一个?”叶晨先问的是这一句。 “哎呀,不用钱,尝尝味道,喜欢的话,下次来了再点吧。” “我只要半个的半个就行,不然就吃太撑了……”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夹起油炸的年糕轻轻咬了一口。 晚晴正在喝着甜的年糕汤。 里面放的是红糖,还打了一个鸡蛋进去——它保持着大致的形状,蛋黄是还没有凝固的状态,但又不至于只是被轻轻一戳就漏得到处都是。 年糕汤里的年糕并非整块,而是一小块一小块的。 每一块都不太规则,看起来倒像是那种碎掉的年糕边角料。 但味道却不差,比那种小汤圆还好吃几分,有糯米和大米的两种,一种稍软,一种稍硬,口感很有层次。 厨房里的平底锅中正滋滋冒着热油,一块薄薄的甜饼被放了下去,老奶奶不用筷子,就直接用手这样把饼摊好,将卷起来的边边角角捋平,没一会儿就翻了个面,朝上的那面已经金黄酥脆的了。 “来,试试吧?”老婆婆笑着把刚煎好的小甜饼放在盘子里端了上来,然后拿出一把小刀,将它等分成三块。 里面已经糖浆流淌出来,明明放进去的是纯白无瑕的白砂糖,但流出来的糖浆却是有些泛黄。 “今予,你试试?” “嗯——好。”她用筷子慢慢地夹起其中一块,先放进了碗里,然后才将小嘴凑了过去,轻轻地咬了一口。 小甜饼做法简单,味道自然也很简单。 说白了就是脆加甜。 对于越来越注重少油少盐的现代人来说,这种味道会让人感觉到腻。 但要知道,这小甜饼,以及这家店里的所有菜肴,都是给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普通人吃的。 资源匮乏的年代,哪怕只是一包白糖都是好东西了。 这样甜甜的脆饼,当然能让人感到满满的幸福。 “叶晨,糖浆都流你下巴上了。”晚晴无奈地斜睨了他一眼。 “啊?哦哦……” “别用手擦啊,搞得黏糊糊的。” “没关系,待会儿可以到厨房里来洗手。”厨房中传来冒油花的滋滋声,以及老婆婆和蔼的笑声。 赵今予是最快吃饱的。 她的胃口比晚晴还小,明明从身材上来看的话,是后者更娇小才是。 “嗝。”晚晴将一颗糖醋虾仁放进嘴里,打了个满是甜味的饱嗝,“叶晨,剩下的交给你了,都解决掉啊。” “哈?我也差不多了啊……” “不能浪费知道不。” “那你自己怎么不吃啊?” “我吃不下了。” “那我不能吃不下啊……” “你少装。”晚晴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你的胃口多大我会不知道?” 毕竟后来就是因为太能吃又不锻炼,才像是吹气球似的一路胖到一百八十斤的。 作为过来人,晚晴知道的比叶晨还清楚些。 “是是是,我来负责扫尾——”叶晨无奈地喝下一大口甜汤,“到时候胖了你可别怪我啊,是你要我吃的来着。” “光吃其实没那么容易胖的,实在不行那就每天去晨练呗。” “我觉得每天载着你上学就已经算是晨练了……” “那点运动量完全不够好吧。”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看向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啪!” 回应他的,是又一记后脑勺‘攻击’。 “快吃!” …… 当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彻底降临。 那艘乌篷船还停在码头边,跟着那在夜色里漆黑一片的河水上下沉浮。 这里连路灯都没有,只能借着周围人家屋里找出的光芒,勉强看清道路的轮廓。 带着几许萧瑟的晚风迎面拂来,吹起了几缕垂落在晚晴鬓边的长发。 炒菜的声音少了许多,但却能听到很多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往往还会伴随着一阵水声。 那是吃好了饭的人们在收拾碗筷了。 晚晴忍不住仰起头,感受着这生活的气息。 她看见一间屋里一位母亲拿着晾衣杆使劲抽着自家孩子,怒骂声和啼哭声即使站在楼下也听得一清二楚。 也有夫妻吵架的,传来瓷碗被摔碎的声响。 而那些美好的东西,就隐藏在这些吵闹声之中。 小巷里不算安静,但一走出小巷,走进那已经摆了许多地摊的热闹街市中,就顿时感觉像是从安静的世外桃源坠入了这滚滚红尘之中。 喧嚣声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站在原地,也感觉像是被人群拥簇着一样。 “好热闹啊……”晚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比里面热闹多了。” “是呀,之前在街道上走的时候,没感觉这么热闹呢。” “晚晴晚晴,有地摊上在卖二手录像带的!” “你激动个屁啊,我们家又没录像带的放映机。” “顺便再买个放映机?” “过两年就被淘汰了。”她为自己的不想花钱找起了借口。 “最起码这两年可以用啊!” “浪费钱。”她终于实话实说。 “啧……又不要多少的……” “你小子,别老惦记着我那些钱哈。”晚晴给他脑门来了个脑瓜崩,“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怎么能乱花?” “那买个坏的自己修怎么样?” “你真以为零件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别老想着花钱,先想着把钱赚进来再说吧!” “好……吧。” 二人正说着,却发现赵今予竟然不在身边了,赶忙四下张望,就看见这位大小姐正蹲在一个小摊前,花十块钱买下了五六十公分高的毛绒玩具,喜滋滋地抱在了怀里。 “有钱真好……”叶晨一脸羡慕。 “确实。”晚晴也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也得想办法以后变成有钱人啊。” “我们去买彩票吧!” “给我靠自己啊!别老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好不!” “好好好,我就开个玩笑嘛……切……”叶晨委屈地捂着刚刚又被拍了一下的后脑勺,“你老打我头,把我打傻了看你怎么办。” “你小子已经够傻了,没有降低空间了懂不。” “……”叶晨发现,在磨嘴皮子这方面,他和晚晴还是差远了。 …… 35.大台风 天气预报在好几天前就已通知会有台风,但后面几天却是连续的风和日丽,以至于人们几乎都快要忘记要来台风这件事了。 早上六点多,叶晨就骑车出了门,说是要去江兴家找他出去玩,而父亲则倚靠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里重播过许多次的三国演义。 ——这会儿是放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那段了。 烟灰缸里只有零星的两只烟头,啤酒瓶里还剩下些许昨夜的残酒。 晚晴一直贪婪地睡到了九点多才起来,这一觉睡得她昏昏沉沉的,感觉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现实。 她微微掀开被褥,本能地就想去拿自己的手机,但眯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能找到的也就只有一台闹钟而已。 屋外的街道陷入一种怪异的死寂之中,仿佛整座城市的人都在家里,未曾出门。 她的头开始疼起来。 想到了某一天甚至达到一百块钱一斤的小青菜,又想起了那些似要将人吃绝户的‘商家’们‘爱买不买’的丑恶嘴脸。 钱变得不再值钱。 花出去时就像是纸。 却只能换得一些微薄的物资。 网络的世界里吵吵闹闹,争执不断,却又有谁知道在那一刻,身处此地的普通人作何感想。 头疼得不想起来。 她翻了个身,微凉的风从缝隙里吹来,似乎也吹散了那些许的苦闷。 晚晴终于睁开眼睛,脑海里不再涌现那长长的队伍,耳中也不再出现邻居家门被踹开的刺耳声响。 “呼……”那些刚才仿佛遗失了的记忆再次回到脑海里。 她不是在2022年的‘爱丁堡’,而是在1996年的H市。 距离再回到那一刻的时间还很远。 远到她都无需有所担忧。 正在此时,家里的拨盘电话响了起来。 没有数字显示屏,所以看不到号码,但她觉得那多半是年轻时的父亲打来的。 ——从另一个时空拨来的电话。 “喂?” “嗯。”晚晴还有些困倦,所以接起电话后并未说话,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哎呀,是女儿啊。” “是,老爸那里怎么样了。”晚晴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此时坐在沙发上的父亲一眼。 电话那头的他精神饱满,而电话这头的他,却是满脸颓废。 “这次过来就是给你报喜的,哈哈咳……”父亲的笑声中带着几分得意,“今天去见过家长了,她父母对我很满意,然后我们顺便就订了个婚。” “嗯。”晚晴的语气中没多少惊喜。 “找老道士算过了,就定在今年冬至这一天,正好是个适合结婚的日子!” “挺好。” “我……怎么样了?”他犹豫着,轻声问道。 “稍好一些,不过也是天天在家里,浑浑噩噩的。” “唉……我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历史改变呢。” 其实他要是换一个人结婚,历史肯定会被改变,但晚晴和叶晨也必然不复存在了。 所以这样的话不能说,她只是轻轻笑笑:“努力向上走,总会带来一些改变的。” “唉,也是,对了,我这段时间被调到了车间办公室上班,你直接打办公室的电话来,我不在的话你就和接的人说一声,到时我会打回去的——反正这车间办公室和车间里一样,都是二十四小时不停的。” “好啊。”晚晴其实也很好奇,如果自己主动拨通号码,到底能不能打到过去的父亲那里去。 “你打人工台转接之后,直接说找H市炼钢厂第二车间办公室就行。” 晚晴一愣,这才想起,那时候的电话比这会儿还要落后。 普通人家里是肯定没有电话的,一般只有邮局或者工厂、公司的办公室里才有,号码也不是直接拨就行的,得先打到人工台去,让人工台转接才行。 有些电话需要报具体的号码,而有的,譬如全市有名的炼钢厂,里头的号码在转接台那都有存,所以只要告知一声,就能给你转接过去了。 而且每个地区的转接台号码还不一样,打错了的话,就得支付昂贵的漫游费…… “对了,等结婚的时候,要不要给你俩留份礼物啊?哈哈。” “怎么留?”晚晴有些好奇。 “我打算放在当铺里,老当铺都有寄存功能的,然后——付够二十年的存储费,这样说不定你们就能拿到了。” “等二十年后,当铺说不定都没有了。” “我到时候就去找市中心的老当铺,哈哈,想想就有意思吧?明明是二十年前的礼物,但二十年前的人却可以时时和你聊上几句。” “确实挺有趣。”晚晴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有一种回到出生前,参加父母婚礼的感觉。” “哈哈——”电话那头的父亲大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很得意,“耐心等着吧,这段时间我也正好看看挑些什么礼物好。” “你看着买吧,然后注意多照顾好母亲的身体。” “这是当然,唉,什么时候能在家里装上电话机就好了,电话真是个好东西,方便……”电话那头的父亲叹了口气,“以后咱们家里有车吗?” “……没有。” “怎么没有买呢,都九十年代了,那个时候汽车还是只能公家买吗?” “就算能买你也买不起……” “咳!”电话那头的父亲有些尴尬,随后又用认真的语气说道,“那我这次就改变一下历史,买下一辆车来!哪天醒来,你们要是发现楼下多了辆小汽车,可别太惊讶啊,哈哈——” “好啊,我倒是想亲眼见证一些历史的改变。”晚晴也跟着笑。 “要是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未来,我肯定要去改变它,我这个人啊,就是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命运!命运啊,是可以改变的!” “把命运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对,哦,我得走了,就是顺路过来的时候打个电话,现在回去,唉,也不知啥时候才能正式和你妈住在一块儿。” “等结婚了之后就可以了。” “希望这一天快点来啊。” “日子是很快的。” “女儿,你也好好生活,不要担心现在的那个我……我在这边努力,一定会让他恢复正常的!” “好。” 年轻气盛的父亲,还带着一股子‘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热血。 晚晴挂断了电话,噙着笑的脸庞又渐渐平静下来。 都说一点蝴蝶效应就能改变历史,但想要把历史往自己需要的方向发展,却是那样的难。 但都再来一次了,不努力试试,怎么都说不过去。 哪怕再难,也要试着去改变啊。 一个人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上限之前,不会轻言放弃。 而当一个人认识到自己的上限时,就会一遇到难题就想放弃——哪怕有些事自己再努力一把就能做成。 而当一个认识到自己上限的人,却依旧不轻言放弃的时候,就代表他向着那艰难的人生台阶上又走了一步。 “轰隆隆——”天空在快速的阴沉下来,明明刚才还给人一种将要晴朗的错觉。 巨大的闪电划过天空,雷鸣声震耳欲聋。 电视机的信号开始出现波动,画面变得模糊,也多了几许‘呲呲’的噪音。 三国演义变成了紧急天气预报。 “台风已经抵达H市,请各位市民关好门窗,不要外出……” “哗啦——” 窗帘被狂风猛然掀起,大把大把的风都灌入了屋内,吹翻了放在窗边的架子,吹飞了叠在茶几上的报纸。 晚晴赶忙在屋子里奔跑起来,将那些打开的窗户统统关上。 每关上一扇,呼啸的风声似乎就减弱一些。 好在公寓不大,窗户也不算多,很快就被全部关上。 躁动的风撞着门窗,像是要将它们震碎一样。 明明还是早晨,但整座城市却快速暗了下来,像是天空拉了闸,把那名为‘太阳’的灯给熄了。 “叶晨这小子……”晚晴有些担心地看向窗外,有几个来不及躲进房间里的人正在风雨中匆忙奔跑着,衣服和头发都被吹得乱作一团。 废纸与塑料袋,还有那些泛黄的落叶都被狂风卷起,在城市的街道上肆虐。 难怪刚才在床上时,没听到街道上热闹的声音,原来是台风将至,大家都回到屋子里去了。 “叮铃铃——” 电话声再次响起,晚晴赤着脚,快步走上前接起,电话那头却没传来父亲的声音。 “喂?晚晴!” 是叶晨。 “你小子大清早的跑哪里去了?” “我不是说了去江兴那吗……” “台风来了你知道不,我看你今天怎么回!” “咳,来了也没事,江兴家父母都不在,我正好可以过夜,嘿嘿……”叶晨反倒是一副‘正合我意’的语气,仿佛这台风还是为他打掩护来的。 “那你书包怎么办?自行车你骑走了,明天我怎么去学校?”晚晴笑骂道,“你小子倒是自己痛快了啊。” “呃……要不让赵今予带你?或者你骑她的车带她?也不是我不想回嘛,你看台风起码得持续一天吧,说不定晚上还要继续,我怎么回去嘛……” “算了,随你,既然出去玩了,今天就玩得高兴点吧,免得到时候又说不给你放松了。” “咳嗯!” “要是回来的话提前给我打电话,否则我就不给你准备晚饭了。” “好的好的!” 今天的早晨似乎格外匆忙,这边的电话刚挂断,那边又传来了敲门声…… …… 36.花银银 走廊的窗户似乎没关,一拉开房门,大风就灌入室内,吹得晚晴那头还没梳理过的长发更加散乱。 她原以为会是住在对门的赵今予,但却没想到眼前空无一人。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终于落在了这个比自己还矮一个头的女孩儿身上。 ——约莫五六年级的模样,头发又黑又亮,梳着两股可爱的麻花辫,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你是……?” “你、你你怎么在我家里?” “……”晚晴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又回头看了一眼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哪怕已经没有了节目,只剩下‘嘶嘶’作响的雪花屏,“这是我家。” “诶?”女孩儿抬头重新看了几眼门牌号,然后慌张地缩了缩脖子,“对、对不起……我、我才刚住过来……” “你家住在哪里?” “八……零四。” “那在走廊的最那边呢。”晚晴往那边一指,“你走反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挠了挠脸颊,然后飞快朝着走廊的另一边跑去。 晚晴没急着关门,而是随便套了双帆布鞋,脚后跟踩着鞋帮,‘踢踢踏踏’地小跑着冲到走廊的窗户前,‘唰’地一下将那扇窗户拉上。 那呼啸着的风终于减轻了少许,至于另外一边——晚晴懒得跑那么远,所以就退回到了屋子里,准备关上房门。 “咚咚,咚咚咚……”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不断敲着房门,但里面却没有丝毫的回应。 今天是星期天,她还背着个小书包,看样子不像是刚出门忘了东西回来拿,而是刚从其他地方回来。 晚晴对于其他人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常年的城市生活早已让她变得冷漠。 关了门之后,其余事情都与自己无关。 这种感觉其实挺好。 她最讨厌的,反倒是村子里那种容易产生纠葛的熟人社会。 关门回到屋子里,就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今天正好休息,所以她也有闲心试试昨天赵今予教她的‘养护’方法,仔仔细细地把脸蛋洗得干干净净,也认认真真地抹了各种各样的护肤品。 最麻烦的其实是梳头。 因为站在镜子里看不到后面,所以只能纯凭感觉。 最多微微侧头看一下头发大致整齐了没有。 然后她拿起了一根红色的发绳,穿过聚拢起来的头发,然后在根部来回绑了两次,一条不是那么清爽干练的单马尾就扎起来了。 ——但总也是比披散着长发要舒服许多。 她看着镜中笨拙地学着这些东西的自己,嘴角忽然扬起,只是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呵……美少女么。” 早餐总是很简单,无外乎就是煮粥,弄个煎蛋之类,顺便还会抽空烧壶开水。 “啪。”打开冰箱,里面没菜。 是的,昨天并没有去买。 本想今天去的,奈何刮起了台风,哪怕菜场距离不远,恐怕也走不过去了。 “呼——”狂风猛烈的吹着,窗外的树木都像是要被吹倒了似的倾斜。 有行人在路上疾行,雨伞都被吹得翻转过来。 待在家里甚至都觉得不那么安全——好像整个公寓随时都会被掀翻一样。 晚晴吃了早餐,照例给父亲留了一份。 本来是想叫他的,但他却看着那无信号的雪花屏睡着了,电视机里传来‘滋滋’的声响,反倒成了催眠的背景音乐。 她一个人收拾碗筷,打扫了厨房,外面狂风呼啸,她却只觉得心中格外宁静。 趁着今天空闲,把家里垃圾袋都换了一遍,垃圾全都集中在一个更大的袋子里,被她拎到了门口。 放在门边,等到出门的时候带下去就行,不然总会忘记。 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另一边的窗户也被关上,风就在外头吵闹,里面倒是平静。 不过这条安静的走廊里,却还是传来了些许的脚步声。 她朝不远处望去,就看见刚才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正踱步来回走着,像是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怎么了?”晚晴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我家没人……” 晚晴摸了摸鼻子:“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刚才去打了个电话,说、说是要……晚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先到我家坐会儿吧。” “诶?”她慌张地摇了摇头,怯怯地说道,“不、不用了吧……” “外面刮着台风,你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不累吗。”晚晴朝她招了招手,“到我这坐会儿,等晚上了再回去就好。” “姆……唔。”她抓着书包的肩带,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这有啥不可以的。”她把门多推开了一点,“进来吧。” 女孩儿弱弱地点了点头,弯腰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才踩着一双灰色的短袜走进了屋里。 晚晴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棉拖鞋放在她身前,往客厅里走了几步:“到我房间坐吧。” “姆……?” 她蹀躞地走进客厅,看到了歪歪斜斜躺着睡觉的叶友良——好久没刮胡子,他看起来已经相当邋遢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晚晴随口问道。 她有些害羞地低着头,摆弄着自己那两根长长的麻花辫:“花……花银银。” “花银银……?”晚晴默念着这个三个字,“好特别的名字。” “对、对不起!” “这忽然的为什么道歉啊?”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我叫晚晴,晚上的晚,晴天的晴。” “晚晴……姐姐。” 这声姐姐喊得软软糯糯的,让她感觉骨头都有些酥酥的。 “你读几年级啦?”她的语气也不由放软了下来。 “六……七年级。” “啊,初一了?” “嗯!” 晚晴再次审视了一下她的身高,以及那张极为稚嫩的脸蛋,干笑了两声:“看不出来啊……” “才刚上初一嘛……”她扁了扁嘴。 晚晴已经推开了房门,让她坐在了自己平时和叶晨写作业的地方。 ——虽然最近不怎么用了,因为都去赵今予家写了。 然后她又从厨房里倒了杯用生姜煮起来的热水,放在了花银银面前。 她正晃悠着双腿,好奇地打量着这张圆形的床铺,当晚晴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又赶忙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了。 晚晴不由地笑了一声:“没事的,放松点就好。” “嗯……” “你家刚搬来吗?” “嗯,我之前,住在学校。”花银银奶声奶气地说着,晚晴这才发现,她的嘴里缺了两颗牙。 虽然已经上了初一,但大概还有那么几颗牙齿没换完吧。 “现在是放假回来?” “不是……以后都住家里啦。” “那你的行李呢?” 她拍了拍还背着的小书包,小声说道:“都在这里了……” 难怪这个书包看起来那么鼓鼓囊囊,晚晴还以为装满了书,现在看来,应该是装满了衣服。 家里实在是寒酸的要命,根本没有零食吃,以至于晚晴只能尴尬地倒了杯水。 或者要不干脆煎个荷包蛋给她吃? 但总觉得这样做有点怪怪的。 那玩意儿能算零食吗? “荷包蛋想吃吗?”但她还是问了。 “诶?”花银银一时间没跟上晚晴的思路。 “我家没什么好吃的,你要是肚子饿了的话,我给你煎个荷包蛋或者水花蛋吃。” “不用了吧……?”她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不用客气,呃,天气有些冷,干脆就水花蛋吧,里面放点葱花,味道也挺好的。” “……谢谢姐姐。” “放轻松,我不是那种严肃的人。”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你把书包放下来吧,一直背着不累吗?” “放、放哪里?” “放地上或者桌上都可以啊。”晚晴说着,把之前修好的磁带机拿了出来,摁下按钮,发出清脆的机械声响,悠扬的歌声也从里面传出。 这盘磁带是邓丽君的,相比梅艳芳的歌,要更甜美温柔许多。 晚晴其实根本不会带孩子,但设身处地的想,自己在这里什么都不干,肯定会觉得无聊,所以又在卧室里翻找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两本课外书来。 一本是余华的《活着》,另一本则是之前逛地摊时买的,作者名从来没听过,书名看起来也不大正经。 买它还是因为这个书名看起来颇有后世轻小说的风格,让她感觉有些惊异——原来这样的书早就有人在写了。 所以就买回来当做收藏。 相比精装的《活着》,这本书就随便许多,书页泛黄,纸张又薄,封面看起来好像和书名根本不相干,优点大概就是书足够厚,量足够大…… 不过其实这玩意儿也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翻开后里面是一个个毫不相干的小故事,看起来像是个加厚版的故事会。 倒是挺符合这又臭又长的书名: 《世界末日来临之后我拼凑起无数个故事》。 晚晴觉得自己下次还是买点正经的故事会好了,因为这本书上的故事都像是小学生写的,根本看不下去,偶尔确实有几篇好的,但相比这么多故事而言,实在是太少了。 找起来都嫌麻烦。 “无聊的话看会儿书吧,我去给你做水花蛋,好吗?”晚晴一副哄孩子的语气,脸上不由自主地挂起了温柔的微笑。 “好,好的。”她有些不安和紧张地点了点头。 “放松放松,就当是在自己家好了。”晚晴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软的触感让人忍不住想再多摸几下。 真是可爱的小女孩啊…… …… 37.小萝莉 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屋檐被雨点打得‘啪啪’作响,磁带机里正放着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 相比未来的那些数字歌曲,这音乐远谈不上‘无损’二字,不仅有磁带机转动的噪音,还有磁带本身磨损后导致的略微失真。 而磁带机本身那并不怎么样的扬声器,更是又多增添了几分杂音。 但晚晴却偏偏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有一种随着岁月改变的历史沉淀感,而不像数字音乐,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还是那个文件,声音就永远不会有变化。 那种死板的一成不变,那种将许多事物都走到了头的科技进步,总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失望。 桌上放着一碗水花蛋,像是水母似的悬浮在水中,那半流质的橙色蛋黄看起来格外可口。 几片绿色的葱花作为点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花银银用小小的勺子慢慢舀着汤,两只够不到地的小脚来回摇晃。 “吃得来吗?”晚晴对自己的厨艺不是很有信心,平时也只是怼一怼另一个自己而已,真要做给别人吃的时候,还是比较谦虚的。 “嗯!很好吃哦。” “那就行。”她搬开一旁的椅子,顺势坐了下来,“叔叔……啊,姐姐,做会儿作业,你一个人看书可以吗?” “嗯!” “好。” 作业其实昨天已经完成,她今天要做的是赵今予给她和叶晨出的题。 没错,就是自己曾经最讨厌,也一直学不好的数学。 草稿本上写满了数字,各种各样的公式则抄在另外一个本子上,她记得还不是很熟,所以时常得翻开来确认一眼。 然而熟记所有公式才只不过是学数学的开始而已。 虽然她会修理电路,但比起数学来说,那玩意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说实话,要不是其他文科她也不行,恐怕根本就不会到理科班来。 随着题目的难度一道道提升,她开始感觉有些头疼——自己怎么就没提前一年回来呢? 那时候努力努力,应该还能考得上个文科班…… 学了理科后的感想,大概就是这辈子再也不想学理科了。 可事到如今,却也不能再去逃避。 她很清楚,现在逃过了一些东西,以后的那些事就再也逃不过了。 只有每一件事都尽可能的去面对,才能在极为困难的事情前拥有选择的权利。 “y等于……” 她小声嘀咕着,在纸上画起了草稿,在一旁的花银银看来,那根本就是天书。 “姐姐……” “嗯……?”晚晴维持着思绪,飞快算出了最后的答案,这才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儿,“怎么了?” “姐姐是高三学生吗?” “嗯。” “哦!”她用力点了点头,“这些题看起来好难。” “呃……确实。”晚晴看了看她已经吃完了的水花蛋,“吃饱了吗?” “吃饱啦……那个……姐姐,我、我没带纸和笔回来……” “哦,你想要纸和笔?什么样的纸?什么样的笔?” “什么样的都行……” 晚晴拉开抽屉,随手掏了本空白的练习本丢在桌上,然后递给了她一支买来还没用过的圆珠笔。 娱乐并不丰富的年代,人们总有解闷和消磨时间的办法。 看书看电视那是最常见的,也有的会自己在纸上写写画画,让自己的想象力肆意延伸。 晚晴觉得,有很多时候,大概是实在太无聊了,才会诞生那么多的艺术吧…… 纸上传来沙沙的声响,二人一个在写题,一个在画画,卧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宁静。 有那么一瞬间,晚晴希望叶晨的性格和花银银换一换——这小子就是安静不下来,写个作业都要东张西望,时不时分心,像是总也长不大似的。 难道人必须得要经受过许多挫折和磨难之后才能成熟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把最后一题写完,打算抄写语文诗句来放松心情。 正在此时,门铃声却响了起来。 略带刺耳的电铃声,打破了这莫名安逸的宁静。 外面的狂风依旧肆虐着,现在已经没有人还在外面晃荡了,就连汽车都没几辆,公交车似乎也暂时停了,整座城市的人像是一下子全搬走了似的冷清。 所以显然不是叶晨回来了。 那么大抵就是对门的赵今予吧。 这次晚晴没猜错。 确实是她。 “早呀。” “……不早了。”晚晴摸了摸鼻子,“我都写了一上午的题了……” “嗯嗯,写完了吗?” “正打算休息会儿呢。” 赵今予认真地脱下鞋子,走进了房间里:“那正好我来找你玩啦,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哦。” “确实很重要。”晚晴往后退了半步,有些尴尬地说道,“家里没多余的拖鞋了……” “没关系啦。” “我的给你穿吧。”晚晴将自己的拖鞋脱下,递给了她,甚至还带着几许她脚上的余温。 “这样不冷吗?” “没事,我习惯了。”伊摇了摇头,笑着看向她怀里的毛绒玩具,这是昨天在地摊上刚买的,大概是感觉新鲜吧,所以即使这会儿过来玩,都还抱在怀中。 “我带了飞行棋来玩哦。” “那正好……我还在想咱们得聊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或者下象棋,五子棋之类的?我家里都有哦。” “我想玩三国杀……”晚晴干咳了一声。 “……那是什么?” “呃,算了,你买不到的。” “不可能,只要有卖的,我一定买得到的。”赵今予满脸好奇,“或者哪天去一趟百货大楼,肯定有卖的。” 有钱确实可以买到很多东西,但超越时代的东西确实怎么有钱也买不到。 她又没法直说,只得解释道:“其实是我以前和朋友一起做的一个游戏,自己弄的卡牌,现在那些东西早丢了,再做的话太麻烦了。” “这样呀。”赵今予顿时挪开了注意力,目光落在了沙发上的叶友良身上。 台风天没什么信号,但他却依旧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不知是否又陷入了那光怪陆离的画面之中? 他会变成这样,就是历史被改变的缘故。 强行改变历史其实应该也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是他是晚晴和叶晨最亲近的人,再加上有电话能和过去的他联系,才导致了此时的混乱。 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赵今予走进了卧室里。 “是谁家的妹妹呀?好可爱。”赵今予一看到花银银,顿时眼睛一亮,单手抱着毛绒熊,另一只手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后者顿时像是被吓到似的缩了缩脖子:“呀!诶?” “这是八零四的孩子,她爸妈没回来,我就让她到我这儿坐一会儿。” “哦~!”赵今予一脸欢喜地低下头,马尾也跟着偏斜,“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的脸蛋凑得很近,以至于花银银像是被吓到了似的屏住呼吸,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在本子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花,银,银?好可爱的名字,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练习本上画着的是一间女儿房的剖面图,各种家具都摆放在这间小屋里,而且透视处理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墙上还画了许多小装饰,书架上还有书,就连小小的笔筒里都画了两支笔。 “好厉害呀。”赵今予夸赞道,“画得好细致,好认真!” “嗯……”花银银的小脸涨得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小手挡着脸颊。 “花银银,我们一起来玩飞行棋吧?”她说着,将夹在咯吱窝里的飞行棋拿了出来,盖子上是跳棋的棋盘,打开盖子后则是飞行棋的棋盘。 一个个小格子里装着不同颜色的玻璃珠,最多可以支持五个人一起游玩。 “干脆都到床上玩吧。”晚晴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圆形大床上,“还暖和点。” “好呀!”赵今予歪过头,将毛绒熊塞进了花银银的怀里,“小妹妹,不要怕生啦,姐姐的小熊给你玩。” “姆……”花银银抱着这个有她半人高的毛绒熊,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对了,叶晨呢?”赵今予看着花银银缓缓坐到床上来,忽然想起房间里好像少了谁。 “他啊,大清早的就跑出去玩了,结果台风来了,今天估计也回不来了。” “要在外面过夜了吗?” “嗯,差不多吧。”晚晴打了个哈欠,抱着枕头趴了下来,“一上床就困……” “打起精神来啦,要玩飞行棋呢!” “要不玩点新鲜的,给这飞行棋加点规则?” “什么规则?” “比如说每个回合可以掷骰子攻击一次,或者写几张纸,每回合可以抽个卡,和大富翁一样,有好的事件,也有坏的事件……” “可以试试呀!听起来挺有趣的。” “那我们一起想个新规则出来?” 于是,好好的一盘飞行棋,却玩成了战略游戏,虽然规则还不完善,但确实比原版那种只能掷骰子看运气的规则要好玩多了。 窗外的狂风依旧。 屋里的磁带机又播完了带。 晚晴随手拿起,给磁带换了个面,又重新放回去,‘咔嚓’一声将它盖上。 温婉的音乐再次从那粗糙的出声孔中缓缓流淌而出。 …… 38.同床睡 本就昏沉的天色愈发暗了。 当大家终于玩到尽兴了之后,才发现已是晚上六点多了。 花银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穿了鞋跑进走廊,这次终于是敲开了自己的房门。 于是她又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拿了自己的书包,十分礼貌地说了一声再见。 她的母亲看起来还算年轻,一只手扶着门框,看向了晚晴和赵今予,露出一个友善的笑:“今天麻烦你们啦。” “没事没事,她还挺乖的,不吵不闹,和我们一起玩了一个下午的飞行棋呢。”晚晴摆了摆手。 “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就来我家吃吧?正好今天买了不少菜嘞。”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们待会儿吃。” “不用客气的啊,都是邻居,以后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没,咳,真不用了。” “那……好吧。”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对方也不好强迫她俩去吃饭,只好笑着把自己女儿招了过来,“银银,快点和两个姐姐说谢谢。” “谢谢姐姐们……” “然后说再见。” “再见……”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然后就逃回了自己的家里。 晚晴忍不住扬起嘴角:“小女孩儿真可爱啊。” “晚晚喜欢女儿吗?” “呃……总之比小男孩好多了。”在晚晴的印象里,吵吵闹闹的熊孩子基本都是小男孩。 “哦~好啦,那我先回房间了,对了,你明天,怎么去学校?如果叶晨他不回来的话。” “坐你自行车,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还不太会载人呢。” “没事,我载你也行。” “或者明天早上我们打车去?” “……这也太奢侈了吧?”晚晴愣了愣,“打车过去最起码得八块钱……” “没事啦,明天再说好了,说不定因为台风,明天还不上课呢。” “这倒是有可能……”晚晴挠了挠头,退回了屋子里,“总之明天见吧。” “好呢,明天见。” 叶晨不在,家中显得有些冷清。 仿佛又回到了她自己一个人住的日子。 “水……”躺在沙发上的父亲艰难地睁开双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起来十分虚弱,就好像真的三天三夜没喝水似的——实际上他是会自己给自己倒水喝的。 “咋了你?”晚晴疑惑地走进厨房,给他装了一大碗凉白开,“酒喝多了?” “刚从……沙漠中,回来。”父亲艰难地将目光重新聚焦,说的话都有些颠三倒四,“沙漠,在未来,我在……” “怎么了?你都看到什么了?” “未来……世界末日。” “什么时候?” “一九九九。”这个他倒是记得清楚。 晚晴推断,父亲受到了正在不断变化的时间影响,导致他看到许多混乱的画面。 但她还是呲笑了一声:“你那是在看电影吧?”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所谓的一九九九世界末日。 顶多出现了一些千年虫事件而已。 ——就是那些老旧的时间软件在数字抵达二零零零年的时候就会崩溃,后来大家也都知道,这只是程序设计上的失误而已。 蝴蝶翅膀的扇动能带来飓风,但在晚晴看来,那也只是个夸张的说法。 一个普通人做出的历史改变,又能为世界带来多少的不同呢? 真要能引发世界末日,那这世界未免也脆弱了一些。 “是……金色的沙漠,到处都是沙子,没有水喝,人们……在找水喝。” 父亲吞了口唾沫,端起茶几上的瓷碗,‘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了起来,仿佛真的好几天没能喝到水了一样。 “未来……怎么会变成那样?”她有些半信半疑了。 “不知道。”父亲回答的很快,他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又陷入了一阵茫然之中,“你……是谁?” “你儿……女儿。” “我根本没有女儿。”他忽然认真了起来,“我只有两个儿子。” “哪来的两个儿子?”这同样和事实不符。 “有,有的!一个叫叶晨,另一个,另一个叫……叫……”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直到彻底失去焦距。 张开的嘴也缓缓闭上,像是系统宕机了一样,大脑怎么也无法继续运行了。 看着扭成一团躺在沙发上的父亲,晚晴沉默了良久,最后却也剩下一声长叹。 窗外的台风似乎稍微停歇了一点,但那越积越多的阴云表明着,台风还没有完全过去。 黑压压的云层缓缓旋转着,像是已经深陷漩涡之中。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起,她刚接起,里面就传来了叶晨的声音。 “哎,晚晴!天好黑了,我就不回去了啊,万一半路又刮台风了。” 晚晴早有预料的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行吧,你早点睡,明天自己去学校,别睡过头了。” “明白明白,明天和江兴一块儿去,嘿。” “杨增——”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听起来有些远的喊声,“你小子厕所还没上完啊?” “妈的,便秘!” “要不要老子拿拖把给你捅一下啊?我靠,快点快点,我憋不住了——” “你他妈,你出去上啊。” “我靠!你小子和在自己家似的,不客气啊!” “你自己说别客气的嘛,哈哈。” “算了,我到王叔家上去……” “咳,晚晴?那我挂了啊。” “嗯,你自己照顾好你自己。” “放心放心,我都多大人了啊。” “高三还没成年的小屁孩。”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挂了啊!”叶晨决定挂断电话,而且不等她说什么,电话那头就只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了。 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朝街道上望去。 台风稍稍停歇,街道上就出来了许多人。 他们行色匆匆,看起来是着急去买些东西。 公寓楼对面一家小店门口亮着有电话听筒图案的灯牌,那是一家公用电话店,店铺很小,特意布置的长条形窗口上摆满了电话机。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拥挤而狭窄的店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打电话的人。 有些公用电话店中还会顺带卖些饮料和香烟,而等手机慢慢普及,这些小店也就跟着慢慢转型成了小杂货店,原本主营的业务,在未来反倒变成顺带的了。 这会儿有些许人在小店门口打着电话,每个人打电话的姿势都不相同。 有的站得笔直,有的趴在放电话的台子上,也有半蹲半靠在地上,还有的蹲得几乎要坐下来了。 有人捂着一边耳朵,也有人紧皱着眉头。 在这一片嘈杂中,他们或许是在向家人报着平安,也或许是希望家人来接自己回去…… 晚晴一阵恍惚,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法看得像刚才那样清楚了。 站在八楼,楼下的人们虽说不至于小得像是蚂蚁,但也没多大,而且还隔了条马路,又怎么能看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呢? 或许刚才看到的画面,只是自己记忆与现实重叠了而已吧。 “轰隆隆——!!” 一道惊雷,劈得晚晴赶忙关上窗户。 像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那狂风暴雨再次袭来。 她站在窗后,亲眼看见一棵细而长的松树被硬生生吹倒,撞在了一旁的电线杆上。 风雨中顿时夹杂了几许惊呼和尖叫。 房间里的灯‘啪’地一下熄灭了。 停电在这个年代是很频繁的事情。 太热了会停电,太冷了会停电,台风来了会停电,甚至有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也会停电。 整条街区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晚晴再看不清外面的一切了,只剩下无形的风敲打着窗户。 “呼。”她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将被褥卷起,缩起了身子,“睡觉吧……” “叮咚~” 门铃被摁响了。 刚躺下的她,不得不重新爬起来,赤着脚飞奔到了门口,将那房门哗啦一下推开。 差点撞到在外面站着的赵今予。 “啊……今予,怎么了?”她顿时干咳了一声。 “你这里也……停电了吗?” “嗯,是啊。”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吓得赵今予缩了缩脖子,抱紧了怀里的毛绒熊。 “和你睡……可以吗?” “啊?” “我……怕打雷……”走廊里那幽绿色的应急灯,照出她那副快要哭出来了的模样。 晚晴根本不介意和男人一起睡,但和女孩子一起睡觉,却还是头一遭。 但毕竟是个经历许多事的老大叔,她不至于像个小年轻一样慌张到语无伦次。 事实上她也买过做工精致的实体娃娃放在床边和自己一起睡,得出的结论是——和女人睡觉也就那样。 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经验的。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怕赵今予看不见,便开口说道:“都行……但是我晚上睡相比较差,没问题吗?” “没关系……” “那进来吧。” 好几条街的灯光都熄灭了。 更远处市中心繁华的灯火也被雨水遮挡。 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整个世界仿佛真的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呼……”赵今予刚松了口气,就又听到一声炸雷,吓得她赶紧缩进了被子里,“晚、晚晚……睡觉了吧?” “好,等下,我先上个厕所。” “诶……那、那我也上个……” “……你找的见吗……” “那……有电筒吗?” “呃……没有。” …… [img=400,320]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fded0273-4cce-4e63-9673-6e596be82504.jpg[/img] 39.共枕眠 狂风大作,像是一下子从带着温热的夏末进入了深秋。 薄被盖在身上稍嫌不够。 但晚晴记得衣柜里好像并没有厚被子,所以今晚也只能凑合一下了。 好在这是九月的台风,倘若是十月来临,恐怕真就要冷得如同寒冬了。 “啊啾!” “被子盖好了吗?”晚晴微微侧过头去,用手掌撑着被褥,往赵今予那边挪了一些。 “嗯……睡着睡着就会暖和起来啦。”她笑着将小手搭在了晚晴的脸颊上。 “嘶——好冰。” “我有点怕冷……”她往被窝里又缩了缩,但无论怎样蜷缩起来,都还是比身材娇小的晚晴大了一号。 “你家有厚的被褥吗?拿过来盖的话可能会暖和些。” “这不才刚秋天嘛,我还没买冬天的被子呢。” “就算是秋被也比夏被好点啊。” “算啦,不想跑回去了。”她低下头,朝晚晴的脸颊呼了口热气,“不想离开被窝了,已经开始暖和起来啦。” “……好吧,哦对了,你可以抱着你的熊睡啊。” “但这样的话被子就不够盖了吧?”她嘟着小嘴,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毛绒熊。 “也是……” “晚晴——” “嗯?” “可以抱着你睡嘛?这样暖和些。” “呃……”晚晴不知道自己是该拒绝还是该同意。 作为一个曾经的大叔,她当然不会拒绝女孩子温暖的怀抱,但作为一个女孩子——她又不清楚这种事对于女孩来说是否正常。 反正就她看的那些几乎对现实没什么参考价值的动漫里,女孩子们好像是总喜欢贴在一块儿的。 她没有说话,似乎被当做了默认,赵今予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搭在她的身子上,又将她往怀里拽了拽,这下二人完全贴在了一块儿,中间不再会有漏风了。 “呼咻,暖和多啦。” “嗯……”晚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但手臂却不断传来那具躯体的柔软触感。 她曾以为自己早已过了渴望被女孩儿拥抱的年岁,但不曾想,此时此刻被抱在怀中,却觉得无比安心。 从来都孤独一人,前行的路上,没人与自己相互扶持…… 她莫名感觉心弦松开了少许,就连困意也跟着涌了上来。 但赵今予却好像还不太睡得着。 “晚晚?” “嗯。” “你几几年的呀?” 一个听起来干巴巴的话题,但却是许多深夜长谈的开始。 晚晴记得最清楚的,是作为叶晨时的生日,而现在的生日,虽然在学生证上有写,但她只依稀记得是七九年。 “七九年……六月份吧。” “嗯哼,我是七八年的,所以你得叫我姐姐啦!” “……好吧,说起来……你已经成年了?” “嗯!暑假的时候就成年了。” “有没有去什么成年人才能去的地方玩?” “成年人……才能去的地方?”赵今予的语气有些茫然,她用那只纤细的小手轻轻戳了戳晚晴的脸颊,“好像没有吧?感觉平时没遇到什么只有成年人才能进去的地方呢。” 一九九六年,许多管理的标准都模棱两可,规定只有成年人才能进入的场合也并不多。 最起码生活中不是那么容易遇到和想到的。 晚晴知道自己是在未来生活得久了,有些习惯的思维很难再改变回来。 “呃,好像没有。” “那叶晨比你小点?” “他是八零年的。” “也就是说……他现在才十六周岁?” “嗯,过了今年十二月底才十七周岁。” “好小呀!” “因为他六岁就上学了。” 在那个年代,上小学的年龄并没有完全固定下来。 有些地方的小学甚至只有五个年级,而没有第六个年级。 所以才会出现有人六岁上学,有人七岁八岁上学,甚至有人九岁才读小学的事儿。 “姆嗯,晚晚,你觉得暖和些了吗?” “还好。” “你身上倒是挺暖和的,比我暖和多了……” “今予是不是缺少锻炼?” “所以才想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的嘛,这样的运动量应该够了吧?” “大概?” “对了,平时叶晨睡哪儿?地上吗?” “……也是床上。” “咦?!”她惊诧地将晚晴抱紧了一些,“没问题吗?虽然是你的表弟……但,但怎么说也……” “没事儿。” “而且还盖同一床被子?” “是啊。” “这也没事吗。” “从小到大都熟悉的表姐弟,是互相嫌弃的。” “这样呀,我没有亲的兄弟姐妹,就连表的或者堂的,都很少联系。” “因为不在这边吗?” “不是呀,我爸说,很多亲戚都死了,还有一些失联了,少数的住在北方,距离南方很远。” “哦……” “我太爷爷是逃到S市去的,慢慢攒了点钱,到我爷爷这一代才发家啦。” “原来如此。” 话题都是赵今予挑起的,但晚晴却大多兴致缺缺,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困了吗?” “有点。” “其实应该……还很早吧?” “嗯,大概才七点钟的样子。”正说着,窗外一道惊雷划过,照亮了整间屋子,吓得赵今予往她后背上缩了缩。 “这么怕打雷吗?” “嗯……因为,小时候一件事吧。” “什么?” 这次她却没有很快的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将记忆从脑海里调出来。 她轻声的,慢慢说着,温热的鼻息喷吐在晚晴的耳垂上。 “那天,也是很黑,外面下着暴雨,风也很大……我爷爷离世,被放在灵堂的棺椁里……” 晚晴顿时感觉这并不宽敞的卧室里愈发冷了,像是被丢进了连墙漆都没有刷,只有水泥的巨大空洞里…… 夜似乎也在变得更加漆黑。 “因为我家的亲戚不多,所以守灵堂的人也很少,只有我们一家三口,然后来了几个亲戚……总共也就八九个人吧。 “那天很晚了,因为下着雨,所以大人们都在旁边的房间里打牌,我也在那个房间里,本来困得要睡了,但是又想上厕所,所以就打了伞出门,正好路过灵堂的时候……” “来了一道很响的惊雷?” “嗯……而且,而且,放在棺椁前面的贡品,都忽然被震落了下来,滚得到处都是,蜡烛也倒在地上,把旁边的东西给点着了。” “啊……” “然后我就吓得尖叫起来,把我叔吸引过来,他看到后赶紧把火扑灭了,不然那个灵堂就直接烧着了。” “因为这个,所以很怕打雷吗?” “主要是……总感觉每一次打雷的时候,都会有一个死人的灵魂在我身边飘过,唔噫——不能想,一想就起鸡皮疙瘩。” “……没事,要是真把你吓死了,你俩都是鬼了,你还怕它干嘛。” “但鬼也是有级别的嘛,说不定我变成鬼了也打不过它……” “哈哈,这世界上哪有鬼啊。”晚晴大笑了起来,“我宁愿相信有时间机器,也不相信有鬼。” 正在此时,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像是要将窗户都震出裂痕。 床头上的毛绒熊‘啪叽’一声跌倒在地上,吓得赵今予整个人都缩回了被子里。 “咿呀——!” “没必要那么害怕吧……” “轰隆隆——!” 连番的惊雷让晚晴也有些脸色发白。 毕竟她回到过去也确实是个难以解释的事情。 但她总觉得这是科学,而不是什么魔法啊、玄幻之类的东西。 说不定是有人开着时光机往回走,结果自己掉下来的时候刚好落进去了,至于变成女孩,大概又是什么量子学的问题,或者时间干扰啊之类的。 兴许,还有平行宇宙啥的。 这玩意儿都被玩烂了,现在想起来都不觉得新鲜。 而且她觉得,这世界上大抵是没有平行宇宙的。 否则自己应该是变成女孩的自己,而不是变成另一个女孩儿。 赵今予将她抱得更紧了,明明有自己的枕头,却偏偏要睡到她这边来,二人紧紧贴在一块儿,互相能感知到对方的温度和心跳,还能闻到对方的气味。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味道呢。” “嗯?” “我能闻出每个人的味道哦。” “是吗。” “嗯,比如晚晚,你就是……像是甜汽水一样的味道,而且是冰镇的……嗯——放了很多冰块的那种感觉。” “我身上可比你暖和多了……”说实话,赵今予刚贴上来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块冰块。 “不是温度啦,是气味,嗯……” “气味,那也是薄荷味或者别的什么,你描述的听起来很怪啊。” “就是气味和一种感觉吧,可能还包含了气质什么的?” “哦……” “你觉得我是什么气味的?” 背对着她睡觉的晚晴有些尴尬:“我闻不到啊……” “可能是距离太远了?”赵今予又凑过来一些,“你要不凑近些闻闻?” “闻哪里……” “脖子这里气味会浓郁很多吧。” “啊——哦!”晚晴还是没转过身去,“我闻到了。” “诶?” “是那种百合花的清香吧?” “……唔,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竟然还能闻出自己的味道,好厉害。” “都说了我的鼻子比较特别啦。” “那叶晨是什么气味的?” “他呀……?我又没凑那么近过——我和男生靠那么近干嘛啦,当然不知道他的气味了呀。” “好吧……”晚晴确实感觉格外困倦了,“我先……睡了。” 最后那两个字飘飘渺渺的,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而她本人也随之进入了梦乡。 …… ======== 推荐某变文作者尝试写的一本男主文——《我不当舔狗后被美少女们疯狂倒追》,依然写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康康。 40.好兄弟 江兴的家在乡下。 说是乡下,其实比工厂还靠近城市些。 楼层不高,总共就两层半,但占地面积却相当大,都可以拿来当家庭作坊或者仓库使了。 还带有一个大院子,里面种着些乱七八糟的花花草草。 侍弄得不算漂亮,只能说种类相当繁多。 江兴的父母睡在楼下,而他们则霸占了整个二楼的宽敞空间。 二楼的空间相当宽敞,完全可以拿来当篮球场打篮球了,再不济都能拿来打打羽毛球什么的。 因为二楼根本就没装修。 最多也就是刷了点墙漆,在水泥地上抹了点油漆而已。 房间都没隔,乱七八糟的杂物被堆在角落里,正中间摆着一台屏幕不大的彩电,天线用线接着,扯得老长,能从屋外接收信号,即使这会儿刮着台风,也能勉强听到点电视节目的声音。 而江兴睡觉的地方就是另一头的角落,这里摆了张床,弄了个木头柜子当屏风,勉强算是和外面隔开了。 “哎对,我家上次整理出个能用的磁带机来,咱们放录像带看啊!” “我草,还有这好东西你小子不早点拿出来?”干瘦的杨增一拍江兴脑袋,“快快快,看!” “你妹,你小子猴急的,你们要看什么录像带?” “都有什么啊?” “啧嗯……好像都是恐怖片,就一个喜剧片,哦,喜剧功夫片,看这个吧?” “难得的日子,当然得看恐怖片啊!”杨增立马嚷了起来,“咱们都是大男人的,应该没人怕这玩意儿吧?” “随你呗,我是无所谓。” “呃……我不怕鬼。”叶晨挠了挠脸颊,说的十分勉强。 “那就看恐怖片!” “开看!” 江兴家其实也不是普通家庭,他家是收废品和旧物的,废品嘛一般卖到废品站去,而旧物则看情况是卖到旧货市场,还是卖给个人。 有时淘到好东西了,就留着自己用。 比如这台放录像带的机子。 机器有些笨重,像个小床头柜似的,上面到处都是各种划痕,打开的时候还‘咵咵’的响,但这并不影响它使用。 “看哪部?” “看这个吧?”叶晨选中了那盘周星驰演的《回魂夜》,有他在,总觉得肯定不会恐怖到哪里去…… “哦,这个啊,也算是半搞笑的了。”江兴显然看过。 “不要这个,来个最恐怖的那种!” “最恐怖的……?”江兴干脆把纸箱里的录像带都倒了出来,一双篮球在他手中都显得小的大手四下摸索着,“要不这个,异种,科幻恐怖片,老外拍的,比那种神神鬼鬼的有意思。” “那就这个吧,开看开看!” 录像带被塞进机器里,到处都在发出声响,好像每一个零件都配合得不太顺畅一样。 等开始放了一小段后,大家才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 那就是——没有中文字幕。 三人都是学渣那一类的,哪里听得懂里头的英文,又赶紧把录像带拿出来。 这次选了个封面看起来就很恐怖的录像带,塞了进去,开头那充满灵异色彩的音乐,顿时就调动了叶晨的情绪——他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实说,他有点怕鬼。 也不是经历过什么恐怖的,或者细思极恐的事件,就是单纯的怕鬼而已。 学到的知识告诉他鬼是不存在的,但当真走在夜路里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开始担惊受怕。 上初中的时候,晚上甚至不敢自己去上厕所,每次都是憋得实在不行了才一溜烟的窜进去,然后又飞速地跑回来——仿佛被窝能抵御一切鬼怪侵袭似的。 到了高中,这种情况就减轻了许多,但还是不太敢一个人在深夜看鬼故事——偶尔看看故事会那种略带灵异的故事,都会晚上睡不着觉。 记得有一次他看了个鬼故事,说是午夜十二点照镜子,里面的另一个自己就会把他抓到镜子里去,然后将他给替代了。 以至于那天晚上他去上厕所的时候都躲着镜子走,看一眼都担惊受怕。 但是,在好兄弟们面前,哪怕不敢看也得装出完全不慌的样子,这时候,谁要是怕了,谁可就丢脸了。 虽然都是好兄弟,但抓着这事儿偶尔调侃两句还是有点让人有些尴尬的。 “关灯关灯。”江兴看向了坐在开关旁边的杨增。 “哦,对,关了灯有氛围。”杨增一拉灯绳,清脆的‘咔哒’声后,这一盏本就不算明亮的白炽灯变暗了下来。 叶晨忍不住抬头看去,看着那白炽灯在关闭后还散发出微微的亮光,一小会儿后才彻底熄灭。 外面狂风大作,雷声不断,雨声不绝。 而这有些空旷的房间里,唯一的亮光来自于电视机,但偏偏里面还播放着恐怖片…… 叶晨整个人都毛毛的,但还是强忍着继续往下看。 三人凑在一块儿,围坐在不大的电视屏幕前,剧情从诡异的画面开始,然后缓缓推进。 当恐怖的氛围被拉满的时候,忽然有一个鬼影窜了出来。 即使已预感,叶晨也仍旧被吓了一跳。 “哇啊!”但是喊出声的却不是他,而是刚才说‘没人会怕’的那个杨增。 “干嘛啊你,大惊小怪的。”江兴戏谑地笑道,“你小子不会吓到了吧?” “他妈突然蹿出一个肯定吓到啊,恐怖倒是不恐怖。”他说着,撞了撞叶晨的胳膊,“是吧,叶晨?” “啊,对……”叶晨刚才吓得浑身抖了一下,好在一片黑暗中没人看清,“并不可怕,都是些装神弄鬼故作血腥的画面而已。” “就是啊。” 恐怖片在继续往下,同样是暴雨的夜,同样电闪雷鸣。 接着就是男主被追逐,但看不见所谓的‘鬼’。 这反倒更可怕了,显得它无处不在。 一整场恐怖片下来,叶晨已经背后满是冷汗。 关键是快要结束的时候,又被吓到了一次。 “我靠!”这次,就连江兴都被吓了一跳。 “轰隆——!”闪电划过半空,就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一样。 “我靠,咋了?”叶晨装作是被外面的闪电给吓到了,“什么东西被劈倒了?” “鬼知道……” 正说着,电视屏幕忽然陷入一片漆黑。 放录像带的机器也不再运转了。 “这是劈倒了大树还是劈倒了电线杆啊……” “八成是电线杆。”叶晨靠说话来放松心情。 “那看来今天晚上不会来电了。”杨增躺倒在了地上,“我们睡哪儿啊?” “干脆直接打地铺?我那个破床我自己睡都费劲。”江兴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下我去柜子里拿被褥。” 虽然二楼没有怎么装修过,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而且后院里堆满了各种废品,一进来就能闻到许多怪味。 但二楼还算干净,最起码比一楼清爽多了。 今天他们来的时候又打扫过一遍,所以直接躺在地上睡觉也没有问题。 “我去上个厕所。” “哦,你自己去。” “你家厕所干嘛还另外造个房子啊,我靠。”杨增抱怨着,似乎不想出门。 “方便啊,不用进家门就能上了,免得每次进来上个厕所还搞脏。”江兴理所当然地回答着。 “叶晨,去不?” “我不想上。”叶晨摇了摇头。 “行,那我自己去了!”杨增一副洒脱的模样,摆着手就往楼下走。 江兴却走到叶晨身旁,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嘿嘿,小叶子,待会儿吓他一下,怎么样?” “不好吧……?” “没事没事,我看他其实有点怕了,哈哈哈。” “你别搞事儿啊……”叶晨干咳了一声,“搞得我都有点想上厕所了。” “咋了,你也想被吓一下?”江兴有点莫名其妙。 “有点紧张,就想上厕所了……” “哈哈,待会儿咱俩一起去。” 就在这俩兄弟谋划的时候,又听见了杨增逐渐变近的脚步声。 “啊!”俩人一起从门后头窜了出去。 “哇啊!”杨增吓得捂住了胸口,旋即笑骂道,“我草,你他妈,你们两个想吓死老子是吧?赔钱!精神损失费!” “哈哈哈,你小子怕了吧?” “我靠,这是被吓了一跳好吧,话说,真是电线杆倒了,那里‘呲啦呲啦’冒着火光呢,就在你家厕所外面的马路上。” “有点危险啊,上厕所不会触电吧?” “你可以试试?”杨增斜睨了他一眼,“你妹,睡了不?” “等下,我和小叶子去上个厕所,回来铺棉被。” “草,刚才叫你们去你们不去,耍我是吧!” “嘿嘿。”大块头的江兴却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哈哈——”叶晨笑得倒是畅快,他觉得刚开始这小子非得让他看恐怖片的‘仇’已经报了。 穿着鞋子走下楼,走过路边堆着的各种废品,终于来到了单独的厕所门口。 不远处的电线杆就在闪烁着弧光,在这漆黑的夜里绚烂非常。 如同在台风中绽放的烟花。 厕所里漆黑一片,好在江兴带了手电筒,俩人不至于踩到坑里去。 “呼,你家上厕所真麻烦。” “还好吧。” “你那只是习惯了而已。” “生命在于运动啊,多动一动不好吗?” “啧。” 二人闲聊着走回楼上,就在即将抵达门口的时候,忽然相视一眼。 而江兴也很有默契的关掉了手电筒。 俩人轻手轻脚地往上走去,然后忽然一跺脚,一同大喊。 “啊!” “哇——!”想把‘仇’报回来的杨增,再次被吓到了…… …… 41.不上课 虽然清晨的闹铃已经响起,但窗外的天色却依旧昏沉。 晚晴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条白皙的藕臂,‘啪’地拍在了磁带机的按键上。 清脆的‘咔哒’声后,这台有收音机功能的磁带机里开始传出新闻电台的播报。 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呲啦呲啦’的作响,虽然能蹦出几个字来,但却听不清到底在讲些什么。 “昨夜……陆……造成……呲呲……二次……” 生物钟将她从那光怪陆离的梦境中唤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呃……”虽然很想继续躺着,但模糊不清的意识告诉她,此时该起床了,否则上学的时间就太紧张了。 父亲依旧坐在沙发上,睁着眼睛望向窗外,怔怔的出神。 “早,老爸……”晚晴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就走进了盥洗室里。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本能地动起来,帮她洗漱完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干笑了一声,又重新接了早晨从水龙头里流淌而出的热水,用洗面奶再洗了一遍。 等她将头发扎好的时候,赵今予还躺在床上没醒呢。 她整个人蜷缩着,用薄被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个粽子一样。 “今予?赵今予?醒醒。”晚晴轻轻推了推她的身子,“今天还要上课呢。” “姆嗯……” 她缓慢地抬起手臂,好半天没动一下,过一会儿才将身子又多支撑起来一些,半睁着一只眼睛望向窗外。 “好黑……” “已经早上了。” “呼……”她再次趴在了床上,用脖子和脑袋支撑着自己,“好困……今天还要上课吗……” “当然啊。” “嗯……”赵今予虽然有点小赖床,但不算任性,几分钟后,她自己清醒了过来,就哆嗦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推开门飞快窜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洗漱更衣,还是得在自己房间里进行嘛。 等她打理完再过来的时候,晚晴已经煮好了粥,开水壶里也注满了开水,这样下午回来也可以很方便的喝到。 ——当然很有可能回来的时候,水已经被父亲喝去大半了。 “还很早呢,才五点半。”赵今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倦的坐在了餐桌前,“确定要去吗?” “又没发通知来,肯定要去啊。”晚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虽然在她的印象里,这一年根本没有遇到过什么接踵而至的台风。 “哦对,可能打电话给我爸妈了。”赵今予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小巧可爱的传呼机——这台是蓝色的,她好像一共有两台,另一台是白色的,“没收到哦。” “会不会发你另一台里了?” “不会的啦,另一台传呼机的号码只有那些老板知道,用来通知我什么东西到货了之类的。” “真奢侈啊……” “还好啦。”她伸了个懒腰,“看来真的要去呢,我们骑车去吗?” “都行。” “感觉今天骑车风会很大的样子,干脆还是打车吧……” “都行,先吃早餐吧。” “好呢。” “我家的早餐比较普通……” “没关系的啦,我又没那么挑剔。” “咳。”晚晴干咳了一声,老实说,她一直觉得有钱人家的女儿,都是有些挑剔的…… 虽然赵今予一直表现得很平易近人。 早餐吃完,照例用大碗给父亲盛了一份,天气这么冷,也不用放进冰箱,直接放在桌上,用盖子盖好就行。 “走了。”晚晴摆了摆手,像是和父亲道别,又像是招呼赵今予。 穿过长长的走廊,乘着并不先进,但却也没有张贴任何广告的老式电梯,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二人,来到了楼下。 外面的雨似乎停了,但风还是很大。 天稍微有些亮堂了起来,让晚晴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呼呼,好像有点冷哦?” “是有点。”晚晴点了点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啊啾!” “上去加点衣服?” “……嗯,也好。” 感冒在这年头已经不算什么大毛病了,但终究是有些难受的,她感觉精神有些恍惚,在冷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即使已经再活一次,却也不愿再去想曾经亲眼看到的事,那令人不敢相信的…… 耳里仿佛能听到楼道里那些人人尖锐刺耳的大叫。 麻木的人群在家中呆坐着,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如同是在某个时期的德国。 她摇了摇头,将那些虚幻的,并不存在于这个现实的记忆甩出脑海,跟着赵今予重新上了楼。 再下来的时候,二人就都披着一件呢大衣了。 晚晴柜子里那些她一来就有的衣服,质量其实不算差,站在这位大小姐身边,看不出太多的差距。 赵今予那条是黄色的,而她这条则是黑色的。 “咦,晚晚,怎么还多带了一件呀?” “叶晨那小子出去的时候穿的还是短袖,等下非得冻死他不可。”晚晴将手里叠好的,看起来同样是黑色的大衣抱在怀里。 这条大衣对于她而言,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在触摸时,那种感觉还是让记忆一下子回到了脑海里。 是初中时母亲给他买的,款式属于比较中性的那种,买的时候就很宽大,即使现在的叶晨穿,也依旧能穿得下。 ——其实别说是现在了,哪怕是逐渐变成一个胖子的叶晨都能穿下。 甚至一百八十斤的时候,还会在家套着当做睡衣穿。 但是在一七年前后的时候,房东的涨价让她匆忙搬家,在这过程中遗失了一袋衣服,其中就包括这一件,它们跟着自己的旧忆一起褪色了…… 袖子上的纽扣是用蓝色的线缝的,原本那颗已经掉了。 这是母亲曾留下的痕迹。 “唉。” “怎么啦?” “没事……打车吗?好像没什么出租车啊。” “好像是诶,看一会儿,实在没有的话就只能骑自行车啦。” 兴许是天色稍好些的缘故,几分钟后,二人就看到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远处缓缓驶来。 车顶上放着一块黄色的三角牌,证明着它确实是出租车无疑。 赵今予伸手轻轻一招,它就慢慢停了下来。 司机是个青年男人,他歪头看向两个女孩儿:“到哪里去?” “去银江高中,请问能去吗?”赵今予礼貌地微笑着。 “行,上来吧。” “过去多少钱?”晚晴问了一嘴。 “天气那么差,出租车都没几辆的,我就不打表计费了。”青年男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两个人过去的话,收你们三十块吧。” “这也太贵了吧?”她皱起了眉头。 “毕竟是这样的天气嘛,其实也还好吧?”赵今予轻轻拍了拍晚晴的胳膊,“走吧,晚晚?” “不行,这价格太贵了,十五块,不然不去。” “神经病,爱去不去。”青年司机白了她们一眼,油门一踩,‘唰’地一下就开远了。 赵今予眨巴着眼睛看向晚晴:“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毕竟这时候出租车少呀……” “没事,我们出来的早,可以多等一会儿。”晚晴嘴硬地说道。 其实她本只是想杀个价而已,却没想到这司机这么硬气。 也是……毕竟这年代的出租车司机,那也算是个中高层的好工作了,不仅是会开车的人不多,更是因为买车需要先期投入,光是这个买车的成本,就不是大多数人能拿得出来的了…… 而且,这还是1996年,车子这玩意儿,可是稀罕物件。 “哎呀,毕竟赚钱也不容易,多一点也没事的嘛。”赵今予倒是看得开。 ——主要是她有钱,所以对此就不是很在意了。 “不行,不能当冤大头。” “只是偶尔坐一次呀。” 赵今予好像有些不太能理解她的执着。 但晚晴却非要坚持。 主要是不想打自己的脸…… 终于,在几辆车过去后,叫到了一辆正常开价的司机,只要十五块钱就能把她们送到目的地。 开车的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大爷,一上车,就和她们侃侃而谈,天南地北地聊来聊去。 甚至还说起了自己在部队里给团长开车的经历。 “哎呀,小娃娃们,这等下第二个台风又来了,你们今天还上学哩,真当辛苦嘞。” “第二个台风?”晚晴隐约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但这个年代获取信息的渠道太少,早上收音机信号又不好,以至于她和赵今予都不知道。 “是啊,你们不知道吗?哎,前面就快到了。” “好……” 时间其实不算太早。 但校门口却空无一人。 大铁门紧闭着,没有要开启的意思。 赵今予回头望了一眼调头离开的出租车,张了张嘴,像是要喊些什么,但最后却变成了小声的嘀咕:“晚晚……今天不会真的……不上课吧?” “不上课应该要通知啊,不是有固定电话的来着吗……”晚晴抱着一丝希望推开虚掩着的小门,看见了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的保安。 他见到二人,明显一愣:“咋来了俩学生?今天不是放假吗。” “啊?” “今天放假,放假,不上课,你们班主任没通知吗?” …… 晚晴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她公寓里的电话铃声才姗姗来迟…… …… 42.二人学 冷寂萧瑟的学校,阴霾遍布的天空。 台风似乎又将至,雷声轰鸣不曾歇。 黑板上未着一字,座椅上未坐一人。 晚晴推开并没有上锁的教室门,环顾四周,悲哀地发现,自己恐怕真的白来了。 “草!”她低骂了一声,“还不如在家睡懒觉呢!” “好像真的没人哦,要打车回去吗?” “再等等吧……如果没人,也没事,在无人的教室里学习,可能还更有氛围。” “这个好呀!我想试试——”赵今予跃跃欲试。 而走廊里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回过头,是正打着哈欠的死党三人组。 “什么情况……保安大爷说今天不上课……”江兴挠了挠头,顺手将手臂搭在了叶晨的肩膀上——这小子个头正适合给他当个架子。 “老师有通知吗?”赵今予眨了眨眼睛。 但是很显然,收到通知的并没有来,来的肯定是没收到通知的…… 所以问了也是白问。 二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之间都有些尴尬。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啊,班主任没通知到吗?”秃顶的教导主任拎着一壶开水走上楼梯,正好看见聚在一块儿的众人。 “老师好……” “老师好~” “老师好!” “老头儿好。”这句是叶晨说的,只不过用了最小的声音,只有身旁的晚晴才能听见。 “今天不上课,都回家去吧。”教导主任摆了摆手,“再不回去,等下又要刮台风了。” “那明天上不上课啊?” “明天也休息。” “我草,太爽了吧!”江兴用力一拍杨增的肩膀,后者一个踉跄,差点被他拍得摔倒在地上。 “你妹,轻点行不!” 浪费时间来学校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连续四天的假期,顿时让大家有一种暑假又开始了的错觉。 谁让这台风连续来两次,就算到时候风停了,学校这边的电力恐怕也没法恢复。 不同学生家过来的路况又不一样,大概是校长还带着几分人文关怀,不想让大家面对那么复杂的情况,才干脆额外再放两天的。 “哈呼,走走,回家补觉!”江兴用双手抱着后脑勺,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 这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中,「到学校后发现今天放假」这种肯定得算上一个。 让人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回了回了,我回自个儿家了。”杨增单手揣在口袋里,“星期三再见吧各位——” “嗯,都回去吧。”教导主任点了点头,拎着自己的热水瓶走向了办公室。 他是直接住在学校的,平日里即使放假,也会独自到办公室里去,也不知去忙活些什么。 “小叶子,你走不走?” “呃——”叶晨看了一眼江兴,又看了一眼晚晴,“你先回吧,我待会儿再说。” “行!” “滴滴——”正在此时,赵今予口袋里的传呼机震动了起来,她拿出来一看,绿莹莹的屏幕上有几个黑色的大字。 「今日学校放假,收到回电。」 她再翻了一页,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爸发来的……我去打个电话!” 学校小卖部门口就有个公用电话亭,还是去年初刚造的,因为电话费昂贵,所以平时用的人也不多,基本就是投个一块钱进去,临时和父母说些不回家吃饭之类的事而已。 刚才还有几分热闹的走廊,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晚晴和叶晨大眼瞪小眼,好像都忘了该怎么说话。 “你看什么。” “看你啊。” “看我干嘛。” “……我也不知道。” “呲……”她有些被逗乐了,但还是板着张脸,将怀里抱着的黑色大衣丢了过去,“昨天玩得开心吧?喏,拿去,这么冷还穿个短袖,冻不死你。” 叶晨慌忙接住这带着她体温的呢大衣,只觉得刚才还有些微凉的手脚也变得暖和了起来——明明都还没穿上呢。 大衣的好处就是宽松,穿上之后,能盖住半条大腿。 如果坐在椅子上的话,甚至可以蜷缩起来,把它当做被子来使。 “怎么样……回去不?” “你自行车呢?” “骑来了,就停在雨棚里。” “嗯……” 正聊着,楼梯间又传来一阵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赵今予扶着墙,微微吐着气:“晚晚,小晨,我得回家一趟,今天是我爷爷生日呢。” “呃,这里打得到车吗?”晚晴很清楚,这里说的家,应该不是那间公寓。 “没事,待会儿有亲戚来接我,他就住附近的,大概十来分钟吧。” “好吧,那你要回去了?” “嗯!这两天可能都不在公寓,你们呢,现在回去吗?” “我们啊……”晚晴抬头看了一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叶晨,“反正在哪都是学,干脆在这里学习一会儿再回去吧。” “也好……哦,对了,我自己买的课外练习题给你们做吧?”她说着,飞快跑向了自己教室,不多时,就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书,“上面都是理综题,数学以及科学三门都有,你们把题目抄下来自己做就好,最后面是答案,写得还挺详细的,可以对照着看。” “啊,谢谢。” “楼下小卖部开着,我去买点饮料啦,你们要喝什么?” “不用了吧。”叶晨挠了挠脸颊。 “不用了。”晚晴笑着摇了摇头。 “好啦好啦,那就帮你俩每人带一盒牛奶吧!”然后她就不由分说地跑了下去,再上来时,带了两瓶温热的甜牛奶。 正适合这样的台风天里用吸管慢慢啜饮。 顺带一起送上的还有两个面包。 ——都是那种环状的大面包,上面点缀着些豆沙。 对,是点缀而不是夹心,那点豆沙基本就是让人不至于两口就把这没味道的面包给吃腻了而已。 “应该要来啦,我出去等着啦,拜拜!” “好……” “真大方啊。”叶晨把面包翻了个面,包装纸上印着个价格标签,“一块钱一个的面包随便送……” “别感叹了。”晚晴摸了摸暖和的大瓶甜牛奶,转身朝教室里走去,“开始学习吧,时间很宝贵。” “总感觉……高考还远着呢。” “就是因为你老这么想。”晚晴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才会考不上大学的,这次不改正,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好,学习!”叶晨立马给自己打气。 厚厚的习题册装帧非常精美,纸张也很厚实,上面的字体大而清晰,还配着简单易懂的插图。 后面是一大堆答案解析,看起来甚至比老师讲解的还要详细。 “这书不错啊……要不我们也买一本?” “到时去新华书店看看。” 二人说着,看向了右下角标着的价格,在那大大的「标准定价:30元」这几个字前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有钱人和普通人的差距,原来早就已经拉开。 …… “啊——头疼……”叶晨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此时已是正午,但这天气却根本看不出任何中午的感觉。 一直灰蒙蒙的,吹着大风。 雨倒是没下,但那大概也就是早来晚来的问题而已了。 晚晴拆开了面包的包装,轻轻咬了一口,香甜的豆沙让她感觉大脑仿佛瞬间就得到了养分的补充:“你饿了吗?” “有面包呢。”叶晨使劲挠了挠头,“休息会儿呗?现在几点了?” 她嚼着面包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和呃点半(十二点半)……” “中午了啊,该午休了啊!”叶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明明刚才还很困倦,这会儿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先把这道题解出来再说。” “不是吧——” “一起写,看谁写对了。” “好吧好吧,那,写完就休息……一个小时?” “嗯?” “半个小时……” “嗯,休息半个小时。” “比上学的时候还累啊……” “不过,在这里学习,好像确实比在赵今予家还有氛围一点。” “毕竟是在教室里嘛,虽然没有人,但一坐进来,就感觉是要用来学习的地方了。” 大概是终于要得到休息的缘故,叶晨那一度想要停止思考的大脑在此时飞速运转,像是有某个限制器被打破了一样,忽然灵光一闪,只觉得眼前的问题一下子变得格外简单。 ——明明之前已经做过许多次了嘛,只是变化了一下而已,其实根本不用多浪费力气就能想出怎么做的! “我写好了!” “这么快,是不是瞎写的?” “绝对不是!” “等一下……”晚晴没理他,重新集中注意力开始写题,旁边的草稿本已经为这道题用掉了大半页,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对不对……” “你得出的结果是什么?” “你呢?” 二人对照了下答案,并不一样。 于是就翻到最后,找到了正确答案。 “咦,你小子,做对了?” “哈哈,别小瞧我啊!” “我看看解题思路……” “其实他那个反而写复杂了,这道题很简单,你先把这里遮住不看,这样……” 晚晴随着他的解释,也渐渐被打开了思路,诧异而惊讶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你小子……开窍了啊?” “嘿嘿,还好,就是忽然找到窍门了,这种类似的题已经难不倒我了!” “给你得意的……好了好了,休息会儿……我也累了。” 晚晴打着哈欠,咬下一大口面包,全部塞进嘴里,像是只贪吃的仓鼠一样,满足地享受着这个年代得之不易的美味。 …… 43.雨中行 下午,台风呼啸。 但不知为何,坐在这空旷的教室里却格外安心。 俩人这会儿都没在写理综题了,叶晨在背英语单词,晚晴则随意地翻着练习册中的阅读理解——也不做题,就只是单纯的看。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放松吧。 她甚至脱了鞋,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用大衣裹着全身,像是在被窝里似的暖和。 雨点被风吹着,‘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 叶晨忽然打了个喷嚏,用手背抹了下鼻涕,顺手就擦在了椅背上。 “几点了?”他自顾自地问着,又抬起头来看向黑板上的时钟,“三点多了啊。” “还早。”晚晴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世界,“等台风小点了再回吧。” “也是,不然自行车都骑不动……”叶晨咕哝着,摸了摸肚子,“话说……晚晴,你饿了吗?” “你刚吃完一个面包就饿了?”她转着手中的水笔,头也不抬地笑道。 “总感觉没点正餐吃进肚子里啊……”叶晨干咳了一声,“主要是早上也没吃。” “不知道小卖部还开不开门。” “……没人在学校,应该关了吧?” “早上不还开着的吗,或许还是有一些老师在办公的。” “也是,反正小卖部的老板就住在这里,没人开着也不耽误事。”叶晨腆着脸凑了过去,“晚晴……买点吃的呗?” “买两桶泡面吧,再加两个火腿肠。” “好啊!”他立马把头点得如捣蒜。 方便面在这个年代还没被挂上‘垃圾食品’的外号,毕竟价格相对还有些贵,对于普通人家而言,仍是一种小小的奢侈品。 “我小时候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长大了能天天吃泡面,吃各种各样不同口味的泡面……”晚晴低下头,将小巧的玉足套进了帆布鞋里,“这个愿望后来倒是实现了,但那时候是没钱又没时间的人才吃泡面,而且……天天吃泡面,真的很反胃。” “啊,未来真好,泡面已经是穷人的食物了吗?”叶晨看到的重点却完全不同。 “……切,你要是天天吃泡面肯定会想吐的,不过,好久没吃了的话,偶尔吃一次也不错。”她说着,弯腰将鞋子穿好,而后站起身走向门口,“走吧,去买泡面。” “走!” 叶晨兴奋地跳了起来,毕竟钱都是晚晴在管着,他平时想自己买点什么都不行,难得可以去小卖部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向里拉开门,迎面就吹来一阵狂风,只围了栏杆的走廊里,已经落进了不少雨水。 不过学校在设计之初就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靠近栏杆的部分有一条凹陷下去的排水沟,水沟很小,平时根本注意不到,但此时却能派上用场。 晚晴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即使一旁的叶晨并不高,她看起来也仍旧十分娇小。 “喂,清儿。” “……”叶晨根本不想应这个昵称,奈何晚晴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呢,所以只能不大情愿地咕哝了一声,“嗯……干嘛,别叫这个名字行不,怪尴尬的。” “总感觉你最近头发长得有点快?” “还好吧,不是也有一个月没剃了吗。”叶晨摸了摸已经能触碰到耳廓的头发,“还好,也不算长,理太短就太冷了。” “眼睛也大了一点?” “肯定是我最近每天都坚持做眼保健操的缘故。”叶晨十分笃定,“看来眯眯眼也是可以改变的啊!” 晚晴想说他胡扯,但事实毕竟摆在面前,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平时整天都待在一块儿,没什么感觉,但是昨天一天没见,现在就觉得你整个人都清秀了好多啊。” “呃,虽然变帅了挺值得高兴的……”叶晨摸了摸自己的喉结,“但总感觉喉结好像也变小了。” “嗯——”晚晴转到左边又转到右边,仔细看了看,“确实变小了不少。” “总觉得怪怪的。” 而晚晴忽然眉头一蹙,像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轻摇了摇头,又转身朝楼下走去。 小卖部就在教学楼的一层,只不过是在背面,也就是靠近操场的那一边。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这会儿没什么学生,倒也还显得宽敞,但如果一群学生蜂拥而入来买东西的话,就会挤得走都走不动路了。 长条形的房间尽头,是两扇正被雨水冲刷着的窗户,窗框上锈迹斑斑,许多深绿色的爬山虎正从墙上垂落下来,任由风吹雨打。 长长的木头柜子,既是柜台,也是货架。 上面摆放着一些热销的零食。 而且大多都是散装的。 倘若你买不起五毛钱一大包的辣条,那么就可以在这里花一角钱买三根味道一样的散装辣条。 辣条、辣片、话梅干,甚至口香糖都可以一片一片的买。 而后面靠墙的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是些让人感到怀念的牌子。 ——即使它们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再那么熟悉了。 别以为这个年代的方便面种类很少,实际上依旧有十来种可供选择。 但像银师傅方便面这种带有油包和蔬菜包的,却并不多。 大多数都只有一个粉包,吃起来相当清淡,少数的会有油包,但也就是简单的一些配料混合,口感不是那么丰富。 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老板拿起印着「劳动最光荣」几个大字的茶缸喝了一大口水,‘呸’地一声将茶叶吐回到了杯子里:“要买点什么?——今天不是停课吗?” “嗯,来都来了,就顺便自学一会儿再回去。” “哈哈,很刻苦啊,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的!”老板爽朗地笑道,“我儿子要是能像你们这样,也不至于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咯。” 叶晨这个学渣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能当榜样的那种好学生。 晚晴仰起头,目光在货架上扫过,数量最多的就是包装为黄白色的南街村方便面。 它的数量多也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便宜。 其次就是银师傅方便面,八角钱一包,主打特色就是蔬菜包,以及真能吃到的牛肉粒——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丁点儿。 在这个大多数方便面连配菜都没有的年代,已经是相当先进了。 还有就是肉蓉面,这玩意儿的名字相当有迷惑性,实际上里面八成是没有肉的,而且也没有油包,只有个粉包——肉香味就来自于这个粉包。 孩子们就会经常争论,到底是肉被打成了粉,还是说只是添加了些肉香味的化学调味品,但总而言之,它确实有一股肉味,而且面很筋道,整体的味道也算不错。 “袋装的还是桶装的?”叶晨吞了口唾沫,扭头看向了晚晴。 “袋装的也可以泡的,我这里有饭盒,喏,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就……袋装的吧。” 最后,晚晴要了一份肉蓉面,而叶晨则要了一包时下最先进的银师傅红烧牛肉面。 老板麻利地拆开包装,将面饼分别放进两个铝饭盒里,就这么‘啪’地一盖。 二人就在一旁的小桌前等个三五分钟,面很快就好了,香肠也被切好丢了进去。 暴雨被隔绝在外,倒显得面前那热乎乎的汤面更加香鲜了。 再喝上一口面汤,那一瞬间,甚至都感觉自己是在过着神仙般美妙的日子。 …… 雨虽然小了一点,但也只是从暴雨变成了大雨。 雨点敲打着雨棚,叶晨此时却是满头大汗。 “怎么了?” “呃……这个……钥匙,拔不出来了……” “……小心点试试?” “那你来?” “我来。” 晚晴试着左右转动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嘎嘣’一声,手里的车钥匙只剩下了半截。 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咳。” “怎么办啊,附近没修车店啊我靠……也没有能把车锁弄断的东西啊。” “……呃嗯……学校电工那应该有锯子……” “他也不在吧今天……?” 二人面面相觑,气氛在沉默中显得无比尴尬。 “看来……”叶晨挠了挠头。 “只能走回去了。”晚晴叹了口气。 “坐公交车啊。” “你觉得今天会有什么公交车吗?而且现在都已经……七点多了,打车估计也打不到。” “这么远……走回去吗?” “走呗。” 晚晴撑起了自己的雨伞,任由那清冷的雨点落在伞面上。 远处的道路弥漫着一层雨雾,让人看不真切。 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在雨中朦胧而模糊。 叶晨愣了几秒,赶忙撑起自己的那把,跟着追了上去。 一大一小两把深黑色的伞,罩着二人的身躯。 远远看去,似乎就连叶晨的身躯也显得有些娇小。 “哗啦啦啦——” 一道雷光闪过,没听到雷声,但雨势却又大了不少。 晚晴甚至没法一只手抓住雨伞,得用双手紧抓着才行。 雨点‘啪嗒啪嗒’地落下。 前方的路连路灯都没有,陷入了一片仿佛能择人而噬的漆黑。 “晚晴,你也太暴力了,不然我们也不用走那么远的路回去啊……” “怪我?是谁把钥匙塞里头拔不出来的?” “咳咳!” “你还怪我,我还没怪你呢!” “别生气,别生气嘛……”叶晨的身子朝着她那边倾去,连带着雨伞也有些微微倾斜。 二人的手臂紧贴在一起,宽大的风衣也沾上了几许雨水。 稍高些的苗条身影紧挨着旁边那个娇小的人儿,就这么摇摇晃晃的在暴雨中,向前走去。 …… …… …… 凌晨的尿意将晚晴憋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台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朗的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而那如霜的月光正照在自己身旁那位少女的脸上…… 少女?! …… [img=700,700]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d69530eb-a52e-495b-9c05-cc19e63ee740.jpg[/img] 上架感言 错误终于到了上架的时候。 其实我对于它并没有太多的期望。 写自己想写的故事,注定是不会有太多人看的。 这事实上也并不是一个迎合读者的故事。 承诺的事情我都会做到,叶晨的变身就在接下来的爆更之中了。 说一下爆更,就是每天十章,连续五天的更新,如果看的人比较多,那就在这个基础上再加十更。 每章都是三千字的足量章节。 然后就是每日双更。 然后简单的解答一下大家的问题,有些读者朋友是确实不知道,有些傻卵呢就是脑子有病,但无论如何,我都一一解答: 1.关于叶晨的变身时间? 答:这个时候还问这个的,连上面的那段话都没好好看——就在爆更的这几天里完成。 2.前面晚晴让叶晨给自己洗澡的剧情我看了很不舒服,为什么这么写? 答:晚晴也是慢慢转变的,她登场的时候就是个心理扭曲、怨天尤人的废柴大叔而已,他的行为是符合逻辑的,一种出自‘报复补偿’的心理,再说了,叶晨也是要变妹子的,我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对自以为是的人说NO,别恶心我,再恶心我,就让他在变身前先把晚晴推了信不,还是那句话,爱看不看。 3.晚晴为什么不求上进? 答:你他妈上进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勾八东西啊?努力学习不是上进是吧? 4.晚晴为什么不炒房不买比特币。 答:这位小朋友,比特币是2009年的产物,房屋正式开始交易(普及大众),是在1998年,故事开始的时间是在1996年,自己算一下差多少时间吧。 5.有其他赚钱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 答:96年确实有很多赚钱的事情可做,但那个时候读出个好文凭来更重要,其他赚钱的事要么需要大量本金,要么需要关系,要么就需要大量时间,比如在那个年代卖菜,确实可以发大财,但是需要很早去进货,整天都在菜场里待着,相比之下,还是学习更加重要,零几年大学毕业,还是能找到很多好工作的。 6.我感觉晚晴太没用了。 答:晚晴本来就没用,而且把键盘侠扔到96年没准还不如她呢,嘴上叫的厉害,爽文看多了吧?建议直接排行榜上找书。 7.会开后宫吗? 答:我哪本书开后宫了啊。 8.为什么要写自百这种别扭的东西,为什么不写自嫁,你是想引流吗? 答:自嫁写腻了,整点新活,一个作者写了什么题材的故事就一辈子写这玩意儿了是吧,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整那么极端干啥。 9.有刀吗? 答:没了。 10.治愈吗? 答:大概吧。 大部分的问题回答如上,再做纠缠一律当做十三点看待。 然后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即使我没有迎合你们的口味、心情,即使我这么粗俗,即使我如此暴躁,你们也依旧愿意看我的书,这真的是万分感谢,真心的感谢。 所以别他妈忘了月票、长评以及全订! 长评你可以说一切批评的话,提出各种意见和建议——就是我不一定接受哈。 好了,明天爆更开始,第一天是一口气先更个七章,剩余三章等我醒来了再更,后面几天就是正常的定时更新,应该是每过半个小时更一章。 我们继续走吧,看看那些已经在书里活过来的角色们会带来什么样的故事。 顺便感谢一下两位老读者给的炎帝。 最后的最后,非常他妈感谢各位读者一直对我的支持,我只能用更好的故事(我自己喜欢的好故事)来报答各位,至于不爱看的—— 他妈不爱看的还看到这里,欠骂啊? 好,上架感言就到此为止。 谢谢,谢谢我亲爱的,可爱的,偶尔有点天真,有时候也会反感我,甚至会和我吵上两句,却依旧看我书的读者们。 ——2022.11.4  ======== [img=675,1200]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0fa90472-6f00-466a-afd8-3880e341f3b1.jpg[/img] (图为汉字显示寻呼机) [img=640,460]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a5f8569b-6506-4e6c-b36a-0bcceb95eda3.jpg[/img] (图为九十年代的杂货店) [img=700,501]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c7f39794-2114-43ed-9323-7957245e07d8.jpg[/img] (图为九十年代的路边小吃车-售卖点心、冰棍、水果等) [img=700,49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2/10/4da1a7f5-d9c3-4d21-92e5-d09c41039923.jpg[/img] (图为九十年代拥堵的路口) 44.磨成针 将时间往前倒拨,回到那天下着暴雨的晚上。 走过一条又一条连路灯都没有的水泥路,只能借着偶尔有车开过时的灯光和雷鸣过后短暂的明亮来判断已经走到了哪里。 如墨般的雨线落下,不断敲打在伞面上。 黑色的雨伞像是鼓似的,被敲出富有节奏感的急促声响。 时间在此时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俩人甚至都忘记已经很久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一直走。 远远的,总算是看到了连成一片的城市灯光。 虽然街道上空无一人,但那一排排的路灯弥漫出橙黄色的光芒,以及那远处闪烁着霓虹灯的大楼,顿时让人感觉一下子从原始丛林里回到了文明社会。 “总算到城里了……”晚晴抬起身子,雨伞也跟着微微扬起,更多的雨点落在她的小脸上,模糊了视线,“好冷又困啊……我鞋子都湿透了。” “我也是啊。”叶晨用力跺了跺脚,试图把里面的水给挤出来,“虽然撑着伞,但感觉还是很潮湿啊。” “回家还来得及洗热水澡吗?” “应该……来不及了?” “妈的。”晚晴忍不住骂了一声。 其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骑车都要那么长时间,走路回来起码两三个小时。 而公寓的热水供应却只到九点。 在这气温骤降的天气里去洗冷水澡? 那简直是要了命了…… “没事,这天气还好,不算特别冷,我还能洗个冷水澡。”叶晨还没有经历过未来那随时随刻都能洗热水澡的时代,所以对于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也要比晚晴高得多。 “还是去浴室洗吧,等下洗冷水澡还感冒了——啊啾!”她说着,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揉了揉鼻子,“还有一段路,要是有车的话就打车回去。” “走都快走到了啊,省点钱呗。”叶晨反倒是决定再坚持一下,“不然回去的话就会觉得钱又花了,罪也遭了,那不是更难受。” “你小子是抖M啊?”她斜睨了他一眼,“这么喜欢折磨自己?” “……虽然不知道抖M是什么意思,但总感觉肯定不是一句好话……” “学聪明了嘛?” “啧,你当男人的时候真的没挨过揍吗?” “干嘛?” “嘴也太毒了吧……” “我这叫刀子嘴,豆腐心。” “喂喂,这种话是应该自己拿来形容自己的吗?”在他的心里,晚晴的脸皮又厚到了一个新高度。 回到家附近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十一点钟了。 许多小店都已经拉下了卷闸门,就连一般会开到很晚的电话店都已经熄灭了灯牌。 本来专门做晚上生意的大排档也有些冷清,一路走去,里面最多只坐了一桌客人,还有些甚至没有客人,只剩下兼职厨师的老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抽着烟看着那不断落下的雨点发呆。 往稍窄些的小街走去,里面有一座大院——并非什么有历史底蕴的建筑,只是七十年代造的混凝土平房而已。 外面亮着温暖的灯光,远远望去,在风雨中有些模糊。 凤起浴室这几个彩灯大字格外醒目,狂风暴雨也没有让它发出的光亮减弱分毫。 晚晴几乎是已经想要冲进去好好洗个热水澡了,但理智告诉她,还得拐进旁边的公寓里把衣服拿来了才行。 “下雨天去洗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又弄脏了啊……”叶晨微微侧着身子,靠在了矮个的晚晴身上。 “干嘛,我自己都站不住了,你小子一边去……洗完澡回来继续撑伞不就好了,才几步路啊。” “但是鞋子……” “穿拖鞋呗,回去的时候再洗个脚就好了,快点快点,别废话。”她推了叶晨一把,“上楼,拿衣服!” 说实话,回到家的时候,俩人都已经不想出门了。 但为了洗个舒服点的澡,还是硬着头皮拿上了刚才陪伴他们走过那么长一段路的雨伞。 公寓虽然提供热水,但总有人赶不上时间。 而且附近也有不少普通的居民区,在这个年代,有装热水器的人家实在少之又少。 想要洗得舒服些,只能去浴室。 所以即使是在南方,也可以看到许多浴室,它们的生意到了气温下降的时候,就会格外的好。 “女的八毛,男的五毛。”浴室里负责收钱的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女人贵些,主要是因为女人普遍洗澡时间长,毕竟光是洗头发就要好久了嘛。 晚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公共浴室了。 它装修得很朴素,但到处都让人感觉温暖。 虽然角落里有些脏乱,但不影响它带来的温馨。 在儿时的记忆里,浴室就像是家的延伸。 每到冬天,去浴室的次数就会变得频繁,即使长大了之后,也经常会忍不住想到在洗完澡后浑身热腾腾的走出浴室,在那条摆满地摊的街道上悠闲漫步的感觉。 未来的一切都变得方便了许多,可这样慢慢徜徉在自己世界里的时间,却愈发少了。 晚晴还没来得及感慨完,老板就把找的钱递了过来,顺便给他俩一人一个手环。 男的是蓝色,女的是红色。 说是手环,其实就是个橡皮筋上绑着把钥匙,用来在更衣室里放衣服用的。 “拖鞋在更衣室里,自己找合脚的。”老板娘打了个哈欠,又坐回到了椅子上,仰头看起了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 今晚的台风似乎比昨夜要温柔许多,所以虽然电视机偶尔会模糊一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影响使用的。 偶尔有洗完澡出来的人,也会站在门口抬头望着电视驻足一会儿,还有被电视内容吸引的,就干脆在前厅的椅子上坐下,等到播出广告了才会慢悠悠地站起,往家里走去。 晚晴看了一眼叶晨:“等下谁先出来了谁在外面等一会儿。” “切,八成就是我等你呗。” “你在怀疑我的洗澡速度?”她斜睨了他一眼,“不过今天确实要慢点出来,累死了,我要泡会儿澡。” “哦对,那我今天也要泡澡——不知道这里的澡堂和工厂的澡堂哪个好……”他说着,朝身旁看去,却发现晚晴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喂喂……又不听人把话说完……” 晚晴是第一次进入女更衣室——虽说已经在许多游戏里进过很多次,但现实里确实是第一次。 她早已过了那种气血方刚,总会产生各种幻想的年纪,所以对更衣室没有丝毫的期待。 她只希望自己不要在这里碰到那些浑身松松垮垮的老太婆——虽然不太礼貌,但真的不想污染了自己眼睛。 好在今天的暴雨,让澡堂里的人也不多,再加上时间已晚,女更衣室里竟然空无一人。 本来还因为要在其他女性面前换衣服而有些紧张的晚晴也放松下来,找了双粉色的小拖鞋就走进了浴室里——她总觉得这是儿童款的。 浴室不算大,总共就是十来个隔开的沐浴间,以及一个泡澡池。 泡澡池里的水是绿色的,白气正不断向上蒸腾。 晚晴试了试水温,然后才缓缓走进了泡澡池里。 刚开始还觉得烫,慢慢就开始觉得舒服了。 白皙的皮肤也变得红润起来。 走了几个小时路的两只小脚已经起了水泡,但在熬过了刚开始的刺痛后,也就觉得无比舒坦了。 浑身放松地躺在浴池里,甚至都快忘记还要洗澡。 其实按理来说应该洗了澡再进去,但现在女浴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晚晴就显得不那么自觉了。 温暖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里。 所有的疲惫都仿佛一瞬间烟消云散,今天走了那么远的路,回来能好好泡个澡,糟糕的心情也随之被抚平了。 等她洗完澡出去的时候,叶晨却好像也才刚刚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就是证据。 他一脸神清气爽地坐着,外套被他抱在怀里,似乎并不觉得冷,反倒还觉得有些热的样子。 晚晴眯起眼睛,意有所指地戏谑道:“要节制啊。” “哈?”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她窃笑着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年轻真好,走了那么远的路都不累,还有力气来一发的。” “咳咳!”叶晨‘此地无银’似的将右手放到了背后,“说、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啊。”晚晴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回去了。” “其实我都已经不太困了……” “到床上你就困了。”推开老旧浴室的塑料门帘,大雨如瀑布般从房檐上奔流而下。 倘若是天气好的时候,浴室门口一般都会有推着三轮车的小摊贩,卖些适合洗完澡吃的食物。 比如甜甜的甑糕,或者油炸的香肠年糕之类。 然而此时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狂风暴雨在肆虐。 刚撑开的雨伞就被风吹得翻转过来,晚晴并未束起的长发也被吹得格外凌乱。 “呃唔——”她将雨伞重新拨正,快步走下了台阶,“风真大啊……走了,叶晨。” “哦……对了,要不要给老爸买点晚饭回去?” “……店都关了。”晚晴皱了皱眉头,“楼下杂货店好像还开着,买点饼干和面包回去吧。” “嗯……那也行——啊啾!”他揉了揉鼻子,“好像感冒了……” …… 45.缩水了 风雨被隔绝在公寓楼外,钥匙转动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叶晨拎着一个灰色的塑料袋,里面放着刚做好的炒面——本来说是去杂货店买些零食的,但最后还是多走了些路,去附近的大排档买了份炒面回来。 一根根褐色的面条就装在这个泡沫盒里,每当和塑料袋摩擦时,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 客厅里昏黑的一片,只有电视机闪烁着蒙蒙的光亮。 父亲有些浑噩地躺着,目光微微移动,落在了他俩身上。 “老爸,赶紧吃点晚饭吧,等下冷了就不好吃了。”叶晨说着,将塑料袋放在了他面前,还很贴心地将一次性筷子也拿了出来。 “……你是谁?”父亲涣散的瞳孔忽然有了焦距,他盯着叶晨,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个即将精神病发作的疯子。 叶晨尴尬地看了一眼晚晴:“我是你儿子啊……” “我哪来的儿子?”他眉头紧蹙,“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没有儿子啊!?” “哈?” 父亲猛地转过头看向晚晴:“女儿,你怎么随便把外面的臭小子带回来了?” “……老爹,这是你儿子。”晚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儿子,你还没和他结婚呢,他怎么就是我儿子了!?”他忽然开始歇斯底里起来,“我没有儿子,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有一个儿子……不对……我……我——” 刚微微站起的身子又重新坐回了沙发上,聚焦的双瞳再次开始涣散。 “老爸他,到底怎么了……”叶晨满脸担忧。 “受到时间线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啊……” “要不给过去的老爸打个电话?问问发生了什么?” “嗯……也好。”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笨拙地拨弄起转盘电话——因为实在太久没用过了。 她拨通了那个在五六年前就已经停止使用了的转接号码。 正常来说,是根本拨不通的。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嘟嘟’的声音响起,他俩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过去的父亲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却并不代表他们能把电话打回去。 就像道路也有双向通行和单向通行的区别。 而当电话终于被接通的时候,叶晨和晚晴二人都松了口气。 她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就听见话筒里传来甜美的女声:“您好。” “你好,帮我转接H市钢铁厂一号车间办公室。” “好的,请稍候。” 大约半分钟后,甜美的女声再次响起:“已为您转接H市钢铁厂一号车间办公室,请不要挂断电话。” 接着,就又是一阵‘嘟嘟嘟’的忙音。 “咔哒。”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略带困倦的声音。 “老爸?” “哎!女儿呀!”虽然看不到画面,只能听到声音,但好像也能想象出他那笑逐颜开的模样了。 一旁的叶晨凑了过来,几乎和晚晴贴在了一块儿,只为听清话筒里那个正常而又年轻的父亲声音。 “老爸!” “哎哟,儿子!哈哈。” “老爸,你那里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发生什么事……?”父亲陷入了思索,“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吧。” “哦……那最近怎么样?”晚晴换了个问法。 “最近啊,车间办公室里坐坐么挺舒服的,天气也冷起来了,早上都有点爬不起来咯。” “我们这里连续来了两个台风,学校多放了两天假。” “哈哈,放假在家也要好好学习啊!要是我当年多学点啥,现在说不定都能当科长甚至处长了……哎呀,对了,结婚的日子已经过正式敲定了,就在十二月二十二,你妈一直说,到时候想要个女儿呢,哈哈。” “她还说了什么吗?” “呃……还说,如果第一胎就是个女儿的话,就不生儿子了。”父亲挠了挠头,“哎,一个也行,响应国家号召嘛,生男生女都一样!但我就怕要是真只生一个,你俩里面有一个人就得消失咯。” 晚晴看了一眼叶晨,若有所思。 “也没什么,反正我最近几年就存好罚款,到时候怎样都得把你俩生出来,一个也不能少哈!” “老爸辛苦了。” “还好还好,车间里上班才叫辛苦,我这个下面管不着,上面不来管的岗位,那叫一个舒服——就是怕干久了人都废了,哈哈,天凉了,你们记得多添些衣服,嗯——另一个我怎么样了?” “已经偶尔能说几句话了,虽然交流起来还是有些费劲。” “哎,慢慢会好起来的,命运这种东西,我绝对是不相信的,我一定能改变他们的,你们就等着吧!” 在过去的细微改变,都会在未来被放大。 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想让现在的父亲恢复正常,也就只能寄希望于过去的父亲身上了。 “那老爸,要不要和叶晨说句话?” “好啊。” “喏。”晚晴将话筒递给了叶晨。 后者比晚晴要激动许多:“老……老爸?” “儿子啊,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好大学,就算没考上也不用气馁,到时候学一门技术,照样有饭吃!” “啊……好……” “听你姐姐的话,她比你大,肯定成熟点,最近另一个我还没恢复正常,家里肯定也没什么钱,你就省着点用,明白不?” 虽然是素未谋面的儿子,但交流起来却好像早已当了许多年父亲一样。 “好……” “那我就先挂了哈,等下领导来了。” “好。” 叶晨将电话搁回了座机上,缓缓转过头看向晚晴。 “如果只生一个,反倒才是正确的历史,而且无论生出来的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不会消失,但倘若真的生个女儿。”晚晴眯起眼睛看向他,“叶晨,你难道不觉得你最近变化确实有点大吗?” “不会吧,难道历史真的要被改变了?” “我们改变的历史多了去了,这点算什么。” “问题是……连胚胎的性别也会变吗?” “蝴蝶效应啊……” “那、那怎么办?”叶晨满脸慌张,“我不会真的变成女孩子吧?” “干嘛?一副嫌弃的样子,变成女孩不是挺好?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干什么事都方便,社会到处都给你优待,再不济都能靠脸吃饭……” “不行不行,我不要当女人啊。” “为什么?” “那、那不是很变态的事吗?而且变成女人之后,我就,我就没有……” “你是在说我变态嘛?” “……唔。” “没有就没有呗,反正你也用不上。”晚晴轻描淡写地说着,撑着矮柜站了起来,“再说这种改变根本找不到什么规律,说不定你哪天又变回去了呢?” “这……” “好了好了,睡觉。”困意一涌上来,晚晴就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摇摇晃晃地趴到床上,滚进了被窝里,“明天雨小点的话就去采购点东西回来吧,被子也要买一条厚的……” 迷迷糊糊地,她就只记得叶晨也走进了房间,然后就彻底陷入了梦境里。 …… “轰隆!” 巨大的雷声将晚晴从梦中惊醒——准确的说,她根本没做梦,在记忆里,就只是刚闭上眼睛而已。 但此时却已是凌晨。 惨白色的雷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世界,也映照出了身旁少女的面容。 少女……等等,少女? 刚刚还有些困意,正想重新闭上眼睛的晚晴,猛然坐了起来。 虽然嘴上说着这是好事,但当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让她有些惊诧。 关键是,这未免来得也太快了。 正在被改变的历史里,母亲还没有怀孕吧? 她‘啪’地拍在床头的开关上,房间里的电灯瞬间亮起。 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还未完全醒来的朦胧恍惚,又可能是一瞬间光影带来的错觉。 叶晨还是叶晨,他一只手垫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正呼呼大睡。 但仔细看,却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五官要比睡前柔和了不少,看起来更加清秀了。 晚晴睁大着眼睛,缓缓伸出小手,在他的脖子上来回摸了摸——一片平坦。 凸出来的喉结好像彻底消失了,脖颈上的皮肤也格外细腻。 她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感觉叶晨穿在身上的睡衣也变得宽大了几分,她的身体……就像是在缩水? 身高好像没有矮多少,但其他部分却小了许多。 这种变化已经是身边朝夕相处的人都能察觉的程度了,那就意味着已经不算小变化了。 或许,历史因为她的介入,已经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了,虽然可能还可以逆转,但不知道方法,所做的许多事恐怕也是徒劳。 毕竟这不像只要努力就能考上好学校那么简单。 努力的方向错误,说不定更快的变成女孩子。 在未来的女性确实有许多优待,而且漂亮的女孩子也确实能得到更好的机会…… 做男人的难度虽然高,但能做的事情却很多,上限也高。 做女人的难度虽然相对的低,但却有各种各样条条框框的限制。 虽然她嘴上说着当女人也蛮好,但其实心里清楚的很,变成女孩子未必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晚上走夜路的时候,就没法那么放心了……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关上灯躺下,一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又勉强睡着。 …… 46.脚变小 台风过后的阳光似乎格外明媚。 阴霾了许多日的天空也终于变得晴朗。 温暖的阳光照在晚晴的脸上,让她那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缓缓睁开了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深绿的双眸。 闹钟的时针正指在九的位置,但因为今天还是放假,所以让晚晴多少有些懈怠,她翻了个身,还打算再睡一会儿,却‘啪’地和叶晨脑门撞在了一块儿。 “呃!” 倒霉的叶晨被强行从梦中敲醒,他捂着被撞到的地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含糊不清地问道:“干嘛呢……” 本想再睡会儿的晚晴,这下瞬间清醒了:“起床了,今天去买点东西,去东站的批发市场那里看看。” “好困……昨天走累了……”叶晨翻了个身,背对着晚晴小声嘟哝。 “起来了起来了,去得晚可就买不到东西了!” “那你先洗漱……” “啧。”晚晴抬腿踹了一下他的屁股,像是怕被‘报复’似的,飞快套上拖鞋,一溜烟的窜出了卧室。 一如之前的许多个早晨一样,父亲躺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上午的电视节目。 茶几上,装在泡沫盒里的炒面已经被吃完,两只筷子扎破了泡沫盒的盖子,就这个插.在上面。 晚晴把这些东西收拾干净,就走进厨房里开始忙碌起来。 其实就是煮粥做早餐,顺便做点下饭菜而已。 冰箱里连鸡蛋都没了,她翻了半天,只找到一些冻得硬邦邦的年糕。 “……酱油炒年糕吧。”晚晴扯了扯嘴角。 在她忙碌的时候,叶晨也终于起床了,他摇摇晃晃地推门走出来,整个人都像是在梦游。 刷牙是胡乱的捅几下,洗脸是拿块布随便抹两下,上厕所都没对准马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尿到了边缘,他这才清醒几分,慌忙打开沐浴喷头把马桶刷干净,要是被晚晴发现,免不了又要被教训半天。 “呼……”他晃悠悠地走到客厅里坐下,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今天的衣服和裤子都格外宽松,特别是衣服的肩膀这里,明显耷拉下来了不少。 “你小子有那么困吗?”晚晴斜睨着他,将一盘酱油炒年糕放在了桌上——顾名思义,就是除了酱油和年糕之外啥都没有。 “昨天睡得迟……” “你几点睡的?”晚晴记得自己躺下的时候也就是十二点而已。 “三点多吧……” “干嘛睡那么迟?” “看……故事会,咳。”叶晨干咳了一声,“那些诡异又恐怖的故事忍不住就一个一个看下去了,主要是昨天晚上的氛围很合适……” “你都看了些啥?”她说着,又往厨房里走去——要把电饭煲拿过来盛粥。 “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有一个故事,一个男人被女人肢解了,然后封进了罐子里……”叶晨缩了缩脖子,“昨天晚上还做了个这样的噩梦呢,不过后面倒是梦见自己四肢重新长出来了,就像枯木发芽一样。” “下次去买点正经的名著看看吧。” “名著又不好看……”叶晨撇了撇嘴,趴在桌上又打了个哈欠,“还是故事会好看……” “那点破故事有啥用,不能带来提升的好吧。” “干嘛非得要提升啊,看着开心就挺好的了啊。” “没追求。”晚晴用勺柄敲了下他的额头,“自己盛,要多少盛多少。” “诶——晚晚~帮我盛一下嘛?” “你好好说话行不,娘里娘气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咳,这不是模仿一下赵今予嘛。” “她最多叫我晚晚,可不会说那么恶心又肉麻的撒娇话。” 晚晴都这么说了,叶晨也不得不干咳一声,站起身自己来盛白粥。 但她却把自己刚盛好的那碗递了过去:“行了行了,你就坐着吧,快点吃,吃完今天我洗碗,然后马上出发。” “哇,今天怎么这么好?” “你洗太慢了。” “……” 一瞬间,堆了不少东西,略显拥挤的客厅里就只剩下‘唏哩呼噜’的喝粥声了。 这次的早餐吃得比平日上学时还快,她刚吃完,就忙碌地跑去洗锅洗碗,叶晨吃得稍慢些,但也在一分钟后把自己的碗送到了厨房。 “那我先去穿鞋子了?在门口等你?” “嗯,我马上就来。”她轻轻点了点头。 叶晨才刚出厨房,没过半分钟,就传来了一声慌张的大喊:“晚晴!!” “干嘛干嘛,大惊小怪的。”晚晴不耐烦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抹布往水池里一丢,没好气地扭过头去。 “我的鞋子变得好大!” “……是你的脚变小了吧?” “啊……对,好像是……其实之前就感觉好像鞋子变得有点宽松,但今天感觉特别明显,已经不是错觉的程度了啊!” “变化的地方越来越多了么。”她轻轻摇了摇头,“到门口看一下,小了多少。” “好……快来。” 叶晨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将自己那双缩水许多,而且也变得细嫩不少的脚和鞋子比对了一下:“你看!小了那么多,这么大一截!” “脚倒是变得好看不少……像女孩子的脚了。”晚晴咕哝了一声,蹲下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脚掌,“痛吗?痒吗?” “就……就正常的感觉。” “小了好多啊。” “是啊,怎么办,普通的鞋子已经穿不了了啊。” “等一下,别急——你之前是多少码来着?” “四十二啊。” “哦,这会儿才四十二呢。”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我那时候都四十四码了,鞋子都不太好买。” 叶晨咧了咧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要不穿我的鞋子?” “那也不至于小到那种程度吧。” “也是,我那些鞋子都是三十五的,大一点的也就三十六,你找一双最小的鞋子吧,我们到了东站后去买新的。” “那今天出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凑合穿呗!”晚晴揉了揉他的脑袋,“别担心那么多,顺其自然吧,想太多反而自己心情不好。” “……” “去的时候就打车好了。” “没问题吗,钱……” “偶尔一次的话,没什么问题。”晚晴顺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钱包,“走吧!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鞋。” “以后万一再变小怎么办?” “那就再买呗。”她回答得轻描淡写,“别老担心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扛不住了就从楼上往下一跳拉倒。” 这微妙的,带着灰色幽默的地狱笑话终于让叶晨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重新套上了自己的鞋,就像是小孩子非要套大人的鞋一样,不仅看起来很不合脚,穿起来也会发出‘哐哐哒哒’的声响。 仿佛套着的不是鞋,而是一个盒子。 晚晴忍不住笑了两声,也弯腰穿上自己的鞋子,走出来时顺手拉上了房门:“好了,走吧。” “走!”叶晨格外的迫不及待,主要是想快点买双合脚的鞋子。 走出公寓,天空中万里无云,明朗的阳光照耀着,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还是不多,但起码比台风天时要热闹些许。 到处都能看到黄色的工程车开过,或者在路边停下,抢修那些电线杆,又或者把被吹断了的树木彻底锯掉。 才只是走到街上的这几步路,就已经看到各个不同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忙碌了。 不仅电路要抢修,有些水管漏了也得抢修,甚至还有路面塌陷下去的,那就更得抢修了。 至于那些被人趁着台风天偷走的井盖,也得重新补充上去。 晚晴拦下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去汽车东站。” “好。” “怎么计价?” “打表。” 愿意打表计价的出租车司机少之又少,主要是因为计程表现在还没有完全普及,甚至有很多车里都没安装,大家还是习惯以前那种报个地名,然后让司机按照业内潜规则来报个相对合理的价格。 然而这价格其实是可以上下浮动的,多出个十几二十块或者少个十来块都很正常。 说白了就是看菜下碟。 而从未来那种打车便宜的年代回来的晚晴,就实在接受不了这种纯凭感觉的计费方式。 “好,打表。”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拽着叶晨坐进了车里。 后视镜中映照着二人的模样,一个娇小可爱,另一个清秀英俊。 ——当然,前者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 叶晨绝对不会在心里承认晚晴可爱的。 台风过后的街道虽然有好几处都得绕路,但车子却也少了很多,大部分时候都畅通无阻,不少路段信号灯坏了,那就更是连等都不用等,直接一路疾驰而去就行。 终于,远远的能看见汽车东站的巨大红色灯牌,在这年代这么大个车站已经相当气派。 刚开始造好的时候,还挺冷清,而现在经过几年的发展,周边也已经都开满了店铺,哪怕不是来坐车的,也会到这边来,因为这里同时也是H市目前最大的批发市场。 就像是义乌小商品市场一样,这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在没有网购的年代,它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在里面逛上一天都不会腻味。 “到了。”司机看了一眼加价表上的数字,“一共十二元。” “好。”晚晴拿出三张印着炼钢工人图案的深棕色五元纸钞递给了司机,自己先下了车,让叶晨把找零来的三枚硬币拿上,“好了,先去……买鞋吧。” …… 47.新鞋子 台风才刚过去,这里就已人满为患。 有许多拎着大包小包来进货的人,也有不少脚踏三轮车停在路边,等待着随时可能会上门的拉货生意。 身材娇小的晚晴在人群中根本找不着路,发绳都在拥挤中被蹭掉了,满头黑发披散着,显得有些凌乱。 “喂,叶晨,叶晨——!” “……啊,啊?” “我看不见路啊!” “……我勉强能看清……”还好这时候的人都不算高,一米六六的叶晨并不会被完全遮挡住视线。 “抱我起来,我找一下路。” “啊?” “哦,干脆背着我好了,方便点。” “……怎么搞?” “你站着别动,我自己爬上来。”晚晴说着,踮起脚搭住叶晨的肩膀,然后猛地一用力,直接窜了上来,用双腿夹住了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我看一下在哪个方向……” 东站附近的批发市场,有许多个入口,如果入口没选对,那就得在那迷宫般的市场里绕圈子了。 关键是人还那么多,挤来挤去的也很累啊…… “怎么……样——?看到了……没?”叶晨就像是河上的小船,被来往行人撞得摇摇晃晃。 “看到了,往左边走!那里有一家卖烧饼的小店,从那边的入口进去就行。” “好——”叶晨费劲地背着晚晴,后者则在他背上不断指挥着,总算是尽可能绕过了人群最拥挤的地方,抵达了门口。 挤在门口的人其实并非是在排队,而是在买菜。 没错,既然是人流量如此大的地方,自然会有人自发的聚集在这里,慢慢的,门口就变成了许多农民卖菜的地方。 在这年代,绿色食品还没有普及,农民的菜也没炒出高价,仍旧是‘便宜’的代名词。 哪怕只是来批发其他东西的人,也会顺便买些菜回去。 这才导致了如此的拥挤。 晚晴趴在叶晨身上,扭头看着身旁坐在台阶上的老太太拿着个老旧的杆秤,把菜放在那小小的铝制托盘上,在摇晃中仔细调整了几下秤砣的位置:“一斤二两,六毛钱。” 倘若是其他地方,这个时间了,肯定会有城管来赶,但这里不同,就像是默认的开放地带一样。 不过这些买菜的农民们也差不多该收摊了,时间不早,该卖的菜都已卖完,剩下的一些也基本是打包处理。 “哈……呼。”叶晨松了口气,把背上的晚晴放了下来,“是这里不?” “嗯,不错,到了。” “快点买双鞋子吧,我这鞋子穿得难受,抬腿都费劲……” “知道了知道了,往里面走走吧。” 晚晴当然不可能还记得这里哪家店的鞋子质量好,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挑选商品,本也就是购物的乐趣之一嘛。 只是叶晨这会儿实在没什么耐心,穿着大了好几码的鞋子走路,走得越多,就越是感觉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重。 市场里其实没那么拥挤,个子矮小的晚晴在前面带着路走了半天。 “我说……你会挑鞋子不?” “说实话,不太会,我以前一般就是买点布鞋或者球鞋,而且自从有了网购之后,都是网上买那种一百块钱三双的垃圾玩意儿凑合着穿。” “一百块钱三双也不便宜了吧。” “这起码已经是二十年后的物价了啊。” “哦……对,你还说你那时候随便干个工作工资都有四五千了来着……” 而晚晴终于看到了一家有兴趣的鞋店,和前面那些卖解放鞋或者回力鞋的店铺不同,这里贩售的以帆布鞋居多,而且款式和色彩看起来也要更丰富一点。 这玩意儿倒是不怎么分男款女款,就算以后叶晨真变成女孩子了,只要脚码没变,就依然能穿。 ——这样就可以省下点钱来了。 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忙碌着将那些鞋盒一个个码放整齐,顺便为货架上添补一些。 他穿着一双褐色的皮鞋,一条偏休闲的深蓝色西裤和一件深蓝色的衬衫,一条鳄鱼皮带紧系着,但有一头没有塞严实,已经从衣摆里漏了出来。 “小姑娘,给自己买鞋子吗?”他见到生意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鞋盒,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了过来,挂在裤腰带上的一大串钥匙跟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晚晴歪过头,看了一眼正越走越艰难的叶晨,指了指他:“给他买一双。” “脚码多少?看看喜欢什么款式的?我这还有一些偏女款的球鞋,可以看看哈。” “啊?”费劲走过来的叶晨愣了愣,感觉老板好像误会了什么。 “哦,哈哈,刚才隔得远,看着清秀,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原来是个帅哥啊,上学呢还?” “嗯,高三。”叶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看看,款式很多的,而且帆布鞋基本都是中性的,男女都能穿。” “咳……我不知道我脚码多少。”叶晨有点尴尬。 “是又长了吗?” “呃……一直都不太……知道。”他糊弄着说道,然而这种解释就连一旁的晚晴听了都直摇头——未免太牵强了一些。 好在老板只是想做生意,对此并不深究,只是让他坐下,把那明显不合脚的大鞋子给脱下来。 “哈哈,你这脚,白里透红的,要是不说,我肯定以为是个姑娘的——”老板爽朗地笑了起来,目测了一下,“大概是三十七或者三十八码,哎哟,这在你这年岁的小伙子里算是不大的了。” “呃,有鞋码合适的鞋子吗?” “有,肯定有啊。”老板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看看,你应该比较适合那种出清的颜色。” 所谓出清,就是看起来清爽干净的意思。 也算是方言的一种吧。 “出清吗?” “嗯,比如蓝的,白的,绿的,黄的这些。” 老板说着,就将货架上一双白底蓝色条纹的帆布鞋丢了过来:“这双是三十八码的,看看合不合脚,然后这双是……三十七码的。” 另一双是金黄色条纹,蓝色底色的。 叶晨迫不及待地穿上第二双,站起来走了两步。 “感觉怎么样?” “嗯——正好。” “但是穿了袜子的话,可能就挤了,冬天嘛,穿的袜子还要厚点,再试试那双三十八的?” “好。” “三十八的怎么样?”这次是晚晴问的。 “也差不多,就是要宽松一些。” “你这脚也太小了,根本不像男人的脚啊,哈哈。”老板大笑道,“我看还是三十八的吧,到时候穿袜子也方便,你等着啊,我给你多拿几双不同款式的看看。” 帆布鞋总共就那些模样,所谓的款式不同,基本也就是花色和图案的区别而已。 最多再加上个高帮和低帮的区别。 就在叶晨试鞋子的时候,晚晴也四下挑选了起来,看中了一双纯黑色的帆布鞋。 不是有多喜欢黑色,只是黑色不容易脏而已。 纯黑色的其实很少见,因为一般就算全都是黑的,前面那一块脚尖的部分,也会带点白。 再不济就是鞋边是白的。 但这双却是通体漆黑。 “这双……有没有小点的?” “我找找哈,你多少码?” “三十五到三十六。”晚晴看过自己原有的鞋子鞋码,自然知道自己的尺码是多少。 “三十五的没有,三十六的有一双。” “也行,我试试。” 帆布鞋是晚晴穿过最多的鞋子,它一般没有鞋带,就算有,也不用每次穿都重新绑,穿起来十分方便——直接套进去就行。 款式也比较通用,大多数场合都可以穿。 在运动场上还能勉强当球鞋来使。 “这样两双多少钱?” “他这双便宜点,十块钱,你这双就贵点了,国外进口的,得十五。” 晚晴低着头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这老板绝对是在胡诌。 就算不在批发市场买,也绝对没那么贵。 于是她直接砍价道:“两双带走,五块钱。” “小姑娘,你这价杀的。”老板苦笑道,“我这进价都不够啊。” “足够了。” “咳,你看我这鞋子,质量多好,面料又舒服,是吧小伙子?” “啊……是。”叶晨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鞋底还厚,穿了看起来人都高一点,还不容易被弄湿,碰到什么钉子也不容易扎穿,但是又没那么硬,你看,软的很,穿起来多舒服啊,这鞋子不可能那么便宜的。” “五块钱两双你还有得赚呢。”晚晴眯起了眼睛。 “十块钱两双好吧,我就赚个五毛钱。” 晚晴其实不怎么会杀价,此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母亲砍价时的场景。 至于技巧……实在是生硬得很。 但砍价的时候,技巧倒不算特别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脸皮的厚度。 而有着这么多年人生经验的她,别的不谈,脸皮确实是足够的厚。 于是她拽着叶晨:“把鞋子脱了,我们走吧。” “啊?诶?”叶晨明显有点舍不得这双合脚的鞋子。 “啊什么啊,走了,换一家买。” “哦哦……” “好了好了,都穿上了的鞋子,卖你吧卖你吧,五块钱,小姑娘,你杀价是真厉害啊。” 晚晴忍不住窃笑了一下,她没想到这样竟然真的能成功,不禁有些得意:“可惜你家只卖鞋子,不然我们就把其他的也一并买了。” “哈哈,下次你来,说不定我卖的种类就多咯!”老板大笑道,“你们换下来的鞋子要不要放到袋子里来装好。” “嗯。”晚晴捋了捋在胸前的长发,抿着嘴点了点头。 …… 48.大采购 在迷宫似的市场里来回。 其实它比未来的许多商场都要小。 但却总让人感觉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一楼的买鞋区,到处充斥着一股不算难闻但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古怪的味道。 像是胶水与油墨再加上一点脚臭味…… 晚晴又给叶晨买了一双手工做的老布鞋,黑色的硬底,深青色的布面,穿起来很老土,但很适合平时出门遛弯的时候随便往脚上一套。 而后就是直奔二楼。 二楼并不是只卖一种商品,整个楼层同样被划分成好几个区域。 连个指示牌都没有,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来走。 比如看到前面有几家专门卖布料的店面,那么那个方向八成就是布料区了。 布料区里挤满了穿着朴实的妇女们,她们举着一块块布料上下比划,仔细抚摸,有些不是很有经验的,还要问一下老板这么大一块布能做几件长袖外套…… 还有一些年纪更大的老婆婆们,都总是蹲着去挑拣那些被裁剪下来的布头。 这些布头都被整堆整堆,如同垃圾般的堆放着,而且一般都是称斤卖,价格也很便宜,好几斤也就只要几毛钱而已。 越是便宜的地方,疯抢的人群也就越是多。 这不是一天两天偶尔的事,而是大多时候的常态。 在没有网购的年代,这里就像是淘金圣地般,总能找到些便宜又好用的‘宝藏’。 “感觉像是以前老妈带着我到市场里买东西的时候一样啊……”叶晨频频侧目,忍不住感慨道,“老妈每次都会买很多布料回去,自己做衣服……” “你要想做的话现在也可以买点回去做。”晚晴斜睨了他一眼,“老妈的缝纫机还放在公寓里占着地方呢。” “这我哪会啊……” “终于看到了,卖棉被的,快点快点!”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而这个年代的空调基本只有制冷功能,也不能指望它们在冬天制热。 未来习以为常的电热毯也买不到,电暖气就更别想了——最多能买个炉子回家烧。 但是在家烧火,实在过于危险,不仅容易二氧化碳中毒,更容易失火把房子点着了。 所以棉被就是南方人们冬天唯一的依仗。 羽绒被虽然可能有卖,但那价格绝对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大部分普通人在冬天保暖的唯一选择就是棉花被。 卖被套的地方,一般也会有棉花芯一起卖,但想要足够便宜的话,还得是去那种棉花专卖店里。 ——而且用料也要更足。 每一家店里的人都不少,年轻的女人们挑挑拣拣,几乎看不到一个男性——即使有,也基本都是些年纪小的孩子。 叶晨顶着这张粗看之下有些中性的脸混迹于其中,倒是不至于看起来扎眼。 “啧啧,都好土的颜色啊……”晚晴看着那些挂在墙壁上的,花花绿绿的被套和床单,忍不住咂了咂嘴。 这些玩意儿基本不是花就是鸟,配色还都喜欢以红和紫为主,色彩艳丽得一塌糊涂。 “不都是这种款式的吗?”叶晨有些茫然,“随便买个质量好点又实惠的就行了吧?” “算了,都在九十年代了,这种土里土气的感觉不试一试,反倒是白来了呢……”晚晴轻笑着,看中了一个最经典款的被套,“老板,这个多少钱?” “这个是一米五乘一米六的。” “再大点的有没有?” 老板没有回答,只是用一根长长的晾衣叉飞快翻动着墙壁上的床单与被套:“有的,一米五乘一米八的,同款式。” 另一边已经挑选好商品的中年妇女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哎呀,老板,便宜点么好了,我都在你这里一次性买齐了……” “哎呀,大姐,这真的已经很便宜了,这样,我把零头给你抹去,不能再便宜了。” “五十么好了嘛,好不好?” “真不行了呀,大姐,光你买的这个棉花滩(被芯)就八斤的诶,你看,这么厚实,冬天三个人盖都暖和,不能再便宜啦。”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叶晨:“买两床小的还是买一床大的?” “呃——”叶晨有点犹豫,他干咳了一声,“两床吧?” “两床睡起来方便点,洗洗晒晒就麻烦些……”她抬高了声音,“老板,有没有更大点的?” “这种款式没有了,这种吧,这款也蛮好看的,绿色青草地,清新一点,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老板娘嘴皮子上下嗡动着,语速飞快,即使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声音也依旧清晰——要知道旁边有好几个人正在问价和还价呢,“这个是两米乘两米的,两个人盖完全没问题,你要是连被芯一起买的话,我再送你配套的床单。” “可是大点的被子盖起来容易漏风吧……?叶晨干咳了一声。” “贴在一起睡不就行了?”晚晴斜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咳咳!再,再怎么说你也……” “没出息的家伙。”晚晴鄙夷地撇了撇嘴,最后还是选了两条一米五乘一米八的被套。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这尺寸已经是双人被褥的规格了,真正的单人规格应该是一米二乘一米七…… 被套床单都是配套的,至于枕头,则是晚晴软磨硬泡地从老板娘那要来的赠品。 大概也是因为此,这次她杀价没太狠,老板娘很爽快的成交了,以至于她严重怀疑自己砍价砍少了…… 再往里,就能看到一团团在空中飞舞的棉絮,这里就是专门卖棉花芯的区域了。 仔细看就能发现,基本都是老子带着儿子弹棉花,有些甚至是三代人在店里忙活。 而做生意的一般都是老板娘。 一条条厚实的棉花滩,没有用任何布料包裹,只是用红色的线‘束缚’在一起,一块块的叠在一起。 “老板——”娇小的晚晴踮着脚站在了堆得比她还高的棉花旁,努力探出额头和两只眼睛,“棉花怎么卖的?” “按斤卖!什么尺寸都有哈,还可以定做!”回答她的老板满头大汗。 而老板娘则掀开挡板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小姑娘,可以到里面来看。” “好!” “一斤多少钱?”叶晨站在门口问了一句。 “咱们这棉花都是统一价,十二块钱一斤!” “有点贵啊。” “看你们要多少?” “两床棉花滩,都是一米八乘一米五的。” “要厚实暖和些的话,一床起码得五斤重……” 还没等老板娘报出更便宜些的价格,晚晴张开了五根纤细的手指:“五块钱一斤,行的话我就直接买现货带走了。” “小姑娘,哪能那么便宜啊?光是没处理过的棉花起码就得七块钱一斤了。” “嗯……” “最便宜也得九块一斤。” 越是生产力低下的时代,棉被这种东西就越是昂贵,不然旧时代怎么还会有实在没钱了把棉被给当掉的操作? 那是因为当时的棉花相对当时的物价而言,真的很值钱。 “太贵了。” “厚实呀,冬天就靠它们了。” 晚晴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尴尬,不知道怎么还价的叶晨,这家伙几乎快和那来来往往的路人们合在一块儿了,根本不像是和自己一起来的。 “咳!” 晚晴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那鄙视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楚楚可怜,然后飞快转过头去看向老板:“我家穷……我和我弟弟相依为命……没、没有那么多钱……”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绝对有影帝的天赋没有被开发出来,因为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让老板娘的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而叶晨则是满眼的震惊。 ——在他看来,晚晴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甚至还能哭一下……这还是人吗? “抱歉,实在卖不了的话就算了,因为我现在就只有几十块钱了,棉被真的好贵……”她抽抽搭搭的啜泣着,用右手轻掩着小脸——主要是怕自己一个没憋住笑出来了。 “哎呀,哎呀!便宜点就便宜点吧!”旁边的老板有点看不下去了,催促着看向老板娘,“七块五一斤卖给她吧!” “小姑娘,你看,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价格了……”老板娘叹着气看向晚晴。 叶晨踌躇着,几乎就要替她答应下来了。 “不、不能再便宜点吗?”她扁着嘴,怯怯地抬起头,小声问道。 “有了啊,姑娘,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有一种棉花滩是用回收回来的旧棉花重新打的,里面掺了点新棉花,价格也便宜,成本五块钱左右一斤,你要是不嫌弃,我就五块钱一斤卖你,这样成不?”老板带着些许北方口音,豪爽地大声说道。 一旁的老板娘皱了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话真的是一分钱都不赚的。” “嗯……谢谢……” 就这样,买下了两床棉花芯,用两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装着,由叶晨摇摇晃晃地提着——重倒是不重,就是体积大了些,不方便走路。 “你这砍价技术,也太强了吧……”直到走远了一些,他才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晚晴的脸上早已没了泪水,她满脸得意地歪头看向他:“嘿,小子,你学着点,以后出门在外才不会吃亏,懂不。” “……你这我也学不了啊。” “放心,指不定哪天就能用上了呢。” …… 49.寻呼机 回来时是挤公交车的,这大概是晚晴今天最后悔的决定。 太久没有坐公交车,本就不太适应,车里还挤了一堆人,他们拿的东西又多,就在这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里挤来挤去。 关键这年代的路况还不咋样,不仅路面不平整,而且马路还狭窄,行人和自行车都到处乱窜,经常要刹车。 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晚晴甚至都没力气抱怨,只顾着抱紧扶手了。 “哗啦。”车门打开,熟悉的公交站台就在眼前,她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下车,来不及去找什么垃圾桶了,直接撑着膝盖朝着一旁的绿化带就是‘哇’的一声——早上吃下去的白粥和年糕,全被吐了出来。 叶晨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看见晚晴吐了,赶忙背过身去,生怕再多看一会儿,自己也要忍不住了。 “妈的……”晚晴低骂了一声,刚想挺直腰板,就又俯下身吐了几口,她感觉自己的胆汁都要被吐出来了…… 老旧的公交车,颠簸而且急刹多暂且不谈,车上各种人身上的体味与柴油和塑料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才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最大原因。 毕竟这个年代洗澡不是一件方便事,特别是到了天冷的时候,大部分人不可能天天跑澡堂去洗热水澡的,在家里用冷水又吃不消,所以秋天一般是三天一次,冬天一般是一个星期一次——这还是在南方呢! 真不知道北方得多少天洗一次澡了…… “餐巾纸有没?”晚晴朝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的花坛里吐了口唾沫,嘴角还残留着些许吐出来的残渣。 “我哪有啊……”叶晨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费劲地走了两步,“反正都到公寓楼下了……” “嗯,回去洗吧。”她用掌心抹了把嘴角,又用手背抹了下脸颊,然后随便抓了几片干净的叶子用力擦了擦,最后才拎上袋子,急匆匆地快步跳下了站台,“走了走了,赶紧回家洗个澡……” 出门之后回来,如果不再出门,就肯定要洗澡。 这个习惯还是在后来热水器普及了之后才养成的。 这个点用电梯的人不少,毕竟是到吃饭的时候了,有些人不喜欢在家做饭,就下楼来吃,反正公寓旁边的街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小吃店和饭店,每天都可以有新的选择。 下来的人多,上去的人也多,等了两波,叶晨和晚晴才终于挤上电梯,几乎每个楼层都要停一下,等到八楼的时候,感觉已经不比走楼梯快多少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就在尽头的窗户旁停下。 晚晴费劲地拿出钥匙开门,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东西放在了地上,然后飞快窜进了盥洗室里。 ——先把手和脸给洗了再说。 “叶晨,你把菜先放冰箱!”晚晴直接从阳台上把晾干的衣服拿了下来,“我先洗个澡!” “全放进去吗?” “对。” 这次买的菜,足够一个星期的量了,如果节省些,甚至可以吃半个月。 但是刚回到家,她实在是不想烧饭做菜,洗个热水澡,大概也是某种暂时的逃避吧。 随着热水从喷头中洒出,热气也跟着在小小的盥洗室中弥漫。 窗户和镜子上都蒙了一层‘白霜’,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温暖的热水淋在身上,让她有一种被救赎了似的感觉。 ——当然,如果能有浴缸的话就更好了。 要不是热水得另算钱,价格还不便宜,晚晴恨不得冲个一小时的澡。 饶是如此,也足足洗了半个多小时。 其中,当然也有这一头长发太费时间的原因。 她浑身冒着热气,不着寸缕地站在镜子前,竟然也不感到冷。 伸出手轻轻抹去镜子上的白霜,一个五官精致,看起来娇俏可爱,但看起来却又让人有些疏离感的少女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若有若无地遮挡住了某些关键部位,但这却反倒更具诱惑力了。 “头发……又长了一点?”她微微皱着眉,摸了摸那已经快能触碰到肚脐了的长发,“不止长了一点啊……” 她小声咕哝着,左右侧着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看都好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无死角美少女? 要是她从来就长这样,想必人生肯定是一帆风顺了…… 晚晴在心中一厢情愿的想着,忽然又睁大了眼睛:“嗯……” 在光线的作用下,能看出眼睛的瞳色并不是纯粹的黑,而是更偏向深绿一些。 当照进来的阳光更多一些时,绿色就会更浅一点,如同两枚不含杂质的绿宝石般清澈。 看来在随着时间线而改变的人,不止叶晨一人…… 兴许也不止晚晴,其他人也会因为这些而被改变。 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它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嫣然一笑,转身套上厚实暖和的连衣睡裙,在一团雾气的拥簇下走出了浴室。 她看到叶晨那傻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每天看还能给你惊艳成这样?有没有点出息啊,只有锻炼到女人如衣服的男人,才能不断拥有女人,懂不。” “……呃,主要是,感觉你好像变得又漂亮一点?” “你和一个大叔说这种话是没法让他感到高兴的。”晚晴翻了个白眼。 “再说了……我以后能不能当男人还不一定呢。”叶晨撇了撇嘴。 “别丧气嘛,说不定能卡在这个正好又帅气又是男人的状态呢?” “那……倒是也不错?虽然不是很阳刚,但确实……比较帅。”叶晨干咳了一声,“要是再高点就好了……” “想什么呢,不矮下去就不错了,快点来干活了,把东西整理一下,棉花芯装到被套里去,新的床单也给它铺好……” “等等……”叶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说道,“我们的床,好像是圆的吧?” “是啊,怎么了?” 这张床最长的地方差不多有二米二,最短的地方也有一米八,所以即使是圆的,睡起来也绰绰有余。 “所以床单没法用吧,我们买的床单……是普通床用的啊。” “草……”晚晴‘啪’地一拍桌子,“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那怎么办?” “衣柜里应该有一条替换的圆形床单,我上个次看到过的来着。”晚晴摊了摊手,“再跑过去把床单退了?浪费那时间和钱,还不如留着……嗯,也可以拿来给老爸垫沙发,不然这沙发脏了都没法洗。” “对哦,那也可以……” “好了好了,快点来帮忙。” 掀开圆床的床垫,下面是一张定制的圆形席梦思,质量还算不错,但也就是有些弹性而已,说不上有多么的软。 床单、枕头、被套,都被拆下来丢进洗衣机里,里面的芯子则要拿去到时候晒一晒,不用了的话就放进衣柜里。 只是到时候再买点冬装回来的话,这衣柜还够装吗? 说不得还得买个收纳箱,或者那种折叠的衣柜——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的卖。 又是一番忙碌,天空中的太阳都已经开始缓缓落下,晚晴躺在已经铺好了的棉被上,舒服地打了两个滚:“嗯……我干脆现在就直接睡觉好了……” “咕噜噜……”叶晨没说话,但他的肚子却十分适时地响了起来。 “饿了?” “咳……其实之前就饿了。” “行吧……那烧饭吃。”晚晴斜睨了他一眼,“过来给我打下手。” “不是吧,我又洗碗搞卫生,又要帮忙烧饭啊?” “如果你想快点吃上饭的话,就别磨蹭。” “是是……”叶晨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一大袋乱七八糟的电子垃圾,“晚晴,那这些放哪里?还是放柜子里吗?” “嗯,放柜子里。” “你买了这么一堆破烂货,能修得好吗……” 这一大袋里装的是各种流行的电子产品,有些是整个的,有些就只是点零件。 甚至还有几个寻呼机的‘尸体’。 但这种废弃的零碎玩意儿,都是别人挑选过不要的,能修好的,早就自己拿去修了,只有修不好,或者修起来费劲的,才会丢在这里头。 偶尔确实能淘到一些状况比较好的,但那也就是偶尔而已。 这其中的几率实在太低,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老板自己放进去的,为了让别人赌这点几率而多买一些。 虽说在现场也是可以挑选的,但在不能拆开的情况下,很难得知这些零件的状况究竟如何,哪怕是像晚晴这样经验老到的,也只能说是尽可能选到合用些的零件。 而有的东西也不是看起来旧就坏,看起来新的就好。 有时候反而是旧零件能用,新零件却因为某种极端的毛病而无法使用呢。 “你以为我干了那么多年维修师傅是白干的啊?”晚晴得意地扬起嘴角,“那些卖这种东西的老板虽然自己也会修,但比起我来还是差远了,毕竟现在的经验积累还不够多。” “哦……?”叶晨顿时兴奋了起来,“那也就是说……真的有可能修好一台传呼机?” “别说一台了,我估计能修好个两台到三台的样子——最起码能修好两台。” 这一大堆零件,只是花了五十块钱就购入了,要是真能修好,那么哪怕是一台成色很差的二手寻呼机,都能卖上两三百块钱的价格。 “我们是不是可以靠这个赚钱?” “当然,两个人都会的话,效率会更高。” “当修理师傅真不错啊……” “呵呵,还是学业更重要,技术这种玩意儿……是会被淘汰的。”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 50.察觉了 1996年9月11日,星期三。 台风已经彻底过去,路边倒塌的树木已被移走,损坏的电线杆也已经被修复,但仍能看到它留下的那些凌乱痕迹。 学校教学楼顶上的避雷针都被吹歪了,几个工人一大早的就过来,忙活着把破损的避雷针给拆掉。 叶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经常在学校里出没的电工师傅,有时候教室里的灯不亮了,或者风扇坏了,都是他来修的。 “师傅,师傅!”叶晨兴奋地大喊道,“你那有没有电锯啊!” “嗯?你要电锯做什么?”电工师傅正蹲在花坛上吃着早餐,身上穿着十分朴素的工作装,衣服上有许多已经洗不干净了的印痕。 “我那自行车,锁住了……” “钥匙丢了?” “不是,钥匙断里面了……” “哈哈,怎么搞的啊。”师傅三两下的将剩下一点糯米饭团塞进嘴里,大笑着拍了拍叶晨的肩膀,“走,带我看看!” 叶晨的自行车已经被大风吹倒在了地上,车身有被水泡过的痕迹,但此时水迹已经干了,只留下脏兮兮的尘土和污泥。 他用的是这年代最常见的那种锁,是直接用螺丝固定在后轮上方的,开锁得转动钥匙,但上锁却只要用力可以滑动的铁块往里推就行。 “真断里面了。” “是啊,你看,我这里是剩下半截钥匙……”叶晨挠着头,举起了手中的钥匙,“之前停在这我都没能开走……” “这个位置,不太好切啊,容易把轮胎啊、钢圈啥的弄坏,我看看有没有小点的电锯。” 电工师傅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不止是学校的东西坏了找他修,学生坏了的东西也可以找他修。 只要他有时间,而且会修,都会尽量出手相助。 叶晨就看着他跑回保安室里,拎着一个深绿色的,脏兮兮的大包小跑了过来。 包打开,里面被各种各样的工具塞得满满当当,他先是拿出一个圆锯比划了一下,感觉太大了,就又重新在里头‘哗啦哗啦’的翻找起来。 晚晴在一旁看着,忽然眼睛一亮:“师傅,用那个小线锯怎么样?” 那是个很迷你的锯子,两头是拉环,中间则是可以盘起来的,如同铁链一般的部分。 “这个不行,这个只能锯锯木头,你这实心的,切不开的。” “干啥呢?”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叶晨扭头一看,发现是杨增这家伙,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往这里走来,身子摇晃起来像是个街溜子似的。 “钥匙断里面了,想办法把这玩意儿锯开。”叶晨简单地解释道。 “哦,断里面了?”杨增的步子迈得大了一些,他半蹲在锁孔前看了几眼,“你这好像已经打开了啊。” “呃……是吗?” “应该是开了一点了的。” “但这没用啊。” “有用。”杨增笃定地说着,把手里的烧饼油条塞到了叶晨怀里,“帮我拿着,我有一次也是钥匙断里头了,我自己弄开的。” “怎么弄?” “直接用手——掰——”杨增说着,忽然手臂上青筋暴起,用上了全身力气,把这根弯曲的铁条给一点一点的往后拉开了。 但拉到一半的时候却卡住了,怎么也拽不动了。 “呼……不行了,里面好像什么东西卡住了,只能拉到这个程度了。” “这样就够了。”电工师傅拿出了自己的螺丝刀,飞快地将螺丝给卸了下来,然后左右转动着调整角度,就将这把破锁给拆了下来。 “啊,终于好了。”叶晨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由衷地为自己这位老朋友感到高兴,“这样回去配把锁就好了……” “配什么锁啊,我送你一把!”杨增的笑得格外夸张。 “你又不骑车。” “我的车被偷了你记不记得。” “记得啊。” “高一的时候偷的,就只剩个轮子。” 叶晨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轮子都还挂在那……那呢……?嗯?” “那把锁的钥匙我一直没丢来着。”杨增走到角落里,将那个把轮子与栏杆绑在一块儿的锁给解放了。 虽然经过风吹雨打,有些生锈,但看起来却不怎么滞涩,依旧好用。 “怎么样,就用它吧,也算是物尽其用咯。” “不错啊,先用着再说,可以嘛,你还是有点用的——” “你妹。”杨增用手臂箍住他的脖子,“阴阳怪气是吧?” “咳,咳!喘不过气来了!”叶晨使劲拍着他的手臂,用力蹬了两下脚,杨增这才松开了手臂,“我靠,杀人啊你?” “你小子现在也太弱了吧……”杨增满脸狐疑地盯着他,“嘶……怪了,你是叶晨吗?” “你咋了,几个意思啊?”叶晨的眼神躲闪,明显有些心虚。 电工师傅收起了自己的包,笑着摆了摆手:“好了,没我事了吧!” “啊,哦哦——谢谢师傅!” “没事没事,以后还要帮忙找我就行!”师傅爽朗地大笑道,摆着手朝保安亭走去,这是要把拿出来的工具包再放回去。 他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平时基本就待在保安亭里休息,靠墙的地方摆了一张旧书桌,差不多就算是他的工作台了。 “怪怪的,你小子。”瘦得和竹竿似的杨增站在叶晨身旁,骨架好像都显得比他稍大一些,“你小子最近干嘛去了?瘦了好多啊。” “呃……最近运动量比较大。” “什么运动量?”杨增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看了晚晴一眼。 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在想些龌龊事了。 所以晚晴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吓得他赶忙挪开了目光。 “唰——”一辆比其他自行车都要大一号的自行车‘飞’进了停车棚里,随着刹车片摩擦时传出的刺耳声响,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麻利地一踹脚撑,将它停在了一旁。 “哟,怎么不去教室,都在这里啊,等我呢?”江兴带着几分调侃地笑道。 杨增单手搭住了江兴的肩膀,指了指有些尴尬的叶晨:“江兴,你看叶晨这小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嗯……嘶,好像是不对劲啊,仔细想想,已经比暑假之前白了不少啊。” “这都是这段时间没怎么晒太阳,白回来的……”叶晨干咳了两声。 “对,好像是这样。”江兴努力回想着记忆里过去叶晨的模样,却感觉那份记忆是如此的模糊,“总感觉这小子好像变……好看了。” “对!就是变好看了,变漂亮了!”杨增猛地抬起拳头一锤手心,“就是这样!我靠,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也有十八变吗?” “那你小子怎么没变帅?”江兴大笑了起来。 “人和人的体质他不一样啊……”杨增摸了摸下巴,“就是感觉变得有点漂亮过头了,不仔细看的话,甚至有点分不清男女。” “是啊,应该是发型的缘故。”江兴分析道,“你看看,这小子头发都快盖到耳朵上了,理个平头就好了。” “哦——对啊,也有可能就是发型的缘故,理了平头可能就不帅了。” “是啊。”江兴颇有几分自恋地一抹头发,“只有像我这样平头都帅的,那才叫帅哥好吧。” “你省省——找个磨刀石,把你脸上那些痘印和青春痘都给磨光滑了再说吧!” “你妹,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看看你那厚嘴唇。” “男人嘴唇厚说明稳重好吧……” 眼看二人的插科打诨就要没完没了了,晚晴轻轻咳嗽了一声,搭住了叶晨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们先回教室吧,别和他俩浪费时间了。” “这咋叫浪费时间呢,这叫——”江兴有点卡壳了。 “增进感情!”杨增立马接上。 “对对,增进感情!”江兴大笑着,忽然冲上前,用那条粗大的手臂搭住了叶晨的肩膀,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忽然用力一拍他的屁股,然后飞快朝前方跑去。 就在叶晨想追的时候,杨增也嬉皮笑脸的来了一下。 “我靠,你们两个等着啊!”叶晨故作生气地举起右手,“吃我一招猴子偷桃!” 三人互相追逐着,冲进了教学楼里,只剩下晚晴远远的落在后面。 学生时代的感情真好啊。 成年之后,就很难再这样无拘无束的打打闹闹了。 晚晴忍不住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感觉身后像是被什么撞到了一样,踉跄了一下,要不是抓住了楼梯扶手,就摔倒在地上了。 “咿——!你没事吧?”这是个长着两颗兔牙的女孩儿,说不上好看,但最起码看起来比较顺眼,她慌慌张张地抱着怀里的一大堆本子,紧张地问道。 “倒是没什么事……”晚晴重新站直身子,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只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咦……你,你是我们班的晚晴?” “啊……是我,怎么了?”她有些好奇。 “老师安排的班干部里,你是班长哦。”她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笑得有些腼腆,“我是沈慧娟……是……学习,学习委员。” “哦……你好。”晚晴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见对方毫无反应,就又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我是班长?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真稀奇……” ……   ========   今天剩余的三章等我睡醒了更。   然后放一下读者群:「银娘亲の樱花庄园577975444」 51.当班长 早晨的教室里热闹非凡,哪怕额外休息了两天,也依旧有人没写作业,其中代表就是杨增和江兴这两个家伙。 他们到处找人借作业,有时候是直接抄,有时候是抄二手的…… 晚晴托着腮帮,用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叶晨,其实我以前也是抄作业大军的一员。” “咳……”他干咳了一声,“咱们不是从高一就开始抄了吗……”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在补以前偷的懒啊。”晚晴叹了口气,“想要逃避的事情,以后必然将会以无法逃避的形态出现在面前。” “虽说写作业的时候有点煎熬,但不得不说,早上来了之后像这样悠闲的看看书,吹吹风,真的很爽啊。” “也不仅仅是因为把事情做完了,还因为……心里有底吧。”晚晴轻笑了一声,看见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位女生,正是刚才撞见的那位学习委员沈慧娟。 其实到了高中,班干部已经不是学生们羡慕的对象了,大家反而会觉得当个班干部太过麻烦,可能也就当个班长能享受点手握权力的感觉吧。 但那一丁点儿权力,真正学习好的学生是根本看不上的,他们宁愿不当这什么班长,将更多的时间节省出来学习。 所以就经常会变成学习成绩很一般,甚至班级倒数的人去当了班长。 不过一般来说,即使不看重成绩,也会看重人品,很少会有班级选那种二流子似的学生来当班长,一般都会选稳重且勤奋,只是天赋不够或者努力的方向不对才导致成绩不好的学生。 沈慧娟把又一堆试卷和书本放在讲台上,四下寻找着什么,当发现晚晴坐着的地方后,就赶忙径直地朝她走去。 “晚晴,班主任让你过去一下。” “好。”晚晴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都让自己当班长了,肯定得说一声吧,只是她很好奇,为什么偏偏选了自己。 要说成绩的话,上次的摸底考,除去英语之外的其他科目她都和叶晨差不多——数学和物理甚至还要更差一点。 至于努力刻苦……她最近看起来像是这么样的一个学生吗? 或许还真不一定。 特别是在大多数学生都比较散漫的五班。 作为一个有着几十年生活经验的她,当个小小的班长已经完全没法掀起她心中任何的波澜了,倒是知道这件事的叶晨看到她站起身,就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光秋堂的办公室在一楼,那里是原本高一学生们上课的地方。 一路向下,楼上的嘈杂渐渐被甩到身后,一楼寂静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高一班级的教室里空无一人,透过紧闭着的窗户往里望去,那一张张摆放整齐的书桌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她微微侧目多看了几眼,脑海里浮现出整栋教学楼都被挖掘机推倒的画面。 那是一片废墟残骸,所有的回忆都跟着一起烟消云散了。 “咚咚。” “请进。”教室里传来了光秋堂的声音。 光秋堂就坐在靠门的办公桌前,拿着一张名单册认真地核对着什么。 “光老师。”晚晴挪动了脚步,走到他身后的不远处,等待着他先开口解释一下为什么叫自己过来。 “第一件事——上次那个被你打过的男生,你有没有又去打过他?” 晚晴满脸的莫名其妙:“我无缘无故去揍他干嘛?” “哦……好,应该也不会是你。”他笑了笑,但却不如在教室里笑得那般随和,似乎到了办公室里,就连语气都会变得严肃起来——和其他的老师正相反,“高三了,时间都比较紧张,我也就不搞什么竞选班干部的戏码了,所以指定了一些学生当班干部,之前去喊你的沈慧娟就是我任命的学习委员,而你……就是我们班以后的班长了。” “好。”晚晴虽然心中略有好奇,但却也没有把‘为什么’给问出口。 事情既然发生了,寻找‘为什么’并无意义,不如接受下来再说。 因为问了,有可能也得不到准确的答案,还不如省点力气和口舌。 光秋堂还故意给她留了点时间提问,发现晚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反倒有些诧异:“……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女孩子,如果你觉得班长的工作太过繁忙,影响了学习,也可以提前和我说。” “我都需要做点什么?” “统筹和计划,比如学校需要举办什么节日活动,你就得负责安排下去。” “好。”这倒是和晚晴所想的差不多,“那还有别的事吗?没有了的话,我就回教室了。” “等一下,等一下……”光秋堂有些哭笑不得,“别那么着急,我还要和你仔细说一下关于班长需要负责的各种事情。” “行。” 光秋堂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生实在有些不大一样,要是忽略掉她那年轻的面容,甚至会以为是个和自己一样年岁的大人。 不是那种性格使然的干净爽快,而是一种经验丰富后带来的圆滑。 前者让人感觉飒爽,后者虽然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却总觉得过于世故,缺少了少年人的朝气。 “从今天开始我要严查抄作业的学生,他们不自觉,我就只能让他们自觉起来了,早上你看到有人抄作业,就记录下来上报给我。” “行。”晚晴的心中对此有些嗤之以鼻,因为往往干这种活的人,都会被其他同学排挤,她可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在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消极怠工了。 “还有,诸如其他班干部在执行上收到阻挠时,你要出面解决,同时也要监督其他班干部……” 总感觉这不是当班长,而是当个报告机。 第一次当班长的晚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自己记忆中的那么美好。 倘若他真是一个好老师的话,就不应该指示学生去做这样的事。 哪怕这种监督和检举是一种当班长的潜规则,也不该由老师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倘若是一般的学生,就会被这样的思想影响,甚至还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但实际上却失去了自我思考的能力,而且还容易走向极端。 长大之后,也八成会变成那种连遇到意见不合,都要想办法挑毛病举报的家伙。 记忆里的光秋堂严肃之下带着善解人意的温和——那是否是自己为他蒙上的一层滤镜呢? 光秋堂的许多话她都没有再听清,直到他脸上严肃的表情褪去,挂上一个温和的微笑,轻轻喊了喊她。 “晚晴,晚晴同学?” “……嗯。”晚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仿佛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走神。 “大部分的班干部我都已经选定了,就剩下一个英语课代表和卫生委员没有选好,这两个就交给你来选吧,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听到他的话,晚晴忍不住想起了叶晨看到自己过来时那羡慕的目光——很显然,这个幼稚的家伙也很想当个班干部试试。 或许让他当英语课代表也不错——只是他的英语成绩实在太差,怕是不能服众。 课代表嘛,怎么说也得是该科目班级前十的吧。 于是她忍着笑,指了指表格上卫生委员的空缺:“卫生委员就让叶晨来当吧。” “叶晨?”光秋堂知道那是她的同桌,不过卫生委员这种苦力干部,恐怕也没几个人想当,所以他旋即就又笑了起来,“可以啊,正好你作为班长,一般也是要帮卫生委员监督值日生把卫生打扫好了才能离开的。” 晚晴听到‘监督’这两个字就想吐,有那时间监督,干脆自己干了得了。 一个班长加一个卫生委员,其实都已经能把教室给打扫干净了。 除了大扫除时需要搞得彻底一点,平时完全够用。 结果现在是班长监督卫生委员,卫生委员监督值日生…… 权力这种东西,就是通过制造管理层而得来的啊。 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带上了几许讥讽。 当一个人能看透许多事物本质的时候,生活似乎就变得格外无趣了。 因为漂亮的糖纸被剥开后,里面的东西可一点都不甜蜜。 “英语课代表嘛……” “其实我有人选,只是那两个女生都不太愿意当。”光秋堂笑着摇了摇头,“但我也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了。” “董兴海吧。” “他的英语……比较一般。” “以后会变好的。” 如果不看名单的话,晚晴可能还想不起这个名字来。 毕竟已经过去太久,许多记忆都已模糊。 这个男生一直都是成绩中等的那种,直到高三开始,英语这一门忽然突飞猛进,从而成功的考上了大学。 那时候听老师们说,他高考的时候,英语就被扣了十分。 对于银江高中而言,这已经是个极其优秀的成绩了,哪怕不是第一,起码也是前三。 但晚晴对他的了解也就这么多,虽然高一高二都是同班同学,但却没什么交集。 倒不是说他有多么沉默寡言,只是二人的交友圈子不一样而已。 他虽然块头大,但却不参加打篮球之类的事儿,反倒是经常和班里为数不多的好学生混在一起。 其中以女生居多。 所以大家也老是调侃他动机不纯。 然而现在想来,这家伙大概真的只是想提高成绩而已吧。 …… 52.新计划 “班主任找你怎么说?” 晚晴刚一坐下,叶晨就迫不及待了。 她斜睨了他一眼,像是找到了个什么乐子似的,忍着笑:“嗯,给你弄了个一官半职的,高兴不?” “真的假的?难道是让我当副班长?呃……不太可能……那是课代表?我好像也没有哪科比较好啊……” “卫生委员。”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少年。” “哈——?啊?怎么搞个这……这么烂的班干部当啊?”他一下子喊得太大声,惹来其他同学侧目,顿时又立马压低了声音,“搞什么啊,这不是回家更迟了吗,没时间学习了啊。” “差得了那么点时间么,再说了,我当班长的话本来也要陪着卫生委员把卫生打扫完才能回去的。” “所以你就把我拖下水了是吧?”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好啊,真好,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亏待’自己人啊!” “其实我还有其他的打算。” “什么打算?” “锻炼一下你管理人的能力,以后也有点经验。” “就这吗……?” “好了好了,你就少来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回去少浪费点时间摸鱼,就补回来了。” “……啥叫摸鱼。” “就是磨洋工。” “咳,那是学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休息时间啊……” “少来。”晚晴翻了个白眼,从抽屉里将一本红色的记事本取了出来,“我给你定了一个新的计划,以后双休日都得按照这个来执行。” 叶晨凑过去扫了一眼,整张脸顿时皱在了一起:“为啥双休日都得出门锻炼啊,还要五点半起床,就不能睡个懒觉吗……” “你可以早点睡。” “学习安排得也太紧了吧?而且为啥那么多数学和物理……” “嗯,因为这是薄弱项啊,别老想着逃避。” “咳……会头痛吧。” “学进去了就行。”其实晚晴心里也没底,因为她也从来没学进去过。 至于英语,后来自学的时候,大概是没那么痛苦的,毕竟有那么个兴趣爱好在支撑着。 “啊,我的生活好痛苦……” “你不痛苦这一年,接下来恐怕得痛苦一辈子。”晚晴斜睨了他一眼,“抱怨也没用,我必然是要监督着你的。” 监督这个词,从她自己的嘴里冒出,顿时让她愣了愣,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什么……魔鬼训练吗?” “你就当是魔鬼训练吧。” “那,和其他朋友出去玩的时间呢?” “还想出去玩?”她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最多有额外假期的时候放你出去玩玩。” “啊……好痛苦的一年。” “一年很快的。” “我怎么不觉得?” “因为你玩心太重了。” “人活着不开心……” “未来的事,我不是没说过吧?” “咳嗯……”道理其实叶晨都懂,他只是忍不住想抱怨一下而已,见晚晴不再开玩笑,而是严肃了起来,他也赶忙收敛了起来,“知道知道……我知道了。” 光秋堂此时大概也处理好了事情,走进了教室里。 他温和的笑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黑板:“你们啊,大早上的都这么乱,其他班都在早读了,你们就不能多想着点学习的事儿吗?” 这话有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起书来读——一般是学习成绩相对好些的。 还有人听了,没当回儿事,继续抄自己的作业。 光秋堂重重咳嗽了两声:“好了,作业都自己做,不要抄,到高考的时候你们还能去抄吗?” 而此时,杨增正好路过叶晨身旁,把那本英语的习题册顺手放在了他的桌上。 ——虽说叶晨的英语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正好他写完了嘛,所以就被借去了。 抄作业的人可不在乎答案的正确率,反正填满了就行…… 若非记不住几个单词,说不定他们都自己去填了。 “趁着早上的时间,我把座位略微调动一下。”看着班级里总算是稍微安静下来一点,光秋堂和和气气地站在讲台上,指了指杨增,“杨增,你挪到晚晴后面去,沈慧娟,你挪过来当杨增的同桌,王……” 位置进行了简单的微调,主要是把上课喜欢讲话的学生给拆开了。 当然,叶晨和晚晴还是坐在第一排,并无变动。 她倒是觉得挺好,毕竟这里看黑板足够清楚,受到的影响也少。 在五班,位置越是靠后,就越是吵闹,记得她那时候,甚至有男生上课的时候在后面打闹起来,还经常有那些蹲在地上偷偷打牌的。 老师们其实都看得见,只是不想管而已。 毕竟这里是五班,几乎可以说是个大部分学生被放弃了的班级。 “呵,杨增这小子和沈慧娟坐在一块儿……倒是和我记忆里的一样。” “听起来,好像有故事?”叶晨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故事,就是因为沈慧娟,这家伙的成绩才提升了一点,虽然没考上大学,但自己忽然就想要努力了,去别的高中复读了一年,后来考上了个大专。” “忽然就想努力了?难道是因为爱情?” “爱个屁……”晚晴扯了扯嘴角,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皱起了眉头。 那件事……她竟然差点都忘了。 毕竟和这些死党,都已经十多年没联系了。 曾经再坚定的友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淡化啊。 “他……断了两条腿。” “啊?” 晚晴轻蹙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别那么大声。” “啊……哦,怎么回事?” “被车压的,两条腿截肢了。”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现在才说?” “废话,都多久的事了,我一下子哪想得起来啊!” 叶晨愣了愣,然后像是第一天认识晚晴似的,从上到下重新审视了她一番,语气充满了不安和愤慨:“怎么能忘记呢,怎么会忘记呢……这可是……死党啊……好兄弟啊……关系那么要好,也……也同甘共苦过。” “嗯,就是忘了,你以后也会忘了的。” “我不可能会。” “我就是你。”晚晴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珍贵的东西,在现实与时间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我不会忘的,绝对。” “随你吧,你突然和我较什么劲啊。” 叶晨挠了挠头,表情缓和了下来:“我只是……只是,忽然很恐惧。” “害怕你自己?” “呃……有,有点吧……” “没想到你自己会这么冷漠无情?” “……” “这就是生活,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生活让人不像人,生活让许多事情都只剩下了利益。” “这和忘记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们没有我需要的利益,所以就会慢慢被忘记,就那么简单。” “……你要是陷入麻烦了,他们肯定也会帮助你啊。” “其实帮助过。”她苦笑了一下,“但是慢慢的,就冷漠了……大概是因为,我实在太没用吧。” 叶晨沉默着,良久无言。 直到铃声响起,他才像是被惊醒似的盯住晚晴的眼睛:“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吗?我们能不能阻止他?” “具体的日期我肯定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国庆节那段时间,好像说是要去江兴那里玩,半路上就被卡车撞了。” “啊——那,我们可以约定好一起去玩,然后,带着他一起?” “说不定我们会跟着一起被撞。” “那就让他别出去玩!” “你觉得他会信吗?”晚晴嗤笑了一声。 “那怎么办……试试看吧,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晚晴打了个哈欠,“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你确定没记错吧?” “肯定是国庆节期间,这个绝对没错。” “他国庆节去找江兴玩了几次?” “就那一次。” “那应该是今年国庆节第一次去找他玩的时候,估计也就是前几天?不可能是后面了吧。” “这我就不清楚了。” “杨增!”叶晨猛然回过头,吓得正看着窗外发呆的杨增浑身哆嗦了一下。 “我靠……你干嘛,想吓死人啊?” “你国庆节要出去玩吗?” “国庆节?哦——说起来,快国庆节了哦,对了,中秋节放假不?最近假期还蛮多的啊……” “不是,那些不重要,你国庆节要去江兴家玩的话,记得喊我一起啊。” “哦……行啊,你家座机还是那个号码吗?” “不是,换了一个。”叶晨扭头看向晚晴,“我们家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 “……”晚晴沉默了半晌,“我也不知道。” 因为平时也没什么人打电话进来,用的时候并不多,所以这电话号码根本没记。 “啊……账单上应该有写,回去之后我给你,记住啊,国庆节找江兴玩一定得喊我啊!” “行行行,你猴急啥,国庆的事国庆节再说呗,哈哈,而且你能出来的话,我肯定喊你啊。” “嗯——”叶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晚晴拽了回去。 “好了,别瞎说太多,影响了历史,我们就更难掌控了。”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等着历史慢慢发展,然后在关键的时候改变就可以了,否则超出了我的掌控,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那也好,说不定他就不会……截肢了。” “……就怕这时间线,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啊……” …… 53.女性化 叶晨望着空荡荡的教室,有些发呆。 他只是去上了个厕所而已,教室里的人竟然已经走完了。 “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打扫卫生的人啊。” “哦。”晚晴懒洋洋地走到教室后面,将放了工具的橱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扫帚,“嗯,终于察觉到了啊。” “什么?” 她杵着那把老旧的扫帚,斜睨了他一眼:“你就没发现,你没有制定值日生名单吗?” “……我靠,这还要我来的吗?不都是老师弄的吗?” “如果老师没弄呢?” “那可能是忘记了?” “所以你就坐以待毙咯?” “我又不知道我有这个权力……” “你这样永远也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晚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实在不安心就明天去找老师问问吧。” “好……那今天就我们两个来打扫卫生?”叶晨看了看黑板,“那我先把黑板擦了……” “不。”晚晴忽然将扫帚放了回去,“我忽然想到,既然老师都还没有给名单,也没让你自己制定,而且现在也确实没有一个值日生,那么——” “什么?” “那还搞个屁啊。”她咕哝着,把扫帚塞了回去,“该装傻的时候就该装一下。” “那……黑板呢?” “明天再说吧——”晚晴将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的走到自己座位旁,用左手把书包拎了起来,“反正也没安排下来,管他呢。” “能……行吗?咱们现在可是班干部了啊……” “你没发现他今天根本没宣布班干部到底都是谁吗?” “咦,好像……也是?” “所以说——走了走了。”晚晴走上讲台,拍了拍叶晨的肩膀,慢悠悠地走到了教室门口,正好撞见了下课过来的赵今予。 “晚晴!下午好呀。” “嗯,你们班现在才放?” “对,稍微拖了会儿堂。”她拽了拽书包的肩带,“叶晨呢?” “那呢。”晚晴朝他那个方向努了努嘴。 “嗯……嗯?咦?” “怎么了?” “那是叶晨吗?” “是啊。” 赵今予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看侧脸……好像女孩子啊。” “哦……大概是你以前没注意到。” “不会呀,我记忆里很好的。”她格外笃定,“他是不是变得像女孩子一点了?怎么回事呀?” “大概这就是……长大了,发育了吧。” “……那也不会向女孩子的方向发育啦。” 晚晴见糊弄不过去,只能干咳了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自行车骑来了吗?打算怎么回去?” “我今天打车啦,要是没有出租车路过的话,就只能坐公交车了呀。” 晚晴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叶晨的自行车也载不下第三个人了。 如果是那种前面有横杠的男式自行车,倒是勉强可以在前面再坐一个。 “走了,叶晨。”晚晴站在门口,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哦,来了来了!”叶晨在抽屉里找着要写的作业,然后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朝这边跑来。 “身上的气味……好奇怪。”赵今予蹙着眉头,小巧的鼻子又翕动了几下,“嗯……确实好奇怪。” “啊……怎么了?我昨天刚洗的澡啊?”叶晨抬起胳膊自己嗅了嗅,“很臭吗?” “你小子洗澡比我还快,三分钟就搞定了,不臭才怪。”晚晴斜睨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赵今予连连摇头,“我说的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气味……” “那是什么?” “简单理解的话,可以是一个人的特质之类的东西吧。” “哦——” “他身上闻起来,有女孩子的气味,也有男孩子的气味,很奇怪。” 晚晴帮忙打起了掩护:“哦,大概是他用的都是我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还整天和我睡一块儿,沾染了点我的气味吧?” “嗯?嗯……也不是不可能……”赵今予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仍时不时打量叶晨几眼,冷不丁地问道,“难道……你注射了雌性激素?” “啊……?”叶晨满脸茫然。 晚晴刚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几秒钟过后才明白她的意思。 “这又不是泰国……” “但是每个国家都会有想做女孩子的人吧?” 晚晴第一次感觉赵今予的思想是如此的超前。 简直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哦~难怪,你和晚晚睡在一起,她也不担心,嗯……原来是这样。”赵今予忽然兴奋了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力点头,“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啦!” “等等等等……你保守什么秘密啊?”叶晨的眼神更加迷茫了。 “这项技术还不成熟,一般人应该拿不到药剂才对,难道是去S市开的药方?是有认识哪位主治医师吗?” “停停停——”他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但多少明白了一点,“我对于当女生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啊。” “没关系的啦,不用这么勉强的否定,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赵今予轻轻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平时她都不会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的,但此时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架势,完全是一副把他当姐妹了的样子啊,“虽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我希望你还是想清楚比较好哦,据我所知,这是不可逆转的,而且,现在还没有那么成熟的技术呢……” 晚晴的眉头直跳:“呃……嗯……今予?其实他……” “好啦。”她双手叉着腰,“我已经明白啦,你们就别掩饰了,我寒暑假的时候,经常和爸妈一起出国旅游的,我爸以前就在泰国做过生意,所以你们放心好了,我对这些新事物的接受程度是很高的。” 晚晴本想继续解释,但却发现自己没法解释这件事。 说是时间线变动造成的影响? 那还不如什么雌性激素让人更信服一些呢…… “呃……好。” “哈?好,好什么啊?”叶晨用力挠了挠头,却被晚晴给拽了过来。 她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好了好了,赵今予的洞察力很敏锐,真实的情况我们又没法说,就让她继续误会着吧。” “……呃……”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也是……行吧。” “怎么啦?”赵今予笑着撩了撩耳朵上的发丝,朝叶晨伸出手去,“重新认识一下啦,叶晨。” “你好……”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姐妹啦。” “……行。”他回答得格外勉强。 一旁的晚晴忍着笑,身子一颤一颤的,总算是没真的笑出声来。 “对了,你有自己的女名吗?唔,虽然叶晨这个名字好像男生女生都可以用呢……” “没……” “我给他取名叫叶清。”晚晴一本正经地跟了句。 “也不是很女性化啦。”赵今予竟然还真的很认真的为他想了会儿女名,“叫叶千梦怎么样?昵称的话可以叫千千或者梦梦,都很好听呢。” “不用不用……”叶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叫叶晨就行……” “是啊,还是叶晨这个名字最适合他。”晚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转身朝楼梯走去,“好了,下楼吧。” “叶晨妹妹……” “不要叫妹妹啊!!”叶晨惊慌而尴尬地大叫了起来。 “……哦,对呀,这里是学校,不能这么叫。”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 “自愿的话,不应该都喜欢被当女孩子对待吗?” “呃……”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晚晴说了句风凉话,“以后应该就习惯了。” “嗯!慢慢会习惯的。” “别……起码最近先别这样……”叶晨感觉自己那脆弱的男性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晚晴幸灾乐祸地一路大笑,引来不少学生的侧目。 今天的校门口空荡荡,没有什么摆摊的,只有一个大爷蹲在地上,面前摆了四个敞开的大塑料袋,里面放的全是那种风干了的,还沾着沙尘的花。 “哎,小同志,要不要看一看?这是沙漠里,毛牢牢(很)特殊的花嘞,泡在水里向(头)就会活转过来的哇。” 见到对方如此热情的招呼,叶晨有些不好意思马上挪动脚步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正从后面跟着赵今予一块儿走来的晚晴,忍不住停下问了一句:“什么花?这么神奇。” “生命之花!”大爷立马就来了兴致,甚至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有枯木逢春的意思,很好的,很好的花!” “干嘛呢?”晚晴走了过来,歪头斜睨了一眼,“沙漠干花啊……” “一种生命力很强的花……听他说是这样的,要不买一朵?也算讨个好兆头,什么枯木逢春,柳暗花明之类……” “多少钱?”晚晴立马问了个价。 “三块钱一朵。” “好贵……”叶晨撇了撇嘴。 “嗯……买一朵吧。”晚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喂,不浪费钱吗?” “讨个好兆头嘛。”晚晴淡淡地笑了笑,“哪怕只是让自己看到些希望都好。” “呃……嗯。” “我也要一朵。”旁边的赵今予总是不会放过这些新奇有趣的东西。 “好,好,要什么颜色的?这朵开了是红的,这朵是紫的……”明明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都一样,但老头儿却能说出不同的颜色来。 而且这花,说实话并不好看,干干巴巴的,让人严重怀疑它到底还能不能活。 或许买下它,就是期盼着它盛开时,也为自己的生活带来奇迹吧。 …… ======== 今日十更已完成。 54.中秋节 1996年,9月27日,星期五。 因为是中秋节,所以今天特意早了半天放学。 甚至连午餐都没提供。 大中午的,阳光还明媚的照着呢,就敞开了大铁门,让学生们自由地跑出学校。 许久许久没有上学的晚晴,这个月来,也逐渐适应了校园生活,重新拾起了那种学校就如同监狱的感觉。 所以正午走出来,莫名有种外面空气格外新鲜的感觉。 “今天的空气,真新鲜啊……”叶晨深吸了一口气,“是吧,晚晴?” “嗯……因为工厂今天放假吧?”晚晴笑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那根巨大烟囱,里面并未像往常一样喷涌出滚滚浓烟。 “对哦……” 今日的天空也因此而变得格外湛蓝。 “工厂渐渐少了……或许也是好事。”他忽然这么笑道。 “兴许吧。” “这是必要的牺牲啊。”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只是没牺牲到他们头上去而已。”她斜睨了他一眼,“每次被牺牲的,不都是平民百姓吗,真要目光那么长远,怎么不自己先来?” “我们的先烈不就是……” “先烈是先烈,他们是他们。” 叶晨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转头假装在看风景。 他说不过晚晴,但又不赞同她的那些想法,如果继续说下去,指不定会吵架,而他也不想那样,所以就干脆避开话题。 聊那些对生活也无益,哪怕她说的都是真的,也还是当它们不存在比较好。 知道的少些,有时也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不会影响心情。 “班长。”一个女生很礼貌地走上前来打了声招呼,她就是五班的学习委员,特长是物理和生物很好,但其他科目就都不怎么样了——除了语文外经常不及格。 但饶是如此,在五班也算是学习成绩比较好的那一批了。 而且她的学习态度确实很不错,非常的刻苦和勤奋。 但有些时候,人的天赋大概真的是有限的——哪怕很多人都说,高中的学习完全用不上天赋。 确实,如果时间是无限的,那么是用不上天赋。 但很可惜,在有限的时间里,天赋就是能拉开差距。 再加上这年代的学习技巧很少,大家都是自己琢磨,又或者死记硬背。 得亏有赵今予传授些经验,否则晚晴和叶晨的各科成绩恐怕连合格都达不到。 今天放学早,也有考试的缘故,昨天考了一天,今天考了半天,等中秋节外加两天双休日回来之后,就可以知道自己这个月的学习成绩如何了。 “沈慧娟,回去了?” “今天要去一趟市区。” “坐公交车?” “嗯。” “好,拜拜。” “再见。”她微微笑着摆了摆手,朝公交站走去。 作为班长,平时难免要和人交流,和人交流就会有圈子,所以她也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女生的小圈子里,虽说她对这些的兴趣并不是很大,但也不介意和大家更熟悉一点。 那一个个在记忆中被遗忘了的名字,也在这近半个月来慢慢想起。 说起来,有一个女生的数学挺好,平时在学校里可以方便请教,还有个男生的科学三门不错,但数学不太行…… 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当然,也不只是单纯的利用,如果对方想学,自己也可以帮别人辅导一下英语。 好歹是有个一技之长,总比没有要好。 此时的她,脑海里莫名想起了三体里的一句话——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 大部分人都太平庸,只有不择手段,才能踩着别人向上爬。 越往上,空气越新鲜;越往上,生活越优渥;越往上,选择就越是多。 她不想再过以前的那些日子了,所以掌握自己命运的动力格外的足。 当然,这些想法如果说给叶晨听了,恐怕又要遭到一番反驳…… 切,这小子的思想实在太过幼稚和天真了,人与人,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 晚晴正走神着,面前忽然有一只小手轻轻的左右摇晃,不是哪个女孩子,而是脖子上连喉结都看不到了的叶晨——他的手似乎也缩水了不少,单看的话,已经感觉和女孩子差不多纤细了。 “喂,还不坐上来吗,走了走了,回家烧饭吧。” “嗯……今天老爸终于能吃一顿午餐了。” “咳,他大概也不在意吧?” “虽说两顿也差不多了……” 一旁将脚踩在自行车上的赵今予兴奋地问道:“今天也可以去晚晚家吃饭吗?我要帮忙~” “没问题啊。” “嗯!今天做什么?” “今天……试试那个吧。”晚晴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曾经做失败过的糖醋藕,虽然失败了,但配方还记得清清楚楚,“嗯,糖醋藕吧,正好家里有。” “藕,秋天的食物呢。” “是啊,无论现在大棚的技术多发达,永远还是吃时令蔬菜味道最好,也最新鲜。”晚晴将双手揣在口袋里,“顺便再做一道红烧鱼吧……” “这么高难度的菜,没问题吗?”叶晨已经踩下了踏板,自行车缓缓向前驶去。 “怎么,质疑我的技术啊?” “咳嗯……没有,就是,问一下,毕竟之前没见你做过……” “凡事总是需要尝试的,总结经验,积累失败,寻找问题,然后做得更好,第一步都不敢迈出,又哪有之后的成功?” “那你呢。” “……闭嘴。”晚晴知道叶晨说的不是做菜,而是她的人生,所以语气中多少带了点不耐烦和尴尬,“骑你的车去。” “好嘞,那就加速了!” “等等我呀!”很快,后面就传来了赵今予因为追赶不上而发出的大喊声。 虽说她最近骑车技术好了点,不再那么摇摇晃晃了,但想比过叶晨的速度,恐怕得买辆专业的变速自行车才行。 这小子现在是精力无限,踩踏板都能踩出残影来,甚至经常超过这个年代比较简陋的电动车。 有多简陋呢? 大概就是造型和自行车没什么区别,只是在座椅下面额外装了个电瓶来带动那力道并不是很足的马达而已。 “说起来,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好像没买月饼吧?”趁着等赵今予的时间,叶晨一边休息,一边闲聊道。 “嗯,楼下买点吧。” “啊……那种一筒一筒的酥皮月饼吗?那个还是算了,感觉好难吃……” “你想吃港式的?这个年代恐怕有点贵。” “自己做?” “想什么呢。” “呼……等一下啦,休息一下。”赵今予终于追了上来,她喘了口粗气,“你们在聊什么呢?” “月饼的事儿。” “月饼呀,我家有。” “港式的?” “嗯,豆沙馅的。” “好啊,港式的好吃。” “人家说了给你吃了吗?”晚晴白了他一眼。 “噗,肯定会拿出来大家一起吃的呀,过了今天又没什么意义了,吃完才好呢。”她抬头望了一眼格外澄澈的蓝天,“今天天气很好,应该能欣赏到不错的月亮吧?” “说起来,我们能不能到楼顶上去啊?”叶晨突发奇想。 “楼顶?” “嗯,就是我们的楼上,那个……天台。” “有上去的路吗……”晚晴撇了撇嘴,“好像从来没注意过。” “有的哦,之前走楼梯的时候看到过,我以为走到头就是八楼,结果走到头却看到一扇锁住了的门,然后才发现那扇门外是天台。” “嗯,锁住了。”晚晴抓住了重点,“你看,也还是上不去啊。” “啊……”叶晨满脸的遗憾。 “没事啦,在家里吃也很开心的,大家一起,很热闹哦。” “好,加快速度回家,吃饭赏月!”叶晨忽然又踩起了踏板。 晚晴却是有点搞不懂,不就是一轮很圆的月亮而已,有什么可赏的。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她已经失去这种欣赏生活的心情了呢? 或许是因为生活太过忙碌,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所以才会觉得那些欣赏美景的事,是毫无意义的吧。 “等等——” 落在后面的赵今予再次追赶了起来。 …… 自行车被暂时停在了野球场外,因为菜市场就在这里,所以趁着晚晴和赵今予去买菜的时间,叶晨终于忍不住走到了球场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加入他们。 “小遥,传球!” “我要扣篮!”理着寸头,长相清秀,肤色白皙的少年非要抱着篮球在篮筐下猛然跃起,然后手一勾,‘咚’地一声将球投了进去。 “进了!!” 相较于他的身高而言,这个动作难度系数还挺高,甚至可能比三分球还难点。 “我靠,你老喜欢冲那么前,不怕被撞飞啊。” “怕什么,打篮球就不要怕被撞啊!” 叶晨看得有些入迷,然后就看见再一次想冲过去篮下投球的少年,被一个明显高出不少,也胖出不少的男生给撞飞了出去。 “没事吧!”那个男生只是来守球,显然也不是故意的,见他飞了出去,赶忙跟着跑上前。 其他人也不再关注那颗篮球,都纷纷围了上去。 “没事……”少年咬着牙,摸了摸自己的手肘,“就是蹭破了点皮而已……” 相较于他那白皙的皮肤,这鲜红的伤口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还是休息下吧。” “对啊,看起来一块肉都没了。” “就是。” “干嘛啊小明,别抬我,我能走——!” “哈哈,你就别逞强了,阿涛,快来搭把手!” “啪!”一只手掌忽然拍在叶晨的肩膀上,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回过头,晚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看那么入迷啊,回家了。” “菜买好了?” “当然。” …… 55.月圆夜 这大概是住进公寓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 不说菜有几种吧,最起码是有个大菜。 ——红烧鱼被装在了最大的盘子里,放在餐桌的正中央,酱红的色泽看起来格外诱人。 叶晨夹起一块糖醋藕,它还和勾芡拉着丝,还没放到碗里,就闻到了那十分开胃的酸甜味道。 窗外的一轮圆月高挂着,散发着蒙蒙的橙黄色光芒。 像是一颗被悬在天空的灯泡。 父亲难得坐在桌前,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 不大的客厅里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他虽然还总是走神,但最起码能自己吃饭夹菜,浑浊的双眼偶尔会恢复焦距,皱着眉像是在思索什么,但很快就又会陷入一片涣散之中。 三人正在闲聊着小时候的事情。 “嗳嗳,你们上小学的时候,有没有学过那一课——就是说战士们都躲在防空洞里,物资已经很缺乏了,只剩下一个苹果,大家都舍不得吃,每个人只咬很小的一口,就递给身边的人。”赵今予夹起了一片炒土豆,在即将放进嘴里之前随口问道。 晚晴看了一眼土豆片上的辣椒面,笑了笑:“记得,那还是一节公开课呢,当时所有的同学在被点名起来之后都会说自己一口也不吃,只有叶晨这小子啊,站起来后说——会咬很大的一口。” “咳!”他干咳了一声,“那时候觉得大家的回答都太不真实了好吧……” 他的眼珠子往晚晴这里瞟了瞟,似乎是在抱怨她老把自己干的糗事都算在他身上。 虽说他也确实干了…… 但是哪有自己揭自己短的啊! “是呀是呀,我当时也觉得好假,既然老师问的是,‘换做你’怎么怎么样,那就应该按照自己平时的性格来思考嘛。” “赵今予当时回答的是什么?” “切成片分给每一个人,平均分配才是最合适的,这样也可以避免大家互相推让,事情也解决啦。” “完全跳出问题本身来了啊。” “我觉得既然出现问题,就应该去解决,而不是自我感动嘛。” “……嗯,很对。”晚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赵今予确实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孩子。 也大概是这样的思维方式,才能一直走在其他人的前面吧。 “红烧鱼味道怎么样?”她忽然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叶晨。 “我还没吃呢……” “怎么不吃啊?” “咳……” “我试过啦,很好吃的!” “真的?”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的厨艺吗?”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我之前到底是给你留下了多少心理阴影啊。” “咳,我只是,谨慎一点而已……毕竟你好几次说很好吃的菜,那个味道……” “味道是怎样的?”赵今予好奇地问。 “辣中有苦,味道酸涩,有些吃起来像是杀虫剂……” “夸张了啊!” “我这是实话实说好不好……” “但是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呀。”赵今予又夹了一块鱼肉,一点点细心地将刺从嘴里抿出来,吐在了一旁的餐巾纸上。 “嗯……确实不错。” “评头论足,真是,下次你来做?” “咳,我可不会……” “趁早学了,以后还能做个贤惠的妻子。”晚晴略带调侃地戏谑道。 “喂——!” 不知道实情的赵今予眨巴着眼睛表示赞同,而知道实情的叶晨却是满脸无奈。 他知道晚晴就是故意的。 但即使他有点介意这件事,却也不好意思生气。 只能是无奈地挠挠头,尴尬地将话题转移向了别处。 “说起来,今天的饭是不是不能吃太饱?不然的话等下月饼可就吃不下了啊。” “鱼吃完,不然明天就腥了,其他的几个菜可以剩着明天再吃。”晚晴自己也夹了一块鱼肉到嘴里,咂吧了几下,又把一小半的鱼肉跟着鱼刺给吐了出来。 其实她根本不擅长吃刺多的鱼。 但是谁让这种鱼的价格便宜呢…… 上次就是买了条鲈鱼,结果做失败了,让她心疼了半天。 老实说,在做之前,她其实也心里没底。 所以这次才选个便宜的当实验对象。 人聚在一块儿,最喜欢的就是畅想未来,越是年轻的,对未来就越是期待。 赵今予也问起了那个高中生们经常会聊起的话题:“你们想学什么专业,想考什么大学呀?” “能考上就行……”叶晨的要求总是很低。 “嗯,能考上就可以,可以选的话,就选点工程机械类的专业吧。” “这样的专业好像在北方比较多一些呢。” “那也没办法,只能去北方了呗。”晚晴倒是无所谓,反正人生就是随处漂泊,在哪不是漂泊,况且等大学读完之后,也有选择的机会。 只是到那时候,她可能就不会再选择去S市那座繁忙且让人充满压力的城市了。 ——大概还是回到H市来吧。 或者也可以去S市打工几年,然后趁早在H市买套房子。 总之,一定要早点买房子。 晚晴可以忘记很多事,但唯独这一点是绝对不会忘的。 “赵今予,你呢?” “我呀,S市的大学或者H市的吧,我想读现代医学。” “那个有点难考吧?” “嗯,努力一下的话,应该能考进去。” 晚晴将碗里最后的两粒米夹起放进嘴里:“学医是为了治病救人吗?” 赵今予眨巴着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哦。” “那是为了赚钱?毕竟什么时候都需要医生,不容易被淘汰啊。”叶晨从理性的角度分析道。 “都不是,只是因为觉得很难所以就想挑战一下自己。” “好随便的回答……” “我可是很认真的哦。” “就这样决定一件人生大事了吗?”叶晨挠了挠头,“有选择的话还是多考虑考虑吧?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比较好啊。” “有挑战性的,就是我喜欢的了。” 晚晴笑着叹了口气,她想,或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做到活到老学到老,并且抵达足够的高度吧。 平常人学习都是抱着其他的目的,所以就很容易在某一处止步。 她则不同,她完全是奔着快乐去的。 兴许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学习和玩游戏没什么区别。 大家一直等到父亲吃完了晚餐,坐回到了沙发上,这才开始收拾碗筷,把冷菜都赶到一块儿,放进冰箱里…… 家里虽然乱糟糟的,但每天都有打扫卫生,所以收拾得还算干净。 晚晴本想直接盘腿而坐,但叶晨却把上次多买的一块床单拿了出来,铺在地上。 有一种在室内野餐的感觉。 赵今予把那份装在精致礼盒中的月饼拿了出来,光是包装就一层套一层的,而月饼本身反倒不怎么大。 “还有刀叉啊,好高级……”叶晨一副乡巴佬的模样,让旁边的晚晴忍不住撇了撇嘴。 对于她来说,这种所谓高级包装的月饼,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打开一个月饼盒,用塑料小刀仔仔细细地将它切成八块,然后把叉子戳在上面,放到了父亲面前的茶几上。 “老爸,中秋节了,吃月饼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几分冷漠,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关心。 父亲微微抬起头,多看了她几眼,然后像是老年人似的,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叉起了一块月饼,慢慢地放进了嘴里。 他那已经很久没有表情了的脸上,划过两道浑浊的泪水。 本来还开开心心想赏月的叶晨也是神色一滞。 母亲离世其实才没过去多久,但努力让自己淡忘那些忧伤,但到了这样的佳节时,就不可避免的会想起故人啊。 他咬着嘴唇,强颜欢笑道:“以前老妈在的时候,中秋节就会把那个煤饼炉拿出来,摆在楼道上,然后在上面架一个铁网,用来烤她做的月饼,虽然也是酥皮的,但里面都是肉,特别是刚烤好的时候……我记得最多一次,我一口气吃了六七个。” 赵今予安静地慢慢嚼着嘴里的豆沙月饼,她知道叶晨的母亲已经离世,父亲也是因此受到巨大打击,才变成这样的。 中秋节是个团圆的日子,而他们一家,注定是没法团圆了。 因为永远都会少一个人…… “是啊,记得有一次你小子把煤饼当玩具弄得碎了一地,导致那个中秋节没法做烤月饼了,只能去外面买,老爸还用皮带抽了你一顿呢。” “……啊?” “嗯?” “我没干过啊。” “怎么可能,你自己不记得了吧?其实也没多久,就是六年级的时候。” “没有啊,六年级的时候老妈还做了几个梅干菜红烧肉馅的月饼呢。” “……你记错了吧?”晚晴紧蹙着眉头,然而她的记忆里,却也根本没有什么‘梅干菜红烧肉馅’月饼的记忆。 母亲做的,一直都是最普通的鲜肉月饼。 二人的记忆,似乎产生了偏差。 而叶晨脸上的表情也很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晚晴思索着,缓缓抬起头,看着那轮巨大的圆月,就连上面的阴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星辰点缀在它的身旁,一同拱卫着它。 今天的月亮确实很美。 只是…… 这轮月亮,是不是离得太近了一些? …… 56.大飞跃 1996年秋天的假期,让人感觉格外愉快。 中秋节才刚结束,马上就又将要迎来国庆。 ——唯一上课的,也就是三十号这一天而已。 大清早的刚过来,晚晴就看见黑板旁边的墙壁上多了两张成绩单,看起来胶水都还没有完全干掉。 显然是刚贴好没多久。 这是第一次月考,用来检测学生们进入学习状态后的真实成绩。 现在考得不好还有机会补救,抓住薄弱的部分使劲学,但再过半年之后,成绩的变化就不会太大了。 特别是那些基础很差的,前半年都不好好学,后半年就更不可能努力了。 叶晨比她还积极,第一个窜了过去,飞快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叶晨叶晨叶晨叶晨——找到了!”他忽然眼睛一亮,心中忐忑的往后看去。 每一个分数都对应着科目,每一个科目都有一个班级排名和全校排名,而总分以及总排名则落在最后面。 这一连串的数字看得人有些头晕,但看那数字的大小,似乎不算太糟糕的样子。 “我草!我数学考了六十八!”叶晨瞪大了眼睛,“这是我高中的最好成绩!” 晚晴知道这小子以前考多少分——大多数时候也就二三十而已,万一碰上题目难,又没蒙对的话,考个十几分都是有可能的。 他飞快报着自己的分数,虽然分数都不太高,但神情却格外激动:“语文九十五,英语七十二,物理三十八,生物四十三,化学三十一……总分三百四十七!全班第七!我草!” 虽然五班是最差的班级,但叶晨的开学考试,可是落在全班倒数第九的。 这样巨大的提升,可以说得上是一次巨大的飞跃了。 这个分数已经可以考上许多专科,但晚晴还是给他泼了盆凉水:“这是我们学校自己的考试,什么时候全市统考了再说,那个才更接近高考难度。” “咳……!”叶晨攥紧了拳头,“但我已经感觉到希望了!” “得亏我暑假的时候给你辅导了大半个月英语,啧,英语是真能拉分啊……”晚晴咂了咂嘴。 “啊……这确实是,你辅导的英语比老师上课讲的还容易懂。” “毕竟是我自己总结的经验,作为另一个我的你,容易弄懂也不稀奇。” “看看你的成绩怎么样?” “嗯……看看。”晚晴有些不太熟练地寻找着自己的名字,这次倒是很快,因为她的名字就在上面几排。 “我草,你英语考了一百二?”叶晨虽然知道晚晴未来自学的英语很厉害,但却没想到能那么强。 “哼。”晚晴有些得意,“这就是老色批的力量。” “哈?” “算了,懒得和你解释。”她翻了个白眼,“而且我都说了,这次英语很简单,毕竟是学校自己出的试卷,下次统考应该就考不到那么高分了。” “要是放初中一百二的试卷,那都是满分的了啊,虽然就算是这样也很强了……” 不过,相比晚晴的英语拉分,她的数学反倒学的没有叶晨要好,只考了五十一分。 至于其他各个科目,俩人倒是半斤八两,只是晚晴的生物要更好一点,可能是未来接触各种信息比较多,而诸多科学知识里,又是生物这种相对最容易被大众熟悉和记住。 毕竟高中的生物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简单,大多都是记忆类的知识,所需要的逻辑思维相对没有那么多。 但是因为英语拉了一大截分数,所以晚晴的总分达到了四百分——正好四百。 以前在网上总看到有人说,掌握了方法之后,高中内容是很好学的,特别是成绩差的,随随便便就能进步一大截。 她那会儿还觉得是有天赋者的凡尔赛,现在看来,似乎也确实如此。 当然,也可能是赵今予传授的学习方法以及那些解题思路太过好用了。 ——她最常说的就是,遇到难题,先去揣测出题人的思路,搞明白为什么他要出这个题,就能避开陷阱,找到真正的解题方法了。 用一个未来很流行的词语来说,这种方法和普通的学习方法相比,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只是他俩还没有揣测明白,只是笨拙且勉强的使用而已。 可这才一个月罢了。 整整两个学期还很长呢! 人最怕的不是身处于黑暗里,而是看不到希望。 而现在看到自己努力的回报,顿时让晚晴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以及前进的动力。 “啊,你未来自学的英语,在现在派上用场了。”叶晨无比羡慕地望着她的总分成绩。 竟然是排在全班第一名。 虽然是五班这个塞了一大堆差生的班级里。 但看看全年级的总排名也不算差了。 两百来个人,她能排进前一百名。 “努力努力,考上本科也是有可能的啊?” “差得远呢……本科要五百来分。”晚晴依稀还记得当年的高考分数线,虽然相比后来的高考,那分数线简直低得要命,但对当年的她而言,仍旧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还有大半年呢!” “嗯,可以试试,你也加油吧,别赶不上我了。” “切,也就是靠个英语拉分,等我其他科目学上来了,肯定超过你!” “呵。”晚晴将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子,很狂嘛?那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的总分更高了。” “早啊!”拎着早餐的江兴走进了教室里,来那么早主要是为了抄作业,否则他肯定选择在家多睡一会儿再出门,“看什么呢?” “月考成绩出来了。”叶晨得意地拍了怕成绩单,“老子全班第七!” “草,真的假的,你小子别骗人。” “你自己看!”叶晨指着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行,忍不住抖了抖腿。 “叶晨……我擦,说好了一起堕落,你小子却偷偷进步啊!我靠,全班第七了都,全校……一百四十多名,可以了啊。” 江兴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呃……嗯……我也还行,刚好第三十名。” “那不就是倒数第十?” “凑合凑合么好了……呃,能上技校就行,实在不行我就去学开车,然后当卡车司机去!” 在这个年代,卡车司机也算是技术性人才了,大家并不觉得的当卡车司机有什么不好。 毕竟工资又高,哪里又都需要,虽然是累点——但这年代的大多数人,不都累嘛。 而且这个年代考驾照,还得学汽车维修,最起码常用的简单修理得会。 卡车抛锚在半路也是常有的事儿,不像未来,只要不是那几个地广人稀的自治区,几乎无论是哪里,一个电话就能把拖车给叫来。 或者直接喊人带上工具现场维修。 “呃……当卡车司机确实也挺好……正好你家也有一辆小卡车。” “是啊,继承我爹的工作嘛。” 晚晴笑了笑,看着这位自己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还是觉得陌生的死党,没有多说什么。 她本该劝他好好学习的。 但此时的她却是想着……少一个竞争对手也好。 年岁的增长,社会的打磨,真的让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 英语课被改成了班会课,班主任光秋堂站在讲台上,还特意给学生们颁发奖状,有进步的,鼓励他们继续努力,考得好的,让他们继续保持。 虽然是最差的班,虽然考的那点成绩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 但是光秋堂还是努力想让班级里多一些学习的氛围。 “这次进步最大的同学,就是我们的卫生委员啊,叶晨!直接从班级倒数到了班级第七,相当的厉害,非常好啊,以后也要保持这样的势头继续进步,目光放远一点,不要只和班里的同学比,要和整个年级去比,争取拿到更好的名次。” 光秋堂说着,将一张黄底红边的奖状递给了叶晨,还顺便送上了一支圆珠笔和一本厚实的线装记事本作为奖励。 “希望同学们都努力学习,要知道,考个好成绩,考上了大学,是真的能改变人生的,不要安于现状,一定要拼搏啊。”他不忘再说上一句,只是能有几人听得进去,就尚未可知了。 “最后,这份奖状要颁发给我们的班长,她开学考的时候其实考得不是很好,也可能是那时候发挥不太好吧,但这次,她无愧于班长这个职位,考了我们全班第一名啊,在全年级里也能排到第九十五,要是能再前进一些,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考上本科了,来,请班长上台领奖。” 虽然自己的灵魂是个大叔,但站起来接受表扬时,她竟然还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自己学生时代最向往的事情啊。 其实说实话她的进步不算大,主要还是这次认真写了英语试卷…… 而英语,也不是回到过去学的,而是在未来自学的。 说起来,也是学了四五年才有这个效果。 平时也就拿来看看本子啥的,没什么用,毕竟未来随便拉个大学生出来,英语都吊打他这个八零年代的老古董。 但才能啊……总有能够发挥的地方。 “来,这一支英雄钢笔,送给你,希望你再接再厉,作为班长,当好大家的榜样。” “嗯……” 台下的叶晨用力竖起了大拇指,第一个鼓起掌来。 其他人好像也被带动了似的,跟着鼓掌。 这反倒让她感觉更加尴尬了。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成年人获得了幼儿园的最佳乖宝宝奖一样…… …… 57.国庆节 本已降下去的气温又升高了不少。 国庆节这天,阳光格外的猛烈。 电台里的天气预报员正在用甜美的嗓音念着稿子:“国庆这一周气温大幅度回升,最高将会达到三十五度,之后将会有冷空气……” 晚晴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看向放在床头柜上有收音功能的磁带机,把盖在身上的被褥踢到了一旁。 天气确实是又热了许多,仿佛时间的指针被倒拨回去,一下子从秋天回到了夏天。 “好热。” “是啊,好热。”晚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虽然她只穿着短袖,但猛烈得太阳依旧照得她有些怀疑人生。 公交车站台上人满为患。 不少人趁着国庆节出行。 也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旅游,只是坐着车到城市边缘转一转而已。 虽然狭窄,但平日里很少堵车的马路上,传来许多‘滴滴叭叭’的声响。 叶晨载着晚晴,在车流之间笨重的穿行。 虽然自行车的速度不快,但比起这些堵在一块儿的汽车来说,却是快了不少。 今天是和杨增他们约好一块儿出去玩的日子,至于到底玩什么,去哪里,都没有决定。 总之是先集合了再说。 自行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反而更加费劲,毕竟一直都很快的话,是会有惯性的,骑起来轻松一些。 频繁的重新起步,才是最消耗体力的。 “慢点慢点——” “我靠,这车怎么这么开啊。” “要绕路抄过去呗。”晚晴回过头,看了一眼那辆小轿车里满脸烦躁的司机,“快点骑过这条路吧,然后从小路走,不然挤死了。” “我已经尽快了啊……”叶晨满头大汗都来不及去抹,“汽车、自行车都多啊,还有人往这走的……” “不就一个国庆节吗,怎么都赶着出来了,真是。” “毕竟是难得的两天假期吧……” 这个年代的国庆节,规定最低的放假时间就是三天,而且也没有调休这种说法。 但是往往,规定是规定,放假是放假,每个单位有各自的标准,有些抠门的就只放个一天,甚至哪怕前面是双休日,中间隔了个周一,都要让人去上个一天班才行。 能完美享受到国庆假期的,恐怕也只有国营企业的员工们了。 除此之外,还有学校。 不过学校一般也就是放个三天,除非有特殊情况,比如把中秋节、双休日和秋假都连在了一起,那可能才会放个五天左右。 但今年却一口气放了七天,这完全是小学生的放假标准——大抵是学校将要拆了,校领导们也就不再那么追求长远的发展,对学生们的态度也有些放养了吧。 叶晨骑着这辆除了铃铛不响之外,浑身上下都响的自行车驶入了小路,这里汽车开不进来,速度反倒快了许多。 一座座低矮的楼房从身边掠过,一个个顽皮的孩童从远处跑过,没有那么多娱乐手段的年代,孩子们大多时候都只能出来和大家一块儿玩,跑跑跳跳的,好不热闹。 一路前行,晚晴就这样看着这些记忆里的建筑重新出现在现实里,以至于那些未来的画面几乎都快要淡忘。 远远的,就能看见杨增家了。 他家距离炼钢厂很近,不住宿舍,而是住在联排的二层小楼里。 小楼就像是个细细长长的火柴盒,墙面上涂着绿漆,用深黄色的字写着门牌。 这里是工厂领导与工程师们住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高级人才。 当然也会有少数情况,比如说杨增家就是因为父亲和爷爷都是劳模,所以才被分到了一间。 晚晴曾听说过这里在一几年的时候拆迁,赔了几千万,杨增那小子,也一下子跃升了阶层。 ——但是从那之后,他就反而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逐渐和其他死党疏远了。 他变得高傲、自负,就好像是那一大笔财富让他终于展露出了自己的本性一样。 而且……还喜欢炫富。 晚晴和江兴就是因为那次同学会,他竟然对自己两个要好的死党冷嘲热讽,才彻底与他断绝来往的。 真正称得上是兄弟的,也就是江兴吧,但未来的他,日子比晚晴还不好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把未来的杨增说给叶晨听。 毕竟现在的杨增,也未必会变成未来那样。 ——如果真的能让他避免断腿的命运,他的人生说不定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将双手揣在了口袋里。 叶晨拍起了大门,热情地喊起了他的名字:“杨增,老杨,老杨比!杨减!” 这些都是他的外号。 当然大家最喜欢喊的,大概还是‘杨减’吧,不仅和增是反义词,还有个‘杨戬’的谐音。 “哗啦——”二楼那墨绿色的窗户被拉开,杨增探出了他的脑袋,“来了来了!等我一下啊,我洗漱!” “我靠,你还没起啊?” “放假那不得多休息一会儿?”杨增飞快地喊着,又把脑袋收了回去,接着就是一阵零碎物件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大概连三分钟都没有吧,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大门被推开,瘦得像是竹竿似的杨增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裤子和衣服都是胡乱套上的,穿得歪歪扭扭的,像是刚和人打过一架。 “你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吧……”叶晨挠了挠头,“衣服穿好,肚脐都露出来了……” “嘿嘿,这就叫速度,懂不懂。”杨增不但不在意,反而还得意洋洋,顺手扯了扯衣服,拽了拽裤子,看起来总算是顺眼了一些。 “怎么样,计划有变吗?” “没变啊,还是去江兴家汇合。” “行嘞,我们出发!”杨增没有自行车,不过好在江兴家也不远,所以大家只要走路去就行。 叶晨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子,因为晚晴所说的‘事故’,似乎就在今天。 他出门去江兴家的时候,被卡车撞了…… 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已经知道了未来,倘若还不能阻止的话,叶晨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杨增了——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不用那么忐忑。”晚晴的表情倒是很平淡,站在他身旁轻声说道,“尽力就好。” “在这方面我确实没你成熟……” “怎么?”她挑了挑眉头。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晚晴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只是不那么在意能否改变杨增的未来而已。 对此时的叶晨而言,这是自己的死党,但对现在的晚晴来说,那就只是个陌路人而已。 叶晨推着车和杨增并排走着,少年人之间好像总有聊不完的有趣话题。 而晚晴则独自走在后面,悠然地欣赏着四周的风景。 人,也是这幅画卷重要的组成部分。 倘若失去了那些趴在地上打弹珠、拍卡片,又或者买了鞭炮到处乱放的孩子们,眼前的这一切,就会缺少许多鲜活的魅力。 有个初中生正坐在藤椅上玩着游戏机。 不是未来那些游戏种类繁多的游戏机,而是一台十分普通的,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 饶是如此,大家也乐此不彼地聚在一旁看,还有人想方设法让游戏机的主人可以把这玩意儿让出来给他们也玩一玩过把瘾。 大家都在讨好着他,也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神气。 然后,他把这台游戏机借给了一个女生。 晚晴带着几分鄙夷地笑了一声。 这就是女生的优待。 而且往往女生并不用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走过宿舍楼的时候,她和叶晨都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那里是他们曾经住的地方,但现在却已经搬出来了…… 工厂的赔偿也就只拿到了那么一点,公寓一年的房租交完之后,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要是考上大学的话,倒是能住大学宿舍,但父亲怎么办呢? 未来需要解决的事情很多。 晚晴总忍不住去想,哪怕她知道,想得再多,有些事该解决不了还是解决不了。 这样的费神去想,只是在徒劳的损耗自己的情绪而已。 叶晨就不会想那么多。 晚晴总说他短视,但却又有些羡慕这时候的自己。 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生活的重担还没有落在这个年轻的灵魂上啊…… 走出工厂的宿舍区,顺着沥青铺就的宽敞马路一直向前,就来到了江兴家门口。 这里说是村庄,都有点勉强,因为总共也就七八户人家,而最近的村子距离这里起码还有两三公里,所以也没法划在其他村庄里。 他家的大门敞开着,几辆三轮车停在门口,穿着短袖的大老爷们正把那些废品一样一样地往车下搬,江兴的父母则在一旁称重和算钱。 江兴蹲在一旁,摆弄着那一大堆废品,寻找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在他身旁,平时不怎么和他们玩到一块儿的董兴海也跟着扒拉。 “江兴!!” “来了哈!” “其他人呢?” “还没到呢!” 这次约定好一起到江兴这里玩的人可不少,之前说好的,起码有七八个男生,愿意来玩的女生也有三四个。 “我靠,今天有女生来的,他们都这么不积极啊?” “没,是去接她们去了。” “草,这种好差事怎么不让我来!” “你有自行车吗你。” 杨增猛地一拍大腿,骂骂咧咧地咕哝道:“草!早知道我他妈就买一辆了……” …… 58.上山去 (一) 江兴从来不因为他家是收废品的而感到难过,事实上他还挺自豪的,经常向朋友们邀请到自个儿这来玩,有时甚至会拉着人一起在废品里淘个大半天。 当然,能让他们淘的,也就是些不值钱,称斤卖的破玩意儿,偶尔有几个能用的,那都算是运气好。 然而这也着实是一件快事,算是个没有成本的抽奖游戏。 毕竟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江兴这个大方的家伙,向来都是爽快送人的。 所以当年的晚晴,现在的叶晨,才那么喜欢往他家去跑。 趁着其他人都还没到,叶晨就迫不及待地要进去逛逛。 晚晴也跟着走了进去,这大院对她而言,甚至比曾经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员工宿舍还要熟悉。 她倒不是真想来淘点什么,只是对这里有些怀念而已。 毕竟这里是少年的宝库,承载着希望的地方啊。 他们在这里找到没有水了的套圈机、几个按键失灵的小霸王‘学习机’、电池仓生锈了的俄罗斯方块机,甚至积攒零件自己拼出了一辆自行车…… 晚晴对修理的兴趣,也是在这里被培养的。 她总觉得将那些坏掉的、已被淘汰的东西重新打理好,让它们焕发曾经的光彩,是一件极其美妙的事情。 只是,她手下的东西有自己来修,可又有谁能让她重获青春呢? ……仔细想想,现在好像还真是重获青春了。 她忍不住侧着头,看向那低矮平房上的天空,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维修着自己吗? 而后,她忽然一愣,一张绿色的一元纸币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的眉头顿时紧蹙了起来。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元纸币没错。 但这个年代的一元纸币,都是红色的,上面印着少数民族的人像。 可它却不同。 晚晴将它拿起,正面是伟人头像,背面却是西湖的三潭映月。 印刷年代清清楚楚地写着‘1999’这几个数字。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以为这是个拿来练习数钞票的玩具钞,毕竟现在可是1996,哪来1999年的钱呢。 但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来自未来的纸钞。 就算是新版钞票的样张,也不应该提前三年就出现了吧? 她轻轻捡起这张纸钞,眉头紧锁着。 “找到什么了?”叶晨见她站着半天不动,好奇地靠了过来,“啊,玩具钞啊,我还以为什么呢。” “不是玩具钞,这就是未来的纸钞。” “啊?” 晚晴盯着叶晨,轻轻叹了口气。 “或许,来到这个时代的不止我,这可能真的并不是我临死前的一场梦……” …… (二) 一大帮男生们终于将女孩子们给接来了。 此时骑车载着女生的男生们,看起来都是那个春风得意啊,就像是高中了状元似的,仰着头,红着脸,大睁着眼睛,不急不慢地踩着踏板。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女生们,看起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哪怕她们对载自己的男孩子并无想法,但在这个保守的年代,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就足以让人害羞了。 顺带因此反倒产生些别样的情愫,也不是稀奇的事儿。 “江兴!” “哎哟,车队来了啊?” “我靠,这帮人整得和迎亲似的。”杨增满脸的羡慕嫉妒。 “就差在车头上挂个大红花了……”叶晨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好嘞,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出去玩啊,正畅快!”江兴是最喜欢热闹的人,“我们第一站,就先去山上怎么样?” “山上?这么多人去爬山吗?踏秋?也不是不行。”有一个圆墩墩的大胖子踩了踩自行车的踏板,“不过有女生在啊,不能去点有意思的地方吗?” “就是啊,要不去西湖划船怎么样?” “门票费加划船费,谁坐得起啊!” “我靠,难得的嘛。” 男生们都开始装起了阔气,而女生们却不答,只是一个个从车上下来,聚在一块儿娇滴滴的笑。 或许是心安理得,又或许是不好意思加入到男生们的话题中来。 其实今天愿意和男生们一块儿玩的女孩子,都算是比较开朗的那种了。 而且也不止五班的,有两个是三班的。 “真的得先去山上啊,也不用到顶,就半山腰。”江兴干咳了一声,背过身去,“那里有一座道观,咱们去拜一拜,求个高考成功,或者未来人生顺畅啥的都行啊。” “讨个好兆头,也不错啊。” “反正先问女孩子们怎么想的呗!” 五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沈慧娟先开了口,她是唯一一个五班的女生:“就去吧,拜一拜也挺好。” “好嘞,那咱们出发,也不远,走路半个小时,骑车一下就到。” “咱们车多,骑车吧!” 杨增等的就是这句话,直接坐在了那个男生的后座上:“走,载我一程!” “草,我还想着载个女生呢。”那个长相普通的男生笑骂道。 “你不能有了女人忘了兄弟吧!” “兄弟哪有女人有意思啊!” “我靠,这话你都说得出口的啊?” 男生们吵吵闹闹的,逗得几个女孩子也低头笑了起来。 大家见状,甚至更卖力的去耍宝了,就是想博得她们的一点欢心。 “你也要凑过去?”晚晴坐在叶晨的后座上,不动声色地把手掌放在了他的背脊上。 “咳……” “幼稚不,没见过女人啊。” “不是……我就是看大家聊得开心想过去凑个热闹嘛……” “别凑了,出发了,骑得距离杨增近点吧。” “我明白。”叶晨顿时认真了起来,没忘记自己这次跟着一块儿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然而这一路上,却是什么事都没出。 也就十来分钟吧,众人就热热闹闹地来到了山脚。 路上别说可能出车祸了,就连一辆大卡车都没见着。 因为走得这条路是只有自行车和人能过的泥土小道…… …… (三) H市周围有山的地方不多,而且就算有有几座山,也基本像眼前的这样,比较低矮。 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个高些的土坡。 入口处,用石头铺设了一条向上的台阶,旁边甚至有一座小亭,上面写着「售票处」三个大字。 叶晨凑近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张破桌子,就连椅子都不翼而飞,显然是已经被废弃了。 “以前这里还要要买票啊。”看起来又胖又壮的董兴海凑了过来,“现在免费了么?” “也有可能是被荒废了……”叶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还没等他细想,江兴终于露出一副计划得逞的表情,那张憨厚的国字脸上,也露出几分奸笑:“嘿嘿,大家,其实这里确实是道观没错,只不过是建在洞穴里的,而且——已经荒废好多年了,现在里面根本无人打理。” 女孩子们一听,顿时都起了鸡皮疙瘩。 有个女生略带些愠怒地娇叱道:“那你带我们来这里干嘛啦!” “当然是——真人大冒险了,嘿嘿……不想进去的话可以在门口等着,有勇气的就跟我走哈!我走第一个!”江兴用力拍了拍胸脯,“我之前早就想来里面看看了,就是一个人嘛,还是有点不敢,要是人多了,那就完全不怕了。” 他倒是爽快,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胆量还是没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度。 “带手电筒了没?”杨增想的是另一件事。 “放心放心,我带了三个手电筒,绝对够用了!” “行啊,那我也去!” “行啊江兴,这个地方我都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以前还有这么个地方的吗,小时候好像也没来过。” “听说是刚开业就关门了,好像是被下令停业的。” 叶晨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明明太阳那么猛烈,但他却觉得有些冷了。 “咿——难道真的有什么……什么东西吗?”一个看起来还挺高的女生,却一脸害怕的模样,头发跟着脑袋用力摇晃,“我、我不想进去……” “怕啥!咱们是唯物主义战士,这有啥好怕的,里面要是有鬼,我就在他面前撒尿!”董兴海豪放地大笑道,“走,进里面去看看!” “就是,是男人就别怕!”杨增这小子又开始激将了。 叶晨干咳了一声,看向身旁的晚晴。 “走呗,你怕什么。”晚晴一脸的淡定,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虽说他才是男生,但要论胆量,他还是差得远了。 男生们互相张望着,然后意见达成了一致。 虽然也有人像叶晨这样硬着头皮进去的,但心中多少也确实有一些紧张和期待。 人对于刺激的东西,总是会想要体验一番的,越是年轻,就越是如此。 “我们女孩子又不是不如男生,你们看那个五班的女生不是也跟着一起了吗,而且……说不定就我们在外面还,还不太安全呢……” “是呀……” 于是,最后男生和女生们,都一同朝山上走去,决定进入那个刚开业就停业了的洞穴道观。 沈慧娟快步走到了晚晴身旁,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班长。” “叫我晚晴就行了,这又不是在学校里——其实在学校里也没必要这么叫。” “嗯,晚晴,不害怕吗?” “死物是最不可怕的。”她淡淡一笑,意有所指。 …… 59.遗弃地 洞外一扇沉重的红漆木门阻挡了众人的去路。 门外摆着两个石头底座,原本应该是要安装石狮子的,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装上。 ——也可能是后来被人搬走了。 晚晴明显感觉到自己身旁的沈慧娟松了口气:“看来进不去呢……” “别慌!以前是锁的,后来不知道谁把锁打开了或者撬开了,所以现在门是能推开的,就是有点——重!” 江兴说着,就用肩膀顶着厚重的红漆木门,缓缓推了进去。 有些浑浊的空气从里面挤出,让许多人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晚晴睁大了眼睛朝里望去,但里头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阳光能照进去一些的地方之外,其余的就像是见不到底的深渊。 人类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 但这种恐惧会随着人数的增加而逐渐被冲淡。 胆子比较大的男生,这种时候就只剩下对刺激的探寻了。 晚晴在视频网站上看过许多类似的探险,虽说不是自己亲身去,但多少也是有了点抗体,而且在这社会摸爬滚打的人,有几个没见识过人心的可怕? 相比起来,这种单纯的,未知的恐惧,反倒让她产生不了什么感觉了。 就像是一个和女人睡过太多次的男人,慢慢的也会想要玩点更刺激的花样一样——因为那个时候,简单的做那种妖精打架的事,已经没法让他产生多少感觉了。 “我这里有三个电筒!”江兴把手里提着的那个举了起来,那是个大块头的手提电筒,不仅足够亮,而且用一个晚上都没有任何问题,乡下人家里,都会有这样的玩意儿,毕竟乡下的夜晚可没有路灯。 “这个最亮的给女生吧?”壮实的董兴海提议道,他要是个头再高点,就像个真正的壮汉了,但很可惜,他现在的这个身高,看起来真的很像泡菜坛子……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女生们!拿这个最亮的!”他回过头,目光落在了晚晴这个他相对比较熟悉的女生身上——主要因为她经常和叶晨一块儿走动,时间久了,难免会熟络起来,“班长,给你怎么样?” “随便。”晚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大块头的手提电筒被众人接力递了过来,送到了她手中。 沈慧娟往她这里靠了一些,仿佛有光的地方,那些魑魅魍魉就没法接近似的。 而后江兴又拿出一个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银色手电筒,他也是这个年代的经典款,经常会看到一些巡警在晚上的时候打着这样的电筒,摇摇晃晃地骑着车路过。 最后一个电筒是塑料的,亮度不大,照得也不远,顶多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这个电筒给了那个总是乐呵呵说话的大胖墩。 “走了,兄弟们,我带路!”江兴高高抬起手,开着电筒,迈步就朝里走去。 其他人也或是犹豫或是果断的跟上。 但总之是没有人掉队。 “里面……会不会很深啊?”叶晨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许多恐怖诡异的画面,干咳了一声,向身旁的晚晴搭话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事实上,这会儿大家都在聊天,吵吵闹闹的声音仿佛能驱散黑暗中一切未知的恐惧。 晚晴没理他,她只是很好奇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杨增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车撞的。 从这里离开之后? 还是独自一人回家之后? 按理来说,在这里应该也浪费不了多久的时间,最起码还能再玩一个下午。 那么大家一起回去的路上,应该是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毕竟那么多人聚在一块儿呢,除非卡车司机是闭着眼睛开车的,否则不可能看不见。 他回去的时候又是为何会被卡车撞呢? 又不可能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手机在这年代可还是相当金贵的玩意儿呢。 还是说他在这里被吓到了,以至于一个人回去的时候都有点魂不守舍,所以才被车撞了? 这样想着的她,又忽然冷笑了一声。 脑海里涌现出了后来那个杨增带着讥讽的笑。 ——这家伙没什么好同情的。 她把那些许的担忧再次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像、好像什么都没有呢……”一个其他班的女生小声咕哝道,几个女孩子们都自发地聚在晚晴这边,因为所有女生里,就她表现得最为淡定了。 “可能这里只是进来的通道吧,还没到真正的入口。”沈慧娟看起来比较镇定,但紧张的神色却将她出卖了。 “与其担心神神鬼鬼的东西,不如担心会不会有流浪汉——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就算有也没什么关系。”晚晴随手将手电筒丢到了叶晨怀里——这么重的一个玩意儿,她才懒得拿呢。 她将双手揣在口袋里,轻轻摸着那张来自未来的纸钞,心不在焉地想着关于自己回到过去的原因。 虽然想了许多可能性,但她仍旧认为这是科学。 或许是未来人造的时光机,也可能是外星文明造的,还有可能根本没有时光机存在,只是自然界的某种粒子碰撞产生了难以复刻的神奇效果而已。 这张一元钱的纸钞,说不定也是当时跟着自己一起回来的? 那么还有其他东西一块儿回来吗? 或者说,还有其他来自未来的人吗? 身后的光亮渐渐远去,众人逐渐深入了这一团漆黑之中。 走在最前面的江兴正用手电筒四下照着,来到了洞穴的尽头。 准确的说是这一条直路的尽头。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这里是一个转角,于是又朝右走去。 身后那本就已经远去的微光,这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仿佛和现世的连接断开了一样,走在她身旁的几个女孩子忍不住朝后望了几眼,然后又加快脚步跟在了晚晴身边。 叶晨这个工具人提着个大手电筒左右照着,然而除了山壁就是山壁,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忽然,所有喧闹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江兴的手电筒照到了一张狰狞的面孔。 女孩子们是最先尖叫出声的。 就连沈慧娟这个平时还算稳重的女生也是如此。 “我草,这东西没吓到我,倒是后面女生叫起来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 刚才同样被吓到了的男生们为自己找着场子,晚晴在心中鄙视着他们的幼稚,顺着叶晨那更亮的灯光朝这张狰狞的面孔望去。 这是门神。 脸上涂抹得花花绿绿的,摆出一副极其凶恶的表情,手上还拿着武器。 门神一般不会单独出现。 晚晴拍了拍叶晨,让他把手电筒转向另一边。 果然另一尊门神塑像平行摆放着,中间虽然什么都没有,但却好像在护卫着一扇无形的门。 “门神啊。”杨增大着胆子凑上前去,“这里以前应该就是正式的入口处吧?” “你们说——”大胖墩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两尊门神该不会是阻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出去吧?或许这里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结界?” 叶晨摸了摸手臂,感觉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身。 “走不走啊。”晚晴故意大声说道,“不敢走了就站一边去。” “江兴,走啊,不然女孩子们都瞧不起咱们咯!” “好,那我继续开路!”江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众人终于走到了门神身旁。 凑近了看,反而不觉得它很恐怖,那刚正的姿势倒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但几个女生还是有些害怕,不敢多看,就紧跟着男生们一同走了进去。 又往里走了几步,通道逐渐变得开阔起来,似乎来到了一个大厅。 洞顶很高,只有把手电筒抬起的时候才能勉强照见上面的几根支撑柱。 手电筒的光芒四下扫着,让众人在昏暗的洞穴里,勉强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这里立着一尊尊塑像,有些正对着众人,有些则背对着,还有些倒在了地上,更有的四分五裂…… 站在这里,哪怕是一个唯物主义者,都会本能的感觉到不舒服。 就像是用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故意凌乱的不协调线条一样。 这些塑像有保存完好的,也有保存不太好的,但都多少让人感觉到一种倒错的不和谐感。 叶晨缩了缩脖子,往晚晴这边又靠了一些。 “你干嘛。”她被他撞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怕什么啊。” “咳……就是……就是那啥,不太舒服……” “这很正常,就像是一个人眼睛的位置却长了嘴巴一样,和真人很像,但却不完全像的感觉,是最让人不适了。” “……这也是科学吗?” “当然。”虽然对这社会有诸多的不满,但对科学,她却十分信任,“科学就是一切事物的解释,随着科学的发展,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都可以解释清楚。” “晚晴……好厉害。”沈慧娟有些崇拜地望着她,“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不愧是五班的……班长呀——是叫晚晴吗?”那个身材高挑却格外胆小的女生小声问道。 “嗯,晚上的晚,晴天的晴。” “我叫叶晨。”叶晨赶忙跟着自我介绍了一下。 晚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你小子凑什么热闹?” “靠,就允许你和女孩子们聊天,不允许我聊啊……” “等你变成女生了,想怎么聊怎么聊。”她促狭地低声笑道。 “那时候还聊个屁啊……都没作案工具了……”他低下头小声嘟哝。 …… 60.旧塑像 空旷大厅里,一路都是各种莫名其妙的塑像。 没有名字,没有标志。 无头的塑像穿着铠甲,无脸的女人抱着孩子。 还有不知名的塑像上,几个歪歪斜斜的眼睛乱糟糟的画在了额头上。 甚至有些塑像碎了一地。 像是被人砸碎的,又像是自己倒下后碎裂的。 “咕噜……”叶晨吞了口唾沫,不敢去看那个倒在墙边,只剩下一颗脑袋的女人塑像。 “牛逼啊。”男生们依旧在不停聊着天,只是话题听起来也变得有些干巴巴的,语气中似乎都带了些心不在焉。 “这玩意儿是啥?”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给我合个影。”杨增这家伙甚至胆大地搭在了一个塑像的身上,“怎么样,帅不。” “还是你比较帅。”胖墩竖起了大拇指。 “那必须的!”杨增洋洋得意。 “咔嚓。”走在最前面的江兴似乎踩断了什么,走在另一边的胖墩赶忙把电筒移过去照了一下。 那是一条塑像的手臂。 因为放在这里的时间太久,已经变得很脆,轻轻一踩就会碎裂。 “啪。”而就在此时,一个黑影忽然倒在了叶晨的肩膀上,吓得他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啊我草我草我草——!” 别说是就走在他身旁的女孩子们了,就连其他男生都被他给吓到了,纷纷朝这边望来。 至于女生……她们都缩到晚晴身后去了。 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那个老母鸡。 “妈的,你能不能淡定点,和个娘们似的……”晚晴嫌弃地拍了一下叶晨的脑袋,抬起脚将那个站立不稳而朝这边倾倒过来的塑像踢了回去,后者撞在墙上,脸上的颜料‘簌簌’地掉下来一大块。 这又是吓得叶晨心头一跳。 “没事吗?” “你没事就行,你问我干嘛。” “听说侮辱了神像是会……会有厄运发生的啊。” “哦,我当了一辈子好人也没见给我好运啊,感情这神像就是欺负好人的呗,要真是那样,我还更要多侮辱它们几下了。” “咳……” 晚晴内心的强大似乎远超了叶晨的想象。 “后面怎么了?”江兴大声问道,他依旧用手电筒照着前方,只是微微侧身朝后面看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塑像倒了而已。”晚晴平静地回答道。 “晚晴真的一点也不怕鬼吗?”那个高挑却胆小的女生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活着的人都不怕,还怕死去了的鬼吗?” “那要是真有鬼出现在你面前了你怎么办?”叶晨忍不住问道。 “怕什么,如果是女鬼,我就上了,如果是男鬼,就变成女鬼再上。” “……”他半晌无言。 这已经不是唯物主义战士了,这是饥渴的唯物主义流.氓吧? 其他女生有些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主要是她作为一个女孩子说这样的话,很难让人想到其他糟糕的方面去。 这条空旷的大厅又走到了尽头,又是一个转角,江兴移动了电筒照着的方向,再次大步向前。 晚晴倒是不怎么害怕,她其实有点搞不懂,都这么多人一起走了,这帮女生还在害怕些什么。 要真是就一两个人的话,害怕倒也正常。 可那么多人,哪怕不说话,光走路的声音就足够吵闹了。 就算从迷信的角度来说,这么一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聚在一块儿,哪有什么鬼敢靠近啊? 其实凑近了看,就会发现这些塑像的做工都很粗糙,简直就像是实习美术生的失败作品集。 晚晴看到一个特别离谱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眼睛还是个豆豆眼,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但她这没由来的笑声,在这洞穴里回荡着,反倒更加诡异了。 “咳……干嘛呢。”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做工差得有点搞笑。” “你笑得我心里发毛啊……” “你老怕什么。”她斜睨着他,“大男人的,怕这怕那的,真要有鬼来了,你就把裤子一脱,朝它们滋尿得了,你看它们敢不敢靠近你。” “淑女淑女——”叶晨尴尬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其他女生,压低了声音,“别那么粗俗啊……话说为什么滋尿就没事了?” “你知不知道处男的尿能驱邪?” “为啥?” “处男最变态了,**都敢上,寻常鬼怪哪敢来啊。” “……” 叶晨觉得自己一本正经去问‘为什么’,简直就像个傻子…… 再往前,空间变得更加开阔,甚至能看到石壁上一些装修的痕迹了。 感觉像是来到了一个大殿之内。 四周的塑像明显做工精细了不少,而且也都有穿上各自的衣服,仔细看的话,已经能认出不少‘神’来了。 就算认不出来也没关系,因为每一个塑像都放在一块台子上,台上还挂着牌子,写着它们的尊号。 一转过转角,就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脚,估摸着有两三米高,那条大粗腿直接连到天花板上去了。 就像是一个只露出冰山一角的巨人。 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赤脚大仙」四个大字。 “这赤脚大仙有灰指甲啊……”晚晴笑着揶揄了一句。 但其他男生的脸上都多少带上了稍许敬畏的神情,仿佛真的来到了神的居所。 “咳……咳!”江兴用力咳嗽了两声,“这里面灰尘有点重啊……” “最好用什么捂着鼻子,不然会难受。”董兴海也跟着提醒道。 晚晴轻笑了一声:“可惜了,要是在我那个时候,口袋里肯定能摸出口罩来的,毕竟没这玩意儿可出不了门……” 一个黄色的帘布后面,盘坐着一个黑脸的塑像。 塑像身前不远处有个烛台,上面是沾满了灰尘的,已经融化了的红色蜡烛。 男生们的交谈声也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大家缓缓地绕过这里,继续向里面深入。 此时有些人甚至都不敢一个人回头离开了,在这种时候,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拥抱集体。 仿佛融入在集体之中,自己就会强大几十倍一样。 原本大家都感觉明亮的电筒灯光,此时却让人觉得有些昏暗。 当原本低劣的文化景点无人问津的时候,原本滑稽可笑的雕塑也变得神秘了起来,一切都裹上了落魄酸败的气息,而那无人的黑暗中,像是充满了不可视之物的凝视…… 或许,就是那些塑像正在看着他们。 “听说,如果没人供奉的神像不用红布包裹起来的话,就会被孤魂野鬼入主,变成邪祟之物。”晚晴故意大声地说着,吓得几个男生用大笑来掩饰起了自己的不安。 女孩子们则被她说得更加害怕了。 “不过,没什么好怕的,实在害怕你就给它一巴掌,看看它会不会反抗不就行了。”晚晴的语气中略带着几分嘲笑,因为她感觉到,走在最前面的男生们,速度也越来越慢。 眼前的场地愈发的富丽堂皇,直到看到那嵌在墙里或者说挂在墙上的巨大塑像——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旁边写着‘太上老君’这四个大字。 倘若这里的灯还亮着,那肯定相当的有仙家气息。 然而这里只剩下一片黑暗,所有的光亮都只靠手电筒带来,塑像上剥落的颜料,让原本应该宝相庄严的塑像,显露出了几分阴暗邪恶的气息。 晚晴也觉得有点不太舒服:“这算什么……恐怖谷吗?还是别的什么?” 一路向里,空气反而变得不那么污浊了,众人听到了‘滴答滴答’落下的水声,整个队伍的气氛逐渐变得沉闷起来。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偶尔说上几句,但明显只是在缓解紧张而已。 一路走去,完整的神像越来越多,但却愈发地让人感到不适。 而那‘滴答滴答’的水声也终于近了。 墙壁上,‘水帘洞天’这四个红字像是血似的流淌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进去吗?”江兴都有些踌躇了。 “里面是什么?” “听起来好像有水。” “要不还是别进了吧……”沈慧娟小声地说道。 “怕个毛,走,进去看看!”杨增这小子最喜欢起哄,他用力一拍董兴海的胳膊,“董兴海,你怕吗?” “我不怕啊。”董兴海摇了摇头。 “行了,我们进吧。”江兴怕丢了面子,赶紧抢着走了进去。 这里曾经大概确实会有什么洞内瀑布之类的东西存在,但如今却只有些许的水珠从顶上滴落。 高处落下的水珠砸在了水潭里,发出‘滴答’的清脆声响。 这个水潭原本或许是个池子,中心有一朵褪色了的大莲花,上面立着一个观音像。 观音像的身旁,有一个闭着眼睛的童子。 “你们看,这个做得好逼真啊。” “我草……有点像真人似的啊……这皮肤质感……好像不是塑像吧,是别的材质?” “大概是……?而且做得好精致,还……挺漂亮的。”江兴摸了摸下巴,仔细看了两眼。 其他人也都聚了过来,看向了童子的塑像。 “她身上穿的是童子的衣服吗?” “感觉不像啊。” “确实,好像也不太像古装。” “像西方的衣服?” “是不是谁把其他地方的塑像搬过来了啊?” 众人热烈的讨论着,目光全都聚焦在手电筒照亮的地方——也就是童子和观音的身上。 “滴答。”就在又一枚水珠落进小水潭里,溅起几片水花的瞬间,所有手电筒的光芒都消失了。 整个洞穴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似乎只是临时的故障而已,两秒后,灯光再次亮起。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而刚才闭目的童子塑像,却睁开了双眼。 在那一瞬间,就连晚晴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我草,睁眼了!” “刚才是闭着的!” “草!” 然后就看见凑在最前面的几个男生发疯了似的往后边跑来…… …… 61.不敢停 此时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只剩下了‘跑’这个字。 漆黑诡异的洞穴深处。 一座座早已被废弃了的塑像。 滴水池中的观音像。 睁开眼睛的‘童子’塑像…… 哪怕是作为唯物主义者的晚晴也在那一瞬间动摇,而后被众人的恐惧压倒,带头跑在了最前面。 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顶多有更丰富的经验——而且还以失败居多。 所以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真要她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叶晨被吓得差点把手电筒都丢了,但好在是没扔出去,否则这漆黑一片,都不知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 电筒的灯光剧烈摇晃着,让人感觉一阵头晕,当那光芒照在一些塑像的脸上时,都能把人吓得心跳漏个半拍。 哪怕是学校体育考试的时候,大家恐怕都没有跑这么快过。 在这一片让人大脑一片空白的混乱中,众人终于在一个有最多岔路的大厅中走散了。 手电筒有三个,所以人群也分成了三个部分。 “呼……呼……”晚晴有点体力不支地撑着膝盖,她在这个身体上终于找到了些许作为男人时的感觉——自杀前那个肥胖大叔的身躯,体力也是这般的差。 叶晨是跟着晚晴跑的,而女生就只有一个沈慧娟和之前那个高挑却胆小的女孩子还跟着了。 “咕噜……”叶晨吞了口唾沫,“我们这是……在哪里?” “鬼他妈知道啊……”晚晴翻了个白眼,“休息一下……” 另外两个女生也已经十分疲惫,但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站着的时候,都不敢太大声的喘气。 “跟上来了吗?”他用手电筒往回照了照,只看到彩绘塑像那狰狞恐怖的脸。 “没有吧……”沈慧娟的声音有些颤抖,“应该……不会吧?” “好了好了……或许其实我们看错了,只是光晃了一下,让我们误以为眼睛睁开了而已。”晚晴安慰着众人。 “诶?真的……吗?” “嗯,人在黑暗中,就容易疑神疑鬼。” “能不能别说那么多‘鬼’字……”叶晨有些害怕地四下张望,“那,我们现在往哪边走啊?这里又是哪里?” “嗯?前面那个大脚……是不是来时看到的赤脚大仙?” “好像是——”叶晨打着手电往那里照了照,然后用力点了点头,“是那个!” “走吧,往那里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了。”晚晴稍稍松了口气,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然而叶晨的手电正照在前面,所以即使她回头看去,也只能看见一片无底深渊般的漆黑而已。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啊?” “没喊你,你应个屁啊。” “我……我吗?” “嗯。” “我是三班的……毛叶媛。” “毛?” “嗯,就是那个毛,然后叶子的叶……女字旁的媛。”她紧紧抿着唇,甚至不敢看自己那被电筒灯光拖长的影子。 “不用那么紧张,就算那个塑像真的睁开眼睛了,也不一定能动。” “咿——!”她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说道,“别、别说了……我,我好害怕……” “没事,这不是有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在这里镇场子的嘛。”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大笑了起来,“等下有什么东西来了,你就当场把裤子脱了!哈哈哈哈——” 其他人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让晚晴顿时有些尴尬。 她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渐渐落在了后面。 就在她回过神来,打算重新走到叶晨身边的时候,忽然感觉后面好像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你们……” “嗯……”沈慧娟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显然,她也听到了不对劲的脚步声。 而身处于黑暗中的毛叶媛,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 “后面……谁啊?江兴?还是董兴海?还是其他人啊?”晚晴抬高了声音大喊道,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脚步声反倒愈发近了。 巨大的压迫感让众人甚至不敢撒腿狂奔,生怕惊动了黑暗中那个未知的存在。 “叶晨!往后面照——”晚晴壮着胆子大喊了起来,但剩下半句话却被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有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触碰着她的脖颈。 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连迈步都变得有些困难。 可她又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往前走。 身体里那个大叔的灵魂,这会儿都快要哭出来了。 谁说年龄大就不怕鬼啊! 这么诡异的东西谁不怕啊!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还没尿裤子就已经算是胆大的了。 脖颈上冰凉的触感消失了,下一秒,她就感觉自己的手掌被那只小手轻轻拉住了。 有什么东西,在主动牵着她…… 而且还不知道‘祂’究竟要做什么。 叶晨显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声音打着颤,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怎……怎么……” “没事……”晚晴强壮镇定,“继续往前走吧。” “……好。” 这一路,大家都没说话。 那些狰狞的塑像已经吓不到了他们了。 因为他们知道有一只‘鬼’就跟在他们身旁。 或许在这种黑暗中探险的时候,最恐怖的不是少了个人,而是多了个人吧…… 晚晴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快抽筋了,她的思绪在紧张中忍不住开始发散。 这只小手虽然冰凉,但摸起来好像还挺舒服的。 感觉很纤细…… 她下意识轻轻捏了捏,后者回应着捏了回来。 “你……你好?” 没有回答。 她现在开始怀疑这个手是不是单独悬着的,根本没和身体连接。 但脚步声确实是在自己身旁响起…… 那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hello?莫西莫西?”晚晴很有幽默感的切换了一下语言。 然后就感觉有几缕发丝划过了自己的手臂。 痒痒的…… 大叔的灵魂深处开始产生了某种糟糕而又邪恶的想法。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害怕和兴奋交织着。 走在前面的叶晨和其他人一言不发,准确地找到了回去的路,走过了那两个站岗的门神,终于看见了来自洞外的光亮。 所有人的脚步都下意识加快了。 到最后,大家都开始狂奔了起来。 那触手可及的阳光,就是无比珍贵的希望。 “来了,他们出来了!”外面好像有人在大喊。 晚晴看见了江兴心有余悸的神情,还看到了其他人惊讶的表情。 然后,他们转身就又想跑了。 “停!”她终于想到了什么,扭过头看向身旁的未知存在。 刚才在黑暗中,即使有电筒的灯光也看得不太真切。 而现在,终于能够看清楚了。 这是活人。 哪里都像活人——除了脸上没什么表情之外。 一个身高大概一米四,甚至可能还不到的小萝莉,身上穿着一看就质地很好的白色……蛋糕裙。 她再一次确定,这世界上应当是没有鬼的。 白皙而精致的小脸像是上天雕琢的艺术品,不仅不恐怖,看起来还十分可爱,水灵灵的,晶莹剔透,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其他人也开始感到疑惑了。 也可能是阳光下让他们的胆子大了不少。 正午的阳光直晒着,女孩的肌肤白得甚至能反光,晚晴这个皮肤算是白皙的人站在她身旁,都能看出色差来。 “太阴~!”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女人慵懒的招呼声,晚晴扭过头,就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里面好玩吗?” 这个被叫做太阴的女孩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好像都被太阴吓到了……”另一个年轻且长相普通的男人有些尴尬地看向身旁的女人——他们看起来年岁都不大,特别是那个女人,单从外貌看起来顶多是刚成年的样子。 “哦?好像是真的?噗……啊呀,是把她当成鬼了?” 所有人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了各种尴尬的表情。 刚才的拔足狂奔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咳!”晚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谢,谢。”她声音冰冷,一字一顿地看向晚晴,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感谢她带自己一块儿出来。 “不……不客气。”她干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塑像怎么可能睁开眼睛呢。” “不过她之前站在那里真的好像啊……” “是啊是啊。” 同学们说着缓解尴尬的话,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僵硬。 “抱歉啦各位,为了补偿你们被吓到的罪过——”那个戴墨镜的女人打了个响指,“不介意的话和我们走一段路,到车上拿些零食吃?” “那怎么好意思。”董兴海赶忙摇了摇头。 “你们要出去的话,也是朝那个方向吧?”她朝远处指了指,“反正是顺路,一起走吧?” “呃……” “别客气啦,走吧走吧,就当是为你们赔罪啦。” 站在她身旁的小女孩儿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杨增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先开口了:“好啊,虽然刚才我没被吓到,不过,既然有好东西,那肯定不能错过嘛!” “靠,杨增你小子刚才跑得最快!” “屁话,那么黑你看得清我在哪吗!” “你他妈都电筒灯前面去了!” 众人哄笑了起来,僵硬的气氛彻底被冲散了。 …… 62.电玩城 火车发出呜呜的鸣笛声,从桥洞顶上的铁轨开过。 虽然中途有些过于刺激,但好在后面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倒是避免了后面继续的害怕。 ——起码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做噩梦了。 嗯……应该。 之前最害怕的女孩子们,这会儿反倒对她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围在一旁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还时不时伸手捏一把她那略有些婴儿肥的可爱脸蛋。 太阴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既不表现出反对,也不表现出喜欢,总之就是任人揉捏的状态。 而那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也没有阻止大家找她玩——事实上她自己就在聊得起劲呢。 来时感觉骑了很远的路,而回去的时候,速度其实更慢,大家都是推着自行车慢慢走,却感觉一下子就出了这条车子开不进来的小道。 路边停着一辆红色的铃木小轿车,用晚晴的眼光来看,这辆车的造型不好看,油漆甚至都有些劣质,还不如板板正正的桑塔纳来得帅气。 但同学们还是有不少人围了上去。 私家车在这年代是很少有的稀罕物,平时停靠在路边的都不多。 仿佛每一辆私家车都有个车库可以停车似的。 不像后来,满大街停满了汽车,路过的人不仅一眼都不想看,还嫌弃它们占位置呢。 “哇,竟然买红色的。” “是姐姐的车吗?” “是我的……”那个年轻的男人无奈地垂着肩膀,“红色的有特点啊,不觉得吗?” “但是大男人用红色的……” “喂,谁规定男人不准用红色的了啊!” “噗,好了好了,秋易,把后备箱打开。” 后备箱里放了好几袋的零食,什么种类的都有,让人怀疑他们到底是出来摆摊还是出来玩的。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面对这些零食可能还会不好意思,但大家一起分享,脸皮就自然厚了起来。 年轻的女人又很热情,每个人手里最起码都拿了三四袋零食。 好多上面写的都是外文,看起来不像是在国内买的。 “咱们这是碰到大款了啊。”叶晨拆开一包薯片,拿起一片塞进嘴里,把它咬得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别吃得太高兴了,看着点杨增。” “啊……他咋了?” “你看,他好像往马路对面走,要去买水。” “哦——!”叶晨立马警惕了起来,把薯片往她怀里一塞,就猛地冲到了他身旁,一下子就搭住了他的肩膀,“杨增!” “草,干嘛?吓老子一跳。”杨增哆嗦了一下。 “嘿嘿,你还怕着呢?刚才吓到我们的‘鬼’就在那啊,要不要去捏捏脸?我看女生捏得都挺开心的。” “……拉倒吧,我去捏不被当成变态才怪。”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去去去。”杨增翻了个白眼,“我去上厕所,你也去啊?” “嗯,去啊。” 晚晴盯着叶晨和杨增走过马路,过了一会儿又看着他俩回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好像没什么问题。”他走到她身旁,小声地说道。 “嗯,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晚晴轻轻点了点头,“你自己看着吧,要是没看好,还是被车撞了,和我没关系啊。” “你也太冷漠了吧……好歹是以前的死党啊。” “死党?嗯……我想想,给我寄快递要到付,请客吃饭要挂在嘴边,还有……算了。”晚晴终究还是没把更恶劣的事情给说出来,“说给你听也没用。” “……这只是一些小小的缺点而已吧。” 她只是轻蔑地一笑,并未作答。 叶晨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揪起来了似的难受。 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未来的自己总会这样自私、这样的怨天尤人…… 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变成这样,他就感觉一阵心慌。 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 如果一定要来,希望它来得迟一些…… 众人嘻嘻哈哈地和这对情侣以及那个小女孩道别,在江兴的带领下,前往了下一个地方。 这次倒不是往荒郊野岭走了,而是朝城市里去。 即使有自行车,也骑了四五十分钟。 而目的地就是——电玩城。 这里距离晚晴和叶晨家倒是挺近,四周都是热闹的街道,从这边远远的就能看到那幢‘高耸’的八层公寓,「银空公寓」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在娱乐不发达的年代,电玩城就是代表着最先进娱乐方式的地方了。 对于不怎么进电玩城玩的人而言,最容易产生兴趣的就是有实体交互的游戏。 比如拿着枪朝屏幕扣动扳机就能在游戏里射出子弹的游戏,又比如那些可以坐上去左右摇晃的摩托游戏,还有那种能转动方向盘以及踩油门刹车的赛车游戏…… 但对于真正的资深玩家而言,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些朴实无华的格斗游戏机。 九七年还未到,但拳皇这个游戏已经很流行了。 一走进来,就能听到那一阵‘噼里啪啦’拍按键的声响。 除此之外,还有能赚游戏币的各种赌博机,最让人感到震撼的就是放了一大堆硬币的推币机…… 而最吸引女孩子们的呢,还是门口的娃娃机。 晚晴跟着大家一进来,就径直朝着跳舞机那边走去。 叶晨好奇地跟着:“往这边走干嘛?要玩投篮机,还是力度测试机啊?” “白痴,当然是看妹子了。”晚晴翻了个白眼,加快了些脚步。 敢在游戏城里玩跳舞机的,都是有几分水平的那种,而且……一般这样喜欢运动的女生都不会太难看。 打扮得往往也很时髦。 这不,眼前就有一个穿着热裤跳舞的少女,光洁的大腿惹来不少垂涎的目光。 在这年代,穿得这么少,已经是相当暴露了。 属于走在外面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的那种。 “啧啧,真不错啊。”但也就是在这里,才让晚晴感受到几分未来女性穿衣的开放感。 “……你看你自己的不就好了。”叶晨有些无言,“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呢。” “切,看自己的有什么意思啊。” “你有工具吗……” “没工具不能欣赏啊?”她撇了撇嘴,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这让她想起刚才在黑暗中被人摸脖子的感觉,顿时起了点鸡皮疙瘩,飞快转过头来。 是那个高挑的女孩,晚晴这会儿才认真的打量了她几眼。 身材挺好,并没有太过瘦削,虽然比叶晨还高,但却长了一张甜美的鹅蛋脸——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胸前钢板一块吧。 “晚晴?” “嗯……毛……毛……” “毛叶媛啦。” “哦对,毛叶媛,怎么了?” “去抓娃娃吗?” “算了吧,花一堆钱也抓不到,还不如直接买来的方便。”晚晴摆了摆手,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试试也好呀。” “现在多少钱一个游戏币啊?” “小游戏厅应该是五毛钱十个。”叶晨挠了挠头,“这里就不清楚了。” “我买了一块钱的,给了十个。” “好贵。” “嗯,好贵,浪费钱。” “试试嘛,反正都是出来玩的呀。”她热情地邀请道,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笑,“之前在洞里面,那个,要是我不跟着你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跟着男生们也可以的嘛。” “但还是感觉你更可靠一点。” “是吗。”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嘿……其实我还是挺可靠的哈!” 这话其实是说给叶晨听的。 后者敷衍地回了几个‘是’,然后干咳了两声:“那啥,晚晴,给我一块钱呗?我和他们打拳皇去……” “拿去。”叶晨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一元钱的纸钞。 “喂喂,这个怎么可能花得出去啊!” “你留着,再过几年就能花出去了。”她带着几分戏谑地调侃道,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钢镚,“玩去吧。” “嘿嘿,那我去玩了啊!”他兴奋地跑向前台,像是个终于获得了自由的孩子。 “贪玩的家伙。”她笑着摇了摇头。 “那个……”毛叶媛缩着脖子,弓着腰,和她贴得有些近,小声地问道,“他是你男朋友吗?” “看起来像吗?” “感情挺好的样子……” “是我表弟。”晚晴摆了摆手,“你要喜欢,我帮你撮合撮合?” “哎,哎?”毛叶媛顿时羞红了脸,“说、说什么呀……” 别误会,这里的害羞和喜欢根本搭不上边。 哪怕把叶晨的名字换成杨增,她也一定是这样的反应。 二人随意的聊着,走到了娃娃机前。 这里摆了十台娃娃机,里面摆放着各种不同的玩意儿。 有的是毛绒玩具,有的是树脂公仔。 毕竟是这么大一间电玩城,弄得豪华一点也很正常。 “哎呀,差一点!” “就快抓到了!” “这爪子怎么一下子就松了啦。” “可惜……”沈慧娟叹了口气,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枚游戏币了,“好像抓不到了。” “让晚晴试试吧?”毛叶媛推荐道。 “嗯,班长,要试试吗?” “行……我试试。”一枚游戏币‘咕噜咚隆’地滚了进去,她试着挪动了一下爪子。 几乎没有玩过娃娃机的她,竟然还觉得挺新鲜。 她学着看过的视频里那样,用力摇晃着爪子,让它快速地抖动起来,然后‘啪’地拍下了按钮,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然后…… 这爪子就抓了个空。 是的,连娃娃都没碰到。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 63.抓不住 放满了各种毛绒玩具的娃娃机前,围聚着好几个女孩子。 毛叶媛趴在机器上,紧紧盯着里面正在移动的金属爪子,双眼逐渐睁大:“抓到了!” “过来了过来了——” “就差一点!” 然后就是在这么个差一点的地方,爪子松开了。 “草!”晚晴有些生气了,这是之前失败后,她自己买的两块钱游戏币。 现在已经花了十个游戏币,却一只都没抓上来。 就和玩神奇宝贝的时候一样,每次精灵球丢出去都是一阵摇晃,然后只差最后一点的时候被弹开了。 那种感觉比丢出去直接被弹开还难受。 也同样让人欲罢不能。 “妈的,真黑啊……”晚晴知道这不是运气问题,而是设置问题,商家可以自由设置多少次爪子后才能抓中一次,一般来说都会比较平衡,不至于让人怎么也抓不到。 但也不排除有那种特别贪心的老板…… 别小看一块钱,这个价格去地摊上,已经能买个差不多大小的毛绒玩具了,虽然质量可能会稍差些,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但,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是划不划算的问题,而是执念的问题了。 无论如何,都想抓一个出来,不然就感觉自己亏大了。 虽然实际上可能会亏得更多。 “咕咚。” “咕咚。” “咕咚。” 游戏币一次又一次地被投入,围在这边的女孩子们都看得很入神,有一次真的差一点就能抓到了,却还是掉了下来。 要是这个毛绒玩具有点弹性,甚至都可以弹到洞口里去了…… 两块钱换来的游戏币终于全花完了。 晚晴克制住了自己再去换点游戏币的欲望,叹了口气。 虽然她觉得自己再来几次应该就能抓到了。 不然前面垫了那么多币,最后却要便宜给别人,实在是有点不甘心啊。 这滑溜溜的毛绒玩具,就像是她自己的命运一样,怎么也抓不住,每一次想要改变,却最多只能让它偏转一些方向,而没法让一切都按照自己所想的发展。 她没由来的一阵沮丧。 “唉,没意思。”她挠乱了头发,把扎在马尾辫上的发绳取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坐在了沙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沈慧娟轻轻拍了拍毛叶媛的肩膀,其他女孩子也聚了过来,大家咬着耳朵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都齐刷刷地用力点了点头。 晚晴托着腮帮,看着一旁正在投篮的老大爷,他看起来很有精神的样子,拿起一个又一个篮球不断丢进篮筐里,数字仪表上的分数也越来越高。 当时间结束的时候,一下子就从里面‘哗啦啦’地吐出一堆游戏币来。 电玩城里的游戏币都是可以兑换回人民币的,只是价格相对要低一点。 比如买的话是一块钱十个币,换回去的话就是十二个币一块钱。 当然,也可以拿来换奖品,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个就要相对划算许多。 厉害的人,一个游戏币能在这里玩一天。 比如首先去玩那种能吐币的游戏,赚够了之后再去玩其他的,不够了就再来赚…… 晚晴也曾想试试,可惜从来没有真的实现过。 运气最好的一次,也就是用推币机赚了五十几个币而已。 后面继续玩的时候还全都亏回去了…… 吵闹喧嚣的电玩城,到处都是来玩游戏的客人。 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 五彩的霓虹闪烁着,让这里像是科幻小说中的未来城一样绚烂。 九六年,各种各样的游戏房、游戏厅、游戏城,到处都是。 整个行业都很热闹,但在步入二十一世纪后,却开始逐渐被网吧取代。 在晚晴的印象里,网吧似乎还是一种新鲜事物,但很快,这种新鲜的东西也老去了,被更新的,所谓‘网咖’给替代。 网咖是新得不能再新了的新产物了,甚至已经没有什么同类能替代它们了。 但短短几年,它们又在飞快被社会淘汰,变成了过时的产物。 一切都太快。 就像是印象里那个还是新产物的网吧一样,晚晴也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很年轻,直到某一天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老了,已经步入中年了。 儿时的许多梦想都没有完成,曾经的豪言壮语竟已忘却。 整个人都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不再有梦想,只安于现状,想普通的,平稳的活着。 然而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当一个人渴望成大事的时候,只能碌碌无为,当一个人安于平庸的时候,却又会开始穷困潦倒。 她是幸运的。 她的人生再来了一次。 以一个漂亮女生的身份。 甚至单从利益的角度上来说,这比帅小伙更有用过。 可是她好像也无力改变太多的事情。 而且在过了一开始的拼命劲后,好像就又开始继续安于现状了。 许多小说里总是写,一个不那么勤奋的普通人回到过去就会开始奋发图强,努力向上,就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有着无限的动力。 和过去的自己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用那无限的精力来改写自己的人生,用强大的意志力来控制自己的欲望。 晚晴觉得那纯粹就是扯淡。 该是什么样的人还是什么样的人。 特别是穿越前年纪大的。 那些许多年的习惯很难改,那固定了的思维都很难再转变。 哪怕一开始愿意努力,但在感觉时间还漫长,进展也不那么快的时候,就又会开始懈怠。 ——计划制定得再完美都没用。 因为终归是要人来执行的。 晚晴感觉自己是个很容易陷入迷茫的人。 也没有什么特别坚定的信念或者信仰。 和现在这个怎么说都不会动摇的叶晨完全不同。 “根本他妈不像同一个人啊……哈。”她歪头看向正在游戏机前全神贯注敲着按键的叶晨,轻笑了一声。 “晚晴~!” “晚晴!” “晚晴晚晴——” 几个女孩子们不知何时又围到了她身边,个头最高的毛叶媛用力晃了晃手里的那个白色的毛绒玩具——看起来像是雪人似的玩意儿:“我们抓到啦!” “你们花了多少钱?”她耷拉着眼皮子问道。 “一共花了三十多个游戏币。” “黑,真黑啊。” “你很想要这个吧?我们一起抓来的,大家决定送给你啦!”这会儿看起来还挺开朗的毛叶媛将这只毛茸茸的玩具雪人塞到了她的怀里,“不要那么难过啦。” “是呀。”沈慧娟轻轻点了点头,“娃娃机里的娃娃确实很难抓呢。” 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们围着自己,还对自己这般关心,让晚晴这个大老粗有点不知所措。 她放下搁在左腿上的右腿,干咳了一声:“这没必要……” “不用忍着的啦,大家都看出来你心情不好了呢。” “就是!” “这样就开心点了吧?我这里还有点游戏币。”一个脸上的肉都挤到一块,看起来胖乎乎,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的女生笑着说道,“我们一起去玩点别的吧?” “啊?” “走啦。” 大家七手八脚地抓住她的两条手臂,将她从沙发上拖了起来,一起走向另一块区域。 这里有跳舞毯、打鼓机、大头贴之类比较受女孩子欢迎的玩意儿,晚晴又看见了那个穿着热裤跳舞的少女——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了。 “还是拍大头贴吧?” “嗯!大头贴最划算!” “大头贴大头贴~” 在女孩子们的拥簇下,晚晴被推进了那个箱子似的拍照间里面。 大头贴。 不瞒你说,晚晴这辈子没拍过一张大头贴。 是的,一次都没有。 无论是最流行的时候,还是已经过时了的时候。 她甚至连那种拍证件照的‘小箱子’都没走进去过。 站在这块像素不高的大屏幕前,她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即使是智能手机时代,都很少自拍的大叔,当然会有些畏惧镜头。 好在这镜头里的,终究不是那个熟悉的,肥胖的、胡子拉碴的、油腻的大叔。 而是一个青春无限好的美少女。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女孩子们互相挤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看呀看呀,晚晴笑了。” “没那么难过了吧?” “噗,开心起来啦?” 其实女孩子们之间的感情也挺好。 有时候就是人们带了太多的刻板印象。 总觉得女孩子之间都是塑料姐妹花。 ——反正现在晚晴觉得大家都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关心自己。 明明除了沈慧娟外的其他人,才只是第一天认识而已。 和女孩子们聚在一起真好啊。 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也难得的感激起了这个被自己骂过无数次的世界,那个无数次恨不得塞进别人菊花里的贼老天。 起码,这次是让自己变成了个漂亮的女孩子。 如果自己长得一般,想必也不会这么受女孩子欢迎吧。 “晚晴?笑一下啦。” “嗯!做个动作?” “笑一笑~” “一起喊茄子吧!” “好~” “茄子——!” “咔嚓。” 闪光灯过后,相机将此时的美好瞬间定格了下来。 兴许很多年以后,拿起来看的时候,也会想起此时的心情吧。 什么心情呢? 那就是—— 一个已经对女性快失去兴趣了的大叔,终于在这些纯真可爱的女孩子身上,重新找到了被丢弃了的‘爱’。 …… 64.抓住了 女孩子们已经玩得尽兴,在沙发上休息了。 而男生们却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一般,在这偌大的游戏城里四散开来,玩着各自喜欢的游戏。 其中江兴这家伙的嗓门最大,喊得最响。 “我草我草我草,可以啊我草!” 这个没文化的家伙满嘴都是语气助词。 而和他一起对战的则是叶晨。 俩人正在玩拳皇呢。 江兴玩的是个相当有美国街头少年感觉的特瑞,叶晨玩的则是雅典娜。 这都算是俩人最拿手的角色了。 毕竟不可能一天到晚泡在游戏厅里,每个人能有一个拿手角色就已经很厉害了,更多的人其实连一个角色都玩不明白。 但是江兴的厉害和叶晨的厉害还是有些差距的。 这之间大概就是反应力的差距吧。 还有就是专注度。 毕竟江兴更喜欢的是运动,而不是坐在游戏机前拍按键。 “你败了!”叶晨潇洒地一摆手,“下一个!” 这大概是自己年轻时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嗯……打游戏的技术还行。 不过,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也就是在认识的朋友里嘚瑟嘚瑟而已,真要在这游戏城里找对手,现在这会儿起码能找出七八个和他水平差不多的人来。 当然,要是在原本的时间线里,自从父母离世后,就根本没有余钱拿来打游戏了,偶尔出来也是别人请客,技术很快就下降了,在生活的重压下,变得愈发的平凡。 有钱人的孩子为什么看起来要么多才多艺,要么有极强的个人特色? 前者是因为有钱,请了很多老师,报了很多班,后者是因为没有生活的压力,所以可以极大程度上的放飞自我。 那些在公司兢兢业业上班的普通上班族们,难道真就是平凡无比,毫无特色,见到领导唯唯诺诺吗? 还不是为了生活。 倘若他们手里有钱,一样可以张扬,一样可以自信,一样可以展现出自己的魅力和闪光点。 如果是年轻时的晚晴,会说钱虽然重要,但比钱重要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而再大一些,她就会觉得钱虽然不是无所不能,但却万万不能没有;而到了中年,她的脑海里,这世界上衡量一切的标准,就只剩下钱了。 人生到了这个地步,就会变得格外悲哀。 接着坐下的是杨增,这小子的水平更菜,连打个有来有回都做不到,三两下就被叶晨一套连招带走了,要不是有强制霸体,恐怕他都能把对方一直在天上连到死。 “哈哈,无敌!”他洋洋得意地站起身,把游戏机上作为赌注的游戏币收入囊中,转过身去,就看到了抱着胸抖着身子的晚晴,“晚晴!我赢了十个币!我们玩最贵的吧!” “你想玩什么?” “赛车!” 确实是最贵的游戏,一次五个币。 但它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撞车了不会要求再次投币重新开始,而且一场比赛的赛道很长,最起码能玩个三分钟,一次投币,一共是三个回合,如果身边有人,就和身边的人对战,如果身边没人,就和电脑对战。 最终的分数会被记录下来,放在排行榜上。 哪怕不追求分数,本身游玩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可以啊,试试。”晚晴的眼睛一亮。 以前就算买了游戏币,都不舍得花在赛车游戏上的,因为有其他更划算的游戏可以玩。 比如拳皇,一个币就能玩五六分钟,再比如闯关游戏,厉害的话,一个币就能通关…… 打通关起码也得半个小时吧? 相比之下,这赛车就不是那么的划算了。 虽然如此,还是玩过几次,但正因为玩的少,如今才会这般想念。 可当她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点索然无味。 因为这画质…… 实在不怎么样。 虽说是个3D游戏,但这大屏幕上的锯齿也太严重了点吧?都能拿来给自己当开快递的小刀了。 还有旁边的街道和风景,根本就是一堆贴图,还是非常简陋的那种。 “啊,不愧是最贵的赛车游戏……”叶晨搓了搓手掌,有些紧张地放在了方向盘上,“画质真好啊……” “好吗?” “还不好吗?你看——”现在还没投币,所以屏幕里在自动播放着吸引人来玩的演示视频,“车子后面的玻璃上还倒映着天空呢!” 仔细想想,是在这个年代,这款赛车游戏能把画质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 晚晴换了一个角度,努力欣赏起了它的美来。 虽然很粗糙,但却比未来那许多让人感到浮躁的游戏多了几分沉静和优雅…… 好吧她真的代入不下去了。 其他游戏可以画质不好,因为主要是看游戏性。 可赛车游戏画质不好,就很难让人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了。 好在,还有这个做成汽车造型的驾驶舱能带来一些辅助的效果。 在转弯的时候也会倾斜,撞到东西后会震动,甚至踩油门的时候都有一种开汽油车的感觉。 叶晨‘哗啦啦’地投了一共十个币,二人终于开始了能一起玩的竞速模式。 相比这小子的大呼小叫,她就要显得淡定多了。 不过,别以为是她开得更好。 事实上,未来的晚晴已经很少玩游戏了,主要是没那个时间坐在电脑前玩些什么,大多时候都是玩些那种战斗也就是点几下的手游而已。 游戏很多时候只是个打发时间的方式,曾经的喜欢与热爱都已经随着时间而淡去。 虽然这个赛车震动感很不错,但她的注意力却逐渐开始涣散,无法集中在屏幕上了。 “咚!” 终于,她撞在了栏杆上。 屏幕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将她的车重新放回了路中心。 但她这次却没踩下油门,而是看向了正全神贯注投入到游戏里的叶晨。 “哇吼!” “飒飒飒——” “刹车刹车!” “吱——咻!” 这小子精力就像是用不完似的,这么认真的玩,还有空在嘴上配音,身子也跟着左摇右晃的,好像真的在开一辆车似的。 可这屏幕的画面实在不怎么样。 倒去的风景大都是重复的素材。 到底哪里好玩? 她实在搞不明白了。 “呃……嗯?晚晴?” “嗯?” “你怎么不开了?” “嗯……” “唉,没事没事,比不过我也不要气馁嘛,毕竟我是年轻的你啊,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终于有什么地方能压她一头了。 就因为这,而感到格外的高兴。 真是个容易获得快乐的家伙。 …… 其实大家未必已经玩够,但实在是口袋里的钱快花完了。 有自制力的还会留点,没自制力的,已经全用尽了。 这还是因为今天没有吃午餐,否则恐怕早结束了。 ——大家吃了戴墨镜女人送的零食,多少也填了填肚子,所以就没有再花钱去外面吃中饭。 “还好家距离近。”晚晴伸了个懒腰,看着那正缓缓落下的夕阳,心情复杂却又平静,“回家洗澡吧。” “等等……得送杨增回去啊。” “……好麻烦。” “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来的啊!” 晚晴有些无言:“那你载着他吧。” “也行……你呢?” “我先回家。” “喂喂——!” 最后,晚晴还是坐上了叶晨的后座,一行人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地往来的方向回去。 “叶晨——!你不是说你现在住在银起路上吗?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吧?不回去吗?” “呃——我想再多玩一会儿。”他有些生硬地扯了个谎。 但江兴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杨增甚至还大笑着喊了起来:“行啊,干脆到我家吃了饭再回去?”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回到工厂区附近后,聚在一起的众人开始逐渐分开。 毕竟每一个人的家都住在不同的地方。 心情最愉快的就是那些送女孩子回去的男生了。 哪怕只是这样短暂的接触,也会让他们感觉很开心啊。 就算是那个看起来胖胖的女生,也同样受欢迎。 ……或许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性格? 毕竟男生们总不可能饥渴到那种程度吧? ——她想。 江兴是最后和他们道别的,接着就只剩下了晚晴、叶晨以及杨增。 越是快到家了,叶晨就越是紧张,他不断地环顾着四周,像是被什么追杀着似的。 “叶晨,叶晨,叶晨!” “啊?什、什么?”他猛然回过神来。 杨增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嘛呢你,从刚才就一直走神,东张西望的在看什么?” “看车啊……” “我靠,多大人了,过个马路不用那么紧张吧?”杨增说着,就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的路口,“这种地方都没红绿灯的,直接过就行了呗。” “不行不行,要小心啊!万一有车冲出来呢?” “那大老远的早就看见了。” “万一开得很快,来不及呢?” “你干嘛了你,胆子一下子变得比兔子还小?”杨增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迈开了脚步。 旁边一幢正在装修的小洋房里传来电钻的刺耳声响,再远些的地方有两个正在修井盖的工人,也不知拿着什么工具,正把路面震得‘哐哐’作响。 而这条向着远处弯曲延伸的空旷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安全到甚至都可以直接躺着睡觉了。 他迈开双腿往前走了几步,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干啥呢?过来啊!” “轰——” 而在此时,地面却开始更加剧烈的震颤起来。 就在道路的拐角处,已经看到一辆载满煤炭的卡车朝这里冲来。 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拉近了一大截距离。 杨增脸上的笑容有点凝固,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来不及闪开了。 实在太快了。 而大卡车覆盖的范围又太大,不是一步两步就能逃脱的…… 呼啸着的轰鸣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甚至能看到那个一脸恐慌,想要转动方向盘的司机。 他的身体终于动了,朝着侧边迈开一步,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仿佛看到某种难以改变的命运在朝他招手了。 但是下一秒,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像是有人硬生生掰开了已经攥紧了的,名为命运的拳头,愣是将他从里面救了出来一样。 “轰——”他感觉自己开始失重。 卡车从他面前猛地冲过,失控地朝着农田飞去。 而他的一只鞋子,摇晃着飞到了天空,又加速落下,被轮胎碾成了薄饼…… “砰!”他感觉自己重新落回了地上,凝固而滞涩的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 身边有破风箱似的,剧烈的喘息声。 …… 65.做到了 风扬起了少年的衣袖。 尘土在空中如同银河中的星辰般飘荡着,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灰蒙蒙的天空勉强能看出些许惨白的蓝,巨大的烟囱在国庆里短暂的停止了工作,像是一根与天相连的柱子牢牢屹立着。 仿佛是一座永远也不会消失的山。 在那短短的几秒里,杨增甚至忘记了呼吸。 “咳……”叶晨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了几声。 “哈呼……”他终于想起了怎么呼吸,然后惶恐地看向自己的身体。 还好,只是有一只鞋子飞出去,衣服裤子因为和地面摩擦而沾了些许灰尘而已。 他没事。 “起来吧。”晚晴两只手抓住叶晨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而他又向杨增伸出自己的手,把他拖了起来。 三人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十几步,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辆已经侧翻在田野里的大卡车。 那是真正的重型卡车,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小山,光是轮子就已经比人还高了。 “没事吧?”叶晨好半天才把目光收回来,紧张地问道。 “妈的……没事……多谢了。”杨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差点我人就没了。” “走吧,送你回去。” “靠,我现在都有点不敢过马路了。”杨增往前迈了半步,两条腿都在发抖,“这个放假时间我都不想出门了。” “哈哈哈,你不至于吧。”叶晨故意开起了玩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那你别走路得了。” “草,你是真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我靠,还好你们今天送我回来。”杨增将黑黝黝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今天还特意多说了好几次……要送我回来,之前还说要小心大卡车……我靠,你小子会预知未来啊?” “咳……”叶晨有些尴尬,想要解释,但一旁的晚晴却抢过了话头。 “是啊,我会预知未来,不想看到你挂掉,所以特意和叶晨说,让他今天照顾你一点呢的。”晚晴双手叉着腰,挑着眉头轻笑道,“怎么样,你信不信?” “哈哈,信了信了——”杨增虽然是这么说,但却不像是真的相信了的样子,“总之,运气也是真的好。” “我把你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怎么报答我啊?”叶晨故作轻松地笑道。 “走,今天请你吃饭!” “今天就不了,我和晚晴还要回去给老爸做饭吃呢……” “干嘛呀,那下次请你吃更好的,外面吃!” “好啊!” 三人重新迈开了步子,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将杨增送回了家里。 晚晴抬起头,看向远处那熟悉的员工宿舍楼,淡淡地笑了一声:“走吧。” “嗯……”叶晨用力点了点头,脚步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他快步向前小跑了起来,然后又突然回过头,朝她比了个‘耶’的手势,“我们做到了!” “嗯,我们成功了。” “又一次改变了未来!”叶晨得意洋洋,“所以说,我可不相信什么命运!” “好吧,就目前来说,你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所以对未来有点希望嘛,你带着那么多未来的记忆回来,我们肯定会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过得越来越好的!” “希望吧。”晚晴淡淡地笑了笑,“好了,回去了,快点来骑车。” “好!” …… 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的烟灰缸里又多了好多个烟头,荧幕中播放着电视剧,茶几上的空碗里只剩下了几粒已经黏在碗壁上又干掉了的米饭。 “好了,今天做顿好的庆祝一下吧。” “好!” “你叫个屁,过来帮忙。” “啊——” “快点,我肚子已经饿了。” “我也是……” “那你还不快点?” “好好好,等我喝口水嘛……” 晚晴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不是因为救了杨增这件事本身,而是让她看到了一些希望。 并非每一次改变未来都需要付出代价。 只不过这次对未来的改变,又会造成怎样的蝴蝶效应呢? 杨增的性格或许会因此而不再变得像另一条世界线的他那样暴躁? 一切都充满了可能性。 命运难以逃脱这句话,终于在她的脑海里动摇了。 “叶晨。” “咋了?”正在晚晴安排下择着菜的叶晨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不害怕未来吗?” “为什么要害怕啊?” “因为未来有许多的未知,而且长大之后的世界比你想象得还要残酷百倍。” “哦……那有什么。”叶晨抬起头,用一双已经大了许多的眼睛看向她,露出一个清澈的笑容,“想得太多,什么事都完成不了,还不如直接向前冲呢。” “你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事情必须得长远考虑,否则可是会吃亏的。” 叶晨也没有反驳:“那长远考虑的事情就交给你吧,往前冲的事情交给我好了——反正我绝对不会害怕未来的。” 晚晴‘哒哒’地切着青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虽然很幼稚,虽然很天真,虽然想得很简单,但却有一种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气势。 或许叶晨觉得他说的只是普通的心里话。 但在晚晴听来,却是一句狂言。 年少轻狂啊…… 和叶晨住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感觉自己的心态似乎也重新变得年轻了起来。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嗯,不用去想那么多,尽力做好自己就行,反正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而已。” “倒也不用那么极端吧……”叶晨用湿漉漉的手掌挠了挠头,“好了,你看下行不行?” “我看看……你到底在弄什么啊,你看这些发黄的叶子也没掐掉啊,然后这些污泥要清洗干净,一点一点的洗,不然虫子混进去了都不知道。” “这里面总不会有虫子吧……” “那可未必。” 晚餐不算有多丰盛,为了能快点吃上,她做的是炒面。 里面放了黄瓜丝、胡萝卜丝、青椒丝,还有些许的韭菜。 打了鸡蛋进去,让炒面的味道更加浓郁,为了节省点,所以只放了些许肉末增香,最后撒了一大把葱花,就敲了敲锅子,把它从里面倒进了盘子里。 “这盘给老爸端去,另外一盘是你的。”晚晴说着,端起了那个最小的盘子——这份是她的。 父亲今天的状态似乎还算好,最起码还能坐到餐桌前和大家一起共进晚餐。 他沉默着,用筷子把炒面送进嘴里,脸上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是谁?” “老爸,你又来了……”叶晨干笑了一声,“你是你儿子啊。” “我哪来的儿子,我只有一个女儿啊。” “一个吗?” “嗯……一个。”父亲看向了晚晴,“这才是我女儿。” “老爸,他其实也是你的女儿。”晚晴幸灾乐祸地笑道,“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而已,过段时间就是咯。” “喂喂!” 父亲没有回答,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不过他今天比平时要健谈一些:“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世界末日,没有再到来了。” 晚晴猜测,父亲看到的是碎片化的,未来的某种可能性。 也就是今天救了杨增,改变了些许未来,产生了更多的影响。 “那未来变成什么样了?”叶晨有些好奇。 “赤旗插满了大地……” “那可真是一件恐怖的事。”晚晴戏谑地说道。 叶晨不太高兴:“喂,那不是好事吗,你干嘛老对它有偏见啊。” “……现在是几几年?”他忽然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一九九六年,老爸,你在晚晴的公寓里和我们一起住,现在是在吃晚餐。”叶晨难得见父亲说这么多话,所以特意把这个问题解释得详细了一些。 “一九九六年。”父亲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就在他又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瞳孔却开始涣散,失去了焦距,就像是一台没有灵魂的机器一样,只是机械式的继续往嘴里塞着炒面。 “老爸?” “别看了,这是又被拖到时间的漩涡里去了。”晚晴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年代时所看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相当合适。 “老爸正常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我倒是没觉得哪一次是正常的。” “总之,他彻底恢复的日子已经近了,就快到了啊!” “大概吧。” “真好啊,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新的希望。” “真好啊,不会受到负面情绪影响的傻瓜。” “切……要是真成你那样,整天怨天尤人的,我宁愿当个傻瓜。”叶晨咬断了嘴里的炒面,鼓着腮帮咀嚼了起来,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唔系呜过哦咦昂唔啊哇(我是一个有理想的傻瓜)。” “是么。”已经把盘子里炒面吃完了的晚晴端起紫菜汤喝了一口,托着腮帮懒洋洋地看向他,“那你就抱着你的理想溺死吧。” “喂喂,好恶毒——” “我只是想到了看过的一部番剧里的台词而已。”晚晴并不恶意的笑了笑,“想到了,就想用一用。” “所以其实你不是那么想的吧。” “谁不想实现自己曾经的理想呢?哪怕因此付出太多,哪怕发现后面根本难以实现。”她随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可又有谁能拒绝儿时自己的渴望呢?我就是为了实现你那些理想而来的,哪怕很多都不切实际。” “真的?” “假的。” …… 66.变细了 十月份的炎热仍在继续,才六点多,阳光就已经照进了屋子里,夏日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偏偏要在这几天出来再露个面。 晚晴露在被子外的脚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她把脚掌缩回了被窝里,又翻了个身。 浑然没察觉叶晨已经不在床上了。 那么他这会儿在哪里呢? ——他在盥洗室。 大清早的,他到盥洗室里来洗澡。 可不是什么勤快或者突然有了洁癖。 而是……一个男人们都知道的原因。 哦哦,不是,请别误会,不是梦中遗漏了什么东西出来,而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浑身血液都集中到了某个地方,让他不得不从床上起来,解决一下憋尿的问题。 嗯……大概是憋尿的问题吧。 大概。 本着来都来了,以及大家都在睡觉的心理,叶晨终于还是没忍住。 它跟着晨旭一起升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飞了起来。 或者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叶晨觉得自己最近确实有点频繁。 而他也总算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感觉它即将消失,所以本着再不用就没得用了的心态频繁使用;还是说因为频繁的使用,才加速了身体上的变化。 水珠在他那已经变得光滑而细腻的肌肤上滑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大腿上的肌肉少了许多,骨架也明显小了不少——这倒是最近以来一直都有的缓慢变化。 但就在昨天,一个晚上,他就变细了好多。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腰——你以为是在说什么? 是的,是腰,细了许多,身体已经能看得出几许女性的优美弧线了。 小腹有点鼓鼓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面被创造出来。 当然,变细的地方还不止这里。 一夜之间,变细又变小了很多很多,现在看起来白皙而小巧,一副可以被肆意捏在手心里玩弄的可爱模样。 是的……是他的双手。 现在真的可以算得上是纤细小手了。 是自己最近那些事做多了,还是昨天对历史产生了重要的改变——毕竟这可是拯救了一个人的下半生啊——‘生’这个字不用后鼻音也没问题。 沐浴露的泡沫覆盖在柔嫩的肌肤上,让他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这一次的澡,洗得格外久。 他照着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一些。 他就这样赤身站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一个声音仿佛在笑着唱着歌,和自己道别。 “哼哼~嗯哼哼……我能够捉到月亮,我将用无数的梦,撑起无数~的桨~” 那声音从远处传来,虽然只是清唱,但却格外悠扬。 “啦啦啦啦啦……嗯哼哼哼……”只不过中间大概是忘词了,不过旋律却依旧记得,慢慢的音调开始拉高,歌声从更近的地方传了进来,“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有智慧和快乐~的桨——当~你~醒~来……” “咚咚。” 这悠扬欢快却带着九分悲伤的歌停了,随后传来的是盥洗室的敲门声:“每次一大早就你小子抢厕所,快点快点,好了没?” “啊……啊……来了来了!”叶晨飞快地将换洗的衣服穿上,慌慌张张地拉开了移门。 晚晴上下打量着他,狐疑地问道:“干嘛呢,大清早的,洗澡了?” “咳嗯……是啊。” “没热水吧。” “冷水洗的。” “虽然天气确实热……但就不怕冷吗?” “还,还行……”叶晨其实想说自己刚才还热得要命呢,捂在被窝里都出汗了。 “算了随你,感冒了别找我。”晚晴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呼……感觉你今天……嗯……?更像女孩子了,咦……等等?你是不是变细了?” “啊?诶?”叶晨下意识地合拢了双腿。 “干嘛呢你,我是说,你的声线啊,变细了。” “啊?啊——”他清了清嗓子,自己没听出来,“有吗?” “有啊,更中性了,不对,已经是中性偏女性了。”晚晴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左右转了一圈,“怎么回事,昨天的事情带来了这么大的蝴蝶效应吗?又加速了不少……” “好像是加速了许多……”叶晨叹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或许这就是改变命运的代价吧?” “代价、代价、代价……烦死了,又是代价,什么都要有代价。”晚晴忽然很生气的竖起了眉毛,“既然已经掌握了命运,就不该付出代价了才对啊!” “有舍有得嘛。”叶晨倒是挺坦然。 这种时候,倒是他显得更像个过来人了。 “哦?看来你还挺想做女孩子的?” “说什么呢……只是相比我们改变的东西来说,这样的代价并非不能接受,如果老妈能活过来,我现在立马就变成女的,不,哪怕变成人.妖都行!” “……行了行了,你就别乱说话了。”晚晴摆了摆手,“让开让开,我要上厕所了。” “哦哦——”晚晴完全没有关门的习惯,还是叶晨帮她拉上的移门,他站在门口却没走远,忍不住问道,“对了,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啊?” “刚才?” “是啊。” “刚才我有唱歌吗?” “……你这是七老八十了吗?” “哦哦,你说,再见了妈妈~这个?” “对啊。” “月亮船,一部电视剧的ED……也就是片尾曲,别想了,这年代它还没出呢。” “哦哦……我发现,你还挺会唱歌的?” “哈哈?”晚晴的语气中带着得意和几分不自信,“真的假的?” “真的啊。” “是吗,大概是这个嗓音好听吧。” “就算用大叔的嗓音唱,也会有另一种风味吧。” “想什么呢,我那时候都是五音不全的。” “不是五音不全,只是自己的感情投入得太过浓厚。”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晚晴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却忍不住的笑。 “说不定我其实也是有唱歌天赋的?” “哦,那你试试。” “唱什么好呢?” “两只老虎?”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调了。”晚晴无情地打断道。 “咳——!” “看来唱歌这玩意儿,真的是得要天赋,身体的发声结构不同,唱歌的难度就不同,就像人生一样,有的人是简单模式,有的人是地狱模式……” “那你的是什么模式?” “你觉得呢?” “呃……普通模式?” “哈。”晚晴嗤笑了一声,“错,是NPC模式,我们连玩家都算不上,想什么呢。” “……啥是NPC?” “就是游戏的一部分,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棋盘上的……” “棋子?” “呸,想得美,是棋盘上无数原子中的一个而已。” “……你太悲观了吧?” “是你太乐观了。” 俩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天的生活又拉开帷幕。 晚晴在厨房忙碌,叶晨则把那些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洗了,当然,他还得负责洗一下家人的贴身衣物。 嗯,没错,包括父亲的,以及……晚晴的。 实际上家务活还是他干得多。 晚晴也就是做顿饭而已,连做完饭的洗碗擦油烟机都是叶晨来。 “我说,不会真的哪天醒来后你就彻底变了吧?” “呃……我怎么知道。” “也是。”晚晴‘啪’地打开电饭煲,白色的热气顿时冒了出来,“粥好了,自己盛!” “早饭是什么啊?” “土豆片炒土豆丝!” “真有创意……”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 “哦,里面放了生姜丝和生姜片,请注意分辨。” “喂,你故意的吧?” “吃饭的时候还能抽奖,不是挺快乐的吗?” “素菜里为啥要放生姜啊!” “早上吃点生姜好的,暖暖胃。” “我拒绝……” “随你,反正你肯定会吃到的。” “……魔鬼吧你。” “我是天使。”晚晴故意眨了眨眼睛,让那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 “好了好了,你就别……卖,卖那啥了。” “卖萌?” “啊对。” 这是未来的词语,纯粹是从晚晴嘴里冒出来之后,被叶晨给学去了的。 “看多了就腻了好不,我怕是对女人都快没兴趣了……” “哦,是吗,要看一下裙底吗?” “要!” “……” “……” 正在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喂,有人在家吗?上门抄水表了咯!” 晚晴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快步走向了门口。 收水电费的是穿着蓝色工作服,套着黑色布鞋的男人,就和上次来收话费的差不多。 “请进。”她给他放了一双拖鞋,后者一点也不客气地套着就走了进来。 现在的水表一般都安装在室内,所以才要进来抄。 他进来的时候顺便指了指门上贴着的表单:“你们的电表单还贴在门口嘞,没交的话到时候交水费的时候可以顺便一起交了。” 而后,他就走进了盥洗室里,一丝不苟地抄好了数字,和上个月的做了下比对:“嗯,水费六角,这个是收费单,麻烦到时候到营业厅里自己付一下,就在最近那家电力营业厅旁边。” “不便宜啊……” 对方一丝不苟的报起了价格:“水费两分五厘,两个月收一次,一分没多,一分没少。” 叶晨拿起了贴在门外的电费单,看了一眼,瞬间瞪大了眼睛,这玩意儿可比水费贵多了:“我草,这电费十九块钱啊!” “嗯,你们这电费应该是四毛五分八一度,具体的还是得你自己看单子上咋写的,我只管抄水表。” 叶晨目光呆滞地点了点头,他也终于明白,她说‘用钱地方多了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生活中,确实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 67.小礼物 十月七日。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 街道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说依旧热闹,但最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一堆车堵在一块儿了。 晚晴坐在桌前,认真地用毛刷清理干净电池仓,然后将一节崭新的七号电池塞了进去,把黑色的后盖合上。 那‘咔嚓’的清脆声响仿佛是这世间最悦耳的音乐,暗合着某种奇妙的韵律,而这种严丝合缝的感觉,也着实是让人愉悦无比。 满是划痕的屏幕依旧能用,打开后显示出了一串代表时间的数字。 长摁按钮后,屏幕就会亮起蒙蒙绿光,在白天基本看不出有什么效果,但在黑暗中使用却是足够了。 那些已经遗忘的记忆慢慢回到脑海里,她重新找到设置,改好了时间,选好了铃声,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它这饱经风霜的外壳。 这是用那些论斤卖的零件拼凑起来的,她甚至修好了一块支持中文显示的主板,让它能够收到文字短信。 否则的话就只能看到一串代表号码的数字而已——有点像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其实传呼机的原理很简单,只要有趁手的零件,修理起来难度并不大。 但问题就是没有趁手的零件。 有些零件本身都得修理了才能用。 这一大堆废零件里,光是一个个测试能用的屏幕,就花了大把的时间了…… 如今终于完成,让她长出一口气,而接下来就方便多了——因为零件都被分类测试好了,只要她想,今天就可以把所有零件全用完,大概能组装出两三台寻呼机来。 数量不多还是因为即使是废弃零件也不便宜,而且哪怕只是两三台,如果能卖出去,少说也可以赚个几百块钱。 晚晴想到自己终于可以为那不断消耗却没有进账的钱包增些新钱时,就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在一旁修收音机的叶晨忍不住望了她一眼,“笑得怪瘆人的……” “修好了,你看。” “真的?” “废话,难道还假的的啊?”晚晴斜睨了他一眼,“去交个费,办一下月租套餐,就能用了。” “会不会很贵啊?” “反正不会太便宜,暂时还不是很用得上,就这样放着吧,我把其他的装起来——让你修的收音机怎么样了?” “咳……还是有杂音。” “实在不行就换零件。”晚晴拉开桌子的抽屉,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摆放着的好几台收音机与磁带机。 这都是二人修好的物件。 他们准备多攒一些,然后再拿到地摊上去卖。 而其中的压轴产品,当然就是晚晴修好的传呼机了。 哪怕去专门的二手市场买,旧的也得四五百块钱一台,而晚晴即使只是卖两百,甚至一百块钱一台都能赚不少,在这个物价不高的年代,已经是一笔不低的收入了。 当然,修传呼机这种事儿实在是太靠运气了,要是运气不好,可能买个一百块钱的废弃零件,都修不出一台来。 相比之下,磁带机和收音机虽然便宜,但胜在成本低廉,而且便宜的东西,买的人也会更多一点嘛。 毕竟那么便宜的传呼机,你敢卖,人家还不一定敢买呢。 哪怕再便宜,那都是两三个月的工资了,怎能随便乱花。 “晚晴还能修什么吗?” “多了,电视机、空调、冰箱、洗衣机……都能修。”晚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得意。 “那按理来说以后不会没工作啊?” “一辈子累死累活就干那个啊,我是想着不能这样,后来又朝着其他方向发展,可惜失败了,再回过头的时候,以前的人脉也丢了,手艺呢……”她叹了口气,“说实话也丢了不少,虽然慢慢的也能找回来,但年龄大了,想面试进一家公司都难,又只能找关系,人啊,一步错,步步错。” 叶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埋头重新拆开了手里的收音机。 “叮咚~”门铃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晚晴的思绪,她歪头看了一眼叶晨,自己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拉开房门,外面站着穿了新衣服,拎着大包小包东西的赵今予。 一个国庆长假没见,她似乎稍稍被晒黑了一点。 “出去玩回来了?” “嗯!去海边玩啦。”她用力点了点头,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给你们带了礼物哦!” “……这些都是?” “咦?不是啦,不过你们想要哪个自己挑就好。” “真厉害啊……买了那么多东西。” “毕竟是出去旅游,当然得买很多纪念品的呢!” 她将四五个袋子放在了地上,飞快地脱了鞋走进来,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分享自己买到的东西了。 “叔叔好。”她很有礼貌地朝正在看电视的叶友良点了点头,后者躺在沙发上,毫无反应。 她对此并不奇怪,毕竟也来过很多次了,所以很自然地朝着卧室张望:“叶晨呢?” “找他干嘛?” “我有特意给他选礼物哦!” 晚晴在感慨赵今予有钱的同时,还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喜欢过去的自己,不然还特意选礼物给他? 明明连晚晴都没有‘特意’选的礼物。 “叶晨!过来,赵今予给你带了礼物!” “别像是喊小孩子似的好不……”叶晨把螺丝放进了一个小盒子里,“来了来了——” 三人就围坐在了餐桌前,桌上放着几个袋子,赵今予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从里面拿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 很快,整张餐桌就被铺满了。 简直像是摆摊一样。 “最后……这个!是我抓娃娃机抓到的哦,两只泰迪熊玩偶。” 一只是黑色,一只是白色,晚晴拿起来摸了摸,感觉做工还挺好的。 “抓了几十次才抓到呢。” “你在那玩的时候,多少钱一个币啊?” “什么?”赵今予有点没听懂。 “不是用游戏币换的吗?” “游戏币……?什么游戏币?是一块钱抓一次呀。” 几十块钱就抓了这俩玩意儿出来…… 败家啊! 叶晨和晚晴对视一眼,此时此刻,二人的心情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同步。 花了这么多钱的毛绒熊玩具,质量很好也是应该的了。 “这两个我要哦,不能选,别的你们都可以~” 叶晨和晚晴十分同步地摇了摇头。 老实说,他俩其实对毛绒熊玩具根本没有兴趣。 “然后是最重要的,这个袋子里,是我给叶晨买的衣服,这个盒子里,是给他买的,嗯……一些适合他的首饰和发饰。” “哦哦——”叶晨还没反应过来呢。 晚晴就已经‘哈’了一声。 “哈——?”然后,他也明白过来了,“我?首饰?发饰?” “嗯!感觉小叶子你这几天好像又变得像女孩子了不少?越来越好看了,头发长了之后,就真的可以穿女孩子的衣服了呢。”她认真地说着,又替他苦恼了起来,“但是学校好像不允许男生留长发呢,不过也就这最后一年了,到大学就自由啦。” “呃,嗯……”叶晨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不知该怎么说。 “所以,要试试吗?或者以后再试?”她说着,打开了装衣服的袋子,拿出一件女式的纯黑色外套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特意选的比较有少女气息的款式,看,很漂亮的小白猫装饰吧?两边的袖子都有挂小铃铛哦,很可爱吧?” “挺好看的。” “啊……” “叶晨你就试试呗?”晚晴促狭地笑着,转过头朝他挤眉弄眼。 “喂——” “然后是配套长袖和短裙,黑色的格子裙哦,还有黑白色的过膝袜,这是一套的,正适合这个季节穿呢。”赵今予兴奋地睁大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期待。 “试试咯?” “不要了吧……”叶晨干咳了两声,“以后、以后再说……” “切。”她咂了咂嘴。 赵今予也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嗯!会有敢穿的时候的,要鼓起勇气来嘛,你现在已经越来越像女孩子啦。”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既不想穿也不敢穿。 而且老爸就坐在客厅里呢! 虽然他总是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但在父亲面前穿女孩子的衣服,那都是什么事儿啊。 “然后是发卡啦,特意给叶晨选了冷色调的那种,很可爱吧?” “好细心。” “晚晚也有哦,你的是可爱系的。” “谢谢……”晚晴咧了咧嘴角,这下轮到旁边的叶晨幸灾乐祸了。 “叶晨,喜欢嘛?这些东西可以让你更有做女孩子的感觉哦。” “呃……谢谢。”叶晨避开了正面回答。 他得庆幸,赵今予没有买什么女式内衣回来,否则他这张脸就要烫得能煎鸡蛋了。 “这些是贝壳,我在沙滩上捡的,然后这些……嗯,是海玻璃,虽然是还没打磨的状态。”她抿着嘴笑了起来,“都是海边的纪念品啦,你们喜欢什么就自己拿哦。” “好……” “海边好玩吗?”叶晨倒是对这个更感兴趣。 “要看是去什么样的海滩了,如果是人少而且干净的沙滩,那还是挺好玩的,人太多的话,海水就会浑浊得像垃圾水一样了。” “啊……海边。”叶晨对大海有一种莫名的向往,或许是从来没去过的缘故,总觉得那一定是很美好的地方。 “叶晨没去过吗?” “没啊……” “晚晚呢?” “去过,没什么意思,人太多了,海水还很臭。”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吧——去人少的海边。” “好啊!”相比之前送给叶晨的那些,他显然更喜欢这样的‘礼物’。 …… 68.天渐凉 国庆节才刚过,八号这天,早晨就下起了大雨。 之前炎热的感觉顿时被一扫而空,气温骤降了十几度,即使是在早晨的被窝里,也被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晚晴打了个喷嚏,在闹钟将要响起的前一秒,把手拍了上去。 以至于它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她闭上眼睛,正要继续睡去,却又猛然惊醒过来。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可不能再继续睡觉了。 “啊啾……啊啾!”她揉了揉鼻子,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一下子冷了好多啊……” H市的春天和秋天总让人感觉格外短暂,说是四季,却好像只有两极——不是夏就是冬。 她‘咔哒’地摁下磁带机,里面悠悠扬扬地传来了邓丽君那温婉甜蜜的嗓音,让这从窗外吹进的冷风也不那么刺骨了。 收音机就这么开着,她自己则走进了盥洗室洗漱。 冰凉的自来水冷得她哆嗦了一下。 天气是这样,一下子就冷了,人生好像也是如此,一下子就跌入了低谷——往往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晚晴扣紧了十根脚指头,她觉得今天是该穿上袜子了——之前的时候她都是直接不穿袜子的。 因为这样可以少洗点的东西。 毕竟总是让叶晨帮自己洗衣物,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的嘛。 大概……吧。 当磁带机里的音乐放完的时候,叶晨也晃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顺手给磁带翻了个面,让磁带机继续唱下去。 晚晴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 她不仅要做早餐,还要为父亲准备一下午饭。 当然,如果有时候比较懒,那就多加点量好了。 比如炒面的时候多放点面条之类。 至于冷了味道会不好…… 那也没办法,毕竟她还得和叶晨去上学呢。 好在父亲虽然什么忙也帮不上,但起码不会对这样的生活有丝毫抱怨。 刚才还有些冰冷的厨房,这会儿已经开始暖和了起来。 大量的水蒸气从电饭煲里蒸腾而起,在这里头弥漫,为墙壁的瓷砖都蒙上了一层蒙蒙的白雾。 叶晨洗漱完后,还有些困倦,摇摇晃晃地在餐桌前坐下,晚晴就把早餐端了过来。 他就在这半梦半醒中吃完了早餐,等穿好鞋子背上书包准备出发的时候,才在恍惚间一下子清醒过来。 只不过今天赵今予的房门似乎敲不开。 在这忽然降温的早晨,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怎么也醒不来了。 “叮咚,叮咚……”门铃摁了快有五分钟,里面依旧毫无反应。 “怎么办?”叶晨看向了晚晴。 “算了,那我们先走吧,反正时间还早,让她再睡一会儿好了。” “嗯——走吧,我们还是骑车?” “当然,哦,雨披没带呢。”晚晴说着,又回到房间里,把那件皮臭和汗臭混合的雨披抱了出来。 “这么大的雨,真的要骑车吗……?” “下雨天,最容易堵车了。”晚晴把雨披丢给了叶晨,“走了走了。” 叶晨捧着雨披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被臭得皱起了眉头,脑袋也跟着往后仰了仰。 虽然起得已经算早,但今天公寓的电梯里却有不少人。 或许是下了雨,所以大家都打算提前出门,免得半路堵车了。 就算是自己骑车的,也得早点,这样就算半路出了什么意外,也多半能够赶到地方。 到了楼下,叶晨去把车推来,而晚晴则站在门口的屋檐下,看向那形形色色的人们,双瞳微微有些涣散。 不同的人,去做不同的事,他们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像是蚂蚁似的微不足道。 但就是无数个这样的普通人,创造了整个世界。 然而这个由他们创造的世界,又有多少是属于他们的呢? 晚晴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她忍不住去怀疑,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风,真的能引发风暴吗? 一点小小的改变,真的会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其实想那些也没用,在改变历史之前,还是先改变自己的人生再说吧。 只是她或许还是多少的怀揣着稍许少年般天真的幻想——幻想着自己或许会是个救世主之类。 不过,这世界又哪轮得到她来拯救? “所谓英雄,不过是普通人的挡箭牌罢了。”她幽幽地长叹道。 “啊?” “没什么,雨披穿好了?” “嗯,你坐上来试试?”叶晨把雨披后面的部分掀了起来,“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包在里面啊。” “应该差不多。” “可能还是会淋到雨?” “那也无所谓了。”她拍了拍书包,“反正后背有书包挡着的嘛。” “那书不是都淋湿了……” “也是。” “要不放车篮里?” “那你的书包放哪里?” “呃……”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忽略那些细节的问题。 下雨天骑车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而下雨天坐在自行车后面的感觉,也更加特别。 因为根本看不到外面,只能看到飞速转动的车轮,以及那不断向后挪去的水泥路面。 耳旁传来汽车‘滴滴叭叭’的鸣笛声,偶尔停下时,还能听到柴油发动机的轰鸣、看到从排气管中冒出的灰烟,闻到汽油与路边早餐摊混合的味道。 那味道,似乎就连雨水都无法将它们冲淡。 当然,还能看到一个又一个不同造型的轮子。 有卡车的、面包车的、轿车的、自行车的、电动车的、摩托车的…… 看多了,就又会有些头晕。 因为这不是平日里的正常视角。 关键是下雨天里,叶晨的刹车还格外频繁。 “慢点,怎么今天骑那么快——你看,又刹车了。” “今天已经骑得很慢了啊……” “是吗。” “是啊。” “到哪了?” “快进入到工厂区了。” “哦,到那边就快了。” “但那边的路也更烂了……” 在沥青路和水泥路之间,还会夹杂着一段晴天时尘土飞扬,雨天时肮脏泥泞的土路。 特别是有大卡车在旁边飞驰而过的时候,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在往你身上抹泥巴。 所以叶晨骑得格外靠边,这让只能看到地面的晚晴有些紧张。 因为她总觉得这家伙下一秒就要骑到田里去了。 然而叶晨自己却觉得没任何问题。 事实上也是如此。 到了学校里,她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不仅是屁股被颠得厉害,就连脑袋都跟着晕乎乎的。 “啊——终于到了!” “我也想这么说……” “累死了。” “你累个鬼啊……!” “坐车也是很累的好不,后面那么硬,坐久了屁股痛,懂不懂?”晚晴斜睨了他一眼,“好了,进教室,然后抓那些值日生打扫卫生,一个星期没来,肯定有不少灰尘了。” “是是是——我的班长大人。”叶晨撇了撇嘴,故意挤兑道。 “呵?”而晚晴却是一副‘和我玩阴阳怪气你还嫩着点’的神情。 “等下啊。” “干嘛又?” “我们好像……没带雨伞吧?” “就那么点路,跑过去呗。” “……那不都淋湿了啊!” “那你想怎么办?” “呃,在这里等一会儿?” “烦死了你。”晚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扯着嗓门朝坐在保安亭里的大爷喊了起来,“大爷——有没有伞啊——!借一把伞——!等下还你——!” 在晚晴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什么少女的柔美,全是那种糙汉子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林黛玉赤着脚走路,再坐下来的时候还扣了扣脚指头闻闻味道一样…… 叶晨现在已经感觉,什么美少女也就都是那样了,完全没有什么神秘感和美好的幻想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看见晚晴大大咧咧地挖了挖鼻屎。 他‘啪’地捂住了额头。 闭上眼,努力想要保住自己对女孩子那最后一丁点儿的美好幻想。 …… 银江高中的教室都是不锁门的。 准确的说是,放长假的时候才会锁门,然后在学生们到校之前,保安大叔就又会将教室门一间间的打开了。 一般是上晚班的保安来做,凌晨四五点的时候把门打开,干完之后也就差不多正好交接班了。 晚晴他们来的时候,教室门已经开了,而且有几个比他们还早的学生已经坐在了教室里。 这倒也很正常。 毕竟他们住得那么远,总有人住得近,又愿意早些来学校的嘛。 “班长。”沈慧娟轻声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嗯,早。”晚晴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把它递给了叶晨,“给,你去把伞还了。” “……那我等下怎么回来?” “笨——沈慧娟,你有雨伞吗?” “有呀。” “那你借他用一下,他去把这伞给还了。” “好歹让我放一下书包吧……” “我又没不让你放。” “我感觉我就像个工具人。” “自信点。”晚晴拍了拍他的肩膀,“直接把‘像’去掉就可以。” 沈慧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打情骂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说道:“对了,刚才二班有个男生过来找你,让你等下来了去找他。” “谁啊?” “我不认识……” “那管他干嘛,还让我待会儿去找他——他算老几啊,我才懒得找。”晚晴一屁股坐了下来,“有那时间还不如早读呢!多考点分数才是正事儿。” “他说,一定要你去找他一下……” “不管他。” …… 69.没病吧 窗外依旧下着绵绵秋雨。 从屋檐上落下几滴雨珠,敲打在水泥的窗台上,溅起些许水花。 远处被水雾罩得朦胧,花坛旁又添了许多落叶。 中午,已是吃过午餐的时间了。 因为下着雨,所以大多数的学生们都待在教室里,只有一些闲不住的人还在各个班里来回的串门。 晚晴正在忙着班主任交代的事儿——核查还有哪些同学没有入团,然后把资料发给他们,让他们做好入团申请的准备。 小学的时候,一条红领巾会让低年级的学生羡慕无比,但等过了三年级之后,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什么所谓只有优秀学生才能当的少先队员,其实最迟到个三四年级所有人就都有了。 那条曾经在学生们眼里如同荣耀般的红领巾,顿时变成了经常会弄丢的‘破烂’。 初中之后,又开始陆陆续续地为学生们安排入团,当然,这个时期还是只有少数学生才能进入的。 要么成绩优秀,要么是班干部之类,一下子好像就又回到小学的时候一样,学生们都对成为团员带着几分期盼,即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带着点羡慕的。 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了。 因为学生们再一次知道,这只不过是学校的套路而已。 哪怕你什么都不做,最终还是会当上团员的。 如果说初中的时候还是有些人没能入团,那么到了高中,学校基本就是安排强制入团了,除了少数连申请书都懒得抄,实在不想入的学生以外,人人都是所谓的团员。 到了高三,基本就是收个尾,看看还有哪些‘顽固分子’不愿入团,想办法让他们都入了,也算是老师的任务。 而老师的很多任务,经常会落在班长的头上。 这就是晚晴现在要干的事儿。 除了这个之外,还要推荐一些同学去参加……校学习—— 大家对此都兴致缺缺。 哪有什么人会被同一个套路骗三次啊! 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第三次偏偏还真不是骗人。 即使到了大学,一个班里也不会有几个……员的。 “入……不。”晚晴虽然是问了,但一点都没有征求叶晨意见的意思,直接在他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我把你推进去了,就是不知道老师那边到时候给不给过。” “……那个还要写申请报告吧,最近都忙着学习呢,没空写啊。”叶晨正在和一道数学题较劲,他使劲揉了揉头发,“别和我说话,我刚才想到哪了来着……” “申请报告都有模板的,差不多就行。” “哦……”叶晨忽然眼睛一亮,不是因为晚晴的话,而是因为理清了解题思路,“对,应该是这么做!” 而后,他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动了起来。 学习这种事情,就是开头以及后续深入的时候难,而当度过了最开始艰难的时期后,中间这段时间,就会感觉到学习的快.感,每做出一道题,都会让人无比愉悦。 叶晨最近正在慢慢进入到这种状态中去。 而且这种时候遇到困难,往往会越挫越勇,至于再次达到瓶颈而失去动力——那种事就不用担心了,因为在那之前,就已经能考出不低的分数了。 “啧,江兴这家伙还没入团呢……还有杨增,嚯,这俩兄弟倒是共进退啊。” 其实叶晨原本也是没入团的,他是去年快放暑假的时候,才终于得到了入团资格,于是这个一直想申请都没机会的家伙,就高高兴兴地去申请了。 杨增和江兴其实当时也有,但他俩懒得写八百字的申请报告,后面老师甚至拿了别人的给他们抄,他们都懒得写——理由是还得交团费,有那钱不如买点零食吃…… “呼……得出答案了!”叶晨舒坦地长出一口气,又看向晚晴,“晚晴,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把你推荐上去了而已,至于老师同不同意你去上……课,我就不知道了。” “真的?希望能同意啊……”叶晨满心期待地将水笔挂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嘟着嘴说道,“唉,我入团都是最后一批……你推荐了他也肯定不给我过。” “那也无所谓。”晚晴继续想着人选,而后又在沈慧娟的后面打了个勾,“老光说这次有三个名额,让我选六个人上去给他看看。” “那肯定没我了。”叶晨有些失望,“唉,算了,大学的时候再入吧。” 晚晴看了一眼过去的自己,略带讥讽的笑了一声:“呵……随便吧。” “你肯定能过,毕竟是班长啊。” “嗯。” “哦,对了,晚晴!我以后有成功入……吗?”叶晨忽然坐直了身子,期待地问道。 “很遗憾。” “唉……大学也没入吗?哦对……我没考上大学来着……” 晚晴知道此时的叶晨在想什么。 那是一种幼稚而天真的想法。 这些想法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彻底磨灭。 而且,用不了太久。 她看了一会儿名单,又随便推荐了几个平时人缘好或者成绩好的学生上去,六个名额很快就凑够了。 她把名单册收好,起身准备交到班主任那里去。 “咳,我和你一起去吧?”叶晨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去干嘛?” “我嘛……呃,帮你拿东西!” “你觉得这么点东西我拿不了吗?”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已经把他的小心思全看透了,“算了,你想帮忙就帮吧,走了。” 叶晨讪笑着接过晚晴塞到他怀里来的名单册,心情忐忑地跟了上去。 走到一楼,敲开办公室的门,除了班主任之外,还有其他老师也在,这些都是高三的老师,所以总是一副十分忙碌的样子。 “光老师。”晚晴指了指叶晨,让他把东西放到办公桌上去,“还不是团员的名单以及推荐入……的名单都弄好了。” 后面那件事其实是顺带的,主要是前面那个名单比较麻烦,得一个人一个人的去问,把每个人的状况记录在名单册上,然后再筛选出来。 关键是有些人还喜欢插科打诨,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非得等她有点生气了,才老老实实告诉她究竟是不是。 “好的,放在边上吧。”光秋堂微笑着点了点头。 “咳,光老师,那个,入……那个什么,可以多考虑一下我哈,哈哈……”叶晨干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直接也太突兀了。 光秋堂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看向他:“叶晨同学,为什么想要加入呢?” 他立马站直了身子,满脸自豪地回答道:“当然是要为人民服务,要为社会做出自己的贡献啊!我一直都渴望当一个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人!” 别误会,这番肉麻的话,确实是出自他的真心。 ——最起码此时此刻没有半点谎言,也没有任何私心。 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利益,只是单纯的,有那一腔热血而已。 晚晴的嘴角扯了扯,没说话的她反倒感觉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在她看来,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是一个商人说自己做生意是为了救人一样可笑。 当然她最终还是没笑。 不止是因为老师在身前,更是因为,那确实是自己曾经的初心。 她可以嘲笑曾经自己身上的一切,但唯独这一份曾经对世人的‘大爱’,她没法笑出来。 真要有,恐怕也只是几分苦笑而已。 然而这个回答对光秋堂来说却并不稀奇,他只是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谢谢老师!” 走出门后的叶晨忍不住看向晚晴,紧张而又期待地问道:“这样一来,我的可能新是不是就大一点了?” “每一个人在这种问题上都是会这么说的。” “但我是发自真心的啊。” “是的,每一个人都是——‘发自真心’的。”晚晴自嘲的一笑。 是否发自真心,其实并不重要。 …… 教室门口的走廊里,堵着一个高个的男生。 叶晨一看到他,就立马紧张了起来。 晚晴眯起眼睛,目光缓缓下移:“怎么,这次是来做彻底粉碎手术的?”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 她这才注意到,上次和他一块儿的那几个‘朋友’并不在。 他用求助似的目光看向了叶晨:“听说……你俩是表姐弟关系?” “是啊,怎么了。”晚晴双手抱胸,警惕地问道。 叶晨则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比刚才更紧张了。 “哦哦……上次打了你,我,我再次和你道歉,不好意思啊,是我不对……咳!”他摸了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在老师的教育下,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目前已经改过自新,正在重新努力学习。” “哦……”叶晨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晚晴身前,语气不善,“所以你这次来就是为了道歉?” “哦,对,是的,确实是这么件事,当然,还有一件……”他将目光挪到了晚晴脸上,“我是说,我想说,嗯,我很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女孩子,是我一直想要找的对象,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试试,做我的女朋友?” 叶晨咬紧了嘴唇。 晚晴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才憋出四个字来:“你……没病吧?” …… 70.有病啊 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 能够从痛苦中得到快乐。 而这样的人,一般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 晚晴现在是满脑子哲学鬼畜视频,甚至产生了某种古怪的幻觉,仿佛看到了一个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正坐在前面的椅子上…… “我只是对你一见钟情而已。”他忽然又换了一种口气,刚才那唯唯诺诺的感觉消失了,“我这辈子就没有被女人拒绝过,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感到快乐的。” “……有病啊?”晚晴抬高了声音,她不敢相信这种人竟然真的存在于现实之中,她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个玛丽苏作者的梦境世界里。 “我以后保证只爱你一个人!自从那次之后,我就总会想起你,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人!” “是不是有病?” “我从小到大交往过七八个女朋友,没有一个拒绝我的!” “好了,现在有一个了。”晚晴摊了摊手,“没事了的话能不能让开?你比偶像剧里的小鲜肉演得还尬。” 叶晨努力板着脸,但还是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 “我孙伟哪里不好了!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他拦住了晚晴的去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别拦路好不,你能不能去检查一下你的智商,你确定脑子没有被狗啃过吗?正常人能说出这话来吗?要是你脑子里啥都没有,麻烦去厕所里装点进去,哪怕是屎也比空荡荡的要好吧?”晚晴一点都不客气,她满脸嫌弃地摆了摆手:“让开,别烦我。” “你……好,我就喜欢这种个性。” “你能不能别恶心我了?” “越是烈的马,才越有驯服的意——” 他话还没说完,晚晴就一个扫堂腿把他绊倒在了地上,口吐芬芳:“傻哔吧你?” 等到她进去,他才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紧紧咬住了牙齿。 见到有其他几个学生在看他,便歇斯底里的吼道:“你们看你妈呢!” 其他人不想惹上麻烦,就纷纷退开。 叶晨斜睨了他一眼,正要走进教室,就被他勾住了肩膀:“兄弟!要是你有办法让我追到你表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一定不会少了你的!” “……”叶晨现在感觉他像个疯子,正常人和疯子没什么好交流的,毕竟疯子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抽烟不?”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红色外壳的香烟。 “咳咳!”叶晨干咳了两声,感觉此时的自己好像有点过于显眼了,“我不抽烟……” “那我请你吃饭!” “……呃。” “要是事成了,我送你一辆自行车!这总行了吧?新的!” 叶晨还真想要一辆自行车。 当然他是不可能同意的:“我真没办法。” “唉!那你告诉我,她喜欢什么总可以了吧?” “她喜欢钱。”叶晨实话实说。 但孙伟却不信:“她会喜欢钱?笑话,怎么可能!她那么特别的姑娘,不可能喜欢钱!” “……她真的喜欢钱。” “小子,实话实说啊!”他忽然又露出了凶狠的表情,狠狠搂住了叶晨的胳膊。 “好好好,我想想,还有……”叶晨努力去想晚晴的爱好,但得出的却只有‘钱’这个字,于是他决定从自己身上下手,毕竟都是同一个人,爱好总是有相同相似之处的吧? “快说!” “她应该还喜欢——机械类的玩意儿。” “机械类的?” “玩具或者……有趣的东西之类。” “好,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呃,颜色的话应该是喜欢红的和黑的……” “还有没有?喜欢吃什么?”孙伟趁热打铁地问道。 “呃……这个么……应该是——喜欢吃动物内脏?” “好,还有没有其他没说的?” “她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吧。” “会过日子,是贤妻良母,很好!” “没了……应该。” “好,多谢了哈!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孙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迈着外八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叶晨已经感觉不到这个人到底是坏还是好了。 就和晚晴刚才说的一样,他感觉这人是有病。 精神病是不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区分的…… 大概。 叶晨坐回到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人正自觉的早读着。 “他和你说什么了?”晚晴懒洋洋地问道。 “就是问你喜欢什么。” “干嘛呢。” “想讨好你呗,他还说,要是帮他追到你了,就送我一辆自行车……” “哦——?要不干脆我假装同意一下,然后你把自行车收了之后我再和他分手?” “……你这也太损了吧?” “利益最大化吧。” “怕不是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也是,和这个家伙没必要染上干系。”晚晴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他有病似的。” “……确实。” …… 随着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不等老师宣布下课,学生们就开始飞快收拾起了书包,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最后一节上课的老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下课。” 他知道自己继续讲下去,学生们也不会继续听了。 “值日生留一下哈!”叶晨赶忙先喊了一嗓子,免得有人直接就跑了。 有时候可能不是故意的,只是着急放学回家所以忘了而已。 自从当了卫生委员之后,叶晨也被迫和全班的同学熟悉了起来,最起码不会出现一个月过去了,还记不全人名的那种情况。 “江兴快点啊,游戏房等下人满了!”杨增不停地催促道,完全没有高考在即的紧迫感。 “别急别急,还没扫地呢。”江兴倒是老神在在,“反正他们的钱很快就花完了,哪有人能一直玩啊。” “草,最近人变多了你不知道吗,有一些人下班了都来玩,和我们学生抢位置啊。” “叶晨——扫地的人呢?”江兴没理他,而是朝着叶晨大喊了起来。 “扫地的人?扫地,扫地……今天是谁扫地来着……”叶晨翻开了值日表,然后有些尴尬地看向了身旁的晚晴。 他这才发现,今天一天,自己这位班长大人好像都没打扫过卫生。 扫地的工作一直都是另一个学生干的。 而那位学生中午的时候请假走了,所以才会出现没人干活的情况。 “咳,我来扫吧。”他干咳了两声,不大自在地站起身,拿起扫帚忙碌了起来。 晚晴对此毫无所觉,依旧埋头写着作业。 习惯了之后,其实每天的学校作业并不多,趁着下课或者午休的时间都能写个七七八八,早点把学校的作业都写完了之后,就可以找赵今予对答案,听她讲解问题,顺便再出个几道题来深入学习。 成绩的提升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缓慢而反复才是常态。 所以坚持也变得尤为重要。 和叶晨不同,晚晴并没有找到学习的快乐,她纯粹是凭着成年人对利益的渴望在坚持着而已。 这个年代的大学文凭还是挺值钱的,只要能考上大学,哪怕是大专,都能大幅度的改变自己的人生。 趁着早期高学历人才不多的时候抢占住位置,未来的日子才能过得轻松又快活。 不知不觉间,教室里就已经没其他人了。 叶晨将最后一把椅子摆好,晚晴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呼……写完了。” “啊,好了?” “嗯。”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赵今予呢?” “还没来。” “他们班还没放学?” “不知道啊。”这会儿的学校其实依旧有些嘈杂,校门口聚集着不少学生,还有人在走廊里追逐打闹。 但是一般只要再过十分钟,这里就会陷入彻底的寂静之中了。 “去看看吧。”晚晴收拾起了书包,“好像没听到有班级还在上课的声音啊?” “是啊,我也没听到,不会自己先走了吧?难道是因为我们早上没有叫醒她,所以生气了?” “不至于那么小气吧?”晚晴蹙着眉头,却还是有些动摇了,“但如果是女孩子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女孩子这种敏感的动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戳到敏感点,惹得她们不开心了。” “咳。” “所以说女人真麻烦啊,总是为了一点小事勾心斗角的。”晚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说一个猜测而已,说不定她只是好久没上课,所以忘了要等我们呢?也有可能是在楼下等了。” “外面还下着雨呢。” “或许是想看看雨景?” “那在教室里看不是更好?” “呃……也可能是生病了,今天根本没来学校。” “谁知道呢。”晚晴撇了撇嘴,“总之回去买点东西去看她吧,水果或者别的什么,如果真的生气了,就当赔礼。” “咦,听起来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废话,我们现在还用得着她呢,当然不能闹得太僵啊。” 叶晨对她这句话感觉到很不舒服:“我们互相之间是朋友,你说的好像……那什么一样。” “呵。”晚晴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大家的生活一起好起来,全世界每一个人都能平等相处,你会去做吗。” “肯定会啊。” “我不会。”晚晴冷冷地说道,“我只要当人上人就行。”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哈……?” “你的选择最后一定还是会和我一样的。” “你懂什么,不懂别乱说。” “你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呃……保护自己。” 晚晴忽然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叶晨。 她发现,过去的自己,其实……聪明得可怕。 …… 71.秋时雨 天空的雨,下个不停。 枯黄的叶落了满地。 叶晨打着伞,站在那已经有些光秃秃了的树下。 街上的车,来来往往。 他看着路边停着的那几辆,在幻想中为自己挑选一辆。 然后想象着那是属于自己的新车。 在这个年代,汽车是有钱人才开得起的,不仅是价格高昂,而且维护费用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可少年的期盼和幻想又哪会这么简单被现实打败。 而少年的梦是那样的真实,也是那样的容易满足他自己。 ——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觉得无比幸福了。 就像一个穷鬼幻想着自己哪天会中到彩票的一等奖那样。 中到之后,又该怎么花呢? 叶晨想,自己或许会买一辆质量好却并不奢侈的轿车,剩余的很多钱就用来给它喷一个自己喜欢的新漆,其他的,就换个漂亮的轮胎,把座椅全改成真皮的,然后买一个专门的停车库来放它。 幻想真的很美。 十月深秋的雨不断落在他撑着的伞面上。 在这把定伞骨套破裂,伞骨直接戳出来,以至于有半边软趴趴的雨伞下,他有着让自己感到无比幸福的美好幻想。 他深切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又期盼着那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这时候,晚晴从电信营业厅里走了出来,看着下雨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 她懒洋洋地撑起雨伞,快步朝着他走来。 “怎么样,办好了吗?” “嗯,办好了。” “多少钱一个月啊?” “最便宜的套餐,十二块钱一个月。” 今天晚上特意跑过来,是为了给传呼机办一个套餐。 这样别人就可以通过转接台把需要的信息发送过来了。 原本是不打算浪费这份钱的,但后来因为班主任有一些通知需要直接联系到家长,作为班长,收到通知的次数会比一般学生更频繁一些,所以她才特意办了这个套餐。 “号码是多少?下次我在外面是不是可以直接让转接台发消息给你了?”叶晨睁大了眼睛,兴奋地问道。 “是啊。” “哇噻!可以让我别在腰上吗?” “都多大人了,别那么幼稚行不,再说,你穿的是松紧带的裤子,怎么夹上啊。” “咳……!我现在去打个电话试试效果怎么样?” “小孩子嘛你。”晚晴白了他一眼,把寻呼机塞到了他手里,“这么喜欢啊,拿去,给你玩会儿。”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好玩的,但只是重复着打开和关闭的操作,都让他感觉无比欣喜。 “不能试一下吗?万一没用呢?对不对,应该要试一试的啊……” 晚晴哪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在想什么,她拍了拍他的脑门:“知道了,我去公共电话亭里试试,你看看能不能收到消息吧。” “好!” 叶晨的双眼开始放光。 他无比期待地捧着传呼机,在下着雨的昏沉傍晚中打开了它那绿色的荧光。 晚晴忍不住笑了一声,走进路旁一个公用电话亭里。 她投入一枚硬币,拨通了刚才记下的寻呼台号码——96880。 1996年的寻呼台,还是以人工居多,当然也有少数已经开始用上了机器转接,打过去之后再在电话机上摁下寻呼机的号码,就可以通知到自己想要通知的人了。 当然,如果要发些什么信息过去,就还是得接通人工台才行。 包月之后,寻呼机接收信息是完全免费的,但是——打人工台要求发送信息是会扣费的。 比如这种投币式的公共电话机,如果信息太长,对方会要求再投入一枚硬币来发送信息。 倘若是那种私人开的电话店,那就是额外再扣些电话费,别想逃掉,这些都是会在电话打完后收取的。 有些地方为了避免有人不给电话费,甚至会在打电话前要求收个几块钱的押金,等打完了再多退少补。 “九六八八零……”晚晴仔细地输入了号码,内心不知为何竟也期待了起来。 时隔多少年了? 对于她而言,给寻呼台打电话,仿佛已经是好几辈子之前的事了。 记得第一次自己为自己的寻呼机发送了去电显示后,那种激动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而此时,就像是回到了那个第一次。 那‘嘟嘟’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有些漫长。 她的心情很忐忑。 想起了在某个下雨天,在电话亭里躲雨;想起了某个深夜,在朦胧的灯光下,盯着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轿车看了很久;想起第一次看到动画头文字D,幻想着自己以后也能拥有一辆;想起了自己嘴馋过很久才买的路边烤红薯;想起了自己去路边摊买的寻呼机专用皮套。 那些旧的回忆,总是在夜晚,总是有着昏黄的朦胧灯光。 然而真的站在这过去的时间里,她却感觉一切的画面都如此清晰,一切的灯光都那般明亮。 带着昏黄色彩的滤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H市信息寻呼台,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寻呼机号码,993089。”晚晴清了清嗓子,准确地报出了这个号码,自己曾经那台寻呼机的号码她早已忘却,但此时这台既旧又新的机子号码,却牢牢刻印在了她的脑海里,“麻烦发送一条信息。” “好的,请说。” “今晚秋名山见。” “今晚……秋?” “秋天的秋,名家的名,山体的山。”晚晴说得很认真。 “好。” 对方并没有任何异议,虽然她根本不知道‘秋名山’究竟是哪里。 事实上,这个年代,头文字D的动画片都还没播出呢。 “好了,已为您向该传呼机发送了信息。” “好的,谢谢。”晚晴挂断了电话。 她推开电话亭,走进了雨幕之中。 “收到没有——?”远远地,她大喊道。 “收到了!!”叶晨满脸兴奋。 他挥着手中散发绿光的寻呼机,后者正发出‘滴滴滴’的声响。 他一直等到她走过去了,才和她凑在一块儿看。 「今晚秋名山见」,这几个文字在屏幕上缓缓滑动,后面则是一串数字,这是刚才那台公用电话的号码。 “秋名山……那是哪里?” “未来一部很火的动画里的场景。”晚晴轻笑了一下,“里面有一辆车很多人喜欢。” “哦……唉,这个年代太早了,时间过得快点,好想看到未来的东西啊。” “未来没什么好的。” “我觉得挺好。” “随你。”晚晴看了一眼他那把破破烂烂的雨伞,轻轻推了把他的后背,“走了,回去了。” “要去叫赵今予吗?” “当然要去。”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家只点着两个白炽灯泡的小水果店前,“买点水果去。” “她平时也不缺这些东西吧?” “她什么都不缺,但总要买点,这是心意。”晚晴翻了个白眼,“买点便宜的好了,比如香蕉苹果之类。” 相比较未来那些装修得窗明几净的水果超市,这家水果摊怎么看都很朴素。 几捆甘蔗就像是扫把似的随意放在门口,用塑料啤酒箱和木板以及纸板铺成的货架上盖了一层十分粗糙的毯子。 风吹得那用电线挂着的白炽灯微微晃动,连带着店里的灯光都明暗不定。 有许多黑色斑点的香蕉被放在门口,美其名曰芝麻香蕉,价格倒是十分美丽。 自己吃的话,这种最好,但送人肯定不能选这种。 所以晚晴还是选了一串略带点青的美国大香蕉。 顺便挑了七八个红富士苹果。 叶晨看中了造型奇特的杨桃,晚晴买了一个给他尝尝鲜。 这玩意儿她确实吃过,但味道已经忘却。 一来不爱吃水果,爱来没钱花在水果上。 有那钱的话,兴许她更乐意买些其他能让精神感到愉悦的古怪小玩意儿。 这会儿正是公寓楼里最热闹的时候,当然也是最拥挤的时候。 电梯前聚了一堆人,一次电梯都没法将所有人都带上去,而且每上一层都要停一下。 一群跟着父母回来的小孩子还在那大吵大闹着——孩子是最擅长苦中作乐的,哦,不,不应该这么说。 应该说是……正好乐在其中。 吵闹的一楼大厅让人有些待不下去,于是他俩干脆就直接走楼梯上去。 所幸八楼也不算太高,要是未来那种动辄十几二十层的公寓,走到顶楼可就要去半条命了。 “咚咚……” “有门铃你不知道?” “咳……我习惯了。”叶晨尴尬地说着,伸手摁了摁门铃。 里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明明房间很小,但却感觉好像走了很远,也走了很久。 好半晌,房门才被缓缓打开。 “呼……”赵今予的脸庞不自然地红着,额头上似乎还冒着热气,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虚弱,双眸涣散,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今予,怎么了?”晚晴特意用了亲切点的称呼,迎上前去搀扶住了她。 她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了晚晴身上:“发烧……一整天了。” “去过医院了吗?” “嗯……走不动路,去楼下药店买了药。” “没和你父母联系吗?” 她挤出一个笑容:“我也想尝试一下,一个人的时候,生病了会是什么感觉呢……” “体验生活没必要把这个都体验了吧……”叶晨咧了咧嘴角,“呃,这个是我们买的水果。” “当然要体验,不然不完整呀,唔,谢谢……你们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不知道,只是今天一整天没见到你,有些奇怪,所以看看你怎么了。”晚晴摇了摇头,“没事吧?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有点饿,但是……又没胃口。” “放心吧,交给我好了。” “呼……我可以去你们那吗,一个人在家好冷清……” “当然没问题啊。” “那我水果放哪儿?”叶晨看向了晚晴。 “放这里的地上就行了。”晚晴回了一句。 至于赵今予,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事呢。 …… 72.生姜粥 雨水敲打着屋檐,厨房里雾气蒙蒙。 敞开了盖子的电饭煲里正‘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晚晴切了几片生姜放进里面,然后把盖子重新合上。 客厅里传来电视机的声响,但在播放着的却是动画片。 很显然,不是父亲在看。 事实上,他们回来的时候,父亲就躺在沙发上睡得正沉,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叶晨——!把炒好的土豆丝端出去!” “每天都是炒土豆丝啊……” “花头别太透,要求别太高,有得吃就不错了,想我在S市的时候,穷得都恨不得吃皮鞋了。” “是是是……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叶晨敷衍地回答着,飞快窜进了厨房里,把盘子端上,又跑回了客厅。 沙发已经被霸占,所以他和赵今予只能坐在餐桌前。 赵今予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黑白电视机也别有一番韵味呢……” “是啊,虽然比不上彩色的……” 她点了点头,指了指放在酒柜里供起来的那本杂志:“那是什么动画片的?” “那个是日本的动画片,现在还没在内陆放映呢——”叶晨忽然抬高了声音,好奇地问道,“晚晴!你知道EVA什么时候在内陆播放吗?” “我他妈哪记得,九七九八,或者零零年吧。”厨房里传来锅铲和锅子碰撞的清脆声响,为这间小小的公寓营造出了一种家的感觉。 不是普通的住所,而是真正能够寄放心灵的地方。 叶晨最喜欢在晚上的时候听晚晴炒菜时发出的声响。 无论是热油飞溅的‘滋滋’声,还是金属碰撞的‘咵嚓’声,又或者是菜刀在菜板上发出的‘哒哒’声。 都能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因为晚晴奏响的,是一曲名为‘生活’的歌。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比任何歌曲都要美妙。 电视里播的是配乐略显诡异的魔方大厦,但叶晨却看得津津有味。 “叶晨好像,很喜欢动画片呢?” “是啊。” “为什么呢?”赵今予有些好奇地问道,她紧蹙着的眉头似乎因为转移了注意力而舒展开了些许。 “呃……因为……”他愣了愣,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喜欢大概是没有那么多理由的。 但端着汤走来的晚晴还是接上了她的话:“因为里面有我们所追求的东西,那些源自现实却超脱现实的东西,一个好的故事,就像是走过了一段漫长的人生。” “但不是动画片才有吧。” “是啊,可只有它们才有画面,而且不受现实的拘束。”晚晴给叶晨使了个眼神,后者赶忙把桌垫挪了过来,她这才将汤碗放下,“更重要的是,它们更容易让人喜欢,引发出更多的兴趣来——有些人因为它们开始喜欢篮球、喜欢乐器,也有人因为它们而拥有了前进的热血与生活的动力,因为它们承载了美好的梦啊。” “咳……”叶晨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嗯……” “明天还请假吗?”晚晴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让这小子去厨房里把餐具拿来,自己则顺势坐了下来。 今天的晚餐很简单,就是酸辣土豆丝加一大碗砂锅煲。 不是以喝汤为主的煲,而是以吃菜为主。 也不知是她故意还是厨艺不到家,所以做起来就像是冒菜或者麻辣烫似的。 “不知道,明天应该会好些吧。”赵今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呼……躺了一天还是很难受。” “实在不行就再休息休息,明天好像还得下雨呢。” “明天再看吧,不过就算明天在家,我也得做题自学,不然就要落下了。” “又没什么新课了。” “学习就是不进则退的嘛。” “晚晴——今天晚上喝粥啊?”叶晨一手拎着电饭煲,一手捧着餐具,晃悠悠地走到了餐桌前。 “嗯,专门给今予做的,你就凑合吃吧。” “咳,哦,那行……” “诶?专门给我做的?谢谢啦……” “没事,就是普通的粥,我往里面加了点生姜和盐,你要是实在没胃口的话,就直接喝粥好了——本来我是想放个鸡蛋进去的,但家里鸡蛋刚好吃完了。” “这样就很好啦。”她那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起可爱的笑意,“谢谢!” “这没什么。”晚晴摸了摸锁骨上那如同百合花般的淡淡印记,“以前感冒的时候,我妈都是煮生姜粥给我吃,虽然是很简单的东西,但是吃了之后很快就好了——可能是生姜容易让人发热出汗吧。” “嗯,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吃点粥应该还好。”赵今予说着,用铁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一点一点地抿着。 “还有酸辣土豆丝也可以吃点,开胃的,过粥也很好。” “有粥怎么还煮汤啊……”叶晨小声抱怨道。 “懒得炒菜了,今天都多迟了。”晚晴拍了下他的后脑勺,“明天不用上学是吧。” “大杂烩啊。” “你捞起来沥一下水分就好了。” 晚晴一副‘爱吃不吃,有本事你自己做’的表情,顿时让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赵今予刚开始还吃得很慢,后面好像慢慢有了些胃口,还用勺子笨拙地舀了点土豆丝到碗里,飞快就把一碗粥吃完了。 甚至连生姜都给啃了。 虽然吃得她直皱眉头,但为了发烧快点好,她也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照例给父亲留了一份晚餐放在桌上,而后就是日常的收尾时间了。 晚晴趁着这个时候去洗澡,而赵今予摇摇晃晃地就躺在了他们那张圆形的大床上。 当晚晴只穿了贴身衣物跑进卧室的时候,顿时被她吓了一跳。 ——黑漆漆的房间里,在一道闪电划过之后,一个漆黑的人影被拖得老长。 像是什么孤魂怨鬼似的。 “啪!”她一下子拍开了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赵今予蜷缩在棉被上,可怜兮兮地望向她:“怎么了……?” “啊,今予,你没回房间啊。” “刚才突然好困,就找个地方躺下了……” “哦哦……” “可以一起睡吗?今晚。” “啊?不行吧,叶晨没地方睡了。” “也是。”她看起来有些失望,然后忽然眨了眨眼睛,“叶晨其实是把自己当做女孩子的吧?如果是女孩子的话,三个人一起睡也没关系吧?” “啊这个……”知道真实情况的晚晴干咳了两声,“还是不太一样的吧,毕竟现在是男的,多少有点不合适。” “你睡在中间,然后我和他分在两边睡啦。”赵今予撒娇似的说道,“你看,今天又下雨又打雷……晚上我一个人……”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晚晴摊了摊手,要不是叶晨看起来一天比一天女性化了,她甚至还真想撮合一下二人——让从来没有交往过女朋友的他感受一下那种感觉。 至于她自己? 晚晴觉得恐怕还是把自己卖给哪个有钱的富家公子哥,能换到的钱更多一些。 或许,她的潜意识里在逃避着什么事情吧。 自己和自己恋爱? 总觉得古怪而又好笑。 “呼,谢谢。”赵今予看起来放松了不少,这个聪明又开朗的女孩儿,也会有这样胆小地想要寻求依靠的时候呢,“晚晴,你不吹头发吗?” “吹头发?麻烦。”晚晴直接在桌前坐了下来,“我已经用毛巾擦过好几遍了,写一会儿作业它自然就干了。” “诶,那怎么可以呀?” “咋了?” “这样很伤头发的。” “没什么吧,我都是这样的。” “呼……不行,要用吹风机吹干——”她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自己屋子里拿个吹风机来,但最后还是没能起来,主要是这张柔软的圆床太过舒服了。 而且似乎只有她家是圆床,赵今予家就是正常的床铺。 “好了好了,你就躺着休息吧。” “呼,但我还得洗漱,还是要回房间一趟……” “算了,生病了就不洗漱了嘛。” “那怎么可以。”赵今予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似的,“晚晴——你比我想的还邋遢一点诶。” “生活嘛,粗糙一点就好,过得太精致了,容易崩溃。” 赵今予掩嘴轻笑着,在床上滚了一圈:“总感觉和晚晴很熟呢。” “……我们都认识一个多月了,当然熟了。” “不是呀,我是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又熟悉又亲切。” 晚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把作业本翻了个页:“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噗呲。”她吃吃地笑了起来,整个人蜷得像只虾米,好半天才带着笑意说道,“是呀,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我男女通吃的。” “是嘛——” “好吧,男的不吃。” “确实很熟悉,总觉得以前是见过的呢。” “呃……或许吧,可能只是错觉。” “嗯,应该是。” “对啦。” “咋了。” “你有没有觉得……小叶子最近……嗯……胸,变大了一点?” “哈?” “他只穿短袖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来一点呢。” “哦……你这么说的话,可能是有点?” “小心被别人发现哦。” “那么点大,应该不会的。” “但是会越来越大的——不知道他用的是哪些激素。” 晚晴很想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变化确实是越来越多了啊。 …… 73.对不起 “啊?赵今予要和我们一起睡?” “是啊。” “那我睡别的地方吧……” “你能睡哪儿啊。” “地上?用席子铺一下?” “棉被不够厚吧。” “那我多穿点?” 晚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的赵今予,斜睨了叶晨一眼:“那随你吧。” “再怎么说,我也是男人啊……” “长了胸的男人?” “啊?诶?咦——你怎么知道?” 晚晴没告诉他这是赵今予说的,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在圆床上躺了下来:“做人如果太老实本分,是要吃大亏的。” “诚实守信负责任,老实本分做好每一件事,不是应该的吗。” “然而这世界上就没有几人是真那么做的,你知道吗,白痴。”晚晴托着腮帮,侧眸看着正在把席子从衣柜里搬出来的叶晨,“越是老实的人,越是会被人当做傻子。” “但你却不能因为大家都这么做,而也跟着那样去做吧?” “为什么不能,大家都这么做,自然有其中道理,跟着总不会有错。” “所以在战争时那些自己把自己活埋,以及束手就擒的无数的人,就都是对的吗,他们能够反抗却不反抗,等待着那延迟的死亡到来——你倒觉得是正确的了?” 或许是憋得太久了,叶晨终于忍不住说了一长串反驳的话。 晚晴总是在他的身边念叨着这些话,让他对这些观点愈发的反感。 “凭什么你认为大众做的就是正确的?凭什么其他人这样我也得这样?为什么一切都要跟随着别人的脚步呢?难道我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自由的人吗?” “呵。”晚晴轻蔑地笑了笑,“但愿等你老去的时候,你还能说,自己这一生无愧于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别人,一直是自己,一直是那个独立的、完整的、自由的人。” “冷嘲热讽什么啊……真是的。”他有些不大高兴,“总觉得你的心理有些病态。” “不是我病了,是这个社会病了。” “社会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如果你这样说的话,人类社会什么时候没病过?”叶晨‘哗啦’地抖开席子,“我们就是要在这样到处都是‘病’的世界里生活下去,所以才更要保证自己能适应一切,自己没病啊。” 晚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似乎有些词穷。 她看着这过去的自己,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悸动。 那是年少时的自己,在呐喊着—— 走啊,这世界上就没有我害怕的事情,失败再多次我也能继续,直到生命走到尽头。 然而在她生命还没到尽头的时候,那个无畏的,勇往直前的自己,就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精神牢笼里。 兴许,人越是年长,害怕的东西就越是多吧。 害怕的东西多了,就再也没法一往无前了。 然而现在的叶晨不是后来的她,所以他的精神世界依旧是……那样强大。 都说人成长了之后,会变得成熟,成熟了之后,就会变得坚强,过去那些了不得的大事,就会被一笑而过。 可事实上,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又如何承受那些重担与压力呢? 虚假的伪装制造出了坚强的铁壁。 是否真的坚强,恐怕只有心里知道了。 ——那不是真正的强大。 叶晨第一次在晚晴不继续说了之后,还继续要将这个话题说下去:“如果人人都做所谓的‘聪明人’,那我宁愿做那一个傻子,世界上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傻子吧?兴许我这傻子的灵魂,在那帮‘聪明人’的世界里,反倒像是黑夜中的灯火一样明亮呢!我会吸引来更多的傻子,和我一起照亮这个聪明人的世界——天底下,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傻子吧?” 晚晴咬着嘴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将席子铺好,又将夏日的薄被拿了出来:“既然他们可以自以为觉得聪明,那我也可以觉得他们很傻,他们是在消耗更多的未来,他们才是最短视的,一个社会要稳定,一定需要像我这样规规矩矩,愿意承担责任的傻子!” 他的语气甚至开始激昂起来:“傻子又怎样,倘若聪明人是那样恶臭腐烂的漆黑,那我就宁愿做那一个映照他们丑陋的镜子,那块独一无二的白——最起码这样的我还能活出自己……诶,晚晴,你,你怎么了?” 晚晴不说话,只是眼圈有些泛红。 叶晨分明看到从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滚落出几滴晶莹的泪来。 “……怎么,哭了?说、说不过我也没必要哭吧……” “**……”晚晴笑骂道,“我这是被你逗笑了的泪水。” “切,我才不信。” 好吧,其实晚晴必须得在心中承认。 面对这样的叶晨,她自惭形秽。 成年人的思想,在过去的自己面前,是那样的丑陋。 偏偏他不是别人,就是曾经的自己。 她想笑,咧开嘴,声音里却带着哭腔。 她还以为自己不会再被什么东西感动了。 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她曾找过许多所谓无比感人的电影、电视剧、动漫、小说,甚至剪辑出来的短视频。 但不管怎么看,她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因为她总能看到现象后面的本质,看到其中更可笑,更粗糙的东西。 她那时候总觉得,自己虽然还活着,但却仿佛是已经死了。 像是一具余温尚存的躯壳。 理想化的人,会死在自己的理想里。 但世俗的人,却也会死在自己投身跃入的世俗中。 前者消亡的是肉体,后者死去的是灵魂。 此时的她不想去思考所谓世俗的活着到底有没有意义——她只想抱紧叶晨。 她哭得更大声了。 叶晨走上前,想要安慰她,却被一把搂住。 此时,反倒她才更像是那个年纪更小的孩子。 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开始反思是不是下嘴太狠了。 他慌忙地拍着晚晴的后背:“别、别哭啊,你不是老说你是大叔吗,怎么、怎么就像个小女孩似的哭起来了?没必要吧,我又没骂你,我是说……我就是反驳一下你而已,免得你老觉得自己是对的,我非得听你的一样……呃……别、别哭……” 当一个人步入中年后再回到过去,见到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对于晚晴而言,就像是看到一个死去的人又复活了一样,哪怕那就是自己。 而且,他不是那个心中想象的,过去的自己。 而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过去的自己。 他是鲜活的,他有着和未来自己不同的想法。 他是积极的,总是向上的。 他是坚定的,似乎总是很难被打倒。 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么年轻的自己拥有着很长很长的一根血条,但老去的自己,却只有短短的一小截,虽然它的恢复速度很快,但却也更加脆弱,无法承受数字太大的伤害。 或许是因为已经哭了,所以干脆就不再压抑自己,尽情的哭了。 她哭着哭着,却又笑了,将眼泪擦在了他肩膀上:“谢谢,过去的我。” “……啊?”这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叶晨格外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为什么晚晴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不都对自己嗤之以鼻,觉得都是因为年轻的他做了太多的错事,才导致后来的人生那么糟糕的吗? 但晚晴其实很明白。 错的不是过去的他。 而是未来的自己: 那个总是将错误怪罪给过去的自己,那个总是沉溺在后悔中难以振作的自己,那个总觉得现在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自己’…… 是她自己丢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为何要去怪罪过去的自己呢? ——因为她不想承担这份责任。 “对不起……” “啊,怎、怎么又对不起了啊。”叶晨感觉格外的不好意思,“你这时候不应该大声反驳我吗,或者骂我几句也好啊,别、别这样啊,怪不习惯的……” “其实在未来,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的,是你,当我不再想要见到你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就无法再往下走了。” “什么……和什么?” 晚晴说的,是心中的两个自己。 又同样隐喻着现实中此时的两个自己。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 她盘坐起双腿,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笑道:“你不是以为,从未来回来的我,无所不能,知道很多未来的事,就像是预言家一样可以未卜先知,我比你成熟,我比你强大,我更能承受磨难,只因为我经历过许多……” “呃……不是吗?” “我哪有那么厉害,我比你想的,弱得多了,我是一个即使回到过去,也没法赚到大钱,也没法改变很多未来的——废柴而已,一个没有人会喜欢的,偏执的自己。” “谁说的,那只是因为她们看不到你的内心而已啊,你不偏执,你很强大,你只是……忍不住要抱怨而已。” “咳……!”忽然被过去的自己安慰,一下子又让晚晴害羞了起来,她干咳了两声,努力想要拿出点大叔的气势来,但在猛然间感觉好像有点忘记大叔时的自己该是怎么样的了。 “餐巾纸,给。” “谢了。” “其实,说开了就好。” “嗯。” “毕竟我们两个人之间,要是还有什么不能谈的事,那活着未免也太悲哀了。” “好了,你还得寸进尺了,想当人生导师了是吧?”晚晴白了他一眼,‘啪’地摁下了灯的开关,“睡觉了!” ……  74.变大了 清早一醒来。 叶晨迷迷糊糊地对着镜子刷牙,泡沫糊在了他的嘴唇上,镜中映照着此时的模样。 不仔细看,会感觉完全是个清秀的女孩。 头发长了好多,已经到作为男生不得不剪的地步了。 胸前有些微沉,胳膊肘好像能触碰到什么了。 等到用冰冷的水将自己彻底浇醒的时候,她终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是的…… 他—— 变大了。 该变大的地方没变大,不该变大的地方变大了。 镜子里已经几乎就是个女孩子的模样了。 除非仔细看,才会看出些属于男性的特征。 “完了。”他的脸一下垮了下来。 “干嘛呢,今天那么早……让开让开,我上厕所。” “呃……晚晴。”叶晨缓慢地转过头,用有些呆滞的目光看向她,“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先听坏消息?” “胸……变大了好多。” “好消息呢?” “咳,它还在。” “那不还是坏消息吗?变得不彻底那就是半男不女了啊。” “怎么办啊。” “凉拌。”晚晴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我现在憋不住了要上厕所!” 早晨的房间里格外热闹。 赵今予也醒了。 父亲今天精神不错,大清早的把电视调到了广播频道,虽然没画面,但却能听见主持人不断和不能说话的听众们聊天的声音。 卧室里磁带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歌声。 其实家里还有几盘其他的磁带,只是晚晴懒得换了而已。 洗漱完后,厨房里又开始忙碌。 赵今予揉着眼睛回到了自己房间,洗漱过之后,就又精神饱满地走了回来。 而早餐也刚好完成。 “今天气色不错?”晚晴把电饭煲拿到了桌上,笑着问道。 “嗯,昨天睡了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呢。” “什么样的梦?”她笑着问。 “嗯……就是,两个都很好看的女孩子,坐在一起看着日出的梦。” 晚晴和叶晨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然后都不由地笑了起来。 不过叶晨却没多笑几声,因为赵今予发现了他今天的变化。 “叶晨越来越明显了呀,没问题吗?穿校服可能也遮不住了吧?” “啊……”叶晨摁了摁胸口,“气球似的膨胀起来了,烦死了……” “作为女孩子,那也是美的一部分啦。”赵今予托着腮帮,“但要是被发现就麻烦了,毕竟还没毕业呢。” “是啊。” “别说胸口了,就光是这模样,都已经够让人怀疑了。” “我今天放学就去理发……”叶晨可受不了别人投来的异样目光。 “但是这里怎么办?” “穿着校服外套再……别挺胸的话,应该看不出来?” 而晚晴那看过许多稀奇古怪动漫和小说的脑瓜子飞快转动了起来。 “有办法了,裹起来不就好了啊,裹起来,然后压平!” “能行吗……” “相信我的技术!” “你有经验?” “没有——但我看得多了!从小说上。” 要是可以投降的话,叶晨此时应该已经举白旗了。 这顿早餐吃得格外的快。 因为晚晴和赵今予似乎都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关键是——赵今予竟然也想亲自看一下。 “哇……和女孩子的一模一样诶,好厉害。” “虽然还是比较小。”晚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 “够麻烦了好不……” “用什么裹比较好呢……” “我有个医药箱,里面有绷带哦!”赵今予忽然举起了手。 “好,就用那个!” 绷带很快就被拿来,两个女孩子在此时的趣味似乎撞到了一块儿。 叶晨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是被放在手术台上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好宽的绷带啊,感觉挺适合的样子嘛!” “嗯,要多缠几圈才能行呢。” “嘶——太紧了太紧了,松点松点!” “松了就没效果啦,就是要紧一点嘛!” “嗯嗯,最后这段我来绑吧?绑个蝴蝶结……” “不错,很可爱。”晚晴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邪恶的表情,“咳嗯……还挺涩的啊……” “即使压住了,身材也还是很像女孩子呢。” “确实。” “呼,嘶……你们疯了啊,我感觉呼吸都费劲,现在。” “习惯就好。”晚晴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生嘛,就是不断习惯难以呼吸的感觉,直到你不能再呼吸为止。”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名言啊,但是——这样骑车会很累啊。” “没事,我来骑!” “我也可以载小叶子哦。” 叶晨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他现在想着的是—— 如果不能变回正常的男人,那还是干脆让变成女孩子的时候来得再快一些吧。 省得天天还得受这强加于身上的折磨。 用晚晴最常说的那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生活就像强X,既然没法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而且要换个舒服的姿势。 晚晴用力拍了拍他那平坦的胸脯,得意地问道:“怎么样,舒服不?” “舒服个鬼啊。” “好了好了,不要闹别扭了,马上就是女孩子了,要淑女。” “……你自己淑女点就好了。”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凌晨的时候雨才刚停,屋外迎面吹来阵阵冷风,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天空中的阴云也尚未散去,仿佛只是中场休息,过会儿还要再继续下似的。 “好冷好冷。”晚晴跺了跺脚,“正好骑车暖和暖和。” “反正我不管,我不骑了,我感觉跑两步都要大喘气。” “切,你小子习惯就好了。”晚晴拍了拍后座,“上座!走咯。” …… 刚到学校,雨就又下了起来。 三人算是运气好,在雨点落在身上之前,就跑进了教学楼里。 今天教室里这个点来的学生不多,准确的说是只有一个—— 沈慧娟。 她正在和三班的毛叶媛坐在一块儿聊天,听起来好像是一些其他同学之间的八卦故事。 “早安。” “早——”好久没这么剧烈运动过了的晚晴吐出一口浊气——高三的体育课,体育老师都不强制学生们运动了,都是自由活动,所以她一般会跑回来写作业或者自学。 时间久了,身子骨就多少有点疲乏了。 刚坐下来,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嬉闹的声音,杨增和江兴这两个经常一起出门的家伙,拎着早餐走了进来。 “哟嚯,叶晨到了啊。” “我老觉得叶晨是不是越来越像女孩子了。” “我也那么觉得……就是每天见可能不太明显,但要是双休日不见的话,就感觉一下子变了好多。” “咳,想什么啊你们。”叶晨干咳了一声,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 他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生却长了一对女孩子的胸啊。 要是真被发现的话,恐怕就得社会性死亡了…… 对方是自己的死党也不行! 特别是杨增这家伙,是个大嘴巴,啥都往外说。 “什么一股子女人的味道……”江兴咕哝着,身子还凑上来嗅了嗅,“你小子干嘛了?怎么回事啊,难道你其实就是女生,一直瞒着我们?” “这算哪门子套路的发展啊……”晚晴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说话真没创意。 说实话,看到过了国庆,两条腿还完好的杨增,她还真有些怪不习惯的。 “只是我最近,用了洗面奶,还有面油啥的,而且不怎么出门,然后头发有点长了没剪……”叶晨干咳着为自己找理由解释,“今天我就打算理个平头,这样看起来就好点了。” “没事,别担心。”杨增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样的啊,以后肯定不愁没饭吃——再不济还能当小白脸嘛!” 江兴拍了下杨增的脑门:“说啥呢,女生就喜欢这样的,这是又帅又清秀,懂不,不喜欢我这种阳刚的。” “你们就得了好不……江兴你那满脸痘痘没了再说,杨增麻烦你多吃点,别瘦得和竹竿似的,一靠就倒了。”叶晨揶揄了他们两句,“你们就是嫉妒我现在变帅了。” “草,你小子挺自恋啊。” “咋了,我长得帅我自豪!”叶晨挺起了胸膛,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缩了回去。 “我靠,太狂了。” “就是,扁他!” “等等——!你们不想抄作业了啊?” “……好小子,把柄被你拿捏住了。” “快点,既然知道我们干嘛来那么早,还不快点把作业交出来!”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这三个活宝闹腾。 她其实很好奇叶晨真的变成女孩子了之后,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叶晨变得和班长越来越像了?”趁着叶晨翻作业的空档,杨增忽然神色古怪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夫妻相?” “什么和什么哦,他俩不是姐弟吗,长得有点像也很正常吧?” “好像也是?” 见他们朝着自己看来,晚晴瞪着眼睛:“看个屁啊看。” “班长的眼睛,好像是绿色的啊。” “好像是……深绿色。” “真的?”朝夕相处的叶晨竟然没注意到,听到他们这么说,就十分好奇地凑过去想看一看。 但晚晴已经把脸别了过去:“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再吵到时候就和班主任说你俩抄作业,而且就说你俩,不说别人。” “好狠毒的女人!” “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叶晨也跟了一句。 “你就是个鬼啊?”回应他的,是晚晴的脑瓜崩。 …… 75.去理发 H市最近的天气很怪。 要么是雨下个不停,要么就一直是晴天。 回来的时候,雨依旧在下着。 淅淅沥沥的,倒是没多大。 但却还是得披着雨披。 道路也愈发泥泞。 有不少泥土都飞溅到了她的腿上,好在黑不溜秋的校服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脏来。 和其他许多从这个年代过来而讨厌普通校服的人不一样,晚晴还挺喜欢这样宽大而又朴素的校服。 材质算不上多舒服,但衣服足够的宽大,让人能够比较放松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有就是不怕它脏了或者坏了。 简单来说就是用料扎实而且耐磨。 即使坏了也不用着急。 银江高中是H市钢铁厂赞助的,或者干脆说就是它建的学校,原本是只招工人子女的,即使后来扩招后,也没有取消其中福利。 比如说校服吧,实在旧得不能穿了,或者破了坏了,老师会主动把你的名字报上去,然后让学校再给你发一件新的——一毛钱不用。 至于其他高中,恐怕就没那么好了。 只是晚晴一直读的都是工厂建的学校,也一直享受着这些福利。 所以才愈发觉得大多数人嫌弃的校服其实是那么的好。 仔细想想,在80年代,工厂对工人们真的很好。 就像是家长呵护着孩子一样,照顾着他们。 也难怪许多工人在下岗了之后,就开始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实际上,工人们的待遇已经很好很好了。 即使下岗之后,也发了对于这个年代而言非常多的钱,那是一笔不算少的启动资金。 无论是想做什么,都总比别人更有机会一些。 但人一旦养成了依赖,就很难再独立起来。 如同孩子般的工人们,就是如此。 倘若和这个时代,还需要交农业税的农民们比一比,他们就知道自己的生活是有多么幸福了。 很多人都会说,下岗潮是时代给人民带去的阵痛。 但即使是工人孩子的晚晴,也不得不说,那不是给人民带去的阵痛,只是单纯给工人带去的而已。 甚至对于很多农民来说,是解开了身上的一些枷锁和压力。 在这之后,工人这两个字开始逐渐跌入尘埃,先是回到了它在历史上本来的位置,然后又降得更低,变成稍微有点本事的人都不愿意从事的工作。 但实际上,工厂最鼎盛的时候,工人们那可是无数普通人羡慕的人上人啊。 它们是站在金字塔靠上位置的蓝领‘精英’啊。 说得再深入一些,下岗潮工人那些哀怨和痛苦,就像是知青下乡时的那些知识分子一样。 他们代表了一个群体的痛苦,但远远还无法代表所有的人民。 真正的劳苦大众,还在下面被他们这个阶级用脚踩着呢! 因为下着雨,所以一路上只顾着骑。 天色昏沉,有些看不太清。 每当有车开过时,都会感觉像是漆黑天花板上的灯泡亮起了一样。 赵今予的车上装着一个小手电,但遗憾的是被雨披给挡住了,光根本没法透过它照射出来。 所以速度一直很慢,但总算是到了城市灯光照耀的地方。 原本晚晴觉得昏黄的路灯,此时也熠熠生辉得像是镀了层金般的亮。 “哈……累死了。”她松了口气,“第一次觉得这路那么长。” “是呀。”趁着在路边等红绿灯的时候,赵今予停下车松了口气,在雨幕中咕哝道,“我要换一件前面是透明的雨披……” “噗哈哈,怨念好深啊。” “不然我们早就到啦,浪费好多时间。” “是啊,不知道理发店还开不开门。” “嗯——差不多快到关门的时间了吧?” “不会啊,那家店我记得开到八九点呢。”叶晨微微掀起雨披,插了一嘴。 “这么迟吗?” “是啊。” “咦,我常去的理发沙龙七点左右就关门了呀。” “理发沙龙那肯定不一样了……话说今予理一次头发多少钱?” 赵今予看到绿灯跳起,就将脚重新踩在了踏板上,朝前骑去,她的声音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幕,模糊不清地钻进晚晴的耳朵里:“三五十吧~” “真够夸张的啊……” “有钱就是不一样。”叶晨也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是叶晨开学后的第一次理发。 这家店他也是第一次来。 只是因为抄近道时会路过,在公寓楼上时又恰好能看到,所以对它特别熟悉。 两辆自行车就停在狭长的小巷里。 小巷的右侧是一排只有一层的平房,左边则是两层的居民房。 这里没法开过汽车,当然,你要是想试试的话也可以,但恐怕得付出把车门擦成伊拉克战损版的代价。 从闷而潮湿的雨披里解放出来,让三人都松了口气。 小巷在马路的拐角处,所以时不时的就有一束橙黄色的或者纯白色的灯光照射进来,然后又很快移向远方。 整个小巷里,总共就只有两家店面。 一家是理发店,另一家则是个卖宵夜的,但看这模样也不像是有生意的样子。 晚晴站在那短短的屋檐下,透过绿色玻璃看向店里。 店前是木框的玻璃门,看起来脆弱而又沉重。 叶晨缓缓推开房门,店里挂着一盏吊了线的白炽灯,而玻璃镜子上还挂了一个更加明亮的长条形日光灯。 座位一共就两个,座椅上的皮已经破了,露出下面深黄色的海绵。 门口左边的墙角处摆了一张像是从公园里搬来的木质长椅,旁边还放着一把小椅子和一张板凳。 天花板上绿色的电风扇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摇晃的白炽灯在将它的影子拖成不同的形状。 “来理发吗?”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他。”晚晴戳了戳叶晨的胳膊,“给他理个发。” “好嘞,来这边坐下,先洗个头吧?想理个什么发型?” “平头就行……”叶晨小声地说道。 “平头?”女人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小姑娘,你怎么想不开要理平头呀?好好的,为什么呀?其实你这个头发都已经不算长了嘞。” “……我是男生。”叶晨抬高了点声音,顺便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往下压了压,“男生啊,我是男生——” “啊?男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像女孩子的男生,这长得也太俊俏了吧。” “那我也没办法啊……”叶晨无奈地说道。 晚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一旁的赵今予却推了推她的胳膊:“好啦好啦,小叶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也很难过呢。” “为啥?” 她压低了声音:“因为明明很想当女孩子,却得说自己是男生,这么矛盾的事情,不难过才怪吧?” “……有道理。”在错误的情报中推出了错误的结论,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她说的确实合情合理。 她摸了摸肚子,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看起来好像不需要修发——再长一点也没事儿。 于是她跨过地上的那一堆头发,拍了拍叶晨的肩膀:“我们去隔壁吃点东西,不想回家做饭了。” “啊,好……” “到时候给你点一份。” “行。” 这个倒是简单,只要点晚晴喜欢吃的东西就行。 即使随便点也没问题,毕竟他就不是一个挑食的人。 晚晴抿了抿嘴唇,招呼着赵今予一起去了隔壁。 店铺很小,以至于厨房都得有一半摆到小巷里来。 小小的门面里,只有两张折叠的小桌子,坐着的也是塑料椅。 地上有不少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还有很多掉在地上的菜和饭。 不大的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各种厨余垃圾,即使是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有一只苍蝇不依不饶地围着它飞来飞去。 赵今予学着晚晴那样拍了拍塑料椅上的灰尘,很勉强地坐了下来。 眼前的折叠小桌好像从来没擦干净过一样,灰尘又多又油腻。 晚晴却是毫不在意地样子,甚至还直接把手肘压在了桌上。 赵今予抿着小嘴,抽了几张餐巾纸,仔仔细细地擦起了桌子,但是很遗憾,这顽固的污垢根本没那么容易擦干净。 “觉得脏的话,直接用餐巾纸垫着就好了——擦是擦不掉。” “没……没事。”赵今予慌忙地摇了摇头。 “哎呀,我知道你肯定不习惯这个的,不过味道一般都很不错的哦。” “没有……我不是那种,那种,挑剔的人。”赵今予极力地为自己辩解,仿佛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在嫌弃别人。 “老板——都有什么?” “炒面、炒河粉、炒饭、炒年糕,还有铁板烧。” 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老板笑呵呵地说道。 “那我就炒面吧,铁板烧——”晚晴站起身朝完全敞开的厨房看了一眼,“再要个里脊肉和铁板鱿鱼吧。” “好嘞。” “今予要什么?” “嗯……什么比较好吃?”她努力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的不自在,但挺直的腰板还是证明了她不太放松。 “哈哈,那试试炒河粉吧,吃过了都说好!” “那就……炒河粉?” “要猪肉还是牛肉?” “牛肉吧。” “好嘞。” “老板,这里有生意吗?这么偏僻。”晚晴看着老板抓了一大把面条放在铁板上,好奇地问道。 “有,还是有的,不过不多,但也无所谓,多了,我老头子还应付不过来呢,这店面反正也就是我以前的仓库,用着也不要房租,就这样么混混日子,也挺好。” 晚晴眨了眨眼睛。 或许,安于现状,也是一种幸福吧。 …… 76.夜生活 昏暗狭长的小巷里,街上的车灯偶尔照进这里,但依旧驱散不了那夜晚的漆黑。 方块似的小店里,亮着一盏因为沾满油污而不够明亮的白炽灯。 灯泡总是跟着风来回摇晃,将这里的影子拖得张牙舞爪。 厨房的主要构成部分就是一块烧煤气的大铁板。 而在旁边则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右边是瓶瓶罐罐的调味品,左边是预制好的铁板烧。 小鱿鱼、小里脊串、淀粉火腿肠、红香肠、老豆腐…… 种类不少,但量都不算很多。 看样子也开了很久,所以对于每天会有多少人来吃,也知道大概的量,所以不会备太多的菜。 至于脚边,那东西可就多了。 不同的白色小桶里,装着不同的东西,有面条、河粉、年糕…… 在他身后的一个塑料凳上,还摆着个电饭煲,里面就是蛋炒饭要用到的‘饭’。 用铁板炒的面条和锅炒的不太一样,会稍微油腻一点,但只要手艺足够好,依然很好吃。 铁板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能同时进行许多事。 比如现在,就是把河粉与面条分成两堆,同时炒。 里脊肉与小鱿鱼也放在了铁板上。 晚晴感觉已经能嗅到那煎烤食物的香味了。 老板左边拨弄一下,右边拨弄一下,又放下去一大把的豆芽菜,继续翻炒。 接着就是看起来很鲜嫩的小青菜。 顺便还从卤牛肉上切了几块厚片放进河粉里。 铁板的油烟味相对来说不那么重,也让坐在店里的二人好受一些。 与此同时,食物的香味也弥漫了开来。 让人能够忽略眼前的凌乱,只专注于食物本身了。 路边小饭店看起来固然不那么的干净,但大酒楼也未必能干净到哪里去。 “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而言,反倒是这样的地方会更有食欲呢。”晚晴托着腮帮笑道,“今予还是更习惯坐在干净的地方吃东西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多体验一些事情也挺好。” “噗,大小姐走近普通人的生活吗?” “别叫我大小姐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捧着脸颊,“怪难为情的,而且总觉得,觉得像是在损我。” “那真没有。” “我知道,但我不太喜欢别人这么叫。” “因为感觉像是变成了一个花瓶似的?” “也会觉得我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样不好,反正就是……不舒服,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人,也不希望别人觉得我是那样的。” 二人点的宵夜很快就送了上来——虽然其实现在才不过是七点多钟而已。 装它们的是那种用筷子摩擦起来会发出‘嘎吱嘎吱’声响的泡沫盒。 而且还不是完整的一个。 比如赵今予的炒河粉就是用泡沫盒的碗来装的,而晚晴的,就是用盖子装的。 反正这个泡沫盒足够大,无论哪种方法都能装得下。 晚晴感觉唾液在舌尖上分泌,在未来天天吃外卖的她,已经太久太久没吃过这样充满市井烟火气的一道炒面了。 放了酱油的黄褐色炒面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她直接用筷子卷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在这种时候,似乎只有这样的大快朵颐才更合适。 赵今予好奇地看着她,也学着她的模样,用筷子夹了很多宽宽的河粉,一下子全塞进了嘴里。 她掩着小嘴慢慢咀嚼着,一双杏眼在慢慢的发光。 “好吃诶……虽然口味有点重,但是好吃。” “是吧,城市的夜生活,每个人都是能享受到的嘛,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都有自己的夜生活,哈哈。” “好新奇的感觉。” “是吗?对我来说,倒是怀念更多一些。”晚晴咕哝着,咬了一大口鱿鱼触须,它的口感比较脆,而且放了很多辣椒,正卖力地刺激着晚晴的味蕾。 “老板,再来一份炒年糕和炒饭,都要加里脊肉和火腿肠!” “这两份是打包吧?” “嗯,打包吧。” “好,我先给你们弄个汤。” “还有汤?”有点被噎住了的赵今予此时正需要这玩意儿。 其实那就是开水冲泡的紫菜汤。 只见老板拿出两个塑料杯,往里面分别撒入了盐和味精,而后又丢了几块碎紫菜进去,接着就拎起茶壶,把已经凉了一会儿的开水倒进里面。 “这就是普通人在宵夜上喝的汤,很不错吧。” “很有趣……”赵今予接过后,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但纵然是放凉过的开水,也依旧烫得她吐了吐舌头。 “哈哈,别急,慢慢吃,或者吃完了之后再把汤喝完。”晚晴低下头,又往嘴里塞了点面条——这次小口了很多。 慢慢吃或者快点吃,都有各自的风味。 不过天毕竟是有些凉了,吃得慢的话,后面的会变冷,所以还是不能太慢。 店门口没什么遮挡,夜晚带着雨水潮气的凉风就这么直接灌入屋内,将有油烟味的浑浊空气带走,送来许多新鲜的空气。 这对于赵今予来说,确实是一种特别不一样的体验。 虽然一切都很普通,很朴素,但正因为它们不高高在上,所以才有一种真切而平凡的美。 这就是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 再高耸的金字塔,都需要底下坚实的基座。 而社会的基座,正是这些普通人。 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多数。 他们总是为了简单的住和吃而奔波。 他们没有太多的享受,但却总能找到生活的乐趣。 赵今予甚至觉得,用钱都买不到这样的快乐。 当然,如果问晚晴的话,她会说,用钱一定可以买到比这快乐得多的东西。 昏黄的路灯下,雨线显得很清晰。 老板又炒好了两份,将它们装进了泡沫盒里。 隔壁理发店的门也被推开,理了平头,一脸神清气爽的叶晨三两步就走到了这边的门口。 “老板——”晚晴将剩下的紫菜汤一饮而尽,“多少钱,一共!” “我看看啊,炒河粉、炒面、炒饭、炒年糕都是两毛,里脊一毛一串,火腿肠五分钱一根……一共是,一块两毛钱,牛肉单独算,一份是六毛五,一共就是一块八毛五。” “给。”晚晴递去了一张两块钱的纸钞,后者伸手在放钱的饼干铁盒里找出了一角和五分的硬币。 “……太便宜了吧?”赵今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便宜,赚什么呀?” “哈哈,还是能赚点的。”老板笑着看向门口的叶晨,“哦,小伙子,要点什么?” 理了平头的叶晨挺起了腰板,似乎长出了一口气:“我和她们是一起的。” “哦哦!” “老板,一个晚上能有几个客人啊?” “十来个吧,一般,少的时候四五个,多的时候三四十个也有。” 赵今予陷入了沉默,直到晚晴推着她走出店铺的时候,她才小声说道:“辛辛苦苦就赚那么点呀……” “呃,他们赚的钱和你这个大小姐肯定不能比啊。”叶晨挠了挠头。 赵今予有些愠怒地瞪了他一眼:“不要这么叫我!” “啊……啊?怎、怎么了……” “今予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呢。”晚晴用手背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将打包好的晚餐递给了叶晨,“喏,拎着。” “我以后也应该要节约用钱了。”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对不对。”晚晴却摇了摇头,“你有钱的话,就更应该开心的去花啊,你的钱花出去了,别人才能赚到嘛。” “也是呢……” “走了。”晚晴借着路灯的光芒仔细看了看叶晨的新发型,“还有点怪不习惯的……” “虽然我自己也有点,但这样确实好多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像个故意理短发的女生。” “干嘛啊你……” “实话实说咯。” 晚晴坐上了自行车,把雨披推到了车篮里:“妈的,烦死了,这么点路就不穿雨披了,走了走了,三分钟之内到家!” 路过赵今予身旁的时候,她也跟着跨坐了上来,忽然轻声地叫住了伊。 “晚晴。” “怎么了?” “有空的话,多带我去一些这样的地方吧?很有趣,而且,我……”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晚晴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你不介意的话肯定会带你去的啦,反正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其实不难找,毕竟是这个年代啊……” “嗯?” “啊,没什么!”晚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干咳了两声,加快了踩踏板的速度,“啊,快点回家洗澡吧,不然热水都要没了啊!” 想到公寓的热水供应时间,让赵今予忘记了刚才下意识的疑惑,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这个时间,是公寓里最热闹的时候,大多数的房间里都亮着灯,即使站在楼下,也能听到每家每户传来的喧嚣。 还有人这时候才开始做饭,锅铲和锅子碰撞着,发出‘哐哐’的声响。 各种各样的菜香味,即使是雨水也不能阻挡它们弥漫。 在这些孩童的啼哭声、男女的吵架声、一群人的欢笑声中,三人走进了电梯。 一切的喧嚣好像都瞬间被隔绝在了外面。 而当它再次打开的时候,那些声音又从走廊传了过来。 就像是短暂的离开尘世后,又马上回来了一样。 三人就这样,再次浸没在了这喧闹的浮世凡尘之中。 …… 77.叶尽落 挂在墙壁上的日历又被撕下一页,晚晴看向窗外,街边的树都光秃秃的,环卫工人正用大扫帚‘唰啦唰啦’地将那些枯黄的落叶扫在一起。 “十一月七……”晚晴看着日历上的数字,目光又落在了旁边那个红色的汉字上,“立冬。” 虽然仍有秋天的余韵,但从农历上来说,此时就已经算是进入冬天了。 她没由来的感觉到寂寥的萧瑟中又增添了几分彻骨的寒冷。 之前理了个平头,像是假小子似的叶晨摇晃着走进了客厅,像是还没睡醒似的趴在了沙发靠背上。 “什么时候毕业啊晚晴……” “这才哪跟那呢。”她白了他一眼,“再坚持坚持吧,还早呢。” “你应该说就快了,你一说还早我就不想上课了……” “到底有多久你自己不会算啊,非要别人安慰你,那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唉,晚晴,你能不能有点生活的情调啊。”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最起码会让心情愉悦一点……”叶晨咕哝着,重新站直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座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大步走上前,接起了电话。 那头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他每个星期会打来两三个电话,有时候会聊得久些,有时候却很短。 “喂?” “哦?是叶晨啊?” “是我……” “是电话的声音还是怎么回事啊,感觉听起来像个小姑娘,或者没发育的小男孩似的。” “咳嗯咳嗯——!”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低了声音,狡辩道,“应该是电话机的问题吧?” “哈哈,哎呀,婚礼的事情也已经要提上日程了,请帖我都送出去咯。” “打算在哪里办?老家吗?”叶晨好奇地问道,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记忆里,父亲说过,结婚时的婚礼是在老家的教堂里办的。 “不,不回老家,就在H市,在一幢小礼拜堂里。” “那不还是教堂啊。” “哈哈,但地点不同了啊。” 老家那里的人都信仰着同一种宗教,虽然父亲接受过教育,一直上到了初中,大部分时候并不迷信,但受到身边人的潜移默化,多少也会信一点。 或者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习惯。 “对了,这次还打算搞个车队,哈哈。” “车队?太奢侈了吧?”叶晨睁大了眼睛,“就算只租一小会儿,一队车也得不少钱吧?” “啥呀,都是请的朋友过来庆祝的。” “老爸,你说的是……什么车?” “自行车啊,那不然?你小子还想我搞个汽车车队啊,我又不是首长,哈哈——” 到了九十年代,自行车的价格开始大幅度下降,马路上到处都可以见到骑自行车的人,人们开始将视线转移到汽车身上。 所以说到车队,叶晨才会第一时间想到是由汽车组成的车队。 可谁又能想到,若干年以后,曾经高高在上的汽车,也变成了烂大街落灰尘的玩意儿了呢? 事实上,哪怕是自行车车队,在那时候,都算是了不得的大排场了。 毕竟现在父亲所在的时间是七十年代的尾巴,连八十年代都还没到呢…… “还是安排在那个日子?” “那当然,日子肯定不能改,哈哈,我已经想好给你俩什么礼物了。”电话那头的父亲神秘而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东西还没做好,等做好了,我再让人保管起来,留给你们。” “是什么?”叶晨好奇地问。 “到时候你们自己看吧,哈哈!然后,好好念书,以后不当大官,也当个有钱人。” “我尽量吧……” “那么就先这样了,今天。” “好,老爸再见。” “再见。” 即使已经和父亲通过了许多次电话,叶晨也依旧感觉这跨越了时空的对话格外神奇。 那些所谓跨越大洋彼岸的通话,都远远比不上这个。 他总会忍不住去想,父亲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就像是像夜晚的星光一样,都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出发’,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才被人看到。 他的脑海里有时候会出现一个抽象的图案,思考着时间到底是怎样分布的。 它可能不是一条不断向前延伸的射线,而是无数个同时都在进行的瞬间。 否则又如何解释,现在的自己可以和过去父亲通话这种事呢? 或许这台电话机是高维物品,才能将两个时间‘正确’的连接在一起。 科学世界的幻想总让人欲罢不能。 因为它们的可能性总是扎根于现实,有着被实现的可能。 “还傻愣着干嘛呢?”晚晴往脸上抹着面油,走出了盥洗室,“赶紧洗漱了啊,今天你骑车。” “说好以后都你来呢!” “我偶尔休息下不行啊,而且这么久了,你也应该适应了吧。” “呼,啊呼哈呼——”叶晨故意开始急促的喘息起来,“我快不行了,我不能呼吸了啊,胸口被压.迫了啊——” “你少来!”晚晴白了他一眼,“昨天我还看到你和江兴他们一起打篮球呢,中午的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你那会儿还满场跑呢,一点不像是会闷着了的样子。” “咳——那时候,那时候其实我把绷带已经取下了!” “鬼信啊。”晚晴笑骂着拍了拍他的脑门,“好了,别闹了,快点去洗漱。” “是~要不我先去叫一下赵今予?这样待会儿就不用等她了。” “算了,你就让人家休息会儿吧,大不了等我们吃饭的时候再喊她。” 虽然偶尔会早起过来蹭饭,但大多数时候,赵今予还是睡到快要出发了才起床,然后出门的时候在路边买些早餐带到学校里去吃。 相比还得做早餐,以及在家里吃的叶晨和晚晴,效率要高了许多。 其实要不是为了节约钱,晚晴肯定也会这么干。 但是生活嘛……是没法总那么随心所欲的。 “喂,那台让你修的磁带机修好了没?” “修好了啊,我还顺便修复了一盘磁带——就是偶尔会有点走音。” “重新再盘一遍试试。”晚晴打开看了一眼昨天晚上泡着,一起来就摁下去煮粥了的电饭煲,开水正在里面滚动着,粥看起来还很稀薄,需要再煮一会儿才好,“我们这周六去试试……摆摊吧。” “这周六?终于要试试了吗!” “嗯,到时候你可别吓尿裤子啊。” “又不是要去砍人……” “摆摊自己做生意,可是需要和很多人交流的,特别是人家问你能不能便宜点的时候,你得在让客人买下的同时,自己又能多赚一点才行,这就很需要口才了,哎呀,对你这种第一次摆摊的人来说,还是得自己试试才知道。” “那晚晴摆过摊吗?” “没有。” “……” …… 清晨的教室里没几个学生。 叶晨转着笔,看着晚晴整理昨天写完的作业。 “晚晴。” “干啥。” “你不知道什么其他的赚钱办法吗?我不是说彩票啊,但就是那种——赶上车了,闭着眼睛都能赚钱的东西。” “你也想偷懒省力是吧?” “咳,不是……就是好奇。” “确实有些风口,是猪放上去了都能飞起来。”她斜睨了他一眼,“比如比特币啊,炒房子啊之类的。” “比特币?” “一种网络虚拟货币,刚开始的时候一块钱能买几百个,后面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才能买一个。” “哦——那你现在怎么不买?” “你他妈傻哔啊,哦,我忘了我没和说过,不怪你。”晚晴骂完脏话后,表情又瞬间平静下来,仿佛刚才那几个字不是她说的一样,“比特币那玩意儿他妈零九年还是一零年才有,距离现在还早着呢!买那玩意儿不如买股票。” “股票……也可以吧?” “问题是我他妈不知道哪个股票会涨啊,虽然说现在买,基本都是涨的,但这玩意儿我没操作过,风险太大,但是可以试试——只是不能把所有的钱全投进去。” “那买房子呢?” “你是不是漏儿(傻缺)啊,现在房子根本没开放可以买卖啊。” “我又不知道……我对这些都不了解啊。”叶晨满脸委屈。 “我比较了解的,也就是实实在在的工作,也就是实业,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我碰都没碰过。” “不去尝试吗?” “我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才不去当什么韭菜呢,虽然也会错过一些真发财的机会,但总比一直被人骗钱要好。” “虽然有你回来指导我的人生,但总感觉,还是很难大幅度的改变我们的人生啊……” “想什么呢,我让你早点醒悟过来,在这个高三好好学习,就是对你人生最大最重要的改变了,别老想着一夜暴富,那都是虚的,只有学到的知识才是属于自己的,不会跑的。” “切,要是能一夜暴富,谁要好好学习啊。” “咋了,不想学了啊?”晚晴恶狠狠地瞪着叶晨,“你敢?你敢我就把你捆在椅子上,把苦瓜塞你腚眼里,直到你求饶说‘我要学习’为止!” “……别把食物和那么脏的东西放在一块啊!” “重点不是这个吧?” “我又没说不想好好学习了……” “记住。”晚晴摁着叶晨的脑袋,无比认真地说道,“所有事情都有轻重缓急,不要为了眼前短暂的快乐,跌入那无底的深渊之中,等到以后才来追悔莫及。” “……知道了。”叶晨扁着嘴,又自责又不安地轻轻点了点头。 …… 78.摆地摊 1996年11月9日,星期六。 对于叶晨和晚晴而言,这都是他们的第一次摆摊。 只不过见识更多的晚晴要更清楚该准备些什么。 虽说这所谓的见识也不过就是她刷到的各种短视频而已。 在那个智能化推广的大数据时代,总会给每个人造成一种自己看了各种各样的视频,所以什么都会的错觉。 光是看看当然简单,实际上做起来却没那么精巧。 为了方便到时候直接报价,每件商品按照成色和机子状况都标了价——用小纸条写着,再拿透明胶贴在上面。 价格最便宜的是磁带,那几个有点容易卡带的,三毛钱一个;听起来顺畅没毛病,只是偶尔有点走音的,五毛;完美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还有专辑盒子装着的,一块。 然后就是修好的旧收音机了,最便宜的两块钱一个,最贵的二十块,磁带机最便宜的十块钱一个,最贵的三十块。 最重磅的,就是两个精修过的寻呼机。 甚至为了让外表看起来新一点,晚晴还特意买了全新的外壳来装。 光是这个新外壳就花去不少钱了。 本来其实是修好了三个,但她自己留了一个,所以实际上只卖两个。 一台是纯黑色的,另一台则是纯白色的。 这么贵的东西,指望能在地摊上卖出去,其实有点不现实。 一般人就算有这钱,也不敢在这买。 所以她也只是想试一试,要是不行的话就卖给专门回收寻呼机的小店,虽然起码得少赚个一半,但总比卖不出去烂在手里要好。 定价上嘛,她是打算黑的那个卖一百五,主要因为它没有汉字显示,只能显示数字。 另一个换了白色新外壳的,卖五百五,在这年代,汉字显示的机器还算是比较高端的那种了,卖这价格算是比较合理的。 别看晚晴能从一大堆垃圾里修好,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做到。 而且光是这个外壳,就花了她五十多块钱,没办法,只能从人家那买的东西,必然会有个高到吓人的垄断价格。 从下午一点的时候,一直准备到了四点半,晚晴把东西都装进了袋子里,让叶晨拎着:“走吧,早点下去占个好位置。” “希望今天别下雨啊。” “想什么呢,天气预报都说了,今天是大晴天。”晚晴斜睨了他一眼,弯腰将鞋子套上,“快点,别磨蹭了。” “来了来了——话说为什么又是我拎东西啊!” “你想让我一个‘弱女子’干体力活吗?” “你好意思说这话吗……要是我以后也成了女孩子怎么办,那还是我干啊?” “是啊,你比我高,肯定力气大,所以还是你来。” “你总有歪理……” 二人拌着嘴,乘电梯下了楼。 初冬的夜晚来得格外早,虽然才四点半,但天边却只有一角血色的残阳了。 他俩下来的时候,路灯正一盏接一盏的亮起,仿佛到了此时,这座城市才真正活过来。 格外‘宽敞’的来回双车道就是大多数人摆摊的地方。 这里最大的优点就是有个高起一块的人行道,还有一条专门走自行车的辅路,相对来说受到汽车的影响会小很多,而且因为是条大路,来来往往的行人同样也会很多。 对于摆摊的人而言,来往的行人,那可都是潜在的顾客呢。 刚走出来还晃晃悠悠的晚晴,脚步一下子就加快了不少。 不摆摊的时候没怎么注意过,真到自己要摆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摆摊的老板们这么早就来了,而且地摊真的好多。 “好多人已经来了啊……”叶晨看向那些推行着自己三轮车的摊主,“他们都是放在三轮车上卖的诶。” “也有很多是直接摆在地上卖的。” “呃……是有,真多。”他又感慨了一遍。 “这证明了下岗的人也变多了。”晚晴说着,忽然戏谑了一句,“哦,应该说是叫做灵活就业。” “哈?” “未来发明的新名词,只要把标准定得灵活一点,什么事儿就都不是事儿了。” “你又在冷嘲热讽了。” “什么冷嘲热讽?”晚晴斜睨了他一眼,“我只是把他们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而已。” “切,你还是赶紧选个位置吧,我们在哪里比较好?” “就那个消防栓旁边吧,干净点,后面是家小超市,路人应该会比别处多一些。”晚晴说着,迈开双腿小跑了起来,然后从拎来的袋子里拿出了和编织袋一个材质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再在上面盖了块黑色的边角料碎布,四角都用石头和砖块压着,免得被风吹起来了。 然后她就将所有的商品分门别类地摆好,放得整整齐齐。 虽然都是些二手货,但看起来却有几分精致的感觉。 ——或许是这块黑布衬托得好。 “怎样?” “还不错。” “好了,坐着等生意吧!”晚晴把两张小折凳拿出来放在了地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那个大手电筒拿了出来,摆在摊位的正中间。 大手电筒有台灯的功能,虽然不算明亮,但照清楚摊位上的大部分商品起码是不成问题的了。 而且这个地方还有一盏路灯,虽然不是正对着的,可也不会黑到哪里去。 第一天摆摊,晚晴看起来似乎比叶晨还兴奋。 她不住地转着头东张西望,每当有人多投点目光到摊位上来的时候,她都会露出一个略显期待的笑容。 虽然叶晨感觉大部分人都只是在看她而已。 终于,有个穿着还算干净的衬衫,但黑色工装裤上却满是白色油漆和污泥的男人蹲了下来。 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工地干完活出来。 他摆弄着那几盘磁带:“磁带好用吗?” “你看的那些是最便宜的,会有点卡带,建议买旁边那些,比较流畅,这种有盒子的是最完美的。” “真的好用?” “当然。”晚晴拿起了一盘放在盒子里的磁带,然后装进了自己用的那台精心打理过的磁带机里,摁下了播放键。 喇叭的声音略有些粗糙,但正适合在这样嘈杂的街市上播放。 男人蹲着听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又问起了磁带机的价格。 晚晴兴奋地为他讲解,几乎把地摊上的所有东西都介绍了一遍。 他对那两台传呼机也很感兴趣,顺带的问了问价格。 她甚至觉得自己今天要开门红了,直接把最贵的东西给卖出去了。 然而,他最后也就只是买了两盘虽然不卡壳,但可能会有点走音的磁带回去而已。 “你说了那么多,他却只买了这么点啊……” “做生意就是这样的。”晚晴倒是很有心理准备,她拧开杯盖,将还温热的白开水倒进自己嘴里,‘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大口,“待会儿客人应该会更多,你收钱的时候可别收错了。” “我尽量……” “你就放心吧,肯定不会到你忙不过来的那种程度。” 夜幕彻底降临了这座城市,摆着各种小摊的夜市上,也愈发热闹。 炒菜烧烤的小摊前围坐着的人最多,然后就是那些卖廉价衣物的小摊。 便宜的日用品永远都会有人来买。 而像收音机、磁带机这种,就算是娱乐用的物品了,并非必要,所以虽然有人来询问价格,但都没有真正买下。 晚晴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靠谱的老板,如果是个中年男人坐在这里,东西肯定不会那么难卖。 长得好看,有时候还真就未必是无所不能的。 但随着她逐渐熟练起来,也就渐渐有其他东西被卖出去了。 卖得最多的,还是收音机。 因为一次买走之后,后续就不用花钱了——除了买电池的费用以外。 “便宜点吧,你这都是旧的,太贵了。” “我这个成色都是很好的,你看这台磁带机,是正经的国营大厂出品,不是什么杂牌的东西。” “二十块钱,我就拿走了。” “那不可能,二十块钱,我收一个都没那么便宜。”晚晴死死地咬着价格,见那个男人好像有点想要走的样子,又稍稍松了点口,“那就二十五,各让一步,好吧,而且电池我还是照样送你。” “行。” 这是晚晴今天卖出去最贵的东西了。 一旁的叶晨看得眼睛都直了:“晚晴,我们这么一会儿,都快赚了别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这就是技术的价值。”她得意地打开铁皮钱箱,数了数今天收来的钱——当然要把那些用来找零的钱给去掉,“一百零三块三了!去掉我们买这些东西的成本,大概净赚个……”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附在叶晨耳边有些嘚瑟的小声说道:“估计能赚个六七十。” “要是今天晚上能卖完呢?” “不算传呼机的话,能卖完也可以赚不少了,啧啧……” “要不拿这个钱给你买一辆新的自行车?这样就能各自骑……” “少来!现在能这么凑合过就凑合着再说,你以为这点钱算什么啊,我们得少用,多攒着,这样有机会的时候,才不会囊中羞涩,就比如买房子投资好了,没本钱,你怎么买啊,那还投资个屁。” “你这样说的话,就感觉好像赚得也不多了……” “慢慢来,哪怕只是维持我们生活的消耗也不错了。” 就在此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 而后就听见有许多人惊慌地大喊了起来。 “城管、城管来了!” …… 79.打砸抢 借我三千精神科医生,复我浩荡南苏丹;剑指天山以西,马踏黑海之北;艾欧尼亚张弓,德玛西亚赏雪;暗影岛上访古,祖安废墟祭祖。 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拳打蒙德诸侯,脚踢稻妻花旗,上能苍穹爆卫星,下能入海灭航母。 ——匿名网友(有删改,节选自已被历史遗忘的古早互联网论坛) …… 从天边照来几束格外炫目的白光,耳边已传来发动机的轰鸣。 人群乱做了一团,就像是防空警报响起,核弹即将落下一样的惊慌。 叶晨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晚晴就飞快抓起那两个传呼机塞进口袋里。 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但有人更快。 那些骑三轮车的摊主都没把东西摆出来,似乎就是时刻准备着跑路。 此时他们把凳子往车斗上一丢,把踏板踩得飞快,以至于让人怀疑那里面是不是装了个电动马达。 晚晴收拾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但比起其他摊主而言,就显得嫩了许多。 还有一点,就是这里属于夜摊的入口处,虽然前面已经有一些摊主调头跑路,但却没能争取到太多的时间。 几辆开着大灯的摩托车一路向前冲来,后面还跟着一辆白色的皮卡车。 足足二十来个人,如同蝗虫入境般四处掀翻摊子,踹翻老板,飞扬跋扈得如同被无数国民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他国军队。 “你他妈东西哪里来的!”一个卖五金的老板被一个高而胖的男人一巴掌拍倒地,“倒卖‘医院资产’,‘抢劫医院病人’是不是?还敢在这里公开卖,谁给你的胆子!” 有些人眼看摊子已经被砸了,顾不得卖的那些商品,直接转身跑路,混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也有人气不过,站起身想要反抗,但却被打得更惨,甚至被摁在地上卡上‘绷带’,要扭送到‘精神病院’里去。 也就是短短的十秒吧。 那群人已经冲到了晚晴和叶晨面前。 “不准动!倒卖磁带机收音机,都是旧的,说,哪里偷来的!?”为首一个男人挺着个啤酒肚,手里抓着黑色的皮带,俨然一副地主老爷的模样。 叶晨睁大着眼睛辩解道:“是、是收的旧零件自己装的……” “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的,啊?!”另一个高瘦的男人冲上来,如同地狱出来的魔神一样,身上仿佛还冒着无形的火,他连续踩了几脚,将那几台二人辛辛苦苦修好的收音机与磁带机都踩得稀巴烂,“看你们的样子还是学生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出来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一切好像都是他对。 他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甚至让晚晴在恍惚中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叶晨扑了上去:“你们不能这样!这是我们辛苦修好的,我们买旧零件也是花了钱的,你们——!” “妈的,这个看起来不男不女的东西是怎么回事,真恶心,找死啊你?”他一把将叶晨推倒在地上,还用脚狠狠地踹了两下。 “你们、你们……” “……你做错了,明白吗。”看起来比较冷静的一个男人脸上闪过几分不忍的神采,挡在了那个暴怒的高瘦男人身前,“你们不应该这么做的,明白吗。” “那开店做生意的人呢!?” “他们是合法合规的,有办证的。” “你……我……”叶晨咬紧了牙关,他一次这么强烈的感觉到这世界的不公。 但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确实是在做要进精神病院的事情。 心中的理念和现实激烈的碰撞着,让他浑身像是触电似的颤抖。 “不好意思,我弟弟他不太懂事。”晚晴走上前,神色平静,仿佛对这些早已见怪不怪,“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想走?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精神病院的主任!”高瘦的精神科医生向前跨了一步,“告诉你!就算是未成年,我也能送你到精神病院里去!” “算了,都是孩子,没必要那么较真。”那个看起来还算好说话的精神科医生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地上已经被踩得稀巴烂的收音机和磁带机,“你们走吧,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多做一些正经事,不要和其他人同流合污。” “谢谢。”晚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出口的两个字里多少带了几分真诚,然后搂着叶晨的脖子,就把他往小巷里拽。 二人一路走,一路走,一路的走。 好像走了很远。 又好像在原地踏步。 说好不下雨的天空,却遍布着阴云。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空落下,‘啪嗒啪嗒’地拍打在二人身上。 叶晨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愤怒而不甘。 “怎么了,你干嘛呢。” “他们……我,我们明明不是偷来的,他们污蔑我们!” “就为了这?” “而且是我们辛辛苦苦修的,很辛苦很辛苦,一点一点,慢慢的修!把里面拆开,用毛刷轻轻地把灰尘弄干净……每修一个,我都要好久好久的时间……!”叶晨的双眼通红,遍布着血丝。 “呵,你的承受力就这啊,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了吧?人就是这样,你没见识过的时候,还以为世界很美好呢,啧啧,现在能理解我了吧?” “我……我们确实是做错了。”叶晨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没出息的家伙,甚至都不敢说这条规定就是有错的吗。” “但,但就算……了,也不该那么暴力的攻击别人和毁坏那些东西!我们辛辛苦苦弄的……” “你来来回回就这几句啊?” “我、我……”叶晨脸上的愤怒和不甘变成了委屈,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一把脸,看上去显得更加狼狈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我经历得多了,我骑着电瓶车在路上送东西,就因为没有正常人证明,所以他们一定要说我是精神病,但我却无法证明我不是,于是我的电瓶车就被扣了下来,甚至不告诉我理由——我想,兴许他们觉得造成我有精神病的主要原因就是那辆刚买来没多久,一看就有问题的精神车吧。” 叶晨脖颈上的青筋跳动着,他啜泣着看向晚晴,越下越大的雨水将他的脸庞弄得湿漉漉的。 “还有太多太多不公的事情,在我们普通人中发生了,那些东西倘若我是在未来的网络中发出来,恐怕只能是「刮开黑幕查看该内容」了。” “……”叶晨沉默着,又用力抹了抹脸庞,“是我们自己不好……” “怎么,你要不要跪下来忏悔?”晚晴冷嘲热讽地说道。 “……下一次,我们要更加谨慎和……和狡猾。” 她诧异地看了他几眼:“咦,孺子可教也。” 叶晨咬紧了嘴唇,几次想要开口,但却什么也没说。 “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什么……?” “该内容已被屏蔽。”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快活地笑道。 “噗……”叶晨破涕而笑,他又马上板起脸来,“但是我不会像你那样怨天尤人的,发展途中总会有错误,社会的错误,我们自己的错误……这些都很正常。” “哦?” “我仍然热爱着这片土地,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叶晨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好像忽然感觉到疼了似的,摸了摸蹭破了皮的膝盖,“这些错误,一定会被改正的。” “这倒是没错,明年,‘精神正常’罪就会被取消了。” “呼——”他长出一口气,欣慰地笑道,“你看,我就说他们也是在努力改正的吧,相信这个社会吧,它一定会越变越好的。” “兴许吧。”晚晴没有继续挖苦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雨越下越大了,赶紧躲会儿雨吧。” 二人此时走到了小巷的尽头,来到了之前吃过的,专门卖甜味食品的小店旁。 “咦,竟然是这里……” “嗯,吃点甜的东西,让身体高兴高兴吧。” “吃糖的时候,确实会开心一点啊。” “这次点些其他的东西吃吧,我好像已经闻到小甜品的香味了——”晚晴说着,用力推开了虚掩着的店门,走进了有些空旷的屋子里。 胖乎乎的老太太笑呵呵地走出厨房,像是见到自己的孩子淋雨了一样关切地问道:“哎呀呀呀呀,怎么回事,淋得浑身湿漉漉的,这天气那么冷了,等下该感冒了,你俩等等啊,我去给你们拿两块干净的毛巾来!” “不用……”叶晨的话才刚说出口,老太太就已经转身跑上了楼。 木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她就又飞奔过来,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跌跌撞撞地趴在了楼梯下的那张桌子上。 “老板,你没事吧?” “哎呀,没事没事,你们快点擦擦身子,我去把烤火炉给你们推出来,暖暖身子!” 叶晨看着手里干净到像是从来没有用过的毛巾,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暖意在流淌:“你看,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好人的吧?” “不要老想着说服我,或者扭转我的思维方式了。”晚晴白了他一眼,“你用你的方式生活,我用我的方式生活……” “互相理解,对吗?” “差不多吧。” “那你倒是理解一下我啊……” “看了就来气,理解个屁。” “喂喂!” …… ======== 当他们出现在战场中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末日来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枫丹’国大兵。 你一定没见过精神科医生,如果见过,你就不会那么完整的站在这里——一名坐在轮椅上的联军士兵。 我一直以为是铁血战士,直到有人告诉我那是精神科医生,我见了精神科医生执法,是的……我见过精神科医生执法——纽约精神创伤康复中心史密斯先生。 我想,他们能徒手搏杀掉上帝——原‘须弥’军陆战队73师师长耐肯。 ——匿名网友们(来自于封禁后被遗忘在历史中且不能说出名字的古早互联网时代论坛) …… 80.发高烧 叶晨刚一躺下,就坠入到梦的世界里去了。 那像是一个散发着朦胧光芒的无底深渊。 他听到晚晴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却被梦的世界牢牢抓住。 “叶晨?吃苹果吗?嗯?这就睡了……?” “喂?叶晨?你是野比大雄吗,一秒入睡……” 直到晚晴的咕哝声也渐渐远去。 他终于听不见其他的声响了。 他就在自己的世界里下坠。 这里有着万物寂灭般的沉默。 深不见底的下坠。 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天空翱翔的错觉。 耳边忽然传来略带些忧伤的低吟浅唱。 他落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他坐起身,看到的是一条飞天毛毯。 身边开始出现支离破碎的画面,毛毯带着它撞进画面里,一切的事物瞬间变得立体起来。 那一个个分割开来的场景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每一扇门都仿佛通往着无底的深渊。 叶晨看到的是一个正和人争吵着的青年男子。 他被人打倒在地,恶犬朝着他狂吠,他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逃出这里。 身后的那群人指着他,像是看小丑似的大笑。 眼前的场景渐渐淡去,飞毯带着他又去向下一个地方。 这里是一座无人的公园,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坐在花坛上,一只饿得皮包骨头的狗趴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看着它,犹豫着,但还是将手中的那根只咬了一口的火腿肠丢了出去。 狗大口嚼着,在吃完后又往前了几步,凑到了青年身前,用那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他那满是血痕的手掌。 叶晨看到他拍着狗头大笑,却听不见他的笑声。 耳边那忧伤的歌依旧在轻轻唱着。 这场景在烟雾中缓缓溃散,飞毯带着他缓缓向前。 还是那个青年。 他在办公室里,正低着头被领导模样的人训斥,而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怒拍桌子,对方开始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于是他先动手了,二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这次场景没有消失,飞毯却提前带着他撞开了出去的房门。 出去后,却依旧是这个办公室。 青年在单子上签了字,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冷笑了一声,将水笔重重地摔在桌上,推门离去。 飞毯在后面缓缓的跟着他。 青年推开一扇门,后面是一个正襟危坐的面试官。 他脸上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温驯的笑。 面试官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 他垂头丧气,又推开一扇门。 每次打开门时,都坐着一位面试官。 每次打开门后,他脸上都会重新挂上笑容。 只是那份笑愈发的僵硬,愈发的冰冷。 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房间了。 男人推开门之后,却没再出现在又一间办公室里。 而是在一条冰冷的大街上。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鲜活的色彩。 而他身上的颜色,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他的双眸沧桑而疲惫,唏嘘的胡茬里有几根都已经发白。 叶晨已经被这个青年男人的行为所吸引了。 他趴在飞毯上,安静地看着。 青年男人没有颓废太久,很快他就找到了新的工作——骑着一辆电动摩托车,戴着黄色的头盔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又开始快活了起来。 街上的行人重新有了色彩。 但耳中的歌声却愈发忧伤。 青年脸上的皱纹渐渐变多,肤色也越晒越黑,人却反倒像是充气的球一样胖了起来。 后来他又骑上三轮车,在大街小巷中将那些箱子与包裹送往各处。 再后来,他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就坐在办公室里。 他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光。 而街道上的人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少。 他再一次失去了工作。 他再一次去寻找。 又一次失去了工作——这次整个公司的人都满脸沮丧。 飞毯带着叶晨穿过一个又一个场景,但每一次都看到男人独自待在家中。 他托着腮帮,看着窗外的那只猫。 忧伤的音乐渐渐停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当飞毯抵达又一个场景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了楼顶。 朝着下方望去。 没有车流,没有行人。 只有一团白色的雾气笼罩着一切。 什么也看不清。 明明站着的楼不高,但却怎么也望不到地面。 他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早已麻木。 他又往前几步,已经站在了天台的边缘。 甚至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落下去。 他……纵身一跃。 但却好像被什么阻止了下落。 他没有抬起头,依旧垂着头望着下方被朦胧雾气笼罩的街道。 叶晨趴在飞毯上,紧紧地抓着他:“喂——!不管你是谁,但都,不——要——放弃啊!” 梦里的叶晨咬紧了牙。 他觉得自己使出了所有的力气,但却不能拽动那个男人分毫。 身边的建筑化作了一粒粒积木,在无声的崩塌。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团混沌。 一切都更加模糊不清。 只能感觉到潮湿的水气。 “哗啦啦——” 叶晨感觉自己的耳边听到了水声。 枯黄的野草正挠着自己的脸颊。 泥土的腥味和动物腐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他感觉那条手臂的主人开始挣扎。 于是叶晨用力伸出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一点一点的,奋力将他往上拽。 叶晨的眼神无比坚毅,他紧咬着牙关,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不要放弃啊!” “轰——!!” 像是把什么庞然大物从水中拽出来了一样,巨浪滔天。 那些浪花如同雨水般拍打在他的身上,也打落了那朵正盛放的野花。 男人和他一同落回了岸上。 叶晨大口喘着粗气,看向身旁。 但一切却已经模糊。 在混沌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飞毯消失了。 他继续下坠。 下方是一片滚烫炙热的岩浆。 落入其中,却冷得彻骨。 他感觉有人在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下意识地抓住那抚摸自己的手臂,想要挤入她的怀中。 “干嘛呢干嘛呢,吃豆腐啊?”晚晴那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的语气将叶晨从梦的世界里拽了回来。 “呼……!”他感觉自己像是经过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旅途。 再看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天花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看向她那似笑非笑的脸,撇了撇嘴:“你以前不是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想摸就摸的嘛……” “哦?我有说过吗?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要变成女孩子了,想在最后的时候爽一爽?”她咂了咂嘴,戏谑地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咳,那还是……算了吧。” “那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啊。” “切……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好吧。” “是是是,没兴趣,毕竟每隔两天都要进一次贤者模式呢。” “咳……!”他用力咳嗽了一声,却感觉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难受吗?” “有点……感觉好重……” “不难受才怪了,你发烧了。”晚晴把他摁回到了床上,重新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知道烧了多少度,反正烫得要命。” “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倒是希望你没什么事,但还是得吃点药比较好。”晚晴帮他将被子重新掖好,“我去楼下药店买点药,你想吃点什么吗?” “呃……没什么想吃的。” “也是,都烧成这样了,还有食欲才怪呢,那就还是喝粥吧。” “嗯,好。”叶晨把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对了,买本杂志回来呗?” “还想看杂志啊?” “打发时间啊,这状态好像也学不进去吧。” “难得你还想着点学习的事儿,行,我等下看看有没有的卖。” 叶晨看着晚晴离开,听到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又听到它被缓缓关上的轻微声响。 客厅里传来了父亲看电视的声音,好像在播放着一档本地的家庭肥皂剧。 在恍惚中,他似乎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再一次回过神来,是被开门声吵醒的。 晚晴把外面的风声和雨声也一并带了进来,然后‘咚’地关上了房门。 接着就是塑料袋摩擦时发出的声响。 厨房里又传来水声与玻璃的碰撞声。 没过一会儿,她就捏着个杯子走了进来:“这个是冲泡的药,这个是胶囊,一起吃了,是消炎和退烧的,你小子最近体质不行啊,我都没发烧,你倒是发烧了。” “或许身体的情况和心情有关?” “怎么,就因为这事儿,你心情沉重啊。” “呃……还是有点的吧。”他坦率地承认了。 “好了你就,少担心了,传呼机我已经收起来了,没被砸,昨天卖出去的东西,已经把本金给赚回来了,大不了就是从头再来嘛。”晚晴说道这里,忍不住哼起了那首传遍大街小巷,鼓励着人振作,却也被人骂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歌,“心若在~梦就在~天地间还有真爱……” “这什么歌?” “鼓励下岗工人再就业的歌。” “啊,真是一首好歌。” “是吗。”晚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快点起来吃药,然后再躺一会儿,就穿好衣服出来,到客厅吃饭。” “早餐?” 她瞥了他一眼,看向窗外从昨夜下到现在的雨,轻笑了一声:“是午餐。” …… 81.没味道 雨水从屋檐上缓缓落下,滴落在窗台。 叶晨看着青蒙蒙的窗外世界,面无表情地喝下了药。 “怎么样,苦么?” “苦……?还好吧。”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仔细品了品味道,“和白开水也没区别啊。” “是吗?那可能我买的这种比较甜吧。”晚晴咕哝着看了一眼包装盒,“也不是儿童版本的啊……” “喂……” “好了好了,能走的话就起床洗漱,我可懒得服侍你啊。”晚晴双手抱着胸,用下巴看着他。 “今天买药花了多少钱啊?” “二三十吧。” “这么贵?”叶晨被吓了一跳。 晚晴挑了挑眉毛,诧异地看了他几眼:“你不知道?物价早就开始涨了啊。” “这一下子也涨太多了吧。” “事实上,这和我记忆里的还是有一点偏差。”晚晴眯起眼睛,“我仔细想过好久,九六年的工资,普通人应该是两三百块钱一个月的才对,怎么到了今年还是八十块钱的工资啊。” “但是厂长就是按照这个工资给我们算的钱啊。” “……草,我们被坑了!” “这种事情应该你更了解点才对吧?” “不要把穿越者当成无所不能的存在啊,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记性没那么好——当然也有可能就是发生了某种偏差。”晚晴摆了摆手,“行咯,你快点起床,出出汗说不定好得更快点。” “这是你一个人生活得出的经验吗?” “算是吧——不过我那时候可是被迫的。”晚晴淡淡地笑了一声,眼神中却没多少笑意。 滴滴答答的雨声中,叶晨终于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 他在冰冷的空气中哆嗦着,将长裤和外套胡乱地穿在身上,套进了那漏风的凉拖鞋里。 “晚晴——我们是不是该买棉拖鞋了啊?” “改天去买呗!” “或者你会做吗?要不自己做?” “做什么?” “啊……赵今予,来得好早……”叶晨这才注意到坐在餐桌前的赵今予,她刚把耳机摘下来——放在桌上的那台机器看起来很迷你,像是磁带机,又不太像。 “过来蹭饭啦。”她开玩笑似的说道。 实际上大家当然知道,她想买的话,可以买到更好吃的,之所以来这里,只是为了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而已。 “啊啾!”叶晨裹着外套,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盥洗室里。 镜中的人已经分辨不清男女。 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性的阳刚,混杂在一起,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起来已经不算早了,公寓都已经开始供应起热水,倒是让他免受那冷水的冰寒之痛。 大抵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太过暖和,让他比平常多洗了两倍的时间,好半天才从重复洗脸动作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今天的叶晨,注意力好像有些过于涣散了。 他重新坐在桌前的时候,赵今予正在继续听着歌,他托着腮帮,有些好奇地问:“这是磁带机吗?” “嗯?”她摘了耳机,笑着让他再说一遍。 “磁带机吗?这是……” “不是哦,是MD播放机。” “那是什么?” 她没说话,而是亲手示范了一下——从机器里面拿出了一张碟片:“是放碟片的呢。” 叶晨颇感稀奇的左右看了几眼:“音质会更好一些吗?” “是呢,而且,一张光碟能存的歌可比磁带多得多了。” “是哦,而且也不用频繁翻面了。”叶晨无力地趴在了桌上,“怎么吃了药之后更累了啊……” “你昨晚干嘛去啦?那么累,还发烧了。” “呃,淋了会儿雨。”叶晨挠了挠脸颊,“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感觉都像是过了大半辈子那样漫长,现在有点……身心俱疲。” “是呢!”赵今予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有时候也会做那样的梦哦,醒来之后不仅没感觉得到休息,反而感觉更累了。” “是吧……” “你是怎么样的梦?我是在梦境里一直下沉……在梦里睡着,然后再进入梦中梦,接着在梦中梦里再睡着,再进入梦中梦中梦,怎么都醒不过来,就算闹钟响了,都感觉好像远在天边。” “哇,你这个梦做的,可比我的高级多了。” “你是什么样的?” “我就是简单的在一个场景一个场景穿行而已,有点像是……顺着时间长河一路往下,去向未来,大概是那种感觉。” “那也很有趣呢!” “但是真的好累,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梦让我没休息好,才发烧了的。” “噗……嗯,但真的有可能哦?”赵今予掩嘴轻笑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叶晨在心中感慨,为什么赵今予不是未来的她。 这可比晚晴温柔、善解人意还可靠啊! 但要是未来的他是赵今予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跳楼自杀了吧。 强者最强大的,是他们的内心。 几乎不可能会像普通人那样去自杀。 就算要死,也是得死的有价值。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未来的自己完全是个没用的人。 想到这样的未来,叶晨就忍不住叹气。 “怎么啦?老是叹气呢。” “没什么……”叶晨说不上来此时自己那复杂的心情,只是勉强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午餐很快就做好了——不过对于他来说,大概还算是早餐。 晚晴今天做了四菜一汤,全都摆在桌上,虽然都是些常见菜,但对于这个平常基本都吃大锅炖或者一菜一汤的家而言,已经十分丰盛了。 “叶晨,叶晨?” “嗯……嗯?” “干嘛呢,还在想昨天的事?没必要那么纠结吧。” “呃……” “昨天怎么了?”赵今予好奇地问道。 “摆摊,被城管掀了,这小子还耿耿于怀呢。” “这样呀……”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将声音拖得很长,似乎没想好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小子,你别纠结了。”晚晴拍了拍他的脑袋,“其实他说的都是错的,都是诬陷,你根本没犯法啊。” “投机倒把……不算吗?” “投个屁啊,平民百姓哪有投机倒把的说法,那都是针对有地位有权利的人的。” “啊?” “他们说你就信?找个借口诓你而已。” “那他们干嘛……” “你说呢?” “他们只是砸了东西而已啊。” “那是因为你的东西不值钱。” “还好吧,我觉得挺值钱的了吧?” “切,没看他们是直接把别人三轮车和自行车往皮卡车上搬的?” “那,那些人被抓是什么回事?” “……妨碍公务啊。” “啊,不是投机倒把?” “废话。” “……”叶晨再次感觉到了社会的复杂。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们不说这个,也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比如说影响市容市貌啦,比如无证经营啦,或者像那个人一样,污蔑你是非法渠道进的货。” 叶晨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怎么,这就不行了?” “果然还是……学习最好啊。” “是啊,不然我干嘛让你努力学习。”晚晴捧着饭碗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学习才是最稳妥的阶层跃升渠道,它决定了你的上限,虽然你现在辍学,去开卡车,或者搞批发什么的,确实会很赚钱,但是——你不仅会在身体上很累,还要疲于应酬,卑微的求饶或者拿钱打点别人,才能像条狗似的赚到这些钱。” “我希望能像个人一样,站直了把钱赚了。” “那就好好学习。” 赵今予抿着嘴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平常的对话都是这样的吗?嗯,还真像是姐姐教育弟……妹妹呢。” “叫弟弟就行。”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她就会教育我,说得头头是道,结果自己也没做得多好。” “起码我还能讲出道理来呢,你呢。” “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他撇了撇嘴,忽然又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啊,怎么每个菜都这么淡,没放盐吗?吃起来没味道啊。” “你小子疯了?”晚晴瞪着眼睛看向他,夹起了一块肉末茄子,“这茄子我酱油都放多了,你还说太淡?” “是啊,没味道啊。” “有的呀。”赵今予吃了一块,证明晚晴没瞎说。 “奇怪了……那为什么?呃……我尝不出味道来?” “你小子该不会是——失去味觉了吧?”晚晴担忧地蹙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可能是发烧太严重了?”赵今予判断道。 “那就真的得去医院了啊……你现在很难受吗?” “还好,就是有点鼻塞,别的倒是没什么……” “你真的没味觉了?”晚晴狐疑地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辣椒,舀出一勺放进他的碗里,“尝尝看,有没有味道。” 叶晨咧了咧嘴角,犹豫了一下,才把辣椒直接塞进嘴里。 他咂了咂嘴,歪起了头:“呃……没太多感觉,稍微有一点点辣?” “那玩意儿平时可是能把你辣得流眼泪的。”晚晴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不是说辣椒是痛觉吗,你竟然也尝不出来吗……” “其实是有一点味道的,比其他的好多了,但就是一点点辣味,很少,不是很重。” “去药店买点维生素B试试吧?”赵今予轻声建议道,“可能会恢复得快一点。” “妈的……希望你小子没事啊!”晚晴凶巴巴地盯着他。 “又不是我想有事的……”叶晨有些委屈。 …… 82.带小孩 相较于晚晴的担心,叶晨自己反倒不是很在乎的样子。 “你怕不怕永远失去味觉?” “呃……不知道。” “问你怕不怕,你回不知道干嘛啊。”晚晴斜睨了他一眼。 三人这会儿却是没在赵今予家写作业,而是挤在了同一张桌子前。 这桌子坐两个人就有些拥挤了,三个人挤在一块儿,取暖的作用好像更大一些。 “大概不太怕?还挺新鲜。” “有病吧你。” “现在确实有点病。”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晚晴仰天长叹,竖起了大拇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小子还真是无敌的。” 坐在边上的赵今予掩着嘴,吃吃地笑。 “别贫嘴了,快点做题,今予都给我们出了十几道了,你怎么才做两道啊。” “不是你自己找我搭话的吗……” 低头出题的赵今予又忍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的,身子都抖了起来,落在纸上的笔留下了一串歪七扭八的线条。 “叮咚~” 被摁响的门铃声打破了这其乐融融的氛围。 晚晴刚想站起身,赵今予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我去开吧。” “也行。”她一点都不客气,立马又重新坐了下来,可在知道是谁摁的门铃之前,也没什么心思做题了,只是偏头望向门口。 门被拉开,站在外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时下最新潮的亮片裙,烫着一个拨浪头,笑盈盈地看向赵今予:“你好……” “你是?” 一个女孩儿抱着女人的大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到是赵今予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姐姐’。 “咦,是你呀。” “一个人把她放在家里,还是有点不放心,思来想去,正好你们也认识,之前在这儿待过,就想可不可以把她放到这里来,等我晚上回来了,再接回去。” 赵今予没回答,只是回头看向卧室里的晚晴。 “好的!”她爽快的应了下来。 于是这位年轻的母亲就将仍略显羞涩的女孩儿推了进来,顺便还递上了一个大袋子:“里面是些零食和牛奶——我家是做牛奶批发生意的,这些都是又好又新鲜的牛奶,你们就放心喝吧,谢谢啦。” “不客气呀。”赵今予接过了对方递来的袋子,甚至都没有意思意思的客套一下。 换作晚晴,肯定会虚伪的说些‘不用拿礼物来’之类的话。 “……你小子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随着关门声响起,晚晴冷不丁地回过头,瞥了叶晨一眼。 “啊?啊……什、什么都没想!” “是不是在想我会做什么虚伪的事,说什么虚伪的话啊?” “你怎么……我绝对没想!”叶晨差点说漏了嘴,反应过来后立马矢口否认。 “小心点啊你,我可是能听到你的心声的!” “真的假的……”他愈发心虚了。 “聊到什么啦?”赵今予牵着花银银走进了卧室里,本就不大的房间顿时变得更加拥挤了。 “我感觉这小子在说我坏话,诈了他一下,竟然真的在说,我还说我有读心术,他信了,哈哈。” “喂……”叶晨一脸无奈,“你老拿我寻开心干嘛啊。” “没别人欺负了,就欺负下……不行啊?”晚晴顿了一下,把‘自己’这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行,行,我让你欺负行了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还不得照顾你啊。” “到底谁照顾谁啊?” 花银银在一旁看着二人拌嘴,有些紧张的抬头看向了赵今予。 “没事没事,他俩是在开玩笑呢。”她思索了两秒,认真地说道,“这是一种增进感情的方式。” “哦——”花银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小脑瓜子里想到了什么。 “喏,这是她妈妈拿来的零食和牛奶,好多呢。” “这么多……都够四个人吃了。” 花银银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说道:“妈妈说……就是大家一起吃的。” “你是叫……花……” “花银银。”赵今予帮她说了出来。 “啊对,花银银……叫你银银可以吗?” “可、可以的呀。” “你有带作业来吗?” “都写完了……” 今天是星期天,初中作业全写完了倒也正常。 “姐姐们不用管我的,我自己画画就好了……” “我是哥哥——”叶晨立马指了指自己,一副此地无银的模样。 “哥你个头,看着就不像。”晚晴撇了撇嘴,故意挤兑道。 “干嘛呢干嘛呢!” “姐姐们的感情真好……”花银银露出了腼腆和向往的笑,她把自己的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画板,然后把架子撑开,放在了窗边。 “银银是学画画的吗?” “不是呀,是我自学的。” “喔——自学,好厉害的。”赵今予认真地夸赞道。 但总觉得这种话从她嘴里冒出来怪怪的…… 她自己不就是自学了好多东西吗,要是全凭学校老师教的那些内容,是学不到全校前三的。 晚晴完全相信,她要是去自学一些琴棋书画的东西,肯定能很快就学会。 擅长学习的人,这个天赋用在哪方面都没问题。 有零食又有牛奶,好像没什么可以做的事了,于是晚晴就只能客气地说了声‘有事和我们讲’,就沉浸到题海的世界里去了。 准确的说不是沉浸,而是沉没。 ——她感觉自己快溺死了。 赵今予最近出的题目难度越来越大,已经不再是原本看一眼就能搞明白怎么解答的基础题了,弯弯绕绕的,光是审题就让人感觉到头晕。 不得不承认,学习的天赋,她是真的没有。 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很清楚,有时候必须得逼自己一把,所以她只能咬紧牙关,死命的学。 无法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就多次进行深呼吸,哪怕是硬塞,她也要把这些知识往脑袋里塞进去一些。 未来有很多人都说,学习改变不了命运。 或许在未来阶层固化的社会,学习确实很难改变命运。 但在九十年代,学的好,是能带来一片广阔新天地的。 那是绝对值得这份付出的未来。 赵今予终于把题目全都出了出来,而且她自己还做了一遍,写完之后放在一边,十分悠闲地走到花银银身旁休息了起来。 花银银就坐在圆形的大床边,认真地在画板上涂抹着什么。 看起来像是油画的技巧,但又没有那么繁杂。 说来也巧,当赵今予靠近的时候,她的发绳忽然崩断了,扎在脑后的马尾辫顿时松散开来。 她慌忙地放下油画棒,用手臂挡住了散乱的发丝,但仍有几根触碰到了画布,沾染了些许绿莹莹的色彩。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黑色的发绳,用小嘴轻轻咬住,双手将头发慢慢地往后梳,然后再把发绳捆上,重新扎好了马尾。 还没等她继续画画,发绳就又崩断了。 她的双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好像被这崩断的发绳给打击到了。 “怎么啦?” “发绳、发绳没了……” “我有呀。” “断、断两次了……”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副被发绳欺负了似的委屈表情。 “没事啦,我帮你扎吧?” “嗯!” “扎个不容易散掉的发型好了……嗯。”赵今予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轻轻地梳理起了她的长发,“扎两股麻花辫怎么样?” “好……” 花银银端正地坐着,像是被老师整理着头发一样紧张。 不过她的身子没有僵硬太久,因为赵今予的手法很娴熟,很快就把麻花辫绑好了,甚至还试着轻轻甩了甩:“嗯——这样就没问题啦!” “谢谢姐姐。” “没什么啦,你在画什么呀?” “在画……姐姐们。”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嗯……画、画得还不太好。” “我看看我看看?哦——这个感觉已经挺不错的了呀。” “真的?” “当然,不过,大家都挨得很近呢?” “嗯……” 花银银没回答,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晚晴和叶晨。 事实上,这俩人确实挨在一块儿。 “干嘛呢你,能不能过去点啊!” “我还想说你的手挡住我右手写字了呢……”叶晨满脸无奈,“你不要恶人先告状啊。” “明明是你越靠越过来了,冷就多穿点。” “明明是我的位置就那么一点了好不……” “幼稚的小屁孩。” “到底是谁幼稚啊!!” 二人吵着吵着,不知为何还动起了手来,叶晨不敢用力,结果就是被晚晴给摁在了床上,俩人滚在了一起——顺便把赵今予也一起波及了进来。 其实就是闹作一团而已。 叶晨不知什么时候逃去客厅喝水了,闹累了的晚晴和赵今予紧贴在一起躺着,大口喘着气。 “呼……哈——” “呼咻,呼咻……” 二人忽然四目相对,然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次我们一起玩枕头大战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 “刚才明明玩得很开心哦?” “我那只是发泄一下心情好不,不然真要被这题目逼疯了……” “真的感觉很难?” “是啊。” “……其实我觉得还挺简单的。” “和你当然没法比啊!” “还是试着多揣摩出题的原因,出题肯定是要考什么知识点的嘛,明白这一点就知道该用上哪部分的知识了,不会像盲人似的摸不着路了。” “我倒是也想那么做,但是好难……”晚晴一咕噜地又坐起身来,发现了正盯着她们发呆的花银银,“银银,怎么啦?画好了吗?” “没、没有……”她小脸通红地使劲摇了摇,慌忙地转过身去,面对着自己的画板,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自言自语,“原来增进感情要这么做吗……” …… 83.十二月 时间一晃眼就来到了十二月底。 学业逐渐变得繁忙起来。 虽说银江高中依旧没有安排晚自习,但每天晚上回来在写完作业的基础上,晚晴和叶晨依旧会学习到很晚。 不仅是赵今予会给他们出题,二人之间也会互相出题,进步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总算是在缓慢提升。 每天的生活就是早晨起来洗漱做饭,打扫卫生,然后出门上课,回家后做饭和收拾房间,洗完澡后继续做题,一口气就写到个十一二点。 晚晴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学生,那段失败的人生都在恍惚中变得遥远起来。 这已经是不间断学习的不知道第多少天了。 这段时间,哪怕是双休日,他俩都没有偷懒过,那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浪费,逮住了机会就要学习。 那种自律的感觉固然有一种充实的快.感,但长时间下来,精神确实是有些疲惫。 所以在闹钟响起的时候,二人虽然都睁开了眼睛,但四目相对后,就又都很有默契地闭上了。 “再睡会儿吧……” “嗯……反正今予回家去了,今天就算……休息吧。” “休息……”叶晨翻了个身,将半张脸从寒冷的空气中缩回了被窝里。 但很快,电话铃声将重新进入睡梦的二人拽了出来。 “你去接……”晚晴把枕头盖在了脸上,一副恨不得遁入空门睡大觉的样子。 “啊……困……” “是谁啊……” “老爸吧……” “……”晚晴没回答,她在那短短的一秒钟已经再次睡着了,又在三秒钟后猛然惊醒,一咕噜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哆嗦着抓起已经响了好一会儿的电话机,“喂?” “哎,是女儿吗?” “呃,是我。” “哈哈,这段时间都忙的,没时间和你们联系哈——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晚晴抬头看了一眼日历,那玩意儿还挂着十一月三十号的日期呢,似乎从十二月开始,就没人去撕它了。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啊,哈哈,我和你妈结婚的日子!” “哦哦——!!等等——你那里是已经结束了,还是还没到二十二号?” “啊?我这里已经是早上了啊,早上七点半了。” 晚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壁上的时钟,这里的时间也是七点半。 有什么东西又发生了变动——原本如果是父亲早上打来的电话,这里都是夜晚,如果是傍晚打来的,反而会是早晨。 是婚礼的缘故吗? 晚晴陷入了沉思。 当然,这种事情她顶多是察觉到变化的地方,却怎么也搞不懂究竟为何而变化的。 “等下我就得去接亲咯,大清早的过来,就是先把礼物给你们准备好。” “哦……礼物。”晚晴依稀记得,父亲说过这事儿——最近把脑子都用在学习上了,所以对其他事情的记性就不是那么的好了。 “对,我就放在这家典当店里了,买了二十年的物品保管,哈哈,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收到!” 晚晴十分怀疑那家店到现在还存不存在。 “这家店是老店了,开了四五十年了,应该没问题,地点就在——不知道你们到时候地名改了没,反正也蛮好找的,就在市一医院附近,你到了那儿认不得路,就找个旁边开店的老板问一下‘金花当铺’在哪里就可以了。” “金花当铺……等一下啊!”晚晴赶忙跑回卧室里拿出纸笔,“市一医院附近,然后金花当铺?” “对,金色的金,鲜花的花。” “好……” “希望你们能收到这份结婚礼物啊,哈哈——”听得出来,今天的父亲格外高兴,无时无刻都是在笑着的。 他肯定也很期待这场婚礼吧。 晚晴已经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迫不及待了。 仔细想想,虽然总会给父亲加上一种沉稳的滤镜,但此时的父亲也才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只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大小伙子…… 这样想着,电话那头父亲的形象,似乎开始慢慢变得年轻了起来。 晚晴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充满朝气的大小伙子将最后一件要做的事情安排好,迫不及待地就想飞到婚礼的现场了。 “那老爸你今天就……” “有个小孩子掉河里了!” “啊?” “我先挂了!救人要紧!” “哦……好。” “啪嗒。”电话飞快地被挂断,而在那之前,晚晴似乎就已经听到了父亲冲出去时带来的风声。 她听着电话中传来‘嘟嘟’的忙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颓废在沙发上的……现在的父亲。 明明都是一个人,但状态却截然不同。 “呼……”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缓缓地直起身子,抬起了那条蹲麻了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卧室里,“别睡啦,起床了。” “呃唔嗯……” “今天是老爸的婚礼,我们去拿他从过去‘寄’给我们的礼物吧。” “啊?” “也算是参与父母的婚礼了。”她将衣服套在身上,“最近越来越冷了,一定要买点暖和的衣服回来了。” “嗯……” “不早点买,价格又涨了,最近物价真是涨得飞快,特别是快过年了的这段时间。” “呃……嗯……” “喂,听见没有?”穿好衣服的晚晴打了个寒颤,她穿的是校服校裤,因为这已经是她柜子里最保暖的衣物了。 那些长裙,即使是加厚的,穿在身上也经不住风吹啊。 “女人真是一种忍耐力极强的动物啊……”她撇了撇嘴,半是敬佩半是戏谑的自言自语,“那么冷的天气甚至可以穿更短的裙子走来走去……” 床上的叶晨完全没听见她的自言自语,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叶——晨——!!” “啊啊!” “起了起了。”晚晴拽着他的手臂,强行把他给拖了起来。 “你先洗漱啊……” “你先坐着清醒清醒,快点吧,磨磨蹭蹭的。” “好……”叶晨靠着床头,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好像又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暂时先不管他,自己去洗漱了。 然而等她洗漱完,甚至做完早餐再进来的时候,这小子竟然还在睡。 “有时候还真佩服你,这婴儿般的睡眠。”晚晴拍了拍他的脑门,“快点啊,你不想看看老爸留了什么礼物给我们吗?” “看……”他努力睁开眼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哈,呼——” “起床,洗漱,吃饭,听到没?” “听——到——” “别睡了啊!” “了……” “喂!” …… 今天的叶晨似乎起床格外困难。 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起来。 晚晴早餐都已经吃完好久了。 他洗漱完后,有些恍惚地坐在餐桌前,花了两分钟来聚焦视线。 “快点吃吧,你真是……” “咳……话说,今天就是……老妈和老爸的婚礼了?” “是啊。”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嗯。”晚晴捧起了自己的脸颊盯着他,“现在还是只能尝出甜味?” “对……” 今天给叶晨准备的早餐,是加了红糖的白粥,配菜是酸甜口味的鸡蛋饼。 自从那次发烧之后,他的味觉就出了问题。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并非失去了全部的味觉,起码还能感知甜和酸——虽说对酸味也十分迟钝,但好歹是能尝出一些来的。 不像咸味,他根本吃不出来。 后来晚晴每天做的菜都是咸甜口的。 每天早晨问他味觉有没有恢复,似乎都成了日常。 然而一个多月下来了,却依旧没什么变化。 “唉。”晚晴叹了口气,“搞什么呢……” “没事,能尝出甜味也不错了啊。”叶晨倒是比她乐观多了,“这样也挺好的,就是天天吃那么多甜的东西,会不会变胖啊。” “我感觉你好像已经有点胖起来了。” “啊……” “肯定是锻炼不够的缘故!” “你不会还想干那种事吧?” “切,每天早上跑五千米而已,你竟然都坚持不下来。” “……我要能坚持下来才奇怪了。”叶晨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使劲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头发好像又长了。” “又要到理平头的时候了?” “嗯——再说吧,现在那么冷,头发长点还暖和些呢。” “快吃。”晚晴把下巴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半个身子趴在了不大的餐桌上,“自己把碗筷洗了,厨房我都收拾好了。” “以后我是不是应该每天都起迟一点?这样的话——” “那我就不做那份了,你喝西北风去吧!” 叶晨僵硬地干笑了两声:“我就开个玩笑嘛。” “等下你是想骑车还是坐车?” “坐车吧?今天……”他歪头看了一眼那灰蒙蒙的天空,“今天骑车得冻死了。” “对哦,也该买一双手套了。” “要防风的那种,不然还是会吹进来的。”叶晨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因为最近都是他骑车,所以手掌已经开裂脱皮了,看起来不仅粗糙,还又红又肿的,“话说,我们是去哪里啊?” “先去市一医院,然后找一家金花当铺。” “金花,当铺?”叶晨本来就没怎么到市中心去过,对那一带的情况就更是不太了解了,“我们就在那附近兜圈子找吗?” “问一下路边的老板就行了,都在那里开店的,八成是认识的,快点,吃完了没?” “好了好了,马上……”叶晨咕哝着,把最后一口掺了红糖的白粥喝进嘴里,用力抹了抹嘴角,含糊不清地说道,“唔嘘黑碗(我去洗碗)!” …… 84.典当铺 1996年12月22日,星期天。 总有那么些日子,对于他人而言稀松平常,对于自己来说却无比重要,或者充满了纪念意义。 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让迎面吹来的风都显得沉闷而阴冷。 简陋到甚至连雨棚都没有的公交站台前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人。 一个穿着布鞋的女人牵着年幼的孩子走过,她的脸庞遍布沧桑,像是要奔着四十岁去了。 但实际上应该只有三十。 小男孩被路边烤红薯的香味所吸引,用那幼小的手抓着母亲粗糙的手掌,将她往烤红薯的炉子那里拖:“妈妈,好香呀,是什么好香呢?” 孩子那故作委婉的小聪明当然立马就被识破,疲惫的母亲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他往自己身边拽:“妈妈回去给你蒸红薯吃,好不好呀?” “但是烤的好吃……” “那妈妈就用煤饼炉烤给你吃。” “唔……好吧。” “乖。”她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妈妈,今天坐公交车去吗?” “不坐,就几站路,省点钱,我们自己走过去,到了之后,你自己去公园玩,妈妈去干活,听到没有?到时候不准乱跑。” “公园里有小朋友吗?” “今天……今天会有的。” “好诶!”孩子欢呼了起来,浑然不觉的这样的日子是有多么的艰苦。 这位因为没睡好而格外疲倦的母亲,似乎从他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些许生活的甜味,脸上的笑容也不再那样勉强了。 “晚晴,我们坐哪路车?” “六十八路……” “那来了啊。”叶晨朝远处望去,已经看到了那辆正等着红绿灯的公交车,“我记得市一医院距离这里也不远吧?” “不算远,大概半个小时吧。” 虽然隔着红绿灯都已经能看到那辆公交车,但还是等了好几分钟,才看到它慢悠悠地开过来。 两枚硬币被递给站在门边的乘务员手里,后者‘呲啦’的撕下两张破破烂烂的粉红色车票,递给了走在最前面的晚晴。 车厢里几乎没什么人,二人一路向里走去,在最靠近下车门的双人座上坐了下来。 要是平时,晚晴肯定很乐意吹吹风,但今天嘛……还是算了吧。 她费劲地把窗户关上,这玩意儿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格外滞涩。 没有其他人再上车,乘务员就用一根绳子拽着把车门关上了。 公交车再次缓缓起步,街道上的人与景,被慢慢地甩在了后面。 她看到那位母亲终于还是给孩子买了根棒棒糖,后者只是舔了一小口,就雀跃得蹦跳了起来。 公交车在这并不算畅通的路上开得不快,让晚晴有足够的时间将这大街上的人生百态尽收眼底: 一家五金店的老板搬了张躺椅躺在门口,把一件老旧的棉袄盖在身上,似乎毫不介意街上的嘈杂。 一把很大的彩色太阳伞下,摆着一个手推的冷饮车,然而玻璃展示台里面摆放的却并非冰淇淋与饮料,而是一个个提前制作好的精致糕点,做生意的老板穿着一件蓝色条纹的衬衣,袖子被卷起来些许,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侧头看着迎面走去的女人,即使在说话的时候,烟也不会掉下来,就像是黏在嘴唇上的一样。 前面在修路,到处尘土飞扬。 中间摆了几块黄色的牌子,连头盔都没戴的工人们穿着黄底的迷彩鞋蹲在地上,抓着一根粗大的钢钉,拿锤子用力地敲击着。 通过这里的汽车们又放慢了速度,纷纷从两侧绕过去。 路边杂货店的老板娘骂骂咧咧地将自家的几个纸箱和塑料桶踢到了店里,一个男人正紧抓着玻璃柜台上的电话机,用晚晴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大声和电话那头的人吵架。 杂货铺前摆着一块泛黄的木牌,上面贴着一张粗糙的白纸,写着几个黑底的大字——「热茶供应」。 店里老板模样的人正在整理着玻璃柜台上的东西,把那些种类繁多的饮料和水摆放得整整齐齐,又将一条条的香烟塞进了旁边独立的小玻璃柜里,在小玻璃柜的上面,摆了两板塑料打火机。 一个小女孩走过,指着放在玻璃柜上的AD钙奶,哭着吵着要买。 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走到香烟柜前看了半天,要了一包两块钱的‘杭州’。 公交车绕过了修路的地方,速度提了起来,那仿佛容纳了人生百态的杂货店渐渐远去,直到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越是到接近市一医院的地方,就越是拥堵。 最后一点路,愣是花了十分钟才到。 恐怕比走路也快不到哪里去了。 从车上下来,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热闹和喧嚣。 虽然住的公寓那里,已经算是市中心的边缘了,但和真正的市中心还是没法比较。 特别是在市一医院附近——这里的人总是最多的。 病人、病人家属,看望病人的人,以及那些走街串巷做小生意的买卖人。 还有那种八成是骗子的人,举着块‘祖传秘方’的牌子,把号称能治好的病都写在了上面。 总有走投无路的人会上前询问。 还有人在路边摆摊算卦,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乞讨的人也有不少:拉二胡的、断手断脚的、卖唱的…… 也难怪车子一路开来会这么拥堵了。 毕竟原本就不宽敞的道路,被这些人以及他们吸引的人群占去了不少。 车子的喇叭声吵得晚晴耳朵都疼了,她揉了揉太阳穴,长出一口浊气,这才从刚才的晕车中缓过劲来。 “不会是……那家店吧?”一下车就在东张西望的叶晨忽然找到了目标,伸手朝着那边指去。 “嗯?”晚晴跟着望去,看到了一家足有二层的独栋木屋——最起码从外面看起来是木造的。 那微微弯曲的彩色屋檐格外漂亮,还有一种古色古香的韵味。 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金花当铺’这四个大字。 “老爸早上说的店就是这家吧?”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就是它了。”晚晴点了点头,迈步穿过了这堵成一片了的马路,走到了这家一眼就能看见的气派当铺门前。 透过敞开的木门,能看到里面精致的木头柜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种‘昂贵’的味道,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好……豪华啊。”叶晨张大了嘴,“老爸到底付了多少钱才能让这里保管二十年的啊?” “可能当时这家店还没这么大吧……”晚晴也忍不住去按照当年的物价计算保管费,但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整整二十年过去,那些东西根本无人取用,该不会已经被弄丢了吧。 毕竟就算是银行保险柜,时间久了保管物也一样会遗失。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被遗失’了而已。 “进去吗?” “那不然呢?在门口干看着啊。” “感觉是有钱人才会来的地方啊……” “瞧你那出息。”她鄙夷地斜睨了他一眼,自己却也深呼吸了一口才缓缓走进店里。 店里有许多个柜子,厚重的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物品。 就算不是古董,也是做工精美,价值不菲的手工艺品。 坐在那把黑檀木椅子上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她穿着很有民国风味的学生装,低头正擦拭着一个精巧的匣子。 “你好。” “嗯?你好,需要典当些什么?还是想买点什么?”她平和地笑道,并不像店里的装修那样让普通人感到疏离。 “我是来拿一样……别人保管在这里的东西的。” “好的,请问保管的序号或者保管人的名字叫什么?” “叶友良。” “叶友良……”女人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惊讶地看向了她,手里的匣子也在惊讶中滑落到了地上,发出和地面碰撞的清脆声响,“是……二十年前的……叶友良?” “是的。” “你是……?” “我是他的女儿。”晚晴简单地回答道,并没有去介绍站在一旁的叶晨。 见对方的神情恍惚,她忍不住追问道:“东西……弄丢了吗?” “它一直被好好的保存着,绝对不会被弄丢的。”她有些激动地看向晚晴,“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人拿回它。” “谢谢。”晚晴狐疑地看了她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不是什么‘敬业精神’,而是一种深深印刻在心中,名为‘感恩’的情绪。 “我这就去给你拿!”她顾不得捡起地上的匣子,火急火燎地跑上了楼,踩得这安静的当铺里发出‘咚咚’的吵闹声响。 些许灰尘从天花板上‘簌簌’的落下,而后,这个女人捧着一个胡桃色的木箱子冲了下来。 样式有些像五六十年代那种富贵人家大小姐用的化妆箱。 只不过它上面的纹饰并不多,显得更加简洁一些。 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捧着木箱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晚晴面前,激动而又不舍地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打开看过里面装了什么,一直都把它好好保管着,我以为不会再有人来拿走它了……” “谢谢。” 她红着眼圈抬起头,眼眶里有泪花闪烁:“令尊……后来被葬在了哪里?” “啊?” …… 85.自过去 故事还要从1977年12月22开始说起。 那一天,阳光灿烂,明媚而和煦,照在身上都能感觉到温柔的暖意。 金花当铺的牌匾看起来有些斑驳,这座一层的低矮瓦房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其实当铺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开门了。 在那个压抑到让人甚至有些难以呼吸的年代,当铺其实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正常营业了。 这里大多数时候都紧闭着大门,但那牌匾却从未取下,仿佛是某种执念和倔强。 叶友良理着干净的寸头,不安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蓝色工装,往上扯了扯咖啡色的皮带裤——顺便又把皮带往里收紧了一些。 “你来错地方了,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早就不典当东西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露难色,他的身子伛偻,弯得如同虾米,不像是病变,倒像是被人打断过骨头一样。 店里冷冷清清,但灰尘却并不多,只有一个小女孩儿趴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摇晃着玩。 一个吹着鼻涕泡的小男孩领着几个同样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在门口大喊了起来。 老人敲了敲脊背:“囡囡,你的小伙伴们都找你玩去呢。” “嗯!那爷爷我出去玩了!” “好,去吧,小心些。” 小女孩儿飞快地点了点头,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穿着的那双白色布鞋格外漂亮。 “老爷子,我是乌龟介绍来的,他让我来找你的……” “那小子……”老爷子费劲地咳嗽了两声,“但现在店里也做不了生意……你看……不是以前,我也拿不出钱来给你,那点粮票,我们自家用都勉强……” “老爷子,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我是希望你能帮我保管些东西。” “保管?” “对,我希望能保管——二十年!” 老人顿时笑了,他那张饱经沧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意:“自从我被人关进猪圈打断了脊梁后……就再也没被人逗笑过了……小伙子,你觉得我这家店,以后还会在吗?现在也就是我个老头子守着空店,它早就没有用啦!你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呵!” “时代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老爷子。” “我不能保证为你保管二十年。” “尽力帮我保管就好,我给您这些粮票,还有这些油、面、日用品,都是厂里发的,我攒起来的。”叶友良从门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拿进来,在几十年后,这些东西或许还不如有些人去超市采购一星期的物资要多,但在这个年代,却是弥足珍贵。 日用品里面有铝饭盒,有还崭新崭新的热水瓶,甚至有用老丝瓜晒的擦碗球,还有一把自己用厂里机器磨的菜刀…… “这……” “老爷子,我相信您一定能保存二十年的!” “你要我保管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自己保管呢?” “自己保管……他们不一定能拿得到。”叶友良有些失神,旋即又笑了起来,“嗯,老爷子,就是这个盒子,里面装着我想要他们拿到的东西。” “留给后代吗?” “您怎么知道?” “呵呵……我虽然老了,但不是傻了……我可以帮你存着,你得,你得写写,你的个人信息,住在哪里,还有你老婆、父母、朋友的联系方式,都写上,万一我实在保管不下去了,就再给你捎回去。” “好。” 在这并不大的典当铺里,叶友良填了一长串的信息,而老人则珍而又重的拿了个专门的盒子将它保管起来。 “字写得挺漂亮,小伙子,读过几年书啊?” “嘿……读了个小学毕业,初中顶多是上了一个学期吧,后面就没读了。” “怎么不读了?” “和人打架。”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被开除了。” “哈哈,年轻人啊。”老爷子摇了摇头,收下他递来的盒子,轻轻地抚摸着,“盒子也是好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价值不菲吧。” “也还好,主要是……心意。” “我会为你好好保管的。” “谢谢你了,老爷子。” 叶友良松了口气,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老爷子,我就先走了。” “好。”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这家老旧到快要消失的典当铺,走在这条并不宽敞的水泥路上。 路上几乎见不到汽车,只是偶尔见到有人骑着自行车驶过。 他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马路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宽敞的街边,只有一家国营商店。 穿着光鲜的女柜员正在听着从收音机里流淌出的歌声。 ——里面正在播放着《让我们荡起双桨》。 明明是一首儿歌,却莫名地带着淡淡的忧伤。 另一个女柜员正在像骂孙子似的辱骂着一个老人,从她那张漂亮的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污浊不堪的词语。 叶友良挪开目光,落在了那张贴于墙壁的纸条上:「不得打骂顾客」。 他轻笑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似乎要将这旧世界都甩在身后,抓着自己的命运,迎面走向未来。 一切都已到了压抑的极限,改开已经初见苗头,行走在街上的行人脸上,似乎多了几分希望与期盼。 他走进了一家邮政局里,排队预付押金后,走上了二楼。 这里被分成一个又一个隔间,比他之前常去的那家要气派许多。 虽然地理位置不怎么好,但毕竟是新开的,不可能和旧的那个一样,都开在闹市区里。 透过楼上的窗户,可以看到后面那条小河,而一群孩子正围聚在旁边的银杏树下嬉戏打闹。 他忍不住想要分享自己心中的喜悦,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那个能打向未来的号码。 他在这里留下一份礼物,未来的他们就能马上收到。 明明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但对于双方而言,却只是没多久的事情而已。 这样的感觉无论体验多少次,都让人兴奋而又激动。 但这次的电话却响了格外的久。 让他有些不安起来。 或许是不在家? 或许是还在梦里? 就在他以为这无需通过转接台的电话可能无法被接通了的时候,那头忽然传来了声响,一个慵懒的‘喂’从电话那头穿越了时空传入他的耳中。 “哎,是女儿吗?”他忍着心中激动,故作平静的问道。 “呃,是我。” “哈哈,这段时间……” 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他忍不住说了不少,当然没忘记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把寄向二十年后的礼物准备好了。 今天的他不那么在乎打电话要花多少钱——他总忍不住想多打一会儿。 或者直接将押金全打完了也没关系。 他望向窗外那摇曳的金色银杏,看到孩子们正慌张地乱做一团,再看向河里,一个小孩正奋力挣扎着。 刚才想说的所有话都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有个小孩掉河里了!” “啊?” “我先挂了,救人要紧!”也不管电话那头的女儿有没有听清,叶友良就‘啪嗒’把电话挂断,飞快地冲了出去。 这附近的人并不多,似乎还没有大人注意到他们。 对于溺水的人来说,每一秒钟都是宝贵的。 他顾不得去喊其他人,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他一边跑,一边将脚下的鞋子踢飞出去。 有个大些的孩子焦急地喊道:“她在河边玩,自己掉下去了!” 那是个小女孩儿。 而且她挣扎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弱了。 半个脑袋都几乎没法探出水面了。 叶友良拽着把外套脱了下来,没时间再去把皮带解开了,就直接一个猛扎跳进了河里。 从小在农村里长大的他,家旁边就是水库,虽然不是那种标准的蛙泳,但也绝对是精通狗刨的人。 小河并不算宽,但叶友良还是花了十多秒才到达小女孩儿挣扎的地方。 她已经被河水冲到接近中心的地方了,而且已经不再怎么挣扎了。 他焦急地将女孩儿背到身上,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死命地划着。 岸边就在眼前。 顾不得自己先上去,他就先将小女孩放到了岸上。 她虽然喝饱了水,但还没有陷入昏迷,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又‘哇’地一声,吐了自己满身。 正当叶友良要爬上岸的时候,小河的排水口却突然开始放水,巨大的冲击力太过突然,让他没能抓紧河岸,就被冲了出去。 刚吐完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大水冲走。 叶友良的脑海里第一时间闪出‘完了’这两个字,又想起自己没有死在这里,而是活到了未来,就又从身体里冒出一股求生的力量来。 可偏偏就在此时,那冰冷的河水让他的双腿开始抽筋了。 他不受控制地被冲向下游,越沉越底……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那也就是说,他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 如果他死了,就没有后来的一切了,包括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出生。 他不甘心。 他奋力挣扎。 但却怎么也抵抗不了那汹涌的水流。 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他的心情也开始渐渐绝望。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改变太多的未来……却要比既定的未来更早的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而就在此时,他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破了水面,朝着他伸来—— 带着阳光和泥土的芬芳。 …… 86.变身了 阴沉沉的天空下,女人将过去的那件事娓娓道来。 “他被河水冲走后,就再也没了音信,没有回来看过他寄放在这里的东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怎么可能?!” “晚晴,晚晴……”叶晨将晚晴拉了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先别激动啊……要是老爸真死了,我们怎么可能还存在啊?” 以为过去的历史发生巨大变动了的晚晴又一下子冷静下来:“他……现在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 “抱歉,我不该问这个的。”女人歉意地说道,她大概以为是连尸体都没捞出来吧…… “没事。” “那么这份物品的保管就到今天结束了,需要在这里打开检查一下吗?” “不用……”晚晴的脑子有些乱,她将匣子抱在怀里,道了声谢,就缓缓走出了门。 叶晨跟在她身后,问她要去哪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不知此事的晚晴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也只能默默地跟上——哪怕此时格外好奇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二人走了好远的路,大概有一个小时,几乎都快走到家附近了。 晚晴抬起头,看向一旁正从公园里走出来的大爷大妈们——他们的晨练时间大概刚刚结束,让这不算大的公园变得冷清了许多。 不过公园虽然不大,布景却做得很好,有苏式园林那种移步换景的感觉。 除了一个专门供人活动的小广场之外,就是错综复杂的公园小路。 走过假山,走过池塘,走过凉亭,最后走进了公园的角落——一块河堤似的斜坡,上面是已经枯黄了的草坪。 不用疑惑,因为后面其实是一座矮山,只不过山脚的部分被纳入到了公园中来而已。 晚晴坐在了斜坡下的长椅上,深吸了一口气。 “也不用那么担心吧?老爸肯定没事的,不然哪有我们啊。” “时间线或许也不是完全关联的,说不定是断断续续的,就像是水管一样,既可以封闭住一段独立存在,也可以和其他的连通一起存在……说不定是历史已经改变,只是我们还没受到影响。” “你是说,连通了之后,我们就会受到影响了?现在的老爸也会……消失?我们也会不见了……?” “嗯……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抹除我们存在的所有痕迹,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那怎么办?” “你是野比大雄啊,我又不是多啦A梦,你问我也没用啊,不过我想……关键可能就在这里。”她轻轻叩了叩这个精致的匣子。 “什么……意思?”叶晨抬起头,只觉得天空似乎变得愈发阴沉了,明明还是上午,却像是夜晚将要到来似的。 “你听过浦岛太郎的故事吗?” “那是……什么?”叶晨茫然地摇了摇头。 “哦,对,这好像是日本神话来着……反正就是说一个渔夫,救了一只海龟,结果那是龙宫中的……大概就是龟丞相那种存在吧,于是就把他宴请到了龙宫,龙王的女儿亲自款待他,等到他要离开的时候,送了他一个玉盒,让他不能打开,但他回到地上之后,还是打开了,于是时间的力量让他从年轻人变成了一个老头。” “为什么?” “因为龙宫和凡间的时间是不对应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你总听过吧?” “也就是说——” “是的,也就说,这个匣子或许在某个时刻成为了改变历史的关键物品,当我们打开它的时候,时间就会被重新接续上,积攒的所有变化都会在顷刻间降临。” 叶晨听了,‘咕噜’地咽了下口水:“那……我们不打开不就行了?” “你知道为什么浦岛太郎要打开盒子吗。” “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有了新变化,变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了,家和父母都不见了,所以他才想到这个盒子,想打开看看,找回自己丢失的岁月。” “可结果是根本没找回来,反而变老了,那我们就更不应该打开了吧?”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打开的话,或许就会被按下暂停键,等那个时候,思想都停滞了,就更没有改变的希望和可能了,就算情况好点,说不定也会被困在一天里无限的循环。” 不等叶晨再说什么,晚晴就将盒子的卡扣‘咔哒咔哒’的掀开,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盖子。 叶晨慌张无比,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仿佛会从里面冒出一阵刺眼的银光似的。 然而实际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好奇地把头凑了过来,看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 里面有一面铜镜和两个银手镯,把上面的东西拿开,下面还放着一把木梳。 这四样东西都做得很精致,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许多手工的痕迹。 比如手镯的边角会有些粗糙,比如铜镜的背面有轻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指纹,又比如梳子的齿仔细看并非完全一样大小。 最下方,是一封信。 虽然封存在这个几乎密不透风的盒子里,但信封看起来也有些微微泛黄,贴在上面作为装饰的邮票也已经失去了粘性。 “这枚邮票应该值不少钱……”看到它的时候,‘集邮’这个词语才从她的脑海里缓缓冒出来。 在几十年之后,邮票好像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兴许还是值钱,但收藏它们的人已经不那么多了。 叶晨对这个不感兴趣,他拿起了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是二十年前的老爸写的信吗?” “或许是?” 二人的脑袋和脑袋抵在一块儿,一同拆开了信封,里面的信纸格外精美,做工也很好,像是去友谊商店里买来的。 开头就是那十分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字体,只是此时的看起来更有锋芒一点: 「我的孩子们: 「不知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是怎样的心情,反正我写的时候,特别期待你们能看到它。 「收到信时应该已经是1996年了吧?二十年后的生活是不是变得更好了?不用担心那个后来的我,我在这里努力改变,一定不会变成那副模样。 「写到这里的时候,你们的母亲走进来了,看到我在给你们写信,她也吵着说要给她加几句话,所以下面是她想对你们说的。 「我亲爱的孩子们,我从你们父亲那得到了未来的消息,他说他未来会很颓废,那么未来的我为什么没有守护在他的身边呢?如果我没有好好对他,你们一定要和未来的我谈谈心,问问她为什么会丢下当年那么深的爱,全家人下岗了,不应该把压力都施加在他的身上,未来的我不能那么蛮不讲理,一家人是要一起努力的。」 叶晨和晚晴相视一眼,二人脸上都交织着苦涩的笑容。 他们倒是想和现在的母亲说。 但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 时间线或许会有变动,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里,她已经是死去的人了,不可能再复活了。 ——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是他们也有可能凭空消失一样,母亲或许也会凭空出现? 这只是他们心中那一点点美好的愿想而已。 晚晴虽然说不上原因,但她很清楚,让人凭空出现,再次复活,要比让人凭空消失难得多了。 就像毁灭永远比创造容易许多。 「生活可能会有点艰难,但是你们不要害怕,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呀,我素未谋面的孩子们,真想早点和你们见面啊——爱你们的妈妈。 「哈哈,上面就是你们母亲要说的话了,其实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要不是我及时阻止,恐怕就不止这些字数了。 「哦对,还是先说一下送你们的礼物吧,铜镜是送给叶晨的,虽然送儿子镜子有点奇怪,但我想,这个也不错,寓意是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希望你是一个能认清自己,看清别人,明白事理的人。 「梳子当然是给女儿的了,是找村里的老木匠做的木梳子哦,用的是黑檀木,哎呀,那木头真是好的很,可惜就一点边角料,不过用来做梳子还真是刚刚好,听说用这种梳子梳头,还能起到活血安神的作用!多多梳头,女孩子就是要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嘛。 「至于两个手镯,是银的,用以前的老银块打的,材料可能有点不够了,本来还想打两个银铃铛的,现在就光两个手镯了,也不知道你俩的手后来有多大,给叶晨的那个就做得大了点,所以相对比较细长,晚晴的小一点,所以宽一些,材料用的都是一样的。 「之前还想说挺多挺多的事,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了,那不如就这样,祝你们每一天都健康快乐吧! 「——1977.12.20」 铜镜上朦胧的一片,似乎并不能将人映照得多么清楚。 晚晴拿起它轻轻摩挲,看见了叶晨那正在缓缓缩小的骨架。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使劲揉了揉眼睛,睁大了朝他望去。 “晚晴……?”叶晨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显然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本来他也就是中性的模样,虽然一开始可能会分辨不清男女,但如果说是男生,也能让人接受。 但现在,却是飞快地朝着真正的女孩儿变化。 身高虽然没变,但却能感觉愈发的娇小。 而且她的五官也变得越来越像晚晴…… “怎么……回事?”明明就只有四个字,但却一个字一个音,当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是甜美的少女嗓音了,而他忽然又十分窘迫地捂住了胸口,因为有什么东西正在撑断绷带,快速膨胀起来,他的神色格外怪异,又低头朝下望去——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晚晴看着身体正飞快发生变化的叶晨,小嘴微张着,嘴唇似乎都变得有些干涩。 “变身了……” …… ======== 「第一卷」 不相信命运 完 「第二卷」 花柳映边亭 敬请期待! 「第二卷」 花柳映边亭 1.父亲醒来 清冷的空气在四周弥漫,天空簌簌地落下晶莹的雪花。 二人就像是从迷幻的梦境中惊醒了一样,齐刷刷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晚晴伸出两只手,‘啪’地拍在叶晨的小脸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起来:“是真的……变身了啊……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下子,也太快了吧……” “你手好冰……”叶晨嘟着粉嫩的小嘴,小声地咕哝道,而后,她自己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之前虽然身体也有变化,但毕竟是潜移默化,一点点产生的,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应。 而现在,却是一瞬间把剩下的所有变化全完成了,从叶晨自己的嘴里冒出这般如同冰糖草莓般清甜的嗓音,让她感觉格外的不习惯。 “你现在和我好像啊。” “是吗?” “除了身高好像不太一样之外,其他的都很像。” “声音也很像?” “声音好像有点不一样——”晚晴用力清了清嗓子,“咳咳,咳嗯!你听出来区别了吗?” “你的好像有点沙哑……” “那你小子就是没经历过岁月沧桑的嗓音了。”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故意幸灾乐祸地笑道,“怎么样,变成女孩子的感觉如何?” “……暂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吧。”叶晨干咳了一声,“就是总觉得哪里空荡荡的,又有哪里好拥挤……” “嗯——身材不错嘛。”晚晴托着下巴,戏谑地笑道,“让我摸摸!” “喂,你干嘛?” “那么小气?之前你还是男人的时候,我好歹也让你摸过吧?咱俩都不是兄弟关系了,咱俩是一个人,你都不能让我爽爽?” “……你是女.流.氓吗……” “不够义气啊你。” “你不觉得两个女孩子做那种事很奇怪吗……” “奇怪?”晚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她看,看得后者都有些发毛了,才悠悠地说道,“你的XP系统实在太简单了,我和你聊不到一起去。” “……”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而后她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惊讶地喊道,“咦——!晚晴,你的眼睛?” “我眼睛怎么了?” “变成绿色的了!好漂亮,是那种有点亮的深绿色,宝石一样的颜色。” “……是吗?”晚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肯定是因为你产生了变化,导致我也受到影响了——或许一个时空里不允许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存在吧。” “身高、身材,还有瞳色,用这些把我们区分开来吗……?” “是啊。”她将铜镜、木梳以及两个手镯放回了匣子里,轻轻拍了拍盖上的灰尘,抱着它站起身来。 叶晨也跟着站起身,一高一矮的二人,忽然像是被时间定住了一样,四目相对。 雪花落在她们的发梢与肩头,缓缓融化。 接下去的人生,二人都将要相伴一同走下去了。 这世界上真心愿意帮助自己走出困境,走过巅峰与低谷的,恐怕就只有另一个自己了吧。 哪怕嘴上再怎么说,心中也绝对不会真正放弃另一个自己的。 晚晴打破了这份沉默,嗤笑道:“你那衣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的了。” “身高好像没变吧……呃,骨架小了很多的样子。”叶晨低下头,晃了晃自己脚上的鞋子,“鞋子也感觉变大了一点,不过还能穿。” “走吧,回去了。” “不是说要去买过冬的衣服吗?今天都下雪了,家里好像没有更厚的衣服了啊……” “傻子吗你?”晚晴用那双漂亮的绿色眸子剐了她一眼,丹凤眼微微上挑,“你不想回去看看老爸到底怎么样了吗?” “啊,对,也是。”叶晨局促地抚了抚身上的衣服,一不小心碰到了没有任何束缚的胸前,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能不能等街上人少的时候……再出去?” “干嘛啊你?又不是没穿衣服。” “有点、有点不太习惯……”她局促地拽了拽衣摆,用两颗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就好像突然有一天要我穿着女装出门了一样……” “你这现在穿的也不是女装啊?” “但也是扮演女人啊,感觉是一样的——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啊?或者觉得我怪怪的?” “别想那么多,长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别人哪会往那种方向想,说不定还觉得你很有个性呢!”晚晴虽然没专门去女频看过小说,但多少耳濡目染一些,再加上身边见到的真实事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长得好看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真没问题吗?”叶晨试着走了两步,“我这样走行吗?” “你别像个刚入过洞房的小媳妇一样行不?”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然一点,随意一点啊,并着双腿走路干嘛啊?” “这不是,淑女一点吗……” “别整那些不实用的,都什么年代了。”伊踮起脚拍了下她的脑门,“看着,像我这样走就行。” “真的没问题吗?” “有个屁的问题啊!”伊已经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叶晨只得不安地跟上,总是时不时的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看到有什么光亮的镜面就忍不住要照一照,确认自己现在的情况。 至于晚晴,她当然是大步流星了。 而且迎面走来的路人们,注意力基本都在她的身上—— 主要是那双绿色的眸子实在是太过特别和漂亮。 在这个到处都是黑发黑眸的国度,显得格外稀奇。 即使她有一双最传统的丹凤眼,却仍旧听到有人在议论她是不是混血儿。 虽然从公园回到公寓,只有一段并不长的路,但仍旧让叶晨大气都不敢喘。 他忐忑地看着电梯打开,见里面没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至于那么紧张吗?”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感觉像是在干违背道德的事情……” “出息。” “那肯定比不上你了啊,你比我大那么多岁,当然是镇静多了……你一开始的时候没感觉无法适应吗?” “有什么好无法适应的,你知不知道当女孩子的好处有多少?” “多少?” “要是你愿意,可以让一堆舔狗围着你转,在你年轻漂亮的时候,吃穿用度不用担心,老了之后也没事,毕竟还会有老舔狗。” “我肯定不会做那种事的。”叶晨一脸认真。 “不做也没关系,其他事情上你也会得到优待,即使你不要求,别人也会让你少做点工作,对你做错事的忍耐度会更高,你会得到更多的关心,而且不用担心没什么朋友,还更容易找到工作——好处实在太多太多了。” 叶晨挠了挠头:“但是不方便的地方也很多啊,要想维持漂亮,最起码每天要做基本的打扮和皮肤护理啥的,洗个脸都要半天,在这上面花费不少时间啊。” “相对你能得到的而言,那点不方便能算什么啊,别小瞧了男人世界的难度啊。”晚晴不屑地笑了一声,“如果说女人是困难模式,那么男人就是地狱模式,帅气的男人才能达到困难模式,而好看的女人,那人生就是简单模式了,只要自己别犯蠢,想要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那简直就是轻轻松松。” “做女人这件事在你这里怎么变得那么……” “一切事情都可以拆解成利益来看待。”她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我只是告诉你没必要抗拒而已。” “怎么可能不抗拒啊……”她深深吸了口气,十分勉强地笑道,“只是事情都这样了,歇斯底里也没用啊。” “你还是想做一个男人?” “那当然。” “神经病。”晚晴十分不理解地耷拉着眼皮子,拿出钥匙在锁孔中转动几下,缓缓推开了房门。 公寓里面一切依旧,只不过隐隐传来了淡淡的饭香。 厨房中还有锅铲与锅子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叶晨和晚晴相视一眼,几乎同时飞快地踢掉了脚上的鞋子,激动而紧张地冲进了厨房里。 在这并不宽敞的厨房里,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灶台上的火被开到最大,他单手抓起锅,高高扬起,火焰也跟着烧进了锅里,菜肴的香味顿时变得更加浓郁。 晚晴紧紧地抿住了嘴唇,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她紧皱着小巧的琼鼻,眼眶有些泛红。 他的背影显得有些沧桑,但却依旧如一棵雪松般挺拔,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岁月的轮回,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回了人间。 那是记忆里都已经变得模糊,模糊到有些陌生的父亲。 但那模糊的印象就又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烟草气味,是那样的熟悉,是那样的好闻,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再大的人,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也仍旧会像个孩子。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在那一瞬间想了许多。 而叶晨直接抹着眼睛,飞奔着扑了上去,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父亲。 恍惚间,晚晴看见了还在上小学时的自己。 每当父亲来接的时候,看到他在门口抽烟,就偷偷绕到他身后,然后扑上去,忽然地将他抱住,给他一个惊喜。 “老爸!!”叶晨此时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回来了?” “回来了……” “礼物,拿到了?” “拿、拿到了,老爸你……你完全……” “恢复了……”晚晴小声地自语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父亲侧过头看向身后的二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这次,叶晨和晚晴异口同声。 …… 2.温馨的家 南方的冬天,向来是很少下雪的。 就算有下,也都是小雪。 但即使是这样的小雪,也因为它的珍贵,而使得它看起来更加美丽了。 那一片片小而晶莹的雪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缓缓飘落,落在窗台上,就又立马消融,只留下一点点水渍,证明它曾经来过。 虽是中午,但天色已经像是夕阳即将落下的傍晚了。 房间里开了灯,那昏黄色的光芒不同于明亮刺眼的日光灯——前者总让人感觉更加温暖一些。 没关严实的窗户漏进来一些带着雪花的风,晚晴甚至感觉自己在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冰雪精灵们的欢笑。 弥漫着诱人香味的菜肴被端上来,比晚晴做得最好的那一次还要丰盛许多。 最关键的是——色香味俱全。 叶晨咬着筷子,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 上一次家里烧这么多好吃的菜,甚至已经都不像是这辈子的事情了。 家里其实一直都有三个人,但只有今天让人感到格外温馨。 父亲开了一瓶啤酒,往自己的碗里倒满,站在桌前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才拿起筷子坐了下来。 “吃吧,我看冰箱里的菜种类也不是很多,所以就只做了这些。”父亲看着叶晨和晚晴,沧桑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温柔,“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老爸,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感觉你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叶晨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酸菜鱼片,里面的鱼刺已经被处理过了,几乎不用吐刺,就算要吐,也是比较大的那种刺。 “差不多算是吧,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分割成了很多部分,能同时听到很多声音,看到很多画面,就像是开了十台电视机,都用最大音量播放不同的电视剧一样,慢慢的,我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其他的画面,只专注于其中两三个。” “都看到了些什么?” “太混乱了,根本捋不清楚,只记得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父亲夹起一块葱油煎蛋,不可避免的在那乱糟糟的胡须上蹭了一下,“而且我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看起来他们好像都是真的一样,后来我想,那些可能是不同的未来。” “那你怎么又……恢复了?” “冥冥之中感觉我好像做了什么,然后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就全都消失了。”父亲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根本不想记起这段时间里每天看到的东西,“然后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想起了……你在年轻的时候就和我们打过电话了,对吧?” “哈……对,想起了这个,从这一刻开始,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关键就是那个从1977年寄来的匣子。” “或许更关键的是里面的那封信吧。” 晚晴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总之就在那一瞬间,我清醒过来了,感觉自己又是自己了。”父亲这样说着,神情却有些惆怅,“但我还是记得一些……其他的事情,它们和我重新想起来的回忆,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我在回忆里,还是没能救下你们的母亲……” “或许那件事就像是时间线里的一个路标,是无法改变的吧。”晚晴想起了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说法,“时间线里有无数个路标,可能是某个人,可能是某样事,路标的存在让时间线保持大致的形状,不至于让整个历史都出现完全颠覆性的变化。” 父亲喝了口酒,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这样,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事……实在是难以理解。” “有些事情或许也不需要非得刨根问底,既然一切都回到正轨,那就让生活继续吧。”晚晴倒是没那么重的好奇心,因为她很清楚,有很多时候,为了那点好奇,是会付出巨大代价的。 “……还有一件事,在我的记忆里,我只生了一个孩子,还是女儿,我仍旧给她取名叫叶晨,那么——晚晴,你到底是谁?如果说历史已经被改变,你作为我的孩子根本没出生,也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吧?”父亲紧皱着眉头,对她的身份有些怀疑。 “我就是你来自未来的女儿。” “你是说……”父亲的反应很快,他指了指叶晨,“你就是未来的她?” “对。”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而晚晴却是十分干脆的将完全的真相说了出来:“其实你根本没有女儿,一开始是我回到了过去,变成了女孩,年轻的你打电话来时,我不想过多解释,就说我是你女儿。” “那现在的叶晨……?” “他本来也是男孩子,但因为你和老妈生出来的是女儿而非儿子,所以她也变成女孩子了。” 父亲顿时哑然,而后歉意地看向二人:“让你们忍受这样的……痛苦。” 他攥紧了拳头,又用更小的声音说了声‘抱歉’。 “所有的时空变动,一开始都因我而起,老爸你也只是受到了影响而已。” “是啊老爸,不怪你。”叶晨感觉自己被晚晴瞪了一眼,赶忙干咳了两声,岔开了话题,“对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给过去的老爸打个电话,告诉他东西已经到了?” “不用了。”父亲苦笑道,“我试过给曾经的自己打电话,但是已经没办法再打回到1977年去了,电话台都拨不通了。” 时间线似乎真的重新恢复了平静,变得严丝合缝,未来和过去的人,再不能互相联系了。 叶晨夹了两块爆炒的五花肉放在碗里,美滋滋地嚼着,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父亲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老爸?”她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油渍,疑惑地迎上了父亲的目光。 “……变成女孩之后,很难受吧?” “那又怎么样呢?” “慢慢适应吧,让你们两个受罪了。” 晚晴托着腮帮,终于还是没把那些话在父亲面前讲出来。 “有什么需要就说,老爸一定尽量满足你们。” “老爸,你的买断钱在我这里,你要用的话就拿去吧。” “我打算先开始做些小生意,晚晴觉得呢?”他看向了绿色眸子的晚晴,认真地询问着她的意见,“毕竟你来自未来,应该清楚一些吧?” “现在做生意肯定是没问题的,最赚钱的还是做批发生意,但是刚开始要是没有门路和本金的话,就先从做小本生意开始吧。” “我想,要不先试试做宵夜。” “也可以的,这个年代,做什么都能赚钱,只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而已。” “先做宵夜,看看情况,攒些钱再去做别的。” “跑长途也是可以的,长途司机这个年代很赚钱,甚至可以月入过万。” “有这么多?” “骗你干嘛,只要有一技之长,这个年代就一定能赚钱,当然,是要自己做生意,打工是没多少钱的。”晚晴看了一眼叶晨,“我和叶晨现在就好好学习,考入大学,然后争取毕业后进入体制内,这样在零五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生活都会非常稳定,当社会动荡的那一年到来的时候,受到的影响也会相对的少——只是可能就没那么赚钱了。” “没关系,和钱比起来,还是掌握权利更重要。” “对啊,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衬一下你的生意。” 父亲的脸上露出一个期盼的微笑:“这个时代可比我年轻的时候,要好太多太多了啊。” “老爸你就是在工厂里干太久了,要是九十年代初就下岗,现在都成大老板了。” “在工厂里的生活稳定啊,没几个人愿意抛弃铁饭碗去冒险的。”父亲的目光落在叶晨身上,“也该买些合身的衣服了吧,不能总穿这些男装了。” “呃……”叶晨有心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本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晚晴,这会儿却幸灾乐祸地点着头:“嗯,是啊,是啊,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嘛——” “你好意思说我的啊?”这个他忍不了。 “干嘛,我可比你大,尊敬长辈懂不懂?” “倚老卖老……有本事你当个榜样啊?” “榜样有什么不敢当的,明天我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女人味!” “……一个大叔能有哪门子的女人味啊。” 晚晴开始飞快地眨起眼睛,故作娇羞地捏了个兰花指:“哎哟,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呐~” “你这不是女人味,你这是银春楼的小姐好不……” “算了,懒得装了,女人味好麻烦。” “哈哈……没关系,按照自己觉得舒服的来就好,只要别太大大咧咧了就行。”父亲看到二人好像没有因为变成女人而颓废,心中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说实在的,两个儿子觉得闹腾,但是看到两个女儿,还真感到热闹又温暖啊。” “老爸原来你一直歧视儿子啊——” “肯定是因为女儿看着养眼呗,主要还是我们现在的样子漂亮嘛。” “虽然是实话,但能不能不要那么自恋……” “哈哈——”父亲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真好啊……要是大家都在,就更好了……” “啊……呃……老爸!话说你是不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掉进过水里?”叶晨赶忙转移了话题。 “没错。” “那,你记得是谁救的你吗?” “记不清了,在我的记忆里,我在岸上恢复意识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离开了,他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就像是上天派来专门救我的人一样啊。” 叶晨猛然想起了前段时间做的梦,陷入了沉思。 …… 3.一家三口 1996年12月24日,星期二。 二十二号那日,雪下的不大,当天晚上就已经没有了下过雪的痕迹。 却没想到二十四号这天,H市竟然下起了漫天飘散的鹅毛大雪。 学校担心今天的雪会让学生们回家困难,所以只上了下午第一节课后就紧急通知放学,让大家赶紧回家。 由于南方各方面的防寒措施很差,所以一旦开始下雪,就让人感到冷得彻骨。 其实本是昨天就要去买衣服的,但因为昨晚二人都被老师叫去帮忙,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所以就只能作罢。 这多出来的时间,倒是正好用来添置些过冬的衣物。 ——再不买就真的要冻死了。 走廊里的窗户没关,裹着雪花的冷风穿行而过,冻得叶晨和晚晴都打了个寒颤。 矮个子的晚晴哆嗦着连打了三个喷嚏,好半天才把钥匙塞进锁孔里。 一推开门,就听到一阵前苏联的曲子从粗糙的喇叭中传出,父亲正站在收拾过了的客厅里,一只手抓着额头,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一只脚轻轻踮起,像是将要开始他的舞曲。 “噔噔,咚咚……恰恰……”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呢,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女儿正呆呆地看着他,一副以为他又傻掉了的神情。 “咳咳咳,哈哈——”他‘咔哒’一声关掉了磁带机,清了清嗓子,粗糙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笑,“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外面雪下太大了,学校提前放学。”晚晴懒洋洋地把书包放了下来,“我打算买点过冬的衣服——叶晨也需要些合身的衣服。” “距离银起路比较近的,要不就去四季青吧,价格也便宜实惠。”父亲倒了倒烟盒,夹起那最后的一支烟叼在嘴里,“正好我也要看看买些东西。” “老爸要买什么?”叶晨用手摸了摸头发上的雪花——他还老以为是自己留平头的时候呢,所以总会像现在这样,把那一头漂亮的长发搓得乱七八糟。 “要做宵夜的话,刚开始就搞店面不太现实,肯定是摆摊吧,八成是要买三轮车呗。”晚晴快速的分析道。 “三轮车也不便宜,正规的还得上牌,现在想的就是在公寓楼下卖宵夜,东西就直接搬下去就好,正巧也有电梯。” “那城管来了怎么办?”晚晴抛出了个叶晨想问的问题。 “所以我也在考虑,到底是花更多的钱买一辆三轮车,还是就这样先凑合着试试能不能赚钱。” “三轮车的话,起码跑路快点。”晚晴抿了抿嘴唇,“但也未必,如果两面都来人的话,就很难跑了。” “在小巷里可以吗?”叶晨正努力捋着刚才被自己弄乱了的长发。 “小巷里没生意啊。”晚晴白了他一眼,“哪有那么简单的。” “或者去远一点的地方?比如虽然没有夜市,却一样有人需要吃宵夜的地方?” “那就更需要三轮车了……” 父亲见晚晴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给说完了,不由地干咳了两声,“总之,事情还是得走一步看一步,好了,要出门的话,我们早点出去吧。” “是啊,这雪看起来像是不会停了似的,该不会明天停课吧?”叶晨此时的表情又期待又担忧,看起来无比纠结。 期待的是如果放假,就可以在家里睡懒觉了,但如果待在家里的话,又会少上一天课,对于她们的高三学习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就这么直接出门吧?没什么要拿的吧。” 叶晨听了,下意识低头整理了下衣服,相比大大咧咧的晚晴,她平时对于个人形象要在意得多——虽然偶尔还是不自觉地把头发或者衣服弄乱,但是在反应过来之后,都会赶紧重新打理整齐。 自从两天前变成女孩子之后,生活就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有的同学都好像没了之前的记忆,在他们的认知里,叶晨一直就是女孩。 而原本一直是死党的江兴和杨增,现在也只是变成了普通的好朋友,因为性别的不同,而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隔阂。 唯一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的是赵今予,因为她这两天都没去学校,听她班里的同学说,是生病发烧了,在家休息呢。 和她们走得很近的她,或许还会记得什么。 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有关男性叶晨的记忆全部被抹除,替换成了她一直作为女孩子存在的记忆。 叶晨连鞋子都没脱,她直接把书包一放,就走出了房门,忍不住多看了对门几眼。 赵今予不在公寓,而是在她父母那——这是敲了好几次门后没有丝毫回应而得出的结论。 “傻站在门口干嘛呢?”晚晴撞了她一下,“走了走了,别拦着路啊。” 但叶晨还是在发呆,一动也不动的。 晚晴只能从她的腋下钻了过去,十分不满地踮起脚拍了下他的额头:“走了啊,想什么呢?” “呃……”她终于回过神来,很小声很小声的咕哝道,“真的要穿裙子吗?” “干嘛?你这么想穿啊?” “啊……不是买衣服吗?” “大冬天的,还穿裙子,没冻死啊。”晚晴没好气地叉起了腰,“棉裤棉衣,最多是按照身材买女款修身的那种,想什么呢,还裙子。” “哦哦……也是啊。”她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那就行……” 走在最后的父亲关了门,忽然一摸口袋,拍了下大腿:“咳!你们——带钥匙了没?” “啊?”叶晨还没反应过来。 “我的钥匙在书包里。” “我也是。” “……昨天刚复制的那把钥匙,我丢桌上了。” 叶晨和父亲顿时大眼瞪小眼。 一旁的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愧都是一个爹,丢三落四的毛病一模一样。” “咳!”二人同时咳嗽了两下。 “还好我把书包放下的时候顺便拿了钥匙。”晚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串,在手指上转了起来,“不然就得花钱找修锁的来开门了。” “啊呀,还是大女儿靠谱。” “老爸……”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不过你这也太自然了吧,难道就没有觉得不适应吗?” “也还好,因为我有一段记忆,就是关于……我女儿长大的那些事。” “明明有那些记忆,衣柜里叶晨的男装却没变成女装呢,时间线的修复有漏洞啊。” 叶晨已经快步走出去了,她这几天就怕父亲喊她‘女儿’,总觉得那种感觉格外奇怪,就像是有蚂蚁在啃噬着心脏一样难受。 “坐车去?” “那不然,又没第二辆自行车了,老爸那辆之前不是被你给卖了吗……” 这下反倒是晚晴有些尴尬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后者脸上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没事、没事……那辆旧自行车,也早该换了。” 这会儿的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明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三人,走进这不大的电梯里后,却都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叶晨看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又摸了摸头发,把衣摆往下扯了扯。 父亲则叼着根烟,好几次拿起打火机,又都没有摁下去,他不断地看着代表楼层下降的灯泡,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 这个老烟枪,瘾头犯了的时候就有点收不住了。 晚晴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想着自己要是去买新鞋子的话,是不是还得去童鞋区…… 就算是女鞋,大概也没有那么小的尺码吧? “咳啊……” 从八层缓缓下降的时间,在此时格外漫长。 叶晨干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尴尬而微妙的沉默:“我们现在……算是一家三口吧?” “一家三口?”晚晴抬头看了一眼一米七多的父亲,又看了一眼一米六六的叶晨,然后发现最矮的自己貌似就正好站在中间。 倘若说这是父亲妻子和女儿的话,那毫无疑问,她肯定是扮演女儿的那个角色。 不过,一家三口也不是非得是夫妻加孩子的一家三口嘛。 晚晴只是下意识的想偏了而已。 千万别把她想得太过正常,在P站的时候,她可是什么本子都看,道德在她看本子时,是根本不存在的。 看久了之后,在平常也难免会把脑内糟糕的妄想代入到现实里去。 叶晨被她看得有些发毛,缩了半步,然后就像是想到‘最好的进攻就是防守’一样,往前一步,猛地摁住了她的脑袋。 “干嘛啊你!” 电梯门应声而开,赶着抽烟的父亲加快脚步第一个走了出去。 “你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对你打什么主意啊?” “你晚上,你晚上……”她想到昨天晚上晚晴做的那件事,顿时又羞又恼,“你肯定又想到什么奇怪的折磨人的法子了!” “我晚上怎么了?”晚晴倒是满脸奇怪,“哦,不就是给你讲了点黄色故事而已吗。” “……” “难道是因为没有了那个所以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了?” “……” “要不要我教你?”她坏笑着凑了过去,却被叶晨一把推开。 “你等着啊,下次我也让你知道……” “怎么?让我爽爽?切,你连工具都没了,啧啧啧。”晚晴故意讥讽地说道,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太过分了吧……”叶晨委屈巴巴的,“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这几天还……” “我真没看出来,你有那么难受啊?” “那,那我也不可能一直哭吧……” “好了好了,你忍着点,不然等下真哭出来了,至于吗,不就是不能当男人了吗,而且真是男人的话,就别哭啊。” 叶晨涨红着脸,努力瞪大了眼睛:“你说谁不是男人了!” “反正我没说我是。”她没脸没皮地摊了摊手。 …… 4.大叔少女 虽然今天上午才开始下雪,但地上的雪却已经积了不薄的一层。 公交车开的很慢,却仍旧有些打滑,在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中,远处那辆有着长长天线的电车‘砰’地和双层大巴车撞在了一块儿,尘土混着白色的雪花一阵飞扬。 对于大雪天气并不常见的南方来说,这样的雪天就已经称得上是灾害天气了。 人们很不习惯的走在这略显滑溜的雪地上,路边上几家格外时髦的小店正在放着圣诞节的歌,有一家小超市门口摆了一棵一人高的圣诞树,惹来不少孩子们的驻足围观。 他们似乎觉得那一个个小小的礼物盒里,真的会放些圣诞老人的神秘礼物。 然而当有人偷偷摘下一个拆开的时候,却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因为里面装的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泡沫块。 大雪天里,四季青服装市场也依旧热闹——只是不像好天气的时候那样人挨人的挤在一起而已。 远远的,一辆公交车在站台上慢慢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个留着青碴胡子的男人和两位少女。 大叔的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雄狮香烟,两只手揣在工装裤子的口袋里,像是个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工人。 走在左侧稍后一些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孩儿,个头和他相去不远,一张精致的小脸带着南方美人特有的柔美与婉约,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更给她带去了一丝古典韵味。 她略显局促的顺了顺一头乌黑的长发,白雪落在发梢上,如同点缀于糕点上的糖霜,那轻抿着的樱桃小嘴,则像是奶油蛋糕上的那颗草莓。 右边走得稍快的女孩儿,有着和她相似的脸蛋,但却要矮上许多,起码有一个头的差距。 而且相比左边那位已经有点长开了的少女,她看起来要更幼态一些,婴儿肥的小脸肉嘟嘟的,连那一双手都有些圆鼓鼓的,分外可爱。 在她的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眼角处还有一颗,但这两颗泪痣却不是最特别的——最特别的是那双碧绿的眸子。 走在人群里,这双眼睛就像是会发光一样,吸引着路人们的目光。 她扎了一个有些毛糙的单马尾,走路的每一步都迈得很大。 三人就这么走在一块儿,像是这座城市中一道特别的风景线。 走到这热闹的市场门口,晚晴下意识地掏了掏口袋想要扫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这里没有二维码可扫,她也没有手机能用。 揣在口袋里的,也就是一个二手的寻呼机而已。 她哑然失笑,忽然觉得格外快活。 “笑什么呢?” “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真难得。” “什么意思啊你?” 父亲走上前,摁住了俩人的脑袋:“好咯,你俩啊,怎么老吵架,互相不对付啊?走了走了,进去买衣服了。” 四季青里最出名的就是女装。 男装固然也有,但远远没有女装种类丰富。 一走进去,就看到一条条能在冬天穿的漂亮裙子,颜色好看又不繁杂的冬日大衣…… 连裤袜在这个年代还不是那么流行,但秋裤已经随处都有得卖了。 晚晴一直搞不懂这俩到底有什么区别——似乎只是透明度有所不同而已。 又或者说,一种可以穿在外面,另一种就只能穿在裤子里头? 眼前的一切都看得人眼花缭乱,父亲也有些茫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现在三人都发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 他们三个人都没有买女装的经验。 …… 晚晴在市场里的一家店铺中。 她的表情有些许尴尬。 大概三十来岁的女老板正拿着一条皮尺,仔细而又认真地为她量了一下身高。 “确实是一米五一。” 站在另一边的叶晨憋着笑。 关键就在于,刚才晚晴还嘲笑她矮来着。 但却忘了现在的自己更矮。 而且作为女性而言,此时一米六六的叶晨也不算太矮了,穿些内增高的鞋子就差不多能到一米七了。 “她真的是你姐姐?”老板此时还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是啊,千真万确。”叶晨飞快地回答道。 “是不是你爸平时亏待你姐姐了?给她吃得不好?”老板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这……大概就是天生的吧,我们吃的都一样的嘛。”叶晨故意朝晚晴挤了挤眼睛。 “啧,高怎么了?我可以买便宜的童装穿,你行吗?”晚晴最擅长的就是从各种角度找到‘赢’的方法来,像是阿Q似的,仿佛永远都不会输。 “作为一个成熟的,快要成年的人,我一点都不羡慕这个。”叶晨拿起了那个走路时会发光的童鞋,“你要不要买一双这个?倒是挺适合你气质的。” 一天到晚都被晚晴毒舌,叶晨似乎也学会了一点阴阳怪气的门道。 “行啊,我就要这双,我还要穿到学校里去,你敢不敢?” “啊?” “不敢吧。” “……为什么要在这种幼稚的事情上比啊。” “你俩都幼稚,别五十步笑百步了。”父亲摇了摇头,指着墙壁上那件白色的羊羔皮外套,“晚晴,你试试这件怎么样?” “看起来倒是还挺暖和的。”晚晴咕哝着,接过老板递来的这件毛茸茸的衣服。 “这件好的呀,穿在身上又可爱又暖和,很配的。”老板娘称赞道——事实上哪件衣服她都是这么说的。 反正能卖出去就行了。 生意人嘛,都这样。 “怎么样,舒服吗?” “还可以……” “大两号都有吗?” “要给另一个女儿穿对吧?” “哈哈,那当然,要买就俩人一人一件,大家都有。” “我看看啊,因为这个是童装,这款应该就是里面最大码的了,最多再大一码,没有更大的了。” “这件衣服配牛仔裤应该还行。”晚晴看上了一条青灰色的牛仔裤,材质摸起来挺舒服,最关键的是——它是用皮筋的,不需要系皮带。 她以前就喜欢穿牛仔裤,主要是耐脏,而且旧了也不会难看——发白的地方有时候反倒有种独特的韵味。 “可以配的——不好意思哈,没有更大的了,但是有款式差不多的,这件也是白色的羔羊皮外套,就是少了一点装饰的花纹,也蛮好的。” 男人买衣服,似乎都有在一家店里一口气买完的习惯。 很少会像女人那样走一家买一件,挑挑拣拣的选个半天。 而恰好,这仨都是男人。 ——虽说有两个披着美少女的外皮。 一口气就挑了好几件合适的冬装。 款式不一定是最好看的,但一定实用。 “老板,这里一共多少钱,你算算看?” “两件羔羊皮的外套,两条牛仔裤,两条棉裤,两件皮衣,还有……”老板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摁着,“总共是一千五百,买得多,我就给你们优惠一点,算你们一千三。” “怎么算的价?这也太贵了。” “哎呀,老板……” “我不是老板。”父亲摇了摇头,“你这也太贵了。” “羔羊皮的衣服都要多少钱了?我这可是上好的羔羊皮,你自己摸摸,多软多暖和呀,你一下子买两件,这里就要占去一小半的钱了。” 父亲的还价水平虽然不如母亲,但起码比晚晴要好些,二人就这样展开了价格拉锯战,晚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为父亲增加筹码。 “算了,到别处去看看吧,反正这市场那么大,总能买到又便宜质量又好的衣服。” 叶晨看着她朝自己挤眉弄眼,愣了几秒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啊!是啊,老爸,实在太贵了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哎呀,你一个大男人,比女人还会砍价。”老板娘带着点不满的损了叶友良一句,“那你说吧,你开个价,我看看能不能卖,能卖就卖你了。” “五百块钱,这里我全部打包带走。” “噢哟,五百块钱哪买得到这么多东西啊!” “五百块钱不少了,有些人干三个月都赚不到那么多嘞!” “我这进货也要成本的啊,店铺也要租金的啊,这价格真的不算贵了,我最低,一千块钱好吧,一千块钱你拿走,我再送你女儿两条裙子。” “不用,就要我们挑的这些。” 晚晴已经开始往外面走了,一副等得不耐烦了的模样。 老板终于把叶友良给拉了回去,最后又拉扯了一会儿,用六百块钱的价格成交了。 这其中也有到了年底,物价上涨的缘故。 ——说起来,最近的物价涨得确实很快,很多东西都能明显感觉变贵了。 比如早上的煎饺,原本是一角钱十个,后来只能买八个,现在就只能买五个了。 普通人的工资也在跟着涨,但终究是没有物价上涨的速度快。 应该说是远远不如。 刚买下衣服,晚晴就把羔羊皮外套给穿上了,顿时觉得那冰冷的雪花都变得可爱了几分——大抵是因为身子变得暖和起来,也有闲心去欣赏雪景的美了。 “走,我们去看看三轮车现在多少价了。”父亲见她们收好了衣服,就先走出了店铺,叼起一根香烟点着,美滋滋地抽了起来——按理来说这种卖衣服的地方,到处都是易燃物,是不允许抽烟的。 然而烟瘾犯了的人却不会想那么多。 “要上车牌的吗?”叶晨歪着头看向他。 “那就得看不上车牌的到底能便宜多少了……” …… 5.记忆修正 1996年的圣诞节,在Z国还没有那么浓郁的气氛。 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就只是个寻常日子。 只有在国外公司开的超市里,才能看到大量的圣诞节、圣诞帽,以及各种各样庆祝的玩具。 一家专门卖糖果的小店里贩售着一种像是拐杖似的五彩糖果,还有那种圣诞老人造型的软糖。 几个走过的孩子都吵着要买,那斑斓的色彩,实在是太抓人眼球了。 哪怕是大人看见了,也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何况孩子。 大雪飘落着,晚晴和叶晨俩人共打着一把伞,父亲则叼着抽了一半的烟走在雪地里,一辆轿车从身边驶过,让他忍不住伸长脖子的张望。 烟尘与雪四下飞扬,黑色的轿车像是宣纸中的墨迹,将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水墨画的模样。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今天找了好多地方,父亲也没有想好究竟该不该买三轮车——主要是那价格属实是不算便宜。 能上牌的三轮车都需要一些打点关系的手续费,有些甚至达到了车子的一半之多。 而且结实又好骑的三轮车,价格也不便宜。 虽然花六百块钱给她俩买衣服的时候,父亲都没怎么犹豫,可要花个上千块钱买一辆三轮车的时候,他就反倒有些打不定主意了。 不过,之所以昂贵,还是因为那是在正规店里购买,但倘若是买些不正规的三轮车,就要便宜得多了。 “还是得买一辆三轮车。”父亲深吸了一口烟,“就不要牌照了,反正只有晚上才会开出去,摆摊的时候有没有牌照都没用,该被抓还是会被抓。” 夜幕早已降临,到处都弥漫着晚饭的香味,晚晴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小声咕哝道:“在那之前还是弄点吃的吧……” “我也饿了。”叶晨看向了父亲。 “走,我知道有一家店能买便宜的三轮车,我们过去,顺便在路上买点吃的。” 今天并不是什么节假日,街道上还下着雪,看起来有些冷清。 只有下班的人还在往家里赶去。 原本摆摊的夜市,今天也没几个摊主和顾客。 一个头发像是用胶水粘成一撮一撮的男人正搓着手,蹲在炉子边烤火。 从炉子里弥漫出淡淡的玉米香气。 旁边还有一个卖爆米花的老头,开锅的时候‘嘭’地一下炸开了,吓得叶晨和晚晴都哆嗦了一下。 “买点烤玉米吃吧?”父亲看向了俩人。 “行啊。” “老板,玉米怎么卖?” “这我自家种的玉米,可好吃了,一毛钱一根,可以给你刷辣椒酱或者蜂蜜,味道那不是一般的香。” “我要两根!” “吃得下吗你?”晚晴斜睨着叶晨。 “我甚至感觉两根还不够吃呢……” “那我一根就行了。” “那就来四根玉米吧。”父亲把烟头丢进雪地里,后者发出‘呲呲’的声响,飞快熄灭了。 “要甜玉米还是糯玉米?” “我要甜的。”叶晨舔了舔嘴唇。 “甜玉米有什么好吃的啊,肯定要糯玉米啊。” “糯玉米哪里好吃了,干巴巴的,又没水分又没味道。” “咳,甜的糯的都好吃的哈。”老板有些尴尬地笑道,“糯玉米也可以抹点辣椒酱,这样味道就不淡了,口感很好的。” “给我抹蜂蜜就行。” “好嘞。” 父亲打量着老板自己改造出来的炉子,构造很简单,就是在炉子下面装了四个轮子,让它可以被推着走而已。 卖的东西也不复杂,只有一样。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玉米被用一根粗竹签插.着,递给了三人,或许是饿了的缘故,光是看到就让人直流口水,晚晴凑上前去,舔了舔快要流到手上来的蜂蜜,然后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 简单朴素的食物,却能让人享受到生活的美好。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追求大富大贵的人,事实上,她最快乐的时光,总是钱刚好够用,稍微有些余钱可以买些廉价商品的时候。 她大口嚼着抹了蜂蜜的玉米,任由那Q弹的玉米粒像是珍珠似的在嘴里爆开。 晚风吹斜了雪花,有那么几片落在了她的玉米上,像是冬之少女在偷偷地为她撒上些许增加甜味的糖霜。 叶晨本来也是想咬下一大口的,但看到晚晴那吃相之后,她立马想起了什么,偷偷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就像个真正的淑女一样,小小地咬下了一口。 三人一路走进胡同小巷里,在迷宫般的世界中左兜右转,终于来到了一条街的尽头。 水泥路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成片成片光秃秃的田野,路边有几家小店,卖的都是五金或者灯具之类的玩意儿。 有一家小店门面不大,门口摆着好几辆三轮车,店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件。 一张折叠的小桌在门口摆着,桌上还印着五子棋的棋盘。 不过桌上放的却不是五子棋,而是几个装菜的碟子和一壶老酒。 父亲放慢了脚步,站在远处仔细地看了看那正坐在桌上喝酒的男人,而后又快步走了过去:“老赵!” “嗯?”他疑惑地抬起头来,盯着叶友良看了半天,才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友良!好久不见了我们都!” “是啊,快有十年了吧。” “你怎么突然找到这来了?” “想到你就是倒腾这玩意儿的,过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哦?你想买三轮车啊?”他用力拍了拍胸脯,“放心,绝对给你最好的东西,最便宜的价!我收来什么价,卖你就什么价!够不够义气!” “可以……” “不过你得先过来喝两杯,好久都不见了,要用到我才想到我,这可不行啊。” “咳,哈哈,生活嘛……” “最近还忙不?我听说有好多工人下岗了,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落在了门口那些三轮车上,“哦,我明白了。” “唉,工厂效益不好,很多人都下岗了。”叶友良走上前去,老赵立马从店里给他搬了张椅子出来。 “是啊,我早就和你说了,出来做生意,你不听,还说工厂里稳定,你看,干了大半辈子,说辞就辞了。” “那时候哪想到会这样啊……” “不过说实话,那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在厂里干活,生活稳定的,哈哈。”他指了指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男人笑道,“介绍一下哈,这位,叫阿良好了,正儿八经的科员,以后说不定就当科长了,哈哈。” “没有没有,那远着呢,现在就是个跑腿的。”看起来有些胖的男人赶忙摇了摇头,谦虚地说道,虽然有些胖,不过看得出来,确实是风吹日晒,经常在外面走的人。 “他是别人介绍来我这找车的。” “找车?” “是啊,单位里的三轮车被偷了三辆,上面让他去查出来三轮车被卖到哪里了,给它弄回去,最好是把偷车的人也给找出来。” “找到了吗?” “我这里就有一台。”老赵指着门口一辆看起来又大又新的三轮车,“等下让他直接骑回去,钱我也就不用了,毕竟是帮政府做事儿嘛。” 那个叫阿良的男人露出了些许干笑。 其实这事儿大家心里都门儿清,只是个个都在装傻而已。 他也不可能去问到底是谁卖的,老赵也不会去说,不然就是砸自己生意。 这种卖二手车的生意,肯定会有赃车混进去的,关键是赃车卖的价格便宜好多,真想赚钱,是不可能不收的。 怕被查出来就把车牌摘了,哪怕当面见到了,也未必认得出来。 有些颜色比较特别的,还可以重新上个普通的漆…… “后面两个,是你女儿吧?” “哎,对,都差点忘了介绍了,来,晚晴,叶晨,过来。” “叔叔好……”叶晨尴尬地打了声招呼,晚晴却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个微胖的男人。 ——总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后来在电视上看到过,大概是零几年的时候吧,因为那会儿家里才有彩电。 “哎哟,当年那个小姑娘,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刚到我膝盖这里呢!”老赵热情地看向了叶晨,“现在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 “呃,是啊……” “时间真当快的嘞,旁边这个,是妹妹吧,后来生的?” “哈哈,其实她才是姐姐。” “啊?先不说这身高差了那么多,我怎么记得叶晨才是你头一个女儿啊?” “其实她才是叶晨,后来给她……取了个新名,旧的名字给妹妹用了。” “哦哦哦——这样子啊!搞得这么复杂,哈哈。”老赵看向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怎么还没妹妹高啊,是不是你爸妈偏袒你妹妹,不给你吃饱啊?哈哈,来来来,今天虽然是下酒菜,但绝对管饱,我去给你俩拿凳子啊!阿良,你还喝不?” “再喝一点吧。” “行,我再那一坛出来!” “少拿点少拿点,多了喝不完。” “你小子天天喝酒的,这点酒还怕喝不完啊?” “我喝的那都是啤酒……” “黄酒度数也没高哪儿去啊,你看,下雪天,小酒喝喝,天聊聊,多滋润。” “这日子确实过得不错……” “老婆——!再炒两盘菜来!老叶和他女儿来了!” …… 6.旧三轮车 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是用利益来维系感情,在这一阵其乐融融之中,晚晴却感受不到那些笑容有多少真实的心情在内。 “叶晨啊……哦,现在叫晚晴,还记不记得,叔叔小时候抱你到处跑呢,还去买泡泡糖吃呢!” “不记得了。”晚晴诚实地说道。 实际上也确实不记得了,在她的那段人生里,父亲离世后,她就没有再和父亲过去的朋友有过什么往来,甚至连亲戚都不怎么走动了。 “哎呀,当时还带你出去玩呢,哈哈,不过闺女长大了真当好看,你妈年轻的时候就挺漂亮的了,这可是比你妈还漂亮,俩姐妹长得还真像……”老赵乐呵呵地笑着,喝了一大口酒,“还好不像你爹,他长得可比你妈寒碜多了。” “哈哈……我年轻的时候确实不算帅。” “怎么就看上你了呢,啧啧,也是你运气好啊——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厂里不?” 父亲笑了笑,没有作答。 老赵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忽然沉默了起来。 阿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道:“那我就先走了,把车骑回单位里去,等下积雪又厚了,路就更难走了。”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天这么黑,路上小心。” “好的,下次有事再联系。” “没问题!” 老赵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老板,他还掌握着一个倒买倒卖的市场,在这方面,可以算是地头蛇级别了,否则人家政府科员也没必要和他搞得这么客气。 毕竟下次万一又有什么东西被偷了,还得找他。 偷东西是没法避免的,特别是在下岗潮的这个年代,总有人走歪了路,去做那些来钱快的事儿。 还有人就像是报复似的,专偷公家的自行车、三轮车,来发泄那被亏待了的不满。 遍地都是监控,犯人无处可逃,在这个年代,那是无法想象的。 有很多城市道路,甚至连路灯都没有呢。 更别说监控探头了。 叶友良陪老赵又喝了三杯黄酒,他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问道:“友良啊,你是要打算拉货,还是自己摆摊啊?” “搞个宵夜的小吃摊。” “宵夜,嗯——卖的种类多不?” “不打算卖很多种类吧。” “那就买辆小的吧,能放下煤炉或者煤气罐,再加上灶台就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 “最好搞个电动的,方便。” “那太贵了。” “哎呀,不贵,我收购价卖你,九百块钱一辆,便宜的很。” “我,普通的就行。” “那也成,你出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这批小的,价格都差不多,那些是最小号的,你不用看,最多载个孩子上下学的,你买回去没用!” 在这街道的尽头,三轮车直接摆在路边,倒是不用担心会影响到车辆通行。 雪落在这些露天摆放着的三轮车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叶晨对这些大人之间的博弈毫无兴趣,看到父亲总陪着笑,她甚至觉得有些烦躁,所以就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到了田野旁,看着那些雪花一片片的落进池塘里。 “干嘛呢。”晚晴凑了过来,钻到了她撑着的雨伞下。 她感觉伊(注①)那有些凌乱的单马尾正左右晃着,头顶的发丝轻轻挠着她的下巴。 “没干嘛啊……” “逃避现实啊。” “我逃避什么了啊。” “老爸和别人的聊天技巧你不去学习一下吗?” “算了吧……听着就头疼,感觉都好虚伪。” “太真实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感觉不舒服的,所以还是虚伪点好。”晚晴看着池塘边上那棵孤独的老树,“要把真话说出来,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我知道——知道了啊。”叶晨拖长了声音,“别老讲大道理了行不,听着就累。” “不想听大道理啊?可以啊,你自己强大到可以无视那些所谓的道理和规则的时候,就可以不听了。” “啧。” “雪越下越大了。”晚晴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不耐烦,便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这几天都有好不。” “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你不知道?”她反问道,撇了撇那张好看的小嘴,“你不是说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我就是给你个回答的台阶,你真当我不知道啊。”晚晴踮起脚,将手臂架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就是变成女人了吗,至于纠结成这副模样吗。” “不是……不止是这个。”她用手梳了梳乌黑的长发,紧张而又焦躁地说道,“有关于以前我的那些事情,全都被修改了,就好像以前那个男性的我从来没存在过一样,可我的脑海里根本没有我作为女孩子生活的记忆,现在我就感觉,就感觉……” “感觉过去的自己正在被现在的自己杀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 “……对。”她有些无力地垂着双手,“而且,搞不懂我为什么会和你长得那么像,感觉我就像是一个复制品一样。” 晚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后者的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了几分对伊的敌意来。 就好像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都被另一个人剥夺和取代了一样。 她本以为伊会张口说出一堆嘲讽的话来,但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笑着伸出有些肉乎乎的双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害怕了?感到恐惧了?不知道自己存在是为了什么?”晚晴温柔地笑道,碧绿的眸子里倒映着叶晨的脸,“别担心那么多,继续往前走,自然就会有路,至于过去的你——把那当做一场梦就好,我不是来抢夺你存在的人,我是永远会陪在你身边的朋友。” “不止是朋友吧……” “好吧,姐姐。” “噫——你就这么习惯这样自称了吗?” “那有什么,难不成你还跑到大街上大喊大叫说自己是男的,非要用各种极端手段证明自己曾经是男的吗——那样人家只会把你当做精神病。” “我知道……” “只是心理上很难转变过来吧?这也正常——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什么好难过的,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了。” “你、你说话别那么温柔,我怪不习惯的……”叶晨干笑道,“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小子就是欠,是吧!”晚晴被她气乐了,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但这踮起脚尖打人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可爱,以至于叶晨都没在意疼不疼,反倒是多看了她几眼。 “我说,你以后不会还要结婚吧?” “有病吧你?” “你自己说的,既然当了女人,就只能适应了。” “没让你什么都去适应好不。”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哦?怎么办?”晚晴眯起了眼睛,“我还挺想尝尝美少女的味道呢,要不你什么时候洗干净在床上躺着,让我试试?” “……更奇怪了好不。” “那你要和男人结婚你自己去,我反正不去。” “我才不要!”叶晨的反应有些激动,然后慌张地往后看了一眼,有些脸红的小声嘀咕道,“干嘛啊,太恶心了,我绝对不要干那种事。” “要不你试试把今予给追了?” “啊?” “说不定她会喜欢女孩子呢?”晚晴摸了摸下巴,坏笑道,“我感觉她有这方面的倾向。” “不要了吧,祸害别人干嘛啊……” “好吧好吧,实在不行了,你到时候可以祸害我,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你。”晚晴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怎么样,有我给你保底,是不是心情轻松很多了?反正我永远都在的。” “请不要用女孩子的声音说出那么大叔的话来行不……”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好像最后是愉快的成交了。 父亲用三百块钱买了一辆旧的三轮车,车子不大,看起来比较轻巧,坐垫是新换的,老赵还拿了个电焊机出来,把车斗的挡板重新焊了一下,和新的肯定比不上,但起码能用。 “老赵,多谢了哈。” “没事没事,这都是小事儿,到时候车坏了啊,哪里不好了啊,你都找我,我给你修,免费!”他大笑着顿了一下,“当然,零件还是得算钱哈,不过都是成本价,你放心,老朋友了,不会坑你的。” “行的,行的。” “没事的时候也可以过来喝酒啊,过来玩啊,都可以,我这里偏是偏了点,距离你现在住的公寓那里也不算很远吧?是不。” “嗯,有时间肯定会来的。” “那成,我就不留你了,天都这么黑了,你赶紧回去吧?” “好。”父亲点了点头,抹了抹有些醉意的脸,“晚晴,叶晨,坐后面吧,我们骑车回去了。” “老爸,你喝酒还骑车,没问题吗?”叶晨关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这有什么的,上来吧。” “哈哈,你们看着点哈,别太相信他说的话,这男人啊,一喝酒,就喜欢逞能。” “老赵你又瞎胡说了,几杯黄酒,我能有什么事……” “别开到田里去就好了。” “放心吧你们就,来,上车!” “真没事吗老爸?” “哎呀,没事没事,真没醉。”父亲说着,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了湿滑的积雪上。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噗……”而晚晴则是第一个笑出声来的。 …… ======== 注①:伊,避免混淆的时候用来专门代指晚晴。 7.圣诞祝福 1996年12月25日,星期三。 学生们总是走在时代的最前面,如今还没有于大街小巷中传播开来的圣诞节,却早已成了他们每年都会庆祝的节日。 或许,春节是属于大人们的,只有圣诞节和元旦,也就是阳历的新年,才是属于孩子们的。 窗外的雪昨夜就停了,但积在花坛与树枝上的雪却还未融化。 晚晴把磁带机拿到了学校里,正外放着一盘英文磁带——里面装的恰好就是各种圣诞歌。 她托着腮帮子看向窗外,坐在这安静的教室里,她不想思考,更不想学习,只想安静的发会儿呆。 “晚晴,晚晴。” “干嘛……”她懒洋洋地回过头,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大约是因为放空精神的冥想被打断了吧。 “我头发弄整齐了吗?”她有些紧张地左右摇晃着脑袋,向晚晴展示着自己刚扎好的单马尾。 “……没什么问题。” “是吗?我感觉好像还是不够整齐?会不会太毛糙了,女孩子都是比较心细的吧?” “想什么呢,差不多就行了,没什么好去在意的。”晚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脑袋撇了回去。 叶晨压低了声音:“就怕装得不够像,被人发现是男的啊……” “那你把裤子脱了给别人看看是男是女的就行了呗。” “呃……” “一样东西,它看起来像巧克力,吃起来的味道也像巧克力,那它就是巧克力——哪怕它是拉出来的玩意儿。” “能不能别用这种有味道的形容啊……”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你看你头发乱的,我帮你重新弄一下吧?” “随你。” “你是真不怕乱……” “反正不耽误事儿,实在耽误事儿了就重新扎一遍。” “说好的维持美少女形象获取更大利益的呢?”叶晨已经学会用晚晴说的话来‘攻击’她了。 “我这是在扮演不拘小节的美少女,你不觉得这样很有个性吗?” “……我差点都看不出来这是你找的借口了。” 正聊着,虚掩着的教室门就被推开了。 只有二人的教室里,终于迎来了第三人。 “咦,我就来看看,原来真的在呀?”打理得干净整齐的赵今予欣喜地笑着,“好几天不见啦,想我了没?” “当然想啦,想死你啦~”晚晴熟络地回应道,一旁的叶晨眼神有些躲闪,尴尬地笑了两声。 ——她还不知道现在的赵今予有没有被时间线修改了记忆呢。 以及——晚晴刚才说话的方式肉麻到她都起鸡皮疙瘩了。 “呼,在家发烧了两天,今天终于可以来学校了,还好赶在圣诞节来啦,不然买的礼物就白费啦。” “礼物?” “嗯!锵锵锵!”赵今予自己给自己配了音,从书包里拿出两个巴掌大的小礼物盒来,“都是一些糖果和小玩意儿啦,简单的庆祝一下。” “哦……没想到今予还挺在意这种节日的。” “我家是信基督的啦,我虽然不怎么信,不过这种有趣的节日肯定要参与一下的,祝你们圣诞节快乐!” “同乐同乐。” “嗯……同乐同乐。” “应该要拥抱一下才好啦。”赵今予说着,就快步走上前,先抱住了叶晨。 她直接愣在了原地,小脸快速涨得通红。 “啊……啊?” “怎么啦,以前不是经常一起抱抱的嘛。”赵今予疑惑地问道,“难道是两天没见就生疏啦?不可能吧!” 说着,她还更用力地抱紧了叶晨,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这才放开她,又去抱住了晚晴。 “今天你也是骑车来的?” “是哦,骑车来的,所以傍晚还是可以一起回去的呢。” “好,放学我们等你。” “好的啦,那我就先回教室啦,这几天的卷子肯定都塞我抽屉里了,我得抽空把它们都写了。”赵今予使劲蹭了蹭晚晴的脸颊,好一会儿才松开了她,“唔唔,今天的晚晚用了我给你的面霜吧?” “啊,对。” “嗯!很好用吧?” “挺不错的,今年冬天都没有皮肤干裂。” “是吧~”她站直身子摆了摆手,“那我回教室啦。” “好。” 赵今予轻快的跑来,又更轻快的跑走了,等到她走出教室,叶晨和晚晴二人才面面相觑。 “你有没有感觉……?”叶晨在犹豫着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而晚晴直接替她把话说了:“好像更热情了。” “是吧。” “而且,记忆貌似也被修改了。” “唉……”叶晨抬起手想要挠一挠头,又想起刚刚才把头发梳理整齐,就改成了挠脸颊,“松了口气,但又有点难过。” “唯一有可能记住男孩子叶晨的外人,也没能记住,是吧?” “是啊。” “你自己记得就好了呗,干嘛非得别人来肯定你的过去呢?” “咦,晚晴,你偶尔也会说几句人话啊。” “你给我爬一边去,我说的话哪句不是人生哲理?” “切……” 教室里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相比之前几天,今天的学生们明显多添了些衣服。 有些人穿在里面的衣服太多,原本还显得宽大的校服都变得有些小,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了。 还有人和晚晴她们一样穿了更厚的外套,用于在来的路上穿。 毕竟教室里人一多起来,就会暖和了。 前提是有些男生别非得把窗户打开。 晚晴最近又发现这具女孩子身体的好处了。 因为足够瘦,而且又足够柔软,所以可以直接把双腿放在椅子上,然后抱着膝盖,用宽大又暖和的衣服整个盖住,这样腿也不会感觉到冷了。 甚至反而把棉鞋脱了之后,还不会产生那种冰冷的脚汗。 反正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叶晨怀疑她甚至会搞个炉子在旁边烤火。 圣诞节,也是学生们借着送礼物的机会,和朋友或者喜欢的人拉近关系的时候。 “班长。”沈慧娟拿出了个套在拇指上的圣诞帽,轻轻晃了晃,下面还有一根绳子连着,好像可以当做钥匙上的挂件用,“圣诞节快乐。” “同乐……”晚晴有些意外,“不过我没准备圣诞节礼物啊,抱歉。” “没关系的,这个只是我昨天晚上逛街的时候看到的,感觉很可爱就买了一些,叶晨,也给你一个吧?” “啊……谢谢。” 然而更让人意外的还在后面,有不少相熟或者不那么熟悉的女生,进教室后都给晚晴送了礼物,而且很多时候都是没带叶晨那份的。 从来就没有被女孩子们关注过的晚晴,难得的感觉到一阵受宠若惊。 “搞什么,怎么回事啊?难道我太有魅力了,女孩子们都喜欢我?” “……我怎么知道。”叶晨扯了扯嘴角,“你有增加什么相关的记忆吗?” “没有啊。”她一脸茫然。 正在此时,忽然又有人走了过来。 这次是男生。 没错,就是少了叶晨的那个三人组中剩下的二人。 ——杨增和江兴。 高大的江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后面的杨增一把将他推了上来。 “干嘛……?”看到朝自己露出腼腆神情的杨增,叶晨顿时汗毛倒竖。 “呃,圣诞节礼物,给你。”他慌忙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在了她的桌上,“希望你喜欢啊,这个,这个你别误会,就是我们关系好的证明,我的意思是,是那种朋友的关系,你别误会……妈的,杨增你别推啊!” 叶晨此时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了。 “嘿嘿,我这也有一份。”杨增干笑了两声,从江兴身后站了出来,“有空再一起出去玩啊。” “好……” 二人放下礼物,就慌慌张张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甚至都像往常那样马上开始抄作业。 “他俩……干嘛呢?”叶晨不安地看向晚晴,“不会吧,不会那么,那么恶心吧?” “说不好。”晚晴也很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如宝石般的绿色瞳孔里流露出几分疑惑来,“但看起来好像确实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你有多出什么记忆来吗?” “我没有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搞不清状况。 时间线的变动,让原本的许多事情都产生了变化。 “搞什么呢……难道说因为之前是死党,所以现在的关系也还不错?那昨天怎么没有过来和你聊什么啊。” “我哪知道……”叶晨有点哭笑不得,昔日的兄弟面对现在女孩子的自己,态度好像有些奇怪。 总不可能俩人都喜欢自己吧? 那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有竞争对手的那种敌意啊。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晚晴眯起那绿色的眸子:“你说,有没有可能,现在我们……是万人迷?” “……” “虽然长得比较好看,但这么说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那不然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我们呢,肯定是个人魅力啊!” 叶晨把她刚梳理整齐的头发又挠乱了。 一只鸟儿停在枝头,‘簌簌’地抖落些许积雪。 晚晴被这声音吸引,忍不住朝窗外望去,就看见远处工厂的大烟囱,又在升腾起滚滚的浓烟…… “管他呢。”她懒得再去想这些事了,“顺其自然就好了,有人真找你表白,你就拒绝呗。” “千万不要有……”叶晨的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她还没适应作为女孩子的生活呢,麻烦事儿可千万别一件接一件的来啊。 …… 8.人间烟火 有许多事,都得想到了就做,时间拖得越长,甚至准备得越充分,担心的事反倒就越多。 而很多事——其实也远远没有想的那么难,那么复杂。 对于普通人来说,充满勇气的前行,才是面对生活的最好方式。 所以,即使地面的积雪尚未融化,叶友良却已经在路边摆起了小摊,就用那辆昨日刚买的三轮车。 时间不早也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那纯白的积雪上,反射出些许橘红色的光。 街上摆摊的人还不多,三轮车就靠在一个窄窄的小巷边,这个小巷有些特别,后面的那排房子比前面的要更靠近马路,形成了一种层次感,也就是说从左边来的行人,更容易发现他摆的小摊,从右边来的,就得走近了才能看到。 看起来好像是不够显眼,但这里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后面靠着墙,最起码有一处是挡风的。 他刚把一张折叠桌放在靠小巷里一些的地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女孩儿的招呼声,抬起头,就看见碧绿眸子的少女正坐在后座上轻轻晃着缩在袖子里的手掌。 “老爸!” “老爸?”叶晨疑惑的停了下来,“今天就开始了吗?” “是啊。” “工具买齐了?” “上午的时候去买了些,现在差不多了。” “我还以为你会再多准备几天的……” “哈哈,想到就做吧,不然又会放弃了。”父亲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雄狮’烟,说话的时候香烟也跟着抖动,“你们回去写作业了吧?” “是啊。” “行,你们先写着,等下晚饭可以下来吃。” “好啊。” 骑在后面的赵今予这会儿才刚赶上来,她大口喘着粗气,疑惑地望向眼前的小摊:“咦,是叶晨的爸爸……” “哈哈,小姑娘,你好啊。” “您好……您的身体……” “已经好了。”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父亲还故意用力活动了一下手臂,“好的很呢,哈哈。” “嗯嗯,我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这样真的太好了。” “小姑娘,等下你也一起来我这里吃吧?不介意的话。” “好的呀,没问题!” “那老爹,我们上去了。”晚晴摆了摆手,拍了下叶晨的后背,像是赶马似的,“驾!” 后者露出了十分无奈的神情,看向了父亲,一副‘老爸你管管她’的模样。 父亲只是笑,目送着三人回到了公寓楼下,走进了电梯里。 他收回目光,又独自忙碌起来。 第一次摆摊,就算是他也十分紧张,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把将木桶拿了出来,摆在了脚边,这样就可以空出一个能切菜放东西的操作台了。 要做的并不是常见的小炒,而是老家小城市的特色小吃。 是的,小城市就叫小城市,一如它的名字一样,在整个省内都不起眼,但却是在H市居住多年的叶友良,至今都仍会想起的故乡。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童年的诸多回忆都涌上心头。 一样一样的商品被整齐摆好,但他却还得继续忙碌,因为得备料。 只是不知今天会有几个顾客上门,所以不敢做得太多,而且明明在家里做菜做饭都很熟练,但到了外面,却心情有些忐忑,连带着手也有些抖了,一不小心,盐就多放了一点。 好在吃宵夜的人,一般口味也都偏咸。 小小的煤气罐被拧开,像是未成年就出来打工了的孩子一样。 单个的煤气灶和煤气罐稍微摆开了些距离,用木板隔开。 叶友良放进了切好的葱姜蒜之类的配料,放进烧热了的油锅里爆香,然后在那一阵‘滋啦滋啦’的声响中,抓一把上午浸泡过的粉丝丢进了锅里…… ……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夜幕昏沉,像是夏日的午夜。 但楼下却传来夜市的喧闹,证明着时间还不算太晚。 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脑袋枕在了叶晨的肩头:“哈,终于写完了!休息一下,去吃晚饭吧。” “等下,我马上写完——说起来以后我们是不是不用自己做晚饭了?” “是啊,每天去老爸那蹭饭就行了,不用自己做饭的感觉真好。” 晚晴的发丝挠得叶晨鼻尖有些痒痒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啊啾!!马上写好了,别闹别闹……” “啧啧,小脸蛋真漂亮。” “……干嘛呢你。” “欣赏一下美女,不行啊?” 叶晨顿时一阵恶寒:“你自己照镜子行不。” “那又不一样,我是绿色的眼睛,你是黑色的,不一样的美,而且我更喜欢欣赏别人的。” “欣赏我呀!”赵今予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虽然比不上你们姐妹俩,但——听说被别人看得多了就会变得漂亮哦。” “太唯心了吧……” “嗯!但有个念想也挺好的嘛。” “今予不用妄自菲薄,你也挺好看的啊,而且是很耐看的那种。” “真的?” “真的啊。” “谢谢~” 即使关系看起来已经很好,她也依旧会习惯性地在说话时带上敬语。 大概从小严格家教养成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吧。 “呼,我也做好了,回来再对答案吧。”叶晨‘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被推到了身后,她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单马尾,确定马尾辫还完好后,才左右扭了扭身子,骨头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去吃饭吧!我已经饿了……不知道老爸宵夜都卖些什么。” “炒饭炒面之类的?刚开始做还是这些比较简单吧。” “我想也是。” “之前叶晨的爸爸不是昏迷在床吗?这两天好啦?还以为要很久才会醒来呢。”赵今予跟着她俩一块儿走出了房门,好奇地问道。 “咳!是啊,两天前好的,现在完全没问题了,健康得生龙活虎。”晚晴斜睨了一眼叶晨。 后者也赶忙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 “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呀,呼,不过,最美好的事情果然是身边的人都健健康康的吧?” “是啊是啊。”叶晨继续点头。 时间线会把一切事情都修改到合理的程度,虽然有所改变,但好像又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晚晴沉思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和她们站在了公寓楼下。 街道上的路灯都已亮起,摆摊的人比刚才多了许多。 每个摊主都有用来照亮自己摊位的小灯,款式也是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路边摊,他们也在努力营造属于自己的氛围感。 在这夜晚短暂的时间里,那小小的一方天地,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卖日用品的,卖小炒的,卖小吃的…… 晚晴最喜欢听锅铲和铁锅的碰撞声;最喜欢火焰在锅底熊熊燃烧的模样;最喜欢那些别出心裁,用有色塑料袋套着,让灯光变成其他颜色的小摊;最喜欢店主脸上洋溢的笑容与行人们脸上闲适的神情。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身处于热闹的夜市之中,晚晴却反而感到格外平静。 未来的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去过夜市了,或许正是那样,心中的负面情绪才会越积越多,却没有一个释放的地方吧。 回来的感觉真好。 虽说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网络,没有那可以呆坐着刷一天的短视频。 但大概是她已经过了那个对什么事情都感到新鲜的年纪,所以反倒更喜欢这个时代的生活。 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好的日子,是会让人上瘾的。 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见正蹲在路边抽烟的父亲。 “老爸!有生意吗?” “今天还没……”父亲露出一丝尴尬的笑,“一开始,也很正常。” 晚晴看了眼一地的烟头,好奇地往三轮车小摊上张望:“卖些什么呢?” “嵌糕。” “嵌糕?” “对,还有一些小城的特产,哈哈,你俩肯定都不知道了,都是从小在H市长大的……” “好像吃过?”叶晨不太确定。 晚晴倒是吃过,但早已忘却了它们的味道。 因为这些小吃,似乎出了小城市就不怎么有人会卖了。 “都有哪些好吃的呀?这些配菜是干嘛的?感觉好像做糯米饭诶。”赵今予凑了上去,指了指放在一个个小格子里的配料。 “那是嵌糕的配料,嵌糕本身是全素的,然后还可以加卤煮。”父亲笑着拍了拍放在车上的大煮锅,里面就是他做的卤煮。 “配料挺多的啊,老爹,你准备了好久吧?” “嗯,筹备材料确实要不少时间。” 叶晨也凑了过来:“豆腐干、豆芽、土豆丝、豆腐皮,炒粉干……竟然还有炒粉干吗?然后……这个是什么?” “那是油渣碎,增香的。” “油锅里要炸什么?”赵今予的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对这个三轮车上的小摊充满了好奇。 “哦,那是用来炸泡虾的,姜汁调蛋、海鲜炒饭之类,就要换成另一个小锅,那个小锅是用来煮瘦肉丸的,放旁边的煤炉上煮。” “东西会不会太多了?”叶晨担忧地问,“城管来了跑得掉吗?” “还好,摆放上面是有讲究的,实在不行桌子凳子不要了,直接跑就行,我现在就拿了一张桌子和两张塑料凳子出来,车上还有一张桌子和几个塑料凳。” 昨天看时还觉得不算大的三轮车,竟然被父亲塞了那么多东西,让它看起来真的像个移动小吃摊了。 晚晴舔了舔嘴唇,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温暖,她的目光落在叼着烟的父亲脸上,看着他脸上粗糙的皮肤,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老爸,我要瘦肉丸和嵌糕,加大肠的。” “好嘞,第一个生意哈!”父亲开玩笑地说着,立马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 9.味觉恢复 喧嚣的夜市街头,路上似乎总有走不完的行人,阴云阻挡了星光,照亮城市街道的,是人类的灯火。 四面八方都飘来各种各样的味道,有些属于宵夜小摊,有些属于路边饭店,还有些,则是一户又一户人家里独有的‘幸福’。 赵今予坐在小桌前,轻轻摇晃着身子,这张桌子还是第一次被使用,没有丝毫油污,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三人都要了同样的食物——瘦肉丸和嵌糕,而这大概也是父亲准备最充分的两道菜了。 “以前好像都没怎么见老爸做过这种菜啊……”叶晨托着腮帮,好奇地看着正忙碌的父亲,虽然他因为这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而有些虚胖,虽然他的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不太健康,但那认真的表情,坚毅的眼神,还是让人感到很帅。 是那种用一己之力撑起一方天地的帅气,是一种充满男人韵味的魅力。 以前的时候,叶晨总想着,长大了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即使现在变成了女孩子,有些潜移默化的想法,却也是不那么容易被改变的。 制作这种小吃的速度很快,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半成品,只要组合起来就可以了。 瘦肉丸是提前调好的,煮熟了倒进碗里,加点紫菜和调味料就能吃了。 嵌糕更是和糯米饭一样,把馅料包裹起来就行。 父亲的动作有些慢,仔仔细细地将嵌糕包好,还十分地道的在里面灌了一点汤汁。 应该不是不会做,而是许久没做了,有些手生。 包好之后用黄色的油纸一包,再装进小塑料袋里,就算完成。 馅料越多就要包得越大,即使是客人来买,也不用额外加钱,因为已经把加料的价格包含在内了。 “来,试试味道。” “啊,老爸,你是不是忘了……我要吃甜味的。”叶晨接过其中一个,有些尴尬地看向父亲。 “哦……对,重新给你包个吧。” “那倒是不用了……有放辣椒吧?” “有的。” “那就行。”叶晨的味觉还没有恢复,或者说,有了点恢复的迹象,隐约中能尝出其他味道了,但只有甜味是正常的,其他的对于她而言尝起来都很淡,有些口渴的她舀了一勺瘦肉丸的汤放进嘴里,想当做开水解一下渴,但却猛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咦——?” “怎么?”父亲有些紧张,“盐放多了?你都尝出来了?” “不是……是……我好像能正常的尝出味道来了?”叶晨有些激动,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她甚至都有些管理不好自己此时的表情了,她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嵌糕,就像是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样,脸上露出了感动而幸福的神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辣椒的缘故,眼圈都有些发红,“好……好久不见,好复杂的口感,好美味的味道……” 这次她是真哭了,泪水从眼角流淌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了折叠小桌上。 “小叶子都好吃到哭了!” 赵今予的脑回路实在太过神奇,以至于晚晴都愣了一下,旋即才说道:“不是那个好不……是,她终于能尝到全部的味道了。” “是呀,因为能尝出所有的味道,感受到了食物很好吃,所以就哭了嘛。” “……你说的很有道理。”晚晴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泪水混合着食物,被叶晨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以前从来没感觉过,食物是这么的好吃。 说实话,最近吃饭基本都是为了摄取营养和能量,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吃进嘴里的不是食物,而是汽油。 那种索然无味的感觉,甚至会让人对身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劲。 当然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她可以更专注地投入到学习中去了。 “我觉得,味觉是上帝造人时最伟大的发明!”叶晨一口气吃完了嵌糕和瘦肉丸,拍着胃口已经小了不少的肚子大声感慨道。 “怎么样,还要不要再吃点?”才咬了两口嵌糕的晚晴调侃道,“干脆把老爸这里能做的所有菜品都试一遍吧。” “我倒是想吃……但是已经吃不下了。”叶晨舔了舔嘴唇,“就是那种肚子已经饱了,但嘴还是馋的感觉,你知道吧。” “当然懂啊……”晚晴看向了一旁的赵今予,“咦,今予,你怎么不吃?再不吃就冷了啊。” “唔!”她这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慌张地将左手的嵌糕递到了自己右手上,“刚才看小叶子吃得好香,忍不住就看得有些入迷了呢。” “今予喜欢看别人吃饭啊?” “有,有一点吧……总觉得和大家一起吃,食物都会变得美味起来呢。”她说着,终于捧起嵌糕,小小地咬下了一口,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怎么样?”父亲期待地问道。 “好吃的呢!” 嵌糕,造型像一个大饺子,只是外面不是面皮,而是擀薄了的年糕。 里面的主菜就是炒粉干,其他诸如胡萝卜丝、土豆丝、豆芽、还有卤煮之类,都是配菜。 和饭团不同,它不会吸收汁水,所以里面的配菜可以湿一点,带些汤汁,这样吃起来不会感觉很干。 “感觉这个更适合做早餐哦?”赵今予还是第一尝这样的小吃,“好新鲜,我以前从来没吃过这种的,这叫……什么来着?” “嵌糕,镶嵌的嵌,也可以叫夹糕。”父亲带着满足的笑意点着了一根香烟,“觉得好吃就行,这个外地人可能吃不惯。” “那老爸你怎么还选择做这种啊?”叶晨不解的问。 父亲还没来得及回答,晚晴却替他说了:“白痴啊你,虽然大众小吃每个人都吃得惯,但是到处都有这样的摊子,人家不是非得到你这买的,但是小众的食物就不一样了,别处买不到,还不就只能到你这里来了呗,虽然人少点,但胜在稳定啊,这就叫差异化经营。” “对,对,是差不多这么个道理,呵呵,我看夜市上,也很少会有卖相同产品的人摆在一起,都会有意的隔开一段距离,那我不如直接做个不会和别人撞车的夜宵就好。” “那干嘛不做早餐呢?嵌糕果然还是更适合早餐吧?” “晚餐早餐都可以,但我觉得还是晚上更热闹些,而且晚上的小吃反而少了,没有早上那么多,要是有人想买点什么边走边吃,可能就会选我。” “这也是差异化经营的一部分?” “是这样,哈哈。”父亲笑着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没怎么做过生意,只是以前有几个朋友都是做生意的,这些想法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到底行不行还没底呢,你看,到现在还没个生意上……”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有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走了过来,那个年轻的男人牵着女朋友的手,脸上有些泛红,而他的女朋友,就更是低着头,满脸羞涩。 “老板,这是卖什么?” “嵌糕,瘦肉丸之类的小吃,看一下牌子,价格上面都有。”父亲赶忙将一个写了菜单的纸板挂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期待的笑容。 “哇……他们贴得好近啊。”叶晨压低了声音,满脸羡慕的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 “这么多人诶,他们自己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 “哦。”晚晴没什么反应。 对于她这个未来人而言,这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值得关注的场面。 毕竟未来的年轻人,可比现在还要开放多了。 当街裸奔的可能还不多见,但衣服那是穿的一个比一个少,动作也是一个比一个暧昧。 相比之下,眼前这对情侣就是贴近了牵牵手,那姑娘还害羞成那样,简直是太纯洁了。 恐怕他们根本想不到二人独处的时候,究竟有多少玩法吧。 “嵌糕……?”听口音,这小伙子是个本地人,“撒西(什么)?” “嵌糕,喏,就那两小姑娘吃的,外面是年糕,里面包了馅料。”父亲赶紧朝着晚晴她们指了指,赵今予还十分配合地将手里嵌糕举了起来,给他们看看自己咬过的缺口。 “哦哦……从没吃过啊,要不要试试?” “好呀……”姑娘羞涩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老板来两个,这个东西干不干啊?” “一般来说不太干的,你要是觉得干,可以买点饮料搭配着喝。” “你这有吗?” “我这没有。”父亲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这车小,装不下那么多东西,旁边就是杂货店,你可以去那里买。” “哦,好,行……”年轻的男人上下扫了几眼菜单,“我要加……就加点猪杂碎吧。” “好嘞,带走吃还是就坐着吃?” “带走吃吧——你这也没空位了啊。” “还有张椅子没摆起来呢!” “还是带走吧。” “成!” “你要加吗?”他又看向自己的女朋友。 “我不用啦……” 父亲的速度不紧不慢,燃了一半的烟头被他叼在嘴里,却没有一点烟灰落在食物上。 ——这之中肯定有几分挡风塑料板的功劳。 “来,一共是九毛钱。” “给。”男人爽快地掏出一块钱放在塑料板上,大气地一摆手,“不用找了!” “谢谢,好吃的话下次再来哈。” “好!” 父亲终于做出了第一单生意,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将剩下的半截烟一口气吸完,然后将灰色的烟雾慢慢吐了出来:“生意,要开始上门了哈。” “希望能生意好点。” “哈哈,我是既希望好点,又希望别那么好,不然恐怕就忙不过来咯!”父亲望向路灯照亮的远方,眼里满是希望。 …… 10.沙漠干花 窗外属于夜市的喧嚣都褪去了不少,但父亲仍旧未归。 兴许他真的打算开个通宵。 晚晴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刚从盥洗室里出来,身上正冒着热乎乎的蒸汽。 叶晨趴在窗边,手挂在外面轻轻摇晃,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姣好的小脸上写满了惬意的神情。 “干嘛呢?” 晚晴用毛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碧绿的眸子十分放松的睁着,语气也变得有些懒洋洋的。 “我看到我们之前买的沙漠干花了,在窗边的地上……”叶晨将纤细的手缩进了袖子里,用袖口捂住了小嘴,“买来我们就把它遗忘了啊,要不要现在泡起来?” “就让它放那吧。” “为什么啊?那买来不就没用了吗?” “就当一个寄托和念想,像是沙漠中的人抱着一个水壶,只要不打开,他就不知道里面装的全是沙子,想着出去再把这水喝了,反倒能靠这个小小的希望走出困境。” 叶晨有点茫然。 “啧,和你说点深沉的你又听不懂,还是骂你好了。” “干嘛啊,我又没惹你!”叶晨咕哝着,忽然窜上前,使劲揉乱了晚晴的头发,然后‘嘿嘿’地笑着钻进了被窝里,仿佛终于大仇得报了一样。 “好哇,你小子,胆子肥了是吧!”晚晴故作愠怒地嚷着,飞身扑到了床上,“敢在叔叔头上动土!” “干嘛干嘛干嘛——” “叔叔我啊,真的生气了啊!”晚晴把被褥盖在她身上,然后使劲地拍起了她的屁股。 趴着的叶晨翻不过身来,因为这会儿伊把她给死死压住了。 “噗哈哈哈——我投降!” “想投降啊,没门儿!”晚晴那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猛地掀开棉被,然后将‘罪恶’的双手伸向了她的咯吱窝。 叶晨被痒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直到她都快失去呼吸的力气,晚晴才终于停手。 而床铺也被弄得一片凌乱,被褥都掉到了地上,床单也皱巴巴的。 她仰躺着,大口喘着气,晶莹的唾液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流淌出来,像是刚剧烈运动完一样,就差翻白眼了。 “你,你……你等着!” “怎么,你还不服啊?”晚晴这次把手伸向了她的脚底板,再一次挠了起来。 “啊不要!噗,哈哈——痒死……”晚晴就抓着叶晨的一只脚掌,快速地挠着,后者又哭又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种事晚晴早就想对女孩子干了。 听说女孩子很敏感,都很怕痒,然后挠起痒痒后,就会露出……非常有趣的表情。 她看向面色潮红的叶晨,用力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奇怪而糟糕的龌龊想法给甩了出去。 “呼……我不行了。”叶晨捂着小腹,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和跑了一万米似的……嘶,感觉有点抽筋了。” “这就是惩罚,下次还敢不?” “切。” “嗯?” “不敢了不敢了!”叶晨慌忙地摆着手,飞也似的逃进了盥洗室里。 晚晴忍不住抿着嘴轻笑了一下。 这世界上没有几人是能做到绝对没有情和欲的。 大叔时的晚晴经历过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她其实对大多数当代女性都十分厌恶。 而这种厌恶是绝对不会落在另一个自己身上的。 哪怕再怎么恨铁不成钢,也不是那种恶心反感,恨不得杀了她的厌恶——即使偶尔说出来,也只是吓唬一下她而已。 “呵,怎么不是她变成女的,我继续当男人呢……”晚晴咕哝着,把床重新铺好,将被子再次盖了上去。 刚才剧烈运动的汗水也渐渐被风吹干,窗外的街道似乎正重新归于沉寂。 叶晨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晚晴盯着自己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见对方没有要对付她的意思,这才慢慢走了过来。 “手湿漉漉的,干了再爬上来。” “哦。”叶晨撇了撇嘴,抽了张餐巾纸擦干了手,一咕噜地滚进了被窝里。 里面已经被晚晴烘得很暖和了,让叶晨一钻进来就能伸直双腿。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电热毯卖,今年冬天真是够冷的……” “电热毯是什么?”叶晨很羡慕未来有那么多方便的东西,“自己就能热的毯子?”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嘴巴好干,还有热水喝吗?” “没了吧好像。” “帮我烧点。”晚晴歪头看向叶晨。 “……我懒得开灶台的火。” “你用热得快烧不就好了。” “好麻烦——” “你还想试试?” “你就逮着我欺负吧,真是,窝里横!”叶晨不满地嘟嚷着,又掀开被窝,穿着那双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又有些宽大了的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出了卧室。 热得快是这时代最常见的一种电器,住在出租房里的人用得最多。 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年代电热水壶并不普及,有些小出租屋,根本就是人家农民房的一个仓库,别说烧火的灶台了,就连多摆一张床的空位都没有。 热得快这种廉价的产物也就因此而盛行起来。 它造型很简单,就是用一根金属管绕另一根金属管的模样,有点像盘在树上的藤蔓。 上方是一个能完美替代软木塞,适配大多数热水瓶的盖子,盖上之后,再把插头一插,便可以加热了。 它是能将水烧开的,原理其实和电热水壶差不多。 但问题就在于没有自动停止功能,如果有人忘记了,把水烧干了,就很容易着火,引发火灾。 在这个混乱的,人们用各种方法寻求生存的时代,许多东西都处于无序状态,只有出的问题足够多了,才会得到人们的重视。 热得快也慢慢被禁止使用,但其实一直都还是有人偷偷的买,偷偷的卖。 直到低价的电热水壶打入市场,它才被快速淘汰。 所以很多时候,一昧的禁止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只是禁止了表面的现象,却没有把问题的根本给解决。 “叶晨!你看着点烧啊,别烧干了。” “知道啦——”叶晨拖长了声音。 热得快烧水的速度很快,她用烧开了的水掺了点凉白开,倒进杯子里给晚晴端了过来。 “应该是温的了。” “咦,你竟然这么好?还帮我掺了凉白开,是不是往里面吐口水了?”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晚晴露出一抹笑意,‘咕噜咕噜’的一口气喝完了温水,舒爽地将它放在了床头:“那就谢谢咯。” “真难得,你还会说谢谢的啊。” “我其实还挺讲礼貌的。” “哦,对,我信了。”叶晨耷拉着眼皮子,顺手‘啪嗒’地关上了电灯,然后像是躲避鬼怪似的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老爸还没回来。” “嗯,他今天应该要干到很晚,而且八成得持续好几天。” “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不是以后都这样了呢?” “傻啊你,当然是调查市场,看什么时候人最多,如果后面的时间段几乎没有,或者根本没有客人,那就没必要开到那么迟了啊,如果到了半夜会来一批比较多的客人,那就可以考虑一下再开晚一点。” “原来如此……晚晴你这不是挺会做生意的吗?怎么以前不做生意赚钱呢?” “白痴,不是什么时代做生意都赚钱的,得看有没有那条通道和门路,在后来的做生意,基本就是给房东打工而已,根本赚不到几毛钱——特别是在那个反复不定的时代,你要搞清楚,即使不开门,房租也还是照交的。” “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随时可能就……” “嗯,是啊。” “我无法想象。”叶晨嘟起了粉嫩的小嘴,“啊……未来总是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怎么可能倒退呢。” “呵,这种时候就得说几句在网上连评论都发不出去的话了。” “不过,我想,我可能也有点理解你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会有一种信仰破灭的感觉吧。” “你那算哪门子不坚定的信仰。” “哈?这种话轮得到你来说吗?” “就因为是我才有资格说啊。” “我绝对不会和你一样的,我坚定无比!” “你这人真极端。” “……我说不过你。”叶晨无奈的认输了,“真是……怎么样你都有话说。” “不过——”晚晴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歪头看向窗外的霓虹灯,“但既然重新来过,就绝对不能说未来没有一点改变的可能,希望总是存在的。” “啊……”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谁不想要希望呢,谁又喜欢陷入绝望里去呢。” “唔……” “蝴蝶虽然弱小,但扇起的风,说不定真能让海上的船只都改变航向呢。” “今天怎么了,竟然这么乐观?” “你小子找揍啊?” “你说的是小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小子’。” “哈?” “人家现在是女孩子了啦~” “你别肉麻行不?好恶心——”晚晴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晨得逞了似的偷笑道:“嘿嘿,你之前不也这么干过,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正常点,别那么娘们唧唧的,我害怕。” “但是,我现在确实就是女孩子,总不可能故意摆出男人的模样吧。” “那说不定哪天你的心理都转变成女人了。” “那就变吧……”她叹了口气,“说不定这样我还好受些呢。” “你小子也太没骨气了。” “无理取闹,打滚撒泼,可不是什么骨气啊。” “好哇,那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当个女孩子啊?”晚晴故意讥讽道。 “我教你还差不多……” “……” …… 11.伤痕累累 即使重来一次,晚晴也会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大抵确实是老了吧——心态上的。 又或许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看夕阳。 刚放学,今天的卫生不用怎么打扫,所以早早的就出了教室。 难得和一窝蜂的学生们走出校门,这种感受还真是让人有些怀念。 校门口有几个小摊,卖着些油炸的小吃或者有趣的新鲜玩意儿。 叶晨被一帮抽陀螺的人给吸引住了,站在一旁看着,连脚步都不肯挪动一下。 于是晚晴就干脆斜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歪头看向那沉坠的夕阳。 每一天印象最深的不是到学校的时候,而是放学的时候。 仔细想想,有许多关于学校的回忆,都是放学的画面。 橘红色的余晖斜洒在并不高的教学楼上,拖起了一道斜长的影。 蓝色的窗玻璃反射着光芒,看向它们的时候,会让人不由地眯起眼睛。 赵今予刚把自行车拖出来,慢慢地推着:“怎么啦,小叶子呢?” “那儿呢。”晚晴朝抽陀螺的那帮男生那里努了努嘴,“看入迷了。” “噗,她怎么会对男孩子的游戏这么感兴趣呀。” “好玩的东西大概是不分男女的吧。” “说的有道理……”赵今予用力点了点头,“那我也去看看!” “……不回去了啊你们。”晚晴咕哝了一声,但她已经停了车跑过去了,扎得整整齐齐的马尾辫正轻轻甩动着。 秃顶的教导主任正和校长一块儿走出学校,学生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而他们也并没有主动和学生打招呼,仿佛只是两个路人。 “唉,看来事情不会有什么转机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 二人走过晚晴身边,语速不快的聊着天。 他们似乎还在努力,想办法把学校保留下来,但晚晴知道,这个未来恐怕没法改变,因为这是历史的潮流。 很多旧的学校会被合并,变成更现代,更先进的学校。 落后的东西总是要被淘汰的。 除非这个世界不再进步了。 “元旦汇演真不办了吗?也算是最后一次给他们留下些回忆吧。” “唉,再说吧。” 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声音也渐渐慢慢听不见了,在那下落的夕阳前,只剩下了两道模糊的身影。 夕阳虽然还未落下,但晚晴却看到另一边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升起。 “日月同辉啊……可惜工厂的烟尘还没散去……” 但这日月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终于,晚晴有些等不住了。 “叶晨——!走不走了啊!” “啊,来了来了!”叶晨慌忙地抬起头,像是在游戏厅里被老妈抓到了一样紧张,“咳,我就看了五分钟吧?” “起码二十分钟了好不?” “哪有那么久……” “我也来啦~”赵今予跟着快步走了过来,“确实挺有趣的呢。” “是吧,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那种碰撞的,这种太看技术了,随机性不够大。” “碰撞的?陀螺会坏掉吗?” “会有可能坏的。” “那就不好了。”赵今予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破坏玩具。” “但是那样才刺激嘛……” “小叶子怎么像个男孩子一样呢,噗。” “……呃,咳。”叶晨把略显宽大的衣袖卷了起来,“好了好了,出发回家吧!” 夜晚来得越来越早,以往到家的时候,还能看到最后的夕阳,现在却是刚到城市范围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不过倘若运气好,就能正好看到城市的街灯纷纷亮起,就像是希望的灯火被一路点亮一样,即使看到许多次,都能感到一种心灵上的愉悦。 大概是天气冷了,野球场里打球的人也少了。 路过的时候,叶晨侧目望了一眼,没看到之前那个长得很清秀的少年——应该说这会儿在打球的不是同一批人了,看起来好像是几个社会闲散人员,穿着的不是校服,而是五花八门的破洞衣服。 今天叶晨骑得比较慢,赵今予难得能骑在前面,但她却忽然刹了车。 “吱呀——!” “怎么了?”叶晨一不留神差点撞上,赶紧用脚减缓了一下速度,在路边停了下来。 “那边……”赵今予将额前的刘海撩向一边,“有个女孩子……在哭。” “啊?” 晚晴和叶晨都不约而同地朝赵今予望向的地方看去。 那是在野球场旁边的小道上,一个头发散乱的少女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啜泣着。 她的眼圈红红的,泪水十分克制的一滴一滴往外流,而她的脸上有些红肿,手背上更是有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这是摔伤了吗?”叶晨挠了挠头,“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看看吧,感觉……不像是摔伤了。”赵今予担忧的说着,率先停下车走了过去。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她下意识地微微抬起头,将身子往里面靠了靠。 “小妹妹?”赵今予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像她一样蹲了下来,“你怎么了?” 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神有些躲闪,不是害怕和人接触,而是分辨不清赵今予的来意。 ——是的,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和敌意,像是一只在丛林里长大的野兽。 “受伤了吧?摔倒了还是?疼吗?” 她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着头轻轻摇了摇。 但很显然这是在逞强。 “我去一趟药店,你在这里等我哦。”赵今予想摸一摸她的脑袋,但看到后者略带敌意的目光后,还是缩了回去。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跑去药店的赵今予,又回过头来,看向这位少女。 她已经站起身来了。 或许是觉得这里不够安全,想另寻他处吧。 她似乎有点害怕别人看到此时自己的模样。 叶晨低下头,看到了她脚上那沾满灰尘和泥土的鞋子。 那是一双球鞋,但也不知穿了多久,即使洗过很多次,也免不了充满了破旧的痕迹。 叶晨家的条件不算太好,在工人里面算是一般的,但也从来没有这般窘迫的生活过。 “我们没有恶意,就是看到你受伤了在这里哭,过来问问而已。” “……我没什么。”她面无表情地回答着,语气中带着一种迫人的冰冷。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朝着另一边的出口走去,但赵今予却已经跑了过来。 “呀,你怎么了?伤得好重的样子,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那,最起码用一下创可贴吧?”赵今予挡在了她面前,虽然平日里总是很随和的样子,但此时却有些强势。 那认真的模样,就连晚晴都有些紧张,但这位少女却毫不害怕的和她对视。 “又不是要伤害你呀……”赵今予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下来,“让我给你贴一下创可贴好吗?” “我没钱。” “不用你的钱呀。” “那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呀。” 少女沉默了,但她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相信。 最后,赵今予把创可贴和跌打损伤的药递了过去,后者接过之后,自己涂抹了起来。 她疼得咬紧了牙关,却一声未吭。 “还是我来帮你吧?” “嗯……”她终于没再逞强,缓缓坐了下来。 赵今予的动作很轻柔,用棉签慢慢地涂抹红蓝药水——大概就是碘酒之类的玩意儿。 然后才把创可贴仔仔细细地贴好。 少女似乎对她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李婉言。” “哦,怎么了,摔得那么严重?” 她扭过头看向别处,声音很轻:“没什么……” “腿是不是也受伤了?还是上点药吧。”一直没说话的叶晨忍不住说道。 李婉言一下子就又紧张了起来。 “没事没事,那你自己上?”赵今予赶忙说道。 “……” “啊,你这人好别扭啊。”晚晴有点不耐烦了,她暴躁地嚷道,“大家都是好意啊,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啊,一直咬着嘴唇算什么事儿啊,好歹说几句话啊,什么话都不说怎么和你沟通啊!不沟通怎么能解决问题啊!” “喂!”叶晨赶忙撞了一下她的胳膊,“你干嘛啊!” “什么干嘛,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你别这样说别人啊……受了委屈不愿意说给别人听也很正常啊,你,你看,她,她生气了啊!” “切,无能的人,有本事朝让你受伤的人生气啊,对我们这种帮助你的人生气有什么用?” “啊?”叶晨愣了一下,“你也发现她不是摔伤的了?” “废话,摔能摔成这个样子啊,又不是骑摩托车摔下来的。”晚晴瞪大了眼睛,“所以,到底还有哪里受伤的,我们要帮你上药,不要露出这副别扭的表情,别哭!哭有屁用啊!” “你太凶了啊……能不能好好说话,平时对我也就算了……”叶晨拦住了她,尴尬地挤出了歉意的笑,“抱歉啊,她这人就这样,没恶意的……” “……”李婉言沉默着,将自己袖子和裤管都卷了起来。 而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新伤和老伤交叠在一起,几乎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肤。 “怎么会这样……”赵今予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但眼前这位大概才读初中的少女却是格外的轻描淡写:“我爸打的。” …… 12.他妈车呢 “那你怎么不打回去?”晚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打不过他。” “晚晴晚晴,你少说两句……”叶晨赶忙拉住了她,“好多伤口啊,还是赶紧上药吧,今予?” “嗯,可能会很疼哦。” “嗯。” 很快,李婉言的手臂和双腿上都贴满了创可贴,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滑稽。 “好啦,这样就可以了。”赵今予把剩余的药都塞进了她的怀里,“剩下的给你,创可贴也给你,记得替换。” “……谢谢。” “没事啦,说起来,你的父亲是经常打你吗?” “嗯。” “哦……那你今天?” “……不想回去。” “晚餐吃了吗?” “……” “没吃的话——” “没吃的话去我爸那吃吧!”叶晨抢过了话头,像李婉言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善意,“他应该就在路边摆摊呢现在。” “走吧?不管怎么样,总得吃饱的嘛。” “是啊是啊。” “啧。”晚晴咂了咂嘴,有点看不下去这‘温情’的画面。 她向来是不相信电影与小说里那种几句话就能走进别人心扉的事情,总觉得太假,现实中哪有这种事情,要是嘴炮有用,还要法律干嘛? 赵今予的身材很匀称,和她一比,走在旁边的李婉言就已经不是娇小了,而是枯瘦。 她比晚晴还要矮大半个头,整个人就像是皮包骨头似的,像是一具行走的骨架,根本看不出什么美感。 头发也很粗糙的耷拉着,似乎一直没有什么营养摄入。 她一边走着,一边将头发束起,变成了一个简单干练的单马尾。 唯一还算有生气的,大概就是她那双眼睛了。 只不过似乎就快要被这生活消磨到麻木了。 气氛有些尴尬,四人一言不发。 走到路边,却感觉少了点什么。 晚晴转头看了半天,然后怒骂了一声:“我他妈车呢!?” “……车,车呢?” “不见了。”赵今予低头看到路边的一块砖头,那是她的地标线,“之前就停在这里的。” “啊……我……我……”叶晨硬生生的把那个‘草’字咽了下去,“被偷了!” “妈的。”晚晴直接骂了出来。 “有人偷走了我们的车?那我们应该去报警。” “报警有个屁用啊……” “晚晚今天好像有些暴躁哦。”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没用的,谁知道是谁偷的,人家把车运走之后,卖到别的城市去,我们根本找不回来。” “那总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吧?”叶晨一脸心疼,“我那辆车还能骑的啊……” “果然还是应该去报警吧?”赵今予一脸认真。 “算了吧,今天——还是先照顾这个小丫头再说。”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好歹帮她不算浪费力气。” “那我们明天上学怎么办?”叶晨急得抓耳挠腮,“之后都坐公交车了吗?” “明天我打车吧,带你们一起,这次,也是因为我看到了,所以才……” “今予,说过去看看的,是叶晨,又不是你的错。” “喂,意思是我的错了啊?” “那不然?” “好啦好啦,今天先别吵啦……”赵今予将双手搭在了二人的肩膀上,“找不回来的话,我让我爸给你们也买一辆吧,到时候。” “那怎么好意思……又不是你的错。”叶晨赶忙摇了摇头。 “是啊,没必要这样,今予。”晚晴认真地看向她,“一昧照顾别人情绪是不对的。” 叶晨有些尴尬,因为她总觉得这是在针对李婉言。 李婉言并未说话,只是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道路一直往前蜿蜒,小小的一个上坡如同能通向星空。 晚晴把背包挂在了叶晨身上,自己一身轻松地走在最前面。 父亲的宵夜摊已经支起来了,今天看起来生意明显要好不少,她们到的时候,他正在忙碌,两张桌子都被摆了出来,一个胡子黑中掺白,大概五十岁的男人,正低头用勺子舀着盘中的姜汁调蛋。 这道菜是甜口的,一般人吃不惯,但他却吃得很香。 “回来了啊。”父亲刚把包好的嵌糕递出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走在最前面的晚晴,“现在吃还是过会儿吃?” 晚晴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晨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老爸!我们自行车停路边被偷了!” “啊?什么被偷了?” “自行车!” “哦……偷了就偷了吧,那也没办法,何况那是辆老车了,改天去老赵那买一辆二手的好了,他那儿的便宜。” “他那也有自行车卖?” “提前打个招呼,让他从朋友那拿两辆来就行,嗯——你们也是该一人一辆了。” “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在赚钱吗?”父亲宽慰地笑道,目光落在了赵今予的身上,然后有滑在了那个瘦小的女生身上。 “叔叔好,这是……我们新认识的朋友,带她来吃些东西。” “好啊,想吃点什么?” “嗯——但是叔叔,这次我要付钱的。” “干嘛啊,付什么钱啊,你给她俩补习我还没给你钱呢。” “呃,今予,别那么见外,不用给的啊……” “嗯,这种事情上就没必要客气了。”晚晴难得和叶晨意见相同。 “那……我今天想吃海鲜炒饭,婉言呢?”赵今予十分自来熟地问道。 “……都好。”她有些不安,“我没钱……” “不用钱的啊,想吃什么直接点就好。”叶晨和蔼地说道——晚晴觉得这个表情不太适合她。 她睁大了眼睛,但半天却没说话。 晚晴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老爹!给她一个嵌糕加泡虾吧!和我一样就好了。” “啊,我也和晚晴一样。” 李婉言微微张开的小嘴又闭上了。 今天的摊位已经没有座位了,所以只能带回去吃。 回去的时候,赵今予还在楼下的小卖部里买了一大袋的饮料和零食——现在叶晨知道她一个月是怎么花掉那么多钱的了。 光是这里的零食饮料,一下子就花去了五十。 而且还没买多少,因为买的都是国外进口的产品,再不济也是在这年代十分高档的品牌货。 吃饭就在赵今予的家中。 主要是她的桌子足够大,宽敞,四个人吃也不显得拥挤。 李婉言好像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公寓,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当晚晴不耐烦地喊她时,才缓缓走了进来。 即使只是普通的电梯,她也观察了那些会发光的按键好久。 “请进~”赵今予推开房门,欢快地朝大家喊道,她站在门口,看着这干净光鲜的家,有些发愣。 “进来吧?婉言,怎么了?” 她先是警惕地往里多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四周,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 当发现屋子里确实什么人都没有后,才稍稍放松下来。 “今天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过夜哦,有热水的!我的衣服对你可能偏大了一点,但当睡衣穿应该没问题。”赵今予依旧十分热情。 她总是对很多人都很热情。 她总是对很多人都报以善意。 生活在一个安逸又宽松的家庭里,才会形成这样的性格吧。 “叶晨,你可不能像今予这样天真。” “干嘛?” “人心可比你想的险恶多了。”晚晴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被赵今予听到。 “……一个小女孩儿能怎么样险恶啊。” “万一是仙人跳呢?或者说其实她是个小偷之类。” “……那代价也太大了吧,伤口可不是假的。” “总之,不能太相信别人。” “……好好好。”叶晨敷衍地回答着,显然根本没听进去。 事实上,他从来就不觉得晚晴说的是对的——哪怕她来自未来。 晚餐慢慢变得热闹了起来,小女孩儿依旧没参与到她们的话题中来,只是时不时好奇地观察她们脸上的表情。 而且,她也没有要在这里过夜的意思。 等大家都吃完后,她主动道别:“谢谢……我要走了。” “哎,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呀?外面这么冷?不回家的话,还是在我这里过夜吧?” “……不用了,谢谢。” 赵今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话说出口:“那,你一个人小心?对了,这五块钱给你,万一用的上。” “……不用。” “拿着吧拿着吧!”她不由分说地将五块钱纸钞塞进她的口袋里,目送着她出了门,“知道怎么坐电梯吗?” “嗯。” “一个人要小心啊。” “……好,谢谢你。”这一句谢谢,不再冰冷,而是带了几分真切和诚恳。 “要是下次还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再到这里来找我们啊。”叶晨也跟着说道。 晚晴嗤笑了一声,没有向她告别,只是托着腮帮望着楼下的街道。 “晚晴,你今天吃枪药啦?怎么那么冲啊。”叶晨回过身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没事啦,我知道晚晚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呢。”赵今予抿着嘴笑道,将一罐在开水里泡过的牛奶放在了她身前的窗台上。 “我说的就是我想的,言行如一。” “好啦好啦。”她轻轻拍了拍伊的后背,像是在为一只炸毛了的猫顺毛。 叶晨翻了个白眼,也跟着趴在了窗边,三人莫名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去好长时间,她们才看到那位伤痕累累的少女一个人走出了公寓。 ——她八成是没学会怎么坐电梯,所以是走楼梯下去的吧。 …… 13.妈妈的话 夜已经深,晚晴已经躺在了床上,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什么也没看,只是开了收音机悠闲的听着。 她听的是汽车广播,就是那种会播报实时路况的广播,过去她喜欢听,现在也依然喜欢。 特别是在眯起眼睛的时候,让窗外的微风轻轻拂过,配合着电台里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就会感觉像是自己正坐在一辆汽车里,踏上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旅途。 “好,接到一位忠实听众的来电,说是德胜路往德胜中路,在这个和东新路的交界口啊,出现事故了,好像是两车剐蹭,车上的人下来打架,现在警察还没到,但是路口已经被彻底堵住了,请经过这条道路的朋友们向其他路绕行。 “具体情况我们将会详询赶往现场的交警,放一首陈慧娴的《飘雪》,我们稍事休息,马上回来。” 收音机发出了些许‘呲啦啦’的声响,通过广播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 让晚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进入了隧道,正在远离了城市,所以广播电台的信号也跟着渐渐远去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中那月牙形状的皎洁月亮。 虽然只有又细又弯的那么一小点,却依旧能朝没开灯的房间里投入清冷的月光。 每当楼下的街道有车开着明亮的大灯驶过时,天花板上就会光影错落。 星空似乎距离她很近,仿佛抬手就能触及,连带着让月亮都显得大了几分。 这么久也该看习惯了,但她总觉得这月亮比自己记忆里的要大一些。 又或许只是错觉,毕竟曾经的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时间去静下心来看看月亮了。 特别是有智能手机的时代,但凡有些空闲,拿起的都是手机。 她可以沉浸在游戏构建的美景之中,可以沉浸在如诗如画的电影里面,但却绝对不会沉浸在这现实之中。 ——大概已经对现实感到厌烦,不想让精神再在那里多待半秒吧。 但回到过去后,这些可以麻痹灵魂的东西都不存在。 她只能被迫待在现实里。 回到她一直生活着现实中。 刚开始还总会想着找到手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习惯好像也被渐渐忘却。 脚踏实地的站在现实里,这种感觉,格外真实。 那总是感到空虚的毛病,仿佛也被治愈了。 盥洗室里传来一阵冲马桶的水声,她歪过头,就看见叶晨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卧室。 “干嘛?拉肚子了?吃坏东西了?” “不知道啊……老感觉肚子疼……但就是什么也拉不出来。” “不应该啊,我不是也吃了老爹做的嵌糕吗,我又没事。” “难道是老爸的烟灰掉进去了?” 晚晴扯了扯嘴角,想到总是喜欢叼着烟做菜的父亲,有些不敢否定:“嗯……这种情况,倒也说不准……” “下次让老爸不要做东西的时候抽烟了啊,而且竟然没有客人觉得脏的吗?” “毕竟是路边摊,大家都习惯了吧。” “呼……”叶晨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一点,“好像舒服点了,难道是刚才我喝了冷水的缘故?” “大冬天的,你喝什么冷水啊。” “凉白开总不能倒了吧……家里又没开水了,老爸白天做配料的时候好像给用完了。” “你洗澡的时候拿热得快烧一下呗。” “那你回来的时候不能帮我在煤气灶上烧一下啊……我老感觉热得快不安全,上次还差点把我给电到。”叶晨咕哝着甩了甩手,仿佛又想起了那酥麻的感觉,“做工那么劣质,我可不敢多用。” “你还怕这个?” “干嘛不怕啊,我被电死了怎么办啊,你也没了啊。” “……自己怕死就直说,别带上我好不。”晚晴翻了个白眼,往被窝里缩了缩,“躺过来睡觉吧。” “又听收音机啊,能不能换个频道。” “干嘛,这频道不好啊?” “汽车广播总让我感觉是在车后座上睡觉……昨天晚上我还梦见我坐了一辆面包车去沙漠旅行,结果没有水喝,大半夜的被硬生生给渴醒了呢。” 晚晴捏住了她的脸颊,使劲拽了拽:“那还好你没有做梦去水库游泳。” “干嘛?”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要尿裤子了。” “喂……” 睡觉前的闲聊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对于一直一个人生活的晚晴而言,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渐渐的,就开始觉得这种闲聊能让心情感到愉悦了。 就像是睡觉前喝杯牛奶一样,仿佛有着安神入梦的效果。 “我说,另一个我。” “叫叶晨好不好。” “那我叫什么?” “你现在不是叫晚晴嘛。” “为什么不是我叫叶晨,你叫晚晴呢?” “你是从庄子那学来的抬竹杠技巧吗?”叶晨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然后又像是怕她干坏事似的,重新翻过身来,警惕地看了她两眼。 然而晚晴此时却已经觉得困了。 能播放电台的磁带机里,甜美的女声又回来了:“现在打架斗殴事件已被临时处理,两车人都被带到看守所刑事拘留,道路已经畅通,请各位放心驾驶……” 她的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直打架,好像已经坐在了疾驰的轿车里,在深夜中向远处开去。 没有想要到达的地方,因而也没有尽头。 叶晨那如同冰糖草莓般的嗓音悠悠传入她的耳中,模糊而柔软。 “晚晴,你的理想是什么?” “……” “喂,喂?这么快就睡着了吗……” “没有……理想……傻子……才有。” “……你才是傻子。” “嗯,我是傻子。”晚晴没有否认,她的声音渐渐轻了。 就在这沉寂之中,街道上的路灯好像都没有那么明亮了。 叶晨打了个哈欠,困意也涌了上来。 然而就在此时,客厅里的电话机却响了起来。 “叮铃铃——” 机械式的铃声格外吵闹。 将已经快进入梦境的晚晴都硬生生地给拖回了现实。 “干嘛啊……” “来电话了。” “谁啊……” “可能是老爸打来的。” “……老爸?哪个老爸?” “现在的老爸呗,或许他在楼下,要我们帮忙拿点东西下去?” 街边到处都有打电话的地方,公用电话亭也不在少数,只要记得号码,打一个电话回来倒是并不稀奇。 “你去接。”伊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叶晨。 “啧。” 她一咕噜地爬起来,顾不得头发在风中散乱开来,就飞快地窜到了座机前,猛地拿起了电话筒。 “喂?” “喂。”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传来的并非父亲的声音。 既不是现在的父亲,也不是过去那个年轻的父亲。 这声音很熟悉,像是在梦里经常听到,却又很陌生,仿佛已有许久未见。 声音中带着几分温暖的笑意,在冬日的深夜里,也让叶晨感受到一丝莫名的悸动。 “……喂?” “是叶晨吧?” “是我……是我——”她终于想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是谁的了,此时惊讶地大喊了起来,甚至用上了只有小时候才喊的称呼,“妈妈!?” “是我呢。” “妈……你等一下,晚晴,晚晴!”叶晨紧抓着听筒,声嘶力竭地朝卧室里大喊,“你快点过来一下!!” “干嘛干嘛……整栋楼都要听到你的大喊了……”晚晴咕哝着踢开棉被,刚一坐起来,身子就像是僵住了一样,“你……你说什么?” “是老妈的电话。”叶晨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你快来听!” “真的假的……?”她有些难以置信。 “过去的老妈。” “原来如此。”她顿时放松下来,但旋即又感到一阵沮丧和失落。 二人一起凑到了听筒前,听着那来自过去母亲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声音。 “另一个,是我的大女儿吧?” “老妈……?你怎么知道的?”叶晨惊讶地问道。 “是我告诉我自己的。”电话那头的女人轻笑道,“你们,一切还好吗?” “都好……” “我还好吗?” “呃……” “老妈,你已经不在了。” “哦……” “老妈,你现在是从几几年打来的电话?” “八九年的十二月底哦,马上就是九零年了。” “啊,那不就是……差不多六年前?” “真微妙……”晚晴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把它搓得有些泛红。 死去的人从她还没有死去的年代打来了电话,通向了她已经死去了的未来。 伊想起母亲在回光返照时对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又开始疑惑了起来。 难道说,改变其实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从自己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注定会有这样的改变? 叶晨的行为,并非是决定了走向,而是……加速了走向? 在伊脑海里,只有个模糊记忆的母亲,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老妈,那,是什么时候的你,给你打去的电话呢?” “她没有说,只是告诉我,自己快要离开人世了,所以想把这些事告诉我,希望即使‘我’离世了,我也能继续照顾孩子们与丈夫几年。” 叶晨咬紧了嘴唇,用力挤了挤眼睛,抬起手背抹了把脸颊:“老妈……我还以为,再也、再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人总是会离开人世的呢,只是用这样的方式延缓那些悲伤,或许……也不错。”电话里头的母亲虽然看不到模样,却感觉像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叶晨的脑袋一样温柔,“虽然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我很庆幸,起码还能由我自己实现未实现的心愿。” “妈妈……” “哭个屁啊你,别哭了,浪费……电话费。” 叶晨鼓着腮帮,怒气冲冲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晚晴那张泪眼婆娑的脸…… …… 14.两份记忆 晚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看向窗外的月亮。 恍惚间,它好像又靠近了一些。 但实际上并没有。 清冷的月光洒在窗边,点缀着这深夜的寂寥。 “晨晨呀,做女孩子,还习惯吗?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先问问晚晴吧,如果你们两个都不明白,就打电话问我。” 叶晨本能地感觉哪里不对劲,没来得及细想,晚晴就已经反应了过来。 “啊,老妈……在你的世界里,叶晨是男孩?” “不,是女孩。” “那你怎么……” “对于这件事,我的记忆一直很清楚,在叶晨还是五六岁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他是个男孩儿,但突然有一天,他变成了女孩,身边的人有都说她是女孩子,包括所有的证件,都是这样证明的,好像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错。” “或许时间不是多米诺骨牌,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同时进行的……”晚晴喃喃自语,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虽然看过不少科幻小说,但真遇上这些事了,无法站在上帝视角观察的她,只会觉得这些事是那样的复杂。 “未来的我,她也说,叶晨是个男孩儿,所以我想,或许,你还是保留了作为男孩子的记忆。” “我根本没有我做过女孩子的记忆啊,有也是最近这段日子的。”叶晨茫然地挠乱了长发,“啊……说起来,我可以和另一个女孩子的我说话吗?” “还是别了,越少的人参与到变化里来就越稳定。”晚晴用手背擦干了眼泪,制止了她的好奇,“做事情不要总那么天真。” “切……” 而在此时,电话里的声音好像正在远去。 隐约可以听见母亲的声音,但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电话变成了‘嘟嘟’的忙音。 “怎么回事,老妈怎么挂掉了?”叶晨慌慌张张地看向晚晴,却发现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边。 她正盯着那如潮水般退去的月光,看向那如轻纱般笼罩在月亮上的云彩,若有所思:“……信号不好吧。” “哈?” “说明我们和过去的联系并不稳定,或许会和之前父亲打来的电话一样,那些‘裂缝’被慢慢关上。” “那,那我们还能听到老妈的声音吗?” “或许还有机会吧。” 叶晨沉默着,缓缓将电话筒扣在了座机上。 她的双腿分开,紧贴在略显冰冷的瓷砖地,轻轻捏了捏眼角,抬头望向晚晴:“……我想妈妈了……” “刚不是才聊过吗。” “……以后还能再联系上吗。” 晚晴叹了口气,把许多话都给咽回了肚子里:“能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说能就能。”她没好气地站起身,顺便把叶晨也给拖了起来,“你恶……算了,睡觉吧。” “有时候,失去了就失去了,最怕的就是再次短暂的得到,然后马上失去——我宁愿这通电话没有打来过。” “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点当哲学家的天赋,偶尔也能从嘴里冒出几句有哲理的话来了啊?”晚晴略带戏谑地调侃道,“怎么了,这就抑郁了,感伤了?” “你刚才不也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我那只是配合你一下。” “呸。” “哈?这么嚣张了嘛现在,是不是还想——” “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我投降!” “没骨气,好歹试一试再投降啊。” “我要是把你弄哭了多尴尬,就像是,一个小孩把自家叔叔给弄哭了一样,大人跑来问的话,小孩子该怎么回答?” “……你小子几个意思?” “咳嗯~我什么都没说~”不会吹口哨的叶晨假装吹起了口哨,在晚晴的手要拍到自己屁股之前,先一步溜进了被窝里。 “睡觉!” 听到这‘啪’的声音,你一定就知道,晚晴终于还是得手了。 “哇,好痛!” 漆黑的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二人的呼吸均匀,好像都已经快速入睡了。 忽然,叶晨半睁开一只眼睛:“白痴晚晴。” “……” “睡着啦?切,白痴晚晴,傻缺晚晴,暴力鬼,怪大叔……唔!” 然后她的嘴就被晚晴的手掌给堵住了。 是的,不是掩住,而是堵住了。 灵巧的手指甚至抓住了她的舌头。 “啊呜啊啊——” “吵死了你,敢咬?等下你就完了哈。” “切……小气鬼。” “到底是谁小气啊。” “你小气啊。” “我又不小气,再说了,我小气不就是你小气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 晚晴把沾着口水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蹭了蹭,然后翻了个身:“随你便,反正我要睡觉了,困死了——半夜你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可以把我的收音机关了。” “哦……” 这下,夜晚的安宁终于到来了。 …… 闹铃声将晚晴从那个单调的梦里拽了出来。 ——昨天一晚上,她都梦见自己坐在弯弯的月牙上,俯瞰着人间大地。 只能看到那些灯火熄灭又亮起,无限的循环。 但却看不到一个人,看不到一辆车。 枯燥的梦境甚至让她感觉自己睡眠的时间都比平常多了一倍。 可醒来后却又疲惫得要命。 在迷迷糊糊中起了床,推开卧室,就看见父亲正躺在沙发上,盖着两条旧被褥,他似乎还觉得冷,又在上面压了两件外套。 单薄的沙发放不下太多东西,父亲的身躯挤在这里,看起来有些憋屈。 但家里已经没有其他地方能睡人了。 除非睡在地上。 公寓住两人算是宽敞,住三人就是狭窄了。 地上还有拖鞋的水渍,看起来父亲是才刚入睡没多久。 晚上摆摊到很迟才回来吗? 他也在为了生活而努力着啊。 晚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诫自己,今天也依旧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自己。 每次想要松懈的时候,她都是这样提醒自己,然后才能咬牙坚持下来的。 走到盥洗室里,她照例看了几眼镜中有着碧绿色眼眸的少女,这才低头在牙杯里接了一点冷水。 十二月底的自来水,冷得她感觉牙齿都要冻掉了。 “我讨厌冬天……”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已经顾不上什么洗漱准则了,只想着快点结束战斗。 虽然还是有抹洗面奶,但也就是例行公事的随便涂抹几下就用冷水冲掉。 没有热水器的家,就是那么不方便。 她觉得有机会还是得买个电热水壶回来,免得烧水还得开煤气灶…… 现在的电热水壶虽然烧开了不会自动关闭,但好歹会发出尖锐的叫声来提醒一下。 父亲翻了个身,尽可能挨在沙发的靠背上,被褥有不少都拖在了地上,而他还在梦中无意识地拖动着。 刚洗漱完的晚晴捋了捋长发,弯腰把被子拾了起来,重新帮父亲掖好——看起来就像是把他裹成了粽子一样。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客厅的窗户是关上的,现在却是开着的,窗台上还有几许烟灰。 很显然,他回来之后又在这里抽了会儿烟,却没把窗户给拉上。 难怪把他冻得人都要蜷缩在一块儿了。 “烟瘾越来越重了啊……”晚晴咕哝着,拿起一根散落在烟盒外面的香烟,放在鼻尖闻了闻。 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烟草气味。 以前的她一天就能抽掉一包。 但现在的身体好像受不了抽烟的味道,她也就没有再勉强。 偶尔看到想叼在嘴里,大概只是一种精神上的习惯吧。 ——说实话现在光是闻这烟草的味道就觉得难受了,有时候她都搞不懂,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那么喜欢抽烟的。 又到底是为什么才觉得这种臭味会很好闻的。 奇异的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啊。 她看向窗外,微微眯起了眼睛:“好了,开工吧……” 虽然现在不用做晚餐,但早餐还是得她来做,毕竟这会儿父亲在睡觉,总不能再让他干活了。 她也会为父亲做一份——或者直接就多煮点粥,然后把盘子里的剩菜留给他。 生活很忙碌,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怎么省力怎么来。 “早……” “快去洗漱吧,有时间打扫下卫生。” “哦——”叶晨点了点头,摇晃着走进了盥洗室里,水龙头刚一打开,就传来了她的惊呼声,“哇好冰!” “咚咚——”敲门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刚要走进厨房的晚晴又折返到门口,就看见赵今予正拎着从外面买来的早餐站在门口:“早呀!我去买了早餐配菜哦。” “咦……你今天难得这么早啊。” “昨天晚上看了一本小说,睡着了之后在梦里还想看,然后我四点钟就起来又继续看啦,差不多五点的时候我就去楼下买早餐了。” “今天……好像不是品牌店里买的?” “嗯!路边摊也很好吃嘛。”赵今予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不过……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实在不多。” “啊……难为你了。” “什么话呀,都说了,不要把我当那么娇惯的大小姐呀。”赵今予撅着小嘴,一副有些生气的模样,“晚晚有煮粥吗?” “刚准备做呢——你买了什么早餐?” “煎饺、煎包、还有一些油炸的——!” “那得赶快煮粥了,这些东西冷了可不好吃。” “是呀。”她把手里的早餐递给晚晴,坐在鞋柜上认认真真地脱下了鞋子,把它们整齐地摆好,“叶晨呢?” “刚醒呢。” “啊——早——”叶晨从盥洗室里探出半个头来,含糊不清地打了声招呼,嘴里还满是泡沫呢。 每日重复的平淡生活,就这样又拉开了帷幕。 …… 15.元旦演出 清晨的五班教室里,几个还算上进的学生正在早读,声音听起来稀稀拉拉的。 更多的人是在抄作业或者聊着生活中的趣事。 总之学习距离这个班级的大多数学生似乎都十分遥远。 早餐吃得有些太饱,晚晴趴在桌上打了个饱嗝,韭菜猪肉馅的饺子味儿都还没散去呢。 “晚晴,有没有什么能快速学会英语的办法啊?三天速成之类?” “我又不是多啦A梦,没有翻译年糕,还三天速成,你干脆从楼上跳下去好了,下辈子出生在美国说不定就速成了。”晚晴瞥了她一眼,“要不就下次打雷的时候你拿根钢针站在外面,看看雷劈了你之后能不能让你迅速学会英语。” “咳……干嘛干嘛,我就开个玩笑而已啊……”叶晨干咳了一声,捋了捋脑后的马尾辫,另一只手轻轻托着腮帮,看着眼前的英语课本,“那你那时候是怎么学的,有什么技巧吗?” “技巧?没什么技巧……只是单纯的有兴趣,所以才会去努力,事实上也花了不少时间——起码自学了有两三年才学到能看懂大部分英文字幕的程度吧,后面就是慢慢的积累和提升,才有了今天的水平。” “真的有那么感兴趣吗?” “哦,我告诉你,假如有一天你那些黄色杂志全是英文的了,虽然你还能看图,但是看不懂在讲什么故事,乐趣是不是瞬间就少了大半?虽然刚开始还可以光看图就解决一下问题,但后面,这点图片就完全满足不了自己了,必须得配合文字一起看——我自学的那时候,翻译软件还没那么普及,为了看点好看的,我可是拼尽全力了啊。” “不要把拼尽全力的事情用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啊!”叶晨鼓了鼓腮帮,在沉默了几秒后,冷不丁地问道,“看……看的都是什么?” “得了吧,现在的你还太嫩了点,不感兴趣的。” “你说说看呗,我,我就是长长见识。” “懒得说。” “切,你不说我都知道,你当我真的不懂啊,不就是什么乱……啦、绳艺啦、一群人的那种啦,还能有什么嘛。” “天真。”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感觉自己那强大的XP系统被小觑了,于是像是报菜名似的念道:“放置、无四肢、精神洗脑、雌……、……管理、去势……” “等一下等一下,后面的那都是什么啊?” “比如把人的四肢砍掉然后下药洗脑,而且这个人还是男孩子,但穿的是女装,然后切除……” “停停停……”叶晨顿时感到幻肢一痛,“太恐怖了,你看的都是什么啊,真的会感兴趣的吗?” “生活太压抑,所以要寻求些刺激,社会压制得越狠,寻求的刺激也就越过分。”晚晴似笑非笑,“其实看的多了,也会感到索然无味的,那时候就连个宣泄负面情绪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是不是又想说,是世界的错啊?” “不,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卑鄙,不够狡诈,不够阴险,不够无耻,不够堕落。”晚晴认真地看着叶晨,“既无法放纵又无法进入自由生活的层次,所以才会陷入那种痛苦的挣扎。” “做那样的人有什么好的。”叶晨看着晚晴碧绿色眸子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做那样的人了,那样活着,根本毫无意义。” “活着与活着,并不相同——不要随便否定生命的意义。” 叶晨总觉得这话由晚晴说出来实在太过奇怪了。 明明她就是认为人生没意义了才自杀的。 这会儿又说不要去否定。 来自未来的自己,和她有许多许多的不同。 她也是一个矛盾而复杂,与叶晨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啊。 于是叶晨缓缓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晚晴的脑袋。 后者先是傻傻地看着她,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啪’地拍掉了她的手掌:“干嘛啊,尊老爱幼懂不懂啊!” “是啊,我现在是在爱幼啊。” “哈?” “你看,我比你高那么多,别人一看,明显我才是长辈嘛。” “好哇,你小子哪里学来的,现在顶嘴的技巧不低了嘛?” “那都是和你学的啊,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晚晴扫了一眼她那张姣好的脸蛋,懒洋洋地趴了下来:“算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就不和你生气了。” “……” “班长。”沈慧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穿过了那稀稀拉拉的早读声。 “怎么了?”晚晴不大情愿地抬起头,“老光又找我?” “嗯,他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晓得了。”她懒洋洋地点了点头,推开叶晨走了出去。 作为班长,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那是常事。 不是要她安排这个事,就是要跑腿干下那个事。 班长的权利她反正是没感觉到,就觉得自己是个传声筒和跑腿工具人而已。 朝阳还未完全升起,她轻轻敲了敲办公室的房门。 “请进。” 进到办公室,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有时候还会在这里帮忙批改一下作业或者统计学生成绩之类的事儿。 这里的老师虽然不教五班,但都已经认识她了。 “五班那个绿眼睛的姑娘来了啊。”有老师开玩笑似的轻笑道,算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绿眼东风美女。”这个笑着的男人是一班的班主任,看起来十分宽厚的模样,高一的时候晚晴听过他的课,他教的是化学——一上他的课,她就昏昏欲睡。 但他私底下里聊天倒是幽默风趣的很,不像是那种上课枯燥的人。 只能说传授知识解人疑惑,真是个技术活啊。 “晚晴,来了啊。” “嗯,怎么了光老师。” 光秋堂顿了几秒,把手里正在批改的作业放下,才抬起头问道:“最近班级里抄作业的情况严重吗?” “还好吧。”晚晴回答得模棱两可。 “有谁天天都来抄作业的吗?” “天天来的应该没有。” “谁经常会来抄?” “好像都还好吧,总有偶尔忘记做的时候来抄一下的。” 光秋堂的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显然他已经把晚晴说的这些套话给看穿了。 但晚晴却是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她有着丰富的应付上级的经验。 简单点说就是打太极。 “呵呵,晚晴啊,你工作都做得很好,学习也很认真,就是少了点年轻人的朝气呢。” 晚晴可不认为年轻人的朝气就是给领导当狗。 所以她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作答。 而且真要说的话,抄作业最多的就是作为曾经死党的,江兴和杨增这两个家伙…… 当然,她觉得老师肯定知道,完全没必要问她,所以这时候问这样的话,就有点让人反感了。 光秋堂…… 或许是个伪君子吧。 她在心中想着。 他则已经将话题转向了别处:“学校希望能在今年的元旦节让大家热闹一些,三十一号的时候要搞一个元旦文艺汇演,只是这事儿没几天时间了,你看看能不能安排出两个节目来?” “这么几天里,每个班要安排两个节目?” “对,毕竟现在就两个年级了,节目少的话,一下子就演完了,每个节目控制在十分钟到二十分钟之间就可以,不要太长也不要太短。” “好,人选我来定吗?” “对,人选也你来,节目也你来,不过先出一个计划,然后给我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你继续执行就可以了。” “行的。”晚晴等了几秒,见光秋堂没有其他话要说了,便开口说道,“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好。” 光秋堂回头看着那扇被‘咔哒’关上的办公室房门,忍不住和其他老师一起笑了起来。 “我们就说了吧,你那班长,鬼精鬼精的。” “小小年纪就那么圆滑,唉。”光秋堂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起码在社会上吃得开。” “哈哈,我们班长就不一样了,傻乎乎的。”二班的班主任笑着说道。 一下子,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开始聊起了自己班里的学生,最常说的,反倒不是那些认真刻苦的好学生,而是那些经常调皮捣蛋的‘差生’。 毕竟好学生身上,没有太多可聊的趣事。 但差生却总能折腾点新鲜的花样来。 “咔哒。”办公室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老师们欢快的聊天声戛然而止,因为走进来的是那位看起来年轻的女校长。 就像是各位班主任查学生的时候一样,现在的他们也像是被班主任查了似的。 不过,很快,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 “校长怎么过来了呀?” “丽丽,你那衣服哪里买的,穿在你身上真当漂亮嘞。” “丽丽,就那么几天准备,高三还得忙着学习,确定要搞这个元旦文艺汇演吗?” 年轻的女校长抿着笑,轻轻点了点头:“嗯,演什么都可以,演砸了也没关系,告诉学生们不用把重心放在汇演上,还是以学业为重。” “那这是……做什么呢。” “是啊,有点浪费时间。” “这样学也学不好,玩也不玩不好了。” “这次的元旦文艺汇演,就让他们自由发挥,随意一点吧,也是为了给他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更是最后一次了。” “真的说好了,明年就得停了?” “对。” “唉。” 老师们的叹气声连成一片,似乎比冬日的空气还要寒冷。 …… 16.这不巧了 天空中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望着天空的晚晴用这种小学生级别的成语来形容眼前看到的景象。 不过阳光真的很好,天气也回暖了一些,甚至让人有一种又要开春了的错觉。 温暖啊……很温暖。 于是晚晴就感受到了一种格外不怀好意的温暖。 是的,所有的温暖里,唯独这个最让人讨厌。 就在这一瞬间,叶晨也慌张地看向了晚晴。 “晚晴……!?” “干嘛?” “刚才一直肚子疼……我不会要死了吧?” “……吃坏肚子了吧你。” “啊?” “那不然就是——白痴,你没上过生理课吗?” “……” “好像是……血。”她的脸色煞白。 “这不巧了吗,我也来了。” “哈?” “大惊小怪的,不就是例假吗,今天就让前辈教你怎么做女孩子吧,啧啧。” 叶晨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就连耳根都在发烫:“啊诶诶啊……!?” “别吵吵嚷嚷的,想让大家都看着你啊?”晚晴咕哝着,在书包里翻找了起来,然后那淡定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了。” “呃……嗯,上次用完了,好像没有……补充。” “……” “看我干嘛,我也不熟练啊。”晚晴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行了,再拖延下去这条裤子都没法穿了,我们得找别人借两个先。” “找谁啊……” 晚晴扫了一圈教室,平时最熟的沈慧娟不在,其他几个女生班干部好像也不在教室里。 女孩子们总是喜欢一起行动,所以这会儿可能是一块儿到哪里去学习了。 毕竟中午的教室里还是有些吵闹。 ——并不是所有男生都会在中午跑去操场上玩的。 “希望今予在教室里吧……” “啊?跑到一班去?” “不然呢,快点!也就找今予借不会尴尬了啊!” “真、真的没问题吗?”叶晨不敢站起身。 晚晴从抽屉里拿出一筒卷纸递给她:“好了好了,快点,别磨蹭,走了!” 大抵是因为月事来了,就连晚晴的走路姿势都不那么大步流星了。 叶晨更是迈着小碎步,脸上的神情像是做贼似的紧张。  一班和五班不在教学楼的同一边,路上有一条在此时略显遥远的走廊。  相比吵吵闹闹的五班教室,一班就要安静许多。 书桌上的书本都垒得像小山似的高,大半的人都在教室里安静地写着作业,明明是午休时间,却像是在考试似的,几乎只能听见水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以至于即使是很着急的晚晴,都没大喊出声。 她的目光飞快搜寻着赵今予的身影。 但却没看到人在哪里。 “看到了吗?” “我也没看到啊……” “啪。”就在此时,两只手掌分别放在了二人的肩膀上,把她俩吓得心跳都加速了一大截。  “怎么啦,小叶子和晚晚,到教室找我吗?” “呼……今予你别吓人好不好……”叶晨松了口气,缓缓转过半个身子,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身体一样僵硬,“呃……正找你呢……” “今予,快,有没有那个?我和叶晨,现在要,来不及了!”晚晴压低了声音轻喊道,这会儿看起来反倒比叶晨还着急了。 “哪个?哦——!有的呀,我去给你们拿!”赵今予赶忙跑进了教室里,她的座位就在第一排的中间。 几乎没有去翻找,她就准确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准确的说是现在的晚晴和叶晨想要的东西。 那样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仿佛在公共场合谈及就是什么洪水猛兽,又或者总会被人误解的东西正被装在一个深蓝色的塑料袋。 “多谢。” “谢谢!” 晚晴和叶晨顾不上多说几句话,就捂着肚子飞速走向了厕所。 主要是不敢跑,怕跑起来的时候漏得更多…… 午休时间刚过去一半,并不是学生们使用厕所的高峰期。 这让二人都松了口气,低着头加速快步往前。 然后就出现了一个往女厕所里跑,另一个往男厕所里跑的景象…… “喂!白痴啊你,你跑哪呢?” “男厕……啊!”叶晨指着门口的牌子,傻乎乎地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跟着晚晴跑了进去。 银江高中毕竟是早些年建造的学校,即使是女厕所,也没先进到哪里去,虽然有隔间,但坑道却是连通的,也就是说前面如果有人冲厕所,那么后面的人也会看到前面人冲下来的东西…… 习惯了文明社会的晚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就因为这个,所以她在学校里的时候能不去厕所就不去。 和这玩意儿比起来,公寓里那个带马桶的盥洗室,简直就是神的圣所。 晚晴把叶晨拽着进了一个隔间,然后就开始了临时指导。 “这个时代的……特别难用,准确的说就是个卫生条……咦,妈的,有钱就是好……今予用的好像就是……正儿八经的——当然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就是挺先进的那种了。” 这个时代这项技术还不发达,大多比较常见的是薄款,而且还没有左右的天使翅膀。 那些常见款的和赵今予拿来的这种相比,一眼就能看出差别——厚度明显不同,也意味着吸水性会更强。 虽然还是这个时代比较原始的无翅膀款,但用上之后,起码能保证半天不出问题了。 “啊,这个就太简单了,只要把贴纸撕掉,然后……再……嗯……你总不可能不会用吧?” “……我又没用过!”叶晨小声地争辩道。 然而,现在俩人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假如说有一张贴纸要贴在一块墙壁上,但此时墙壁上都是灰尘,贴纸根本粘不住,那么该怎么办呢?  二人面面相觑。 “前辈……怎么办呢?” “……我他妈,怎么知道……” “说好的前辈呢,喂,你起码比我多当了好几个月的女孩子了吧?喂喂——” “当女人真他妈……烦。”每当这个时候,晚晴就会格外想念做男人的日子,起码不用每个月提心吊胆的担心这几天的到来。 其实来了都还好,持续的那几天也没关系,但问题就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 这玩意儿又不是玩游戏还带刷新时间的,过了零点准时刷新的。 根本不存在的。 你可以计算出哪几天可能会来,但很难确定是哪一天,更不可能确定是这一天的什么时候。 所以,意外就会经常发生。 比如跑步的时候来了,或者吃饭的时候来了,骑车的时候来了,甚至是你在梦中酣睡的时候来了——这玩意儿简直比梦银和‘梦里找厕所结果找到了’加一块都烦人。 所幸不是一整个月都要那么紧张,但哪怕只是紧张都够恶心人的了。 “妈的,例假这玩意儿最擅长的,就是他妈搞突然袭击——!”晚晴咬牙切齿,像是要和这玩意儿打上一架似的——如果能打的话。 “当女孩子要时刻准备着的东西好多啊……” “有得必有失,什么事情都得付出代价啊。”晚晴把气撒出去之后,就进入了十分坦然的状态,“干脆就不用……?” “……能行吗?” “那你有什么办法?” 叶晨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站在这并不怎么优雅的卫生间里,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好在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朋友。 还有一种叫做有钱又细心的朋友。 “晚晚,小叶子?在这里吗?”赵今予的声音似乎从门口传了过来。 “这里——”晚晴把隔间的门打开了一点缝隙,当然是小心翼翼的,没开太多。  “来得突然,我这里有崭新干净的,要换上吗?这样大概会舒服些。” “今予,多谢!”晚晴来不及多说那些感动的词语,接过之后就忙活了起来。 叶晨好像有点不太适应如今的这番状况,整个人都僵硬得像是台生锈的机器。 “快点啊你,我他妈冻死了。”晚晴没好气地嘟哝着,只可惜这会儿没有一个能生气的对象——总不能找那虚无缥缈的‘造物主’撒气吧,“赶紧的,换上!” 得亏发现的时间早,但饶是如此,校裤也还是沾上了几许轻微的‘绿色颜料’。 晚晴不确定赵今予还在不在门外,所以压低了声音:“看好了,看着我是怎么做的,先是把这个……呃……先是……咦?” “……你真的会吗?” “废话!” “那你……” “我是说……呃,不太会,等一下等一下,外包装上好像有说明的图案——主要是我之前用的不是这种的啊……”她有些尴尬地为自己辩解,而叶晨的脸上已经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了。 明明是比自己先变身的前辈,结果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啊…… 要是靠谱点的,肯定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明明是冬天,二人却忙得满头大汗,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搞定了。 至于替换下来的东西,则被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 节俭一点的话可以洗干净再用。 但晚晴实在懒得洗这玩意儿。 还不如买件新的更现实一点。 她随便洗了几下手,甩了甩水,感觉整个人都舒服了好多。 而叶晨却好像还有点嫌弃刚才沾了‘绿色颜料’的手,正在洗手池前一遍又一遍的搓着。 “今予!”伊看到赵今予,大步走了上去,给了一个十分激烈的熊抱。 这是在男生玩闹中常会做的动作,女生之间虽然总是牵牵手或者靠在一块儿,但却很少有这样大幅度的动作。 “噗,好奇怪的动作。”以至于赵今予都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有吗?我感觉只有这个能表达我的感谢了,太谢谢了,没有你,我和叶晨就完蛋了。” “能帮上忙就好……不过,下次还是自己备着点才更放心吧?” “嗯……下次就往叶晨包里多放点备用品好了。” “为什么是放我这啊!” 晚晴无比诚实:“我懒得背。” “……” …… X.开始之前 X系列是本书番外中的一种,主要讲述在故事开始之前的故事,且特指不存在两位女主记忆里的故事。 之后还会有Z系列的记忆碎片番外以及K系列的特别番外,都会在特定的时间一一与大家见面。 除了K系列番外与正文无关外,其余两种番外都是对正文内容的填充。 ======== 1996年,7月。 少女安静地将一束鲜花摆在了坟前,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已经亡故的灵魂。 这里并非什么公墓,也不是什么专人挑选的风水宝地,只是在一座小树林中略微鼓起些许的小山包上而已。 不远处,就是那条开过成千上万次列车的铁路轨道。 坟前只有一个墓碑,但却写着两位逝者的名字。 名字前分别加着‘养父’和‘养母’这两个字。 最下方,则是立碑人的名字: 「养女 晚晴立」。 养父与养母是两位早已退休了的铁路工人,但却不愿意远离那相处了一辈子的铁路,所以一直住在铁道旁,离世前,也要求能把坟墓放在附近。 战争年代经历过太多,导致养母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养父却不离不弃,从未嫌弃。 而晚晴,就是他们在快退休的那几年里捡到的孩子。 说是养父母,其实按照年龄来看的话,都可以算是爷爷奶奶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温热的空气,有些留恋地望了一眼墓碑,终于在蝉鸣声中转身离去。 住所就在铁道旁。 准确的说是一条即将废弃的铁道旁。 这条铁路太过偏远,因为是战时修的,所以为了保障安全还绕了路,建国后依旧用了很久,终于将要被废弃,换用另一条新修的,路程更短的铁路了。 老旧的铁路旁边,有几幢低矮的平房,最高的两层,大多数才一层。 有砖瓦结构的,也有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还有木质结构的。 这些房子要么是叫当地‘师傅’来搭的,要么干脆就是自己动手搭建的。 造型各不相同,但看起来都很朴实。 居住在这里的,要么是已经退休的铁道工人,要么是快要退休的铁道工人。 年轻的一般都统一住在宿舍里,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也像是一座村庄了。 ——虽然只有十来户人家。 晚晴的脚上是一双让许多孩子都羡慕的粉色球鞋,身上穿的是一条素青色的漂亮连衣裙,在风中微微扬起,露出那光洁而白皙的脚踝。 作为铁路工人的养父母其实没多少钱,但多年下来,也有不少积蓄,在她身上,总是很舍得花钱,穿得哪怕是在繁华的城市里,都算是漂亮而又时髦的了。 “轰隆轰隆轰隆——”顺着铁路往前,远远的就看到一辆运煤的火车正拖着一长串的货厢向前驶来,坐在车厢里的驾驶员开了窗户,正把手臂搭在窗框上,悠闲地吹着风。 当看到走在路上的晚晴时,他就笑着,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他那热情的大喊。 那是养父母的后辈,却也是一位快要退休的大伯了。 晚晴温和的笑着,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货运火车的速度不快,但终究也是没时间聊上两句的,打过招呼,火车就继续往前,晚晴也不回头,只听着那‘哐哧哐哧’的声响渐渐远去。 木造的两层小屋,就是晚晴现在的家。 “晚晴,回来了啊。”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晃晃悠悠地推开隔壁家的房门,从里头走出来,她走路一瘸一拐的,有一只眼睛还总是睁不开的样子,“我刚做了点南瓜饼,你吃不吃啊?” “谢谢奶奶,我还不饿呢。” “好,饿了就来吃,放暑假了的时候,就到处玩玩,不用总待在家里的。” “嗯,我会的,谢谢奶奶。” “哎!这里年轻人呀,越来越少咯。” 老婆婆摇了摇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即使走路这么不方便,她也没有用拐杖,像是有着某种特别的坚持一样。 或者说是倔强更为合适吧。 “哎呀,晚晴,昨天就说你回来了,今天找你都没找着呢!”正当她打算走上楼梯的时候,就又听见有人喊起了自己的名字。 扭头望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在她身旁,一个男人正用抹布仔细擦拭着自己那那辆红色的铃木摩托车。 这是另一户人家的子女,他们的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这段时间总回来,要把老父母带到城里去住。 “兰姨好,许久不见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 “哎呀,晚晴这丫头,自小就懂事又温柔,做起事来呀,都是处变不惊的,长得又是一副古典美人的俊俏模样,以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傻小子了。” 晚晴抿着嘴轻轻笑了笑,似乎有些羞涩。 “明年就高三了吧?”在擦摩托车的男人抬起头插了一嘴。 “过完暑假就高三了。” “哎呀,那就快了,能考上大学的话,明年就读大学去了,考不上也可以去找份工作了,这要是以前啊,你这高中生文凭,都算是高材生了,走哪儿都能给你分配上活儿干。” “是呢。” “我说啊,晚晴,我有个朋友的儿子,今年是刚上大学,就在H市读的,到时候给你介绍介绍,差不多也是年龄了,要是你们互相看得上,那就处一处,不行的话也没事儿,反正也能当朋友。” “好呢。”她抿着嘴微微的笑,看起来并不敷衍,“兰姨多费心了。” “哎,这应该的,你能过上好日子啊,咱们都高兴,唉,仔细想想,叔叔和阿姨都已经过世三年了啊……” 女人转头和自家男人聊了起来,缅怀起了过去。 人一旦上了岁数,就老喜欢回忆过去。 而且总觉得以前的东西都是好的,越是新的东西就越是不好。 ——反正总是能挑出许多毛病来的。 晚晴终于走上了吱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二层的小楼,楼梯设在外面,想要去二楼,就得从外面走。 一楼是以前养父母住的地方,同时也是客厅与厨房,至于厕所,则是屋子后面的那个小旱厕。 楼上是晚晴的房间。 准确的说应该只有那张床和一张课桌椅算是她的。 里面的摆设很凌乱,老一辈的人总是舍不得丢任何东西,所以各种各样有用没用的物件,都拥挤的堆放在一起,几乎没有几处能落脚的地儿。 她费劲地钻过这物件堆起的迷宫,从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小巧的记事本。 里面记录着各种各样的地址,以及抵达那里的方式。 有菜场、有商铺,有饭店,也有中介所…… 下了楼,就看见擦干净摩托车的男人又跨坐上去,像是打算出门一趟的样子。 “杨叔,出门去吗?” “是啊,去城里一趟,你兰姨非要吃鲈鱼,要我去买一条回来。” “那还不是给爸妈吃的啊?难得回来,当然得吃点好的了。” 晚晴抿着嘴温柔地笑了笑,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杨叔方便的话,可以带我一程吗?” “好啊,你去城里有事?待会儿我带你回来,还是你自己回?” “我自己回就好。” “哦,所以是干嘛去?买菜去吗?” “去看一看房子。” “要租房子?” “嗯。” “也是,你到那儿的距离也太远了,听说你每天四点就得骑自行车出发了?” “嗯。” “太辛苦了,是得租个房子,特别是高三这种时候。” “要是学校让住宿也好,可惜没有学生寝室。” “哎,没办法,你打算去哪个地方看看啊?” “先去看几家公寓。” “公寓?那玩意儿可贵了。”杨叔拍了拍摩托车后座,示意她坐上来,“租得起吗?” “家里的积蓄还是有一些的。”晚晴淡淡地笑了笑,透过摩托车的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己。 “晚晴,抱着我哈,别掉下去了,我开得很快的。” “好。” “出发!”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顺着铁道一路驶向远方。 身后二层楼的木屋被远远甩开,消失在了天际的尽头。 在这年代,哪怕有一辆摩托车都是做生意的有钱人了,而在道路并不宽敞,公共交通也不发达的城市,它就是最好的通行工具。 速度不比汽车慢,而且还更加灵活。 “到城里先去哪家公寓?” “先去银起路上的银空公寓看看吧。” “行嘞,那我就把你在那放下,过会儿来接你还是怎么的?” “杨叔买了鱼就回去吗?” “差不多吧,在外面晃荡太久,你兰姨又急了。” “那你先回去就好,我到时自己回来就好。” “实在不行你到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我再过来接你就行,省点钱,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要做。” “好的,谢谢杨叔。” 晚晴在银空公寓前停了下来,仰头向上望去。 八楼的公寓在这年代相当显眼,周边的建筑物都要比它矮上了一大截。 她打开记事本,确定了一下是这座公寓之后,就迈步走向了门口的公寓办事处。 身后的街道热闹而又喧嚣,比起偏远的铁路小村,这里充满了人味。 她低头看着水泥台阶,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上去,在门口站了足有半分钟,才终于推开了半透明的玻璃门。 “你好,我想到这里租间房子……” …… ========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没想到吧!今天竟然又是十更!  在五天的基础上多加了一天的十更,所以就是这六天里一共更新了六十章。  然后就是开始正常的每日双更了。  如果你喜欢这个故事,可以投月票,写长评,以及加群:「577975444」。 ======== 然后趁此机会推荐一下我最喜欢的作者的书。 有必要说明一下,我从初一的时候就开始看他的书,如今已经过去十几年了。 从一开始的仰慕到后面拉近了关系,成为了朋友,现如今我依旧很敬佩他。 他总能展现出许多小人物那卑微如埃尘的真实,对我写作的道路带来了极大的影响。 不过他可比我要尖锐得多,相对来说,我远不如他,那种总能对许多事一针见血的能力,我望尘莫及。 这位作者我以前也推过,那就是马甲。 之所以叫马甲,就是因为作者名换得太多了,所以叫马甲。 后来被我喊到SF一起写书,现在的马甲是「节操是个好东西」。 他现在写的书叫做「南平记」,貌似也快上架了,写得很好看,想试试被时间沉淀过的老作者魅力的,千万不能错过。 …… 17.路边小摊 这几天的夜晚来得越来越早了。 夜市摆摊的时间好像也跟着提前了一些。 回来的时候,到处都是地摊和行人,哪怕不买东西,只是在这里走过,欣赏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很让人感到愉快的。 城市的繁华不在那些价格昂贵的大商场里,而是在这些平头百姓也消费得起的街头。 三轮车上的切糕让人心生好奇。 几个颇有异域风情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旁,每人手里都拿着把大砍刀,热情地招揽生意。 相比之下,还是不远处那个香味飘散出老远的羊肉串小摊更让人感觉容易接近一些。 今天叶晨与晚晴还是和赵今予一块儿坐公交车回来的。 回来的公交车人倒是不多,不过一路也依旧颠簸,速度明显比骑自行车的时候慢了不少。 但今天让她俩骑自行车恐怕都不要骑了,就连稍微跑得快点都有可能漏出来,更别说骑车了——虽然不一定会漏出来,但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肚子疼吗?”下了站台,晚晴单手抓着书包带,将它扛在肩头,懒洋洋地问道。 “还好,不怎么疼,就是……还是有点虚弱。”叶晨深吸了一口气,规规矩矩地背好书包,深吸了一口气,“坐车好难受。” “今天晚上可以晚点睡觉啦。”赵今予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烤羊肉串小摊上,“你们想吃烤羊肉串吗!” 要是平时的叶晨,此时肯定是嘴馋的不得了,但现在的她,一副蔫了的样子,根本提不起劲来:“没胃口……甚至还觉得好难闻。” “这就没胃口了啊?你小子不行啊,什么时候都得有胃口懂不?”晚晴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得意地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现在,就对羊肉串很感兴趣。” “你只是对白嫖很感兴趣吧……” “咳!” “那我去买啦!”赵今予迈开轻盈的步伐,倘若这街道再宽敞点的话,晚晴甚至怀疑她会跳着舞跑过去。 卖羊肉串的是个口音也很‘羊肉串’的高大男人,正用那略显蹩脚的普通话回答着赵今予的问价:“亿串,散块钱。” “真贵啊。” “你还说,上次你不是吃过了吗?那次就是因为太贵所以我才只买了一串给你吃的。” “咳咳!”叶晨有些尴尬地咳嗽了起来。 赵今予比划了一下,然后付了钱。 虽说叶晨不要,但她还是一口气买了三串。 不得不说,这一大串的肉量确实挺多,要是装在盘子里,也有一小碟了。 “晨儿真的不要吗?” “啊……啊?”叶晨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赵今予这是在叫自己。 “这样叫感觉更可爱一点诶,不可以吗?”她歪着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我觉得挺好啊,晨儿,嘿,就叫这个吧。”晚晴窃笑着说道,“晨儿?怎么样,新的昵称满意吗?” “……你有病啊。” “今予,她说你有病!” “喂!” “不喜欢就算啦。” “倒也没关系……”叶晨做了个深呼吸,“反正要习惯的事情那么多,也不多这一样了。” “所以,真的不要一串吗?” “真的没胃口……”叶晨有些遗憾,“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她不吃我吃,给我一串吧!” “好的~晴儿,拿着。” “……”晚晴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如果说以前叫‘晚晚’,勉强还能接受的话,这声‘晴儿’,实在是让她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但习惯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时间久了,慢慢就会习惯的吧。 ——晚晴总感觉自己脑海里蹦出来的完全就是一句废话。 “很好吃哦,晨儿真的不要吗?” “……好吧,我吃。”也不知道叶晨是终于没能抵挡住美食的诱惑,还是不想赵今予继续喊这个昵称了,总之接过羊肉串时的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看到她也受到了这么‘肉麻’的攻击,晚晴反倒觉得心情畅快了不少。 或许人并不是不能承受‘痛苦’,只是很多时候不想只有自己一人承受‘痛苦’而已吧。 三人连书包都没放,就来到了叶友良的小摊前。 他这段时间都在这里摆摊,大概是位置没那么好,以及他来得比较早的缘故,这里都快成他的专属地盘了。 今天小摊里又添了一张折叠小桌,现在一共三张,依次摆放着,第一张放在路边,第三张摆在小巷里面。 已经有一张桌前坐了三位客人,正享用着刚做好的瘦肉丸。 瘦肉丸这东西就和面疙瘩有几分相似,都是调制成糊状,需要用的时候就用手捏几个放进热锅里,稍微煮一会儿就熟了。 用的全是瘦肉,煮熟后颜色白中带着点微红,味道也是格外的鲜美。 主要因为父亲用的都是新鲜肉。 “老爹,我们回来了啊。”晚晴把羊肉串的红柳枝丢在路边的大垃圾桶里,单手扛着书包走了过来,“今天生意怎么样?” “刚开始呢,看着还行。”父亲乐呵呵地笑道,“饿了没有?要不要现在就吃?” “呃——反正今天周五,也不着急回去,干脆就坐一会儿吧?晨~儿~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发癫好吗……”叶晨快被她那故意捏着嗓子发出的声音恶心死了,“我昨天的晚饭都快吐出来了。” “哦?就许今予喊,不许我喊啊?” “行啊,晴~儿~” “……你喊得比我还嗲,好恶心。” “你也知道啊?” 赵今予抿着嘴笑:“叔叔,今天我想吃姜汁调蛋,不用太甜的那种。” “好嘞,姜汁调蛋是吧,够吃吗?马路对面我看到个卖馒头的,可以去那里买个馒头当主食吃。” “晚上也不用吃太多啦,差不多就好了。”赵今予说着,走向了小巷里的第三张桌子,安静地坐了下来。 “还是嵌糕吧?”叶晨对于食物没什么挑剔,即使重复吃好像也并不容易感到腻味,这几天晚上她吃的一直都是这个。 “老爹,我今天要海鲜炒饭!” “晴儿你就不要给老爸浪费钱了好不,一份海鲜炒饭一块钱呢……”叶晨想起了刚才三块钱的羊肉串,叹气道,“老爸卖得也太便宜了,真的能赚钱吗?” “当然能啊,哈哈,自家女儿要吃什么还能不给吗?叶晨,你要不要换换口味?” “我?唔……我算啦,我可不是她,没那么挑剔。” “就你话多。” 趁着这会儿还算空闲,父亲赶紧做好了三人的晚餐。 没多休息几分钟,生意就开始不断涌上门来了。 要说火爆吧,肯定比不上那几家专门做炒面炒饭的,也比不上马路对面卖馒头的,但总的来说也还算不错了。 再加上嵌糕最适合打包回去,或者干脆路上走了吃,所以哪怕只是路过,距离到家还早的很的路人,也会过来买上一份。 大抵是明天休息的缘故,今天晚晴吃得格外的慢,她细细地品尝着海鲜炒饭里的各种配料,想象着自己正生活在食神的世界里。 碗里的这份海鲜炒饭,就像黯然销魂饭一样充满了传奇色彩。 想象真是一个好东西,它能让生活美好的像是天堂。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城市,一盏盏昏黄的路灯连成了片。 家家户户里传来饭香,随着时间的推移,整条夜市都开始变得愈发热闹。 有人吃完了饭出来散步,也有人刚下班,打算在路边应付应付。 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摸了摸腰间别着的劳保手套,站在叶友良的小摊前看了半天,才要了一份最便宜的嵌糕——三毛钱。 他没有选择在这里吃,而是等包好了之后,带着他那写有「上门维修」字样的牌子晃晃悠悠地朝街上走去。 下岗的人,似乎越来越多了。 “老板!嵌糕两份,什么都加!再来两杯散白酒!” “好嘞!” 这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算是夜摊顾客中的有钱人了,二人在第二张桌前坐下,丝毫不顾忌其他人的目光,高谈阔论了起来。 聊的都是些最近的时事,无外乎就是物价涨了很多,以及工厂倒闭了不少之类。 “北方人都到南方来打工,要么做生意咯,北方那边的工厂啊,是真的不行了。” “还好H市当年没发展成工业城市。” “咱们H市的厂都算好了,倒闭的不多,也就是辞退了一批工人而已。” “哎,你听说没,X市特别行政区选出了首任行政官了。” “那这么说来,是真的了?X市真要回归了?” “我看真有可能。” “那就是大好事啊!” “说明祖国强大了。” “哈哈,是啊。” 二人‘哈哈’地笑了几声,转而又继续聊起最近哪些东西涨价,身边又有哪位朋友下岗失业了。 似乎对于他们而言,这些身边的事情,才更真实一些。 “晚晴!晚晴?叶晨——” “怎么了老爸?”叶晨歪头看了一眼早已吃完了炒饭,这会儿正托着腮帮发呆的晚晴。 “你去帮我到店里打点酱油回来,散白酒也打个一壶,来,这三个瓶子拿去,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我这里的快用完了。” “哦哦,好。”叶晨赶忙站起身,接过父亲递来的塑料瓶子,又接过父亲递来的零钱,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进了人群里…… …… 18.瘸腿的狗 行人来来往往,一直都没有用到第三张桌子的时候,所以晚晴三人也就一直坐在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也算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吧。 生活不能只有一样东西,而人也总是需要放松的。 不止是身体上,精神上更加需要。 其实即使什么都不聊,让晚晴就这么看着父亲做生意,她都会感觉很幸福。 叶晨或许对此没什么感觉,但对她而言,过了96年的夏天却依旧还活着,能够自己做些小生意,和别人有说有笑的父亲,以前只存在于她的幻想之中。 在那个父母都离世的世界里,年少的她孤独前行。 一个孩子的心中,又怎么不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呢? 哪怕不是完整的家庭,哪怕只有父母中任何一个人在都好啊。 曾经想过跳楼自杀的父亲重新找回了生活的意义,那么,晚晴自己呢? 当她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有些茫然。 一开始回到过去,她就决定改变未来,让生活变得更好。 可这是自己真正想寻找的意义,还是‘来都来了,好歹做点什么的’倔强? “假如说有一艘船……然后……刚好到这个位置……我们取g=10m/s2,不计算空气阻力的话,计算一下甲板到快艇的竖直高度是多少?” “假设高度为H的话……” 赵今予正在给叶晨出着物理题,让她的小脑瓜子飞速运转了起来。 物理的知识,在生活处处都能见到。 或许正是因为能代入生活,所以才能时刻巩固吧。 学习成绩好的人,确实有特别的学习技巧。 反正死记硬背是肯定学不到多好的。 如果说小学初中还能考个拔尖的成绩,那么到了高三的时候,死记硬背也就只能勉强维持在中等水平而已。 “嗯,算对啦!” “呼……今天难得不写作业,就别出题了好不好……”叶晨的小脸皱得像是苦瓜,“聊些别的吧……” “好呀,晨儿有没有看过全英文的小说?” “没有啊。” “全英文的小说里面有很多俚语都特别有趣,比如说……” “等等,我们还是来聊一下物理吧!” 晚晴听到二人的谈话,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生活依旧很普通,但她却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永远继续下去。 哪怕它是那样的平淡和普通。 忽然,她感觉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过,低下头,就看到一只白色的狗一瘸一拐地走过她身旁。 大概是太久没洗澡的缘故,这一身白色的毛发都变得有些泛黄,还有些地方沾了脏东西,黑乎乎的黏在了一块儿。 似乎是察觉到晚晴在看它,后者停下了脚步,仰起它的脑袋,身后的尾巴跟着轻轻晃了晃。 和人一样的黑色眼睛流露出几分刻意的讨好和期待。 父亲这会儿刚忙完,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看到这只大白狗后露出几分笑意:“它又来蹭饭了啊。” “又?” “是啊,摆摊的这几天每天都能看到它,有时候我就把客人吃不下的东西倒出来给它吃,看起来那条腿是被车子压瘸了的,看着怪可怜的。” “感觉洗干净了会挺漂亮诶。”叶晨伏下身,看向这只已经成年了的大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它的脑袋。 后者就安静地站着,一动也不动,任由叶晨将手掌轻轻地放在它的头顶。 “啊,好乖好乖。”叶晨是喜欢狗的。 准确的说,她是喜欢一切可爱的动物。 “它真的好乖呀,不过,还是要小心跳蚤哦。”赵今予趴在了叶晨的肩上,看向这只瘸腿的白狗,她虽然也挺想摸摸的,不过终究还是没伸出手去。 晚晴挠了挠它的下巴,后者也并不反抗,身后的尾巴始终很有节奏的摇着。 “看起来是一只土狗吧。” “应该是吧?宠物犬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啦。” “那可未必。”晚晴住在S市的时候,可没少在街头碰见被人家丢弃的宠物狗和宠物猫。 在二零二二年,就连农村里都到处是宠物狗和宠物狗的串串了,想找只和以前一样的土狗都不容易。 “可惜今天没有客人的剩菜,不然就能喂它吃了。”父亲蹲到白狗的身后,深吸了一口烟,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的尾巴,“哈哈,这狗都不反抗的。” “老爸,那你弄点吃的给它呗?”叶晨有些不忍心看它这祈求食物的目光,“它好像很饿了。” “哦——可能是腿瘸了,不好抢吃的吧,我等下看看……也不知道卤煮用的猪骨头它咬不咬得动。”父亲从嘴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他是得空了就抽支烟,小摊旁边的烟头,起码有一半是他自己丢的。 大白狗就像是听懂了一样,原地坐了下来,面朝着父亲,身后的尾巴却仍旧是讨好似的摇着。 叶友良丢了烟头,在卤煮的大锅里捞了半天,找出了一块一点肉都没有的骨头,轻轻丢在了它面前。 “吃吧!” 它低头嗅了嗅,又看了一眼叶友良,当他再次投去肯定的眼神后,终于低下头咬了起来。 这骨头是熬汤时用的,早已又酥又烂了,所以咬着看起来格外轻松。 一根骨头很快就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了,它摇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走到叶友良身旁,用脑袋蹭了蹭它的裤腿。 不过叶友良却不大喜欢它靠那么近,笑骂着轻轻踹了它一脚:“去,脏不垃圾的,别蹭我哈。” 它左右张望了一下,再次回到了叶晨面前,这次倒不是讨要食物了——它用脑袋轻轻顶起她的手臂,似乎是想让她摸一摸自己。 “这狗倒是会享受,吃完了还找人按摩呢。”晚晴戏谑地笑道。 叶晨根本没和她生气,因为她这会儿正沉浸在摸狗的快乐之中呢。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了吧,不然等下热水都没了。” “啊……”叶晨满脸的不舍,“拜拜……?小白?” “这才几分钟啊,就取上名字了吗?” “……你管我。” “小白再见~”赵今予用上了叶晨给它取的名字,朝它轻轻摆了摆手,后者发出了‘呜呜’的声响,好像也不舍得她们离开似的。 “明天见啦~” “嗯!明天我们还会来的。” “狗先生,明天见了。”晚晴也跟着调侃了一句,回过头看向父亲,“老爸,我们先上去了啊——说起来你现在都是几点回家啊?” “大概开到三点半就收摊了,收拾好回来大概四点了吧。” “那么迟啊,凌晨时候有生意吗?” “一点到三点的时候还是有些顾客的,而且一般点的量都比较多。”父亲露出有些疲惫的笑,“差不多洗洗弄弄,四点半或者五点就睡了,然后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起来,准备一下食材,到下午四点左右的时候又把摊位推出来,其实也还好,不算很累了。” “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晚晴有许多想说的,但说出口却只是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放心吧!” “……没在关心你。”她撇了撇嘴,将视线挪向了别处。 这会儿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原本短短的一条路,现在走过时却感觉格外的长。 赵今予总会被那些叫卖的人吸引,驻足看上半天。 “来来来,看一下啊!这个拖把,那是非常的好用,你看,我把油撒上去,然后倒上污水,啊还没完,再把这个烂南瓜也拍碎在上面,顺便倒点纸屑,你们看,我只要这样轻轻一拖,垃圾就全都没有了,全都被拖到边上来了,非常的好用,非常的方面,啊,你看,就是这么干净,然后这个垃圾,我们直接用这把小铲子铲进簸箕里就可以了……” “这个拖把看起来好厉害……”赵今予有些兴奋的看着,“买一把回去吧?” “算了吧,你还不如去超市或者小店里买,其实他卖的反而贵,而且没那么好的效果,这种拖把我用过,死角拖不到的。” “唔,这样呀……” 赵今予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回过头时却又被一个卖菜刀的给吸引了。 “大哥,这刀你看快不快!切肉皮,轻轻划过去,你看,和切豆腐似的,哎,来来,大婶,你拿这刀试试,哎对,就轻轻切,你看是不,好切的很,再切这骨头呢?也是一刀,你看,应声而断!切骨头,也轻松的很……” “一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一块钱你买不了上当,工厂清仓,全部一块……” “套圈套圈,一块钱十次嘞,一块钱十次!” “好了好了,今予,回去了啊,等下真赶不上洗热水澡了。” “好……” “今予很喜欢夜市啊?” “嗯,以前和爸妈住的时候,很少见到呢。” “以前不怎么逛夜市?” “是呀,都是去商场的,但我还是觉得夜市更有趣,每样东西都好便宜,一点点钱就能买一堆生活用品或者吃的,而且各种各样的商品都有,老板们的性格也千奇百怪……” “对于有钱人而言,偶尔这样几次,是体验生活,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就是生活本身。” “晚晚——!真是的。”好脾气的赵今予难得有些闹别扭地用力跺了跺脚,“不是说了……不要那样看待我的吗?” “咳,抱歉抱歉……只是一时间有感而发而已。”对于赵今予这位‘家庭教师’,晚晴可就要比对待叶晨的时候温柔多了。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人,又或者是普通人,终究都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啊。”叶晨略有感慨的说道。 “幸福不是什么终点。”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幸福它就是一条路。” …… X.关于晚晴 晚晴打小就聪明。 她被捡回来的时候才一岁,但却已经不哭不闹,目光沉静而懂事。 两岁不到,就会说话,而且会许多四五岁孩子都不一定学会了的词语,只是说起话来还有些含糊不清。 她很少和其他孩子玩到一起去,六岁的时候,看起来就已经像是个成熟的小大人了。 身边的人都说她养父母有福气,捡到了这个聪明乖巧的孩子。 或许她从小的漂亮也和养父母舍得花钱给她打扮有关。 在那个许多乡下人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她就有自己的唇膏和面霜了。 每年都会有好多新衣,大都是养母自己亲手做的,等社会又开放了一些,偶尔也会去城里买款式更时髦的衣装。 八岁的时候,她已经在读小学二年级了。 那时候养父的身体还算好,总能骑着那除了铃铛不响外浑身上下都响的自行车去接她。 当然,相比其他的父母,总会来得迟上许多。 毕竟路途遥远。 即使很不方便,也依旧要把她放在城里念书,一辈子都没有孩子的两位铁道工人,将她当做了人生唯一的寄托。 小学放学总是很早的,所以还没到夕阳落幕的傍晚,下午的阳光仍旧灿烂。 晚晴照例等在学校门口,背着那个干净的小书包等待着养父来接。 许多拿着零食的孩子从她面前走过,她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被吸引,似乎并不嘴馋。 这里是H市的市中心,但这个年代的工厂却也比后来要多得多,距离城市也近得多。 所以即使是这里,也依旧被烟尘笼罩着,看不清天空。 校门口拥挤的人群也在慢慢散去,那些接到孩子了的家长正在离开。 扎着麻花辫的晚晴轻轻摸了摸辫子,背着那和她体型不太相符的大书包摇晃着走到一个角落里蹲下。 一个小男孩傻呵呵地看向她,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冰棍,融化的糖水从他那脏兮兮的小手上滴落在地上,引来了一群蚂蚁。 晚晴朝他轻轻笑了笑,并未对他这种幼稚的炫耀举动感到厌烦。 “冰棍好吃吗?” “好吃!你没有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小男孩有些得意。 “是呢。” “我分你吃一口,要吗!”不过他好像还挺大方,竟然真的把冰棍递了出来。 晚晴那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都笑得眯了起来:“我不用,你吃吧。” “哦,那我吃了,你是哪个班的?下次请你吃整个的。” “下次遇到的时候再说吧。” 小男孩还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听到了母亲喊他的声音,他转过身去,狠狠地含了一口冰棍,将外面那层融化的糖水吸进嘴里,然后就撒开双腿,飞快地朝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跑去。 晚晴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了一个……怎么说呢,不应该出现在小女孩脸上的和蔼笑容。 她挪回了视线,看到一个穿着干净又漂亮的小女孩儿倚靠着路灯,手里抓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松面包,抽抽搭搭的哭着。 “你怎么了?”于是她走上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这个小姑娘一看就不是这所小学的学生,因为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而且这衣服看起来质量都很好,款式也很新,从鞋子到发饰,都格外精致,说明她家庭的条件也很好。 而家庭条件特别好的学生,也不会就读这所普通的学校。 “呜……呜咕……”扎着单马尾的小女孩使劲抹了抹眼泪,将泪水往肚子里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爸爸……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走丢了吗?” “嗯……他、他让我在一个,一个地方……等他……然后我……我想吃……好吃的……面包,去买了,买了一个……”她说着,还将这个一口都没咬过的肉松面包往前递了递,“买、买到了呜……然后……找、找不到,他、他让我等的,的地方……你要、要吃吗?” “不用,好啦,别哭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儿,“擦擦眼泪吧?都变成大花猫啦。” “唔……我才不要变成大花猫……” “那就擦干净吧?你还记得之前让你等的地方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东西吗?” 女孩儿接过她的手帕,一边擦着小脸,一边摇头。 “那你是从哪里走到面包店里去的?” “面包店、找不见了,我走、走错路了,面包店,也找不见了……” “这个面包是现做的吗?” “嗯……还热乎乎的呢……”她说道这里,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傻笑了一下,低头咬了一大口,或许哭过了之后的食物格外美味吧,她眯起了眼睛,露出享受的神情,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伤心。 “那我带你去找你爸爸让你等的地方。” “呜,爸爸、我和爸爸走丢了……”她再一次哭了起来。 小孩子的伤心,说来就来。 在哭声中,她身后扎头发的皮筋也从马尾辫上滑落下来,根根乌黑而笔直的发丝在此刻却有些散乱。 晚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发绳,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不要哭啦,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赵今予……” “哭得头发都乱了哦。” “我不要把头发弄乱,是爸爸今天早上帮我扎的,呜,爸爸……” “好啦,不哭,乖,我给你扎一个头发好吗?” “不要、我就要爸爸扎的……” “那我给你扎一个不一样的,扎两股麻花辫好不好?” “麻花辫……”哭得梨花带雨的赵今予破涕而笑,“嗯,麻花辫好呀!” “好~那你别动,我给你扎麻花辫,扎好之后,我带你去找你爸爸。” “找、找得到吗……” “你说的这家面包店我知道,找到面包店的话,应该就能找到你爸爸了。” “嗯!你好厉害!” “噗,还好哦,没有你胆子大。” “人家只是想买面包吃……”她撅了撅小嘴,把肉松面包再次递了过来,“不要吃吗?真的很好吃的哦。” “好吧,那我咬一小口——然后,麻花辫扎好啦。” “哇!”她捏着麻花辫一甩一甩的,“好漂亮。”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呀。” “想!你,你叫什么名字?” “晚晴。” …… K.狗的日记 K系列的番外是特别故事,和主线故事并不相干,也不是主线故事的补充,只是一种由主线延伸出去的脑洞而已,并不影响主线剧情,是在写主线的过程中用来调剂心情,换换感觉的。 ======== 我是一条狗,是的,一条流浪狗。 并非被人遗弃,而是出生地就在街头。 小时候得了病,我妈抛弃了我,就剩我一个,勉强在垃圾桶旁边考捡垃圾活了下来,但是有一条后腿却还是瘸了。 我从小就是狗中的语言天才,全靠自学就能听懂不少人类的话。 后来,我遇到了边牧老师。 边牧老师不喜欢其他人喊它‘狗’,它总是对我说,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不过边牧老师是个好狗,虽然它总是趾高气昂的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对我教导的却很认真。 它说,我是它见过的最聪明的狗。 当我人语毕业的时候,它送了我一个‘荣誉边牧’证书。 ——一块从垃圾桶里找出来,还带着肉的骨头。 我原以为我会和边牧老师一起生活很久,但有一天,它却和我说,它恋爱了。 它喜欢上了一个人类。 一个……看起来是女人,但气味却是男人的人类。 他总是给边牧老师喂好吃的,还很有耐心的陪它玩。 后来,边牧老师跟着他离开了。 临走前它和我说,如果想过得舒服,就去那种看起来人很多,但却又用围栏圈起来的地方。 比如说人类的学校。 它让我分辨普通学校和大学,告诉我,最好还是去大学里,那里的人各个都很热情,而且只要表现得态度好一点,就有吃不完的食物——狗粮在那里都是其他狗挑剩下来不要的东西。 边牧老师离开了。 很久之后有一天我在街上散步的时候,看到它被送进了宠物店,那个分不清到底是男是女的人对另一个人说,给它做个绝育手术。 在那一刻我就知道,爱情已经离我的边牧老师远去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 一段时间过去,我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大操场,楼房也很多,看起来像是一所大学。 但过了好几天我才知道,这里其实是一所医院。 我对于人类语言学的研究还是不够深入,在这里我又感觉到了进步。 当然,也遇到了其他的狗。 “喂,那里那条白的狗!”有一只大黄狗‘汪汪’地喊着叫住了我。 现在是通过人类的语言翻译出来。 实际上应该是‘汪,汪汪~汪汪汪!汪——汪!’,这位狗兄弟大概是东北来的,嗓门有点大,旁边的路人还以为我们是在吵架呢。 “嘿,你好,黄兄,我不是狗。” 它好奇地凑过来在我浑身上下嗅了嗅:“你不是狗那你是啥啊?” “我是边牧!”我得意地仰起了头,“我的边牧老师已经给我发了荣誉边牧证书了。” “……你也得精神病了?” “汪!” “我是说,这里就是一家精神病院,咱们这里没有老大,大家都各自行动,吃饭的话去那个矮房子后面就行了,那里都是剩饭剩菜,你喜欢吃屎的话,就去那边那个白房子,哦,我跟你说,那边的屎风味独特,还挺好吃的。” “我不是那种粗俗的狗。” “不吃就不吃呗。”它斜睨了我一眼,独自走远了。 于是我在心中记住了,精神病的狗,喜欢吃屎。 我思衬着,要不我下次拉点给它们吃,毕竟我怎么说也是荣誉边牧,说不定吃了我的,它们还能变得聪明点呢。 就这样,我在精神病院里住下了。 对于狗来说,几乎哪里都能去,精神病院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让狗进的地方。 这里的伙食很好,我都吃胖了不少。 渐渐的,我发现这里的精神病人都是被其他人花钱请来的。 他们上岗都是有上岗证的。 不过有一次听说,他们也不是正规的精神病人,都是第三方外包的,出了什么事故,都是没人赔偿的。 但他们还是愿意来当精神病人。 ——虽然我觉得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更像精神病。 因为他们总是让精神病不能发病,但又要让精神病看起来像精神病。 医生是治病救人的,但是万一医生的脑子生病了怎么办? 我现在就觉得这帮医生是脑子生了病,他们看谁都是有病的,上次看到我,还说我有病,要把我拉过去处理掉,吓得我恨不得用第五条腿当第四条腿用。 好在是跑掉了。 精神病院的情况愈发古怪了。 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是因为有个病人和我关系不错,他老喂我吃的——不是别人吃剩的,而是新鲜的那种。 作为一只智商超群的狗,我觉得我理应享用和人类同等的食物。 我后来选择逃跑,也是因为那个病人——他和我一起逃了。 那次是精神病院搞比赛,上台表演,看谁更像精神病,结果获奖的全是那群医生。 精神病人都开始议论纷纷,他们确定,那些医生是真的有病了。 我那位当精神病人的朋友终于受不了了,他说他要离开。 那天我看着他和主任打招呼,说自己要走。 主任说,你有精神病就不能离开。 他说,可我是前.列.腺毛病啊。 主任说不行,你到了这精神病院,你得什么病你说了就不算了,你就是前.列.腺毛病,到了这里,也是精神病。 主任说到这里,忽然就哭得声泪俱下,他说他也很辛苦,为了照顾这么多病人,他都没时间回家参加他家狗的绝育礼了。 于是那个病人逃了,我也跟着逃了。 我觉得这里的人都有病。 ——绝育竟然还要搞个庆祝的大礼,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当然,我觉得那人和我感觉到他们有病的地方不一样。 但总之我们的行动是一致的。 我们跑了好一段路,他在中途和我分开了。 他说他不能和我走一起,怕别人抓到他之后,把我也抓了。 我本来是不怕的,但他说那些人不认为狗会得精神病,所以抓住狗了之后,是按照前.列.腺癌来治的。 我不想被切了前.列.腺——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 但总之我是和他分道扬镳了。 我从栏杆里钻进一个小区,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了呢。 就看见一个人从天而降。 ‘啪叽’就砸在了我的身上。 好吧,我原以为精神病院就是那么大一块地方,现在我知道了——这整个世界就是一精神病院。 然后我的眼睛就那么一黑,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出现在了陌生的城市街道里,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 ——现在我怀疑,我也得了精神病了。 …… 19.一起洗澡 “还有二十分钟就九点了,来不及了,一起洗吧!”晚晴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里的时钟,不由分说地将叶晨一起拖进了盥洗室里。 与第一次同伊一起进来的时候不一样,这次的她,似乎并不那么抗拒。 虽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明显要坦然了许多。 “咳……真要……一起洗吗?” “是啊,对了,顺便放点水到浴缸里去,等下洗完还能泡个澡,这浴缸都好久没用了啊。”晚晴站在窗边的浴缸旁,低头看了看里面的灰尘。 除了刚开始住进时因为新鲜而用过几次,后面就再也没用过。 它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默默的蒙尘。 但它也一直都在这里,未曾离去。 这是当然的,毕竟它只是一个浴缸而已嘛! “哗啦啦——”晚晴拽起了沐浴喷头,用冰冷的水冲洗起了浴缸,那些灰尘与清水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乌黑的浊流,而这浴缸也慢慢变回了原本洁净的白色。 浴缸真的不大,坐进去后得抱着膝盖,才能让整个身子都没入其中,与其说是浴缸,不如说是个椭圆形的泡澡桶。 和那种常见的欧式浴缸不同,按照晚晴看过许多日剧的经验来判断,这应该是典型的日式浴缸。 ——兴许这间公寓也是和日本公司合作建造的也不一定。 就像与苏联或美国都有一个热恋期一样,和日本同样也有。 许多文化,许多技术,许多产品,就是从建交开始涌入中国,到九十年代的时候达到顶峰。 在这年代的许多人认知中,日本的东西远比德国或美国的还好,不仅耐用,而且后续的养护费用也要低很多。 摩托车要开铃木或者本田的、汽车要买丰田或尼桑的、最好的磁带机是索尼的、最好玩的游戏机是任天堂的、电视机要买夏普、冰箱之类的大件电器得买松下或者三菱,甚至是有钱人家的马桶都要特地去买日本的。 不止这些,在这年代,家喻户晓的动画片有不少来自日本,人们喜欢的歌星,也有很多从日本而来。 于零零年后出生的许多年轻人们,恐怕难以想象在距离抗战那么近的年代里,在那些受过战争折磨的老人们还有许多都健在的年代里,中日的关系竟然能达到那么亲密的程度。 爱与恨,相互交织着,让国人们对日本的感情总是很复杂。 冲洗干净浴缸的晚晴把塞子塞上,然后打开了浴缸里的水龙头,任由热水自己涌入其中。 寒冷的冬日,能像这样泡一次澡,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的享受。 她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傻站着干嘛啊?快点快点,洗澡了。” “咳……”叶晨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你、你先脱吧……” “啧,磨磨蹭蹭的,等下没热水用了别找我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大刺刺地将外套脱下——一个星期下来,校服校裤也差不多该洗了。 “等下等下,来例假了还能泡澡么……” “……嗯——”晚晴陷入了沉默之中,“应该不能?” “……” “啊,难得想试试的,女人真麻烦啊。”晚晴一脸遗憾地关掉了水龙头,就连脱衣服的动作都变得有气无力了起来。 叶晨反倒是微微松了口气:“咳,下次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那就下个星期再说吧,这该死的流血期,能不能赶紧滚蛋啊。” 她背对着晚晴,缓缓地褪去身上的衣物,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要是它这么听话就好了……” 例假期间的流血,其实也并非一刻不停的。 在过了最开始的阶段之后,流血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事情,有时候可能卫生巾垫进去之后,一两个小时都是干净清爽的,然后突然在某一分钟里像是拧开了水龙头一样流出一点来。 所以即使是在例假时期,也是可以淋浴的。 当然,人并不能控制它在淋浴的时候不流血,所以哪怕流了也没办法,就让它随着水一起冲走吧…… 晚晴已经褪去了身上的衣物,赤着脚走进了淋浴间里,叶晨还在害羞呢,她将棉毛衫脱下,露出白皙纤瘦的脊背,而当她解开背后的扣子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像是从什么束缚中挣脱开来了一样。 “呼……” “快点啊。” “来了来了,呃……卫生巾丢哪里?” “垃圾桶啊。” “哦哦……” “难不成你还想丢马桶里啊?那不得堵住了。”晚晴撇了撇嘴,站在沐浴喷头下仰起了小脸,“呼哈……真暖和……” 叶晨的个子在男生里算是矮的,但在女孩子中,就显出几分高挑来了。 相比之下,晚晴看起来更像是那种还未完全成熟的可爱。 当然,如果俩人张嘴说话,这种感觉就又会变得完全相反了。 冲湿了身子的晚晴把沐浴喷头让给了叶晨,摁下一大把沐浴露就往头上抹,搓得整个脑袋上都是泡泡。 长头发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每次洗澡都得费好长时间,吹干也很慢,所以平时如果不想洗头的话,就用浴帽套起来——这种可以重复使用的浴帽还是赵今予给的。 叶晨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将那妙曼的身躯背对着她,任由温热的清水淋在她的身上。 “干嘛啊,洗个澡还那么害羞。” “咳!” “转过来洗啊。” “不要……” “我之前都给你看过了,你害羞什么个劲啊。” “反正和你差不多的……没、没什么好看的……” “好东西要一起分享的啊!不够义气啊!” “不是那回事好不……”叶晨有些无奈,“干、干嘛啊……我自己都没怎么看过呢……” “那你干嘛不看?不好意思?” “……我是男生啊。”她小声咕哝着,似乎仍有着某种倔强,“这、这个……看了总感觉,像是在亵渎别人……” “什么啊,那不就是你自己的身体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切,我看你就是矫情,快,让我康康!”她越是不让看,晚晴反而越来劲,她将一只藕臂搭在了叶晨的肩膀上,使劲地想将她转过来。 “不行不行……” “那我的也给你看好了,你可以随便看!”晚晴说着,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指着自己的眼睛,“喏,你看吧,其实我的瞳色比你的漂亮多了,只是想看看你的而已。” “喂,你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嗜好啊……” “肥水不流外人田懂不懂啊!” 叶晨有些害羞地捂着眼睛,缓缓转了过来,她轻咬着嘴唇,小脸涨得通红。 “手放开啊。” “嗯姆……”她像是认命了似的,红着小脸放开了双手。  “噢——比我大一点啊。” “咳咳嗯!!说起来,最近感觉衣服有点小了……” “说明还在长身体吧,脚变大了没?” “好像……没有。” “哦~” “你、你想干嘛?” “啪!” “咿——!!” 就在晚晴终于伸出她的魔爪时,整个盥洗室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窗外,就看见外面的灯火也一下子全熄灭了。 似乎并不是家里跳闸,而是整条街区都停电了。 那些彩色的霓虹灯在跳动着闪烁几下后,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远远望去,整座城市的灯光都在快速熄灭,很快,视线里就没有多少还亮着的东西了。 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夜市摊位上各式电筒的灯光。 楼下传来了许多人的惊呼声,还有孩子们兴奋的大喊声。 “变态的力量都已经影响到现实了吗……”叶晨小声揶揄道。 “关我什么事……不过,夏天停电很正常,冬天停电,而且还一下子停了这么多地方,倒是很少见啊。” “……所以,能把手放开了吗?” “嘿嘿。”晚晴的笑声里带着几分得手了的兴奋和略带心虚的不好意思,“手感真不错啊……” “你还用力!不行,我要摸回来!” “行啊,你摸啊。”晚晴睁大了眼睛,把脸凑了过去。 “……”叶晨感觉自己顿时就没兴趣了。 主要是晚晴站在那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坦然了。 那感觉就像是你站在卖鱼的老板身旁,面无表情地看他刮去鱼身上的鳞片一样,在那一刻,根本不会对这条鱼产生任何食欲。 城市的灯光熄灭,天空的星光显得璀璨了几分。 皎洁的月光照进盥洗室里,如水似的温柔。 它和浴缸里那些许的温水融合在一起,轻轻晃动。 星星们眨着眼,默默注视着人间。 泡沫与泡沫们紧贴在了一起,发出轻微的‘噗嘟’声,也有几许从那细腻的肌肤上滑落在地。 如水的月光为这普通的盥洗室里带去了几分林间的寂静。 泡沫在挤压中破碎,薄纱似的云层也遮住了月亮,让那月光都显得朦胧起来。 沐浴喷头的开关忽然被撞歪,滚烫的热水淋了下来,让二人慌忙地退开到了两边。 “干嘛啊你……”清澈的水珠从叶晨身上一滴滴地滑落,让她如同一朵刚离开水面的莲花。 “屋子里真黑啊……” “毕竟停电了。” “啧,没有浴霸,有点凉飕飕的啊……” “好像是有点冷——是你没关窗吧!” “我还想着开窗透透气来着呢,毕竟开着浴霸的时候又不冷,水汽弥漫的时候可是很闷的,嘶——好冷的风!” “是哦……” “黑不溜秋的,啥也看不见,没意思,冲完澡收工了!” …… 20.买自行车 那些倒买倒卖的小店,似乎总是开在隐蔽的角落里。 哪怕是在大街上,都一定是最不起眼的那一间。 有不少都开在小巷里,却偏偏有很多人都知道。 九十年代,卖赃车现象十分普遍。 即使要求每一辆自行车都上车牌,也仍旧屡禁不止。 这种现象直到普通的自行车不再值钱,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之后,才慢慢消失。 有人是没钱,所以买便宜的赃车,有些人是车被偷了,那干脆再买一辆赃车,这样下次被偷了损失也少一点。 当然,并非卖的全是赃车,其中也会掺杂一部分正儿八经的二手自行车。 所以卖的时候,老板都会说,这是二手的,别人那收来的,或者坏了的车他修好的。 买家也会说,自己是来买二手自行车的。 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所谓潜规则就是如此。 九十年代的潜规则比后来要多得多,每一个人都习以为常的生活在这样的潜规则之下。 这是一条狭长的小巷,仅能供两个人并排走过,小巷阴暗而潮湿,似乎就连阳光都不愿意照进这里。 小巷里只有两家小店,一家是卖自行车的,另一家是卖传呼机的。 不用怀疑,这里的传呼机有半数恐怕都是别人偷来的。 否则为什么大多数人的传呼机都要用一根链子和裤带相连呢? 这就是父亲联系老赵后,他推荐来的旧自行车店。 店铺的门面很小,但里面却很深,像是一条长长的隧道。 门口摆着一堆自行车和零件,只有一条过道可以通向里面。 “老板?老板——?”晚晴歪着身子朝里面探去,呼喊了起来。 “好多旧自行车呀……”赵今予仰着小脸,惊叹地说道,她已经从自家父亲那提前拿到了报销自行车的钱,但还是对她们要买的旧自行车十分好奇,再加上她坚持要赔那辆自行车的钱,所以就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老板在阴影中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外面,让那些许光亮照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个瘦小的老头,面相看起来像只下水道里的老鼠,脑袋上头发也没几根了,看起来光秃秃的。 “买自行车?”他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那些旧车,伸手拽了一下绳子,一盏还算明亮的日光灯在天花板上亮了起来,让人多少能看清这店铺究竟是个什么狭长模样了。 “嗯,是老赵介绍来的。”晚晴立马拿出了‘老赵’的名头,免得他像是杀猪似的开个高价。 “老赵特意介绍来的?那肯定会给你们最便宜的。”老头儿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笑意,“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自行车?我这里山地车也有,普通的家用车也有。” “就普通的那种买菜自行车吧……”叶晨看了一眼晚晴,“没必要那么贵的,只要好骑就行。” “这你们放心,在我这里买的车都好骑,不好骑你就拿回来到我这里换一辆。”老头的目光在三个女孩儿面前一一扫过,侧身让开了点位置,“进来看看吧,有喜欢的就和我说。” 他说着,往里走去,又打开了几盏灯,将这狭长的店铺彻底照亮了。 各式各样的自行车或是放在地上,或是挂在墙上,琳琅满目,花样繁多,种类比专卖店还要丰富。 有些看起来比较旧,但大多数的成色都还不错,主要的使用痕迹也就只是在轮胎上而已。 再往里走,就是一些公路车和山地车,有几辆看着就很漂亮的,让叶晨眼睛都直了。 “好帅啊……” “那个是公路车,没有避震的,但是在城里大路上骑一骑还是可以的,速度很快。”老头在旁边介绍道,“你们是要骑到哪里去?” “从银起路到银江高中那边。”晚晴还没来得及扯个谎,叶晨就十分诚实的回答了。 “路途有点远啊,你们几个小姑娘骑得动吗?” “那当然啊,完全没问题的。”叶晨得意地说道。 晚晴没理他们,只是自顾自的往里面走。 她倒是很好奇,会不会在这里找到被偷的自行车。 真要那样的话,也不知该是谁尴尬了…… “要轻松点的话,还是山地车,有变速的,骑起来又轻松。” “贵吗?”叶晨试探地问道。 “还好,这辆比较便宜,只要九百块。” “好贵……” “在山地车里来说已经不算贵了。” 赵今予似乎对这种轮子厚重的山地车不感兴趣,倒是对那些看起来十分简洁,有些连刹车都没有的公路车多看了几眼。 “这些自行车的坐垫都好细呢。” “山地车和公路车都是这样的,家用车会大一点,坐起来软些,但是不适合长途,骑得远了,腿容易磨得疼。” 晚晴找了一圈,没见到她们被偷的自行车,颇有几分遗憾。 要是真找到自己的车了,她说不定真有办法不花钱就给它们弄回来。 叶晨问了不少价格,但是最后都尴尬的发现,自己喜欢的那种都很贵,还是普通的买菜车更实惠一点,最便宜的只要十块钱就可以买走——当然那种都是看着就很旧的车。 她在一辆辆自行车中流连忘返,好像有些打不定主意。 “晚晴,我们是买两辆还是一辆啊?” “买一辆就好了呗。” “那……咳,可以买好一点的吗?” “你想要哪辆?” “那辆捷安特……” 晚晴点了点头,丝毫没犹豫地看向老板:“多少钱?” “这辆车基本全新,成色很好,骑起来不比变速的车差,卖别人都是三百块钱,卖给你们两百好了。” 晚晴微微蹙起眉头,正要还价,赵今予却已经把钱包拿了出来:“好便宜呀,我来付钱吧。” “等下,这个太贵了。”晚晴挡在了前面,让叶晨原本期待的表情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这真的不贵,你去别的地方问,绝对没有这个价的,要不是老赵介绍来的,我根本不会卖那么便宜。”老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爱买不买’的神情。 这不耐烦的模样,看得叶晨更加紧张了,生怕没买到就被晚晴拉走了。 事实上她也觉得这价格真的够便宜的了。 “是呀,已经很便宜了呢。”买东西从来不还价的大小姐用力点了点头,“我去买新的,起码要六七百呢。” “是啊,你看,这个小姑娘就识货。” 晚晴被俩人给气乐了,她知道,这下是一点价都还不下来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你车锁要给我装上的,还有这个篮子不好,容易坏,给我装个更结实点的。” “行,老赵介绍来的人,东西肯定给你备齐的。” “有没有能在车上用的电筒?最近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回来的路都看不清。” “有,一个是……” 晚晴在他报价之前打断了他:“免费给我装一个吧。” 他盯着晚晴看了半晌,声音中略带了几分阴阳怪气:“行行行,给你弄上,小姑娘年纪不大,做生意的本事比我还好呢。” 叶晨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晚晴,感觉气氛一下子被弄得很僵。 晚晴自己也有点不舒服,但生活拮据了,就是得讨价还价的。 哪怕省下一点都是好的。 而且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杀猪’,会有一种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觉,因为她真的听到过某些老板聊天的时候说那种买东西不还价的人都是傻子。 你买东西不还价,爽快,让对方多赚点钱,对方还觉得你是傻子,这种事晚晴是绝对不干的。 就算还不了价,也多少得抠点赠品出来,心里才舒服。 以至于她后来在网上买东西都要和客服讨价还价,弄点小礼物或者减免之类。 这看起来一点都不体面,但普通人的生活,本就没有体面可言。 这是一辆黑色的捷安特自行车,颜色很普通,但整体质量看起来很好,旧的铁网车篮被卸下,换上了用更粗铁条焊起来的车篮,不用摸都感觉十分结实。 但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太小的东西会从里面漏出去。 不过反正出门都会带包,所以也不用太过担心。 车子本身有一个装在后轮上的君子锁,之所以说是君子锁,是因为这玩意儿实在太容易被拆开了,即使没有钥匙都能撬开,只是看别人想不想偷而已。 老板给的锁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一把小U型锁而已,但总算也是聊胜于无,起码可以把前轮锁在一些柱子上,降低被偷走的概率。 “我来付哦,这次真的我来付,不准和我抢。”赵今予难得态度强硬的将晚晴拦在身后,把自己那两张崭新的一百块钱递了出去。 “今予,你干嘛啊……没必要这样,被人偷了也不怪你啊。” “没事啦,就当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好了。” “哪有学生送这么贵的礼物的……” “那就当之后的报酬?元旦节的那天,来帮忙怎么样?” “帮忙?”叶晨愣了愣。 “那天应该是没什么事,不过——帮什么忙?” “去教堂里参加活动,你们帮我一些忙就好啦。” “没问题!”叶晨第一个爽快的答应了,这家伙从来不会去权衡利弊,只凭感情行事。 现在大概正好是拿人手短的阶段,晚晴严重怀疑,就算现在要她给赵今予脱光了暖床她都能答应…… ——不过这一点,大概是晚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叶晨的底线,还是比她高上不少的。 …… 21.相拥而眠 深紫的天空中星河流淌,电力还未恢复的城市陷入了香甜的梦里。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冰冷的空气弥漫,但被窝里却如同春天般温暖。 “唔……嗯……”梦里的晚晴微蹙起眉头,她翻过身,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能浮起来的木头一样,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叶晨。 叶晨的身子热得像是雪中小屋里正熊熊燃烧着的壁炉,让她忍不住又贴近了一些。 少女的身躯无比柔软,像是那紫色天空中被染成淡紫色的云彩。 晚晴那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在梦中躲避着什么,她就像只无助的小猫一样蜷缩着,胆怯而又可怜。 叶晨有一条腿露在了被窝外面,冷得她哆嗦了一下,迷迷糊糊收回来的时候,又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是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一样,想要让那只手松开,但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她刚睁开双眼,就看见晚晴正紧贴着自己,小脸都埋进了她的怀里。 当她缓缓后退想要起床上个厕所的时候,后者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微微抬起脸颊。 那是一张纯洁无瑕的脸,柳眉微蹙着,楚楚动人,让人忍不住想要替她遮挡一切的风雨。 成年人总是会表现得很坚强,总是看起来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 但成年人也是人,不代表他们不会哭,不会害怕,不会彷徨。 可成年了之后,人总是要独立的,没有其他依靠的时候,只能独自坚强。 谁不想躲进避风港里? 又有几人不想过那种无需担忧未来的安逸生活? 总有人说,经历的多了,精神就会被磨砺,变得顽强,不再容易被击垮。 但实际上,那只是在遇到挫折与磨难的时候,多了几种自我安慰的方式而已。 挫折越多,精神就越脆弱,表面看起来的强大,只不过是因为把精神和现实的连接断开了一样。 就像刀割下一块肉很疼,但倘若没有了痛觉,便也不觉得疼了。 可那真的能称得上是坚强吗? 叶晨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晚晴在梦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也不知道这是做了个什么梦。 叶晨慢慢离开了被窝,穿着拖鞋走进了盥洗室里。 进都进来了,当然得顺便换个卫生巾。 女孩子的麻烦之处就在于来例假的时候,即使是夜晚都要担心会不会有血流出来。 这个年代的卫生巾,还没有那么强大的吸水与防侧漏效果。 她打开水龙头,用纤细的手指沾了点冷水搓一搓指尖,就算是洗过了。 像是生怕多碰点水,就会让自己剩余的那点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样。 “咔……咔哒。”当她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家门被轻轻推开,头发有些湿漉漉的父亲从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白气,侧身走了进来。 他将手上拎着的那些家伙事放在地上,抬头时恰好看到了叶晨。 “起来上厕所啊?” “嗯,老爸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吗?” “嗯,外头下雨了,今天生意也不多,就干脆回来多睡会儿吧。”他那粗糙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本来想去澡堂洗个澡的,但一想到要回来睡觉,就莫名的困了,所以打算擦擦身子就睡了吧。” “好……沙发很挤吧。” “还行,凑合能睡。”父亲又探出身子,把放在门口的剩下一些东西也拿了进来。 三轮车停在楼下,而大多数东西,都是得拿回来的,不然放在那儿,肯定得被人偷了。 这个年代的治安可没那么好,再加上经济刚开始发展,穷人多、受教育的人少,所以人均素质也不咋样。 如果有人说九十年代的人比后来的人素质要高,那肯定是在讲笑话。 之所以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只不过是因为互联网时代太过发达,一点小小的错误都会被放大,再加上信息茧房,就会让人要么成天看到的都是坏事,要么成天看到的都是好事,以至于人们都容易走向某种极端。 “那会儿我刚到H市的时候啊,因为没有暂住证,所以总是东躲西藏的,就和朋友们一块儿住在那种不正规的青年旅社里。”父亲摸了摸鼻子,轻笑道,“那里面连张床都没有,就是一个大厅,所有人都打地铺睡觉,而且就算是打地铺,每个人能睡的位置都很小,那会儿啊,能有个靠墙的位置就算很美咯,因为可以挨着墙睡,睡起来舒服多了,这沙发也一样,虽然小了些,但可以挨着靠背睡,倒也还好。” “要是有那种折叠的,打开可以当床的沙发就好了。”叶晨轻轻挠了挠脸颊,“那老爸,我回房睡觉了。” “去吧去吧——”父亲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身子晃晃悠悠地靠在墙壁上,单手将脚上的解放鞋给脱了下来,“我洗洗弄弄也马上睡了。” 回到房间,天空依然是一片深紫,不过星辰与月亮却看不见了。 雨点‘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屋檐,声音清脆且富有节奏感,让她莫名躁动的心都被安抚着平静了下来。 晚晴还沉浸在她的梦里,只是眼圈红红的,脸上有两道淡淡的泪痕。 “为什……总……一人……” 她的呓语含糊不清,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 叶晨小心翼翼地钻回被窝里,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那张沾了泪水的小脸,然后突发奇想似的放进嘴里嘬了嘬。 味道并不算咸,但是有些涩口,就像是吃多了菠萝的那种感觉一样。 这一次,她主动抱住了晚晴,轻轻拍了拍伊的后背,像是在安慰着梦里的伊。 当没有人可依靠的时候,就依靠自己吧,另一个自己。 晚晴的呼吸逐渐平缓,她不再动弹,像是陷入到更深层的梦境里去了。 ……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在用力清扫着这城市中的尘埃。 寂静的城市也在雨声中显得愈发寂静。 晚晴感觉自己好像和如同梦境里菌毯般的云彩紧贴在一起,刚动弹了一下,就感觉又和什么轻轻蹭了过去。 梦里的叶晨蜷曲起了身子,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呓语:“嘤……” “……”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终于确认了是叶晨抱着自己,自己也抱着叶晨。 难怪昨天睡得这么暖和,原来是因为俩人贴得那么近啊…… 此时的她,还有些不舍得松手。 这和抱娃娃的感觉可完全不同。 人身上是有温度的,而且那种柔软的触感,哪怕是最高级的娃娃,也没法百分百的模仿。 最关键的是,从叶晨身上还传来一股少女的香甜。 没有人会拒绝和美丽的少女相拥在一起吧? 毕竟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之一。 叶晨被晚晴吵醒了,她刚醒来,就看见伊正将脸颊贴在她的腋下,使劲嗅着什么。 “你在干嘛……” “闻你身上的味道。” “……变态吗你……” “哈?我只是想确认下到底是什么味道而已,再说了,变态这种词只能给大叔用懂不懂,我变成女孩子之前是变态,我变成女孩子之后还是变态,那我不是白变了啊!” “……”叶晨扯了扯嘴角,“那你闻出是什么味道了么……” “薰衣草吧?有点像。” “是吗?”她抬起手臂用力嗅了嗅,“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啊。” “那当然了,自己是不太能闻出自己体味的,那叫什么,久而不闻其臭懂不懂?” “你就不能说是久而不闻其香吗……”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嘟哝道,“那你是什么味道?” “我怎么知道,你要闻一闻吗?一般来说闻腋下比较好,那里的味道比较浓郁。”晚晴说着,大刺刺地抬起了手臂,光洁的腋下也同样是没有一丝多余的毛发。 叶晨好奇地凑过去嗅了嗅,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怎么感觉我也变得像变态一样了?” “世界上本没有变态,只是条条框框的道德约束多了,才有了变态。”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样,闻出来了吗?” “嗯……薄荷的感觉吧。” “薄荷?” “就是那种有点清爽的淡香。” “哦——我还以为我俩的味道会差不多。” “……那我还没有你那么漂亮的绿色眼睛呢。” “你想要不,我挖出来给你啊。” “不要笑着说这么恐怖的事情好不好……”叶晨翻身平躺在了床上,歪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天还没亮呢。” “冬天又下雨,当然没那么容易亮。” “那今天还去超市吗?” “去啊,我算是明白了,卫生巾这玩意儿就不能整太便宜的,否则痛苦的是自己。” “是啊是啊……” “还得买点油盐酱醋,家里这些东西不多了,我水笔快用完了,再买点水笔芯回来吧。” “嗯,待会儿要不要叫上今予?” “她睡醒了就叫呗。” “那我们什么时候起床?” 晚晴眯起眼睛,轻轻掀开棉被,然后又飞快的重新盖上。 被窝里和被窝外的温度差了一大截,刚把手伸出去的时候,她甚至感觉都快要被冻成冰块了。 “真冷啊……” “是呀,真不知道北方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早上真的起得来床吗?” “切,北方可比我们舒服多了,他们是有暖气的,懂不。” “暖气?” “要是我们考到北方去读大学了,你就明白了。” “如果能选的话,我觉得还是在省内比较好吧……毕竟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那就得看我们能努力到什么程度了咯。” 但成绩的提升,好像已经进入瓶颈了。 …… 22.黑白照片 噼里啪啦的雨声终于停了,叶晨和晚晴又在被窝里温存了一会儿,才一鼓作气掀开被褥窜下了床。 大概是昨夜父亲回来的早,再加上她们今天起的也迟了,所以早晨的屋子里三人都起了,显得格外热闹。 “早上你们想吃点什么?”父亲叼着根没点着的烟,斜倚在厨房的门边,虽然顶着一对黑眼圈,但看起来还算精神。 “反正不想喝粥!”叶晨的语速飞快,她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起遥控板顺手打开了电视机。 黑白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晨间新闻,又让这小小的公寓房更加喧闹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啊!”晚晴叉着腰,瞪大了眼睛,“嫌我不好吃是吧!” “你好吃,不代表你做的饭好吃嘛……” “嗯?”晚晴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叶晨是在调侃自己。 “咳!天天喝粥也是会腻的啊……”她干咳了一声,歪倒在了沙发上。 父亲的脸上挂着十分微妙的笑意,目光从叶晨和晚晴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咳,那就吃点炒面怎么样?昨天还剩下一点卤猪杂碎,放点进去。” “好啊!” “随便,反正不是我做就行。”晚晴其实并不喜欢做饭,但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现在有父亲干活,她当然乐得偷懒了。 “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不用开门,听这轻快的节奏就知道是赵今予。 “早上好~”她穿着一身棉质的厚冬裙,脖子上缠着一块解开稍许的围巾,从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可爱的白气,笑着说道,“早餐吃了吗?” “正打算吃,你呢?”晚晴后退一步让她进来,随口问道。 “我刚去楼下吃过啦,特意骑车去了远一点的地方,吃了一份热干面,味道还挺好的呢。” “哦——今予你自行车买来啦?”昨天买完旧自行车后,就跟着赵今予就在公寓附近的品牌店里挑选,但都没有她喜欢的款式,本来说是今天到了新款的之后再去看看的。 “嗯!今天早上我过去的时候顺便看了一下,新的自行车已经送来啦,有一辆粉白色的自行车很漂亮呢!骑起来也很轻便,所以就直接买啦。” “多少钱?”叶晨好奇的问。 “嗯……花了一千六吧……还好,没超出预算呢。” “好贵啊……” “因为是有变速的哦,然后给我装了一个只要骑车就会亮的手电筒,不用换电池啦。” “哦——!这个好。” “车轮上也有这样的灯,晚上的时候整辆车都会发光呢。” “我草。”叶晨终于没憋住,“好他妈炫酷……” 就连身处信息爆发时代,什么东西都在手机上见过的晚晴都有几分好奇:“等会儿下去看看?” “好的呀。” “是今予来了吗——?”正在厨房里炒面的父亲大声问道,饶是如此,也没能完全盖过面条在油锅里翻炒的声音。 “是啊。”叶晨高声应道。 “她吃不吃?吃的话我再加一把炒面!” “我吃过啦——叔叔——”赵今予笑着朝房间里喊道,“一点都吃不下啦。” “能吃多少——?” “我说,吃不下啦——” “哎,多少吃点呗?” “真的吃不下啦。” “好吧。”父亲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 晚晴坐在了餐桌旁,悠闲地捧起杯子喝起了热水。 早上不用干活,这种感觉就是安逸。 而赵今予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又推开房门快步跑出去,然后就是‘吱呀’的开门声以及很快就又传来的‘砰’的关门声。 她飞快地跑了回来,不算特别好看,但却足够耐看的小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激动:“晚晴,我昨天晚上翻相册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哦!” “什么?” “找到了我与你的合影呀。” “哈?” “看!”她将手里的旧照片轻轻放在了桌上,照片虽然塑封过,但依旧有些泛黄,上面沾了些许已经弄不干净了的油污,但画面却并未淡去,依旧将那一瞬间的画面清晰的装在相纸里。 那是在一家面包店门前,站着两个肉嘟嘟的小女孩儿,一个穿着光鲜漂亮的裙子,手里捏着肉松面包,扎着两股麻花辫,咧开笑起的小嘴中缺了几颗牙齿。 另一个则安静的站着,身上穿着干净的小学校服,微微侧目看向赵今予,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温柔。 后面戴着厨师帽的面包师傅,也大笑着朝镜头看来。 “这是……” “这个吃肉松面包的是我,旁边的就是你啦,我就说怎么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感觉很亲切呢!而且晚晴这个名字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之前回去的时候,特意把好几本相册都带来,果然找到我与你的合影啦。” 晚晴愣了愣,又拿起照片仔细地看了看。 赵今予几乎是等比例放大的,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 至于一旁的另一个女孩儿——她的变化要稍大一些,小时候皮肤看起来有点黑,五官大概是还没长开的缘故,拥挤在一块儿,并不算特别漂亮。 可如果认真观察的话,仍旧依稀能看出几分现在的轮廓来,特别是那个吊梢丹凤眼。 不过,小时候好像并没有泪痣呢。 “是我……?” “绝对是你呀!你看,照片背面有写哦。” “唔哦……?”晚晴疑惑地把照片翻了过来,那上面有日期,还写了一段简单的注释——「晚晴和今予的合影」。 晚晴一直以为,自己是突兀的出现在过去的这段时空里的,晚晴这个人,在她来之前恐怕根本就不存在。 否则又如何解释,没有任何其他以前的人与她联系,而且她拥有着莫名其妙的一笔钱租下了这间公寓一整年,却没有父母呢? 这张照片或许也证明不了什么,可能只是时间线在修改的时候,自动把空白的部分给补充上去了而已。 但也无法排除那个可能…… 那就是,晚晴确实是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这具身体拥有着自己真正的主人。 晚晴忽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那这样说来的话,她岂不是就成了杀人凶手? 可原来的晚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关于她以前的记忆。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而且是并不算大的可能性。 时间线会让一个人的身份存在符合逻辑,所以才会编造出一些过往的证明出来。 只是……最让晚晴感到奇怪的地方是。 为什么叶晨会和自己长得那么像。 从未来回到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反倒影响过去自己的长相呢?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的,真要像,也应该是像老妈才对啊。 父亲和母亲,可没有一人是丹凤眼的。 “那时候我走迷路啦,然后你看见我在那里哭,就带我去找我爸……小时候的晚晴,很温柔哦。” “真的吗?”叶晨一脸好奇,显然她也想到了那些事,“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确实有点……不太一样,不过,以前是从内到外都很温柔,现在,大概只是看起来凶巴巴的,实际上依旧是很温柔的人呢。” “……我怎么不觉得。”晚晴翻了个白眼。 “炒面来咯!来来来,吃吧!吃完之后我要出去进货了。” 摆摊做生意,食材当然不可能凭空出现,所以父亲每天醒来之后还得去买菜。 时间宽裕的话,就去农都市场,时间不够的话,就在附近的菜场里买,因为量一般买的比较多,而且每天都会去,所以价格也要相对便宜一点。 虽然不如去批发市场买来得划算,但胜在方便。 毕竟时间也是一种成本。 能多睡一会儿,让身体休息的好一点,做出来的东西甚至都会更美味一些。 “对啦,看到照片我才想起来,麻花辫也是晚晴教我的呢。” “哦——” “但晚晚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毛糙了,辫子扎得也不如叶晨干净清爽诶。” “咳,人是会变的嘛……而且生活忙碌的时候,就没心情思考太多了。”晚晴飞快的扯谎道,也不管赵今予信了没,就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吃早餐吃早餐,吃完之后我们去一趟超市吧,今予你说你的是在世纪联华买的吧?” “是哦!不过感觉种类太少了,我在S市的时候,在那种特大的卖场里,一般都是能买到带护翼的呢。” “已经有带护翼的了……吗?” “好像就是近几年出来的吧。”晚晴托着腮帮,“那个可好用了,又厚实又不容易侧漏,晚上睡觉翻来翻去都没关系呢。” “好,就买那个了。”晚晴用力点了点头。 叶晨也表示一百二十个赞同:“半夜被迫起床实在是太难受了,困先不说,外面还那么冷……” “噗,是这样的呢,要是今天有的话,我也要多买一些。” “咳,吃饭的时候聊那个干啥,都没胃口咯。”父亲干咳了两声,“马上元旦了,你们学校有没有安排什么活动啊?” “有是有……但是最近几天才通知的。”晚晴说到这个就头疼,“还要两个十分钟以上的节目,总不能两个都是唱歌吧。” “哈哈,允不允许家长参加啊,到时候我去看看?” “这我倒是没问过,等等……老爸,你有没有兴趣——参加一下演出?” …… 23.其乐融融 外面的天气又冷了几分,一辆黄色的工程车停在路边,正在抢修着昨夜被冻裂了的水管。 几个电力维修的工人站在高处,正在更换加粗的电线。 有几根之前就已经歪掉了的电线杆好像已被换成了崭新的。 大清早的,卖场门口就已经站了不少身前摆着牌子的下岗工人。 干活的种类也变得越来越多。 之前还只是维修一些简单的物件或者疏通下水道之类,现在甚至有上门修摩托车和汽车的工人。 但更多的工人,其实并没有掌握多么厉害的技术,在流水线上的时候,他们也只是重复的做一件或者几件简单的事而已。 在工厂,他们是组成整个生产线的螺丝钉,下岗之后,却也没有独自支撑起整条生产线的能力,所以他们大多只能写点干苦力的活。 比如给人卸货,又或者踩着三轮车帮别人搬家。 他们一无所有,仅剩的也只是那一身力气而已。 每个人都在尽自己所能的努力活下去。 而这个年代,再就业最为方便的,大概就是那些会开车的人了。 ——大卖场的门口,不仅有找工作的,也有招人的,比如晚晴就看见有个穿着光鲜的男人站在一块大立牌前和好几个人同时沟通着。 那是招聘长途司机的,只要你有汽车驾照,就可以给你安排工作,哪怕只是C1驾照,都可以去开个小货车。 可在这个年代,又有多少人会主动去考驾照呢,有驾照的人,基本都工作岗位的缘故,被厂里安排去考来的。 那些能考来驾照的工人,本身在工厂的时候,恐怕职位都不会太低。 下岗潮对南方的冲击力其实已经不算很大了,毕竟在开放之后,支撑南方经济的,已经逐渐被市场经济所取代,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北方人南下来做生意或者打工。 可即使是这样的南方,也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了下岗潮的冲击啊。 “工人们都很苦啊……”叶晨想到了自家父亲,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冷风吹起晚晴鬓角的发丝,让她的发型看起来有些凌乱,她摇了摇头:“农民可比工人们辛苦得多了,以前工人们享福的时候,他们还是要为了温饱而发愁,现在工人下岗了,觉得自己的日子难过了,但依旧要比农民们过得好。” 走在一旁的赵今予微微压住了自己的裙摆,用另一只手掩着嘴打了个喷嚏。 这么冷的天里,她虽然穿的是厚冬裙,但保暖效果却依旧比不透风的裤子要差得远了。 “农民还要交农业税,一年辛辛苦苦,大部分钱都上交了,剩下的一点也就够吃饭的,买不起多少额外的东西。”晚晴继续说道,“工人们好歹还有技术,而且起码也曾经享受过了生活,运气好的,甚至从年轻的时候一直享受到了退休,而农民呢?” 叶晨有些诧异晚晴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因为她就是工人的孩子,但却没有站在工人这边为工人群体说话。 而今天的叶晨,也没有马上反驳。 她在皱眉思考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 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说,晚晴说的确实没错。 “但……即使有更苦难的人与事存在,却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去说其他同样困难的人并不受难啊。” 晚晴侧过头,用那双碧绿而沉静的眸子看着叶晨,然后忍不住轻轻的笑了。 和以前那种讥讽的笑完全不同。 这是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 “众生皆苦,唯有踩在他们头上的那些渣滓们享福。” 赵今予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踩在人们头上的人,不是掌握金钱的人,而是掌握权力的人。”晚晴看向了赵今予,“掌握金钱的人,也不过是他们的储蓄罐,是那么一只只更肥的羔羊而已。” 她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轻轻抿了抿嘴唇,对此颇有几分感同身受:“是呢,我爸爸每年都要给那些人送礼……不仅是过年,其他节日也要送。”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晚晴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语气平淡,“不是因为掌握了知识所以高,而是因为读了书的人就有很大的机会掌握权力——知识只不过是踩在脚底的台阶而已。” “也不用那么极端嘛……像今予家这样做生意赚钱也蛮好的,最起码在其他方面自由一点。” 而一旁听她们聊天的赵今予却是若有所思,未置可否。 三人走进了大卖场里,更加喧闹的声音和琳琅满目的商品,顿时将刚才沉重的心情冲淡了。 卖场里到处都是横幅广告,即使不怎么看日历的人走进这里,也能很快知道——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距离元旦已经没几天了,世纪联华里正在搞打折活动,反正只要是能和元旦搭上边的商品,都有折扣。 再加上今天是双休日,所以生意格外的火爆,三人找了半天,竟然都没找到一辆空的手推车。 无奈之下,只能拿个篮子进去了。 “哇噻,好多人呀!”赵今予最喜欢热闹,她兴奋的左顾右盼,看到有什么喜欢的,就往篮子里装。 这可不是手推车,所以很快就被装满了。 她双手拎着篮子摇摇晃晃,嘟起了小嘴:“好——重——呀——” “谁让你一下子就拿那么多东西的……”晚晴有些无奈。 “都拿了什么啊?呃……蜜枣,大瓶的可乐,果冻……全都是很占分量的东西啊。”叶晨挠了挠头,“要不要帮你拎一下?” “最好还是能找个推车啦……咦,有了,那边有个推车!”赵今予刚放下篮子,就看见那辆推车被一个大妈给推走了,那速度,可比她快多了。 晚晴眯起了眼睛,快速搜索着‘猎物’,然后看到了一辆被放在角落里的购物车,于是她飞快挤过人群,赶在另一个大妈下手之前,抢下了这辆车,然后费劲地把它推了回来:“喏,放这里好了。” “谢谢晚晴~!竟然抢到了,好厉害呀!” “还好吧……” 叶晨帮忙将篮子里的东西都倒进了购物车里,而赵今予这会儿又跑到其他商品货架前面去了。 这次她回来的时候,竟然抱了一瓶没有礼盒装的红酒。 晚晴和叶晨已经把问号都写在脑门上了。 “刚好也打折诶,最后一瓶,打三折,只要三十块钱,所以我就买啦!” 这么长时间了,叶晨多少能理解赵今予的‘只要’是个什么意思,但仍然觉得有点离谱。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 “用上次多余的预算买啦,你们想要什么也自己拿吧,我请客哦。” “不用不用,自己买自己的就好。”叶晨赶忙摆了摆手。 但赵今予却鼓起了腮帮:“干嘛那么客气啦,我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呃……” “再说,也不总是我请客的嘛。” 叶晨轻轻挠了挠脸颊:“你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买了啊……” “既然是今予的一片心意,那就不要客气了。” “就是呀,还是晚晚说的好。” “你又揩油是吧……”叶晨凑近了晚晴身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占别人便宜不好啊。” “有时候占别人便宜,也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方式,你这种一板一眼的白痴是不会懂的。” 叶晨没再说话了,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来反驳。 晚晴喊白痴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叶晨都觉得这是个打情骂俏的词语了。 人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的呢…… 走过二楼的零食区,三人又上了三楼。 这里卖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日用品,还有各种款式的衣服可供选择。 当然,比四季青批发市场那种地方肯定是要贵上不少的,但也不代表里面没有便宜的,比如衬衣之类,超市里的价格就和批发市场差不多,而且款式也不少。 有点像是那种便宜卖的鸡蛋,就是用来吸引顾客的。 此时的三人,正在穿过贴身衣物区域——女士专用的那种。 叶晨努力吸了吸鼻子,小脸有些微红。 虽然她自己也穿,但一下子走进这样的‘海洋’里,多少还是有点羞涩。 “我……没流鼻血吧?”她紧张地小声问道。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想什么呢,哪有那么脆弱。” “咳……” “噢哟,你看,那里有个三点式的啊,你要不要晚上穿着睡觉?感觉很清凉啊。” “我为什么会要穿那个啊!” “不喜欢自己穿,而是喜欢看别人穿吗?”晚晴摸了摸下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要不要我穿给你看?” “不要!为什么要你穿给我看啊,还是那种、那种的!” “诶?什么?”赵今予疑惑地转过了身子。 “没、没什么……” “晨儿想要穿三点式的那种。” “哇……没想到晨儿竟然这么大胆的吗?”赵今予有些惊讶,“想……想试试的话也可以呀,新时代的女性就是要敢于突破自我呢。” “我没说——!”叶晨急得涨红了小脸,惹得两个理货员都纷纷向她看来,吓得她赶紧低下了头,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长什么样,如果此时有个地洞,她肯定会选择立马钻进去…… …… 24.天使翅膀 女装的种类似乎总是比男装更多。 也不知是女人更能消费,还是女人有更多的消费需求。 叶晨看得有些眼花缭乱,有几件漂亮的裙子,就连她看了都有些想买。 不是自己作为女孩子想穿,而是把自己当做娃娃来打扮的话,那些裙子穿在身上一定会很漂亮。 她觉得这是有区别的,但要是被晚晴知道了,肯定会讥讽她只是给自己逐渐变得越来越像女孩的思想找个借口而已。 所以她干脆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 赵今予对这里的衣服不怎么感兴趣,说来也是,她的那些衣服一看就是在专卖店里买的,最起码也是百货大楼中专卖衣服的地方买的。 许久没来卖场,这里的商品种类似乎又增添了许多。 卫生巾的品牌也跟着多了不少。 甚至有国外进口的牌子。 当然,晚晴也没法判断到底是国外进口的,还是国产货故意用了全英文的包装…… 想来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应该是不常见的吧。 赵今予抚了抚裙摆,让它紧贴着自己的膝盖窝,然后缓缓地蹲了下来,在这增加不少商品的货架中寻找起了自己的目标。 “种类变得好多了啊……”叶晨看得眼花缭乱,“不同功能的都有……这个,卫生棉条是怎么用的?看起来造型好特别啊。” “简单,看到它这别致的造型了吗?”晚晴用两只手十分直接的比划道,“它是不用贴的,你懂吧?” “诶?!”叶晨的小脸羞红,“直、直接……这样?不会那个吗?那、那个……出事吗?”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又没用过,但貌似很多人都用吧。” “……好奇怪的东西,大概只有已结婚了的妇女才会去用吧?” 其实在护翼卫生巾还不普及的年代,卫生棉条也曾风靡过一段时间。 关键就在于使用比较方便,而且几乎不会漏出来。 但后来却也慢慢被人冷落,毕竟从大多数人普遍的道德观来看,这东西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的,之前用,也是无可奈何。 而等到人们的道德观逐渐开放的时候,又有更方便好用的替代品了,所以也根本就不会想到它。 “实在没得用的话,用这种也不错,起码晚上能睡个好觉……”晚晴咕哝着,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到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好几天,就不由有些烦躁。 “我找到啦!”蹲在地上的赵今予忽然高举起了一包纯白色的卫生巾,包装上用很大的字写着广告语:「全国首创护翼防侧漏」。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让天使的翅膀守护你」。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广大女性的救星。 当然,这价格不便宜。 单这么一包,就能买普通的三包了。 要知道它可是消耗品,不是买一次就行了的东西。 而且一次例假,如果更换频繁的话,一包恐怕都还不够用呢。 “真贵啊……”叶晨的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着价格标签,“一包只有八片,哪怕一天就换两片,也只够四天的……” “白天的时候可以用那种便宜的,晚上的时候用这种不就行了。”晚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懂不懂变通啊?” “对哦!” “嗯,晴儿说的这种也是可以的呢。”赵今予就像是来批发的一样,直接拿了十几包这种名为‘倍舒特’的卫生巾放进购物车里,让这一小块的货架看起来都变得有些空荡了。 晚晴看了一圈,也拿了十几包价格实惠的:“这种就拿来白天用,或者放在书包里备用,这样就算弄丢了,或者弄坏了也不会太心疼。” “嗯……”总算是解决一件‘大事’,叶晨长出一口气,“说起来,家里的洗发水沐浴露,还有面霜唇膏是不是快用完了?” 晚晴舔了舔自己那略有些干燥的嘴唇:“好像是,今予上次送我的唇膏反正是用完了——是不是你小子抹的时候涂得太多了?不然怎么用得那么快?” “明明是你自己每次都把嘴唇抹得和猪油似的好不……” “对了,今予,这些日用品我们自己付钱。”晚晴没等她回答,就又飞快地说道,“请客都是请吃的,但哪有请别人用餐巾纸卫生巾的,所以,你就不要说这些也你请了,那就反倒显得见外了。” “是啊是啊,这些我们自己买就好。”叶晨也赶忙说道,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一大堆要买的日用品,如果还是赵今予买单的话,多少有点敲竹杠的嫌疑。 “嗯……好吧~”赵今予的声音略微低下去了一点,然后又微微扬起些许,似乎是不想让人感觉到自己情绪中的勉强,但她也明白,就算是请客,也是要照顾别人自尊的,否则反倒会变成侮辱了。 她可不想把好事办成坏事。 …… 趁着元旦节大打折,今天一口气买了不少东西。 三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来时觉得不远的公寓,此时都显得有些遥远了。 即使算上赵今予买的那些昂贵物品,这装满了六个大袋子的东西,总共也才花了三百块钱而已。 这不由让晚晴想起了那花完自己一个月工资买来,却只够勉强吃半个月的菜。 以至于她今天见到只要两三毛钱就能买一整颗的特大白菜时,一个没忍住,挑了看起来最大的一个。 白菜价是那个年代最可笑的笑话。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五十块钱买来,还烂了好几张叶子的大白菜。 “嘿咿咻——嘿咿咻——”赵今予满面红光的笑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她手里的袋子最重了,因为她拿的都是些特别沉的玩意儿。 是的,那瓶红酒她还真的买来了。 大卖场的广场上,人愈发的多了。 就连回收废品的都骑着个三轮车到这儿休息休息,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生意,能不能赚个外快。 人群的聚集,使这里产生了新的产业链——快餐。 有人就用三轮车拉着在家里做好的饭菜,种类不多,但都是些大众喜欢且管饱的食物。 这些饭菜就卖给那些辛苦了一上午,回到这里休息顺便等待新活的下岗工人们。 有卖快餐的,当然就有卖酒水饮料的。 既然做工的人那么多,肯定会有工具上的损耗,所以也有人在一旁摆摊卖些劳保手套或者解放鞋之类的消耗品。 每个人都想尽办法去赚钱,在这全面开放没多少年的土地上放飞一切的想象,去尝试一切可以尝试的东西。 除了这些看起来正规的,当然还有不正规的。 比如那些站在边上小巷里,或是聚在一块儿聊天,或是默默注视着来往客人的女人。 她们有的长得漂亮,有的长得普通,但穿着都很暴露——即使是在冬天,也穿着短裙以及各色各样的丝袜,胸前的领口很低,仿佛稍微一动,就会让人看见些什么。 当有懂行的男人走上前时,她们就或是冷漠或是热情的报上价格,谈妥之后,就又朝着巷子里走去。 很多小巷都会有那种私人开的钟点房——实际上就是个原来当仓库的屋子改成了房间,专门供做这些服务的女人使用。 无论如何强调男女平等,生理的差异永远摆在这里。 做这样的工作是因为太穷实在没办法,还是觉得这个轻松赚钱又快,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也往往是女人才能做出的选择。 “还是这个时代好啊。”晚晴歪头看向路边,略带讥讽的感叹道。 “什么?”叶晨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赵今予,疑惑的歪头问道。 “出来卖的就是出来卖的,不会扯他妈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你又开始了,明明和女孩子们都相处的不错,但干嘛老是要显出自己很讨厌女人似的样子呢?” “那不一样,女人是女人,婊.子是婊.子,后者算不上是女人,或者说连人都算不上,我骂的都是婊.子而不是女人,谁对号入座了,谁自己就是……” “但愿你说出来能轻松一点……” “干嘛啊你,用这么怜悯的眼光看我,好恶心。” “我是真心的啊。” “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了。” 叶晨实在是应付不下去这个别扭的家伙了,于是她加快脚步,身后的马尾辫也跟着左右甩动:“今予,走慢点啊!” “不快点的话——我就——拎不动啦!”赵今予大口喘着气,终于在一个石墩前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有玻璃瓶的袋子放在地上,“呼……累死了累死了,休息会儿。” “你那两袋东西加起来都快有五十斤了吧?” “没那么多吧?” “我感觉是有了。” 实际上叶晨也不轻松,因为她右手拎着一壶油和一个装了各种调味料的小袋子。 至于晚晴,她是最轻松的了,那个装满卫生巾和卷纸的袋子,就是她拎着的,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 她好像精通一切偷懒的技巧,生活中无时无刻的都在偷懒。 只有必须得去做的时候,才会认真起来。 好像多花一点力气,今天就走不动路了一样。 “晚晴——快来帮忙啊。” “干嘛?” “今予拿不动啦。” “早知道不该买那么重的东西的……”就连赵今予自己也有一点点后悔。 “好了好了,我来帮忙了。”晚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活像个出门晒太阳的老大爷,“喏,我这袋给你拎,你那个给我吧。” “谢谢啦。”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习惯性的礼貌嘛。”赵今予就像是又恢复了力气一样,重新直起了腰,“目标,银空公寓,出发!” ——事实上只剩下两百米的路程了。 …… 25.凌晨的风 1996年12月30日。 时针指在了三的位置,闹铃声顿时响起。 “滴滴滴——滴滴滴滴——” “啪!”回应它的是一只白玉般的纤纤玉手,当然,动作可不温柔,粗暴的关上后,手的主人翻了个身,用额头抵住了身旁另一位少女的下巴。 “呃!晚晴?” “嗯……” “起吗?” “好。” 今天是上学的日子,其实本来根本不用起那么早的。 只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和赵今予约定好,今天要凌晨去学校的。 不是为了做什么事,只不过是她心血来潮提出的想法而已。 晚晴本来是觉得没什么意义,想要拒绝的,再说那么早去学校也没事干。 但叶晨却是飞快的答应了下来,显然她也觉得这个时间点去学校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年轻的时候总要做几件特别的事情,不然老了之后可就连一丝有趣的回忆都没有了。 于是晚晴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二人一咕噜的从床上爬起来,在冷风中打着寒颤,哆嗦着,紧皱着眉头,将衣服穿在了身上。 冬天的时候,穿衣服都是一件痛苦的事儿。 特别是穿毛衣,那种微妙的,让人难受的触感,以及那冰冷的温度,都让人很不适应。 “呼,还好现在瘦,穿起来虽然有点难受,但不至于那么折磨。”晚晴歪头看向叶晨,伸手挠乱了她的长发,“你知道胖子冬天穿衣服有多痛苦吗?” “干嘛干嘛……本来就够乱了你还弄我头发……”叶晨不满的撅起小嘴,不甘示弱地想伸出手去,但却被晚晴灵巧的躲开了,于是她有些尴尬的接上了伊刚才的话,“有多痛苦啊?” “因为冬天的衣服一般都不会太宽大,不然就不够保暖了,所以穿在身上,肉都被勒在了一块儿,你不仅会感觉呼吸不顺畅,还会觉得整个人都变得很僵硬,如果毛衣劣质的话,还会让皮肤感觉刺刺的,像是有毛毛虫在身上爬。” “噫——我绝对不会胖起来的!” “哦,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今天不吃早餐了!” “倒也不用那么过激……”晚晴被她逗乐了,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丫头竟然还记仇,猝不及防地偷袭了过来,这次她没躲掉,被那只纤长的小手狠狠捏了一把脸颊。 “好哇,胆子肥了,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了是吧!” 别看晚晴身子娇小,但真要‘战斗’起来,叶晨可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伊先是将手伸进了她的咯吱窝里,趁着她痒得发笑时,一把将她推倒在了床上,然后顺势整个人跨坐上去,用体重压住她,不让她起来。 接着就是双管齐下——两只手一起挠痒痒。 “噗,哈哈哈——不要了不要了——我投降!” “不行,这是惩罚,投降也没用。” “噗真的,呼吸……哈哈哈——” 二人的额头都出了些汗,倒是觉得暖和了许多,人也清醒了不少。 晚晴见好就收,没有玩得太过分,从她身上爬起来后,就进盥洗室洗漱去了。 “你干嘛啊?” “一起洗漱啊,效率高一点。” “挤死了。” “……你非得拉我一起洗澡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挤啊?”叶晨撇了撇嘴,拿起了自己的牙刷和牙杯。 “那边的空间可比这边大多了。” “那你往那边靠一点啊。” “你真麻烦。” “……你才麻烦呢。” 两个女孩儿挤在小小的洗手池前,一起把牙齿刷得全是泡沫。 镜中的二人一看就是亲姐妹,仅有的差别也只是身高和瞳色而已。 俩人的头发都乱糟糟的,像是一团随意堆放在一块儿的杂草。 “你头发好乱。” “切,你也一样啊。” 晚晴瞥了她一眼,咕噜噜地漱起口来。 “咚咚。” “谁啊?”叶晨吐了口泡沫,下意识地问道。 “我呀!你们起了吗?” “在洗漱了!”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们哦。” “好的。” 晚晴拿出脸盆,从客厅把热水壶拿了过来,将昨天晚上烧的热水倒了进去。 水蒸气在盥洗室里弥漫,洗手池上的大块玻璃镜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雾。 她又往里加了些冷水,试了试水温,然后就将毛巾丢了进去。 叶晨也拿起自己的毛巾丢了进来。 “干嘛啊你?” “一起洗啊。” “洗脸都用一个脸盆,你什么毛病。” “这叫提升效率好不好。” “随你的便……” 二人继续挤在一块儿洗了脸,当然洗面奶什么的也没忘记用,水也换了两次,总算是洗得清清爽爽的了。 父亲还没回来,大抵是还在外头摆摊。 不过这个时间点,他差不多也该收摊了。 晚晴打开客厅的窗户,被风吹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外面的天空是深紫色的,夜风刮着树枝胡乱摆动,在城市里穿行而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哗啦——”她又飞快将窗户关上,打开了家门,看见正用脚撑着墙壁站着的赵今予。 “今予。” “嗯?早呀,要出发了吗?” “还没,我到走廊里梳一下头发——在家里梳又掉一地,太麻烦了。” “要我帮你吗?” “好啊。”这种麻烦事儿晚晴是最懒得做的了,赵今予这么说了,她是一点都不客气,把梳子递过去后,就背过了身去。 虽然三点就已起床,但洗洗弄弄又梳了梳头,也已经是三点半多了。 好在天色依旧是漆黑一片,完全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如果是盛夏,这会儿夜色可能都已经快要褪去了。 “好了。”晚晴背上叶晨递来的书包,习惯性的跺了跺脚,把校服外套的拉链给拉上。 “你们这样不冷吗?” “再厚的话行动就不方便了啊……” “等下风吹来的时候,会吹得脖子很冷哦。”赵今予说着,转身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我去给你们拿两套围巾来!” 赵今予的围巾看起来都不便宜,摸起来的手感就很舒服,颜色也非常漂亮。 “嗯……你们两个都不会戴围巾吗?” “咳咳!”叶晨有些尴尬。 晚晴倒是坦然:“是啊,从来没用过。” “很简单的啦,只要这样然后从这里穿过去,稍微收紧一点就好啦,现在怎么样?” “哇,一下子感觉暖和了好多。”叶晨舒展了一下手臂,“不会有风从脖子这里漏进去了。” “是吧~” 就算是不喜欢戴围巾的晚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天气里确实需要这种玩意儿。 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此时的天色漆黑,又寂静无声,哪怕只是站在这平日里不知道坐过多少次的电梯,也会让人产生些许对未知的恐惧。 血红色的灯光跳动着,在「1」的位置‘啪嗒’亮起。 “叮咚~” 门缓缓打开了。 窗外的世界依旧是一片漆黑。 而且还笼罩着雾气,让那本就昏黄的路灯更加难以照到远方了。 “恐怖片的感觉啊……”叶晨搓了搓手掌。 “嗯!”赵今予却是格外兴奋,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握着拳高高扬起,“我们就要在黑暗中前行啦!” “倒也不算特别黑暗。” “影子被路灯拖得好长啊……” “原来这个时候的天空是这样子的呢,这时候的城市也好安静呀。” “是啊……还是赶紧到学校吧,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 叶晨载着晚晴,赵今予则骑着自己那辆漂亮的粉色自行车,一同向学校骑去。 足足过去十几分钟,大街上都没有看到一辆车驶过。 有几盏路灯年久失修,从灯罩里‘呲啦呲啦’的冒出几许火花。 路上的一些早餐店已经开门了,但都还没有早餐售卖。 每一家早餐店基本都是老板和老板娘的组合,他们在店里忙得热火朝天,要为接下来的早高峰做好准备。 馒头店的蒸笼被架上,冒出大团大团的水蒸气,像是要飞到天上,变成一朵云彩。 因为一路上根本遇不到人,根本不用减速,所以两辆自行车很快就离开了城市,来到了郊区。 这里偶尔能见到一盏路灯,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漆黑。 自行车的手电筒都被打开,但却也只能照亮一小段前路。 路的两旁都是空荡荡的农田,时不时传来几声萧索的犬吠,往往还伴随着几声鸡鸣。 “嗷呜~”坐在后面的晚晴忽然仰起头,来了一声狼嚎,似乎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过的那段潇洒而肆意的人生。 “干嘛啊你……” “这么黑的路上,不狼嚎两声都可惜了啊。” “什么逻辑……” “难得这么早出来,当然要放飞一下自我啊。” “我们来唱歌吧!”赵今予用力踩着踏板,大笑着喊道。 “唱什么——?”风忽然有些大了,让人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不清。 “我也不知道诶!” “那就随便起个调子好了?”叶晨清了清嗓子,将此时从脑海里冒出的歌词直接唱了出来,“一条~大河~波浪~宽——” 赵今予微微歪着头,也轻轻跟着哼了起来:“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晚晴的声音最大,当然,跑调的也最明显。 “岸上住——!”叶晨好像也变得有些亢奋起来了,迎面吹来的风似乎都不感觉到冷了,她甚至直接站了起来,更用力地踩起了踏板。 这歌声刺破了黑暗,悠悠地飘向了远方…… …… 26.田边早点 在田野边的水泥路上,一家早点摊刚刚撑起,老板正蹲在煤炉前塞着柴火,旁边的一个大塑料筐里,装满了漆黑的煤饼。 两盏煤油灯挂在临时搭起的篷布上,火光在风中微微摇曳。 当老板又用铁钳夹起一块煤饼放进炉里的时候,隐约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一阵歌声,他直起腰,眯着眼睛朝那个方向望去,就看见两辆自行车逐渐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这里有一家早点摊!”骑着粉色自行车的少女兴奋地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刘海,在小摊前刹了车。 “哦——老板,现在有早餐卖了吗?”晚晴从车上跳了下来,扯了扯暖和的围巾,让它松开了一些。 “有,随时都有。”看起来,这是一个不需要临时准备食材的早点摊。 “都有什么啊?”叶晨的身上直冒热气,她直接把围巾取了下来,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有位置可以坐吗?” “有的。”老板说这,将后面叠着的桌子拿了一张出来,摆在篷布下。 不是折叠的小桌,而是那种长桌,虽然不重,但那十几张桌子,显然不可能每天都带来带去的。 兴许老板就是身后这块田的主人,只是冬天没太多东西好种,所以就兼职卖卖早餐。 “来,先坐了,想吃点啥木子?汤面炒面拌面、荷包蛋、杂烩羹、酱油年糕,还有汤粉炒粉都可以做的,还有炸的饺子和粽子,或者你们也可以试试油舌,很多人吃了之后每天都来吃这个哩。” 老板的普通话里夹杂着些许乡音,听起来好像不是H市本地的方言。 “油舌是什么?”赵今予从书包里拿出餐巾纸,仔细地擦着略有些油腻的餐桌,好奇地问道。 “就是一种油炸的饼子,大米和黄豆做的,不是面粉做的,里头是猪肉馅的,吃起来又酥脆又耐嚼哩,要试试不?” “那——我要试一个?” “我也想试试!”叶晨吐出一团白气,大声地喊道。 晚晴似乎对于尝试新鲜的食物并不感兴趣:“给我来一份拌面,加荷包蛋,要溏心的。” “好嘞。” “有汤吗?” “有啊,杂烩羹。” “那我要再来一份杂烩羹,还要一个——油炸的粽子吧?” “我也要杂烩羹,还要酱油年糕~” “好嘞,坐着稍等会儿,马上就好。”老板把一个烧水的茶壶放在了煤炉上,转身就在自己那装备齐全的路边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油锅里煎着的是油舌与粽子,铁板上则是煎着荷包蛋和酱油年糕。 其实都是很朴实的食物,但在这样的早晨,却能让人感觉到别样的美味。 特别是叶晨和赵今予,俩人都骑了好长时间的车,这会儿刚坐下来,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晚晴的拌面是最快上来的,里面加了肉酱和芝麻酱,香味十分浓郁,口感也更有层次。 她轻轻咬下一口外面酥脆的荷包蛋,馋得叶晨忍不住催促道:“老板,我的好了吗?” “马上就好。”老板说着,又给晚晴端上来了一碗冲泡的紫菜汤。 “哈……这拌面味道真不错——老板,再来个荷包蛋!” “好嘞!” 晚晴将这个溏心的荷包蛋拌碎在面条里,让它们尽可能的都沾上那半流质的粘稠蛋液。 然后‘呼噜’地吸了一大口,沾得满嘴是油。 就连赵今予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有些迫不及待了。 粽子和油舌都被装在碟子里端了上来,杂烩羹则是提前煮好的,直接从大铁桶中捞起来的。 叶晨先是用勺子舀了一口杂烩羹,脸上的表情美得都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了。 这是一碗什么都有的杂烩羹。 笋和香干是主角,并且佐以胡萝卜丁、黑木耳、肉丁、番茄丁、蘑菇丁…… “笋吃起来好新鲜呀。”赵今予抿着嘴里的杂烩羹,品尝着每一种食物的味道,然后才慢慢地咽了下去。 “哈哈,是啊,是冬笋,都是刚挖出来的。”老板笑着指了指田边堆成小山似的笋壳,上面还沾着许多泥土。 油炸粽子是一般人在家里不舍得做的菜,倒不是粽子有多贵,而是舍不得放那么多油,最多就是用锅子煎一下而已。 但煎出来的粽子,绝对比不上油炸的。 整个粽子都被炸得金黄,一口下去酥脆无比,里面放了一块蜜枣和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吃起来是咸味中带着些许淡淡的甜。 至于酱油年糕,那就是很普通的在锅里煎过的年糕而已,只不过淋上了些许酱油,给它上了个漂亮的颜色。 “唔!这个油舌,好有嚼劲……有点年糕的感觉,晴儿,你要试试吗?”赵今予将自己咬了一小口的油舌连盘子一起推了过来。 “你们吃吧。” “试试嘛,真的很好吃哦。” “好……”晚晴用筷子夹起它,小小地咬了一口,这味道确实还挺新鲜,酥脆松软有嚼劲,里面的猪肉好像也是提前煎过的,吃起来也带点脆。 “怎么样?” “好吃的。” “是吧~” 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吃得三人浑身都暖洋洋的了,天空仍不见亮起,倒是又来了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客人。 看样子应该是附近某家工厂的工人。 “老板,多少钱?”晚晴这次主动站起来付钱,毕竟不能总让赵今予来请客——哪怕她不在乎这点小钱。 “油舌、粽子都是一毛钱一个,酱油年糕五分钱,杂烩羹一毛钱一碗,拌面八分钱,两个荷包蛋四分钱……一共是一块三毛九。” 物价正在不断上涨,但这里好像还维持着没有变化。 “没算错吗?太便宜了吧……” “哈哈,都是自己的东西,成本不高,所以就便宜点,让大家都能来吃。” “……自己做也差不多得要这些钱了。”晚晴递给了他一个一块的硬币和四个一角,“一分钱就不用找了。” “好嘞,下次再来哈!” “会的。” “我说,我们要不干脆以后就来这吃吧?在家吃还浪费时间,又麻烦……” “也行。”晚晴走到了自行车旁,“这样吃确实方便又舒服。” “真厉害呀,竟然有那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呢。”赵今予将自己的围巾重新裹上,“味道不比我在品牌店里买的差。” “平民化的食物,味道反而会更好,因为最大的卖点就是好吃还便宜嘛。” “老爸这会儿应该收摊了吧?感觉他开个早餐店好像也不错。” “那就得看他是喜欢早起还是晚睡了。”晚晴双手抱着胸,轻笑着拍了下叶晨的背脊,“走了,上车。” 这里距离学校其实已经不远,大概十分钟不到,三人就来到了那冰冷的大铁门前。 “现在是……五点多了。”赵今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保安大叔好像在保安亭里睡觉哦?” “嗯……”晚晴踮着脚尖往里张望,“趴在报纸上,睡得正香呢。” 叶晨试着推了推小铁门:“好像是锁着的……” “真的锁着了吗?”赵今予凑了过来,朝小铁门后面望去,插销上正挂着一把已经合上了的大铜锁,确实是已经锁上了。 “怎么办,那我们要在外面等到开门吗?”叶晨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紫的小手,在冷风中呼出几团白气。 “翻过去吧。” “诶?不会被发现吗?”赵今予显然是个乖乖孩子,从来没干过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虽然这是翻进学校上课,而不是翻出学校逃课,但还是让她有些紧张。 “嗯,从后门翻吧,这样不容易被发现。” 银江高中的后门常年都是关闭着的,那一块甚至长满了杂草,因为没什么人会往那里走。 后门的外面,就是一片空旷的田野,想要过去的话,还得先走进田里,踩着那柔软的泥土绕上一段,然后再踩着石头搭起的台阶,才能到达。 “学校干嘛要在这里设一个后门呢,感觉好像没什么用的样子……” “有些东西,可以没用,但不能没有啊。”晚晴眯起眼睛,望向漆黑的远处,她循着记忆指了指,“那里那座山里面是有个防空洞的,从这里跑过去会快一点。” “原来如此……” 后门不算高,甚至比围墙还要稍矮一些。 上面没有凸起的尖刺,门上还是镂空的,有一块一块可以踩脚的地方,非常适合翻越。 “真的要从这里走吗?”赵今予既有些想试试,又有些不敢,“会不会掉下来呀?” “那今予第二个走,叶晨你在下面托着她。” “啊……好。” “看好我是怎么翻的啊。”晚晴帅气地踩了上去,表现出了一种如履平地的轻盈感,然后下一秒,就脚上一滑,差点从上面直接摔下来。 “小心点呀!” “是啊,晚晴,能行吗?别逞能啊。” “刚才只是失误!”她的小脸有些泛红,紧抓住镂空的部分,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反倒加快速度爬上了铁门,在上面调整了个姿势,坐了下来,“看,很简单的吧!今予来,我在上面拉你。” “我、我怕把你拉下来……” “放心吧,我用脚卡着这里,不会有事的。” “好……”赵今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用力搓了搓手,然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爬上了铁门…… …… 27.翻墙入校 在黑暗中,铁门高耸的屹立着。 它不算很高,但在此时赵今予的眼里却像是一座山峰。 她从来没做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却感觉到分外刺激。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努力仰头看向正侧坐在铁门顶上轻轻晃着双腿的晚晴。 伊的身子和灵魂都很轻盈,看似平淡冷漠,双眸中却藏着一团能驱散黑暗与寒冷的火。 她就像是一朵被冰雪覆盖的黑色蔷薇,那看似遮挡住它原本色彩的雪,反倒映衬出了她的深沉与纯粹。 赵今予对晚晴是很有好感的,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那件事吧。 很多人都说孩子不懂事,记不住东西,但实际上,孩童时期遇到的每一个好人,每一件温暖的事,哪怕印象都已模糊,但当时的那种感动却会铭刻在心,让人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呀!”她有些走神,脚没踩稳,一不留神向下滑去,下方的叶晨顿时紧张地绷紧了身子,随时准备将她接住。 时间在此时如同在黏稠的液体中流动一般,变得极为缓慢。 而晚晴的速度要比叶晨快得多。 ——明明她刚才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的手臂并不壮硕,相反,还很纤细——当然比赵今予这个从不干活的大小姐还是要稍微粗上一些的。 这是一只格外有力的手臂,绷紧用力的时候,能看到明显的肌肉曲线。 细腻柔软的手掌也极富有韧性。 紧接着,第二条手臂也伸了过来。 晚晴趴在了大铁门的另一面,用双腿勾着凹凸不平的地方,慢慢地将赵今予拖了上来。 当她能将上半身趴在铁门上面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上门的灰尘与锈迹,手忙脚乱地抓住凹凸不平的地方,费劲地翻了过去。 “好了,慢点来。”晚晴一点点松开了抓着她的手,“然后一点点下去就好了。” 虽然有些惊险,但好在后面都没出什么岔子。 还剩下一半高度的时候,晚晴更是直接跳了下去。 “哈哈——”她畅快地笑了两声,“偶尔来这么一次也不错,找回了点年轻时的感觉啊。” “晴儿现在难道老了吗?” “呃……我是说,年少时的感觉,十一二岁的时候那种。”晚晴干咳了两声,赶紧补救道。 “呼,真的下来了……”赵今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拍了拍衣服裤子,仰头望向那对于她而言依旧很高的大门,“第一次这样翻过校门呢。” “感觉如何?” “很新奇!”赵今予毫不犹豫的,用力点了点头。 “喂——叶晨,快点,就等你了啊。” “来了来了。” 翻墙这种事情,对于叶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直到初中的时候她也经常翻墙,倒不是翻墙出去玩,而是在有些时候单纯不想绕路而已。 比如在小区附近,不想绕路走正门,就直接翻墙过去。 那种两米高的围墙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矮的了,只要三两下就能翻到对面,有时候心血来潮了,连那种顶上扎了玻璃的墙她都敢翻…… “晨儿她能翻得下来的吧?”赵今予有些担心。 “她?她你就放心好了。”晚晴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她说不定比我还熟练呢。” “是啊,放心好了。”叶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翻到学校里边来了,她像是猫似的踩了几下,就灵巧的落在了地上。 “好了,走咯。” “等一下……我们的……自行车怎么办?”赵今予指了指停在后门边上的自行车,“停在那里没问题吗?” “锁上了一般就没事,也可以等待会儿开门了再过来挪。”刚被偷过一次车的晚晴仍旧心大的很,“想偷的话放哪儿都能偷,不用那么担心。” “还是等开大门了再来挪车吧,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呢。”叶晨看了一眼仍旧昏黑的深紫色夜空,“先去教室吧,外面好冷啊……” “是吗?还好吧。”大概是刚才稍微剧烈的运动了一下的缘故,晚晴这会儿额头上微微冒汗,裹好的围巾也被她松开了许多。 学校里空荡荡的,只有朦胧的雾气在弥漫。 一切都没有苏醒,还在香甜的梦中。 “我听说。”晚晴忽然开了个话头,“学校一般都是建立在坟地上的,因为学校阳气足,可以镇压邪煞。” “噫——!”叶晨哆嗦了一下,感觉看什么都像是鬼影了,“不会找上我们吧?” “找上也没事啊,真有鬼的话,肯定有科学原理,你怕什么?”她略带讥讽的笑道,“你的胆子不会那么小吧?” “咳!”叶晨想给自己找个站在同一战线的盟友,就扭头看向赵今予,“今予,你怕鬼吗?” “不怕呀。” “……真的假的?” “嗯!”赵今予一脸认真,“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你看,你还不如今予呢。”晚晴总是不会放过挖苦她的机会。 “不过这所学校真的是建立在坟地上的哦,以前这里是乱葬岗,没有身份的人死去了之后,就被胡乱的埋在这里。” “这……这样你都不怕的吗?” “活着的人为什么要怕死去的事物呢?” “万一真有鬼的话,可以把你也弄死啊。” “如果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那么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了。”赵今予一脸认真。 叶晨苦着小脸:“切……我也不怕啊,只是看看你们怕不怕而已。” 风吹动了树影,在朦胧模糊的天空下,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叶晨被吓得小脸煞白,但好歹是没丢脸的喊出声来。 “哗啦啦——”不过接下来一阵钥匙碰撞的声音,是真把三人都吓到了。 晚晴屏住呼吸,站在了墙边,仿佛在和阴影融为一体。 漆黑的学校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勉强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一旁的拐角处走出,然后又慢慢走远了。 “是保安大叔吗?”赵今予小声的问道。 “保安大叔不是在保安亭里睡觉吗,看起来好像是电工师傅。” “他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干嘛啊……又不用巡逻。”叶晨小声咕哝道。 电工师傅有时候也是会住在学校里的。 比如检修到半夜,那就干脆在保安亭后面的小房间里睡到天明。 “应该就是上厕所吧,保安亭里又没卫生间。” “哦……好像也是。” 三人等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蹑手蹑脚的上了楼。 虽然没有做坏事,但这种蹑手蹑脚,偷偷摸摸的感觉还是让人有些兴奋。 “到我的教室里来吗?”四下无人,赵今予却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小声说道,“我在教室里放了一床被子哦。” “哈?为什么会放一床被子?” “想着要是哪天不想回家,就在学校里过夜啦。” “……那肯定会先被保安大叔发现吧,而且在学校里过夜,不得冻死。” “要试试被子吗?” “打算铺在哪里?” “嗯——把桌子拼起来?或者,三个人一起裹着?” 在三人说着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走到了赵今予的教室前。 教室门虽然是上锁的,但旁边有一扇锁不上的窗户,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然后背着书包慢慢爬了进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一小会儿之后,就把门从里面推开了。 “快进来~” 教室里黑漆漆的一片,叶晨一不留神撞在了一张桌子上,就听到一阵书本滑落的声响。 这里的每一张书桌上,书本和试卷都堆得像是小山似的高。 即使是在黑暗中,赵今予也依旧轻车熟路,很快找到了后面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叠成很小一块的被褥出来。 这不是冬被,而是秋被,相对比较薄,但也有少许保暖的效果。 拿来被子后,她又将四张椅子拼在一块儿——之所以是四张,大概是这么做起来会宽敞一点,被褥也不容易耷拉到地上去。 她坐在正中,将被褥展开,盖在了身上:“快来~” “嗯?” “三个人挤一条被子会很暖和哦。” 叶晨和晚晴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然而她们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二人分坐在了她的两旁,被褥也被收紧,像是一张宽大的粽叶包裹着她们。 当然,只能盖到半边身子。 “呼……感觉很棒吧?” “好奇妙的感觉。” “我早就想试试啦,在天没亮的时候到学校,裹着被子——睡觉!” 赵今予是一个很遵守规则的大小姐,但她的灵魂却总想跳出规则来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呢。 “但是这样要怎么睡?” “趴着就可以啦……”她说着,慢慢地趴在了桌上,用手臂枕着自己的脑袋,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 “今予?” “好像真睡着了。”晚晴戳了戳她的脸颊,后者呼吸平稳,对此毫无反应。 特意一大早的跑来学校,然后就为了在这里睡觉。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坚持啊。 “天……好像有点亮起来了。”似乎是受到了赵今予的影响,叶晨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生理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流淌而出,“哈啊——呼——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教室里看日出了?” “当然可以啊。” “还是第一次在教室里看日出呢——以前最多在教室里看夕阳落下。” 晚晴扭头望向那天空中的第一缕霞光,托着腮帮,半晌都没有说话。 “晚晴?晚晚?晴儿?”叶晨轻轻推了推她的身子。 她似乎,也睡着了。 …… 28.剽窃未来 (一) 朝阳缓缓升起,漆黑的夜幕被驱散,整个世界一点点的被点亮。 一束金色的光芒照进了教室里,能看到那些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着。 “姆唔……”赵今予眨了眨眼睛,短短三十多分钟,却似乎让她睡得格外充实,“天……亮了?” “亮了。”叶晨打了个哈欠,刚才那段时间里,就她没睡。 不过,她也收获了日出那绝美的瞬间。 “哎呀,没看到日出!” “没事,下次还有机会嘛。” “晚晴呢?” “她去厕所了。”叶晨有些不舍的掀开了被褥,没盖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盖过之后再离开,却感觉外面冷得人都有些受不了了。 “今天的阳光……好干净。” “是因为工厂还没开工吧。”叶晨揉了揉眼睛。 朝阳才升起,可能很多学生也才刚刚起床而已。 但对于晚晴她们来说,却已经过去好久了。 放在平日同样上学的日子里,起床后过去这么久的时间,第一节课都快要上完了。 “晨儿要回自己教室了吗?” “嗯,你们班的学生应该也快来了吧,啊呼……回去搞卫生了,我可是卫生委员。” “好辛苦呢。” “还好,习惯就好,只希望那帮今天值日的家伙能早点到……” “叶晨!”晚晴甩了甩湿漉漉的小手,“干嘛呢,回教室了啊,对了,帮我的书包也拿上!” “知道啦知道啦——” …… (二) 晚晴再一次被叫到了办公室里。 “晚晴,元旦文艺汇演的准备怎么样了?” “两个节目,一个是歌曲,一个是小品。” “哦?什么歌,什么小品?”实际上,班主任光秋堂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惊喜。 大概因为大多数班级都选择了这种模式吧。 毕竟没有多少时间准备,也就这两样会方便一点了。 实际上就连小品都不一定背的住台词。 其他诸如话剧之类的,就更不可能准备得过来了。 “歌是我自己写的,小品是有关生活的。” “好,你就看着自由发挥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其实不相信也没用,都这种时候了,还能怎么样。 就算做得不好,也没人会怪罪,毕竟这准备的时间也确实是太短了。 校长的本意也只是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元旦文艺汇演,让大家有一份这样的回忆而已。 兴许其中的失误与笑料,反倒会让学生们的印象更加深刻呢。 …… (三) “阿光又叫你去干嘛啊?”叶晨用手梳了梳头发,看向走向座位来的晚晴。 “还不是元旦文艺汇演的事情。” “啊!说起这个——”叶晨担忧地问道,“你准备了吗?我好像都没看到你准备啊。” “随便糊弄一下好了,还准备个屁啊,就这情况还怎么准备。” “那到时候上台怎么办?一个节目起码得十分钟诶……” “差不多就行,第一个节目就唱歌吧,我和阿光说是我自创的歌曲。” “……你哪门子的自创啊。” “白痴,你不知道可以剽窃未来那些歌手们的歌曲吗,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所以你打算唱什么?光一首歌的话,凑不满十分钟吧……?” “我打算唱那首吧……嗯,挺长的一首歌,应该差不多有十分钟了。” “那么长?”叶晨这次倒是想了挺多,“就算你记得歌词,但是旋律怎么办呢?你会五线谱吗?可就算会,也没法现场演奏吧?” “清唱呗。” “真的行吗……” “我哪知道。”晚晴心里也没底,“管他呢,随机应变好了。” “那……相声呢?” “随机应变呗。” “结果其实就是根本毫无准备啊喂!” “别吵别吵。”晚晴瞥了她一眼,“我在想歌词呢,你吵那么大声,我等下想不起来了。” 她说着,就郑重地摊开了眼前的记事本,然后在上面飞快的书写下了歌词。 虽说只是前三分钟的歌词重复三遍,但依旧足够的长了,而她记得却很清楚,几乎没有太多停顿。 “好——完成。” “这什么歌?” “名字叫《晶莹》,在我年轻的时候,一个叫「雪音乐队」的乐队创作的歌,不过这首歌不是他们最火的时候创作的,而是在乐队解散的很多年以后创作的——大概是我回到过去的前两年吧。”晚晴将水笔架在了自己撅起的嘴唇上,“具体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她们曾经很有名,但我没了解过。” “那这么说来,这是一整个乐队一起唱的歌咯?你一个人唱能行吗?” “错了,这其实是一个人唱的歌,哦,那个乐队准确的说不是解散了,而是其他人都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了,只剩下一个人还在,嗯——我也就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了,要不是因为这首歌,甚至不会去关注吧。”晚晴叹了口气,“岁月啊,最是无情,再高涨的火焰,都会有消退与熄灭的那一天。” “那,唱这首歌的人,叫什么名字?” “江宇若。” …… (四) 冬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 晚晴斜倚着栏杆,半眯着碧绿色的眸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叶晨。” “干嘛?”叶晨是上来晒太阳的,她蹲在地上,正观察着那一群搬运着食物碎屑的蚂蚁。 至于碎屑是哪里来的嘛——看她手里捏着的那块面包就知道了。 并非买来的,而是学校食堂发的。 月底了,如果当月的饭费没用完,食堂就会弄些额外的点心作为学生们的福利。 虽然味道一般,除了一些切片的淀粉火腿肠外,也没有其他配料,但从小就不怎么能吃到零食的叶晨,仍旧嚼得津津有味。 “相声到时候你来陪我演啊。” “你剧本想好了?” “没想好,即兴发挥吧。” “……你可别太高看我了啊。” “放心吧,你想怎么发挥都行,我会帮你托底的。”晚晴说的胸有成竹。 “你确定?” “……也不是那么的确定。” “别到时候站在台上半天演不出个东西来啊……” “总之就你了,和别人配合我不习惯。” “……我能拒绝吗?” “不能。” “那还问什么嘛。” “不过你要是真不想上的话,我可以把老爹喊来帮忙。” “……换上老爸也不行吧。” “或许父女之间的互动会看起来精彩一点。” “还是让老爸多休息休息吧,你就别折腾他了……” “那你来?” “我不保证……没问题啊。”叶晨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似乎已经准备好丢脸了。 “放心吧,长着张那么可爱的脸蛋,就算丢脸人家也会觉得你很可爱的。” “你这么说我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呵呵,好好享受对女孩子,特别是漂亮女孩子的优待吧。” “总感觉你这句话里充满了恶意……” …… (五) 今天是元旦文艺汇演开始前的最后一天。 对于所有学生来说,这个时间明显是过于紧张了。 然而高三和高二学生的应对却完全不同。 高二学生们紧张的准备着,到处都能见到他们排练的身影,叶晨甚至怀疑他们双休日都聚在一起练习了,毕竟有些人念的台词看起来已经算是比较熟练的了。 还看到有班级用纸板自制了道具——哪怕时间紧张,也要尽力而为。 不少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显然没少为演出的事情熬夜。 但高三学生们就不一样了,几乎见不到有哪个班的人在排练,偶尔有,也只是零星的两三个人。 大概是大多数的高三学生都不愿意参加到这种无谓的事情里去吧。 相比之下,还是学习更加重要。 元旦过后,剩下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晚晴和叶晨也根本没有排练,而是趴在窗边望着操场上正在排练的高二学生。 “英台,你竟然是个女人!?” “梁兄,对不起,我骗了你……” 然而这里的祝英台是男生演的,梁山伯是女生演的,看起来应该是故意的,或许就是为了制造一种简单又搞笑的反差感吧。 “我说,我们就这样看别人排练,真的没问题吗?即兴发挥也得要有个……框架吧?” “不用了,我这漫长的人生里,有太多比相声还荒诞的现实,随便从回忆里找点真实的事件就好了。” “……我真的能跟得上你的思路吗?” “不用你跟,我来就行。”晚晴歪头看向叶晨,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作为另一个我,你该不会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默契吧?” “说不定……还真没有任何默契——喂,我怎么感觉你就是想让我出糗呢?” “哈哈,想一想你到时候呆滞的反应,我就觉得很有趣——” “……你这个人好恶劣。” “怎么?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啊。” “好啊,你等着,到时候别呆若木鸡的反倒是你自己了啊!”叶晨一副要和她较劲的模样,“你出糗了我可不保证不会笑哦。” “笑死我了,你还真是狂妄啊,小子。” “狂妄的人是你吧?”叶晨忽然伸出手去,用手掌量了量她的头顶,然后挪到了自己的下巴处,“小不点!现在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懂不懂什么叫浓缩的才是精华?” “那你怎么不长到一米去?” “——很好。”晚晴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她微微踮起脚,捏住了叶晨的脸颊,“就是这样,明白了吗?随——机——应——变——” …… 29.战地记者 1996年12月31日。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今天和明天都可以算是元旦了。 按照阳历来算,明天就是新的一年。 对于学生们而言,这才是属于自己的新年节日。 ——因为那种热闹的,要和亲戚聚会、走亲访友的春节,是属于父母,属于大人们的。 今天的银江高中不上课,一整天都是元旦文艺汇演。 所以甚至有人连书包都没背来。 晚晴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向下俯瞰。 她看见有几个看起来最多才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在校领导的带领下参观着学校。 距离太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肯定不是来交流学习的吧。 毕竟银江高中都要闭校了。 一个‘失败者’,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哪有什么学习的必要? 兴许,这些人是来商讨买下这块地要多少钱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以前的学生,知道学校即将关停后,趁着这个特别的日子过来看看,重拾那些往日的回忆。 忽然,她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扭过头去,不是叶晨,也不是赵今予,更不是班级里的其他同学,而是五班的班主任光秋堂。 他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少许,此时的笑容和蔼而慈祥。 “光老师?” “晚晴啊,演出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个节目都没问题。” “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高三其他班都多少有点问题,基本就是唱几首歌,第二个节目也安排了合唱,只有三班的第二个节目是话剧,要是第二个节目实在没准备好也没关系,我帮你上报上去,到时候我们全班上去唱个校歌就算完事了。” “不用,没问题的。”晚晴随意地斜倚着栏杆,任由长发被风吹得像是旗帜般扬起,脸上挂着略带洒脱的笑容,“光老师,你就放心吧。” “好,既然你都说没问题了,那就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吧。” 晚晴其实并不算一个自信的人,而所谓的自负,其实只是软弱的伪装。 不过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能力,当一件事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时候,那就尽全力,但却随意的去做,做得越特别越好。 有时会有奇效,但也会有失败而徒增笑料的时候。 “晚晴……就应该换成大合唱的啊。”等光秋堂走远了,没扎马尾辫的叶晨飞快的跑了过来,略带责怪的说到,“这样就可以逃掉第二个节目了啊。” “怕什么?”伊斜睨着她那张神色紧张的小脸,“才这点事你就怕了?” “……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失败呗。”伊将双手揣在口袋里,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失败总是贯彻人生始终的,这就是生活,如果每做一件事都害怕失败的话,那不如什么都别做了。” 叶晨被她噎住了,嘴唇蠕动着,半晌没说出半个字来。 “今天的你,好像不太一样?” “破罐子破摔的时候,我都是这样的——因为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喂,不要奔着失败去啊!” “放心,我可没有故意丢脸的奇怪癖好,你以为是你啊?” “我也不是好不!” “那就好好加油吧。” 正说着,代表着全校学生集合的铃声响起,楼下传来了教导主任拿着扩音器发出的大喊:“请全校学生到大礼堂集合,请全校学生们到大礼堂集合——!” 教室里的学生们乱哄哄的挤到走廊,班主任刚刚回办公室,这会儿还没过来,维持秩序的就是晚晴。 其实本来是让体育课代表维持一下秩序的,但江兴那家伙现在和别人聊得正欢呢,根本没意识到这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 晚晴的个子矮矮的,但气势却很足,她背着双手站在走廊里,气沉丹田,然后大喝一声:“安静!全都排好队!不排好队我们就不出发,在这里罚站!” 平时全班的学生,不论男女,几乎没有一个没被她的‘毒舌’攻击过的,哪怕是学习委员沈慧娟,也被晚晴数落过几次。 “杨增!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隔壁班的女生有那么好看吗?有我好看吗!” “噗……咳……” 同学们都忍不住笑了出声。 “董兴海,给江兴一拳,他怎么还在聊天?” 董兴海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倒是实诚,当即就给了江兴肩膀一拳,后者正莫名其妙的想要生气,就看见晚晴瞪圆了眼珠子望向自己,立马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然后狐假虎威似的喊了起来:“安静啊,安静!!” 之后就不用她来喊了,江兴那嗓门可比她的大多了。 “男生一队,女生一队,阿国,别说话了,你也不想被班长骂个狗血淋头吧? “老王!你他妈怎么还在教室里啊,出来排队了啊!” 终于,当班主任过来的时候,五班已经整队完毕了,他看也没看,就轻轻一挥手:“五班的同学带上椅子跟我下楼,不要太吵闹,今天有社会上的人来参观我们的,表现得好一点。” 即使这是一所即将关闭的学校,但这种要表现出学校正面形象的习惯,还是如同惯性般的存在于每一位老师的血液之中呢。 银江高中的大礼堂并非多媒体教室,整个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舞台在最前方,其余都空荡荡的一片,就连椅子都得各班学生自己带来。 有几个男生正在抬着从其他学校里借来的音响,一位音乐老师正摆弄着一台win95操作系统的台式机,旁边还用防尘板挡着,看起来保护得相当周全。 大礼堂并非是按照真正的表演台来设计的,所以虽然有个舞台,但却没有化妆更衣的后台,所有人都得从侧边的楼梯上去,各种操作设备,也都只能摆在一旁。 高三都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不过轮到五班的时候就没多么靠前了,处在整个大礼堂的中间。 各个班级的学生又陆陆续续的进来,在其他老师们的指挥下,放下了各自的椅子。 场面看起来有些混乱,显然是准备不充足的缘故。 甚至就连负责主持的学生都要现在亲自跑一趟各个班级所在的位置,问一下他们今天表演的节目。 每个班两个节目,写成两张纸条,被放进了抽奖的盒子里。 原本这样的元旦文艺汇演,每个节目的顺序都是有讲究的,但今天就突出一个随机,谁也不知道自己班会不会是下一个上台表演的。 “我们不会抽到第一个吧?” “抽到就抽到呗。”晚晴漫不经心地闭上了眼睛,“有那时间还不如休息休息,养足精神。” “我心跳得停不下来……” “停下来才完蛋了呢。” 叶晨一下子卡了壳,她用马尾辫扫了下晚晴的脸颊:“你真就一点也不紧张吗?” “不紧张。” “虽然你有一大堆缺点,但在这一点上,我不得不佩服你,实在是厉害得有点……离谱了。” “你就当已经丢过脸了,这样就不怕再丢脸了,就像是一个已经死过了的人一样,反正不会再死了……” “那可未必。” “我是特例!”晚晴瞪了她一眼,“别抬杠。” 大礼堂中的喧闹声终于渐渐消停,班主任都在奔走着让学生们安静下来。 而台上已经站着准备讲话的校长了——那个看起来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 “好了,请各位同学们安静一下,大家都安静下来,我们的元旦文艺汇演就要开始了,这次的元旦文艺汇演呢,其实安排得比较紧张,是临时准备的,也辛苦各个班级负责准备节目的同学们了——按照我们的计划,本来是不打算举办的了,但为了能给大家一个美好的回忆,所以还是决定再办一次,请大家珍惜这最后一次的回忆。” 有人敏锐的察觉到了校长话里的话,忍不住和身边的人议论纷纷。 刚安静下来的大礼堂,再一次变得嘈杂起来。 “今天无论表演的同学们,上台的演出效果怎么样,都请台下的同学不要笑话他们,因为他们准备的时间真的很短,我们一定要鼓掌鼓励他们,因为他们明明知道时间太短,自己准备的不够好,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台表演,这是一件非常值得尊敬的事情……” 校长的声音很温柔,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挂着微笑,只是今天的笑容里,好像有一抹怎么也化不开的忧伤。 今天的时间十分充足,所以校长也讲了许多,说到动情处,甚至能听出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很高兴能和同学们一起在这座学校里相处,我们送走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终于就连我们自己都要……所以请大家珍惜最后的时光,最后的回忆吧,我就先讲到这里,接下来请曾经亲自去过前线,目睹过战争的战地记者莫空先生上台为我们做一次演讲!” 上台的是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 他的眸子里写满了沧桑,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 校长则在他上来的时候继续介绍道:“那一年我去战火纷飞的东南亚参加当地的交流学习,却遇到了军队扫荡平民居住区……” 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炮弹落下来,房子像是豆腐似的支离破碎,我被埋在了废墟之下,多亏了莫空先生不顾炮火,奋不顾身的救出了我,这次听闻我们要开最后一次元旦文艺汇演,他特意从国外赶回来……” 他向校长微微颔首,然后走到了话筒前,微微清了清嗓子,用那充满磁性且略带沙哑的嗓音缓缓的说道:“我曾经去过炮火纷飞的地方,哪怕是普通的居民区,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落下一枚炮弹…… “……所以还请大家珍惜现在的生活,不为了国家,不为了社会,也不为了任何的其他人,只为了自己,去过好每一天,不要去忧伤昨日不再来……” 元旦文艺汇演就在许多人的演讲中,拉开了序幕。 …… 30.浅唱低吟 “这一次元旦文艺汇演的演出顺序比较特别,盒子里放了所有节目的纸条,会由这次的来宾随机抽选,抽到的班级则上台表演,一次我们会抽三张,好给大家一些准备的时间。”穿着西装,看起来有几分大人模样的男主持人面带微笑的说道。 旁边的女主持人,也是高三的学生,她抱着抽奖的箱子缓缓走下了台,第一个来到了刚才那位名为莫空的战地记者身前。 “请莫空先生先抽一张。” “好。”他轻轻点了点头,郑重的站起身,弯腰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旁边的男主持人拆开来看了一眼,拿起话筒笑道:“第一个上台表演的,是高二二班的同学,节目是《歌曲串烧》!” 接着就是把盒子递给了后面的两位来宾——一个长相甜美,像是高中生的短发女孩儿,以及一位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女人。 被抽到的班级,特别是那些要上台表演的人,要么深吸一口气,要么就是集体发出一声哀嚎。 谁都不想这么早就上去表演。 虽然总是要上去的,但很多人都还是觉得越后面上去就越好。 仿佛这样就能准备得越充分一样。 “第三位,高三五班的歌曲演唱——《晶莹》!” “啊——”叶晨先替晚晴哀嚎了起来,“不是吧?” “怕什么?”她鄙夷地瞧了她一眼,“这样正合我意。” “啊?” “反正都要上去的,与其拖延时间去逃避,还不如早点上呢——早死早超生,懂不。”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你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了……”叶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神色复杂,“祝你成功。” “帮我倒杯开水,等我回来了喝。” “你当你是关羽啊……”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叶晨却还是乖乖站起身,去找那个装满热水的大铁罐了。 铁罐上有一个水龙头,拧开就会有热水出来,除此之外还可以用来装姜汤,是很方便的容器。 至于自动加热的饮水机? 银江高中可没有那么高级的玩意儿…… 就连老师们都得用热水瓶去食堂旁边的开水房打水。 高二二班的学生们是第一个上的,虽然他们有六个人,但明显都很紧张。 其实相比高三,他们可就要准备充分的多了。 但唱起来时仍有些磕磕绊绊。 准确的说是,只有两个人能熟练的接上,另外的人好像都有点跟不上调,总是忘词。 唱到后面,他们就干脆不再每人一句,而是六个人一起唱了。 台下没有节目要表演的学生们都幸灾乐祸,而等下要自己上台表演的学生则更加紧张了。 生怕下一个丢脸的就是自己。 而第二个节目则是高二一班的魔术表演。 其实就是简单的扑克牌魔术,而且因为是单人上台演出,所以那个学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就连双腿都在微微颤抖。 而这全程更是一部哑剧,他就一言不发的摆弄着扑克牌,有好几次都忘记展示效果,以至于台下的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表演什么。 他最后深深的鞠了个躬,脸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一样,连滚带爬的逃下了舞台。 仿佛这上面有什么刀山火海似的。 这下,台下学生们的乐趣就变成了看接下来还有谁会出糗,出什么样有趣的糗,至于节目是否精彩——那八成是不可能精彩的了。 但是看别人出糗,似乎比看一个貌似精彩但实际上中规中矩的节目更有意思。 许多人都伸长了脖子,幸灾乐祸地想看看下一个上台的是哪些倒霉蛋。 然而五班的学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班准备了什么节目,他们好奇地四下张望,就看见晚晴慢悠悠地站起身,双手揣在口袋里,身子微微往后仰,一点都不着急,一点也不紧张地朝台上走去。 虽然她和叶晨差了半个头,即使是从坐着的人群里走出来也显得很娇小,但气场却一点也不输给别人。 大家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她吸引了。 关键这还是一位漂亮的女生。 本身就足够好看了,那双别致的碧绿色眸子更是加分。 “混血?”有人惊讶地说道。 “少数民族的吧?” “几班的啊?竟然从来没见过?” “好像是高三的学姐。” “哇——” “好像是五班的?” “对,我们隔壁班的。” 晚晴淡定地站在台上,吊梢丹凤眼微微眯起,扫过台下的学生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颗颗长在地里的白菜。 她有些吊儿郎当地半蹲在地上,朝叶晨伸出手勾了勾。 后者满脸紧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晨儿,把我的椅子拿上来。”于是她凑在了话筒前,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叶晨慌忙将椅子抬了起来,被前面的几个男生接去,一路接龙似的递到了舞台这边。 她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就将椅子放在了很靠近观众的舞台边缘,然后用一个最舒坦的姿势坐了下去,安安稳稳地靠着。 至于那个夹在架子上的话筒,也被她取了下来。 她轻轻抖了抖长长的话筒线,用娇小而柔软的双手轻轻将她捧着。 刚才那略带几分恣狂的气场似乎也一下子收敛了起来。 她现在依旧看起来很随意,但却是一种略带慵懒的舒缓。 “今天要演唱的是一首很长的歌,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清唱。” 晚晴微垂着脑袋,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声音悠悠的,如同从遥远的地方被风儿带来的一样。 台下的叶晨紧张得替她捏了把汗。 气场搞得那么足,别到时候一开口就全砸了啊。 清唱是很难的,毕竟旋律全都得自己把握,一不留神就跑调了…… 而在一班那边的赵今予,却是满脸期待,因为她想起了小时候离别时,晚晴唱给自己的歌,虽然不是这一首,但却也是格外好听的清唱。 在这种时候,就连一秒钟都显得极其漫长。 而晚晴却在台上安静地沉默了足足十秒钟。 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忘词了的时候,那略带沙哑的,如同夏天冰沙般的嗓音,悠悠地传遍了整个大礼堂。 只是在这样的冬日,感觉不到清凉,只有一种雪在掌心里融化的寒冷。 “第一次明白离开,是在那个大雪飘零的盛夏……” “老师他背对着我,说自己将要回去故乡。” “我向他再见,他却说——我们不会再见面,像是天空的星,一旦熄灭就不再升起……” “人生总是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或许终有一天,将会由我向人道别……” “那揉碎了的灰尘,是填满房间的寂寞……” 晚晴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逐渐从轻柔和茫然中变得坚定。 “晶莹的雪花穿过树叶的缝隙,湖面泛起涟漪,倒映着我的脸……” “抬起头,我重新走上街头,即使终将离别,也依然想来到你的面前——走吧,起码现在~我们还能继续走上一段……” 歌词其实并不押韵,或者说根本不像歌词。 旋律也不算特别强,只是能让人感觉耳朵像是被轻轻吹着温柔的风一样,痒痒的,又有些舒缓。 晚晴用脚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地面,为自己打着节拍。 她仰起头,精致的小脸上挂着些许带着淡淡忧伤的笑。 她看见了大礼堂的门口,一个头发有些发白的男人匆匆忙忙地推门走了进来。 像是刚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被冷风吹得紫红的脸庞微微抬起,看向了她。 那是在学校里经常见到的电工师傅。 但他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在某个瞬间,与她父亲的身影重合了。 “我的心似雪般晶莹,只是将那些话都藏在心底,留待别离的时候,再一并告诉你……” 整整十分钟,台下都很安静。 晚晴的声音能够传达情绪,让大家都陷入了那终将分开的感伤之中。 她的每一个咬字都很清晰,甚至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 或许不算有多么多么的好听,但真情实感往往都是最打动人的。 旋律,甚至歌词或许都不重要了。 哪怕她只是轻轻哼唱着‘啦啦啦’,也能让那忧伤的情绪流入人们的心田。 再一次站起身的时候,晚晴表现得很谦虚,她深深鞠了个躬,默默拿起了自己的椅子,朝台下走去。 台下稀稀落落的响起掌声,随后这掌声变得愈发响亮,不止是简单的处于礼貌,更是出自真心的赞美和欣赏。 “我草我草,晚晴,刚才你好厉害啊,差不多十分钟!竟然就这么安静的唱,一点问题都没出!” “呵,大惊小怪。”她轻哼了一声,但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你知道刚才台下大家是怎么讨论你的吗?都说这和平时的你完全不一样啊。” “哈哈,唱歌的时候总要装一下的嘛。” “咦,是装的吗?” “那不然?你觉得我一个饱受生活磨难的大叔,能有几分温柔啊?” “……能不能给我留点对你美好的幻想啊!” “还有人说什么了吗?” “嗯——都说很好听啊!具体怎么形容的……我忘了。” “嗯,差不多算是成功了吧。” “这哪是差不多啊,这是超级大成功了啊!” 正说着,班主任光秋堂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用力向晚晴竖起了大拇指:“太厉害了!” 她自然是毫不谦虚地接受了他的表扬。 连脸都没红一下。 …… 31.草莓牛奶 渐渐的,上台的学生们也放开压力,用更自然和轻松的状态去表演。 专业的摄影师扛着一部电视台用的大摄影机,正在跟拍着表演的内容。 这被记录下来的影像将被寄往未来,让那时的自己重新想起这混乱嘈杂却又有趣的元旦文艺汇演。 阳光从大礼堂侧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将整个大堂都烘得格外暖和。 晚晴坐的地方正好能被阳光照到,舒服得她都眯起了眼睛。 此时已是正午,台上的演出也暂时停止了,班里的男生被喊走去门口抬饭。 是的,今天的午餐并非在学校里做,而是通过皮卡车直接从外面运来的。 种类也相当丰富,每个班都有八种午餐,每种五六份的样子,从炒面到快餐,再到盖浇饭和包子,不一而足。 对于这个年代的学生而言,已经是一样十分新鲜的体验。 甚至还有人在这里头看到了汉堡。 ——虽说不是知名品牌出品的,但就像是这个年代的咖啡也是一种有钱人才喝得起的东西一样,汉堡亦是如此。 “我草,汉堡我的!”杨增这小子最为积极,这才刚把午餐放下,作为帮忙抬饭的人,他第一个就伸出手去,抓起了那个装汉堡的小盒子。 里面不仅有汉堡,还有一份薯条,量虽然不多,但正因为此,看起来才精致又奢侈啊。 “等一下等一下,咱们今天上台表演的班长还没拿呢,你小子猴急什么!”江兴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一脸谄媚地看向晚晴,“班长~你要来选一下吃什么吗?” “别用那么恶心的语气说话好不好……”晚晴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朝那边望去,但却根本不想动弹,“随便吧,晨儿帮我选。” 叶晨已经认命似的接受了这个昵称,叫习惯了貌似也还好,现在就连班里其他的女生都开始这么叫她了。 她就像是晚晴的秘书一样,走上前扫了几眼,大概是也不想耽误大家的时间,就拿起了一盒热干面和一盒盖浇饭——这些其实都是用泡沫盒装着的,只不过每一个上面都贴了用来辨识的标签而已。 “喏,你要哪个?” “嗯……热干面吧。”晚晴咕哝着,接过了那个泡沫盒,面条是提前拌匀的,但现在还是有些结块,上面放了一块豆干,看起来貌似比干巴巴的面条要好吃一点。 她试着搅和了一下,发现下面还有不少肉呢,随着面条再次被拌开,浓郁的香味终于扑鼻而来。 晚晴没去过W市,也没吃过所谓的正宗热干面,顶多是在外卖上点到过几次而已。 在她看来,这味道似乎并不如外卖里点的那些。 或许是因为加的现代调味品比较少吧。 倒是有一种原汁原味的美…… 吃饱饭的晚晴就直接躺在了叶晨的大腿上,懒得继续动弹,任由那阳光晒在自己脸上。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甚至能就这么躺着睡到傍晚。 “班长?” “嗯?”刚闭上眼睛的她有些无奈地睁开双眸,在阳光下,那碧绿的眸子更加澄澈,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身旁的叶晨像是被她的困意传染了似的打着哈欠,几缕垂落在鬓角的发丝看起来也有些有气无力。 沈慧娟将两罐还有些湿漉漉,正冒着热气的牛奶递给了她们:“是那个一班的女生让我送过来的。” 二人不约而同地侧过头去,就看见赵今予正挥着手朝她们笑呢。 晚晴举起手轻轻摆了摆,表达了一下感谢,然后就把牛奶递给了叶晨:“帮我戳一下吸管。” “你自己不会动啊……” “我懒得动。”她甚至连理由都懒得找。 叶晨有些无奈,替她戳好吸管,递了回去。 后者就这么躺着小口小口抿着,叶晨的大腿此时似乎是她最舒服的靠枕。 特别是那带着几许香甜的体香,更是有一种安神的效果。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罐草莓牛奶的味道。 光秋堂带来了自己的胶卷照相机,正在抓拍着学生们一个又一个有趣的瞬间,当然也没放过晚晴和叶晨这如此和谐的一对可人儿。 一位已经进入梦乡,像是一朵沉静的睡莲,另一个则像是仓鼠似的捧着牛奶,小口小口的喝着,微微鼓起的腮帮为她增添了几分可爱的感觉。 见到光秋堂拿着个相机凑在他自己的眼睛上,她有些好奇地睁大了双眼。 不要以为丹凤眼就总是狭长,实际上这并不妨碍它们依旧大而明媚。 光秋堂没错过这充满少女美好的一瞬间,赶紧摁下了快门。 “咔嚓。” 时间在那一瞬仿佛定格。 “这张肯定很不错!” “洗出来了可以给我一张吗?”叶晨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如此可爱的模样实在无人能够拒绝。 “当然!” 光秋堂又走远了,去留下其他人那最美好的瞬间了。 午休的时间就在温暖的阳光中度过,一直到叶晨都感觉有些困倦了,元旦文艺汇演才再次开始。 上台的学生们嬉嬉闹闹,颇有几分放飞自我的感觉,台下的人们也不再吝啬掌声,无论是不是演砸了,都会将鼓励送上。 大概三点的时候,阳光已经比正午时微弱了许多,而舞台上的演出又终于轮到了叶晨与晚晴。 “晚晴?醒醒,到我们了。” “嗯?”晚晴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仿佛正躺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街道上到处都是行人,整个城市都热闹非凡,仿佛那些恐怖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发生,仿佛一切都在欣欣向荣,走向美好的未来。 但她却又不想,或者不敢醒来。 生怕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冰冷的家,熟悉而又陌生的天花板,以及楼下一遍又一遍循环着的喇叭声。 好在回到过去的生活并非一场梦。 她睁开双眼,看到的是叶晨那张五官精致的小脸,白皙肌肤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反光,还能够看到脸颊上那十分细微的金色绒毛。 “下一个就是我们了,你,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管他呢。”晚晴满不在乎地咕哝着,抬起手抓住了叶晨的肩膀,缓缓坐起身来。 她揉了揉眼睛,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又抓起那罐放在地上还没喝完的牛奶一饮而尽:“走吧!” 台上是高三三班的话剧,他们甚至还用纸板做了简易的道具,表演的是楚霸王江边自刎的那一段。 不得不说,演得还挺好,很难想象单靠这么几天的准备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关键是参演的人数并不少,这可是需要大量练习来配合的。 话剧就到项羽倒在地上的那一幕结束,刚刚还无比悲情的场面,在那些倒地的人起来之后,气氛顿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感谢高三三班的精彩演出,接下来有请高三五班的相声表演!”主持人刚站到台上来,就又匆匆忙忙地跑了下去。 晚晴走在最前面,神情自若。 或许再活一次,也让她成长了许多吧。 伊看向身旁一脸紧张的叶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淡定点,慌不要慌。” “完全没台本的啊怎么能不慌啊……下面人好多……” 上午的时候,晚晴可是掀起了一阵热潮,有不少人都在询问她的名字。 这会儿叶晨和她一块儿站上来之后,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我靠,姐妹花?” “要是能把两个都娶了就好了……” “你小子就别想那么美了。” “真羡慕以前的地主老爷们啊……” “别想了你,你小子回去也是个卖身为奴的命!” 那些人的声音格外清晰,让叶晨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了。 而晚晴这会儿的状态也和唱歌的时候不一样,看起来颇有几分大大咧咧的感觉。 她的目光在台下那些宾客的脸上一一扫过,面带微笑的缓缓点头。 他们也礼貌性地向她点了点头。 叶晨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喂,干嘛呢你?”她忽然拿起话筒,就歪头斜睨着看向了叶晨,“怎么不说话呢,说词啊。” “啊?啊……我哪有什么词……”叶晨小声的咕哝,但晚晴却已经把话筒递到了她嘴边,所以这会儿全场都听见了。 她的身子顿时有些僵硬。 “怎么没词儿啊,那上台演出,总有个开场白的吧?” “大、大家好,我们的演出结束了……啊不是!” 台下顿时哄笑成了一片。 晚晴在她说话的时候也跟着鞠了个躬,仿佛在一秒后也才察觉到不对,顿时翻了个白眼:“你这第一次上台啊?这么紧张?” “能、能不紧张吗……我,我台词是什么来着?” “今个儿啊,咱们要说的是聊斋志异里的故事。”晚晴模仿了一下京话,当然学得并不像,但却又增添了几分搞笑的感觉。 “聊斋志异……聊斋志异,哦哦!是聊斋志异里有一个狐狸和一个书生……的故事吗?” “对!且说这永乐年间啊,有个穷苦书生,正上省里赶考呢,时间不早,看到一间破庙,天上又下着雨,就躲了进去,结果看见一只公狐狸正趴在那案台上……” “等一下等一下,为什么是公狐狸啊?” “哦,这就允许有母狐狸,不能有公狐狸啊?书生不能是女的啊?” “那时候女的又不让读书……” “哎,没错,所以这书生啊,是女扮男装,她叫祝英台……” …… 32.即兴表演 “那这狐狸是不是得叫梁山伯啊?” “错了,这狐狸啊,他叫宁采臣!” “……宁采臣怎么成狐狸了,那聂小倩呢?” “聂小倩去勾.引梁山伯了。” 台下人的笑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恐怕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这竟然是即兴发挥。 叶晨也稍微有些放松下来了,她此时忽略了台下的所有观众,就想象着这是在家里和晚晴拌嘴的时候,她无论说点什么,都非得揶揄几句。 “行,那这祝英台到了庙里,碰到了公狐狸,有想怎么样?” “公狐狸就好好的躺在那呢,嘴边还放着个咬了半口的苹果,但是咱们的女书生祝英台就很好奇了,她凑上前来,摸了摸这狐狸的铃铛——以前她可没见过那么大的,毕竟人是女的嘛!” “……铃铛,什么铃铛?” “那里的铃铛啊。” “哪里……?” “那里,那里的。”晚晴眼神看的是别处,手指的却是脖子。 叶晨猛然明白了过来,台下的观众都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 “那,那狐狸咬她了吗?” “狐狸没咬,他一溜烟的跑了,到半夜的时候才偷偷摸摸的出来,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变成了个人的模样,身上穿了件女子的衣裳,走到了咱们的祝英台身旁。” “公狐狸也要吸阳气啊?”叶晨斜睨了她一眼。 “是啊,这妖嘛,无论公母,都是要阳气的,只是这会儿还没认出来她是女人,祝英台在梦里感觉有人在扒拉自己裤腰带,一下子就吓醒了,然后就看见貌美如花的女人趴在自己身上。” “那是公狐狸啊!” “这又不妨碍人家貌美如花,咋的了,不行啊,人狐妖里面,无论公母,都是美人儿。” 这个时候,就连宾客们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台下的人们都鼓起了掌,晚晴故意略微停顿,等掌声渐渐轻了,就又继续说道:“然后这祝英台就挡住了狐妖,要将这美人儿狐妖给推开,但狐妖哪肯放手啊,他就媚眼如丝的说啊,媚眼如丝——做一个给大家看看。” 叶晨愣了半秒,转过头看向台下,然后用力的连续眨起了眼睛。 “你那哪叫媚眼如丝啊,你那叫没滴眼药水!咋的了,风沙进眼睛里了啊?” “我又不是狐妖,我哪会媚眼如丝啊。” “你瞧你,啥都不行,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哈。”晚晴捻起了一个兰花指,微微侧着脸望向台下,那双碧绿色的大眼睛勾人夺魄,像是能将人的心神都吸入进去。 “懂不懂,这才叫媚眼如丝,你看看,那个男生眼睛看得都直了。” “为什么是眼睛直了?” “因为不能说其他地方直了啊,那多不文明。” “咱们还是继续说这公狐狸的事情吧。” “好,且说这公狐狸想要榨干祝英台……” “的阳气!”叶晨赶忙接上后面三个字。 “对,然后呢,这祝英台就说了啊,我是女人,我不是男人,哪来的阳气,公狐狸一听就来劲了,嘿,正好,我也不是母狐狸,我是公狐狸,这吸不到阳气,正好可以——” “咳嗯!”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住了晚晴的话。 “于是公狐狸就要继续动手,结果祝英台就狠狠地踹了几脚,那铃铛不堪重负,啪叽一下就碎了啊。” “听着就疼……” “这下公狐狸是当不成公狐狸了,他就夹着尾巴跑了,结果不消片刻,又来了只狐妖,这会儿是母狐狸,祝英台就说,我是女人,没有你要的阳气。” “那母狐狸怎么说?这次总该乖乖走人了吧?” “那母狐狸说没事儿,我就喜欢女人……” “停停停,怎么说着说着全都变成荤段子了啊!” “好,那咱们再就跳过这段不说,到第二天去哈。” “嗯,到第二天。” “第二天这祝英台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上了路,肩膀上趴着只小狐狸,半路遇上了来驱魔的鲁智深……” “等等,鲁智深怎么驱魔去了?” “人家那是物理驱魔,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上手就是一拳打死……” 这一段相声足足讲了十来分钟,但却没有人觉得漫长。 直到结束的时候,甚至都还感觉意犹未尽。 有些人的肚子都笑疼了,这会儿一笑起来,就感觉小腹抽筋。 晚晴总算是在最精彩的时候收了尾,再说下去,可就不一定能把控得住了。 她在台上鞠了个躬,看见台下的赵今予从老师那拿到了一张纸条,就背着书包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回到台下的时候,叶晨的神情有些恍惚,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在上台之前她绝对想象不到,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竟然能演完这十分钟的相声,而且效果还不错,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竟然……真的成了吗?” “怎么,很难吗?” “即使是现在想来也依然很难啊,我甚至觉得刚才站在台上的不是我。” “啧,不要否认自己了,你哪有那么差劲,再说了,还有我呢。” “夸奖别人可不像是平时的你啊?” “哦?怎么,这么贱啊,就喜欢挨骂啊?”晚晴翻了个白眼。 “切……就是有那么点不习惯,甚至感觉你在阴阳怪气我。” 晚晴拍了下她的脑门,笑骂道:“你小子真是,皮痒痒了是吧?” 元旦文艺汇演在傍晚的夕阳落下时结束了。 明明早上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觉得这一天会无比漫长。 当校长宣布本次演出圆满结束了之后,学生们就在喧闹中零零散散地走出了大礼堂。 这会儿也没人要求整队了,没带书包来的人,就直接走出了校门,带书包来的,就跑上楼拿走书包。 虽然对于汇演的结束略有不舍,但孩子们调整心情的速度总是很快,这会儿他们一个个的就又兴奋地聊起了明天放假该去哪里玩的事情了。 回教室的人并不多,主要是今天背书包来的人就没几个。 晚晴和叶晨虽然也背了书包,但实际上里面根本没放什么书,背它们过来,更多只是出于一种习惯而已,以及——万一要用上呢? 虽说今天根本就没用上。 桌上用一本书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赵今予的留言。 叶晨拿起来看了两眼:“今予说她有事先回去了,让我们两个自己回去就好。” “哦,那走吧。”晚晴拎起书包扛在肩头上,今天的两次表演似乎已经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这会儿懒洋洋的,像是一点劲都提不起来似的。 冬日的夕阳带来些许暖意,晚晴和叶晨走出了教室,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校门口的学生就已经散去了大半。 银江高中门口没有什么小店,而今天又没有摆摊的,自然也就不会聚集起一堆人在门口买东西了。 平日里都是和赵今予一块儿回家,活泼的少女总有许多话可说,这会儿就她俩回去,反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了。 “啊——又要坐到这个又冷又硬的铁架子上了。”晚晴把书包丢到车篮里,一脸不情愿地坐了上来。 “那要不我们换换,你骑车,我坐着?” “那还是算了吧。”她撇了撇嘴,“什么时候给这上面装个软垫,免得坐起来那么难受。” “有那种东西卖吗?” “未来有,现在有没有我倒是不记得了,没有的话就自己做一个吧,不然实在太……用北方的话怎么说来着,硌屁股?” “好像是。”叶晨推着车走出了校门,有几个还没离去的学生好奇地看向了她们。 显然,是认出她俩来了。 甚至还有性格开朗的女生,直接就朝她们打了个招呼。 “今天的演出很棒哦!” “是呀,超厉害的!” 有女生,当然就少不了男生。 “晚晴——!你的眼睛好漂亮——!” “我可以做上门女婿吗——!” 叶晨满脸尴尬,晚晴的嘴角也忍不住扯了扯。 “这帮兔崽子真是吵闹。” “我们好像出名了……?以后不会每天都这样吧?” “想什么呢,世界又不是围着你转的。”晚晴打了个哈欠,将小脸贴在了她的后背上,“过段时间这股热情就慢慢淡去了啊,顶多是大家都能认得出你而已。” “那就好,不然每天都这样,也太尴尬了……” “真要每天都这样的话,说不定星探就找上你了呢。”晚晴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赶紧去老爹那吃点东西吧,中午的热干面好像没怎么吃饱。” “毕竟那个分量确实不算多啊,我也有点没吃饱。” “那还不骑快点?” “太累了,骑不动——” 叶晨开玩笑的说着,踩踏板的速度还是加快了几分。 夕阳将她俩的影子拖得斜长,黑色的捷安特自行车在工厂的烟尘中穿行,那熟悉的工业味道让在这里长大的两个孩子都感到格外的安心。 即使父亲已经下岗,但在她们的潜意识里,仍然认为只要工厂还开着,生活就一直是向前走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明天就是明年了啊。” “是啊。” “时间很快的啊,一下子就过去,然后就要高考了。” “是啊。”晚晴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们能考上大学吗?反正本科肯定是考不上了吧……” “有志气一点行不行?” “要是能考到本科也好诶,不过本科是不是四年的?” “对。” “希望能考上啊。” 其实对学习的事情,晚晴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她仍旧仰起头笑道:“放心吧,肯定能。” …… 33.生日快乐 踩着斜阳那橙红色的微光,晚晴和叶晨回到了公寓里。 走廊的两端虽然都有窗户,但却不怎么能照到中间来。 二人穿行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来到了自家门口。 “……所以我说啊,那帮人确实是该去精神病院,整天脑子里想些污浊不堪的东西,人家正常上个生物课的都要把直播间关了——哦对了,直播间是啥不用我解释了吧?” “嗯……”叶晨听得有些头疼,因为一路上都是晚晴在抱怨着未来那一堆她认为不合理的事情。 “精神病就是这样,稍微碰到一下,就拿把刀出来要自残了,今天割手,明天砍脚,我看迟早有一天,连脑子也得挖出来水煮了吃。” “说起来,你吃过猪脑吗?” “吃过啊,味道还不错。” “像豆腐?” “不太像,说不好,口感很微妙,但挺好吃的。”晚晴咕哝着,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下次要不要去菜场买个回来,嗯……也不知道有没有的卖……” 如往常一样,晚晴推开房门,和叶晨一道儿走了进去。 俩人正打算倚靠在门边把鞋子脱了,就听到‘嘭’的一声,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彩带在空中飘摇着落下,赵今予高举起右手,笑着大喊道:“晨儿生日快乐!” “啊?”晚晴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等等,今天是三十一号啊。” 她当然知道今天是几号,但之前却根本没想到,这是曾经自己的生日。 主要是成年以后,就几乎没再怎么过生日了——一个人的生日又有什么好过的? 真要为自己买个蛋糕,吹个蜡烛,也只不过徒增悲伤罢了。 “啊诶——?”叶晨满脸惊喜,“我、我还以为不会有人记得!” “你干嘛,什么意思啊,针对我是吧?”晚晴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咳嗯!” 晚晴这个身体的生日并不在这一天,具体是哪天,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这很正常,几十年的生日都没记得,哪能记得住这个新的生日呢。 “生日快乐。”站在门口的父亲也笑着说道,他用力搓了搓手,“之前都没有好好为你们过过生日……” “算了吧,这是她的生日,我的生日不在这一天了。”晚晴摆了摆手,脱下鞋走进了屋里,“好香啊……晚饭已经做好了?” “是哦,我来的时候叔叔就已经把晚餐做好啦,晨儿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吃蛋糕?”赵今予把餐桌上的蛋糕盒拎了起来,“看,我买了一个大蛋糕回来哦!应该够我们吃了吧?” “好大……”那是叶晨平时在蛋糕店里才能看到的大蛋糕,一般都是当做展示品,普通人好像不会买那么大的。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奶油蛋糕的价格仍旧十分高昂,一个小小的六寸蛋糕,都要卖到五十多块钱,是许多家庭根本吃不起的奢侈品。 以至于那些蛋糕店都带着点高贵的气息,让人不好意思随意靠近。 “这几寸的?”晚晴凑过去看了两眼,那印满了粉色鲜花的包装盒,实在是让她有些怀念——未来都流行极简风格,很少看到这样花俏的包装了。 “十寸的呢!” “不用问就知道好贵了……” “不要紧的呀,生日是一年才过一次,当然要隆重一点啦!”赵今予认真地说道,对于不差钱的她而言,仪式感似乎更加重要。 “回来的正好,菜都还是热着的嘞。”父亲乐呵呵地笑着,转身朝厨房走去,“我去把菜拿出来。” “好……”叶晨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我来帮忙吧!” “不用,寿星生日,哪能让她来帮忙呢?” “是呀。”赵今予把她摁着坐在了椅子上,“晨儿今天就好好享受吧,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们啦。” 晚晴噙着笑,也缓缓坐了下来。 年少的时候,她总是很向往过生日的那一天。 哪怕那时候没有奶油蛋糕,但起码会买一些传统的小面包,或者鸡蛋糕,父母会做一桌的好菜,偶尔还会有住在H市的亲朋好友过来串门庆祝,送她一些虽然不贵但却仍能让人高兴很久的小礼物。 当父母离世之后的两年——十八岁生日那天她甚至都没有为自己庆祝。 ——因为那时候口袋里除去房租,只剩下二十块钱,却要坚持整整一个月。 那是1998年的年底,物价已经上涨了好大一截。 成年之后,也曾经努力过一段时间,那段时日里,生活还算好过,她也曾在后来的生日为自己买过蛋糕,但怎么都找不回十八岁那年的期盼与渴望了。 或许是因为那时的她,渴求的并非一个蛋糕,而是他人的关心与爱。 而后来的她,则是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并不拥有那些东西,于是象征着这些事物的蛋糕,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与价值。 自己对生活的热情,兴许就是在那一刻开始熄灭的。 晚晴托着腮帮,看着叶晨,那已经不是自己记忆里少年时的脸了,而是漂亮的女孩儿。 那就是历史被改变的表现。 虽说有所失去,但获得的东西似乎更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干嘛啊你……盯着我笑,笑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叶晨摸了摸胳膊,故作夸张地抖了抖身子。 正当晚晴想要戏谑她两句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和赵今予将装在盘子里的菜肴端了过来。 今天的菜那可是相当的丰盛,而且几乎都是荤菜。 自己做的油炸狮子头、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淋了橙红色酱汁的铁板鲈鱼、新鲜而又白嫩的木鱼花、干净清爽的龙井虾仁、放了海参碎末的豆腐羹…… 唯一的一道素菜是用新鲜冬笋做的油焖笋。 再加上晚晴买的那个蛋糕。 “这么多,吃得完吗……”叶晨目瞪口呆,“太豪华了吧?” “难得的嘛。”父亲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而且都是些家常菜,平时吃的都不好,偶尔也要吃一次补补身子。” “我下次过生日就不用那么多菜了,来碗面条就行。”晚晴已经拿起了筷子,“或者过不过都无所谓,和叶晨一起过都行。” “我记得上次一块儿聊起的时候,晴儿你说你的生日是在六月份吧?好像是……二十九?” “我不记得了。”晚晴看起来并不在乎的样子,“随便吧,过不过其实都无所谓。” 这反倒是让叶晨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干咳了两声,凑近了小声说道:“要不就和我一起过吧?反正……原本你也是这个生日。” “不用,这个生日现在是只属于你的。” “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过啊……” “我介意。”晚晴白了她一眼。 “咳!” 晚餐太过丰盛,实际上是根本吃不完的。 好在这是冬天,即使不放在冰箱里,到明天也依旧能吃。 吃昨天的剩饭剩菜,在这个年代是很常见的事情。 一顿吃不完就下一顿再吃,甚至是一种节俭的美德。 是的,有需要的时候,它就是美德,不需要的时候,就是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了。 “鲈鱼先吃完啊,还有虾,这个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其他的倒是没事。”父亲捏着筷子指了指这两道菜,“这个都是得今天做好今天吃的,饭就别吃了,今天就只吃菜。” “这么好的菜不下饭,总觉得好浪费啊……”叶晨有些心疼。 晚晴对此也表示赞同:“没办法,喝汤吧,把汤当饭好了。” “叔叔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呢!我都已经喝了两碗汤啦。”赵今予用勺子舀起一点放进嘴里,小口的品尝着,“不输给大饭店的厨师呢!” “哈哈,和大厨还是比不了的,只是些家常菜而已。”父亲虽然说的很谦虚,但显然对赵今予的话很受用,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虽然没吃饭,但就光是吃菜喝汤,都已经让女孩子们吃了个八分饱,剩下一些还是父亲解决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深蓝色的夜空中点缀着几颗星辰,椭圆形的月亮悬挂在云端,昏黄的路灯勉强照亮了城市的路。 “老爸今天……要摆摊去吗?”叶晨挠了挠脸颊,“还是说休息一天?” “等你吹完蜡烛我再下去,看看位置有没有被人占了,有的话,就回家休息一天,好好睡一个晚上吧。” “那我来收盘子吧。”晚晴站起身,和赵今予一起将桌上的盘子收起来。 吃空了的就放进水池里,没吃完的则用保鲜膜封装起来,放进冰箱中。 “这个油焖笋不错啊……明天过稀饭肯定很好吃。” “红烧肉到时候吃的话要热一下吧?放锅子里?”赵今予仔细摸了摸这盘红烧肉上的保鲜膜,然后将它递给了站在冰箱旁的晚晴。 “不热的话,肉皮应该嚼不动——到时候直接放在饭上蒸就好了,不用特意放锅子里重新炒。” “这样呀,那明天早上就来你家蹭饭啦?” “当然可以啊。” “咳——可以吃蛋糕了吗?”在餐桌上坐了半天的叶晨已经等的有些迫不及待了。 “来啦来啦!” “等下,我把桌子擦干净。”晚晴拿起了抹布,“然后……把蛋糕的餐盘分一下。” “蜡烛呢?”叶晨没在餐盘的包装袋里找到它们。 “在酒柜上,是我特意要的数字蜡烛呢!” …… 34.奶油蛋糕 华灯初上的夜晚,城市里传来归家者的喧嚣。 晚餐的香味从各家各户中传出来,有的很辣,有的偏甜,还有些人家里,好像把什么东西给烧焦了…… 嘈杂的吵闹交织在一起,却让人感到温暖而安心。 “嘿咿咻~!”赵今予将数字蜡烛轻轻放在了蛋糕上,然后歪头看向了叶友良。 他是这里唯一的男人,一般来说,也是唯一拥有打火机的人。 父亲会意地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路边买的廉价打火机,不是摁动式的,而是齿轮摩擦式的,他‘咔啦咔啦’地擦了几下,打火机里就冒出了红色的火焰,点着了两根蜡烛。 一个是数字‘1’,另一个,则是数字‘6’。 赵今予捧着小脸:“我明年就过十八岁生日了,晨儿竟然才刚到十六周岁呢。” “咳……上学早嘛。” “我关灯了啊?”站在开关旁边的晚晴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大喊道。 “关吧关吧!” 房间里的灯被全部关上,窗外的灯火有些许照进屋内,让这里并没有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蜡烛的火光在微风中摇曳,墙上的影子也不断变换着形状。 “祝你生日快乐~”赵今予第一个拍着手轻轻唱了起来。 父亲也有些笨拙的跟着拍手,唱的歌多少有那么点跑调,或许是并不常听的缘故吧。 “生日快乐!”晚晴难得笑得那么真挚,不夹杂丝毫的讽刺与戏谑。 “生日快乐哟!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哈哈,祝我的女儿,没有烦恼的,好好长大!” 叶晨下意识地看向了晚晴。 似乎她的祝福比其他人的都更加重要。 她将双手揣进了上衣的口袋里,眼神在那一瞬间显得有些空洞,但很快,就又重新聚焦在了那正缓缓流淌着烛油的数字蜡烛上。 “希望你在经历了生活的挫折与苦难、在见过了他人的丑陋与不堪、在承受了社会的凌.辱与打击后,也依旧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完整的——人,而非被他们随意操控的机器,而非失去思想的行尸走肉。”晚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炙热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希望你不要被迫承受那一切所谓的‘正常’,不要因为习以为常而漠视,不要因为无法反抗而放弃,也永远永远,不要去做那曾经你最讨厌的那个人。” 父亲的表情有些诧异。 他虽然知道晚晴来自未来,经历了许多,但却不知道她究竟遭受了什么,以至于这番话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赵今予不明白她此时的感情为何如此强烈,但能听得出来,一切都发自她的真心,所以也沉默着,就连脸上的笑意都褪去了少许。 “生日快乐,很高兴,你又作为自己活过了一年。”晚晴终于看向叶晨,微微扬起嘴角,温柔地笑道。 “谢谢……我会做到的,不会再重蹈覆辙,不会让你失望。” “不要在乎我会不会失望,只要你自己不失望就行。” “……” “好啦,该叶晨自己许愿了哦。” “啊,对……” “想许什么愿望?”赵今予好奇地问。 “说出来可就不灵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也是哦,所以,就在自己心中许吧!” “许完之后用力把蜡烛吹灭。”父亲虽然是对叶晨说的,但却似乎更在意晚晴一些,或许是刚才的话,触动到了他内心深处,让他忍不住对这位未来女儿的过往有些好奇和心疼吧。 叶晨捧着双手,闭着双眼,小脸上的表情很恬静,像是在这一瞬陷入了安眠的梦中。 她的长发在微风轻拂下缓缓晃动,小嘴在不经意间微微抿起,然后她忽然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向了蜡烛。 蜡烛在剧烈的摇晃中熄灭,晚晴也顺手打开了灯。 “给!蛋糕是要寿星切的哦!” “啊……好。”叶晨接过透明的塑料蛋糕刀,在蛋糕上缓缓的切了下去,刚开始的奶油那层还挺轻松,到蛋糕部分时就有些费劲了,倒不是说有多硬,只是很有‘韧性’,没那么容易一下子切到底。 蛋糕很大,所以她没有直接分成四块,而是先切了两刀,切下了一小块来。 就算是这么一小块,对于那个一次性的小餐碟而言,都已经过于庞大了——两边皆有一部分‘伸’了出去,不在盘子里。 “这块……”叶晨的目光落在了父亲脸上,那张脸有些沧桑,头发中也有几根长长的银发,像是茅草似的干枯,“老爸,这块给你。” “好。” “然后这块给今予?” “好~的!谢谢啦。” “咳,谢什么啊……这蛋糕还是你买的呢……”叶晨有点不好意思,切蛋糕的手都抖了一下,于是这块看起来形状不太规则的,就放在了晚晴面前,“这块给你……” “切坏了的给我,啧啧。” “咳!!那,那我再给你切一个?” “不用了,切得不规则也不错,最起码很有特色。” 叶晨觉得她这句话里似乎意有所指,但兴许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这么多吃不完吧?” “废话。” “那怎么办?”叶晨毫无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放冰箱呗。” 这么一大块蛋糕,当然不可能都吃完,要知道,刚才已经吃过不少菜了,倘若还能把这蛋糕吃完,那得是多大的胃口啊…… “哈哈,真甜啊,比我小时候吃的那种糖糕还甜。” “是有点甜呢。” “今予,嘴角有奶油。” “哪里?” “这里。”晚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赵今予试着摸了摸,但却没有摸到。 “有吗?” “在这里啊。”于是她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一抹,将沾在嘴边的奶油给擦了下来,“喏,已经帮你弄下来了。” “谢谢~”赵今予用刀叉切下了更小的一块,用更淑女的方法小口的吃了起来。 叶晨抬头偷偷摸摸地看了她几眼,也有样学样。 至于晚晴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就和父亲一样,直接是用手捏着吃的…… 甜味的食物,总会让人感到无比幸福。 蛋糕最后还剩下大半个,父亲帮忙分成了好几块,装在碗里,同样用保鲜膜封装起来,放到了速冻那一层。 这样明天元旦节的点心都有了。 一次精心准备的生日,能让人高兴好几天呢。 叶晨这会儿还在美滋滋的笑着,仿佛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我下去看看,位置还在不在,在的话就摆摊了,你们到时候自己早点睡吧,就算明天不上课,也别忙到太晚,对身体不好。” 天天通宵做生意的父亲却这么说,让叶晨的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叶晨,洗碗了。” “啊?我不是寿星不用干活的吗?” “是吗?” “今予说的!” “那我来洗吧?”赵今予自告奋勇。 明明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却对普通人的生活很感兴趣。 而普通人的生活里,显然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也不会少的,那就是——各种各样的家务。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今予今天都买蛋糕了……”叶晨赶忙站了起来。 “逗你的,你还真信啊?”晚晴将袖子卷了起来,“我来洗,你要洗澡的话就赶紧去洗吧,别待会儿又挤在一块。” “咦,你之前不还老说要一起洗澡的嘛?” “偶尔来一次就好了,总一起洗麻不麻烦。” “例假期间最好还是少洗澡呢。”赵今予提醒道,“洗多了容易生病。” “但今天骑车出汗了啊。”叶晨在这方面有一点强迫症,只要出过汗了,就一定要洗澡,否则她绝对钻不进被窝里去——仿佛那样做的话,就会把被褥和床单弄得很脏一样。 “冬天没事的呀。” “还是洗吧……” “今予来例假的时候怎么做的?厨房里,盘子和盘子之间发出轻微碰撞的声响,让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 “什么?” “你来的时候,怎么解决的?” “就……只要没有出很多汗,或者弄脏衣服,就是三天洗一次啦,中间用毛巾擦一擦就好。” “有洗澡的条件还是洗澡吧,以前用毛巾擦是没办法啊……” “晨儿这是报复补偿的心理吧?” “总之,现在就是只要出了汗,一天不洗澡都浑身难受啦。”她咕哝着,快步走进卧室里拿起换洗的衣物,“而且冬天洗澡真的很舒服啊……洗多了会上瘾的。” “你可别哪天泡澡上瘾了。”晚晴挤兑道,“到时候我们家可付不起热水费。” 公寓的热水是单独计费的,价格比自来水要贵上许多,一个月的费用都快赶上电费了。 当然,这也是冬天用热水比较频繁的缘故。 “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呢……想泡澡就泡澡,完全不用担心拿不出钱来交热水费……” “那可以去我那里泡澡呀?”赵今予眨了眨眼睛,“我就经常泡澡的哦,一般是时间比较多的节假日,泡半个小时,听听歌,看看风景,很舒服的呢——就是浴缸太小了,伸不直手脚。” “小点也好,起码能省点水费。” “嗯,这倒也是呢。” “不过对今予来说就无所谓了吧?” “唔……不要说这种话啦,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总感觉是在……是在故意讥讽我似的。” “啊啊,我没有,绝对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没关系啦。” “咳,那我先洗澡了……” 不多时,盥洗室里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 35.一瓶红酒 裹着辣椒味的夜风从窗外飘来,中间还夹杂着夜市上那听起来有些模糊的吆喝。 洗完了澡的晚晴浑身冒着热气,穿着单薄的睡衣趴在窗边,仿佛只是看着下面来往的行人,就能让她发呆许久。 “晚晴?”出来倒开水的叶晨打了个寒颤,“你不冷吗?” “刚洗完澡,不冷。”她头也没回地答道,“看来老爸的位置没被抢。” “啊?啊……对哦,他应该已经开始摆摊了。” 普通人的生活总是如此,只能在无限的忙碌中偶尔抽.出一丝空闲。 当一个普通人去寻求生活的意义时,往往会陷入迷茫。 赚钱为了吃和住,吃与住为了能够更好的赚钱。 当社会还在向上的时候,一年到头来还能攒不少的钱,运气好的,兴许可以让下半辈子免受磨难。 运气不好的,等社会进入到发展缓慢甚至没什么发展的时候,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活着没什么意义,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精彩绚烂却又千篇一律的人生。 她长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昏黄的路灯上,变得有些模糊。 “叮咚~” 门铃声在此时响起。 赵今予那故意撒娇的嗓音软软地从门外传来:“晴儿,晨儿~开门呀——” 开门的是叶晨。 她捧着水杯抿了一口,就看见穿好了睡衣的赵今予甩了甩没有扎起来的长发,小脸微红地捧起了手中的那瓶红酒。 貌似还是上次从超市里买的来着。 “生日晚会还在继续~!喝红酒吧!” “哈……?” “明天又不上课,还是难得的生日,不得多庆祝一会儿嘛?”她说着,将红酒递给了叶晨,自己则俯下身把鞋子放在了鞋柜上。 “红酒吗……” 叶晨其实不是没喝过酒。 毕竟在这个国度,没有什么禁酒令,大家顶多是默认小孩子不能喝酒,但对于接近成年的孩子却不怎么管束。 所以她以前的时候,和江兴他们喝过啤酒。 大概就是罐装的那种,一罐下肚,就有些微醺了。 江兴的酒量可比他好多了,就算喝个一打都不带脸红的。 “晚晴,喝红酒吗?” “喝呗。”晚晴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倒不如说她此时正有几分借酒消愁的想法吧。 其实也没遇上什么麻烦或者困难,只是在这样的夜晚,心底里偶尔会泛起几分忧愁的滋味而已。 并非变成女孩儿后的缘故,而是她本身……大概就是一个敏感而又多愁善感的人吧。 赵今予在晚晴家里还放了一双她专用的兔子小拖鞋——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暖和。 家里的一次性杯子还是父亲买回来做生意装酒用的,因为是批发的,所以一口气买了一大堆,有不少都放在酒柜里,这会儿她们正好拿三个来用。 “在哪里喝?客厅,还是——卧室?” “要配点什么下酒菜吗?”叶晨说着,自己先打了个饱嗝,旋即尴尬地笑了两下,“咳,我反正是吃不下了。” “要不去楼下买点?”赵今予眨了眨眼睛。 “啊……我不想动弹。”叶晨十分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懒惰。 “我去吧,你们在楼上等我。”晚晴穿上鞋子,不等她人说什么,就独自下了楼。 公寓旁边各种各样的店都有,要买什么都很方便。 这也是这个年代公寓的卖点之一。 而那种专门卖烟酒零食的小卖部就在公寓后头的平房里。 和看起来光鲜的公寓不同,那低矮的平房外甚至连白漆都没刷,门也不是那种漂亮干净的玻璃门,而是一扇有些老旧,甚至感觉用力踹一脚就会散架的破木门。 毕竟这里以前也曾是农村。 在建筑还没拆除之前,这些过往的结构总会留下来许多。 大门是敞开着的,跨过门槛,里面就是一间宽敞的屋子。 原本应该是客厅吧,起码有一半的空间都是空着的,只摆了一张主人家吃饭,偶尔也给客人行个方便的木桌子。 小卖部的货架就靠着墙摆着,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 在这里买不到特别贵的东西,很多零食都是五分钱起步的,比如五分钱一颗的可乐糖,五分钱一块的辣片…… 这些散装的辣片没有厂家,更没有保质期,都是老板从小作坊里批来的,价格比袋装的还要便宜。 至于卫生状况嘛…… 那只能说……吃习惯了就不会拉肚子了。 要是想干净点,还是得买那些袋装的零食。 老板是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他正坐在那台不大的彩色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手里拿着包辣片往嘴里塞,吃得满嘴红油。 晚晴站在货架前看了半天,目光落在了那一包包装好的螺蛳上。 唾液在不知觉中分泌。 仿佛想起了那令人怀念的味道。 但时间已经不算太早,她不想吃太过重口味的食物,所以就把目光挪开了。 老板这才注意到有客人上门,他顺手从货架上又拿了一包锅巴,回头笑着问道:“小姑娘,买点什么啊?” “这个盐水毛豆给我来一包吧——今天煮的?” “下午刚煮的,这还热乎着呢,自己拿吧。” “好……再来一包甜豆皮。” “甜豆皮是吧?”老板站起身,从货架上拿了一包递给她。 这是大包的,只是为了下酒的话,已经足够。 “多少钱?” “两毛五。”老板随意地扫了一眼。 “刚好。” “行。”他甚至都没多看几眼递来的钱,胡乱地把它们往桌肚里一塞,就抓起一块锅巴塞进嘴里,跟着彩色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傻笑了起来。 当晚晴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灯都熄了,就剩卧室的还开着。 三个一次性塑料杯里被倒了半杯红酒,瓶子里还剩下大半。 晚晴还没走进卧室里呢,就听到俩人在谈论有关自己的事情。 “那晴儿晚上是怎么抱你的?” “她啊,她就这样,嗯,用两条腿把我夹着,然后就让我动弹不得,有时候还用手绕着我脖子,我都怀疑哪天会被她在梦里给掐死啊。” “噗……” “而且她晚上还喜欢掀被子,如果不抱着我的话,就会抱着被子,把我的被子全抢走,我就只能在冷空气里瑟瑟发抖,使劲往她的身边钻,但钻过去的话,她就又改抱我了——总之每天早上起来,被子和床单都是乱七八糟的一团。” “我好像听到有谁在说我坏话啊?” “咳,没有!”叶晨立马否认。 “好有趣呀,三个人一起睡会更有趣吧?” “但这张圆床……不太睡得下吧?” “挤一挤嘛!”赵今予眨了眨眼睛,“今天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睡吗?” “都行。” “呃……你别掉下去就行。” “来喝酒吧。”晚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两袋零食,“下酒菜买来了。” “啊,甜豆皮,这个好吃,有点点酸酸的,还稍微有一点点脆!” “其实应该用高脚杯的啦,不过我家里没有,下次去买吧!”赵今予捧起了一杯红酒,轻轻摇晃了起来。 哪怕是用塑料杯中的,在她那轻柔的动作下,也让这红酒变得有档次了起来。 “今予喝过酒吗?” “没有哦,这是第一次喝,想试试,到底什么感觉的。”她说着,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整个眉头都皱在了一块儿,“好苦……酸酸涩涩的。” “确实没啤酒好喝啊……” “红酒不就是这个味吗?”晚晴喝起来不像是在喝红酒,倒像是在喝水,直接就把这半杯给一饮而尽了。 “诶?喝那么快?难道晴儿的酒量很好?” “那当然。”晚晴得意地点了点头,拔出瓶塞又倒了一杯。 叶晨则有些狐疑地望了她几眼。 赵今予拆开豆皮的包装袋,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块,放到嘴里咀嚼了起来。 廉价的零食,廉价的味道,但却也能带来同样廉价的快乐。 “还挺好吃的呀……” “啪叽。”又把第二杯红酒给喝完了的晚晴,满脸通红地趴在了桌上。 “晴儿,你没事吧?” “……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我没醉,只是有点头晕……”晚晴说着,打了个酒嗝。 她托着腮帮,看向赵今予:“要是我要娶妻子,肯定不会找叶晨这样儿的,要找今予这样的……” “噗,为什么呀?”赵今予好奇地问道。 “叶晨这……这小……丫头长得太漂亮,一看就容易在外面沾花惹草……” “喂,不要那么片面好不好!漂亮的女生又不都是这样。” “就算不招惹别人,别人也要招惹她啊,不安全,不安全,还是今予这样的好,有点……好看,但不算特别好看,但是很耐看,而且还有钱,要是我能当上门女婿就好了……嗝……” “晴儿喝醉了呢。” “没有……呃,叶晨,姓晨的……” “我姓叶……” “给我拿两颗毛豆来吃吃。” “……你真没问题吗?” “放心好了!”晚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趴倒在了叶晨那香软的怀中,“呃……脚滑了一下。” “你就别逞强了好不……” “吵死了你……给我毛豆。”晚晴的眼睛好像都有些睁不开了,“唉,我要……学习。” “这种时候学什么习啊……” “要学习,一定要学习,这种时候的专注度才高,没错……”晚晴用力地点了点头,“不然我们连专科都考不上……” …… 36.三人同眠 晚晴的头很疼。 依稀记得昨天自己在喝完酒后挣扎着学习了一会儿,就困倦地进入了梦乡。 什么梦也没做。 只记得自己的意识徜徉在一片看不见光亮的漆黑世界里,直到清晨的冷风将她吹醒。 头疼得她蜷缩起了身子,下意识地将小脸埋进了身旁人的怀里。 不过……总感觉好像触感有点不太对。 她抬起头,就看见赵今予正半眯着眼睛,困倦地看向她:“早呀……晴儿。” “嗯……早。”晚晴往后缩了缩,一双白嫩的藕臂主动伸了上来,从后面抱住了她。 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叶晨。 她貌似睡在了这张圆床的中间。 红酒还放在桌上,剩了半瓶。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让空气潮湿而又冰冷。 ——南方的冬天总是如此。 三个女孩儿挤在一块儿,让被窝里暖和无比,也让人不想离开。 “昨天睡得怎么样?”赵今予抿着嘴笑道。 “头痛。”晚晴抓了抓头皮,慢慢地把脚伸了下去。 但大概是大家都有点蜷曲着身子的缘故,被褥的下半段冷得像是冰箱。 于是她又‘咻’地一下把腿收了回来,用自己的双手抱着膝盖,仿佛这样会更暖和一些。 “又下雨了呢。” “嗯,反正今天不用出门。”晚晴打了个哈欠,把枕头从叶晨那里拖过来了一些,“真够冷的。” “已经是深冬啦。” “一月一号了啊。” “是呀,春节也只剩下一个月了呢。” “时间真快。” “是呀,春节的时候,你们要回老家过吗?” “那就不清楚了。”晚晴仰起头打了个喷嚏,又飞快地缩回了被窝里。 其实她这会儿有点想上厕所,但就是没那个勇气迈出被窝。 雨下个没完,温暖的太阳像是也不会升起的样子。 “冷吗?”赵今予小声问道。 “有点。” “那我贴着你点。”于是她就将身子贴了过来,三人更加紧密地‘黏’在了一块儿。 或许以前她想象过许多次这样所谓香艳的场面,但现如今,她却没有丝毫的欲.望,只感到心灵安宁和平静。 被人关心着的感觉,总是会让人觉得温暖呢。 人总不可能一直窝在床上的。 但三人还是在床上温存了好一会儿,在时针都指到八的位置了,才勉强起来。 “哇——”赵今予刚伸手想拿起床头柜上的毛衣,就被那‘呲啦啦’闪过的电弧给吓了一跳。 “好强的静电。”叶晨揉了揉眼睛,自己也伸手触碰了一下,立马被电得手指有些酥麻。 “冬天的日常啊……”晚晴轻笑着将毛衣套上,“什么时候买几件那种毛茸茸的睡衣在家里穿吧,不出门的话实在不想穿毛衣。” “赞同……”叶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头,模样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其实起床了之后,倒也不觉得有那么冷了。 第一个爬起来的叶晨用热得快烧起了开水,晚晴不急着洗漱,而是站在客厅的窗边伸懒腰。 窗户只开了一小道用来交换新鲜空气的缝隙,父亲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睡眠质量很好,即使房间里有很大的动静,也不会将他吵醒。 沙发看起来有些油腻,特别是用来靠头的地方。 但这玩意儿貌似也没法洗的样子,只能有空了擦一擦…… “哈——呼——”父亲的呼噜打得震天响,他在睡梦中挠了挠脸颊,翻身贴在了靠背上,将头埋进了沙发的靠枕里。 “外面的雨下得怎么样?”赵今予凑了过来,但刚和晚晴碰了一下,就制造出了些许静电,吓得二人都倒退了半步,然后一同笑了起来。 雨水‘啪嗒啪嗒’地敲打在屋檐上,一滴一滴晶莹的水珠缓缓落下,整条街道都在雨雾的笼罩下显得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与车辆都没有多少。 或许是这个元旦节,有不少地方都放假吧。 早晨的洗漱就意味着一天的开始。 而没过一会儿,晚晴就已经把粥煮上了。 今天倒是方便,什么菜都不用做,只要煮点粥,吃些昨日的冷菜就可以。 唯一要加热一下的红烧肉,也只要放在蒸屉上跟着粥一起煮就行。 水蒸气在厨房里弥漫,晚晴就靠在门边,任由那白色的水汽迎面扑来——主要是这个地方最为暖和。 虽然昨天睡前喝了酒还吃了点零食,但叶晨的肚子这会儿已经‘咕咕’地叫了起来,她忍不住把蛋糕从冰箱里拿了出来,用勺子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似乎被冰冻过的蛋糕就没有那么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清甜。 赵今予是回自己房间洗漱的,毕竟她的洗漱用具都在那边,不过洗漱完之后,她就又马上过来了。 “咦,开始吃了吗?” “粥还没好,我饿了……就拿了一盘吃点。” “还好吃吗?” “感觉比昨天更好吃了。” “真的?”她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凑了过来,“那我也想尝一口,啊——” 叶晨看了一眼自己舔过的勺子,又看了一眼她微张的小嘴:“没问题吗?这是我吃过的诶。” “这有什么嘛,直接喂我啦。” “那……好吧。”叶晨将额前的几缕发丝往后撩了撩,挖了有奶油又有蛋糕的那一块,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她嘴前。 “啊呜,唔姆唔姆……” “怎么样?” “有一点清甜的味道,没昨天那么腻了呢。” “是吧!” “这么一盘蛋糕吃完,别等下吃不下早餐了。” “咳,也没说一定要吃完嘛,而且冰箱里还有……” 昨天晚上剩下的大半个蛋糕,是分了好几个碗和盘子装的,光一个肯定是放不下的。 粥很快就煮好了,放进冰箱里的冷菜也被拿了出来。 “肉丸好硬啊……” “放粥里热一热呗。” “要是能重新炸一下就好了——”叶晨偷偷看向晚晴。 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炸去,不想吃冷的就吃红烧肉,还有这个油焖笋,冷的吃味道也不错。” “咔嚓。”正说着呢,赵今予就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明天后天再上两天课就又放假了,要是每个星期都能这样就好了。”叶晨咬下一块重新蒸过的红烧肉,眼睛忽然一亮,“咦,比昨天更软了,好像还……更好吃了。” “要是放点梅干菜进去就更好了。”晚晴端起碗喝了一口被肉丸弄得有些油腻的白粥,“应该能放更久的时间。” “反正是冬天,就算不放梅干菜也能放很久吧。” “嗯。” “这个冷菜今天吃的完吗?” “这你就放心吧,等下还有两餐呢,怎么样也得吃完了。” “也是哦……” 叶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晚晴:“我说,要不我们每天晚上都做点菜,等第二天早上过粥喝?” “你想天天吃冷菜啊?” “最起码比你早上起来烧要方便吧?” “每天晚上做也不见得方便到哪里去。”晚晴忽然眉头微皱,想到了什么,“嗯,不过,可以做点猪皮冻吃。” “猪皮冻!老妈经常做的那个吗?” “是啊,黄豆猪皮冻,猪皮去肉铺上买,很便宜的。” “那是什么?”赵今予好像没吃过这种食物。 “就是用猪皮和黄豆煮汤,煮满满的一大碗,放在外面让它自然冷却,就变成了果冻一样的形状,吃的时候用勺子挖一块直接放到嘴里,不能放到粥里或者饭上,否则很快就会融化掉的。” “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诶?” “那今天就去买点黄豆和猪皮吧!”叶晨已经迫不及待了,“多做一点,吃它个半个月!” “就算是冬天,也不能放那么久啊……你以为是北方的冬天啊。”晚晴白了她一眼,“做起来吃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那就每个星期做一次?” “你第一个星期里没有吃腻再说吧。”她低下头,又扒了一大口白粥。 吃完了早餐的早晨,就连吹来的冷风都只觉得清爽得恰到好处,而不觉得冷了。 叶晨照着镜子梳好了自己的头发,又帮晚晴梳了个单马尾,三人这才出了门。 二人脖子上的围巾都是赵今予的,但现在好像算是送给她们了——反正这段时间都是她们在用。 围巾这种东西,不用的话可能感觉还好,但用久了就割舍不下了。 特别是出门有冷风吹来的时候,围巾可以阻止这帮调皮的风儿从领口钻到自己的衣服里去。 三人站在公寓楼下,从嘴里呼出一团又一团的白气,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穿着雨披扫地的环卫工人正坐在花坛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去哪里买?大卖场吗?”赵今予撑起了她那把超大的黑色雨伞——大到可以将三个人都罩在里面,还显得有些余裕。 “不去超市,直接去菜场买,超市的肉类太少了,而且也不够便宜。” 在这个年代,菜场的肉是要比大卖场便宜的,等到大卖场有了稳定的供应链,并且大规模进货降低成本,再加上批发那些冷冻肉回来卖,价格就比菜场要便宜许多了。 但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起码得是二十一世纪的事儿了。 而现在——还才是二十世纪呢。 作为跨过两个世纪的人,每次想到这一点,就会感觉心情有些微妙。 “菜场好像有点远哦?” “嗯,走路过去——叶晨,你小心点别踩到水坑了啊。” “我又不是傻子……” “哗啦——” 一辆飞快驶过的汽车掀起了地面的积水,吓得叶晨往后跳了两步:“水坑是不会踩到,就怕这种汽车啊……” “那就走得靠边一点吧。” “嗯。” ……   ========   快月底啦,求月票求长评咯。   平淡的日常你们觉得无聊吗? 37.大雾弥漫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倘若知道今天不用出门,那反倒会很早的醒来——就算是睁着眼睛在床上听收音机,看看外面的天空,那也算醒来。 而如果知道今天是要出门上课的,眼皮子就会和意志力打架,死命的不肯睁开,在梦与现实的世界里来回反复,不断挣扎。 “嗯……”晚晴咬着牙,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嘴里说的当然都不是些什么好话,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一点力量。 在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自己家财万贯,每天躺在几千平米的‘大别野’里,享受着生活,不用起床。 哪怕没这么有钱,那么就算是过个不用出门就能有钱进账,足够吃穿用度的小康生活也行。 ——总之就是不想起床。 但她还是起来了。 如同打仗一般,飞快地将那毛衣套在身上,即使它‘噼里啪啦’的发出一阵静电也不管不顾。 父亲才刚躺下没多久,这会儿正歪头看着黑白电视机。 虽说屏幕里只有个花圈似的画面,但却也有悠扬的音乐声从里面传来。 有些还会放点戏曲,让人们即使在电视台不播放节目的时候,也能有点娱乐打发下时间。 “啊啊啊——啊啾!!”父亲半仰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又揉着鼻子裹紧被褥躺了下去,“起了啊?每天都去那么早啊。” “早点去省得出意外,而且最近教室的钥匙给我了保管了,我得早点过去开门。”晚晴套着凉拖鞋,顾不得穿好,就飞快地跑进了盥洗室里,将那移门‘哗啦’地一拉,随后就传来一声舒缓的叹息和一阵水声。 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这是从男性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即使到了现在也未曾改变。 “哦,今天雾很大嘞,路上要满满教骑(慢慢的骑),小心滴耶(小心点哦)。”父亲虽然不是H市本地人,但在这里多年的生活,早已让H市本地的方言成为了他的另一个家乡话,有时候说着普通话,都会一不小心蹦出点H市的方言来。 “嗯,老爸你今天生意怎么样?”晚晴洗漱的时候顺便拉开了移门,好让空气流通起来。 “还成吧,三点多快四点的时候陆陆续续来了七八个人,应该是吃早餐的了——不然我早就收摊回家咯。” 习惯了刷牙三分钟之后,少刷一会儿好像都觉得自己没刷干净似的。 但每次刷完以后看一看干净整洁的牙齿,也会觉得心情好上许多。 晚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抹上了洗面奶,整张小脸只剩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格外明亮。 “哈……呼……”叶晨打着哈欠走了过来,眼睛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头发也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分岔,最上面更是团成了鸡窝似的造型。 俩人的睡姿都不怎么样,早上起来的时候没有出现某人的脑袋在另一个人的屁股上就算不错了。 她用力抓了抓长发,感觉头皮有些发痒——大抵是昨天没洗头的缘故。 “你等下再来洗,先把水烧上,然后把电饭煲的插头接上,把昨天的冷饭热一下。” “不喝粥啊?” “喝啊,我已经在里面倒了水了,你直接开了就行,很快就好,比直接用米煮粥快多了。” “哦哦——”叶晨又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摇晃着走进了厨房里。 父亲也是哈欠连篇,他的眼睛缓缓合上,但却不关电视,似乎一定要听着里头的声音才能入眠。 这要放在十几年后,恐怕也是个网抑云音乐的忠实听众。 “咚咚。”门外的敲门声很轻,仿佛从走廊的尽头传来。 刚洗漱完的晚晴头顾不得头上还卡着把梳子,就飞快走到了门口,将房门拉开。 “早呀。”赵今予虽然已经洗漱过,但看起来整理的貌似没有平时整齐,那张耐看的小脸上,也写满了困意。 “今天好早。” “嗯!不想让你们再等我啦。”她咕哝着揉了揉眼睛,“顺便来吃一下肉皮冻呢。” 肉皮冻昨天就已经做好了,但做好的时候是没法吃的,真要吃也行,但实际上与喝汤并无区别,而且还不如普通的黄豆排骨汤来的好喝。 “快进来吧,粥马上就好了。” “嗯……”她将书包放在地上,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小脸,穿着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缓缓走了进来。 肉皮冻就放在一个黄色的大搪瓷碗里。 ——大到都可以当小脸盆用的那种搪瓷碗。 上面盖着个有些斑驳的盖子,印着个红字的章,写着「劳动最光荣」这几个大字。 在搪瓷碗的边上,还写明了它的来历——是被作为奖励送给工作勤劳的工人们的。 这个碗也有些年头了,自从有记忆起,它好像就一直存在。 可以拿来当汤碗,也可以盛剩饭剩菜,更可以直接放到灶台上去加热…… 现如今打开盖子,里面的猪皮冻都已经凝固,稍微一摇晃,就像是果冻似的弹动两下,看着格外可爱。 猪皮冻的做法非常耗费时间,因为要一直熬,熬到猪皮都软烂到几乎化掉为止才行。 当然也有个偷懒的方法,那就是先把猪皮切碎,再丢到锅里去煮,但那得用绞肉机或者榨汁机才行,想用刀切碎……那还是直接熬煮方便又省事了。 冒着热气的白粥被端上来,三人被分了三个勺子,而赵今予是最迫不及待的那个,但她还是等着其他人都一同要来舀一勺了,才跟着挖了一块。 猪皮软烂,但还没有完全化掉,剩下的一点最为劲道。 黄豆更是只要用舌头一压就碎,而已经凝结了的汤汁,也就是猪皮冻中最重要的部分,味道也同样很好。 作为早上的下饭菜而言,它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当然,相比白粥,可能还是更适合过白米饭。 除了猪皮冻外,当然还有一些从超市里买来的咸菜榨菜,早餐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在家里吃早餐的好处就是出门的时候会感觉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不会被风一吹就冷得像是骨头被冻住了一样。 公寓外的街道上,雾气弥漫。 并非是普通早晨的那淡淡薄雾,而是那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大雾。 别说远处了,哪怕就是几米开外的路灯都显得朦胧而又模糊。 但赵今予却兴奋了起来:“好像梦里的世界一样诶!” “别高兴太早……今天骑车得小心点了。” “嗯!今天还挺早的,我们就慢慢骑吧?” “慢慢来吧,还是安全最重要。”叶晨回头看了一眼晚晴,示意她坐上车来。 当她坐定之后,自行车也就开始缓缓向前行去了。 整个世界都被浓雾包裹,三人就在这浓雾里穿行。 周围那模糊的灯光映照着这个模糊的世界,让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太真实。 “感觉就像是在穿梭时空隧道一样,等我们出来的时候,会不会抵达未来呀?”赵今予兴奋地笑道。 她当然知道那不可能,但这不妨碍她对这些产生期待。 孩子般的梦想,是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一个满脑子现实的‘大人’,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所以晚晴也有些羡慕赵今予,更羡慕的是,她即使在很多年以后,也依旧可以保留着这样的梦想。 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钱……真的能守护那些宝贵的东西啊。 车子骑得很慢,比平日里要慢得多。 又或者是在大雾弥漫的世界里,让人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天色一直昏沉着,好像就将如此,永远也不再亮起。 城市的灯光渐渐被甩在身后,三人一同进入了更加漆黑的郊区水泥路,自行车的车灯照不亮太远的地方,反倒能将大雾中的灰尘颗粒照得格外清晰。 晚晴困倦地趴在叶晨身上,双臂抱住了她的腰:“骑慢点……” “嗯,你困了?” “还好……”伊说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次直接把脸颊贴在了她的后背。 周围的景色没有变化,四周的田野仿佛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在浓雾里徜徉,像是永远也走不出去一样。 道路不断的向前延伸,一直一直的通向遥远的彼方。 忽然,晚晴睁大了眼睛。 她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因为她看到了一块牌子。 一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牌子。 上面什么字都没写。 只是一个格外复杂的二维码而已。 这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甚至下意识的就想掏出手机。 浓雾渐渐化开,继续往前,看到的是那座繁华都市的街道。 周围全是各种各样的高楼大厦,但却熄灭了灯火,像是死城般的寂静。 街道上看不到任何行人,偶尔只有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路过。 小区门口都被黄色的带子围住,又用各种各样的路障堵死…… 一种荒谬的宁静在空气中弥漫。 就像是她莫名其妙回到了过去一样,难道说,这次莫名其妙的……去往了未来?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如恶犬般的冲来。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为什么在马路上闲逛!” 她吓得浑身一激灵。 而叶晨和赵今予却是一脸茫然,好像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怎么进来的!还是哪个小区里的?全都不许动!!” 晚晴摸了摸口袋,还是没能找到可能存在的手机,于是只能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 38.普通自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凭空出现了无数的人。 围追堵截的,拿大炮似的摄像机拍摄的,穿得人模狗样背着双手一边说一边走的…… 那种几乎已经被忘却了的绝望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在这种怎么也逃不掉的时候,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死’字了。 “晚晴,晚晴?晴儿——” “晴儿呀,醒醒哦?”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抓着一直摇晃,眼前的街道开始如同泡沫般破碎,她在恍惚中猛然惊醒了过来。 刚才的似乎只是一场梦。 睁开似乎有些水肿的双眼,看到的是陷落在一片黑暗之中的学校。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晃了晃脑袋。 校门口的那两盏路灯无比昏黄,在空气中弥漫的雾气仍旧没有散去。 “你竟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睡着了……”叶晨无奈地说道,“要是掉下去怎么办啊,还好是安全到学校了……” “呼,大概是太困了吧。”晚晴揉了揉眼睛,从车上下来,用力跺了跺发麻的脚,“小门开了吗?” “嗯,开着呢,保安大爷好像还在里面睡觉。” 大爷就靠在躺椅上睡着,睡眠质量貌似还挺好。 银江高中的保安大爷就是请来养老的,他其实已经快退休了,之前是炼钢厂的工人,退休之后还是想找点事干,就被安排到这儿来了。 又有保安工资,又有退休工资,钱虽然不多,但过着安逸,基本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经常能看到他去买一大堆零食回来,就悠闲的坐在门口慢慢的吃。 叶晨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着的铁门,缓缓走进了学校里。 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六点了,但却感觉天色比之前三四天出门的时候还要漆黑。 “好浓的雾呀,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好潮湿。”赵今予用手当扇子扇了扇风,眉头微蹙,“呼,太潮湿了……” “听说北方的冬天就比较干燥了。”大抵是一直生活在南方的缘故,晚晴能找出一大堆南方不好的地方来,而又因为从没去过北方,所以她总觉得那里的气候比南方要好得多了。 就像她从来没出过国,所以也老觉得国外比国内好一百倍。 但究竟是怎么样,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知道,也不过是来自于别人传达的信息。 其中是否真实,又是否只表现出了某个方面,光凭她自己,是难以判断的。 “北方的冬天虽然没那么潮湿,但是……”赵今予打了个喷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纸擦了擦鼻涕和口水,“但是很容易流鼻血哦。” “为什么?”叶晨好奇的问。 “因为太干燥啦。”赵今予笑着说道,“我去过北方呢,房间里倒是挺暖和的,但无论是外面还是里面,都是很干燥很干燥的。” “下雪也会很干燥吗?”叶晨感觉有点无法想象。 “是呀,南方的雪里都是水,北方的雪就像是粉末似的,没多少水分。” “真神奇啊。”叶晨愈发的期待高考到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成绩究竟是可以继续在南方读大学,还是得前往北方…… …… 天空才微微亮起,但实际上时间却已经不早了。 雾气没有散去的意思,甚至因为工厂开工而变得更浓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云端一样,四周的一切都被云彩所笼罩。 哪怕是走到教室外的走廊,都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错觉。 “那我们中午再见吧?”门外传来沈慧娟的声音,一个穿着粉色棉袄的女孩儿站在她的对面,是之前晚晴见过几次的毛叶媛。 “嗯嗯,中午见啦!”她用力摆了摆手,像是一只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朝着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沈慧娟则转身走进了五班的教室里。 “早安,班长。” “早啊。”晚晴打了个哈欠,“今天的雾可真大。” “是呀,走路都快看不见路了。”她小声说着将书包放下,手刚触碰到冰冷的书桌,就被冻得缩了回去,“而且还好冷。” “确实。”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围巾还裹在脖子上呢,要是平日里,进教室的时候就该摘掉了。 二人没有继续多聊,因为虽然平日里因为班级的工作要经常一起干活,但实际上的深入交流却并不多。 简单来说就是虽然算是熟人,但可能不算朋友,也没有那么的亲密。 兴许像上次那样一起出去玩的次数多些,就会变得关系很好了,但有赵今予教她和叶晨学习就足够,所以她也就没那个兴趣去维护和其他人的感情了。 “对了,班长,数学的作业你写了吗?” “写了啊。” “有道题好难诶,怎么都弄不懂,你也写了吗?” “写了。”这道题其实她刚开始也搞不懂,还是在赵今予的讲解下才弄明白的,“出题人实在是太狡猾了,故意搞的这么复杂。” “咦?可以教我一下吗?” “没问题。” “班长很厉害呢。” “哪里哪里。”晚晴看似谦虚,实际上是有些得意。 “昨天还完全不会的呢……”叶晨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学会了就是我的了嘛。” 当然,能记住多久,以及换个形式还会不会做,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起码昨天刚学的,今天还不至于那么快就忘光了。 当然,在审阅题目的时候,她还是沉默了两分钟,才总算把思路给整理清楚。 教别人做题有时候也不算浪费时间,毕竟这同样也是自己在巩固学习的过程嘛。 有些题目真的不是今天会了就永远会了,不去经常回顾,是很容易忘记的。 她多少有点能理解赵今予为什么那么喜欢给人讲题了。 因为把别人教会的成就感确实很强啊。 “——所以就是这样,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终于明白了!梳理得好清楚呀,其实还挺简单的?” “是啊,其实并不算很复杂。” “那让我自己做一遍,我想想,应该先……” “嘭!”正在此时,虚掩着的教室门忽然被人猛然推开了。 正在专心背英语单词的叶晨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站在门口的是个面熟的男生。 晚晴歪过头,好奇地看了几眼。 “果然已经在了!”他飞快地走了过来,带起一阵冷风。 “你谁啊?”晚晴皱起了眉头。 “孙伟啊……”叶晨小声地替他回答道,“上次被你踹过的那个男生……” “哦哦,蛋疼侠啊。”晚晴随口给他胡诌了个外号。 男生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心情,看向叶晨:“叶晨,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找你,不是你来找我?”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啊……” “我们之前明明经常一起聊天,一起吃零食,我还请你喝饮料,你为什么忽然就疏远了我!”他愤愤不平地喊道,像是被人背叛了一样。 叶晨的表情有些茫然。 晚晴戳了戳她的胳膊,小声问道:“该不会是……你还是男生时候的那些事被时间线修改成了这样吧?” “啊?啊啊……”她顿时想了起来。 那时候,孙伟这个家伙看上了晚晴,总说着要追求她,然后就让叶晨这个当时还是她‘表弟’的家伙,给他出谋划策。 为了讨好她,不仅好言相待,还请她吃零食喝饮料,简直就是按照小舅子的待遇供着了。 而叶晨每次都是随便敷衍几句,或者实在不行了就出个馊主意让他去找晚晴。 这家伙虽然做事粗鲁,还很大男子主义,但却对这件事格外坚持。 但自从叶晨变成女孩子之后,就没有再和他联系过了。 她们原以为这件事就那么结束了,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又找上了门来,而且在被时间线修改了记忆之后,貌似还产生了些……奇怪的变化? “咳,你喜欢晚晴的话就自己找她嘛……” “谁说我喜欢她了!”孙伟瞪大了眼睛,一副被侮辱了的模样,“长得明明很可爱,却是一副男人婆的性格,嘴里的脏话比我还多,整天骂人,一点都没有女人味!” “……哈?”虽然晚晴总说自己是大叔,但这会儿被别人这么说了,却感觉有点不大高兴。 “咳……那你来干嘛?” “我喜欢的人是你啊!温柔体贴又善良,你才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我一直想找机会对你表白的,你怎么就突然消失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啊?哈——?!!”叶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顿时把眼睛瞪得比他还大,“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孙伟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拍胸脯保证!” “等一下等一下,之前你不还说我是你好兄弟的来着吗?” “那只是……只是。”他用力挠了挠头,“缓兵之计!我真心喜欢的是你!” “那之前……” “之前也是请你吃零食喝饮料啊,和你姐又没关系!”他忽然怒气冲冲地瞪了晚晴两眼,“看什么看,男人婆!” 不得不说,虽然晚晴很讨厌女人那种老喜欢一棍子打死一群人的做法,但她们对某些男人的评价又确实很准确。 ——晚晴被这个普通又自信的家伙气乐了。 “呵……那我看你还是别打这个如意算盘了。”她捏起叶晨的下巴,故作亲昵的说道,“晨儿呀,她不喜欢男人。” …… 39.追求叶晨 孙伟大概是真的不会说话。 他脑子都没过的就张口说道:“女人不喜欢男人,喜欢什么?喜欢狗吗?” “你才是狗!”晚晴脱口而出。 坐在一旁的叶晨脸上表情多少有些尴尬。 “……变态啊你,你喜欢女人?” “变态啊你,你竟然喜欢男人?” 孙伟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叶晨感觉自己在此时兴许是个多余的…… “我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他终于转过弯来,当然转的不是晚晴的那个弯。 “你自己说的。”晚晴看向了刚走进教室的江兴,大声地喊了起来,“江兴,刚才这个二班的男生说他喜欢男的!现在又不承认了!” “我草,真的假的,玩这么变态?”江兴目瞪口呆。 “谁啊,谁喜欢男的,快快快,让我见识见识!”杨增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在走廊中飞奔的脚步声。 “你妈,你这个婊……你给我等着!”似乎没有小弟在旁边给孙伟撑腰,让他的胆子变得有点小,这会儿放了句狠话,就灰溜溜的跑了——大概是怕晚晴继续胡搅蛮缠,说不定到时候全校就要出现个什么传言,说他和男人上过床,而且还是被搅的那个。 ——搅屎棍的搅。 “噗……他,他就这么跑了?这么简单?”叶晨忍不住笑道。 “人嘛,总有弱点的不是?” “这人谁啊。”杨增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飞奔出去的男生。 “二班的一个傻子。”晚晴简单的回答道。 “哦——”杨增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忽然撞了撞江兴的胳膊,使劲眨了眨眼睛。 “干,干嘛?” “你不说的吗,不敢了?这都不敢,你后面还怎么办啊?” “咳!”江兴放下书包,有些紧张地走了过来,目光一直在往其他地方落,就是不敢落在叶晨脸上。 晚晴歪头看向叶晨,小脸上写满了‘不会吧’这三个大字。 而她也不至于那么迟钝,多少想到了点什么。 刚来过一个二班的仇家,这又来了个男生时的死党好兄弟——这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都凑到一块儿来了呢? “那个啥,这个,啊……叶晨?”江兴见叶晨双瞳失去焦距地看向他的身后,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声,“叶晨?” “啊?”叶晨装作刚回过神来的模样,实际上一旁的晚晴憋笑得格外难受。 她还挺想采访一下,发现过去的死党喜欢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 至于为什么不问问自己——大概是过去太久,那种原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淡去的兄弟情深,早已不再那样浓厚了吧。 或许可以依然如旧,但其实已经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障壁了。 所以她就很好奇,那些与自己兄弟几十年没联系,穿越回去又见到自己兄弟的人,到底是如何做到依旧能和以前一样相处且毫无破绽的。 ——还是说写书的作者根本就没想过时间有多无情? “那个啥,这个,这盒巧克力,我特意买来送你的,你收了吧……” 叶晨的双瞳再次失去焦距:“其实我不喜欢男人。” “……啊?” “呃?” “什么?” “……没什么!”她立马正襟危坐,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个,那什么,和我关系最好的女生也就是你了吧?” “是……是啊?你妈催婚了?不应该吧……现在才高中,就算比较传统,但你还有未来啊,就算你可能考不上大学,但是花点钱再读个技术学院也行啊,这么早就结婚的话,是不是会影响事业啊,而且你心思也不够成熟……”叶晨在慌张中开始碎碎念起来,忍不住暴露出了自己心中的诸多想法。 准确的说是想到什么就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了。 “啊?”这下连杨增也满头问号了。 晚晴看出了点什么,但她就是憋着不说,故意看看叶晨会怎么做。 “呃……我的意思是,就如果你是男的话,咱们也肯定是死党了,虽然你是女生,又那么漂亮,但我们也算是……好哥们或者……好兄弟那种关系?” “好闺蜜。”杨增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就你话多。”江兴白了他一眼。 叶晨一副认命了的表情:“哦……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女孩子大概无法理解现在此刻叶晨的心情究竟有多复杂。 想象一下吧,一个早就认识,一起爬过墙,一起偷看过邻家姐姐洗澡,一起聊过黄色杂志……还一起干过许多坏事的好兄弟,他突然有一天说‘我喜欢你’,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那可是什么龌龊事都干过,什么龌龊事都聊过,对方是个什么‘吊毛’你都一清二楚。 但此刻的对方却用那无比深情的目光看着你—— “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你能教我怎么追她吗?” 叶晨感觉到更加悲哀了。 喜欢自己就喜欢自己,还拐弯抹角的,一点都不像他。 “你喜欢谁。”她觉得自己的语气中不仅有苦涩,还带着几分啼笑皆非的无奈。 “就……就隔壁四班的,那个,嘿……”江兴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是那个长的怪漂亮的……洛诗瑾,咳!” “就是长着双桃花眼,哪个男人看了都被勾走魂的那个。”杨增在一旁比划着解释道,还眨了眨眼睛做了下示范,当然他的暗送秋波除了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啊啊……四班的洛诗瑾?那可是校花啊……” 虽说叶晨和晚晴长得也不比她差,但要论女人味和那种能吸引男人的气质,那可就差了一大截了。 这年代可是很流行有女人味的女人的,倒不是因为女人都很有女人味,而是因为——这正是个女性觉醒的年代,所以大多数女性都朝着比较中性的方向发展,以至于有女人味都变成了一种稀有的属性。 所以往往这样的女性才会更受男生们的欢迎。 当然,关键还是长得好看。 晚晴当然记得洛诗瑾,甚至可以说,比叶晨都记得要清楚。 当看到历史再一次走上了原来的道路,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 是的……那一次也是如此。 是叶晨的帮助,男性时的叶晨为他做僚机,终于让他追到了这个女孩儿。 最起码高三那年他是快乐非凡的。 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 然而好景不长。 江兴的家庭虽然赚的还算不少,但不够体面。 江兴这个人水平不算差,但学历还是不够高。 总之就是要和别人比。 但江兴总是乐呵呵的让着她。 俩人终于还是结婚了。 中间虽然多有摩擦,也好像有那么几次疑似发现她在外面找男人。 但终于还是结婚了。 然而这是江兴噩梦的开始。 也是晚晴逐渐和他关系疏远的原因。 不是两人任何一方故意去远离了曾经的好兄弟,而是那痛苦的生活将他们隔开了。 在那一番猜忌与折腾之后,这位所谓的校花,最后终于被捉奸在床。 那次是晚晴和他一块儿去的。 在之后,二人离婚了。 那是快一零年的时候了。 俩人去做了亲子鉴定。 事实证明,女儿确实不是他的。 他们离婚了。 江兴的生活也走进了无限的低谷。 刚开始晚晴还会经常去安慰他,把他叫出来玩,但他实在是无法走出那绝望般的困境之中。 开始虚度光阴,整个人都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而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上的叶晨,终于也没能继续照顾这位曾经的好兄弟。 时间在这之中流淌。 整整十年,俩人都没有再联系过了。 跳楼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江兴到底怎样了。 而一切的错误,都是在这一刻犯下的。 “呃……洛诗瑾?漂亮是漂亮……但貌似谈过好几个男朋友啊,没问题吗?”叶晨干咳了一声,将晚晴的思绪拉了回来。 “都新时代了,谈过几个其实都没事,自由恋爱嘛……”江兴傻呵呵地笑道。 “哦,别说还是不是处子了,那里黑了没都不清楚呢。”晚晴毫不客气地说道。 “咳咳!”江兴用力咳嗽了几声,“那肯定不至于吧……呃……我和她聊过几次,她看起来是个好女孩儿,爱情嘛,总是让人迷茫的。” 杨增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在曾经的历史里,杨增这会儿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学校里。 晚晴当然也不清楚当时的杨增对这些到底怎么看待——大概是懒得看待吧,毕竟那时候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自己那悲惨的命运。 “那你确定你现在不是在迷茫着吗?”晚晴冷冷地笑道。 叶晨感觉晚晴好像藏着什么,犹豫了几秒后说道:“说起来……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打球的时候嘛,嘿,她也想打,我就让她加进来了,后来大家走了,她就让我教她投球,后来又一起打了羽毛球,还一起晨练跑步,这一来二去的几次就熟了……就是关系还行,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深入了,喂,叶晨,你可得帮我们啊,你是女生,应该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女生开心吧?” “……但,你让女生开心了,人家未必会喜欢你啊……”才刚开始当女生没多久的叶晨有些尴尬。 “先,先开心再说嘛,慢慢走入对方的心,对吧杨增?” “啊对!”杨增的回答颇有些敷衍。 “别想了,就算你表白成功了,也不知道哪天就被绿了,你喜欢头上绿油油的吗?”晚晴语气不善的说道。 “那……不至于吧,肯定是真心的我们才会在一起啊。” “女人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晚晴忍不住开始发出暴论,“女人都是婊.子,她们只喜欢强的,哪天你不强了,她们就喜欢别人了!” 叶晨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其实晚晴未必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在这种时候,她有些着急了而已,想用这种方式点醒江兴。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然而他却觉得晚晴只是在说些诋毁和嫉妒的话而已,“而且班长你不也是女的吗?” “咳……你真想追啊?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叶晨赶紧把话题转了回去,“让我想想啊……四班的洛诗瑾啊……” “对对对,拜托你了啊叶晨!” “我尽力……” …… 40.红颜祸水 清晨的雾气早已散去,只剩下了从工厂中飘出的滚滚浓烟。 正午时分,银江高中里仍旧喧闹。 只是原本属于高一的教室里依然空无一人,虽然热闹,却还是仿佛少了些什么。 那少去了的部分,或许可以称之为——‘未来’吧。 操场的边缘,那个不算高也不算矮的台阶孤零零的摆放着,原本的房屋早已拆除,只有它被留下。 也没有人知道,原本这里是一间怎样的房子。 台阶是高一新生们的圣地,每一届的高一新生都会对这玩意儿无比好奇,而且因为足够新鲜,所以会自发的聚集在这里聊天,对于银江高中的学生们而言,台阶就是地标性建筑,而台阶四周的野草坪,就是属于他们的广场。 然而如今这里却无人问津。 高三的学生们忙着学习,高二的学生们在操场上打球或者闲逛。 台阶所在的小小角落,对于学生们而言,遥远的像是宇宙的另一端。 “好了,就这里吧。”晚晴迈步走上了楼梯,顺手打开了手里健力宝的拉环,随着那‘咔嚓’的声响,舌头上的味蕾似乎都有所反应。 “咕噜,咕噜——”她往嘴里灌了两口这大概算是汽水的饮料,舒爽的长出一口气。 曾经她上高三那会儿,可没有这样的福气,那时候一点点钱都得扣扣搜搜的用,买零食都已是无比遥远的过去。 这种情况直到她开始工作两年后才有所好转。 但后来随着物价上涨,又开始吃不起了…… 操场上,穿着朴素校服的学生中,也有几人手里捏着包辣条使劲撕扯的,那满嘴红油,高谈阔论的模样,似乎比冬日头顶的太阳还要炙热与耀眼。 “或许,只有一次的人生,才是真正有乐趣的人生吧。”晚晴轻笑着自言自语,“最起码他们还拥有充满想象的未来……” “什么?”刚爬上来的叶晨没听清,她手里抓着的是一包无花果干。 “没什么。” “所以怎么了,中午不写作业,到这里晒太阳吗?”叶晨抬起头,眯起眼睛,“今天的太阳也不是很好啊……” 晚晴默默地将冰冷的易拉罐放到脚边,单手捧着脸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操场里正在活动的学生们:“你知道吗,江兴最后成功和洛诗瑾在一起了,他们结婚了。” “啊?真的!”叶晨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那挺好啊,真被这小子成了吗?怎么做到的?” “当时也是我帮忙当僚机的——哦,僚机的意思,就是帮忙撮合和促进感情的人。” “——难怪就算我变成女孩子了也会找我啊。” “倒不如说现在的你还更方便一些呢。”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结婚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那挺好,所以我只要保证这段历史不被改变就好了吧?最起码比改变历史轻松多了。”叶晨一脸的羡慕,“江兴那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然而女儿并非他亲生的,后来我还和他一起,把那个女人捉奸在床,再然后,他们就离婚了,即使是她出轨在先,财产仍旧被分去了一半,而且因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也没法让虽说不是亲生,但却早已有了感情的女儿留在身边。” “啊……啊?”一连串的话让叶晨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怎么,信息量太大了吗?”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说,女儿不是亲生的,而且还出轨了,后面还离婚了?” “没错。”晚晴直视着头顶那轮在工厂烟尘中朦胧模糊的太阳,深吸了一口带着淡淡化工味道的空气,“所以你要做的不是撮合他们,而是想办法让他们不要在一起。” “……那万一,还是在一起了呢?” “那就想办法找到出轨的证据。” “说不定这时候没有出轨呢……”叶晨小声嘟哝道,“况且江兴喜欢她,我怎么可能总是从中阻挠啊,顶多是不帮忙呗,就算把你来自未来的事情和他说了,他肯定也觉得我在瞎扯。” “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太多的话,反倒什么也做不好了。” “……那叫计划好不。” “计划大多数时候根本派不上用场。”晚晴白了他一眼,“除非你能预知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那就尽可能想多一些嘛……” “想了也没法解决,到时候再说吧。”晚晴正说着,忽然闭上嘴沉默了起来,目光落在了操场上那几个缓缓走来的女生身上。 叶晨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目光立马就被走在中间,像是被绿叶拥簇的鲜花,如同被众星拱月般的少女给吸引住了。 那是四班的女生洛诗瑾,高一高二的时候见她在学校的节日里上台表演过几次,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的元旦文艺汇演没有上去表演。 她有一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有一种娇媚的感觉,似乎无时无刻都在释放着自己那无处安放的魅力。 她的眼角也是有点微微上翘的,但和晚晴与叶晨的丹凤眼不同——没那么上扬。 所以看起来更显得可爱一些,再加上她身上真正的少女气质,让她总体的表现其实比叶晨与晚晴要更有吸引力一些。 校花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只看颜值的嘛,相匹配的气质同样很重要。 一个人如果很漂亮,但脑子有问题,智商和别人差了一大截,甚至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那么再漂亮都没用。 毕竟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从嘴里流出口水,从鼻子里流出鼻涕,又或者上了厕所用手擦,还抹到你身上去…… 想到这些,漂亮的加分就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呵……想当年,我也是把她当过幻想对象的啊,当然仅限于我想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时候。”晚晴冷笑道,“现在就算那么去想,我都觉得恶心。” “咳!”叶晨有些尴尬,主要是这事儿她以前的时候也经常干,但没法像晚晴这样表现得如此坦然。 “红颜祸水啊。”她轻轻摇了摇头,“江兴这家伙,这次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呢……” “命运啊……”叶晨也有些叹息。 …… 洛诗瑾身旁的并非都是四班女生,她的人缘很好,和大多数女孩子都能聊得来,所以有二班的,也有三班的,当然还有五班的,至于一班的——倒是没有,最起码这会儿没和她走在一块儿。 她们有说有笑的聊着,这莺莺燕燕的美景,惹来不少男生如同红外追踪般的目光。 当走过叶晨她们这边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像是打招呼似的轻轻微笑了一下。 “是五班的那两姐妹诶。”走在洛诗瑾身旁的另一个女生忍不住小声说道,“虽然长得很像,不过身高却差好多呢。” “听说是亲姐妹,但是不是双胞胎就不知道了。”旁边的女生也顺着这个话题说道。 “噗,我们班男生说她们长得那么漂亮,但相声表演却荤话连篇,很有特色呢。”洛诗瑾掩着嘴轻笑道,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弯得如同月牙,显得格外可爱。 “姐妹俩关系看起来很好呢。” “是哦,说起来,好像亲姐妹的关系反而都不会太好?” “是啊是啊,我家有个比我大五六岁的姐姐,反正我们互相之间就经常不对付的。” “我和我弟不也这样?” “没错,弟弟都好欠揍啊!表弟也一样!” “我家表妹也没好到哪去……” “我家亲戚里面我是最小的,其他最起码都二十多了,好几个都已经结婚了。” “哎呀,宿梦,你就别想了,大家都比你大才好啊,这样才会让着你嘛。” “其实也不怎么联系。” “经常联系反而容易吵架呢。” “没错没错!” 那个被亲昵的叫做‘宿梦’的女生嘟起了小嘴:“所以想要和她们一样关系那么好的姐姐或者妹妹啊。” “感觉她们之间的感情都好得像是在谈恋爱了。”有个女生开玩笑似的说道。 “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哦?”洛诗瑾眨了眨明媚漂亮的大眼睛,轻笑道。 “诶嗯……我觉得,应该算是比较正常的关系吧?”‘宿梦’莫名的有些脸红,但却又忍不住仰起头,多看了几眼。 女孩子们渐渐走远,叶晨和晚晴也同样在谈论着她们。 “你觉得哪个好看?” “你要说好看的话……那肯定是洛诗瑾啊。” “除了她。” “呃……感觉都还行?都算是比较好看的,但都和她差了不少。” “啧啧。” “再说了,平时照镜子照多了,真要说的话,洛诗瑾也就那样吧。”叶晨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得意的挺起了胸膛,“怎么说我们也不比她差吧?” “哎哟哟,有几分女生的自觉了啊?” “什、什么啊……”她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缩起了身子,“就单纯比长相的话,确实嘛……” “准确来说,我觉得我可比她还好看点呢。” “你还真是……要点脸好吗。” “切。”晚晴指了指自己这双碧绿的眸子,“在这个几乎都是黑色眼睛的国度,懂不懂绿瞳的含金量啊,懂不懂什么叫东方美女带点异国风情啊,懂不懂什么叫动漫脸啊?” “不懂。” “懒得和你说。”晚晴翻了个白眼。 叶晨噗呲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 41.再次约定 “哈喽~!”赵今予在不远处用力挥了挥手,然后抱着一盒也不知是在哪里热的温牛奶走上了台阶,“刚才从教室的窗户里看操场的时候发现你们啦,今天出来散心吗?” “是啊,总是闷在教室里,也得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晚晴拿起健力宝的易拉罐,把剩下那点一饮而尽。 “可惜今天的太阳不怎么暖和。”叶晨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 “是呢,不过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晴天,应该会暖和许多吧。” “只要别下雨就行了,下雨实在太潮湿了,衣服袜子鞋子都干不了。”叶晨往晚晴这边挪了挪,给赵今予留出了一个空位。 她也十分自然地在这空位上坐下,捧着一盒牛奶小口小口地吸着。 “说起来,这个双休日要不要和我去教堂玩呀?” “教堂?”叶晨猛然一愣,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昨天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教堂的来着?!” “哎呀,没事啦,昨天看晴儿那么困,就没把她喊起来,起床的时间不早啦,所以就干脆不去了呢。” “你应该提醒一下我们的啊……你不是说去教堂要参加活动的吗,昨天没去,是不是人家已经不高兴了?” “没关系的啦,我昨天早上回自己房间打过电话,提前说过啦,这个双休日你们要去吗?这次倒是没什么重要的节日了。” “呃……这,去呗。”叶晨有些尴尬,毕竟是她们失约在先。 “嗯,去吧。” “好哦,那到时候我来喊你们。” “没问题。” 反正互相之间就隔了一道走廊而已,和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也差不了多少了。 事实上今天就已经是星期四了,明天再上一天的课,就又到了双休日。 接着没多久就要到寒假了。 随着生活平稳起来,日子过的是一天比一天快。 总觉得高考就已经在眼前了,甚至让人偶尔会产生这样的一种恍惚: 说不定哪天醒来,高考就已经结束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好啦,那今天来复习一下英语吧,晨儿,云彩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哈?又突击检查?” “这样才能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哦。” “啊……云彩嘛……cloud……这个很简单的啊,换点语法什么的吧!” “这么自信吗今天?那就考考你……” …… 时间就这样一直往下走,中午过去,来到下午,紧接着又进入了傍晚。 在昏黄斜阳的笼罩下,教室里已空无一人。 叶晨正把最后一张椅子翻到桌上去,微微扭头看向窗外。 那些斑驳的阳光在教室里映照出一幅绝美的画。 “干嘛呢,还发呆,走了,今予还在楼下等我们呢。”晚晴站在门口,随意地拎着个书包,懒洋洋的说道。 “来了来了……”叶晨赶忙收回目光,飞快地跑到了教室门口。 学校里已经听不到什么学生的声音了,只能看到几个老师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朝食堂走去。 老师们有不少是住在学校宿舍里的,甚至是两夫妻都住宿舍。 食堂的晚餐就是为他们开放的,当然学生也可以去吃。 ——那些被留下来补作业或者补课的学生,偶尔就会被老师带去尝一尝食堂的晚餐。 虽说比午餐要精致不少,但也差不了太多,可对于曾经去过的学生而言,仍旧是一份难得的回忆。 晚晴就去吃过。 那是被光秋堂留下来谈心,谈了好久人生和未来。 那时候的她其实对这些都看得不真切,也总觉得光秋堂在说些废话,同时自认为年轻总有许多机会,有着一种莫名的自信,认为不仅能改变自己的未来,甚至还能改变世界。 意气风发的时候,谁都会有啊…… 她长叹了口气,用钥匙锁好房门,晃晃悠悠地下了楼。 今天的校门口有不少人摆摊,大都是些廉价的小吃或者比较稀罕的小物件。 比如说闭着眼睛就能让人画出花来的尺子,又比如说装BB弹的塑料手枪…… 别以为高中生不会买这些东西,事实上高中生可支配的零花钱已经不少,偶尔真会买些新鲜玩意儿让自己开心开心。 哪怕是那时候每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晚晴,也在校门口买过一只可以摇头晃脑的狗摆件。 那玩意儿其实原本应该是放在车上当摆件的,但却被老板当做有趣的玩具来卖,还说什么只要碰一下就可以摇很久,是接近永动机的原理之类。 当时的她还真信了,甚至觉得只要能突破瓶颈,就能真的发明出永动机来。 她自己也尝试做过几个,直到见识多了,把以前没学的知识给重新学下来了,才明白做出永动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根本是不可能的。 毕竟宇宙中也没有任何东西是永动的啊。 永动这种概念,本就是违反自然规律的。 赵今予正蹲在一个小摊前用纸网捞金鱼,但却怎么也捞不上来。 “今予在干嘛呢?”叶晨好奇的问道。 “捞金鱼呀,好难呀,怎么也捞不上来……” “我来试试?”晚晴来了兴致。 “喏。”赵今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一大堆纸网,也不知道她一口气是买了几块钱的…… 恐怕这买纸网的钱,都可以买好几条金鱼了吧? 老板乐开了花,显然是没想到还有这般出手阔绰的学生。 “这能捞得出来吗?” “能啊,这得要技巧,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能成功。”老板拿起一个纸网,给她们示范了一下,速度快到三人都没反应过来,那条金鱼就被捞到了另一个正常的网兜里,“看到了吧。” “我再试试!”赵今予像是和这玩意儿杠上了似的,看样子今天不亲手捞到一条是不会走了。 叶晨和晚晴都试了一次,但显然没那么容易,网兜在水里放得久一点就会化掉,但太用力的话,又会在捞起鱼的时候破掉。 这种掌控力,得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行。 而在小摊上练习,就意味着得花出远超于买一条金鱼的钱。 或者十条大概都能买了吧…… 既然赵今予没那么快走,叶晨和晚晴干脆就在门口闲逛了起来。 其实也就那么几个摊,相比其他的,还是卖小吃的更吸引人。 一辆小三轮车上放了一台四四方方的大铁盒子,老板用力摇晃的时候,就会有糍粑被从孔洞里挤出来。 他就用那种抹墙漆的小铲子轻轻一切,让它们变成圆球滚落到下方的芝麻碎里。 两毛钱可以买十个,咬开之后,里面是香香甜甜的豆沙,正适合在路上边走边吃。 很多人聚在这里,就为了买上一份,让回家的路上不至于太过无聊。 “你要几个?” “十个。” “十个是吧!”老板拿起了泡沫饭盒的盖子,麻利地数了十个,然后用两根牙签插.上,飞快地递了过去,顺手把接来的两毛钱丢进一旁原本放饼干的铁盒子里。 如果有人要的多,他就会用泡沫饭盒更深的那部分来装。 一个饭盒分成两份使用,那可是一点都没浪费呢。 叶晨看得有些嘴馋,正要问身旁的晚晴是否买一份尝尝,但却发现她的视线正落在别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若若,你看,这里就是银江高中。”一个身材匀称,看起来十分健康的青年男人笑着对身旁的女孩儿说道,看她身上穿的校服,应该是炼钢厂初中的。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高中,炼钢厂都有建学校,除了银江有个独立的名字外,其他的都叫炼钢厂幼儿园、小学以及初中。 “好大呀。” “可惜它很快就要闭校了。” “最后见它一面呢……之后我初中毕业就得去其他学校啦!” “是啊。” “姬老师!它为什么要拆呢?” “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呢。” “哦——好吧,那我们等下回去吃刨冰吧!还是要姬老师手捏的!这样‘咔嚓咔嚓’亲手捏碎的那种!” “哈哈,这么冷的天,你还想吃刨冰哦?” “嗯!天冷吃刨冰才不容易融化嘛!” “好,好,我回去给你做——学校要进去看看吗?” “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 “那当然好呀,多一个人记住它也是好的!” 青年老师带着自己的学生走进了虚掩着的铁门里,被门口的保安大爷给拦了下来。 他们之间又笑着说了些什么,保安大爷就放行了,让他们自己进去参观。 “炼钢厂初中也快要拆了呢……”晚晴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啊?初中也拆?” “准确的说是合并到其他学校里去,但原本的还是会被拆掉,重新修整和扩建。” 叶晨从小读的就是炼钢厂的学校。 幼儿园是,小学是,初中是,高中也是…… “啊……”叶晨忽然有些无法想象,从小在工厂附近长大的孩子,有一天读的学校不是工厂的学校了的那种感觉。 就像是一个背井离乡的青年回到家乡之后,却发现那口自己喝水的井已经不见了,发现那老旧的牛棚也被拆除了,村里接了电,还接了自来水,但一切却都和记忆里的不同了。 那些熟悉的东西,终将消逝啊。 …… 42.乡间教堂 H市不是一座多山的城市,但也不是一座完全的平原城市,应该算是丘陵与平原的混合体。 这里是有那么一些山,但普遍都不高,并不会给人一种巍峨的震撼与压迫感。 一块块的农田与蜿蜒的河流坐落于这些小山包之间,虽然是公交车能到达的地方,但仍然有一种原始的感觉——唯一现代化一些的,大概就是脚下的水泥路了。 贴在墙面上的大理石与石膏柱,将这里与旁边的农家院落区分开来。 一幢四层高的小教堂坐落于此,造型并不特别,没有那么繁复的花纹,也没有许多漂亮的棱角。 钟楼单独的坐落在一旁,和这座教堂相比,细长得如同一根烟囱。 “还记得小时候,城市建设得还没那么好,我们住的地方差不多就是个农村,工厂的宿舍楼附近没什么好玩的,偶尔到城里去,看到城中心那个气派的大钟楼,就会看上好久……”叶晨抬起头,任由风儿吹乱自己的发鬓,“总想着一整个大楼里都是严丝合缝转动着的齿轮,机械的精妙与科技的美好,就像是风一样吹进我的脑海里。” “是啊。”想说的都被叶晨说完了,晚晴剩下的就只有感叹了。 人的兴趣与爱好,很多时候都在小时候被确定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此,后来才会选择去做一些机械维修的工作吧。 而且相比后来方便的电子时代,晚晴还是更喜欢纯机械结构的物品,虽然真要说的话,电路板什么的要精妙得多,可机械的精妙却是人用肉眼就能看见的,带来的震撼和愉悦也远比电路板更强烈的多。 “上次去典当铺的时候又看到那个钟楼,然后发现——好像也没多高大。” “是对于小时候的自己而言,格外的高大吧。” 赵今予完全没听见她们说话,她这会儿正难受地捂着胸口,对着草丛干呕了几声。 今天早上的公交车实在是开得过于狂野,小路又颠簸,以至于本就不习惯坐公交车的她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即使今天还没吃早餐,都大有要把昨夜的晚餐也一并吐出来的架势了。 “今予,没事吧?要不休息一会儿?” “嗯……休息一下。”赵今予深吸一口气,蹲在了地上,乡下新鲜而清冷的空气,让她苍白的小脸逐渐变得红润起来。 “喝点水吧?”晚晴从叶晨的书包里拿出一罐早上倒在玻璃杯里的热水,拧开盖子凑到了她的嘴边。 “我有买矿泉水……” “还是喝点热的会比较舒服。” “嗯……谢谢。” 水杯上印着88年炼钢厂秋游纪念这几个大字,虽然已经用过很多年,但依旧结实,只是茶叶泡得多了,杯体稍稍有些泛黄而已。 赵今予捧着玻璃杯抿了一点热水,蹲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长出一口气:“好多啦。” “行……那我们进去?” “走吧走吧。” 这是一座小教堂,信众一般是附近村庄的人,今天虽说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教堂里却依旧还算热闹,门口停了不少自行车,还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与两辆面包车停着,几个孩子正绕着父母跑来跑去,大声嬉闹着。 门口的小广场上摆着一张长桌,坐着一位打扮得体的修士与一位看起来快有五十岁了的老修女。 其实就是一位大爷和大妈,要是换上普通的农装,绝对认不出来他们是教堂里的神职人员。 哦,不过在Z国,应该叫做工作人员更为合适。 长桌上摆了不少皮封面的书,有的大有的小,但都很厚,看起来是装订方式不同的圣经新约以及赞美诗。 还有一些则是从圣经延伸出去的神话故事集。 ——叶晨只对这个感兴趣,她拿起来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竟然还有配图插画,虽然是黑白的,但貌似全都由钢笔手绘而成,画的格外精细和准确,有种一丝不苟的线条美。 里面有一些天使的画像,和想象中美貌的天使不同,竟然长得都很怪异,偏偏背后都长着无比圣洁的白色翅膀。 有的是一颗单独的头颅带着翅膀,有的更干脆就是一只眼睛——而且翅膀上好像也长了无数只眼睛。 并不让人心生亲近,而是让人感到恐惧。 旁边配的字是「旧约天使」。 再往后翻,还有比较传统的新约天使,以及到了现代被美化过,更具有少女感的天使。 ——最后这种的天使看起来温和又柔软,但却并不让人感觉弱小。 晚晴感觉这玩意儿上个色都能当轻小说的插画了——很多画师恐怕还没这上面画得好呢! “今予呀。”穿着修女服的大妈张开嘴说话时,完全没有那种影视作品里神职人员的感觉,仿佛只是村里的唠嗑而已,“这两个姑娘是你朋友吗?长得好俏嘞。” 而大爷更是直接开起了玩笑:“这个小个儿的姑娘看着不错,很适合当咱们这的修女啊,有没有兴趣到时候来临时当一当修女?参加一下节日的活动?” 不用怀疑,这里就晚晴最矮了。 她满头黑线,感觉这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真要说的话,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到真正的教堂里来。 毕竟她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有空也宁愿宅在家里,哪怕刺客信条里到过无数个不同的教堂,也绝对不会在现实里浪费时间往这里走半步的。 ——她还以为就算是现实里,这些人说话也总得把‘我主在上’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呢,毕竟她去过寺庙,那里的僧人就是和影视剧里一样,天天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的。 哦,当然没什么礼貌又不信宗教的晚晴一般都会直接喊他们和尚,甚至小声的嘟哝一句‘秃驴’。 “她们都是陪我来的啦……还不是信徒呢。” “没事,不管信与不信,我主的光辉都会笼罩在她身上的。”大妈修女终于来了一句虔诚的话,让晚晴感觉瞬间对味了。 “姑娘们现在信什么呀?” “什么都不信。”晚晴把小脸扭向了别处,主要是怕自己不经意间翻个白眼,会把气氛搞得尴尬。 “呃,我信我自己。”叶晨干咳了一声。 “那没事,就当是来热闹热闹也没关系。” “是啊是啊,主的目光一直会注视在你们身上的。” 「感情上帝就喜欢漂亮的是吧?」——晚晴差点就忍不住吐槽了。 说不定上帝是个萝莉控呢。 嗯……上帝是不是不知道,反正欧洲神父八成是。 哦,不对,他们那是正太控…… 先不去管晚晴心中对宗教的不屑和揶揄,也不去管浮现在她脑海里的那个飞天意面,让思绪回到现实中来。 “喜欢的书可以带走的,没关系,不要钱的。” “啊,这么好?” “这是我主的福音,为了点醒迷途的人们,让无知者信仰祂……” “新约可以不拿,先拿一本赞诗集吧,等下唱歌要用呢。”赵今予刚说完,修士打扮的大爷就飞快将一本厚厚的赞诗集递了过来,先不说里面的内容怎样,就光是这么一本装订精致的书,也能有些许的收藏价值了。 “来,拿上吧孩子们。”大爷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笑道,还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以马内利。” “什么意思?”叶晨有些发懵。 “就是愿主与你同在的意思啦,这个是音译。”今予在一旁解释道,又看向了修女打扮的大妈,“今天开始了吗?” “还没呢,没那么快,在安置孩子们呢,今予要过去看看吗?” “嗯,我去看看吧……今天还特意带了修女服来的。” “那正好呀,孩子们可都喜欢你呢!” “是嘛?”赵今予忍不住轻笑道,“那好,我带她们进去逛逛啦?” “去吧!对了,每个人拿点糖果进去吧?”大妈指了指桌上的糖果——那是一颗颗圆球形状的巧克力,包装纸五彩斑斓的,格外漂亮。 但貌似是哄小孩子听话的小零食…… 叶晨不管那么多,她平时可吃不到巧克力,直接就拿了两块,装模作样地问了一下晚晴要不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就全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在这个年代,真正的巧克力还是挺贵的。 毕竟是一座教堂,哪怕是小教堂,运转的资金似乎都相当充裕呢。 当然也可能这是在H市的缘故。 哪怕是乡下,也是省会的乡下嘛。 一走进去,就看到一张张长桌与长椅整齐摆放着。 这是教堂的唱诗堂,造型其实有点像大学教室,最前面是个讲台,后面放着石膏制成的神像。 两侧的彩色玻璃是整间教堂里晚晴觉得最漂亮的东西——最起码相比寺院里沉闷闷的大殿要好得多了。 “里面还挺大的啊……”叶晨仰起头,有些惊讶地微张着小嘴,“喔——好漂亮的玻璃,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的感觉更好看了……” “是呢,不过我在S市经常去的教堂更漂亮哦,我要上楼去孩子们的教室,你们要一起去吗?还是在这里等我?” “一起去吧。” “好呢,那我先去更衣室里换一下修女服。” “更衣室在哪儿?” “楼上呢。”赵今予往上指了指,然后带头顺着那洁白的楼梯往上走去。 隐约间,似乎已经能听到一群孩子们的喧闹声了。 ……  43.孩子们呀 修女服的款式很朴素,这是当然的,毕竟是在正式的场合: 那是一条纯黑色的长裙,领口部分能露出专门用来搭配的宽大白色领巾,头纱也是纯黑色的,正像是帽子似的盖在她的头上。 但衣服也得看穿在谁的身上。 虽说赵今予不算漂亮到令人惊艳的女孩儿,但却足够耐看,身上有一种让人容易亲近的温和气质,却又有几分努力隐藏却依旧能被人发现的优雅沉静,以至于这身修女服穿在她的身上,倒是多了几分月光般的魅力。 她轻轻握住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微微将它抬起,轻声低语了一句:“愿主与你同在。” “好看诶……”叶晨的眼睛看得都直了。 “晨儿想穿的话,也可以试试哦?” “啊……那,那我就不用了……”叶晨干咳了两声,“感觉今予经常穿的样子啊。” “是呢,小时候就穿呢,穿上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调整走路的步伐,好像真的变成在修道院长大的修女一样了呢。”她轻轻地笑着,走在了前面,“大人们来做礼拜的时候,孩子们都在安置在前面的教室里,跟我来吧。” 孩子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小教室,教室不大,但墙上的窗户却很多,只不过开窗很高,别说孩子们了,就连大人都不一定能够得着。 “是今予来了呀?”坐在最前面那张讲桌前,正在整理着糖果和零食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乐呵呵地笑道。 “老师好,我来帮忙了。” “来得正好,帮我照看一会儿孩子们吧,我到楼下把其他的孩子接上来。” “好呢。”赵今予说着,就在刚才中年女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而叶晨和晚晴俩人,则有些好奇地在教室里逛了一圈。 晚晴走到窗边的时候,忍不住试着踮起了脚尖,才勉强碰到窗户的边缘,至于那个比较低的把手,却仍然摸不到呢。 阳光从较高的角度照进教室里,让这里显得格外亮堂。 “修女姐姐!”孩子们似乎大都认识赵今予,也可能是这么多修女里她最年轻的缘故,见到她来了,一个个就都缠了上去,有要和她一起玩的,也有吵着要吃糖果零食的。 晚晴其实是不喜欢小孩子们的,因为她觉得小孩子没法讲道理,还喜欢胡搅蛮缠,动不动就会哭,破坏力又强,见到什么都想拆…… 但兴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在面对孩子们时,也有了几分宽厚的耐心,兴许是总能在他们的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吧。 当然,耐心是有增加,但加的不多,要是这群孩子是朝着她来的,她肯定还是会不耐烦的。 “修女姐姐,你看这个!”有个小男孩抹了把脸上的鼻涕,举起一个脏兮兮的瓶子,里面有几条小鱼正在游动着,“我在池塘里捞来的!等今年春天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捞蝌蚪啊!去年我就捞了好多!” “都养活了吗?”赵今予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笑着问道。 “有好几只变成青蛙,我把它们放走啦!” “真是个乖孩子呢。” “嘻嘻……” “修女姐姐上次元旦的时候怎么没来呀!那次来庆祝活动的修女姐姐没有你好看!” “是呀是呀!” “她太——高了!好高!比神父叔叔还高!” “是呀是呀!”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似乎总有无数的乐趣可以分享。 他们可以从掏蚂蚁洞聊到玩弹珠谁赢了谁,又聊到谁买卡牌的时候抽到了一张好卡,甚至可以把话题上升到上帝到底长什么模样去。 “晚晴,你觉得如果有上帝的话,祂会是什么模样呢?一般都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的样子吧?”叶晨歪头看向了晚晴,正了正有些歪了的发卡。 “哦,那八成是个黑人吧。”晚晴撇了撇嘴,揶揄道。 “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摊了摊手,懒得解释,“不过在我看的本子里,上帝一般都是萝莉。” “……这样没问题吗。” “怕什么,这叫破除封建迷信。” “破除的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别的什么吧喂!” 教室里不仅有准备哄小孩的糖果与零食,甚至还有玩具。 这哪里是教堂,分明就是一家幼儿园。 玩具还不只有普通的木头积木,还有可以拼接起来的雪花片与类似乐高的小块积木。 女孩子喜欢的过家家玩具也有,从娃娃人偶到迷你家具,一应俱全。 在赵今予的安排下,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玩了起来,有些是聚在一起和别人玩,不喜欢热闹的,就自己一个人玩。 稍微大些的孩子呢,也会找些带拼音的绘本看。 整个教室的墙壁都凹进去一块,用木条制作成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图书。 事实上有关宗教的神话故事绘本只占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都是些孩子们也会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寓言全集,又或者童话故事集,还有科普类的十万个为什么、世界未解之谜之类。 即使这是一座小教堂,但好像也没有那样功利的去宣传宗教的东西,而是把它们都隐藏了起来,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去潜移默化的改变孩子们的思想,在他们心底深处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 虽说晚晴对宗教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比那种大肆宣扬的,强制性的,带着十足的逼迫感,以至于会让人产生逆反情绪的某种教育方式要好得多了。 教室门又一次被打开,七八个孩子被刚才那位中年修女带了进来,让他们在空位上就坐。 “差不多要开始了,今予你和你的朋友们下去参加吧?” “好的,那我们先下去了。” “去吧。” 楼下的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明媚的阳光将彩色玻璃照得格外鲜艳。 赵今予带着她们,在侧边角落里的长桌上坐了下来,前后大都是一些中年人或者老年人。 年轻人虽然也有,但并不多。 台上站着的是一位年迈的神父,他头发花白,看着有些微胖,他站在台上翻开一本厚重的书,清了清嗓子。 不用想就知道,说的无外乎是些常见的宗教用语。 “……赞美主,让我们相聚于此;赞美主,让迷途的羔羊有了光明的方向;赞美主……” 他每讲完一句,下面的人就齐刷刷地说一声‘阿门’,等他全部讲完之后,人们就在胸口画个十字,不算特别整齐的念了一句‘愿主与我们同在’。 晚晴什么都没做,她冷漠的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蔑视。 倒是叶晨看别人都这么做,有些尴尬,所以也就跟着做了下动作,念了几句‘阿门’。 “宗教是无用的,控制人的工具而已。”她摇了摇头,将身子往后仰了仰,仿佛这人间只有她一个清醒似的,“我讨厌一切控制人思想的东西。”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呢,信仰只是让人有一份希望和寄托而已吧?”赵今予轻声说道。 “那也没必要放在虚无缥缈的事物上。”晚晴摇了摇头。 “可是,人总是要有信仰吧?坚定的相信科学,也是一种信仰哦?” 她迟疑了一下,忽然有些犹豫。 不是因为她确实坚定的相信科学,而是仔细想来,她好像就没什么东西是坚定的去相信的。 她的思想里,就没有什么是坚定不可动摇的。 “大概墙头草是不会有信仰的吧。”她忽然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台上,唱诗班的少年们都走了上来,用稚嫩的声音唱起了献给神灵的赞歌。 晚晴又忍不住在心中恶意的猜想了一下,这里面会不会有少年是被**过的。 毕竟中世纪的教会唱诗班,为了让少年们保持优雅高亢的嗓音,会特意为他们做这种手术呢…… 一般做这样手术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家境贫寒,父母希望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那些神父们的乐趣还真是多,不仅可以选用正常健康的少年,还可以选择手术后不会再发育的少年…… 想来他们如果来到现代,肯定会和P站那些XP奇特的画师很有共同语言。 说来也好笑,他们总把自身的欲.望归咎于恶魔的诱惑,锅都让恶魔背了,自己就是圣洁无比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才发明出来的。 唱诗班唱完之后,神父重新站上了讲台,开始领着台下的人们一起唱歌。 没有乐器演奏,只是由他带着一起清唱。 没有谁的声音很突出,每一个人的声音都融汇在了集体之中,听起来带着几分升入云层般的缥缈。 唱过几首后,就又会改为朗诵——一般是神父念一句,下面的人跟着念一句,总有一种小学生上课的既视感。 念诵完后,就又会开始唱…… 如此反复许多遍,再在最后花几分钟让人们将双手捧于胸前,沉默的做完祷告,才算是正式结束。 “阿门!”因为是最后一句了,以至于晚晴都来了点兴致,跟着念了一声。 时间尚早,教堂外的阳光仍旧明媚。 “等下有圣餐吃哦,一直可以吃到中午呢——基本就算是午餐了。”赵今予把书合上,抱在了怀里,“一起去吃吧?” “咕噜噜——”晚晴和叶晨二人同时发出‘咆哮’的肚子,替她们说出了想说的话。 …… 44.享用圣餐 晚晴是个没有信仰的人,但眼前餐厅中丰盛且又可以免费享用的食物,让她觉得信一点也不错——如果家附近有这么一间教堂,她肯定每个星期都过去蹭圣餐吃,做一个看起来最虔诚的信徒。 没有人自己去拿食物,虽然那些东西摆得和自助餐一样。 这里是三楼的餐厅,每个人都找到位置坐下,接着就有修女为大家端来食物——穿着修女服的赵今予也去帮忙了。 她端着一个托盘,优雅而小心地走到她们身边,笑着问道:“你们要喝红酒还是葡萄汁?” 叶晨扭头看了一下晚晴,赶忙说道:“都葡萄汁吧!” “干嘛啊,我要红酒。” “你就别了吧……” “噗,没事的哦,红酒只有很小的一杯。”赵今予说着,将拇指大小的玻璃杯放在了二人面前,用一个同样精致的玻璃长嘴壶为她们倒满了红酒。 ——实际上那就是小半口的量。 随后放在她们面前的,则是掺了些许黑麦的面包,看起来烤制得很不错,而且还冒着些许热气,有一股十分浓郁的麦香。 等主食和饮品都分配完了,所有人就都坐好,等待着神父的讲话。 这让晚晴感觉像是军训时的教官训话。 ——虽然说的话不一样,但其中意思大差不差,有些甚至把神或主换成别的称谓也一样适用。 “主啊,我感谢赞美你!今日我们来赴你的宴席…… “……你的身体是为我们而舍,宝血是为我们而流,我们吃这饼喝这杯,为的是纪念你,愿你赦免我们一切的罪…… “谢谢主,垂听我们的祷告……” 晚晴算是有点搞明白了,感情这圣餐其实就和农村上人死了吃席差不多,而且她多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把面包比作神灵的身体,要把红酒比作神灵的血液,这和把他的尸体分而食之有什么区别? 真是一种奇妙而病态的,表达自己尊敬的方式。 圣餐的祷告结束后,所有人就可以像吃自助餐一样自由活动了。 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菜品大多是西式的,偶尔也有几样中西结合的。 优点则是肉格外的多。 而且都是牛肉。 “哈,我最喜欢吃牛肉了,牛肉夹面包,再来点黄油,啧啧啧……不得不说,圣餐真不错啊!” “我们家附近有没有教堂啊?”叶晨也打起了和晚晴一样的主意——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吗? 哪怕因为漫长的时间而产生了巨大的差异,却仍然有不少地方是一样的。 ……反正有好处,多少信一点。 “那里,应该也有的哦,不过我对H市不是很熟啦,不太清楚呢。” 大块大块的牛肉都进了晚晴肚子里,今天的她吃得比平日都要多得多,以至于这会儿靠在椅子上,肚子涨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嗝……过瘾。” “这种圣餐每个星期都会有吗?” “也不一定哦,得看日子的,一般……一个月起码会有一次吧。”赵今予轻轻摇了摇头,“下次还有圣餐的时候,还可以再带你们来哦?” “好啊!咳……不过这样白吃白喝没问题吗?”叶晨有些心虚地问道。 “没关系的!只要不影响他人或者大声诋毁主,就不会有人介意的。” “听到没,说你呢。”叶晨立马看向了晚晴。 “知道了知道了,毕竟是免费蹭饭嘛,多少得说点好话,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阳光真好啊,想睡觉了……” “吃饱了就睡,你是猪嘛?”叶晨说着,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让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咳咳!!” “要去花园里晒晒太阳吗?” “好啊。” “那我去把修女服换了吧,反正也没有什么事了。” “好……” …… 教堂的后面就是花园,过道上也都搭了竹棚,上面爬满了葡萄的藤蔓,夏天的时候,那肯定是绿茵茵的一片,说不准那些红酒和葡萄汁,也是用这些自己种的葡萄制作而成的呢。 这是很西式的花园,灌木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冬日里没有什么花草,有一部分并不常青的灌木和树木,也都光秃秃的,显得没什么生机。 石质长椅过于冰冷,所以三人找到了一张木头长椅坐下。 “春天的时候到这里来肯定很漂亮。”叶晨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大概是刚才吃得太饱了的缘故,这会儿也感觉到无比的困倦。 “是哦,春天的时候,到处都是小花,很漂亮的,新叶也翠绿欲滴,吹来的风儿很舒服,不像现在的这么刺骨。” “春天快点来吧——”叶晨双手合十,用力晃了晃。 “理论上来说,农历的立春其实也差不多快到了。”晚晴仿佛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干脆直接躺在了叶晨的怀里,然后把双腿搁在了赵今予的大腿上,看起来格外惬意。 “距离立春还有一个月呢。”赵今予将双手放在晚晴的膝盖上,“所以现在是深冬哦。”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啊……对了!说起来,我们得买个新日历了啊,晚晴。” “嗯?” “家里的日历都是去年的了。” “哦……是这么说来着,早上起来想看个日历都看不到。” “所以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一本吧。” “买一张一张撕的,还是一页一个月的那种?” “都买一份吧……?”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一不留神,新的一年已经过去四天了。” “是啊。” “睡会儿……”晚晴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她的眼皮子也终于支撑不住的合上了。 今天起得很早,大家其实都有些犯困。 阳光又那么温暖,让叶晨甚至直接坐着就睡着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是被忽然吹来的冷风给冻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阳光已经偏斜,不再照在她们身上,难怪吹来的风又变得那般刺骨。 “啊啾!”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才发现自己是和赵今予脑袋和脑袋靠在一块儿睡着了,这么大的动作,当然也把对方给吵醒了。 “唔……?”她轻轻揉了揉眼睛,声音比平日里更加软糯,“我这是……在哪里?” “教堂后面的花园。” “哦……”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用力晃了晃脑袋,“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呢。” “什么梦?”叶晨总是很喜欢听别人聊起梦境里的事情。 “具体的有点记不清了,只是梦见有一个男人从楼上用力跳下来,快碰到地面的时候却又忽然出现在空中,然后继续往下落,就这样反复循环着,一直到我醒来。” 叶晨挑了挑眉毛,满脸狐疑地看向了晚晴。 说到跳楼的男人,她就不得不想到伊了。 但这大概只是巧合而已吧。 毕竟梦见有人跳楼,也不算有多稀奇。 “确实好奇怪。” “是吧……嗯,差不多我们该回去了,时间不早了呢。” “啊,对,还得回去写作业!”叶晨轻轻拍了拍晚晴的脸颊,“晚晴晚晴,醒一醒,我们要回去了啊!” 晚晴睡得像死猪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叶晨把手伸到了她的咯吱窝,她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喂——”她附在伊的耳边,大喊了起来,终于有了动静。 不过这动静貌似一下子太大了点,晚晴猛然抬起头,和叶晨的额头撞在了一块儿,俩人都吃痛的捂着被撞的地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靠……你他妈发什么神经啊……”晚晴用力挠了挠头发,“啊……头疼,头好疼……” “谁知道你能从一点反应都没有到一下子反应过度的啊,我还觉得你有问题呢……” “刚才一直在梦里,就是想着该起来了,却怎么也起不来,所以就用力的挣扎,想让身体动弹起来。” “喔,我也会做这种梦呢,最讨厌这样的梦了,醒来之后也会很难受,就好像没有睡着过一样。”赵今予深有同感的用力点头。 “主要是那个梦太真实,太恐怖了,一群人冲到我家里来,就拿着那个东西这里喷那里喷,满房间都是一股难闻的味道……”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呼……回到这个现实的感觉真好。” “你又做关于未来的那些噩梦了啊?”叶晨对这些知晓一些,因为平日睡觉的时候,晚晴也会在她耳边念叨几句,说说那些恐怖可怕的事情。 “嗯……” “晴儿还会做关于未来的梦?是未来的世界末日那种梦吗?我还挺喜欢那样的梦呢。” “要真是世界末日倒也好了……”她撇了撇嘴,在二人的大腿上温存了一会儿,才有点不舍的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一阵‘咯嘣咯嘣’的声响。 时间不算太晚,才只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而已。 但对于冬天而言,天色却已经有些暗下去了。 教堂里这会儿已经变得有些冷清,就连那些神职人员都不见踪影。 三人没见到其他人,也就没和他们道别,或者说,大概也不需要道别,就这样走出了教堂,朝着来时的公交站走去。 两旁空旷的田野在已经不算明媚了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寂寥。 一辆老旧的中巴车也在此时从远处缓缓驶来…… …… 45.出馊主意 1997年1月6日,星期一。 天气实在太冷,以至于晚晴甚至特意带了个热水瓶过来。 就是家里用旧了,即使被没收也不会太心疼的塑料热水瓶: 掉渣了的木头塞子,满是划痕的绿色塑料外壳,以及那并不太光亮的银色内胆。 水是从厕所门口的水池里接来的,直接把那个接在后黑板插头上的红色热得快往里一塞,就像是完成了什么生命大和谐似的舒坦。 她用嘴咬开一包辣条,‘呸’地将撕下来的塑料吐在了教室后面的大垃圾桶里,然后极为享受咬了一口。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来点辣的,多少能让身子感觉暖和一些。 特别是这种湿冷,更需要辣的来去去寒。 “还有吗?”叶晨看得有些嘴馋。 “我书包里自己找,就买了七八包。” “怎么不多买点啊?” “吃多了腻!” “可以买了不吃嘛。” “放着忍不住。”晚晴回答地十分诚实,“你小子饿了没?” “早上来之前不是吃过了吗……” “我好像有点没吃饱。”晚晴摸了摸肚子,“嗯……大概只是嘴馋。” 放了热得快的热水瓶开始‘笃笃笃’地抖动起来,里面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又稍等了一会儿,晚晴才拔下插头,将热水瓶提了起来。 老旧的铝制饭盒就摆在桌上,这玩意儿从叶晨小时候就在了,搬家的时候混在餐具里,也一并被带去了公寓,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在桌肚里摸了摸,拿出一包**方便面来,这是本地厂家生产的,在九十年代的H市非常流行,同样流行的还有**牛奶,那玩意儿经常会出现在小学生第二节课的学校点心里…… 至于味道,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甚至不如银师傅红烧牛肉面好吃。 不过倒也有它自己的优点,比如这个虾仁海鲜味的,那就是比较清淡,适合搭配其他的一些配料,一般会被渔民们买走,搭配点海鲜或者河鲜,就这么直接在船上当主食吃了。 里面虽然有配料包,但几乎少到可以忽略。 要知道,银师傅的蔬菜包那可是一大突破,在此之前,大多数的本土方便面都是没有蔬菜包,甚至没有油包的。 面饼被掰成两半放进饭盒里,倒入粉料包再盖上盖子,已经用过好几次的一次性筷子放在上面,大概是保存不当的缘故,筷身已经有些发黑。 “晨儿~” “干嘛……你别那么肉麻行不?”叶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向身旁故作娇媚的晚晴。 “帮我拿着热水袋,我把热水充进去。” “你别倒我手上啊。” “放心,我很稳的好吧。” “我是一点都不放心啊……” 刚烧开的热水慢慢灌满了热水袋,当然不能灌得太满——那样总会让人感觉很危险。 热水袋被装进了毛茸茸的壳套里,摸起来就不会感觉很烫,而是觉得格外暖和了。 在没有什么取暖设施的南方,这是为数不多能驱散点寒意的玩意儿了。 晚晴又去灌了一大瓶水,让热的快继续烧开,用来当做待会儿喝的热水,做完这一切后,就格外舒坦地坐回了位置上,抱紧了怀里的暖手袋,一脸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哈……舒服……” “有那么冷吗?” “你不冷?” “还好啊。”叶晨将自己的手贴在了晚晴的脸颊上,“噫,你脸也这么冷啊。” “冻死了我快。”晚晴打了个喷嚏,直接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叶晨的脸颊上,“喔嚯嚯,你小子脸上也挺暖和啊!” “嘶——冰死了你——”叶晨哆嗦着把她推开,“你怎么那么冷啊?” “可能是身体不太好吧。” “是吗……呃,说起来,你的结束了吗?” “例假?” “嗯。” “差不多了吧,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垫了一张,今天要是没有那就结束了,哈!舒坦!!” 对于女孩子而言,例假刚结束的那几天一定会心情好上许多,毕竟是一个持续流血的DEBUFF终于消失了嘛。 窗外的天空是一种浅色的冰蓝,云彩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几乎不怎么动弹。 工厂的大烟囱又开始冒出滚滚浓烟,对于已经习惯这一切的人而言,反倒是那充满化工味道的气体,才能让人感到安心。 因为这意味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生活稳定且没有意外。 但是晚晴知道,下岗潮最为疯狂的一年已经来了。 今年大多数的工厂都会有九成的工人甚至管理层下岗,还有不少更是干脆直接倒闭。 在北方,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只是南方的经济比较好,有一些厂及时转型生产民用产品,才得以苟活。 但在时代的浪潮前,不彻底的改变,只是这样的苟活,也不过是拖延了既定之事到来的时间而已。 国有资产被做空,那些手握权力或者聪明会钻营的人,就将它们转为了自己的私人财产。 一如苏联那般,工人们迎来了背叛。 可你并不能说这绝对是坏事。 最起码这为未来长远的发展重新注入了生机。 但这一切代价,却是真真切切的由每一个鲜活的人儿在承担的。 ——哪怕这样做是正确的,应该的,必须的,那这些人,又该找谁诉苦,又该找谁弥补呢…… 对与错,从来都是相对而言。 晚晴眯起了眼睛,恍惚间仿佛已经听到了工人们在厂里抗议的大喊,回过神来,发现那嘈杂的声音,其实是开过校门口的几辆卡车。 其实学校的合并与关闭也和这下岗潮有关。 有些学校就是工厂开的,失去了工厂的资金注入,又没有找到新的渠道和方向,当然就只能关停了。 而且这个年代也有许多人辍学,学生的人数不够多,学校当然也会开始合并。 辍学其实也是连锁反应。 工人下岗,家庭出现巨大变数,父母要么忙碌着为生活奔波,要么就开始就此颓废,孩子学习的环境不再安逸,许多人就失去了学习的心,要么想着快点去工作赚钱,要么就被家人影响,同样开始颓废起来…… 还有家庭为此四分五裂,孩子的父母因此而离婚,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一个个符号般,被后来人们轻描淡写的‘代价’…… 晚晴长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江兴来了……”叶晨忽然小声地咕哝道。 “嗯?嗯……就按照我教你的说,懂不?” “好……” 来的时候,俩人就聊了江兴的事情该怎么办,最后还是觉得能让他们不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于是就打算让叶晨出馊主意。 看似是在撮合,实际上是在让他失去机会。 只要二人不在一起,那么历史也就会被改变了。 “江兴,过来。”叶晨朝江兴招了招手。 刚走进门的他兴奋地跑了过来。 今天倒是没和杨增一块儿来,可能是路上没有遇到吧。 “怎么样,已经想好该怎么帮我了吗?”他满脸期待地问道。 “咳嗯!我这几天仔细想了想,总结了一下,咳嗯!”因为要胡说八道,所以叶晨多少有些紧张,“女孩子嘛,肯定还是我了解一点……” “那当然那当然!”江兴把头点得像是小鸡啄米,虔诚得仿佛叶晨的信徒。 “其实吧,女孩子都喜欢强大的男生,而且喜欢强势一点的,你表现得太温和了,人家反而对你没兴趣。” “竟然是这样吗?可表现得强势不会被说是大男子主义吗?” “咳!不会!”叶晨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晚晴,努力组织着语言,把晚晴教她的那些话,用自己的方式说出来,“你别看她们说什么,女生总是表里不一的嘛,就嘴上说的,未必是心里的真实想法,你不展现你强大又强势的那一面,怎么显露出你的男人魅力啊?” “啊……所以应该怎么做?” “你就应该大胆点的去接近,比如这几天碰上她,和她聊天的时候,不要拉开距离,直接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或者主动去牵她的手,不让其他男生靠近她,表达你的占有欲,懂了吗?” “懂了!”江兴恍然大悟,“多谢了啊,叶晨,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虽然你是女的。” “这没什么,都是朋友,应该的。” “好,到时候就去试试。” 江兴满脸期待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叶晨的心中充满了负罪感。 虽然晚晴说了,他俩在一起不会好,可是故意骗江兴,把这件事给搅黄,还是让她有点过意不去。 而且到时候对方嫌弃他了,叶晨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难道说,那个女孩儿只是意外,或者甩锅给他自己,没有领会完全的意思? “呼……头疼啊。” “别想那么多了。”晚晴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就放心吧,只要他按照这么做,绝对成不了的。” “肯定成不了啊……我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叶晨苦笑道,“哪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自大的人啊。” “那就是心里过意不去了?想想后面他的悲惨人生吧,这点能算什么啊。” “嗯……” “改变未来,扭转那些遗憾,回到过去重新掌握命运的感觉,倒还真不错呢。”晚晴眯起了眼睛。 “话说,你面还不吃吗?都糊了吧?” “草,忘了!” …… 46.江兴攻势 (一) 中午,阳光依然不太强烈,半遮半掩的,偶尔才照下来一点,大多时候却都隐藏在云层之中。 晚晴和叶晨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前者在悠闲地嚼着辣条,后者则是在背着英语单词。 “嗯?嗯嗯!”晚晴用力拍了拍叶晨,让她往操场上看去。 洛诗瑾正和自己的闺蜜们在操场上闲逛,而江兴和杨增已经在那个小台阶旁等着了。 杨增拍了拍江兴的肩膀,后者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就见杨增躲到了后面去,只留下了江兴一人。 三四个女生和洛诗瑾一起正朝他那里走去。 “好戏就要上演咯。”晚晴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叶晨却是不敢看,因为她知道结果会怎么样,要是对方生气了的话,说不定还会给他一个巴掌,她现在只想知道,待会儿江兴找自己问怎么回事的时候,可以用什么话来为自己开脱…… 距离这么远,别说听不清声音了,就连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只能看到肢体的动作。 好在为了展现男性的魅力,江兴的动作幅度很大,有一种……姑且算是阳刚的美吧。 当洛诗瑾终于接近了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拦住了这群女孩子们,微微昂头站在她们面前。 这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普遍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女孩子们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堵墙似的高大。 关键他还比较壮硕,不是那种麻杆身材。 虽然不敢看,但叶晨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那里,操场上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拦住女孩子们的江兴。 而后就见他伸手指了指洛诗瑾,一副十分强势的模样。 洛诗瑾歪头指了指自己,然后掩着小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闺蜜们。 “哎呀,要是能听到声音就好了。”晚晴幸灾乐祸,“现在的对话肯定很精彩。” “我不敢看了……”叶晨抱着书往教室里走去,“待会儿江兴上来了我怎么办啊。” “你就说是他做不对呗。” “这也太牵强了吧?” “或者说,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强势之类。”晚晴跟着叶晨走向教室,“别那么担心,他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现在可是女孩子哦,女孩子是会得到很多优待的。” “……你就少说两句吧。”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二) 杨增躲在这块独立的大台阶后面,偷偷看着江兴走上前拦住了女生们。 “这真能管用么……”他小声咕哝,“虽说叶晨是女生,但毕竟和我们走得比较近,算是男孩子气一些的那种,能理解普通女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吗?” 然而江兴却已经上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喂!” “咦?”女孩子们望向了这个高大的男生,有些疑惑地微微仰起头。 而江兴则用下巴看着她们,伸手朝洛诗瑾指去:“洛……洛,你出来一下。” 他虽然看起来镇定,但其实紧张得要死,以至于甚至没能想起来洛诗瑾的全名是什么,干脆就只叫了个‘洛洛’。 之前可从来没这么称呼过。 一个不算特别亲近的男生,去用亲昵的方式称呼另一个女生,本身就会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势感。 所以江兴顿时感觉自己这么喊也没问题。 “诶?我?”洛诗瑾掩着小嘴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弯得如同月牙,语气中带着几分羞涩,“怎么了呀?” “嗯,找你有事。” “什么事呢?” “单独要谈的事。”江兴说着,决定践行一下叶晨的话,干脆直接伸出手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旁边有女孩子惊呼了起来,也有女孩子意味不明地笑着和自己同伴挤成了一团。 江兴的手从她的肩膀上往下滑,然后抓紧了她的手腕,将她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我有事找你。” 洛诗瑾的双眸异彩连连,‘吃吃’地笑道:“干嘛呀你……有点疼哦。” “哦……”江兴脸上的表情不变,但还是下意识微微松开了手,不再握得那么紧了。 “找我……什么事?” “单独说。”他依旧这么说着,拽着洛诗瑾走向台阶的背面。 藏在这里的杨增赶忙转了个身,从另一边窜了出来,免得给他俩当电灯泡。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都偷偷地凑了过去,想要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那个男生是谁呀,看起来好强势呀。” “莫名其妙就把洛洛拽走了,感觉有点过分诶。” “是吗?我倒是觉得好大胆……好帅呀。” 来到了台阶的背面,洛诗瑾下意识地靠在了台阶上,而江兴则将手掌抵在了她的耳边。 “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她将双手捧在胸前,看起来稍微有些害怕,小脸微红,睁大了那双明媚的眸子问道:“怎么、怎么啦?” “……我以后叫你洛洛。” “就、就这件事吗?” “然后……”江兴努力让自己不露怯,把想缓解尴尬的咳嗽硬生生憋了回去,“我很喜欢你。” “是这样嘛?”她的双眸又弯成了月牙,略显羞涩地轻咬着嘴唇,但看起来却更有诱惑力了,“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我觉得不快。”江兴壮着胆子俯下身,将额头紧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隐约间似乎已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 好像是某种肥皂的香味,大概是——薰衣草? 最终,江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主要是不敢…… 所以只是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做我女朋友。”他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那你猜拳赢了我才行哦。” “嗯?” “不然太随便啦!” “可以和你猜拳,但是赢了,你是我女朋友,输了,你也是我女朋友,还要来吗?” “你,你……”她抿着嘴唇,“好啦好啦……那就……” “嗯?” “嗯!” “洛洛?” “猩猩?噗。”她掩着嘴笑了。 此时的江兴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人儿,就连这略显阴沉的天空,都是那样的美丽,就连这浑浊的空气,都是那样的清新。 虽然之前有接触过几次,但只是普通朋友聊聊天的关系,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胆呀?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哦。”她直接扑在了江兴的怀里,用小脸轻轻蹭着他的胸膛。 “我向来如此。” “我可不信哦~” “平时只是不想表现得太明显而已。” “是这样吗?不过你这样,比平时帅多了哦。” “是么。” “嗯!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点喜欢你啦,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找我表白呢。” “嘿,嘿嘿……”江兴傻笑了起来,刚才的气势顿时垮了。 偷听的女孩子们都露出了姨母笑,只有杨增微微皱起了眉头。 …… (三) “叶晨,叶晨!”刚一进门,江兴那大嗓门就喊了起来,吓得叶晨都想夺门而逃了。 “怎,怎么样了……?”她故作不知情的模样,尴尬地问道。 晚晴托着腮帮,感觉江兴脸上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太对。 “成了啊!你说的招真管用,我靠,太牛逼了,竟然真的可以!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得让女孩子帮忙出谋划策才行啊!” “啊?”叶晨目瞪口呆。 晚晴的表情也有些呆滞。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都能成。 按照她在网上看女性发表言论总结来看,女人应该是最讨厌这种男人的。 把他们称为普信男,或者直男癌什么的,这怎么可能成? 历史有这么难被改变吗? 他俩就注定会在一起? “嗯!成功了!已经是我女朋友了!嘿……”他满脸喜色,“谢谢啊,明天请你吃零食,你要吃什么?” “呃……不,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啊,我去那家老港口面包店给你买吧,那家做得特别好吃,你要吃什么面包?肉松的?火腿肠的?还是奶油的?” “都……行吧。”盛情难却之下,叶晨也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明天给你带!” 此时的江兴那可着呢是格外的意气风发,又跑到男生那里去,炫耀自己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还是校花洛诗瑾。 男生们都一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竟然被他给得手了。 “我靠,可以啊你?” “你小子怎么搞的?” “这么厉害啊?” “不过听说这洛诗瑾高一高二的时候也交往过男朋友,而且好像是三四个的样子,你小子成了也不算啥,得看到底能处多久啊。” “就是就是,别得意的太早。” “妈的,你们就不能说点好的吗?嘿,我看你们就是嫉妒吧!” “那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嘿嘿?” “咳!尽想龌龊的!这个当然得慢慢来啊。” “那万一啥都没干还分手了,你不就吃亏了?” “咳咳!!” “万一对方主动呢?” “那我肯定……嘿,那还不动那就不是男人了好不。” “动了是禽兽,不动是禽兽不如啊。”有人感叹道。 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晚晴:“……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按理来说肯定会失败的啊。” “是被时间线修正了吗?” “有可能……也有可能她就喜欢这种的。” “这……”叶晨用力挠了挠头,把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弄乱了,她抿了抿嘴唇,小声咕哝道,“那怎么办呀?” “……走一步看一步吧。” …… 47.放学日常 夕阳昏黄人影长, 大爷轻叹显惆怅。 冷风拂面沙尘起, 工厂浓烟早已停。 最近几天,工厂烟囱冒烟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了。 以往的时候,即使到了放学,也仍旧冒出滚滚浓烟,像是要替代天上的云彩,将这天空遮蔽。 但最近,甚至还没到放学的时候,烟囱就已经不冒烟,空气中的化工味道也比往日淡了许多。 ——让人有几许莫名的不安。 跨上自行车,朝着夕阳而去,半途就已经日暮。 披着那点缀星空的夜晚,回到了城市之中。 摆摊的人愈发多了。 父亲的小摊也早已支起,两张折叠小桌挂在三轮车上,只有一张摆在小巷里。 晚晴她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忙碌,用那双粗粝的双手细心地为客人包着嵌糕,动作快而轻柔,带着一种顺滑流畅的美。 “老板!来一个嵌糕,加猪杂,再来一杯散白酒!” “好的,在这里吃的话先坐一下!” 在小巷的垃圾桶旁,趴着上次见过的那只瘸腿白狗,它正在旁边的地上翻着一盒别人丢下的快餐,里面虽然没有肉了,但它仍旧把那沾了点肉汤的米饭嚼得很香。 “老爸,我们回来了。”叶晨停下自行车,笑着打了声招呼,“今天看起来很忙?” “稍微有点,你们这会儿吃还是等下吃啊?”父亲包好了嵌糕,将倒好的散白酒一起递给了客人。 叶晨和晚晴齐刷刷地看向了赵今予,一般这种事情得她来决定。 主要是二人都得靠她辅导作业呢。 “现在吃吧,吃完就上楼不用下来啦。” “好,看看今天想吃什……” 就在此时,地摊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喧闹,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 “狗日的狗腿子来啦!” “小日本的来啦!”也有人这样大喊。 “太君来了快跑!” 人们对它们的称呼并不相同,但总之要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不过有趣的是,偏偏没有一个人喊它们真正的名字,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着它们实话实说一般。 机车的轰鸣声已经传来,刚才热闹却有序的夜市地摊顿时乱作一团。 叶晨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父亲已经收拾起所有东西,推着三轮车朝小巷里跑去了。 而刚才那位还没来得及坐下来的客人正见怪不怪的捏着一杯白酒,抓着热乎的嵌糕大口啃着。 “愣着干嘛啊,上车!”这次是晚晴骑车,她拽了一把还有点发呆的叶晨,让她坐到了后座上来。 赵今予也跟着一块儿,不过她丝毫不紧张,反倒像是在玩什么游戏似的兴奋。 叶晨想到了那一天发生的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终于还是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 街道向后远去,跟着父亲的三轮车,来到了小巷深处。 虽然前面已是一个死胡同,但到了这里,那些‘小日本’就不会再追进来了。 毕竟还有不少小摊等着它们砸抢,等着它们行使自己那虽然微小却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呼……”虽然只是坐着,但当安全下来的时候,叶晨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里七弯八绕的,也看不到外面怎么样了,四周只有老旧而又低矮的居民房,超过三层的都很少。 以至于斜阳都能照进这一小块空地里。 四周都格外安静,尘世喧嚣仿佛已被隔绝在外。 就连那两三个在玩跳房子的女孩儿都不让人感觉吵闹。 赵今予的小脸红扑扑的:“逃掉了吗?” “累了吧?哈哈,到这里就没问题了。”父亲重新将折叠小桌摆了出来,看他这模样,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碰上这种事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干脆就在这吃点吧。” “行啊。”晚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倒是安静,环境比小巷里还好点呢。” 这块空地的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池塘,但里面的水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几块遍布青苔的石头正散乱在其中。 父亲把三轮车上的东西拿下来一些,自己从卤锅里夹出一块豆腐干当零嘴,悠闲地嚼着。 “我今天就吃……瘦肉丸吧?”赵今予把书包放在车篮里,第一个坐了下来。 “老爹,嵌糕加泡虾。” “好嘞,晨儿呢?” “怎么连老爸也开始这么叫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满脸无奈,“嗯……那我就要……就,普通的酱油炒饭吧。” “怎么,不放海鲜吗?” “海鲜太贵了啊,老爸你还是留着卖钱吧,我就酱油炒饭好了。” “那给你放一块大肉。” “啊……要放的话就……一点大排肉就行。” “好,吃饭肯定是要让你吃饱的,不然没营养,哪有力气去思考问题啊?”父亲笑着开始在三轮车小摊上忙碌起来。 这里只有一盏路灯,无比昏黄,几乎照亮不了什么,父亲就把自己的那个大灯泡挂了起来,像是在无垠黑夜中的那一轮月亮。 香味很快就在小摊上弥漫开来,与千家万户中飘荡出的家常菜味道融汇在了一块儿。 “老爸,今年在哪里过年啊?回老家还是?” “今年啊。”父亲似乎有点漫不经心,“今年就算了,不回去了。” “哦……在这里过年?” “嗯,大概就在这里过年吧,晴晴,你的嵌糕好了!” “昂,来了。”晚晴站起身接过嵌糕,咬了一大口,美妙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即使每天吃,似乎都不觉得腻。 当然也可能是吃的次数还没那么多的缘故。 这次,连父亲也一块儿坐了下来吃,短暂的躲避,倒是让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午餐时间。 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点亮了这座黑夜中的城市。 虽然这里比不上街道繁华,房子也十分老旧,但却让人感到格外温馨。 如果这时下一场雪大概就更好了。 不过南方是很少下雪的,即使偶尔有,也只是一两天就停,对北方来说普通的大雪,在南方就已经是不常见的灾害了…… …… “怎么样,街上摆摊的人多吗?” “比之前少了好多。”刚从外面‘侦查’回来的叶晨小声说道,“但还是有……一半的吧。” “看来已经恢复正常了。” “嗯,看来它们都已经走了。”父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完好漂亮的烟盒里叼起一根‘红双喜’,用手掩着打火机挡风,‘咔哒’几声后才将它点燃,然后美美地吸了一口,“行嘞,继续干活!” “晚上它们还会来吗?” “一般来说不会。”父亲笑着说道,“不过也有一次,它们九点多了还来。” “啊……那还是要小心啊。”叶晨有些担忧。 “放心吧,来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还是要小心一点好。” “哈哈,会的。”父亲拿起晚晴修好的那台寻呼机看了一眼时间,“你们差不多也该回房写作业去了吧?早些写完早点睡吧,睡眠充足很重要的。” “嗯,那我们回了。” “好。” 从父亲摆摊的地方离开,一路上确实冷清了不少,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依旧热闹。 卖切糕和羊肉串的小摊依旧在大街上摆着,晚晴严重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没挪过位置。 兴许……他们根本不怕它们吧。 先不说一块切糕得多少钱了,就是那大西瓜刀,谁看了不犯怵啊。 像那种欺软怕硬的,肯定不敢怎么样。 ——晚晴在心中戏谑的想着。 这会儿是下班放学的高峰期,电梯里的人格外多。 实在不想走楼梯的三人,等了两趟才总算是挤进去。 两个上小学的孩子正在大喊大叫,吵得人脑瓜子疼。 以至于电梯上行的这段时间都让人感到格外漫长。 等他们到达自己的楼层,走出去的时候,晚晴明显感觉到,电梯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熊孩子的杀伤力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那么的强啊…… 回家当然是先洗澡,免得待会儿热水没了。 “啊,要是家里有热水器就好了,这样想什么时候洗澡就什么时候洗澡了……”晚晴耷拉着双臂,长叹了口气。 “那种东西太贵了嘛,公寓不会装的,供应热水多便宜。”叶晨摊了摊手,“一层有那么多房间呢。” “啧,也是。”毕竟这个年代的热水器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和空调一样,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事实上公寓现在用的,也是那种相对廉价一点的窗式空调。 一来是没有制热能力,二来是制冷效果也不咋地——主要是覆盖的空间不大,但用在公寓里倒是足够了。 至于什么太阳能热水器,那玩意儿估计也就顶楼的房间可以装了,毕竟楼顶可放不下那么多的太阳能板呢。 人总是想着过去的东西更好。 但实际上,未来时代有太多太多方便的东西了,从生活上来说,过去根本没法和未来比。 想要回到过去的人,向往的也不是那个时代的生活,而是那份已经泛黄了的回忆而已。 当然,像晚晴这样受不了未来时代那种神经质一样社会的人,即使过去时代再怎么不方便,她恐怕都不会想着回到未来去的。 顶多是偶尔冒出个‘在这方面还是未来更好’的念头而已。 …… 48.镜中微笑 “啊……好累。”叶晨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 她刚从赵今予的房间里回来,顺便还带回了一堆写完了的作业。 其中有一部分是额外的。 为了让分数上升,每天晚上也算是拼尽全力的在学了。 但分数这种东西,除了少部分天赋异禀的人之外,大部分人的上升速度都是很慢的。 很多时候,能稳定在一个分数线上都并不容易。 “脑子一团浆糊了。”晚晴歪头拍着耳朵,仿佛要将里面的水给倒出来一样。 “睡了吧?” “废话,那不睡还等什么呢——我先上个厕所。” 在这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少去了许多诱惑,真的可以躺下就睡着。 要是放在未来,那对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很多人睡觉的时候不翻会儿手机,内心就会感到一阵空虚。 而大多数人都是在困到睁不开眼了才睡着。 很少会在还算清醒的时候去酝酿睡意。 晚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在房间里飞奔,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柔软的圆形大床上。 身子跟着弹动了两下,然后就飞速钻进了被窝里。 “嘶——被窝里好冷好冷好冷——”她哆嗦着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不敢把双腿放直。 盥洗室里传来一阵水声,叶晨洗完手后也走进了卧室,顺手关上了颜色有些惨白的电灯。 城市里的喧嚣已经消退了不少,只剩下那些漂亮的霓虹灯还在闪烁。 “被窝里真的好冷啊……” “是啊。”晚晴翻身抱住了叶晨,“嚯,还是你身上暖和,和个火炉似的。” “噫——你怎么和个冰块一样,冰死我了。” “呼,抱着你睡舒服多了。” “我可不是抱枕啊……” “管你呢,现在就是抱枕。” 两个女孩儿紧贴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与心跳,在此时,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起来。 “……你牙齿刷了没?”晚晴冷不丁地问道。 “啊?刷了啊。” “没刷干净吧?” “你少来……绝对刷干净了的好吧。”叶晨甚至还自己捂住嘴试了试,只能闻到一股牙膏的清香。 “我闻着怎么有股味道呢?” “那就是你觉得的而已好不,我还觉得你洗澡没洗干净呢。” “你懂什么,那叫体味。” “那我宁愿做个没有体味的人……” 俩人共用同一床被子,必须得紧贴在一块儿才不会漏风。 所以叶晨也从一开始的略微抗拒到现在变得安心接受。 只要晚晴别开口说话,这样和美少女紧贴着的感觉也是相当享受的。 “晴晴,你说……” 晚晴打断了她的话:“一会儿晴晴,一会儿晴儿,你肉麻得没完没了是吧。” “切,老爸不都这么叫你吗。” “我不管,听你说就感觉好恶心。” “啧,那我还偏就这么叫了。” “你小子到叛逆期了是吧?” “我就对你叛逆,不行啊。” “我是你妈啊?你还就对我叛逆……我还没到更年期呢。” “咳!”叶晨清了清嗓子,努力将话题扯了回来,“你说这个月还会不会有月考啊?” “月考不是每个月都有吗,为啥会没有。” “那期末考呢?二月初就是春节了吧,应该会提前几天放假的吧?” “哦,有道理,那应该会是月考和期末考一起考了。” “呼,不知不觉就已经半年了啊,时间真快。” “嗯,也算是努力学习了半年,不过多少还是有些煎熬。”晚晴叹了口气,“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希望高三快点过去啊。” “我倒是……想着慢一点过,我就怕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啊。” “这次的期末考看看会怎么样吧,嗯——半年的成果也该是检验的时候了,要全力发挥啊!” “希望是整个市考一张卷子,这样就可以大致清楚自己能考到什么水准,上什么大学了。” “不错嘛,想的竟然不是能不能上大学,而是可以上什么大学,有志气了啊。” “咳,如果目标就定在能考上大学的话,恐怕八成就考不上了——这是今予和我说的。” “嗯……今予说的有道理。”晚晴认可的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总差一点就能成功,才能让人更有前进的动力啊。” “是吧……这次说不定我分数会比你高哦,嘿,我的数学上次分数就和你拉开一截了。” “呵,小子很狂嘛,等真的超越我了再说——你真以为我没在进步吗?” “那你要是总分比我低怎么办?” “总分比你低啊……那就陪你一起洗澡,顺便来点深入的……” “咳咳咳咳——!!这明明是惩罚吧!” “什么啊,美少女陪你洗澡你还觉得是惩罚,我可是绿瞳美少女哦,别人想上都得排队呢!” “能不能别把自己形容得那么像个物品啊……” “那你想要怎么样?” “啊……要是我总分比你高,那接下来到正式放假那几天的自行车都你来骑,你骑车载我,怎么样?” “行啊。”晚晴捏住了叶晨的小脸,“那我比你高怎么办呢?” “呃……你说,你想怎么办?” “嗯,哼哼哼……”晚晴似乎很少掩饰她的真实想法,或者说面对叶晨的时候,她很多时候都非常干脆的把自己那些想法完全暴露在她面前,“我赢了,你就和我亲嘴儿。” “……怎么感觉这么浪漫的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就那么奇怪呢。”叶晨扯了扯嘴角,“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好吧,那就和我接吻?来个舌吻啥的。” “……什么奇怪的要求。” “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现在就试试。” “好好好好……这,这我不答应也得答应啊,干嘛非得要这个。”叶晨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难道你不想试试吗?喂,只有自己才可以答应自己各种各样过分的要求吧,而且做起来也很方便。” “但你不觉得尴尬吗?” “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就是,就是怎么说……毕竟另一个人就是另一个自己啊……而且你就这么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总感觉……应该委婉一点,然后,情感到了,再,再……再……水到渠成的。” “水到渠成个屁啊,我就是想试试和美少女亲嘴到底什么感觉而已,以前从来没试过,好奇着呢。” “就因为这个?” “是啊,难不成你还觉得是我太爱你了,所以想要用这种方式表达爱意吗?哦,我的老天啊,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亲爱的老伙伴,你的脑海里不会冒出那么恶心的想法来吧?” “……两情相悦的事情哪里恶心了,像你这样强行要试一试才奇怪吧?” “嗯?怎么?你现在就认输了,默认我会赢了?” “没有!你等着吧,肯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哼哼,我赢定了,你就等着和我亲嘴吧!” “真是完全忠实于自己欲.望的家伙啊……”叶晨忍不住叹气。 其实晚晴只是在逗她而已,看她脸红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格外有趣。 “好了好了,睡觉了。”她翻了个身,不再抱着叶晨,而是用后背贴着她,“明天还得早起呢……” 俩人轮流打了好几个哈欠,才终于缓缓合上双眼,陷入了梦乡。 晚晴是被尿意憋醒的。 夜光的小闹钟上显示着时间才凌晨一点。 夜晚醒来最庆幸的事情大概就是距离起床还早吧。 这样会让人上厕所的时候都安心一点。 毕竟待会儿回到床上,还能再睡好几个小时。 晚晴懒洋洋地坐在了马桶上,随手想把卫生巾扒拉出来丢到垃圾桶里,忽然想起今天例假已经过了,就舒坦的长出一口气。 其实她以前挺好奇,女生上厕所的时候,无论大小都是蹲着或者坐着的,那么会不会上着小的,突然来个大的呢? 事实上,这是可以控制的,但也不排除有时候比较松懈,又正好有那么点感觉,确实会出现这种情况…… 比如现在。 美少女当然也是会拉屎的。 她十分坦然地想着。 她在迷糊中打了个哈欠,用比平时快了不少的速度解决完了生理问题,然后就摁下了马桶的按钮。 那一阵‘哗啦’的水声,让人的心情都感觉舒畅了不少。 她站在镜子前,揉了揉因为睡觉而变得乱糟糟的长发,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忽然将那双绿色的眸子睁开了一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吓了晚晴一跳。 因为她刚才根本没有做任何面部表情。 她又用力晃了晃脑袋,刚才镜中少女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和她现在一样的面无表情。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也跟着活动,并没有任何区别。 “太困了吧?”她咕哝着,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身朝卧室走去,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啪嗒’一下关上了电灯。 镜中的少女似乎延迟了半秒,才跟着她做出同样的动作。 而对这一切,晚晴都一无所觉。 当然,她还是觉得有些诡异,随意走进卧室的时候,脚步忍不住加快了许多,然后飞快地窜会了被窝里,仿佛只要进到了这里,那些妖魔鬼怪就都无法近身了。 …… 49.桥边少女 虽然是上学的日子,但天气永远都不会顺着任何人来。 即使下雨很麻烦,但天空依旧下起了绵绵细雨。 微风轻拂着,雨水飘摇。 带着几许冬日的寒。 昏沉的天色以及没有路灯的小路,映出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 “啊啾!!”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微微撩开了盖在身上的雨披,“还没到吗?” “还有小半的路吧。”叶晨也跟着打了个喷嚏,雨下得虽然不大,但一直被风吹着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 去往学校的路也并不都是大路,有一些则是更能节省时间的小路。 比如这条在雨天里有些泥泞的泥土路,不远处就是一座长满青苔的拱桥。 拱桥不大,主要是因为河道也不宽,说是河道,其实如今更像是一座溪流,也只有下雨的时候,水位才会高涨一点,水流才会变得湍急一些。 “哗啦啦啦——”当靠近的时候,那水声甚至让人感觉站在瀑布旁边。 拨开朦胧的水雾,在这水墨般的画卷里,看到了一位撑着红伞靠在桥边的少女。 天空已经黑得像是午夜。 “吱呀——!”叶晨忽然同时捏紧了两边的刹车。 “干嘛呢?”晚晴差点被甩下去,她抓紧了叶晨的衣服,不满地嚷道。 赵今予替她回答道:“前面有个撑着红伞的女人哦。” “……撑着就撑着呗,总不可能是女鬼吧?” “呃咳……” “你怕了?” “没有!”叶晨矢口否认,“我只是感觉有点,有点诡异,被吓了一跳而已,你想啊,单调的黑白世界里忽然出现一团鲜艳的红色,是个人都会被吓到的嘛!” 晚晴一点都不给她面子,转头就问向赵今予:“今予被吓到了吗?” “没有呀。” “你看,今予都没被吓到。” “咳……” “快点走了啊,鞋子等下都要弄湿了。”晚晴一只脚搭在地上,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哦……” 两辆自行车缓缓地骑过那个女人身边,她却忽然撑着伞挡在了三人面前。 “哇!!”这下叶晨是真的被吓到了。 赵今予仰着小脸,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脸上,好奇地看着撑着红伞的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她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有半边的脸被头发遮挡,只露出一只漆黑到有些吓人的眼睛。 “你……怎么了?”赵今予轻声问道。 后者抬起头,些许长发被风拂着撩到一旁,让这张脸看起来更加清楚了。 这是一张略显中性化的脸,但因为留着长发,所以更偏向女性一些。 而她张开口,发出的也是难辨雌雄的嗓音:“你们认识……我想找的人吗?” “你想找谁呢?” “天听蝉……天听蝉在哪里呢……我想不起来她是谁了,我只知道我要找她……” “你要找她做什么呢?” “……道别,向她道别。”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年轻的女人就像是大脑死机了一样立在原地,目光无比的呆滞。 然后她默默退到了一旁,站在了桥边,嘴里开始喃喃自语:“我是谁呢……我叫什么名字呢……” 叶晨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忍不住踩下踏板,就要离开这里。 赵今予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大喊道:“如果你要出去的话,记得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左拐哦,那里有一座民警岗亭,或许他能帮到你哦!” 女人还是没有回答,依旧反复念叨着,那把红伞耷拉在她的脑袋上,任由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上面。 直到骑出去好一段距离,直到看见民警岗亭的标志,看到那面鲜艳的红旗,才让叶晨长出一口气。 这些东西仿佛有着辟邪的功能,站在它们附近,会让她不由自主的感到安心。 “太诡异了吧……”叶晨哆嗦了一下,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那人是什么啊……” “多正常,大概只是附近村庄的疯子而已吧。”晚晴淡淡地回答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忘了吗?外婆家就有个又疯又傻的人,整天神神叨叨的,据说是以前受过别人的迫害,就变成那样了。” “呃……” “这种东西就和未……”晚晴想起赵今予就在身旁,把话给憋了回去,“就和城里人的抑郁症差不多,每个时代,每个不同的地方,都有这样的人,有些地方压迫太狠,就成了疯子,有的地方压力太重但还能坚持,就成了抑郁症。” “要是大晴天也没什么,主要是刚才那里啊,到处都是枯藤老树,还站在一座都是青苔的拱桥上,根本就是鬼片里的场景啊……” “晨儿很怕这些呢。”赵今予轻笑道。 “我也不想……”叶晨难得承认了这一点,“但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嗯嗯,我能理解哦。” “啧,胆小鬼。” “难道你不胆小啊!” “唯物主义战士可不怕这些。”晚晴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是是是,唯物主义战士,你什么时候自己来骑车?” “等你考赢了我再说。” “啧……” 打着红伞的诡异女人只是上学路上的一段小小插曲,两辆自行车重新回到铺了水泥的大路上来,而远远的,已经隐约能看到学校的轮廓了。 道路的两旁都是农田,没有什么建筑物遮挡,所以学校也就看起来格外显眼。 时间不早也不迟,但天空依旧是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雨反倒是越下越大了。 保安亭里亮着橙黄色的灯光,看门大爷正打着哈欠,喝着搪瓷缸里的茶叶水。 推开虚掩着的小门,保安亭里的大爷面无表情地朝三人轻轻点了点头。 身后有人踩着雨水跑了过来,是另一位来交班的保安大叔。 他手里拎着早餐,风尘仆仆地冲到了屋檐下。 “哈,身上都是水了,打了伞都没用。”他拍了拍大衣上的雨水,笑着向三人打了个招呼,“哟,来得那么早啊。” “嗯,大叔早。” “早,好好学习哈,最后一年,努力考上上学!”他大笑着鼓励道,至于为什么能认出她们是高三的,那很简单——因为高三和高二的校服是两种颜色。 “好……”叶晨尴尬地笑了一声。 “今予有想好考哪一所了吗?”距离高考只剩下半年,哪怕是可能考不上大学的学生,都开始思考自己要读哪一所学校了,不过学校的正式文件还没下来,大概要到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吧。 在晚晴的记忆里,学校会发一本涵盖了专科和本科,全国几乎所有大学的厚册子,上面全是各学校的往年分数线以及不算详细但总好过没有的介绍,而班主任会把学生们一个个单独叫到办公室,为他们分析高考志愿,拟定该填报到哪里。 填报志愿在这个年代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像后来可以在高考分数出来后再选择大学,这个年代是先选了志愿再高考的,志愿选的不好,可能就会出现明明能考上大学却落榜了,或者明明能考上更好的,却因为估计的过于保守而进了个不太理想的学校。 所以像晚晴和叶晨都还没有想好,但赵今予这种成绩优秀的,肯定早已定好了目标。 “想好啦,能考上复旦的话肯定选复旦嘛,其次的话……就交大,然后……S大吧。” “都是分数线要求贼他妈高的学校啊。”叶晨感叹道,考上这种大学,她连想都没想过,因为那太不切实际了。 她又不是天才,哪可能只是一年的努力就考上那种顶尖大学呢。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连大学都考不上的成绩啊。 “你们呢?”赵今予笑着问道。 “我们还是等详细的资料下来了再选吧,目前都不知道选什么好……” “一般来说,南方的大学分数线要求会高很多呢。” “是啊……不然怎么会考虑去北方。”叶晨叹了口气,“但是去北方的话,就得和老爸分开三四年了啊。”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在南方只能选专科,在北方却可以上本科,那你选南方还是北方?哪怕上的只是三本,但人家好歹也是四年的。”晚晴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有些时候,选择总是无奈的,没有绝对完美的——除非你突然爆种能考到随便上南方一本院校,那还有的说。” “爆种是什么意思呀?”赵今予很好奇。 “就是突然爆发,突飞猛进,一下子提升的意思。” “晴儿总是会说出一些很有趣的词语来呢,是家乡话吗?” “算是吧。”晚晴干笑了两声。 毕竟是从未来回来的人,实在很难避免在说话的时候带上一些未来的形容词。 就连叶晨最近都被她带得经常会冒出几句未来的网络流行语了。 这玩意儿学起来的速度,可比正儿八经的学习要快得多了。 “啊——学习学习,赶紧回教室学习吧!”叶晨忽然加快了脚步,就像是瞬间从不知哪里获取了许多动力一样,“争取能考上二本!” “哟,标准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啊?”晚晴略带戏谑地笑道,“会不会定得太高了?” “切,才不会呢!” 其实九十年代根本就没有一本、二本、三本的区别,这会儿的区分只是民间按照分数线自己做出的分类,直到二零零零年时,才有了官方正式的分类文件。 所以,现在实际上,只有本科和专科的区别。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依旧这样称呼它们…… …… 50.豆沙面包 外面漆黑的一片,教室里开着灯,让人有一种在上晚自习的错觉。 一切都笼罩在这昏黑之中,让人不由的有些困倦。 晚晴刚看了一会儿书,就已经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直打架了。 说实话,要比起耐心,她似乎还不如叶晨呢——最起码她现在正认真的写着数学题目,一点都没有要犯困的样子。 教室里陆陆续续的来了些人,但今天却意外的安静,不像往日那般吵闹。 或许是这如夜般的漆黑,让人更容易静下心来吧。 当然,也让人更容易犯困…… “叶晨!”江兴的大喊声打破了这份沉静,教室的气氛就像是被他影响到了一样,竟也跟着喧闹了起来。 ——大概是学生们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吧。 “嘿,你看!昨天说好给你买的面包,早上等着师傅做好就买了,还热的呢!”江兴将一包面包放在了叶晨的桌前,那是一块豆沙面包,原先的版本大概是巧克力的,只是在进入了这个年代的Z国后,许多人大概吃不起那相对昂贵的巧克力,所以就改成了更加平民化一些的豆沙。 虽然没有巧克力那种醇厚的香甜,但它自己的清甜也别有一番滋味。 外面点缀着许多豆沙,撕开之后,内馅也是豆沙的。 之所以知道,当然是因为晚晴吃过。 而且记忆深刻——因为那次为了吃这个面包,犹豫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在路上捡到了一张五元钱的纸钞,才兴奋地跑去买了一个。 剩下的零钱还去零食店里买了一些小零食,就是这小小的五块钱,让她那一个星期都快乐无比。 钱确实不是万能的,但问题就在于,大部分时候,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甚至什么所谓的抑郁症或者心情不好,只要有钱,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呵哦,我怎么没有?”晚晴没脸没皮地凑了过去。 “啊……”江兴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份豆沙小面包的递了过去。 这玩意儿就和豆沙小馒头差不多,只不过是用面包的方式制作而成的,一个个的很小巧,一口气吃不完也可以留着待会儿再吃。 “这还差不多。”晚晴朝叶晨挤了挤眼睛,后者看起来却没多高兴。 主要是她一开始根本就不想让这件事成功呢…… “多谢你啦,叶晨,到时候万一还有什么问题,我还得问你嘞,嘿嘿……” “我草,江兴,今天路上又没碰到你,你小子买面包去了啊,我的那份呢!”杨增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他就像是把奸夫捉奸了一样,夸张地大喊道,“怎么只有女孩子们的份,不给我的啊,我也帮忙了好不!” “没了啊……没有了。” “你手里不还有两份吗?” “还有一份是,是那啥的……嘿……给她的。”江兴的脸上洋溢起喜悦、幸福与满足的微笑。 “草,有了女朋友忘了兄弟是吧,你这人不行哦。” “妈的,我这肉松面包和你一人一半总行了吧,够哥们了吧?” “嘿嘿,那还差不多。”杨增得意的奸笑了起来,凑上前去略带猥琐地问道,“怎么样啊,昨天晚上你俩可是一起回去的,有没有发生点什么?” “咳!!”江兴用力清了清嗓子,“也没什么,就是抱过了,亲过了,还……还摸过了而已。” “我草!!!”杨增一脸的羡慕,“你他妈进展也太快了吧?快点老实交代,摸过哪里了?” “呃……嗯……”江兴抬起手,食指和拇指之间轻轻摩擦,脸上的表情有些陶醉,“很细腻,很柔软……” “我草,你妈了个……” “你他妈,干嘛呢你,骂我做啥。” “太他妈羡慕了。” “刚开始你还不看好我们来着呢。” “是啊,我还是不看好,哪有进展那么快的,但这不妨碍我羡慕嘛。” “你他妈……能不能说点好话。” “唉,真爽啊,校花摸摸,嘴儿亲亲,老实交代,那个和那个做了没?” “咳,你别老问那么变态的问题行不行?” “你小子装什么正经人啊!”杨增鄙视地说道,“再这样发展下去,不会没几天就要那啥了吧?” “干嘛,不行啊。” “太快了吧,进展。”杨增眯起眼睛,“你小心点啊,别染上梅毒啊。” “去你大爷的,你小子嘴巴真是越来越贱了我靠。”江兴半开玩笑半生气地说道,“能不能说点好的。” “不是,你仔细想想,太随便太主动的女生,总有点问题吧?” “可能她特别喜欢我?” “……那她喜欢之前的男生是不是也特别喜欢啊。” “你什么意思?” “万一她之前也是这么快就和其他男生那啥了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江兴使劲地搂住了杨增的脖子,“你小子,别老是纠结在以前的事情里啊,新时代了,那男人可以做的事情,女人凭什么不可以做,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平等啊?” “行行行,就你懂,你他妈最懂……我草放手……”杨增死命拍着江兴的胳膊,后者才缓缓松开了手臂,“我靠,你小子要掐死我是吧?” “你哪有那么容易挂啊。” “啧。” “说真的,到时候我让洛洛给你推荐几个女生,到时候说不定你也有女朋友了。” “真的?你这兄弟我没交错哈!” “你小子变脸速度真是太快了……”江兴满脸的无奈,“去去去,别吵了,我还没写作业呢——叶晨,作业借我抄抄呗?” “拿去……”叶晨耷拉着眼皮子把桌上的作业推到了他面前,“我说你,偶尔还是自己写一下作业吧?你真不打算高考了啊?” “都分在五班了,还高考个屁啊,我打算毕业就去学门技术养家糊口,争取早日结婚。” 江兴说着,拿起作业本,屁颠屁颠地就跑到了自己座位上,开始奋笔疾书。 晚晴‘啧啧’地咂着嘴,轻轻摇了摇头:“爱情啊……” “晴儿……他们竟然能在一起那么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呵……那个女人嘛,既想要身体上的欢愉,又想要钱,和头文字D里的夏树差不多——不过比夏树可恶劣多了,哦,它这会儿好像还没出呢。” “什么东西啊?” “一部动画片。” “所以刚才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兴这家伙,身体健康,人强活好……”晚晴翻了个白眼,“他小子自己和我说的,什么来着?一次能玩一个小时,而且一晚上经常能搞个两次甚至三次……” “这是人吗?”叶晨一脸震惊,“我就算……就算……自己那个……一次过后都腻了啊。” “所以说,异于常人,不然洛诗瑾早和他分开了,就是因为这体质太强了,让她每次都能很愉快呗。” “原来如此……” “至于钱嘛,那就很简单了,江兴这家伙虽然后面做了点小生意,但赚的钱也就那样,她自己的开销很大,总喜欢买奢侈品,所以就去勾搭那些有钱人,拿到钱后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所以江兴就是……在有钱人的豪宅里将她捉奸在床了?” “不是,其实如果是这样的话反倒发现不了,有钱人可比她还谨慎多了,哪会露出这样的破绽。”晚晴眯起了眼睛,“真正的原因主要是江兴不够强了,一来是生意没做好,亏本了,二来是因为生活忙碌,没那么持久了,简单来说就是不够强了,于是她就找了个更年轻的,那个更年轻的家伙呢,还很嚣张的骑脸输出,哦,就是到他面前显摆。” “所以说……” “所以其实是江兴的地位被取代了,然后他总算是察觉了很多不对的地方,和我一起调查了一些证据,然后就将她捉奸在床了。” “啊……” “而且那时候也不止是他的强度不够了吧,还有就是生意太忙,没时间去做了。”晚晴摊了摊手,“多方面的原因,就让她去找了个更年轻的,你知道她是怎么为自己辩解的吗?” “怎么?” “她说‘女人就该为自己而活,你男人无论是身体还是金钱都满足不了我了,还有什么资格当我老公’,嗯,大概就是这么说的。” “好过分……”虽然不是当事人,但光是听着,叶晨就已经生气了。 “后来她和那个年轻的男人结婚了,分走了江兴这傻子一半的家产,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晚晴眯起了眼睛,“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看那家伙也不是什么好货,说不定哪天就把这女人给甩了,还能让她净身出户呢——但究竟怎么样了,我确实是不知道了,没有再去联系了。” “所以我们这次一定要阻止这样的悲剧发生啊。” “是啊,但如果现在抓不到把柄,我们也做不到什么。”晚晴打了个哈欠,看见英语课代表已经走上讲台准备领着全班早读了,“除非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不然这小子是不会想明白的,也不会相信别人的,而且现在还是在热恋期,想要让他们分开,那就更难了。” 叶晨紧蹙着眉头,看向坐在位置上傻笑的江兴。 有时候知道的东西不多,或许还反倒更快乐一些吧。 最痛苦的莫过于明明知道,却难以改变的那种感觉…… …… 51.快活少年 在这个既保守又开放的年代,你无法得知一个提着黑色袋子匆匆走过的女人,袋中装的究竟是卫生巾还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钞票,一如后世走在路上看着一个穿裙子的人走来,你也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男是女一样。 一九九七年一月十日,又是一个周五。 今天放学比较早,不仅提前了一节课放学,而且最后一节班会课的时候,光秋堂让全班学生做了个大扫除,这样叶晨和晚晴就不用留下来等卫生打扫完才能放学回家了。 平日里的周五是并不提前放学的,只是今天似乎是老师们要开会,就给学生们提前放掉了。 斜阳的余晖洒在城市的街道上,路边报亭里的老板正捧着一个双层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温水,然后‘呸’地朝旁边的马路吐了两口已经泡烂了的茶叶。 “停一下。”晚晴忽然说道。 “干嘛?”叶晨有些疑惑。 “买份报纸。” “你还有需要看报纸的吗……” “你觉得我能记住每天的新闻吗?”晚晴翻了个白眼,“我是人,不是电脑,脑子里的资料不是你想翻出来就能翻出来的,要么我是爱因斯坦,或者牛顿啊?” “好好好……我就随口问一句……”叶晨一副怕了的样子,在路边停下了自行车,将脚踩在高起一块的路墩上。 赵今予正从远处不急不缓地踩着踏板骑来,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停下,就看到晚晴下了车,走到了报亭前。 “老板,来一份H市日报。” “自己拿就行。”老板依旧捧着自己那双层的玻璃杯,似乎根本不想腾出手来。 “多少?” “三毛。” 报纸的价格到了九十年代其实相对物价而言反倒是上涨的。 据说是缺少什么原材料之类。 当然,这个年代有许多在未来便宜的东西都很昂贵。 也有很多在未来昂贵的东西此时都很便宜。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好与坏…… 晚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毛钱的纸钞,老板终于不得不腾出手去给她找了零钱。 其实到了下午,当天的报纸就不怎么卖得出去了。 毕竟新闻嘛,最讲究一个时效性。 哪怕实际上对于很多人而言早上看和晚上看也没有什么区别,但人总会有一种不想吃亏的心理的。 晚晴倒是不在意,她主要是看看最近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而已。 H市日报主要是报道H市的一些新闻,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会报道上去,但同样会有一些版面用来报道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新闻。 在科技并不发达的年代,报纸就是普通人获取信息的最主要途径。 上面不仅有新闻,还会有各种招聘广告、寻人启事,一份小小的报纸,蕴含了十分丰富的内容,每个人都能在上面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哪怕是对新闻不感兴趣的人,也可以看看上面的今日笑话或者短篇故事。 “晚晴!”叶晨忽然有些兴奋地喊道,“反正今天还有时间多,我去打球怎么样!” “打球?嗯……?”晚晴歪过头,看向不远处那个野球场。 球场看着还挺热闹,几个见多了,即使没有任何交流都已经有些眼熟了的少年正在抢着那一枚小小的篮球,时而欢呼,时而大喊。 篮球和水泥地面碰撞着,发出‘嘭嘭’的声响。 “咳,你看,那里也有高中生在打啊,初中生高中生混一起打了,我去也没事吧?” “你是女孩子啊现在,要和别人撞来撞去的吗?”晚晴耷拉着眼皮子,“可别把校服弄坏了,我可不会什么针线活。” “放心放心,嘿嘿,那我过去打球了?” “去吧。”晚晴把报纸放在了车篮里,接过了自行车的龙头,将它推到了稍高一些的人行道上来。 整条街上,也就这一小段是有人行道的了。 说是人行道,其实就是球场那块场地的延伸,如果球场把铁丝网围得再大一点,那就没有这条所谓的人行道了。 “晨儿干嘛去呀?” “她打球去。”晚晴把车一停,就坐在了后座上,“今予要先回去吗?” “嗯,我回去写作业了。” “好,那待会儿见,我估计这小……妮子还得再打一会儿呢。” “好呢,过会儿晚上见哦,今天我不去叔叔那里吃了,你们不用等我。” “行。” 晚晴看着赵今予重新跨上自行车朝着公寓骑去,就低下头拿起报纸翻看了起来。 对于别人而言,这是今天的新闻,但对她来说,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哪怕这些新闻当年的她根本没怎么关心过。 “嗯……疏浚整治古黄河……比尔·克林顿即将继任总统……哦?克林顿第二届了啊,下一届是谁来着……韩国第二大钢铁企业濒临破产,啧,不愧是亚洲国家,下岗潮都要同时来吗?” 这些是比较大的新闻,其余的还有一些本地新闻,无非是谁和谁要闹离婚,或者有人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然后卫生部门上门检查之类的小事。 但其中有一条只占了很小一点版面的新闻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陈先生发现了一枚一九九九年的一元硬币,经过鉴定是真币,应该是工厂中的内部样币或者错版硬币意外流通到了市面上,银行已对这枚硬币进行了回收……同时告诉大家,遇到了错版硬币不用怕,到银行里都可以兑换成可以流通的正常货币。” 晚晴眯起了眼睛。 是巧合吗? 又或者说,那确实是一枚来自未来的硬币呢? 究竟是穿越回来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是有很多东西跟着穿越了回来? 而紧接着的一段句子,惊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知道你在看,来自未来的人。」 她猛然睁大了眼睛,像是感觉有人正在窥伺着自己一样,扭头环顾四周。 然而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起来都神色如常。 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起来有多古怪。 她重新看向报纸,发现那只是‘每日幽默’版面里的笑话而已。 内容是一个精神病和其他人的搞笑对话。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却没有完全放松。 “这……也是巧合?” 人在疑神疑鬼的时候,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和自己想的那些事联系起来。 就像是人在怕鬼的时候,哪怕是树木摇曳的影子,都会被当做鬼影,哪怕只是吹过的一阵冷风,都会觉得是鬼魂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然而事实上那就只是巧合而已。 她把报纸丢回了车篮里,似乎对它失去了兴趣,又好像暂时不想再继续往下看了。 她望向篮球场,发现叶晨已经加入到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篮球队里。 初中生和高中生混杂着,她这一米六六的个子,倒也不会显得太矮——大概算是中等水平吧。 之前见过几次的清秀少年这次也在,他总是和他的朋友一起出现在这个野球场上,但是另外两人的个子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截距离——上次见到的时候,三人还差不多高呢。 矮个子的清秀少年被人拦住了,就他这身高,哪怕跳起都没法投篮,因为对方甚至不用踮脚,只要抬起手臂就能挡住了。 那是个一米七五的男生,在这里已算得上是高个儿了。 “小遥,传球!!”他的同伴立马大叫道。 “给我!”叶晨连忙大喊了起来。 “三分!”被叫做小遥的男生赶快将球投了出去,稳稳地落在了叶晨手上。 好久没有打球,她这会儿多少有些紧张。 但其他人已经围了上来,所以来不及犹豫,就微微一跃,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但好像力道不够,只是勉强撞到了篮筐,紧接着就被弹了出去。 而叫做小遥的少年则趁着此时的空档,抢过了篮球,然后就站在篮板下方努力跳起,勾手将篮球投了进去。 对于她这个身高而言,这可需要相当的技巧和运气才能做到。 “咚咕噜——” “进了!” “牛逼啊!” “小遥可以!” 不管是同伴还是对手,都发出了喝彩的声音。 虽说没有人来撞这球场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子,但连续的奔跑下来,还是让叶晨累得满头大汗。 终于到所有人都宣布今天就这样结束,准备回家了的时候,而叶晨这会儿身上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 冬天的冷风一吹,那汗水立马冷却,就像是小冰珠一样凝结在皮肤上,让人感觉格外难受。 “姐姐你的三分球好厉害!” “还行吧,也就中了三个。” “投了五次中三次已经厉害了啊!我叫石海明,姐姐你叫什么?”这个颇为大胆的男生略微靠近了一些,笑着问道。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帅,哪怕不化妆,直接放到电视荧幕里去当一个明星,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叶晨,呃……你们经常到这里打球啊?” “是啊,以后还可以继续来啊。” “好啊,不过得看有没有时间。”叶晨看向那位直接用袖子擦汗的清秀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莫雪遥。” “你是女孩子?”她早就有这个怀疑了。 “噗——”石海明顿时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另一个男生脸上也有点绷不住想要笑出声了,显然作为他的朋友,这种事情经常遇到。 “我是男生啊!”莫雪遥有些无奈,“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 “哦哦……长得太漂亮,就算理了平头看着也很清秀,名字又那么像女生……” “我也没办法,是太爷爷取的。”她摊了摊手。 “对了,这个也是我们的好兄弟,叫历谷涛,一般我们叫他阿涛,每次打球的时候,我们三个都是一块儿来的。” “感情真不错啊。”叶晨忍不住想到了江兴和杨增。 “哈哈,我们可是好兄弟——那叶晨姐姐,我们走啦!” “好,下次见。” “下次见!” …… 52.缝缝补补 穿了一周的校服外套在洗衣机里‘咣咣咣’的转着,虽然手洗会更干净,但晚晴显然不是那种勤劳到愿意手洗衣服的人。 除非洗衣机明显没洗干净,她才会捞出来重新清洗一下。 “叶晨,洗完之后看看干净了没,干净了的话晚上就晒出去吧。”晚晴打了个哈欠,穿着睡衣坐在了餐桌前,“还没吃饭呢,怎么感觉就困了……” “待会儿还得写作业呢,要不喝点茶清醒清醒?” “大概是刚洗好澡太舒服了吧,嗯……”她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即使开着窗,也一点都没感觉到来自冬日的寒意,甚至觉得那冷风轻拂在自己脸上,有一种格外飒爽的清凉。 就像是在春天的时候,坐在那开满鲜花的院子里一样,又困又舒服…… 晚餐是从父亲那打包来的嵌糕,不在那儿吃主要是今天生意好,三张小桌都被人占了。 反正嵌糕这种东西拿塑料袋一装就行,打包也方便。 如果实在不饿的话,可以先放着,等要吃的时候放锅里蒸一下就行。 虽然没有现做的好吃,但味道也不会太差,主要还是方便。 盥洗室里的洗衣机中传来了甩水的声音,叶晨正趴在洗衣机上跟着一块儿震动。 倒不是她有什么特殊嗜好,而是这洗衣机得有个人压着盖子才行,否则就可能会出现甩不干水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毛病,刚住进来的时候还不用这么麻烦呢。 “呼……震得我浑身发麻……”她小声咕哝着,看着慢慢停下来的洗衣机,长出了一口气,用脸盆装着洗好的衣服走了出来。 她俩的衣服都是挂在卧室的小阳台上,而父亲的一般就挂在客厅的窗边。 “老爸的衣服总感觉没洗干净啊。”她朝那些晒在窗边皱巴巴的衣服看了几眼,“好像还有股味道。” “老爹的衣服哪有那么容易洗干净,要么手洗,要么就放到洗衣店里去洗。” 这个年代的洗衣店分为两种,一种是用上了各种现代化物件,比如滚筒洗衣机,强力去污的洗衣液之类的东西,另一种是传统的洗衣店,还是纯手洗的,大多数时候也是用洗衣皂,最多是用洗衣粉来洗。 有趣的是,前者比后者的价格要贵上许多,明明后者才是真正的纯手工,也就是所谓能‘洗得更干净’的那一方。 当然,实际上是因为二者的顾客定位不同,前者一般是洗那种普通人不方便洗的衣物,比如某些衣服是不能水洗的,就得送到洗衣店里去洗。 而后者一般是大量的洗各种衣服,去送洗衣服的大都是工作忙碌,工资中等偏上的成年男性。 他们一般是积攒一大包衣服,然后带去一口气洗完,晒干了之后再拿回来。 晚晴记得父亲说过,以前工厂里也有专门的洗衣房,那些大娘们专门为没有媳妇的单身汉们洗衣服,也算是工厂福利的一部分。 而有了媳妇的就不会送去那里洗了,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女人就是该完成包括洗衣服在内的一切家务活的。 ——哪怕她们也有自己的工作,也和丈夫一样差不多时间上班和下班。 晚晴是个矛盾的人,她总是说一些针对女性的,过分偏激的话,但却偏偏会在这样的事情又感觉社会默认的分配很可笑。 兴许是想到这些事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母亲的模样,下意识的就将她们区分开来了吧。 “晒好了,今予应该吃好饭了吧?要不要去她房间写作业?” “去敲敲门看看呗。”晚晴拿起桌上的嵌糕,揣进怀里,打算等饿了再当点心吃。 在赵今予的房间里写作业,最大的优点就是桌子宽敞,还有就是沉浸感比较强。 因为她的房间收拾得很整齐,没有过多的杂物,那盏大台灯的暖光,也让人的注意力更容易集中。 “你的嵌糕吃完了啊?” “我等下吃。”晚晴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哦哦,那我先吃了,等下吃就凉了,味道不好了。”她一边吃着,一边套上拖鞋,推开了房门,走了几步来到对面赵今予的家门前,“今予,今予?到家了吗?” “来啦~”房间里传来了赵今予轻快的声音,而后就是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 她飞快拉开门,将二人迎了进来,因为经常来,她们对于自己穿哪双拖鞋都已经很熟悉了。 “吃过了?”晚晴看了一眼客厅里亮着的投影灯,五彩的灯光缓慢旋转着,给这普通的客厅增添了几许梦幻般的意境。 “嗯,吃了一碗清淡的馄饨,没什么胃口呢今天。” “真巧,我也没什么胃口。”晚晴将目光收了回来,“还没开始写作业吗?” “没呀,我正想让精神放松一下再开始呢。” 赵今予放松精神的方式,貌似就是在夜晚关掉所有灯光,只打开投影灯,然后用黑胶唱片机播放起悠扬的乐曲。 虽然很小资情调,但确实会让人感觉很惬意。 经常来的晚晴和叶晨,都有点习惯这样的放松方式了。 “那就继续放松一会儿吧,我顺便把嵌糕吃了。”叶晨说着,又咬下一口嵌糕,闭着嘴慢慢咀嚼了起来——这是和赵今予学的,以前她可不会闭着嘴吃东西。 晚晴现在都是张着嘴吃的,吃得快了,就很容易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至于是否礼貌或者卫生? 她八成是不会去在意的。 太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在这社会上是混不好的。 除非需要从别人身上获得些什么利益,才会让她表现得礼貌和尊重。 然而叶晨却和她不同,她觉得无论什么时候,礼貌都是必要的,而且作为女孩子,就更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那么,什么是女孩子的样子呢? 让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样子,是否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的思想表现呢? …… 晚晴感觉自己昨夜做了一场好梦,整个人都觉得无比舒爽——当然也可能是今天十点钟才起,睡眠无比充足的缘故。 叶晨早已起床,正坐在书桌前摇晃着双腿,看起来不是在写作业,而是在背单词。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寒冬的冷意,暖和得晚晴眯起了眼睛。 “今天怎么不叫我?” “啊?哦……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喊你了。” “昨天倒也确实是做了一场美梦……”她从床上跳了下来,丝毫没觉得冷,但在套上毛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咧牙呲嘴。 无论是穿多少次,她都还是很抗拒冬天穿毛衣的感觉。 “早饭吃了没?”她又问道。 “没吃……” “白痴啊你,我不做你就不会吃了啊?”晚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饿不死你,现在都几点了。” “咳,已经不太饿了。” “真有你的。”伊被她气乐了,“那就还是煮点粥吃吧,我也懒得忙活。” “……都行。” 普通人的生活,总是重复而单调的,并非每天都会有‘故事’发生,但生活却确确实实的在继续着。 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被拿来学习,偶尔会站起来放松一下,但很快就会重新投入其中。 赵今予今天没来,大概是出门了,又或者想自己安静的学一会儿。 无论是到她们这儿来一起学习,还是她一个人独自学习,人嘛,有时候喜欢热闹,有时候又喜欢独自一人好好待着,这些都很正常。 大概才刚到四点,就已经到了傍晚。 橘红色的夕阳将如同西瓜汁般的光芒洒进了屋子里,但不再像中午那样让人充满暖意了。 “又要晚上了,一天天的,过得也太快了。”晚晴托着腮帮看向窗外,轻轻抖着双腿,“哦,对了,叶晨,把衣服收下来啊,太阳都要没了还挂在那干嘛。” “你收一下呗……”叶晨头也不抬地说着,正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唰唰’地写下了一连串的公式与数字。 晚晴见她这么认真,就把刚才想说的话憋了回去,自己拿着衣叉收起了衣服。 平日里穿的衣服其实并不多,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件校服和贴身衣物,偶尔也会把保暖的大衣拿来洗一洗——但那基本上是半个月才洗一次,不像校服,如果感觉比较脏的话,甚至会三天洗一次。 “呼哈——!做出来了!” “给你激动的——叶晨,这校服是你的不?” “我看看?呃……大一点的就是我的,应该是我的吧?” “你这校服的拉链都破了,怎么回事啊,自己都没发现的吗?” “有吗?”叶晨疑惑地凑了过去,“啊……好像是脱线了,怎么办,拉链拉不上来的话可要冻死了。” “补呗。” “我又不会补……我们这附近有修补衣服的裁缝小铺吗?” 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自己补,从之前那个家拿来的针线呢?记不记得放哪里了?” “好像……好像……在我们房间?”叶晨狐疑地看向晚晴,“你不是说你不会针线活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就昨天好不。” “哦……那我不会了,你自己补。” “喂喂!” “补得丑了可别找我啊。” “看来你确实不太会啊……” “一个人生活又没钱买新的,甚至没钱去找别人补的时候,就只能自己动手了,时间久了,多少有点技术的好伐,和你谦虚一下,你还真以为我不行了,真是……” “那你就直说啊!”叶晨哭笑不得。 …… 53.一针一线 虽然已经是傍晚,阳光已不如午时明亮,但夕阳的亮度依然足够,晚晴就抱着那件衣服,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那束斜阳下,平时坐的椅子就是此时她的工作台。 叶晨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拿出一个满是灰尘的饼干盒。 里面装的当然不是饼干—— 装的是母亲曾经缝补衣物用的针与线。 “噫,好多灰。”叶晨轻轻吹了一下,那些新与旧交织的灰尘就在夕阳下飞舞了起来。 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板,上面还残留着母亲的指纹。 她虽已离世,但却处处都是她曾留下的痕迹呢。 “喔……这块玻璃板是放在这里的啊。”叶晨惊喜地说着,将玻璃板拿了出来,“我就说后来怎么都找不到了……怎么会放到这里来呢?” “老妈裁布的时候用到了,顺便就放一块儿了吧。”晚晴平淡地说着,目光却很艰难地才从那块承载了许多回忆的玻璃板上挪开。 以前的时候,家里的桌子用料很差,因为那就是父亲找了些木材废料组装的,桌子表面不仅粗糙,还有些凹凸不平,用来干活倒是没什么影响,但如果拿来写字就会很难受,所以母亲就从她的厂里捡了一块多出来的小玻璃板,用来垫在作业本下面,方便叶晨写字。 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推移,家里也渐渐买得起好的家具了,有了新桌子之后,这块玻璃板就被收了起来。 叶晨原以为它已经被弄丢了,却没想到是藏在母亲的针线盒里。 二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感慨。 晚晴变得有些沉默,只是安静地拿起一筒适合修补拉链的白色细线,上面戳着一根细针,还和线头串在一块儿。 这是母亲用针线的习惯,因为没有专门的收纳盒,所以每次用完之后,就会重新穿一次线,但这次不把线剪断,就直接将针戳在线上,免得下次再用的时候还要花半天时间去找线头在哪。 “弄块干净的抹布打湿,把盒子擦擦干净,到处都是灰在飞的。”晚晴微微抬起头,耷拉着眼皮子看了叶晨一眼,“傻站着不动,不会自己找活干吗?” “你别用老妈的经典台词好不……”叶晨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咕哝着,一溜烟地跑去了客厅。 “用来擦酒柜的抹布可不可以啊——!”她在客厅里大喊道,然后大概是想起了父亲还在酣睡,又瞬间压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地朝卧室探进半个脑袋,晃了晃手里那块抹布,“……这个行吗?” “嗯,行,地上铺点报纸,别搞得到处都是。” “咳,你昨天买的报纸行吗?” “行。”晚晴头也不抬,她这会儿正拿着线在空气中穿梭着,仿佛是正式开始之前的某种仪式——然而实际上只是在重新找回一下感觉而已。 毕竟也有些时日没有碰这些东西了。 当晚晴终于决定开始的时候,叶晨也把报纸层层叠叠地铺在了地上,然后就像是在面对着一件珍宝似的,仔仔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说起来,老妈有好一段时间没打电话来了呢。” “或许跨越时空的电话,也不是那么容易打通的吧。”晚晴的睫毛在夕阳下镀了一层金红色,看起来格外漂亮。 “也是哦。” 晚晴不再说话,低头认真穿针引线,在她眼里,那仿佛就是此时的整个世界了。 都说专注的人会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而晚晴平时都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有点追求但并不多、即使想要改变但遇到挫折就容易退缩、被伤害了就巴不得整个世界都赶紧毁灭…… 但此时的她真的很美。 不是外在,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怎么说呢,就仿佛你看见了一个正在倒计时的定时炸弹,当它倒数结束了的时候,却不是发生爆炸,而是发出了一阵闹铃声,仔细观察那水晶般剔透的材质后才发现,原来那不是什么炸弹,而是一位艺术家精心雕琢、别出心裁的艺术品。 时间在此时仿佛有些停滞,叶晨擦着手里的饼干盒子,抬着小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拖着长线的针不急不缓的在拉链旁边进进出出,她的手也跟着上下翻飞。 “嘶——”她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从指肚里挤出两滴带着几分艳丽的鲜血。 她将指肚放在嘴里用力吮了一下,然后轻轻舔了舔,就当是没事发生一样,继续穿针引线——只是将那根不小心被针戳破了的手指微微抬起了些许而已。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现什么,或许就和这个小小的伤口一样,很多时候她都觉得不碍事,所以默默一个人忍受。 直到伤口越来越多的时候,才会像破洞了的气球一样炸开: 用力去撞这个世界,伤害别人并且伤害自己。 但在这结束之后,倘若她还活着,就又会默默给伤口贴上膏药,忍着疼继续生活。 “啧!”霉运似乎一下子降临在了她的身上,刚才就受过伤的指肚又被戳了一下,她只能把那根手指抬得高高的,时不时抬起手吮一下指肚上那并不多的鲜血。 叶晨看见她的双眼有些微微泛红,不是有什么情绪,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而已。 倘若此时在眼前的不是一个身体娇弱的少女,而是一个皮糙肉厚的大叔,那么她恐怕根本没法在伊身上看到任何脆弱的表情。 一整根线用完,她试着扯了扯,发现足够牢固,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有几分得意的神情,而后又翻起了校服,找到了袖口的接缝处,这里的线也有些脱开了,不重新缝上,到时候也会破掉。 “你小子校服到底是怎么穿的啊。”她眯起眼睛,用温润的嘴唇抿了抿线头,让它变得柔软而湿润,然后再认真地往针孔里穿,只是夕阳有些偏斜,让她也有点找不准针孔在哪里,“给你穿得都像是伊拉克战损版了……” “就这样穿啊。”叶晨一脸无辜。 “收敛着点行不行。” “这话应该对你说好不……” “啧。”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晚晴重新穿好了针,她就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大概是过于专注,以至于一句话花了好一会儿才完整的说完,“我说,如果啊,有……哪一天,我——死了,就别浪费钱……嗯……嗯?嗯……差点没对齐……” “什么?”叶晨被她憋得慌,忍不住追问道。 “啊?” “你刚才啊。” “哦,我说,我如果死了。” “为什么要说这个啊。” “人总会死的啊。” “但那对你来说还早得很吧。” “谁知道呢。”晚晴豁达地说道,“聊一聊也不错,万一真死了,免得我还要回光返照来交代后事。” “切,那万一我先死呢?” “哦,你先死,你先死也行啊,你对于葬礼或者死后的安排有什么要求吗?” “谁会去想这种事啊……”叶晨好像格外的抗拒谈论这种关于死亡的话题,“聊这个干嘛,好无聊。” “一点都不无聊,畅想一下死后的事情,不是挺有趣的吗?” “你不怕死吗。” “怕啊……又或许不怕,谁知道呢。”她耸了耸肩,将衣服摊平,重新寻找需要缝补的地方,说话也跟着流畅了许多,“但怕死就不能聊聊死亡这个话题了啊?再怎么逃避,有些事情总是该来的。” “呃……” “就像一些家长啊,孩子上学的时候不让早恋,一步入社会就催促结婚,中间探索和寻找爱情、欲.望的过程完全被省略了,因为他们害怕那时候聊会让孩子们分心不好好读书,但那又怎么样呢,该来的不还是得来,等到真遇到的时候就又不知如何面对了,嗯,未来好多孩子都这样,那帮九零后啊,零零后的孩子就骂我们这种七零八零后的大人,但是……怎么说呢,在我们这帮人年轻的时候,大部分人也不喜欢大人这样对待自己啊。” “啊……” “人总是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从被封闭心灵者,变成封闭他人心灵的人,真奇怪。” “好吧,所以你打算怎么死?” “哦?我是想说死了之后把我烧成灰然后丢海里就行,记得离日本远点,我对辐射过敏。” “呃……啊?”叶晨显然没听懂晚晴的这个‘笑话’。 “死的话,要是人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就好了,我就开着自己的汽车——希望那时候有,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年轻的时候买的,假如我是老死的,那么那辆车也该报废了,我就开着那辆该报废的车,油门踩到底,一直冲向海里,迎接终将到来的死亡。” “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觉得很……怎么说,很浪漫吗?我还挺想这样死一次的,可惜人的出生和死亡,都是没法由自己决定的事啊。” “谁说的,你不就决定过一次吗。” “自杀除外好吧。” “你开车投海不也是自杀?” “不算不算,那算自然死亡。” “哪门子的自然死亡啊……” “那就叫——拥抱死亡,或者迎接死亡?” “我根本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那就别搞懂了。”晚晴‘哗啦’地站起身,“好了,给你补好了,以后可得注意了,最后一年……呃,半年了,别再弄坏了,过了这半年也就不穿了,到时候烧掉或者卖废品都随你。” “倒也没有必要那么极端吧……” “我累了,今天你做晚饭吧。” “你要吃银师傅还是三鲜伊面……” “煎个荷包蛋吧!” “不太会……” “要你有什么用啊。” “那你教我啊。” “懒得教。” “啧——”叶晨用力弹了一下舌头,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少女,忽然一同笑了起来。 …… 54.扰人清梦 星期天的早晨总是让人沉醉。 因为明日就是周一,但今天却还能休息。 所以让人格外的不想起床。 不过叶晨还是被晚晴的梦话给吵醒了。 “你妈了个奶奶的腿……谁他妈组的圣牧!踢了踢了!” “我日你妈……润……润!” “狗女人,祝你他妈子.宫肌瘤……” 反正不是些什么好话。 很多小说里总写,女孩子是由糖和梦想之类美好的事物组成的。 但反正晚晴不是这样的。 真要说的话,她大概是用巧克力包装的人类排泄物。 你看看,哪有女孩子会这么骂人的啊…… “草!你有本事自杀,你没本事去杀了逼你活不下去的人啊?要是我……像你这样,我肯定极限一换一……” 结果事实上叶晨也知道,她最后还是自杀了,死的时候谁也没去伤害。 兴许一个人对世界绝望了的时候,连‘恨’都提不起来吧。 或许是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东西,晚晴的眉头逐渐舒展,梦中的呓语也开始变得含糊不清。 叶晨再次感觉困意涌上了心头,她本来就没多清醒,等晚晴消停了,她也就又犯困了。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敲门。 “晚晴,叶晨,开门!!” “开门!!” “叶晨你个傻卵我草,给我开门啊!” 这个声音格外刺耳。 哪怕是在半梦半醒中叶晨也绝对不会听错。 没错,是晚晴的声音。 晚晴……在门外敲门,让他开门? 叶晨揉着眼睛坐了起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的。 在他感觉,自己好像只是闭上眼睛两秒钟而已。 但睡梦这种东西说不准,有时候自己觉得没多久,但却已经过去好长时间,这也正常。 特别是在深度睡眠的时候。 她正打算掀开被子去开门,却豁然看见了躺在自己身旁,睡眼恬静的晚晴。 门外依旧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以及晚晴的大喊:“叶晨,你小子,开门啊!!” 她感觉自己瞬间清醒了。 所有的睡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身旁的晚晴肯定是真的,那么门外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片刻的恍惚中,那些声音瞬间消失了。 就像是录像带被摁下了停止播放键。 屋外安静得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叮咚~”叶晨被吓了一跳。 “晨儿,晴儿,起了没呀?”是赵今予的声音。 叶晨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 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只是自己还没睡醒的幻觉而已。 “呃唔……叶晨你小子自己出去不带钥匙的吗……”晚晴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看到身旁的叶晨有些发愣,“你怎么睡在我旁边啊。” “那我睡哪里去啊。” “刚才我怎么听到你在喊我开门呢……”晚晴用力拍了拍脑袋,像是想把里面的水从耳朵里倒出来一样,“怪了,可能是梦里的情节?” “呃……我刚才也听到你,你在外面喊我开门。” “你少来。”晚晴显然不相信,还觉得叶晨是在恶作剧自己呢。 “真的啊。” “哦,那现在谁在摁门铃?” “是今予。” “肯定是我俩都睡模糊了。”晚晴掩着嘴,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去开门,你也起床吧……该洗漱了。” “哦……” 叶晨还有些惊魂未定,等到晚晴打开房门,将赵今予迎了进来,她才感觉那种莫名的恐惧感开始消退。 赵今予拎了一些打包精致的早餐过来,看样子是打算和大家一块儿吃早点的样子。 俩人也没多做客气,礼尚往来也是一种增进感情的方式。 毕竟赵今予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在叶友良的小摊上吃晚餐,那么她偶尔买些早餐过来请她们吃,也就很正常了。 如果拒绝,反倒会显得见外。 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才会让关系愈发亲近。 “刚起呀?”看着俩人乱糟糟的头发,赵今予笑着问道。 “是啊,你今天好早。” “嗯,昨天晚上睡得早呢——不过,昨天投影灯转呀转的,我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手都枕麻了才醒来,但天已经快亮了,所以干脆就洗漱出门买早餐啦,不过还好,倒是没睡得很难受呢。” “那就挺好。”晚晴打了个哈欠,“昨天我们是什么时候睡的来着……” “最后说要听收音广播,然后没电池了,你喊我下去买,我懒得去,吵来吵去的……就睡着了。” “噗,你们两个的睡前对话也好有趣呢。”赵今予掩着嘴笑道。 “哦,对啊,电池,今天下楼的时候顺便买一点吧,然后再用剩下的一点钱买些零件和旧机子回来修理组装,到时候再去摆摊。” “还去啊……” 虽然父亲天天去摆摊,但要让叶晨自己再去一次,她心中就会下意识的‘咯噔’一下。 “怕什么,那天是意外状况,一般不会这样的,总得赚点钱回来吧,手里头没钱就是浑身不舒服。” ——那些原本该属于父亲的下岗买断金,也全都交还给了父亲,虽说想要的话直接拿就行,但晚晴总归还是不想去动用属于父亲的钱。 再说她赚这个钱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主要就是想弄点零花,到时候买点零食或者路上的小吃,享受享受生活,钱多的话还可以存着买课外的习题册,再多些的话,到时候考上了大学,还可以当生活费用…… 总之就是得口袋里有钱。 一直以来的生活让晚晴有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手里的备用金少于一个月所需的花销了,就会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如果手里的余钱足够多,她就会感觉足够安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习惯,让她错过了好多次投资机会,要不是距离比特币出现还要好多年,她这会儿肯定得梭哈一把。 但既然没有那些能稳定赚钱的玩意儿,股票什么的她没去了解过,也当然不记得到底买什么好,所以干脆还是攒着吧。 哪怕物价在上涨,钱不花出去就会贬值,但总归是手里有钱要比手里没钱来的好。 ——她终究只是个做事保守的普通人而已。 早餐是那种很小根的油条,看起来胖胖扁扁的,有点可爱,然后是煎饺、煎包以及豆浆,还有素烧鹅、春卷之类只买了一两个用来尝尝味道的小吃。 “味道虽然不错,但总感觉还是差了点。” “嗯……有点,过于……中庸了?” “大概因为都用的是同一个配方吧?而且还是精准控制配比的那种。”赵今予微微歪着头,“吃多了确实感觉不是特别美味了。” “不如那种一毛钱十个——哦,对,现在得一毛钱三个了,那种煎饺才好吃,特别是底下煎得有点脆脆的,啧,那滋味。” “对对对!”叶晨也很喜欢这种,这是当然的,毕竟是同一个人。 “诶?下次有机会……去吃吧?附近有吗?” “有啊,不过早上肯定很挤,可以早点过去。”晚晴拍了拍肚子,“最近胃口是不是太好了,总感觉有点胖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叶晨审视了一下自己,干咳了两声,“不过应该是因为最近衣服穿得比较多吧?” “冬天真是个养膘的天气啊……”晚晴说着,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夹起一个煎包放进嘴里,“而且煎包里汁水还不够,感觉干巴巴的。” “我在G省吃过灌汤煎包,那个好吃多啦。” “是啊,在H市还是得吃煎饺,这个才地道,要不就甜口的东西,什么麻薯、麻球、甜烧饼、豆沙驴打滚之类的玩意儿。” “H市和S市差不多,口味都是偏甜的呢。” “嗯,貌似S市那边吃的还要甜一点。”晚晴并不确定,主要是后来那些食物都已经不是原汁原味的,而是根据外省人进行过改良的了。 以至于有一次她想在大街上找一家清淡点的小饭馆都找不到。 ——最多的就是重口味的小炒或者什么黄焖鸡米饭,要不就是川味麻辣火锅。 特别是麻辣火锅,她这辈子对这玩意儿深恶痛绝。 倒不是不喜欢吃,其实味道还不错,但你不能一条街里好几家这样的店吧? 就因为这种店开起来省事,所以到处都开满了,关键是价格还贵…… “晚晴,你会不会做银湖醋鱼?” “不会。”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干嘛。” “那东坡肉呢?还有……宋嫂鱼羹?” “不会。” “噫,怎么都不会啊。” “顶多会个糖醋里脊,还得买油炸过的半成品才做得出来。” “大厨也是要一点点进步和学习的呢!”赵今予笑着点了点头,“好久没看晴儿做饭啦,什么时候你做晚餐吧?” “我做?也不是不行,嗯——今天就我来好了。”晚晴兴致来了,就一拍桌子,大笑道,“哈,等下去菜场买点菜回来,想想要做什么啊……” “宋嫂鱼羹、银湖醋鱼!” “去去去,没你事儿,铁板鲈鱼要不要吃?” “好啊好啊!”叶晨用力点头。 “想多了,我们家里可没有铁板,而且那玩意儿做起来也太麻烦。” “在你这有什么不麻烦的吗?” “有啊,大锅炖。” “……” “噗呲。”赵今予掩着嘴笑出了声,“那天我和我爸妈出去吃饭,吃过一道糖醋鲈鱼呢,晴儿会做吗?” “你们就这么想吃这种菜吗……好吧好吧,我想想……嗯,算了,等下直接去问老爹怎么做好了。” …… 55.迷雾笼罩 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方的一年四季,总是这般多雨。 冬日最烦的不是下雪,而是这种没完没了,却让人浑身潮湿的雨。 整座城市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像是雨雾,又像是烟尘,但大抵不是工厂里排出来的气体,因为没有那种让人熟悉的——化工原料的味道。 凌晨四点钟,天色暗得如同午夜。 昏黄的路灯还一盏亮一盏灭的,街道上只有几辆孤零零停着的汽车,以及那一排排胡乱摆放的自行车,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偶尔看到有人撑着把雨伞缓缓从街上走过,都能感到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 叶友良打了个哈欠,嘴里叼着根刚点着的香烟。 红色的火光在黑夜中如同无根之火般飘动,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他深吸了一口烟,让那劣质烟草的味道在自己肺里多停留了一会儿,才被缓缓地吐出来。 雨声中似乎多了些车轮转动的声响,抬起头,就看见两辆自行车正缓缓朝这里骑来。 “老爹。”晚晴掀开深青色的雨披,探出半个头来,“今天我们早些去学校,还有嵌糕吗?” “有,还剩下些。” “老爸,还不收摊吗?”叶晨咕哝着打了个哈欠,将沾了些许雨水的头发往雨披的帽子里塞了塞,刚夹好的发卡这会儿好像又歪了。 “马上收了,正想着抽完这支烟就收摊呢。”父亲笑着抖了抖烟灰,把剩下半截烟都叼在了嘴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大腿上的灰尘,用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年代的路边小摊,就别指望着能有多卫生,不过大家也并不介意,毕竟很多人都是从农村来的,自家做饭,兴许都还没这般干净呢! “年糕都有些凉咯。”父亲捶打着微冷的年糕,将它摊平铺开,“随便弄点料呗?先把容易坏的解决了。” “我都行。”叶晨点了点头,雨下的不大,但骑车还是得穿雨披,这让她感觉有点难受。 晚晴则下了车,站到小巷里躲雨,那只大白狗似乎已经成了父亲的老搭档,每次来它都在,今天这么早过来,它竟然还在,正蜷缩着身子半梦半醒呢,察觉到有人靠近,它就扭过头来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晚晴后,似乎是觉得没有威胁,就又抖了抖耳朵,继续小憩去了。 ——不过后面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还是忍不住的摆动了几下,算是在向她示好吧。 “叔叔等下回去睡觉了吗?”赵今予今天也是一块儿出来的,之所以出来这么早,是因为昨天睡得早了,就想着今天早些出门,到学校里再补习补习。 一来是教室里更有氛围,二来是这样睡眠充足,也不用担心到校的时间会比较迟了。 “是啊,收了摊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差不多中午快下午了,再去买菜,买了菜处理一下,就差不多该出来摆摊了。”父亲笑着说道,灰色的烟气从他鼻子里窜了出来。 嵌糕作为早餐绝对不差,能吃得饱而且还方便,当然,如果能再热乎些就更好了。 不过就算是热的,带到学校里去多半也冷了。 也就是坐在后座的晚晴还能在路上悠闲享用了。 父亲做好了三个嵌糕,用三个塑料袋分装好,还从旁边的泡沫盒里拿出最后三瓶‘双银’牌的温牛奶,递给了三人:“都拿好,到了学校赶紧吃,再冷就不好吃了,今天又下雨又是大雾的,路上慢点走啊。” “知道了,那我们去上学了。” “好。” “叔叔再见~” “哈哈,再见,慢慢骑啊!” 只有坐在后座的晚晴,还能微微掀开雨披,看一看正朝她们摆手张望的父亲。 他目送她们骑出去了很远,然后才丢下烟头,重新叼起一根烟,开始收拾起了小摊。 大抵是今天还下雨的缘故,就连手电筒都有些难以拨开浓雾,只能照亮前方的不远处。 “最近大雾的天气好多啊。”晚晴咬了一口嵌糕,鼓着腮帮嘟哝道,“上个星期好像也有次大雾吧?” “是啊,可能是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吧。” “屁的严重,工厂都减产关门了,这会儿污染应该越来越减轻才对。” “环境污染又不止工厂造成的那点……” “你们在聊什么呀?”因为隔了些距离,再加上下着雨,赵今予有些听不清她俩聊天的声音。 “也没什么——”晚晴摆了摆手。 “啪!!”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三人一跳,那声响是从赵今予车上传来的,震得她龙头都歪向了一旁,直接撞在了叶晨身上。 还好自行车的速度不快,否则晚晴她们这边也得翻车不可,饶是如此,也是因为及时踩在地面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怎么回事啊?”雨下的不大,但风却是不小,叶晨脸上挂满了雨水,睫毛上都有好几颗小水珠,虽然能看清道路,但对于一些细节就看得不太清楚了。 “不知道呀,刚才车忽然震了一下……” “车爆胎了?”晚晴掀开雨披,把最后一点嵌糕塞进嘴里,像只仓鼠似的鼓着腮帮用力嚼着,然后将剩下一点甜牛奶一饮而尽,至于垃圾——她很没素质的直接丢在了路边。 其实原本她已经被培养出了素质,都会尽可能找垃圾桶丢垃圾,但自从S市把垃圾桶都撤下之后,她就养成了随处都是垃圾桶的习惯。 要不是公共厕所没被拆除,恐怕很多人就都要回到‘倘若世界上没有厕所,那么哪里都是厕所’的状态了。 三人都下车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爆胎了。 赵今予的自行车后胎戳了个大钉子进去,难怪会爆胎,而且这么大一根钉子,让人有些怀疑轮胎还能不能补得上。 唯一庆幸的是还好它不是特别的长…… 这大清早的,早餐店都不一定开门,又上哪里去找修车店呢? ——及时这个年代到处都是修车店,可也得它们开门了才行啊。 然而此时距离她们出门也才骑了五六公里的样子而已。 “这怎么办啊……”叶晨有些头疼,“晚晴你会补轮胎吗?” “就算会,那好歹也要有工具吧,而且那么久了,我估计我早忘记怎么补了。” “这可麻烦了啊……” 赵今予嘟着小嘴,轻叹了口气:“只能先推着了?” “毕竟我们起的早,走到学校也不会迟到,就是……唉,真够头疼的。”叶晨敲了敲额头,“也不可能干等着别人开门吧。” “是呀,而且修车店开门的时间都不一定的,先走着吧,万一路上遇到路边修车摊也好呢。”赵今予重新露出了乐观的笑容,“走吧。” 在大雾天里本就不快的速度,顿时更慢了。 反正是这么慢,叶晨和赵今予干脆就边走边吃起了早餐,也算是不浪费时间了。 街边的小巷里,总能看到一些蓬头垢面,席地而睡的人。 稍微好些的,就睡在三轮车里,躲在屋檐下,这样的人不算多,但一路走来,零零星星的总有那么几个。 他们并非什么流浪汉,只是失去了工作暂时还没有住所的普通人而已。 在一间小超市的屋檐下,一个大约快五十岁了的男人正蜷缩着身子,慢慢啃着手里的一个包子。 他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都是泥点和油漆,头发也乱糟糟的,那些也不知是白发,还是沾了油漆被染白的。 不过他的那张脸最起码还算干净,没有那么多的污垢。 当晚晴她们朝他这个方向走来的时候,他也把那包子剩下的最后一点咽进了肚子里,而后拿出一把美工刀,慢条斯理地修起了胡子。 修的不算漂亮,但起码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整洁。 当三人走过的时候,他的眼珠子忍不住跟着移了过来。 “车胎爆了啊。” “是呀。”赵今予眨巴着眼睛看向这位五十岁,也不知道该算是老人还是中年人的男人。 “我看看,破得厉不厉害。” “您会修?” “会。”他拍了拍身旁那个大而沉重的工具箱,脸上有几分难掩的得意,“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工具也有?”叶晨插了一嘴。 “老家伙们都在这儿呢。” “谢谢,请帮我看看吧!”赵今予有些激动。 “嗯,我看看。”看起来不太体面的男人凑了上来,认真地眯起了眼睛,“好大一颗钉子啊。” “是呀,能修吗?” “能。”他的回答十分简练,但却让人感到无比安心。 “大叔,您是在这修车的吗?”赵今予好奇地看着他将内胎拆出来,疑惑的问道。 “我就到处走,啥都会点,啥都修,看看有没有活,有活就干,修自行车、修电路、修雨伞,都修。” “您原来是做什么的呀。” “原来?嘿,不谈也罢!”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多说,只是低头开始忙碌,那双粗糙的手掌上到处都是老茧,动作却是格外灵活。 他拿出一个小气筒,先给内胎打满了气,然后仔细听了听漏气的地方,确定就这一处后,又拿出牙膏似的工具,涂抹起来,接着再贴上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的玩意儿,再打满气就算是修好了。 “嗯,行了。” “谢谢!多少钱?” “一角。”他伸出一根手指。 “给您一块吧,我没有零钱了。”赵今予从硬币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钢镚。 “没事,没事,我有钱找……”男人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起来,但表情却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零零碎碎的几分钱,凑在一起,也才四角八分…… …… 56.全都做了 轻轻推开迷蒙的雾气,修好的自行车重新前行,大概是耽误了些时间,街上已经不再那般寂静,偶尔会传来几许嘈杂的声音。 路边一个低矮的平房里,推门走出来一个衣着单薄的男人,从敞开的门往里望去,就能看到他房间的全貌。 ——里面总共就放了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实际上别的东西也放不下了,甚至连放下一张折叠的小桌都勉强。 他拿着牙杯,蹲下身,将那可以说是水龙头钥匙的阀门装上,打开后让冰凉的水猛然灌入自己的杯中。 水有些大,淋湿了他的拖鞋,但男人却不在意,只是往嘴里倒了点漱口,然后‘呸’地一下吐了出来,就开始了每天的第一件事——刷牙。 也有人把煤饼炉搬到了能稍微挡些雨水的小巷里,生起炉子开始烧开水。 人民群众总是有许多办法能让自己生活下去。 他们互相笑着聊天,也算是苦中作乐。 ——又或者他们对这一切早已习惯,并不感到特别的苦。 赵今予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她在家里的时候,连用煤气烧热水都嫌麻烦,前两天还特意要父亲托人从S市送了个能自己关闭的‘高档’电热水壶回来。 虽然天依旧是漆黑的一片,但这些已经醒来的人们,却让世界有一种将亮却还未亮的感觉。 一颗颗渺小的螺丝钉,正在肩负着文明前行啊…… 渐渐的,两旁的房屋变少了,这意味着已经进入城市边缘,距离坐落于厂区范围内的银江高中更近了一些。 一路上也能看到一些大卡车开过,还有些许同样骑着车上班的工人。 ——他们有的是往工厂方向去,有的却是往城市方向去。 前者还有工作,而后者,大抵是已经下岗。 今天照旧走了小路,但那个撑着红伞的女人却不在。 这也很正常,哪怕是精神病,也不可能天天在的,兴许是去了别处,又兴许是被关起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死了。 这个年代,荒郊野岭的死个人也很正常。 无论是自杀的,还是意外的,又或者被自杀、被意外的…… 民警岗亭门上的灯没亮,让人感觉天色仿佛又灰暗了少许。 接下来的路总算是没出什么意外,两辆自行车顺利的抵达了学校。 即使披着雨披,头发和脸颊,还有领口都已经湿漉漉的了,鞋子也因为溅起的水花以及被风斜着吹来的雨水而变得有些潮湿。 这潮湿很快就变成一种仿佛要侵入骨头里般的阴冷。 “这雨还要连下好几天呢。”晚晴哆嗦着拍了拍身上的雨珠,“最近几天都是零度啊……” “我最讨厌下雨天骑自行车了……”叶晨使劲抹了抹脸颊,“要是雨下得大,就更麻烦了。” “要是有能把自行车整个包裹起来的工具就好了。” “类似那种全包式的三轮车?”晚晴歪头看向赵今予。 “嗯嗯!” “就算有恐怕也骑不动吧……”叶晨扯了扯嘴角,“那可是铁皮呢……就算是塑料的也不轻啊。” “所以,畅想一下啦。”赵今予笑着撑起雨伞,“走啦,别站在这儿了,雨都吹进来了。” 晚晴和叶晨就一块儿挤到了她这把大雨伞下,三人紧贴着,嬉笑着跑进了大厅里。 大厅的公告栏上换了些新的照片,那是上次元旦文艺汇演时拍的。 “元旦精彩瞬间……”叶晨注意到了这些,小声念起了贴在最上面的几个大字,“会有我们吗?” “肯定有吧。”晚晴很自信。 “过去看看?”赵今予虽然是提议,但自己却已经先走了过去。 公告栏的玻璃后面贴了不少照片,基本上每个班的节目都有几张。 当然,高三五班的会稍多一些。 主要是晚晴和叶晨那次大出了风头,让不少学生都记住了她俩。 “是晴儿在唱歌的时候哦。”赵今予指了指照片。 “照片上看起来气质还挺好的……和真人完全不符啊。”叶晨歪过头,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晚晴。 “呵,怎么,不服气吗?”晚晴得意地斜睨了她一眼,“这叫做什么像什么,你可没这本事。” “那麻烦你平时也像一点行不……” “那太累了。”晚晴嫌麻烦。 虽说元旦才过去没多久,但看到这些当时的现场照片时,还是让人有些怀念。 特别是在这样的阴雨天气中,让人连带着那天明媚的阳光也一起想念了。 “那天真是吵吵闹闹的啊……我都没仔细看别人的演出。” “是啊,感觉很闹腾,笑料不断,而且好多节目还很尴尬——不过这拍的倒是都还挺不错。” “看~是我们班的节目哦。”赵今予忽然兴奋地笑道,“全班的女生一起合唱,还挺有趣的呢。” “这次准备的太仓促,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节目啊。”叶晨有些遗憾,“但还是有班级拿纸壳当道具,演了话剧……” “哦哦,是高二的那个班吧。” “嗯。” “真不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回头看这些照片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晚晴忽然叹了口气。 “但好歹,还有照片留下吧。” “照片真是个好东西啊……” 三人忽然都有些惆怅了。 赵今予看着这照片墙,怔怔的有些出神,她的思绪在这一瞬间,仿佛已经穿越到了未来。 “还有时间学习吗今天?”晚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打破了这份沉默。 “有吧。” “有呢。”赵今予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还是可以学习一会儿的,在你们教室,还是去我的教室?” “到我们教室来吧,你们班的学生都到的比较早,我们班的一般没那么早到,可以多待一会儿。”晚晴摆了摆手,率先朝楼上走去,“走了走了,不抓紧时间学习的话,以后可是会后悔的啊。” “谁没抓紧了……”叶晨小声咕哝着,赶忙追了上去。 虽然对于学习这件事感到很痛苦。 但晚晴不得不承认,相比复杂的社会,学校实在是再美好不过的地方了。 因为要做的事大多时候都很简单。 那就是——学习。 最近叶晨还挺有动力的,或许是为了避免晚晴分数比她高,最后被强吻吧。 嗯—— 虽说对方是个美少女的模样,即使被亲了也不会有多亏。 但是…… 总会感觉很不甘心吧。 毕竟那样的话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所以就应该……晨儿,走神啦?”赵今予用笔头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 “啊,啊?没……呃……是有点。” “那我重新再讲一次吧,晴儿听懂了吗刚才?” “不是很懂。”晚晴很诚实,实际上应该算是根本没懂。 对于她这个装了太多杂事的人而言,需要清晰头脑去分析的数学,学起来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从哪里开始不会了?” “从……从这个字开始。” “……整个就没听懂呀?” “咳嗯!” “那再来,我换个说法……” …… 学习的时间既短又长,短的是当发现其他同学已经开始陆续进入教室时,才感觉自己没学多少,长的是在学的时候死命的学才能吸收进去一点,那种痛苦的感觉简直是度日如年。 但总算是到了可以稍微放松一点的时间。 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早读了。 叶晨正指挥着值日生打扫班级卫生,杨增和江兴俩人都拿着扫帚扫着地,互相还在嬉闹着拌嘴。 “你今天,神清气爽啊?” “咋了。” “面色这么红润,干什么好事了?” “当然是什么好事都干了。”江兴满脸的春风得意,那模样,简直像是高中了状元似的。 “我草……你,你小子,这个那个都做了?” “是啊,这个那个都做了,全都做了。” “我日。”杨增属实有些羡慕,“会不会太快了啊。” “还行吧,毕竟我强啊,咳,以前没试过,我还真没想到我这么猛。” “真的假的,你就吹吧。” “我吹个屁啊,一个小时半,你行不行?” “吹,继续吹。”杨增一点都不信,斜睨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给钱她了啊?哎我说,她是不是贪图你小子的钱了?你小子平时零花钱倒也不算少嘞。” “狗屁,她甚至还给我买了小礼物呢!别把人想得那么差好不,这就是情投意合,水到渠成,对你们来说快了点,但对我们来说,这几天就相当于是好几年的感情沉淀了。” “你他妈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是吧?” 江兴听懂了杨增的双关,‘嘿嘿’地笑了起来。 正聊着,门口忽然出现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洛诗瑾一脸乖巧地撩了撩头发,并拢着双腿站在门边:“江兴~” “嘿,来了来了!”杨增飞快地喊道。 “你他妈,你小子凑什么热闹。”江兴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脑门,自己往外走去,声音顿时温柔了十倍,“怎么啦洛洛?” “你昨天……辛苦啦……我给你做了早餐,可以的话……趁热吃呢。” “啊……好啊!我正好没吃早餐。” “放屁。”杨增小声咕哝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洛诗瑾掩着嘴轻笑了起来,然后忽然微微张开了双臂。 “啊?怎么?” “抱~” “好!” “腻死了……”杨增已经看不下去了。 叶晨也目瞪口呆,这种情侣之间的相处,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亲眼目睹。 “真受不了……”晚晴别过头去,懒得看这俩人。 …… 57.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个没完,浓雾笼罩着,如同黏稠的猪油一般怎么也化不开。 上午第四节的体育课,铃声已经响过,体育老师干脆没来,教室如同菜市场般的吵闹。 窗外的雨下得反倒比清晨时更大了一些,整片天空都灰蒙蒙的,让人分辨不清时间。 “吵死了……”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捂着耳朵,没好气地撇了撇嘴,然后终于忍不住了似的走到讲台上,用力拍了拍黑板,“安静!!” 吵闹的教室顿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很快,嘈嘈切切的小声讲话声就又响了起来。 “沈慧娟,维持一下纪律,我去办公室找一下阿光。” “好的。”学习委员很负责的站起来,至于能让教室里安静多少,那就尚未可知了。 晚晴单手揣着口袋,一副大爷模样,悠闲地走出了教室,朝着班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其他班级要么在上课,要么在做试卷,都很安静,只有五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连高二年级都没那么吵闹。 有时候老师说‘在操场上都听到你们的声音’,那可真不是一句夸张的话。 晚晴试着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但里面却没传来任何回应。 她微微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光秋堂的办公桌上倒是放着一个玻璃水杯,盖子还没盖上,正冒着滚烫的热气。 晚晴试着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但却仍旧没见他人过来。 “临时有事去了?”她咕哝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在走廊里四下张望,终于还是决定返回教室里。 她的脚步声似乎被学生们错听成班主任的声音了,当她靠近教室的时候,里面又安静了许多。 “咳嗯。”晚晴清了清嗓子,走进教室,“光老师说了,这堂课自习,都安静点,吵得最厉害的,中午饭和他一块儿吃,还要去他办公室补习。” 这句狐假虎威的话多少有点用处,闹腾的学生们总算是安静下来少许。 “都自己写作业啊,上午三节课已经布置作业下来了,既然是自习,就赶紧写了,免得晚上回去还写半天。”她撇了撇嘴,略显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叶晨这会儿正和一道数学题战斗着呢,旁边的草稿本上写了一大堆公式和计算过程。 “叶晨——叶晨——”忽然,有人拍了拍叶晨的桌子,她微微侧过头,就看见人高马大的江兴像是做贼似的蹲着,干笑着看向她说道,“你那热水瓶里还有水吗?我泡杯咖啡喝。” 叶晨不得不把自己的思绪抽离出来一点,甚至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嗯,你找晚晴……” “咳咳……晚晴?” “嚯,还泡咖啡喝,够奢侈啊。” “你要不?我还有两包。” “你自己买的?” “对啊。” “行啊,你拿来吧。”晚晴一点都不客气。 江兴立马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两包速溶咖啡,然后抱着她递来的热水瓶,又蹲着挪走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站直身子走过来,没必要表现得偷鸡摸狗似的。 ——大概是老师在的时候也经常干这种事,所以习惯了吧…… “我草!”江兴忽然大骂了一声,整个人踉跄的摔倒在地上,热水瓶也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切的碰撞,软木塞蹦了出来,滚烫的开水从里头流淌而出,烫得他又飞快跳了起来。 “我草,董兴海,你这狗腿……干嘛呢。”江兴骂骂咧咧地说着,顾不得被烫了一下的手,赶忙将热水瓶扶了起来,好在里面还剩下一半,但地面却已经被弄得湿了一片。 “啊?啊……抱歉抱歉。”董兴海赶忙把自己放在走道上的腿收了回来,“你没事吧?” “还行……算了。”见对方不是故意的,江兴也不好意思置气,把软木塞重新盖上,正大光明地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拿了个拖把胡乱地抹了两下,就回到位置上泡起了咖啡。 淡淡的香味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九十年代不算物资特别匮乏,但像这样的舶来品,对于普通人而言依旧奢侈且少见。 “什么味道……?”沈慧娟显然嗅到了,她吸了吸鼻子,“好香呀……” “江兴那小子在喝咖啡呢。”晚晴头也不抬的答道。 他没有马上把热水瓶送回来,显然是喝上两口后就懒得动弹了。 大概是自习课的缘故,让人感觉时间过的格外快,下课的铃声很快就响起,教学楼中立马就变得吵闹了起来。 “啊……雨还没停啊。”叶晨伸了个懒腰,歪着小脸望向窗外,将头上其实根本没歪的发卡摘下来重新卡了一下,“得打伞去食堂了……” 银江高中的食堂和教学楼隔了一个操场,平时过去也就是多走点路,但下雨天过去可就麻烦了。 不仅得撑伞,鞋子还容易被弄脏。 要知道,这操场可不是什么塑胶跑道,也就是平整些的黄泥路而已,到了下雨的时候就会十分泥泞,有些地方还会大量积水,穿行过去,就别想鞋子还是干净的了。 不过仍然有对此无所畏惧的学生,这会儿连伞都没打,就拿着个勺子迈开双腿冲了过去,姿势夸张得像是恐怖片里的野人。 更多的人还是在快速下楼后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过操场。 午餐还是得吃的,即使很不情愿,学生们仍旧一个个的下了楼。 教室里很快就空了大半。 “懒得过去。”晚晴托着腮帮咕哝道,“今天去小卖部买泡面吃吧。” “好啊!”叶晨对此无比赞同,“那我们下楼去买?” “哈呼……不知道还有没有面包卖,有的话买个面包也行。”晚晴懒洋洋地站起身,跟着最后几个动作慢的学生走到了教室外。 雨依旧不停的下着,打得屋檐‘啪嗒啪嗒’的作响。 “呀嘿~”不远处的赵今予用力摆了摆手,大声地打着招呼,“你们——去食堂吗——?” “去楼下小卖部买点吃的,难得奢侈一下。”叶晨见她往这边走来,下意识的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 其实根本没什么整理的必要,但貌似这都已经变成她的习惯了。 ——走在外面的时候,她似乎总会担心自己的身份被识破,有人认出她曾经是个男孩儿似的。 实际上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我也去小卖部买吃的吧,正巧不想走出去呢。” “是吧,要是食堂也像小卖部一样,和教学楼连着就好了,偏偏在那么远的地方……” “毕竟食堂是后来造的啊。”晚晴将双手揣在了口袋里,懒洋洋地下着楼梯,“刚开始的时候,学校是不提供午餐的,都是学生自己带的。” “你怎么知道?”叶晨有些好奇。 “我怎么知道?嗯……?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我也想不起来我是怎么知道的了。”她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门,“怪事……” “这也很正常啦。”赵今予抿着嘴笑,“总会有忽然想不起这件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种时候呢,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是吧。”晚晴摊了摊手。 楼下小卖部今天生意很好,许多不愿意出教学楼的学生都挤到这儿来买午餐了。 有人买点辣条就当午饭,有人则是买了面包或者泡面。 最奢侈的那个家伙,买了一包最贵的银师傅方便面,还要了两根火腿肠和一个卤蛋,惹来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老板,双银方便面。”晚晴扫了一眼货架上剩下的面包,顿时就失去了兴趣,把目光移动到了泡面上。 “我也要双银的。”叶晨跟着喊道。 “银师傅吧。”赵今予要了个带点肉味的方便面,“再来三根火腿肠。” “买这么多?”晚晴歪头看她。 “一人一根呀。” “啊?不用……我们自己付自己的吧?”叶晨赶忙说道。 “没事呀,正好一起付了嘛。” 总是揩油不好,但赵今予却总是很热情,让人有些难以拒绝。 好在她现在也不会拒绝晚晴她们的好意,所以想要还回些人情倒是不会太难。 人和人的相处之中,如果一昧的承对方的情,那这段关系一定是不会平等的。 到那种时候,朋友的感觉会减少,渐渐变得像是跟班一样了。 小卖部里的人太多,三人就没有在这里弄泡面,反正教室里可以自己烧热水,晚晴和叶晨也都有自己的铝饭盒。 至于赵今予,嗯,她买的就是桶装的,根本不需要额外的饭盒…… 空荡荡的教室里,叶晨把热得快塞进热水瓶中,让它‘呜呜’地烧起了开水。 晚晴慢悠悠地拆开包装袋,先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这样待会儿直接倒开水就行了,省得麻烦。 “嗯?我调味包呢?” “怎么了?” “我这包里面好像没有调味包啊。” “怎么可能?” “真的没有。” “真的啊……” “去找老板换吧?”赵今予提议道。 “找他换他还未必信呢,而且,懒得下去了。”晚晴摆了摆手,“还好之前我吃干脆面的时候只用掉了粉包,还有油包和菜包剩下来。” 这里的干脆面就是方便面不同的吃法而已。 在这个年代,干脆面和方便面的界限并不是那么的分明。 “那我分你一半的粉包吧,不然太淡了。” “也行,那我就少加点水好了……啧,吃方便面没有调味包,真够倒霉的啊。” “今天确实运气不好呢,我出门的时候自行车还爆胎了。”赵今予嘟着小嘴点了点头。 “说不定今天是诸事不宜的日子呢……”叶晨拆开了自己的方便面,忽然有些惊喜地叫道,“咦,我这里有两份调味包诶!” “我的全跑你那去了是吧?” “这样就正好了嘛。” “嗯……这还不错,不算太倒霉了。” “明明是我运气比你们两个好。” “我看是你把我和今予的运气都吸走了。” “切……” …… 58.热恋之中 (一) 清澈的雨滴缓缓落下,‘啪嗒’地敲打在窗台的边缘,晚晴捧着小脸,双眼微微眯着,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任由思绪跟着目光徜徉。 “这俩人真腻歪啊……”叶晨捂住了额头,“受不了了。” “怎么了又。” “那个洛诗瑾到我们教室里来了,就坐在江兴的大腿上……” 晚晴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洛诗瑾被逗得用手背掩住小嘴,吃吃的笑着,娇媚的双眼弯得如同月牙,甜美的嗓音似乎让江兴的骨头都酥了。 “热恋期啊……”晚晴咂了咂嘴,“啧啧。” “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叶晨忽然说道,“因为历史被小幅度的改变了,所以她根本不会做那些事了呢?两个人都可以好好的生活下去,幸福的过一辈子?” “想什么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晚晴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容易。” “说不定历史轨迹的小小改变,就让她的性格也跟着变了呢……” “这历史轨迹也没什么变化啊,顶多发展得快了一点而已。”晚晴歪着身子躺在了叶晨的大腿上,“让我躺着睡一会儿,困了……” …… (二) “等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们就去海边玩吧?”洛诗瑾趴在江兴的身上,在他耳边轻轻吐着热气,让他酥痒得恨不得一把搂住她。 “好啊……” “我们可以坐火车去呢。” “可以啊……” “我到时候买一件好看的泳衣~” “咳咳咳!”虽然说该看的也看了,该干的也干了,但当她说出泳衣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浮想联翩,“什么样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 “性、性……感的……?” “噗,好哟,你想要什么我就穿给你看,还可以单独给你一个人穿。” “好啊……”江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高考结束了,甚至他觉得自己反正也考不上,干脆直接不高考得了…… “我如果能考上大学的话,就到外面租房子住,我们两个一起。” “好啊,那我就去打工养你!”江兴用力地点了点头,已经开始畅想起了那个美好的未来。 “噗嘻,你真好呀。” “嘿嘿……那肯定好,毕竟你是我的唯一啊。” “你也是我的哦~” …… (三) 虽然不想听,但这会儿教室里没什么人,那声音就不断传入晚晴和叶晨的耳中,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一种格外反胃的感觉。 “我快扛不住了。”叶晨用力挠了挠头皮,“太——肉麻了。” “太恶心了。”晚晴摸了摸胳膊,仿佛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俩人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洛诗瑾和江兴竟然十分大胆的直接在教室里就接吻了起来,其他的几个同班同学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个相对还算保守的年代,学生在教室里做这种事情,已经相当大胆了。 甚至可以说已经是冲破了禁忌和规则。 程度大概相当于在教室里直接抽烟吧。 要是被班主任发现了,就算不吃处分,也得写份检讨书出来…… “热恋中的男女真可怕。”叶晨咂了咂嘴,但眼神里却有几分隐藏着的羡慕。 晚晴没答话,她好像已经睡着了。 …… (四) 转眼间就到了傍晚,放学的铃声响起,讲台上的老师在稍微拖了两分钟之后,也终于宣布下课。 教室里顿时传出无比嘈杂的声响,几个已经把书包收拾好的男生,立马就冲了出去,像是有什么急事必须回家处理似的。 然而实际上八成只是约好了去游戏厅打游戏罢了。 附近只有几家小的游戏厅,如果不早些过去的话,那就只能站在旁边看别人玩了。 “江兴,杨增,你们先搞完卫生再走啊!”叶晨赶忙喊道,免得这俩人又一溜烟的跑了。 “我帮杨增的那份也搞了吧?” “怎么了?” “他帮我去抢位置啊,咱俩等下去游戏厅。”江兴挠了挠脸颊,“反正活也不多,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了。” “你愿意做的话就没关系……” “好嘞,杨增!快去抢位置,交给你了啊!” “放心吧!”杨增用力一挥手,背着书包撒腿就跑。 “怎么,今天不和女朋友一起放学回家?”晚晴斜睨了他几眼,戏谑地问道,“不继续腻歪了啊?不在放学的路上亲嘴儿了啊?” “咳!”江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了扫帚和簸箕,“今天她有事,自己回去……” “啧啧,看来你们今晚不能水乳.交融了啊。”晚晴揶揄道。 和自己女朋友聊的时候,江兴看起来还挺大胆,但是和别人说起这种事,他就有些害羞了。 “啥、啥和啥吗……搞卫生搞卫生……” “雨还是没停啊。”晚晴倚靠在窗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得穿雨披回去了。” “是啊。” …… (五) 杨增撑着他那把破花伞在街道上走着,这里是靠近城市一些的地方,街道的两旁有许多商铺,还有一些低矮的楼房。 这里鱼龙混杂,不仅住着工人,还住着一些游手好闲的家伙,穿过小巷,就能找到一排的游戏机房。 虽然在地名上是算街道,但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小镇。 他看到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缓缓从自己身边驶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辆奔驰车。 在这个年代,哪怕只是一辆桑塔纳,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已经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东西了。 而能开得起一辆奔驰的,又得多有钱啊。 像这样的地方,可很少会有如此昂贵的轿车开过。 “真他妈有钱啊……”杨增有些羡慕,“要是我这辈子能开上奔驰,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奔驰车和他要去的方向似乎相同,竟然也拐进了一条小巷里。 那里是去往游戏房的近路。 杨增好奇的凑上前去,刚转过弯,就听见车门被‘咔哒’一声推开了。 车子就停在一幢三层的矮房子楼边那棵掉完了叶子,看起来光秃秃的大树下。 从车上走下一个胖而油腻的男人,接着从后座又走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娇嫩得如同一朵刚盛开的鲜花。 杨增睁大了眼睛,他认出了这是谁。 没错,就是江兴刚交的女朋友——洛诗瑾。 那个男人笑着看向她,她也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后者十分自然地搂住她的腰,让她和自己紧贴在一起。 这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父女。 洛诗瑾羞涩的笑着,踮起脚尖,仰起了小脸,而那个油腻的中年男人则低下头,用那肥厚的嘴唇印在了她的嘴上。 那一刻,杨增感觉像是吃了苍蝇似的恶心。 但洛诗瑾好像却并不觉得,甚至伸出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低语:“呵呵,我们到楼上再继续吧。” “嗯。”她故作羞涩地低着头,任由男人将手放在自己的屁股上,慢慢的走进了那幢低矮的楼房。 显然这并不是他的住所,只是临时办事的地方而已。 杨增咬紧了牙关,抱着破烂的雨伞转头就跑,甚至连伞面被风掀着整个翻过来也不管不顾。 ——他必须要尽快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江兴。 …… (六) 江兴今天比平时多耽误了些时间,本来就算多扫个地也马上就能搞定了,结果刚干完,班主任就进来喊他去当苦力,把刚打印的各科试卷从文印室里搬到各科老师的办公室里去。 这件事刚做完,回到教室的时候却发现门锁了,又赶紧跑下去喊住正准备骑车离开的叶晨和晚晴。 “我的书包在里面啊。”江兴拍了拍后背上的书包,“这样就行了。” “反正你回去又不学习,拿书包干嘛。”晚晴翻了个白眼,“浪费力气。” “我家的钥匙在书包里啊。” “那没事了。”晚晴耸了耸肩,“好了没,出来我关门了。” “好了好了,今天真够忙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江兴叹了口气,正要转身朝楼下跑去,就看见杨增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杨增?你小子咋回事啊,忘带东西了?不占位置了吗?” “你还有心情占位置……”杨增大口喘着粗气,一时间组织不起语言,“呼……哈呼……呵……” “怎么了啊?你倒是说啊。”江兴顿时紧张了起来。 “我和你说,你女朋友……给你,戴绿帽子了!” “你小子瞎说什么呢!” “真的,我刚才去游戏房的路上,亲眼看见她从一辆奔驰轿车上面下来!” “那可能是她爸开的车吧。”江兴挠了挠头,“虽然她没说过自己家里很有钱。” “哪有开奔驰的人住在那种三层的老房子里的啊!” “可能是距离学校近点?” “我还看到她和开车的那个中年男人亲嘴!” “你别瞎说,不要扯淡行吗!” “我看到他们往房子里走进去了!!”杨增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怒吼道,“你这个傻哔,怎么就不信呢!?” “你他妈说什么?洛洛不会那样做的!”江兴怒不可遏。 “日你莱莱的!老子当时就觉得进展太快了,你他骂了隔壁的就是不信!”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叶晨赶忙站到中间制止道,“是不是真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傻哔,快点吧你!” “你他妈,要是你小子扯淡,我跟你说,这兄弟咱们没得做了!” “女人会骗你,兄弟才不会骗你啊,傻卵!” …… 59.互相争吵 雨水敲打在房檐上、灯罩上、雨棚上、伞面上,到处都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就像是无数的小人儿正在敲击着鼓面,呼啸的风声是为它们而响的伴奏。 江兴身上胡乱地罩着个旧雨披,帽子被风吹歪了都不管不顾,双手紧捏着把手,脚下用力踩着踏板。 坐在后座上的杨增撑着把破雨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叶晨和晚晴紧随其后,在杨增大喊着的指路下,拐进了一个小巷里。 “看见没!就是这辆黑色的奔驰!”他抬起手臂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们进的就是这栋矮楼!” 晚晴皱了皱眉头,微微掀起雨披朝外面望去:“那你知道他们进的是哪一间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 “不知道的话,又怎么能证明呢。”她有些无奈,即使知道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让江兴提前摆脱悲惨的人生,但她也很清楚,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是啊,而且就算知道了,我们也不能破门而入吧?”叶晨皱紧了眉头。 晚晴干咳了一声,因为当年她和江兴去捉奸,就是破门而入的。 江兴这家伙力气大得惊人,是直接把门撞开冲进去的,那防盗门的锁口都被他撞坏了。 “那怎么办?那怎么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江兴皱起了眉头,“杨增!你小子别开这种玩笑行不,那可一点都不好笑!” “我他妈开玩笑我今天就被卡车撞死!” “那就在外面等着,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块儿的,应该会一起下来。”叶晨提议道。 “万一只有那个男人下来呢?”晚晴摇了摇头,“说不定这里就是洛诗瑾的住处……” 可现在除了等待之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晚晴也无法确定洛诗瑾到底在哪个房间里。 在这个时期,她对洛诗瑾的了解少之又少,最后成功捉奸在床,也都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并且根本不在这里——那时候,这种低矮的平房早就拆完了…… 江兴看起来格外的烦躁,站在屋檐下来回的走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每当有人的脚步声响起,他就会像是被激怒了的公牛一样瞪大眼睛,当杨增说不是的时候,他就会又再添几分怒气,再次来回的踱步,仿佛一个随时会炸开的气球。 楼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出,杨增猛然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打算离去的背影,小声喊道:“就是他!” 刚才怒气冲冲的江兴此时却有些迟疑:“洛洛呢?” “可能……还在楼上?” 晚晴下意识的抬起头,听到似乎是从三楼还是四楼传来的开门声,而后就是一阵略显轻盈的脚步声。 下来的人似乎是洛诗瑾。 杨增慌忙抓住了江兴的手臂,但那一个‘等’字还没喊出来,他就已经冲了出去。 “洛洛!!” 洛诗瑾穿着没有没过膝盖的短裙,一双黑色的筒袜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似乎显得有些单薄。 “诶?”洛诗瑾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江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住在这?” “嗯……这,这里是我家。”洛诗瑾的目光似乎在某个瞬间落向了远处,但紧接着就又飞快收了回来。 奔驰车重新发动,缓缓倒出了小巷,雨水再次淋湿了那之前停过车、相比其他地方略显干燥的地面。 江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追问道:“刚才你……呃……你一个人在家?” “是呀。”她笑着擦了擦嘴角,轻轻咽了口唾液,“这么大的雨,怎么了?” “也没什么……你这套衣服好漂亮啊。” “喜欢吗?还有一些更好看的,也可以穿给你看哦。” “啊,好啊……” 一旁的杨增终于看不下去了:“刚才那个男的,你认识吧!就是那个开奔驰的!” “哪个?”洛诗瑾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别装傻!我都看见了!” “你在说什么呀。” “你和那个男人亲嘴!” “胡说什么呀……” “他还摸你……” “好了!!”江兴抬高了嗓门,眼睛里带着几分怒意,“不要胡说八道了,洛洛都说不知道了,你小子在这里扯谎,就算嫉妒我,也不应该做这种破坏我们感情的事啊!” 叶晨目瞪口呆,他完全无法相信江兴是如此不理智的人。 就算没有证据,也不应该直接说杨增在骗人啊。 恋爱中的人似乎是没有理智的。 “我亲眼看见的!你到底是相信兄弟还是相信女人!” 杨增攥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直爆。 他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江兴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跌倒在地:“我没你这种胡说八道的兄弟!” “江兴,你这样就太过分了!”叶晨赶忙喊道,拦在了二人中间,“不管怎么说也不可以动手啊!我们可是你最好的死党!” 此时也没人在意她言语里细微的漏洞了,两人那激动的情绪都已经冲昏了头脑,杨增撞开叶晨,和江兴扭打在了一块儿。 暴雨下得更大了。 雨幕像是一堵看不见的墙,将这里和外界都分隔开来。 两个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这会儿却反目成仇。 洛诗瑾站在原地,呆呆的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晚晴眯起眼睛盯着她,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庆幸。 “住手!!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叶晨直接挡在了二人身边,他俩剩余的一点点理智,总算是拽住了他们各自的身体,没有把拳头落在女孩子身上。 “你受伤了,去我家抹药吧?”洛诗瑾一脸心疼的说道。 “好……”江兴的语气顿时变得柔软了起来,“我一定是相信你的。” “嗯呀。” “狗男女!”基本是在挨打的杨增踉跄着爬了起来,他身上受的伤比江兴更多。 叶晨赶忙扶住了他:“没事吧?” “……我还好,只是感觉很失望。” “先回去吧。” 杨增咬紧了牙关,看到叶晨那关心的脸,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叹了口气:“好。” 江兴没有说半句挽留的话,头也不回的跟着洛诗瑾上了楼。 没有人是圣人,就算是平日里待人都很和善的江兴,也会有这样偏激的时候。 晚晴歪头看向杨增,就像是这样充满义气的他,在断腿之后,也会变成一个偏激且势利的人一样。 “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用……”杨增撑着伞,一瘸一拐,“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担心我,你们早点回去吧。” 叶晨望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接着转身看向了晚晴,欲言又止。 “让他一个人回去吧,他需要静一静。” “唉……好吧,路上小心点。” “谢谢,你虽然是个女生,不过可比江兴那傻哔更像兄弟。”杨增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就因为扯到伤口而龇牙咧嘴,“嘶……” “路上一定要慢点啊!” “好。” 她们来时就和赵今予提前打了个招呼,让她自己先回去了,所以这会儿坐上自行车,就重新朝着家的方向骑去。 “没能成功啊……” “想要改变时间线,当然没那么简单。” “早知道没法抓个现行,还不如就直接让他们不要来……这下俩人成仇人了,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晚晴撇了撇嘴,“要么他们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互相道歉,要么江兴发现杨增说的是对的……” “很难吧。” “是啊,所以大概率就会变成不再说话的路人,从此断绝往来。” 叶晨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感觉心情格外的烦躁:“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呢,要是我们不留江兴搞卫生,让他自己和杨增一块儿去游戏厅,说不定俩人就能一同遇上了。” “是啊。” 一路上,二人都有些沉默。 这种难以挽回的无力感,实在是让人感觉很疲惫。 比一口气跑了一万米还要疲惫。 回到公寓里时,天已经黑了——事实上今天就没亮过,只是晚上要更加漆黑一点而已。 “浑身都湿漉漉的,冷死了。”晚晴哆嗦着打了个喷嚏,赤着脚踩进房间里,“赶紧洗个热水澡吧,不然得着凉了。” “今天路上的雨可真够大的。”叶晨晃了晃脑袋,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啊,昨天刚洗的头来着,还想着今天要不就不洗头了呢……”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啊?” “呃……你先吧?” “要不一起?” “一起洗更冷……” “那我先洗了。”晚晴丢下书包,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浴室里,不多时,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越来越冷了,老爸盖的被子会不会不够暖和啊……”叶晨小声嘀咕着,翻看了一下沙发上的被褥,虽然是两条被子,但都不是特别厚的那种。 可家里也没有其他被子了,上次只买了一条棉花被,当时根本没考虑到父亲。 “嘶——”窗外的冷风让叶晨缩在椅子上打了个寒颤,“今天已经突破零度了吧?” “什么?”刚推门出来的晚晴歪头问了一嘴。 “我说今天都要零下了吧?” “差不多了吧……我吹个头发就钻被窝里去了,太他妈冷了。” “啊?作业呢?” “这时候还有个屁的心情写作业啊!” “……” …… 60.似曾相识 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方的天气,总是这般多雨。 晚晴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 她有点想不起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了。 脑袋空空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挖去了一勺。 “啊啾!”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从床上坐了起来,“今天真他妈冷……” “嗯……”半梦半醒的叶晨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将被晚晴掀起的被褥扯回来了一些,蜷缩起身子,任由那长发披散在自己白嫩的肌肤上。 “该起了啊,昨天和今予说好的,今天早点去学校,把昨天没做的题给补上。” “嗯……” “我先洗漱了。”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飞快钻出被褥,然后在一阵静电弧光中把衣服套上,顿时感觉自己臃肿得像是一头狗熊。 其中最让身体感到行动不便的,就是那件被冷空气冻硬了的毛衣。 因为打算去父亲那吃早餐,所以晨间要忙碌的事情也少了许多。 晚晴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从水龙头里流淌而出的自来水,就被冻得飞快缩了回去。 收音机里传来凌晨的天气广播。 ——二十四小时都能收听的,一般是专门的汽车电台。 像这样的天气播报,每个小时的准点都会播报一次。 “今日最低气温一摄氏度,最高气温五摄氏度……” 对于晚晴来说,一度和零度也没什么区别了,反正南方的‘最低零度’一般也不会结冰。 但倘若这雨继续下个几天,那可就未必说得准了。 本来起床懒得烧开水的晚晴,最后还是烧了一壶开水,掺着点冷水洗了把脸。 叶晨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弯腰捡起了地上几根头发,丢进了垃圾桶里:“家里的头发好多啊……” “头发那么长,当然容易掉了,每天光是新陈代谢就得换掉多少了。”晚晴瞥了一眼盥洗室,“厕所里才叫多呢,今天晚上记得把淋浴间的头发弄一下,不然都要把下水道堵住了。” “又我来啊?” “那你刷厕所?” “那我还是捡头发吧……” 二人穿好校服,又在外面各套了一件父亲之前买回来的大衣,这衣服很宽大也很暖和,只不过隔着校服穿多少有些别扭——大概就是衣服穿太厚了,有一种身体都不太受控制了的感觉吧。 “早……”隔壁的赵今予也正巧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她穿的好像并没有叶晨与晚晴那么多,大概是衣服的质量好,所以足够保暖吧,脖子上裹的围巾倒是换了一条更厚的,看着应该是羊绒款的。 “早啊,今予,今天发卡歪了。” “诶?歪了吗?”她慌忙地摸了摸头顶,有些不好意思地重新戴了一下发卡,睁大了眸子问道,“现在呢?” “嗯,好了。” “呼,你们不戴围巾吗?” “下雨啊,戴的话会被打湿吧,虽然有雨披。” “也是呢……但是不戴脖子好冷。”赵今予掩着小嘴,打了个很可爱的喷嚏,“啊啾!” “湿了就很麻烦啊,这天气可不容易干……”叶晨摸了摸脖子,其实她也已经快有些习惯每天戴围巾的感觉了。 晚晴将双手揣在口袋里,掖了掖大衣的领口:“雨应该不算大,倒是外面……好浓的雾啊。” “比前几天还浓。” “是呢。”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的都是些有关天气的日常话题。 骑上自行车,却没先往学校那里去,而是骑向了父亲摆摊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那个裹着灰色棉衣的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抽着一根刚点燃的香烟。 他深吸了一口烟,等到三人的自行车靠近,才缓缓将那口味道难闻的烟气吐了出来,融入到了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雾气之中。 那点着的烟头,就像是在浓雾中飘动的鬼火般时明时暗。 “老爹。”晚晴掀开深青色的雨披,探出半个头来,“今天我们早些去学校,还有嵌糕吗?” 父亲微微抬起头,夹着香烟又吸了一口,这次是一边说话,一边从鼻子里出气:“有,还剩下些。” 叶晨打了个哈欠,将沾了些许雨水的头发往雨披里塞了塞,她的发卡这会儿好像也有点歪了:“老爸,还不收摊吗?” “马上就收了,正想抽完这支烟就收摊呢。”父亲笑着抖了抖烟灰,把剩下半截烟都叼在了嘴里,随手拍了拍裤管上的灰尘,在擦手的毛巾上擦了擦,就开始为她们忙碌了起来。 晚晴微蹙着眉头,总感觉眼前的场景有一种微妙的既视感。 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 当然,这种既视感其实时常会有,用科学来解释的话,就是大脑浮现出了十分真实的联想,然后被误以为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件,就让人产生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毕竟她们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大多时候都差不多的重复着,会有既视感也很正常。 耳边迷迷糊糊地听到叶晨和父亲又说了些什么,然后他就摊平年糕,开始往里面加料。 晚晴从车上下来抖了抖身子上的些许雨珠,她的目光落在那只蜷缩在垃圾桶旁边的大白狗身上,后者像是有所察觉似的扭过头瞧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睡了。 ——然而那如同示好般微微摆动的尾巴却将它给出卖了。 它大概是没有真正睡着的。 “这狗每天都在啊。”晚晴忽然笑着说道。 “是啊。” “也挺好,有它陪着起码可以解解闷。” “哈哈,是啊,也挺好,就是它身上脏了点。” “毕竟是条流浪狗啊……”叶晨有些担心地望向它,“这么冷的冬天,它会不会被冻死啊?” “事实上每年过冬,流浪狗和猫都会冻死一批,也算是某种自然选择了。”晚晴的眉头再次紧蹙起来,因为她感觉这一段对话也有十分强烈的既视感。 就好像她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似的。 她忽然下意识地望向父亲,果然后者将三个已经包好的嵌糕递了过来,又拿了三瓶‘双银’牌的甜牛奶,泡沫盒的保温效果还不错,一个晚上过去,牛奶摸在手里还稍微有些温热。 “都拿好,到了学校赶紧吃,再冷就不好吃了,今天又下雨又是大雾的,路上慢点走啊。” “知道了,那我们去上学了。” “好。” “叔叔再见~”赵今予认真地把早餐放进书包里,温和笑着摆了摆手,“您也早点收摊吧?” “哈哈,正准备收呢,再见哈!慢点骑!” “知道了!”叶晨已经把自行车调了个头,正等着晚晴重新上来坐好。 二人骑着车远去,只有坐在后座上的晚晴,才能微微掀开雨披,看向目送她们远去的父亲。 即使到很远,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庞了,却也能看到那支还在燃烧着的香烟,以及在浓雾中模糊不清的人影轮廓。 自行车转过一个拐角,将父亲的身影彻底甩在了后头。 “最近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了啊,好几次这种大雾的天气了。”叶晨骑着车,随意的和晚晴聊着,因为骑的速度不快,所以声音听起来倒也还算清楚,当然,隔了一段距离骑车的赵今予,可就听不清她俩在聊些什么了。 晚晴没答话,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叶晨,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不急不缓踩着脚踏板的赵今予:“今予?” “怎么啦——?”赵今予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少。 “没什……”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赵今予的自行车整个震动了一下,后轮的轮胎飞快的瘪了下去。 “呀——!”赵今予失去平衡的朝着叶晨倒来。 “哇啊啊——”叶晨慌张地调整平衡,得亏晚晴也伸出一只脚帮忙撑住了自行车,否则就要被撞得摔倒在地了,“怎么回事啊?” 赵今予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呀,刚才自行车忽然震了一下……” “车爆胎了。”晚晴十分肯定地说道,因为刚才那一幕她都看在眼里了,“是后轮。” “诶?”赵今予有些费劲地从车上爬了下来,‘啪嗒’地撑起了脚架,“好像确实是后轮……都瘪下去了。” 晚晴顾不得只吃了一半的嵌糕,把它们塞回了口袋里:“这可就麻烦了,现在这个点,修车的店都没开门吧。” “那这怎么办啊?晴儿你会补轮胎吗?”赵今予一脸期待地问道。 “为什么觉得我会补啊……” “晚晴你不会吗?”叶晨也有些好奇。 “哈?” “我还以为你会补衣服,就会补轮胎呢……” “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好不。”晚晴翻了个白眼,然后忽然像是有某种预感似的,神色古怪的说道,“嗯……也不用太担心,继续往前走吧,应该能遇上个会修车的流动小摊。” “这么早真的会有吗?” “那也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吧,反正是推着车走,要不就顺便把早餐吃了,也不算浪费时间。”晚晴说着,摸了摸揣在口袋里的半块嵌糕,只是不知为何,她这会儿有点没食欲。 “只能这样啦,还好我们起得早,就算走路也不会迟到呢。”赵今予自我安慰似的说道。 “早餐店都才刚刚开门啊,看来我们是碰不上开门的修车店了。”叶晨咕哝着将吸管插.进了牛奶瓶里,“看来我们真的只能走路到学校了。” “抱歉呀,让你们陪我一起……” “什么啊,又不是你的错。”叶晨用力摇了摇头,咬了一小口嵌糕,“今予不吃吗?” “嗯,那我也边走边吃吧~” 雨雾蒙蒙,边走边吃也得小心翼翼的防止把嵌糕给弄湿了呢。 ……   ========   新的一个月,打滚求月票长评啦。 61.怎么回事 (一) 天空中落下的虽然不是雪,但接近零度的冰冷雨水还是会让人感觉到那股冷意寒入骨髓。 时间还早,但路边已能看到一些忙碌的人。 一个约莫快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蜷缩在一块高些的地台上,慢慢啃着手里一个刚买来,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在他的身后,是一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车旁的地上垫着几块拼接起来的纸板,脏兮兮的被褥胡乱的卷成了一团。 男人的衣服上都是泥点和油漆,看着穿得不厚,似乎就连一件毛衣都没有,只是穿了好几件长袖,以至于显得身子格外臃肿,和那个不大的脑袋并不匹配。 这会儿他正在把最后一点包子咽进嘴里,然后拿起小刀准备修理一下不太齐整的胡须。 当路过他的时候,晚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似的,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她觉得他马上就要说些什么。 “轮胎爆了啊。”男人的目光落在了赵今予的自行车后胎上。 “是呀。”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 “我看看,破得厉不厉害。” “您会修?” “会。”他拍了拍身旁的工具箱,里面似乎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维修工具,而且不止是能修自行车的样子。 这段对话晚晴也感到似曾相识。 而且相比其他人的紧张,她丝毫不担心这条后胎无法修理。 肯定是能修好的,而且价钱应该也不算贵。 今天的既视感实在太过多了,以至于晚晴产生了一种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的错觉。 “可以修。”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太好了,谢谢!” “这本就是我的工作。” “多少钱?” “一角。” …… (二) 叶晨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哆嗦着打了个喷嚏。 三人刚走进教学楼的大厅里,她就发现了公告板上的新照片。 “咦,是我们元旦文艺汇演时的照片!” “真是诶,拍下来了吗?不知道能不能找班主任要几张……”赵今予自言自语地说着,也跟着一块儿凑了过去。 这照片给晚晴的既视感就更为强烈了,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照片上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天元旦距离现在也没过去多久嘛。 “真不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们看这些照片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晚晴感慨的说道,忽然又是一愣,因为她感觉这句话自己似乎站在这里说过无数次了。 然而叶晨却没有丝毫察觉,她摸了摸头顶的发卡,正要开口,却被赵今予抢了先。 “但好歹,有照片留下吧。” “照片真是个好东西啊……” “上楼吧。”晚晴忽然失了兴致,这种怪异的感觉萦绕在她心头,怎么也驱散不掉,让她甚至有些难以集中注意力去想别的事情了。 “诶?这么快,看一看再上楼啊,还有别班的照片呢!” “你俩看吧。”晚晴提着书包,把剩余的一点牛奶一饮而尽,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晴儿今天好像有些心情不太好?” “呃……有吗?”叶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有呀。”赵今予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 (三) 晚晴托着腮帮,冷静地观察着四周。 教室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地方,每天早上也总是上演相似的事情。 无外乎谁带着早餐来吃,谁赶着跑来抄作业,以及其他空闲的几个学生在教室里吵吵闹闹…… 像这种喧嚣的噪音,对于已经习惯了的人而言,甚至可以把它们当做背景音乐来听,根本不会影响到自己要做的事。 “我草……你,你小子,这个那个都做了?” “是啊,这个那个都做了,全都做了。” 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晚晴那种怪异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她明白俩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但总觉得这会儿似乎又不该这么好。 就像是你昨天打碎的一个玻璃杯,第二天醒来后发现它完好无缺,昨日的一切就仿佛一场梦似的奇怪。 “叶晨。” “嗯?”叶晨一边抖着腿一边转笔,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很奇怪。” “奇怪?”她望了一眼窗外浓郁到化不开的雾气,以及一直昏黑着的天空,“今天……天色很差?雾气很浓?到现在还没天亮,确实有点奇怪。” “不是这个。”晚晴把冰凉的小手放到了叶晨口袋里取暖,“不觉得今天的事情好像发生过一样吗?” “今天的事情?嗯……有吗?” “我的既视感十分强烈。” “可能只是今天的错觉比较多?”叶晨晃了晃脑袋,像是要将沉入记忆深处的东西给摇出来一样。 她看向正在拌嘴吵闹的江兴和杨增,又忽然有所预感似的看向了教室门口。 洛诗瑾正巧出现在了那里,她乖巧地撩了撩头发,并拢双腿站着,声音酥酥软软的,像是加了糖精的蜂蜜:“江兴~” “嘿,来了来了!”杨增故作夸张地喊道,把江兴内心里藏着的那股兴奋劲给完全的表现了出来。 “啊……”叶晨飞快扭过头,看向了晚晴,“刚才那一瞬间,我也感觉好像经历过这件事一样……” “我也是。”晚晴皱起了眉头,“到底怎么回事?” “可能是改变时间线的后遗症?” “就像是醉酒一样,我们难道醉‘时间’了?” “好微妙的形容……” …… (四) 上午的第四节是体育课,然而体育老师根本没来,晚晴去了一趟办公室,但班主任也不在。 兴许是去开会了,又也许只是临时有事而已。 她看了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影,便推门回到了教室。 当然,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假借了一下班主任的名义,让同学们不要吵闹,安静的自习。 “呼,办公室里没人呢,也不知道阿光跑哪里去了。” “体育老师也没来,总不可能真的生病了吧?不过这么冷的天,得个感冒什么的也很正常……”叶晨小声咕哝着,忽然有所觉似的扭过头,就看见江兴正蹲在地上,鬼鬼祟祟的靠近,“干嘛呐你。” “咳……我还想着偷偷吓你一跳呢。” “……白痴吗你。”和晚晴相处久了,叶晨也多少染上了点她的习惯——比如说这口头禅。 “嘿嘿……你那热水瓶里还有热水吗?”江兴偷瞄了一眼放在晚晴和叶晨二人中间地上的老旧塑料开水瓶,“我泡杯咖啡喝喝。” “还有咖啡喝啊……”叶晨有点羡慕。 “咳,你要吗?我还有两包多的。” “呃……行啊。”叶晨和自己的死党之间,不太习惯那样的客气,所以十分爽快的就应了下来。 “给,算是我的上供,嘿嘿……”他小声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两包速溶的雀银咖啡,接过叶晨递来的开水瓶,就又做贼似的蹲着往回走。 晚晴回过头看他,那种强烈的既视感再次涌上心头。 而江兴也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开水瓶落在地上,连软木塞都滚落了出来。 “我草!董兴海你他妈狗腿伸那么长干啥呢!” “啊?啊……抱歉抱歉!” 叶晨和晚晴相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好熟悉的感觉。” “或许,是我们有了能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不能预知太遥远的未来而已,但在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心里会有个预兆,所以才会觉得有那么强烈的既视感?”叶晨连数学题都不做了,眼下这奇怪的事情,似乎比数学题更加难解。 “哦?”晚晴觉得叶晨的这个说法也很有意思,“说不定……真是这样?” …… (五)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晚晴懒洋洋地托着腮帮,似乎连站起来都嫌累:“外面好冷,今天去小卖部买泡面吃吧?” “好啊!”叶晨对此无比赞同,在这个连方便面都稍嫌昂贵,对于学生而言仍是奢侈品的年代,对于吃它们,她还是抱着许多期待的,“那我们下楼去买?” “嗯……看看有没有面包,有好吃的那种,买个面包也行……呃?”晚晴愣了愣,“我之前说过这句话吗?” “有吗?” “没有吗?” “呃……好像有?”就连叶晨都有点不太确定了。 刚走出教室,就见到走廊的不远处赵今予用力挥了挥手:“嘿呀~你们——去食堂吗——?” 见到她走来,叶晨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头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 “那我也去小卖部吧!正好不想走过操场呢。” “是啊,要是教学楼和食堂也能是连着的就好了,下雨天过去吃午餐也不会搞得那么麻烦。”叶晨左右扭了扭腰,关节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却让她感到无比舒爽。 仿佛是把错位的骨头重新接正了一样。 许多人也是往小卖部去的,三人抵达的时候,这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了。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又出不来,有人干脆就直接翻窗了——只要不被那个做什么事都认真的老古板教导主任发现,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 “老板,双银方便面!” “我也要双银的~” “给我银师傅的。”赵今予歪头看了几眼,“还要三根火腿肠。” 晚晴猛然扭过头,紧紧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呀?” “没什么……”但晚晴的眉头却越锁越深。 …… 62.都很熟悉 (一) “待会儿不会打开方便面后我没有调料包吧?”晚晴开玩笑似的说道,将铝饭盒放在了自己面前,准备用它来泡方便面。 “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方便面不带调料包的呢。”赵今予掩着嘴轻笑道,“真要那么倒霉的话,都可以去买彩票啦。” 晚晴也笑了笑,十分随意地拆开了方便面包装。 然后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凝固了。 “……还真没有调料包。” “真的假的?”叶晨凑了过来,又有些狐疑地咕哝道,“该不会我这里有两份调料包吧?” 随着叶晨将自己那包方便面打开,赵今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呀,晨儿这里有两份呢。” “……” 晚晴并不感到惊喜,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泡面很快就泡好了,明明最近没有怎么吃过泡面,但在闻到它的味道时,她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就好像已经吃了一个月的泡面那般感到有些抵触。 晚晴不是一个很容易吃腻食物的人。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反常。 …… (二) 中午的教室里,洛诗瑾十分大胆地坐在了江兴的大腿上,这对热恋中的情侣正缠缠绵绵的说着那些会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我到时候买一件好看的泳衣~” “咳咳咳!什么样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 “性、性……感的?” “好哟~要多性感都可以哦?” 晚晴和叶晨再次面面相觑。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番对话,但总感觉这段话很熟悉,听得耳朵都快起老茧了。 今天的二人都无心思考其他的事情,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察觉那些充满既视感的事情上。 越是去想,就越感到怪异。 仿佛在梦里已然经历过这一天似的。 那种所谓的既视感,又或者说是提前视,变得愈发强烈了。 …… (三) 到了放学的时间,不少学生在老师刚宣布下课的瞬间,就抱着书包冲了出去,想要回到各自温暖的家中。 ——虽说南方没有暖气的家里,再暖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叶晨,我帮杨增的那份搞了吧,他帮我去抢一下位置。” “可以啊……”叶晨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杨增!帮我抢个位置啊!交给你了!”江兴立马高声喊道。 “行,你快点搞啊!我要是币用完了你还没来,那我也没法继续占着座了啊!” “放心吧,我很快的!” “对,你很快的!”杨增一脸猥琐的笑道。 “草,你小子想什么呢!”江兴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笑骂了一声,“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OKOK!” “今天不和你女朋友一起回去吗?”叶晨看着开始忙碌起打扫卫生的江兴,下意识地问道。 “不啊,她今天有事,呃,就算回也是回我家,今天废品站应该没那么忙,我也不方便带她溜进去啊。” “啧,那你之前……全都做了,是在家里?你那个房间都没隔的楼上?” “是啊,嘿嘿,当时还真有点刺激……”大概是感觉这些话在女孩子面前说不太好,江兴赶忙咳嗽了几声,掩饰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的些许尴尬,“我先扫地,然后拖地,你看下没问题,我就走了啊。” “好……” 就连上面的这句话,叶晨都有几许轻微的既视感。 而正在收拾书包的晚晴,更是有一种心悸的感觉,恨不得能伸出手去安抚一下心脏,但是隔着胸膛,根本摸不到它,这让人更为难受了。 “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 (四) 本来能早点放学离开的江兴,因为老师们喊他去帮忙干活而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晚晴都差点把教室门给锁上了。 “啊啊,等等,我书包还在里面呢!” “反正你也不用……”叶晨撇着嘴戏谑道。 “我家钥匙在里面啊!”事实证明,江兴的书包里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不是这把钥匙,恐怕他就会直接不背书包跑向游戏机房了。 晚晴看着他走出来,顺手锁上教室门,就看见杨增气喘吁吁地从楼下飞奔了上来。 那模样就像是回到后方报告前线告急的紧急通讯员一样。 “哈呼……江兴!江兴!我看见,看见你女朋友——” “啊,洛洛怎么了?”江兴顿时紧张了起来,“路上被小混混堵住了吗?” “不是!” “那难道是被车撞了?” “不是不是!”杨增用力摇了摇头,再次深吸了几口气,才急促地说道,“你女朋友给你戴绿帽子了!!” “哈?你瞎说什么呢?” “我亲眼看见的!她从一辆奔驰车上下来,和一个老男人接吻!” “不可能!” “骗你我是狗!” “洛洛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我都亲眼看到他们朝一个房子里走去了!” “你他妈,杨增,别开这种玩笑!” “我开你妈玩笑,不信我带你去看!” 江兴咬紧了牙关:“……走!” “我们也过去!”叶晨赶忙喊道。 晚晴看到了从一班那走来的赵今予,就用力挥了挥手:“今予——你先回去,我们今天有事!” “好吧,那我先回啦?” “嗯!” …… (五) 大雨一直在不停的下着,似乎要浇灭江兴和杨增心中熊熊燃烧的那团火。 他们拐过小巷,看到了那辆停靠在此的奔驰汽车。 江兴的心中已经信了半分,但仍旧想要亲眼看到一次真相才肯完全相信。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好解决……”晚晴心中冒出一种莫名的预感。 而一旁的叶晨则是格外不安。 最终也没等到那个老男人和洛诗瑾一起下来,虽然下来的时候几乎没间隔几秒,但洛诗瑾却根本不承认自己认识那个开奔驰的人。 江兴和杨增争吵了起来。 一个说好兄弟欺骗自己,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另一个怒吼着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眼前的这个女人完全是在撒谎。 而当那句‘你到底是相信兄弟还是相信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从杨增嘴里冒出来之后,俩人的情绪终于走到了火药桶爆炸的那一刻,大吼着扭打在了一起。 晚晴的表情有些冷漠。 叶晨却是着急的上前调和,总算是让二人分开了。 “杨增,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回去?”站在那个进入小巷的路口,叶晨一脸担忧地问道。 杨增一瘸一拐地撑着伞,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不用担心我,早点回去吧。” 叶晨下意识地看向了晚晴,而后者则轻轻点了点头:“让他一个人回去吧,他需要静一静。” “啊……那,那好吧。”叶晨轻轻抿了抿嘴唇,“你路上小心点啊,慢慢走。” “谢谢,你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却比那个傻哔更像是我的兄弟。”他咧嘴笑了一下,但马上就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而龇牙咧嘴,“嘶——这狗东西下手真狠……” “路上一定要慢点啊!” “好。”杨增摇了摇那把破伞上的雨水,头也不回地轻轻应了一声,在朦胧的雨雾中渐渐远去。 …… (六) 下了这么大的雨,哪怕披着雨披也难免会感觉身子有些潮湿,有些雨水甚至顺着脸颊滑落到了脖子里去。 二人轮流洗了个热水澡,这是今天一整天下来,她俩唯一能感到放松的时候了。 “啊……”叶晨钻进了晚晴已经暖好的被窝里,甩了甩那虽然用吹风机吹过,却仍旧有点湿漉漉的头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困啊。” “我也是,好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一样。” “困死了……” “但我总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睡……” 忽然,二人感觉耳朵里传来一阵令人难受的电流声。 就像是音响没有接好而发出的电流声一样。 “嗡——” 二人甚至感觉自己耳聋了,外界一切的声音都好像听不见了。 她们能看到对方张嘴说话,但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甚至连自己说了什么都听不见。 俩人的眉头紧锁着,眼前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 …… (七) 这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昏沉的天色让人根本不想起床。 “怎么回事……头好痛。”晚晴捂着额头爬了起来,有一种昨夜根本没睡的错觉。 她使劲揉了揉跳动着的太阳穴,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几天感觉都在下雨啊。”叶晨翻了个身,半眯着双眼小声咕哝道。 “是啊。” “好冷。” “嗯。” “感觉都下了一个月的雨了。” “我觉得下了半年。” “你的修辞手法比我还夸张啊……” “不是修辞手法,而是真的就是这种感觉。” 晚晴鼓起勇气先下了床,将毛衣‘噼里啪啦’地套在身上,然后快步走进了盥洗室里,拧开了水龙头。 看着这冰冷的自来水,她却没有伸手去触碰,而是又飞快把水龙头给关上:“还是烧点热水洗漱吧,太冷了……” …… (八) “家里的头发好多啊……”叶晨摇晃着走进了客厅,将那一撮头发丢进了垃圾桶里。 “一句话能不能别重复那么多遍啊。” “哈?我就说了一遍啊。” “我感觉你今天早上都说了七八遍了。” “我才刚起好不,垃圾桶里也只有我丢的这一撮头发啊,哪来的七八遍……” 晚晴愣了愣,感觉脑海里有灵光闪过,但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只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着刷起了牙。 …… 63.想起什么 (一) 熟悉的雨,熟悉的雾。 仿佛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以来,都在这样的天气下醒来,都在这样的天气中生活。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南方的天气虽然多雨,但也总不可能这般潮湿而无晴朗的日子。 再仔细想想,昨天真的是昨天吗? 总感觉记忆里的那个昨天,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情了。 父亲正蹲在地上抽烟,忽明忽暗的烟头像是鬼火似的飘在半空,连昏黄的路灯似乎都染上了几许夜的漆黑。 两辆自行车缓缓停在了父亲的小摊前,晚晴在那一瞬间终于抓住了某种破碎的画面。 ——自己好像会在这里问一嘴父亲还有没有嵌糕。 她紧锁着眉头沉默了下来,于是父亲开口笑道:“哟,这么早啊,吃点什么?每样基本都还剩点。” “瘦肉丸有吗?”晚晴开口问道,虽然这不是刚才闪过脑海的画面,但却仍旧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有,不过就剩下一份的量了,瘦肉丸带过去吃?到学校恐怕冷了哦。” “嗯……我坐在后面可以路上慢慢吃。” “行,我给你做,你俩呢?”父亲笑着看向叶晨和赵今予。 “我还是嵌糕就好啦。”赵今予抿嘴笑道。 “呃……总感觉最近嵌糕有点吃腻了。”叶晨挠了挠头,“要不来份炒饭?” “行!” 这段对话同样很熟悉。 晚晴看向那只正蜷缩在垃圾桶旁边的大白狗,后者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样,微微扭过头来,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老爸,这只狗经常在啊。” “是啊,哈哈,待会儿我‘下班’了,它也跟着‘下班’呢!” “它回哪里去?” “谁知道,或许小巷里有个更暖和更避风的地方吧。”父亲摇了摇头,“今年的冬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它熬不熬得过去。” 晚晴猛然看向叶晨,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来:「唉,要是能收留它就好了……」 “唉,要是能收留它就好了,可惜家里也没什么地方养……”下一秒,叶晨竟然真的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来。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既视感了,这分明就是提前视。 晚晴敲了敲脑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觉醒了什么能预知未来的天赋。 父亲将做好的早餐递了过来,顺便送上了三瓶放在泡沫盒里,还温热的甜牛奶,临行前不忘嘱咐她们路上小心。 ——这段话她感觉也听过几十上百次了。 …… (二) 自行车的速度不快,能让晚晴安心地喝两口牛肉丸里的汤。 虽说不是什么高汤熬制,只是放了紫菜虾皮,用开水冲泡出来的而已,但也仍然让人感觉美味。 晚晴喝得浑身都很暖和,虽然这味道很熟悉,但她倒是没有吃腻。 而就在她将最后一口瘦肉丸的汤都一饮而尽的时候,忽然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看向了前方。 那里有一块被烂泥覆盖了的木板,在迷雾里看不太清,似乎和脏兮兮的路面融为了一体。 木板上有一根同样沾了污泥的钉子,像是在等待着某位受害者的到来。 晚晴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无数的画面。 大量的信息在这短短的一秒里飞速涌来: 扎到钉子后轮胎爆了,赵今予失去平衡倒在叶晨身上;一路边走边吃,找到了修车的男人;去往学校,看到了公告栏上的照片;午餐自己的那份泡面没有调味包;江兴放学的时候打扫卫生还被老师们叫去干活;杨增急匆匆地跑回来告诉江兴他女朋友和另外的男人在一起;两个好兄弟反目成仇,扭打在一起…… “今予!!” “啊诶?” “小心点,前面那里有一块带钉子的木板。”晚晴飞快地喊道,声音穿透了雨雾,清晰地传入了赵今予的耳朵里。 “诶?”赵今予慌张地往前面的路面看了一眼,然后急急忙忙地歪了一下龙头,绕过了那个像是陷阱似的带钉木板。 但那种古怪的,强烈的既视感依旧没有消散。 似乎这样的提醒,自己也已经做过许多次一样。 二人的自行车没有停留,就像往常一样,不急不缓地朝着学校骑去。 街道的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错综复杂的小巷与那并不宽敞的道路让城市像是一座迷宫。 雨雾中,不仅看东西不太清楚,就连远处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以至于当那辆卡车冲到近前的时候,三人才有所察觉。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个有大量遮挡物的拐角。 满载石子的大卡车像是一座沉重的要塞,司机的脸上写满了慌张,但刹车似乎没法让它在短短的两秒钟内完全停住。 晚晴才刚刚掀开雨披,就看见赵今予失去平衡的从自行车上摔倒,然后卷进了大卡车那巨大的轮胎里。 接下来的画面,那就是一团血肉模糊。 雨忽然下大了,血液混着雨水向下水道流淌。 这是晚晴遇到的第一个,没有既视感的画面。 而叶晨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呆滞在了原地。 “怎么……怎么回事?”雨披的帽子被风吹开,她却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头发上,“你……晚晴?你,你想起来了吗?” “你也想起来了?”晚晴一脸的疲惫,就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把所有的都想起来了,“这是第多少天了?” “我也不知道……” “每天结束之后,就会陷入循环,然后从头继续开始。” “这次也会这样吗?”叶晨哆嗦着打了个寒颤,“等今天结束后,今天又会再来?” “我怎么知道,我的记忆里,今予没有出过车祸!” “如果今天不会再来……” “那就意味着她真的……死了。” 在这样的循环里,她们其实有几次短暂的清醒过来,但都是在夜晚快要睡觉的时候,没聊几句,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然后再次醒来,忘却昨日的短暂清醒。 她们也曾期盼过明天快点到来,也疑惑过这时间为何永远抵达不了明天。 但此时此刻,她们只希望,明天千万不要来…… “怎么办?”叶晨感觉大脑乱做了一团。 “赶紧先打一二零吧……”晚晴并不觉得此时的赵今予还能被救回来,但有些事情,总要挣扎一下的。 …… (三) 今天到学校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血肉模糊的赵今予被送往了医院,她们也作为目击证人被警察带去做了笔录。 一整天,二人都有些浑浑噩噩,在清醒和迷糊中反复不定。 “今予……她……” “救不回来也没办法,只能希望明天依旧不要到来吧。”晚晴长出一口气,感觉心神难安,“今天去食堂吃点吧。” “好……” 二人没有再去小卖部,而是去往了食堂,看到这些让人感到无比熟悉的菜,她们就知道,这样的变化与尝试也曾经出现过。 …… (四) 下午,早上在医院里见过一面的赵今予父亲到学校里来,告诉她们赵今予已经没法抢救了,就连遗体都破碎不堪,为了保留最后的体面,他同意医院今天就进行火化,因为事发突然,所以连葬礼都没来得及筹备,只是问她俩要不要和自己同行,先将女儿的骨灰埋进刚买好的公墓里。 就这样,晚晴和叶晨参加了一次赵今予的葬礼。 丝丝绵绵的细雨飘落,徒增几许忧伤。 墓碑上赵今予的名字是那样的崭新,临时聚集起来的少数亲戚们正低头呜咽。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晚晴和叶晨也完全被悲伤的氛围所笼罩。 “明天……不会来吧?” “希望不会。”晚晴皱紧了眉头,“万一会来的话……” “那,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改变,是吧?” “是……而且如果会来的话,恐怕就意味着今予的死才是关键,但是不对啊……在我原本的历史里,她明明到了二零二二年都还活着的。” “或许是我们改变了历史,让她的死变成了必然?不死的话……时间就会一直循环?” “别乱下结论,到底是不是她的原因还不清楚呢。”晚晴轻轻摇了摇头。 这场葬礼简短而仓促,正因为这样的突然,不仅是赵今予的母亲扑在坟头墓碑上哭得泣不成声,就连她的父亲,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都止不住眼里的泪水。 …… (五) 二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回到学校,骑上了自行车。 循着记忆里那熟悉的画面找到了那个小巷。 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早已消失不见。 小楼旁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芒透过雨雾洒向地面。 “来晚了吗?”叶晨忍不住抬头张望了几下,就看见一间隐蔽的游戏机房里,杨增和江兴互相搂着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错过了吗。” “嗯……” “回去吧?” “好。” “如果明天还是没有明天到来,那我们还能想起自己正在一个循环的轮回里吗?” “我怎么知道。”晚晴钻进了雨披里,“不过按照我的记忆来看,随着循环的次数越多,我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也就越频繁。” “但愿明天不要到来。” …… 64.明日未至 (一) 窗外的城市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晚晴在闹钟响起后又在被窝里温存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伸出一条白嫩的藕臂,抓住了床头柜上的毛衣。 瞬间闪过的静电让她感到一阵刺痛,随后大量的记忆飞速的涌入了脑海里。 明天果然没有来。 这又是重复的新一天。 “叶晨!醒一醒!” “嗯?” “你还记得吗,又一次循环开始了!” “循环?”叶晨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然后那双眼睛开始缓缓睁大,“啊——!!” “想起来了?” “又一次循环?等等……昨天,昨天……” “快起床,看看今予还在不在!” “嗯!” 顾不得烧开水,二人直接用冰冷的自来水飞快洗漱了一番,就冲出屋外,用力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正咬着牙刷的赵今予,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唔唔,话呀(刷牙),呃哈(等下)。” 看到她这鲜活的面容,晚晴和叶晨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最让人庆幸的就是发生的悲剧其实是一场梦——原以为已经逝去的一切都还在。 “好,那你先洗漱,我们在门口等你。” “嗯嗯!” 房门被重新关上。 晚晴抱着胸看向叶晨:“看来正是因为每次都爆胎,所以反倒避过了那辆失控的卡车……” “那辆卡车有办法躲过吗?” “像那天我们救下杨增一样,提前提醒应该可以……你还记得是哪个路口吗?” “记得……” …… (二) 三人再一次来到了父亲的小摊前。 这次没有要其他东西,就和很多次一样,要了三份嵌糕。 骑车去向学校的路上,叶晨忍不住小声的开起了玩笑:“我感觉我终于快把老爸摊位上的各种食物给吃腻了……” “今天结束之后,恐怕起码得有一两个星期都不想吃了。”晚晴啃了一口嵌糕,“我宁愿吃烧饼油条。” “我想吃甜豆浆和煎饺……” …… (三) 这一次,晚晴仍然提前提醒了一下赵今予,让她避免被钉子扎了轮胎。 但有些奇怪的是,这次路过那个记忆中血肉模糊的路口时,却根本没有见着大卡车开过。 一切都如常,这反倒让人紧张了起来。 然而事实上,一直到学校都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发生。 俩人下车时,不约而同地看着赵今予长出了口气。 这让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怎么啦?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下雨天骑车果然很累吗?” “呃……是有点,骑着很费劲,还会把身子弄得湿漉漉的。” “是呢,要不还是买辆能挡雨的三轮车?”赵今予开玩笑似的说道,“问问我爸,或许能帮我买到呢。” “问我爸上次的那个朋友应该就行了,不过也不一定,上次去好像没有这种款式的……” 三人聚在赵今予的伞下,一同走进了大厅。 “咦,公告栏上有新照片哦……” 赵今予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 然而已经看过许多遍的晚晴和叶晨,却是兴致缺缺。 她们更想解决的事情是两件,一件是安全的摆脱这个循环,另一件就是想办法让江兴见到真相。 “晚晴,你说有没有可能,让江兴见到真相才是摆脱循环的真正方法呢?” “得试一试才知道,而且,怎样才能让他自己发现呢?” “下午打扫卫生的时候,不让他留下来?” “嗯……” …… (四) 今天还是去了小卖部。 但晚晴买的是面包,叶晨买的也不是双银方便面,而是三鲜伊面。 正在她俩付了钱打算离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女生伸手指了指货架:“老板~我要那个双银的方便面。” “双银的是吧?” 老板麻利地将方便面从货架上拿了下来。 而已经见他拿过许多次的晚晴和叶晨,无比确定这就是那包缺调味包的方便面。 “别买这包,这包里面没有调味包。”叶晨好心的提醒了一声。 “咦?”她侧过头看向晚晴和叶晨,小脸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泛红,“是,是你们呀。” “我们?” “之前一起去过洞窟冒险哦……忘记了吗?” “哦哦……”叶晨实际上根本不记得了,“呃……你叫什么来着?” “林宿梦呀,之前文艺汇演的时候还看了你们上台的表演呢,那个相声,特别好笑,噗!”似乎即使是现在再想到,她也觉得很有趣。 叶晨多少有些尴尬,主要是和眼前的女生不是很熟。 林宿梦还是付了钱,买下了这包没有调味包的方便面。 然后好奇心驱使着她打开了包装,随后就发出了惊疑的声音:“咦——?真的没有调料包!” “是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双眸闪闪发光,“好厉害!” “呃……直觉吧。” 因为就在店里,所以林宿梦就直接晃了晃手中的方便面袋子:“老板!我这个没有调料包哦!” “啊?没有调料包?”忙碌着拿商品和收钱的老板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一眼,然后赶紧又拿了一包给她,把她手里那包没有调料包的收了回来,“给你换一包!” “好——” “这包里有两份调味包……”叶晨的嘴角扯了扯,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真的假的?”林宿梦有点被她吓到了,再次打开包装,果然是两份调味包,她一脸震惊地看向她,“诶?怎么回事?你能预知未来?” 叶晨摸了摸鼻子,开玩笑似的说道:“就不能是透视眼嘛。” “咦?”林宿梦小脸涨得通红,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胸口,当发现叶晨笑出了声,她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逗她,“真是的……干嘛啦,不过反正都是女孩子,就算你是透视眼也无所谓啦——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直觉啊。”叶晨还是这样回答道。 晚晴翻了个白眼,开始往外面挤去:“没事的话赶紧出去吧,你们就不觉得这里面的空气很闷吗?” “是啊……” 三人挤出来的时候,赵今予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林宿梦抱着方便面望着她俩,期待而又紧张地小声问道:“那个、那那个什么……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吃午餐吗?” “啊?” “就,就一起吃泡面……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一起吃,不过我倒是无所谓。” “随便吧。” “嗯嗯!只要看着你俩黏在一块儿我就很开心啦!” “啊?”叶晨没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晚晴却是面色古怪,虽然是个大叔,但在网络时代,每个人都被迫接受大量新潮的事物和各种各样的信息,所以对很多事她都多少懂一点。 而眼前的这位女生,该不会是……是在磕cp吧? 而且还是那种喜欢女孩子和女孩子cp的人? 就像有人喜欢自己谈恋爱一样,也有人喜欢看别人谈恋爱。 仿佛那种甜味她也看着也能品尝到一份似的。 …… (五) “这么说来,你和洛诗瑾的关系还挺好的?” “还算可以吧?毕竟我们经常一起聊天或者去逛逛操场什么的。”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洛洛她……虽然总是换男朋友,不过人还是挺好的,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 叶晨忽然拍了拍晚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豆沙沾在这里了。” “哦?现在呢?”晚晴抹了一下。 “还有。”叶晨撕了张粉色的餐巾纸,在她的嘴角轻轻擦了一下,“现在没了。” “行。”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忽然感觉林宿梦双眸里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炙热了起来。 “真好呀……”她轻轻晃了晃身子。 “什么好?”叶晨一脸疑惑。 晚晴却是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像是故意逗她似的,把自己咬过的面包凑到了叶晨的嘴边:“尝尝吗?” “好啊。”叶晨一点都不顾忌地张开小嘴,轻轻咬下了一口,“嗯……果然豆沙的面包就是好吃。” 虽然这不是那种现做的面包,但对于喜欢吃甜食的叶晨而言,仍是一种美味。 “啊……”林宿梦捧起了小脸。 “泡面让我尝一口。” “哦。”叶晨夹起一口泡面,凑到了晚晴嘴边。 而晚晴在吃的时候,还故意嗦了嗦筷子,更是让林宿梦的小脸产生了极不自然的潮红。 “咕噜……”她貌似咽了口唾沫,“真好……真好呀……” “呃?怎么了?”叶晨感觉自己都被看得有些发毛了。 “没什么,她想谈恋爱了而已。” “诶、不、不是啦……嗯……我也挺想要有一个姐妹的,可惜我是独生子女,哎。” “我们那时候出生的,基本都是独生子女吧。” “是呀。” 叶晨觉得话题有点奇怪,尴尬地挠了挠头,又问道:“那洛诗瑾之前为什么会和她的男朋友分手啊?” “反正她说的,都是对方不好……比如太小气、控制欲太强、太大男子主义,或者别的什么,我想她自己肯定也是有问题的啦,但人嘛,总是会说对自己有利的话吧?” “嗯……林宿梦。”晚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知道洛诗瑾的家在哪里吗?” “她家?嗯,我去过两次,算是知道吧?就在白兔弄里面。” 叶晨领会了晚晴的意思,赶忙追问道:“具体的……单元号呢?” “怎么啦?” “咳,江兴让我们帮忙买下东西,到时候直接送到她家里去。” “咦?是什么小惊喜吗?”她有些期待地问道,仿佛那礼物是要送给她的一样,“就在白兔弄五幢五单元三零五啦,路边有个小巷拐进去就是了。” “五幢五单元三零五……”晚晴慢慢点了点头。 “谢谢你了啊。” “不用客气的呀。” …… 65.改变未来 总算熬过了那充满恋爱酸臭味的中午,下午放学的时间如期而至。 “叶晨!我帮杨增……” “不用。”叶晨飞快打断了他的话,实际上对于他放学时这样的发言,她都已经听腻了,就像是一个游戏剧情玩了几百遍似的不耐烦,“你和杨增一起去吧,这里的卫生我来打扫就行。” “啊?”江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没问题吗?” “嗯,今天正好我也要等人。”叶晨随便扯了个谎。 “哦哦……那,那我走了啊?” “草,别墨迹了,快点,等下没位置了!”杨增有些着急的催促道。 江兴赶忙拿起书包,跟着自己的死党朝外头跑去。 越下越大的雨根本阻挡不住他们想玩游戏的心。 在这年代,游戏房的地位就相当于后来流行的网吧。 虽然游戏基本都是横版过关或者对战,画面也不怎么好,但那也是用以后的目光来看。 以现在的眼光看,那对于爱玩的学生而言,简直就是天堂。 甚至有些游戏机会有打牌、打麻将的游戏,就连那些中年人也偶尔会跑来玩上一把。 看到二人的身影飞快跑下楼梯,叶晨挠了挠头看向晚晴:“这样就可以了吗?” “大概吧。”晚晴把校服的拉链拉上,顺便将早上穿来的大衣披在了身上,“我跟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意外状况就想办法扭转一下。” “啊,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搜集一下可能被我们忽略了的情报——这次解决不了,这些经验也可以留待下次。” “好……” 晚晴抓了把伞快步走了出去,杨增和江兴的速度很快,看得出他们内心对于跑进游戏房已经十分迫不及待了。 晚晴如果故意放慢速度,反倒会被他们甩开,所以她一路紧跟着。 雨下得很大,让人有些看不清远处的事物,而江兴和杨增二人也根本没有发现尾随着的晚晴。 “哗啦啦——”后面传来汽车开过涉水路面的声响,她扭过头,就看见了那辆在记忆里已经十分熟悉了的黑色奔驰轿车。 车里坐着表情平静的洛诗瑾,一旁的中年男人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 她朝着外面张望,忽然朝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黑色轿车停了下来,洛诗瑾小心翼翼地走下车,撑起伞走向了路边的一家点心店。 这里面是专门卖老婆饼的。 晚晴朝远处望去,发现杨增和江兴都已经拐过了转角,走进了小巷里。 看来是这样错过了吗? 难怪上次二人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 晚晴立马加快了脚步,转过拐角,朝着俩人大喊道:“喂,江兴,杨增!” 走在前面的俩人疑惑地扭头张望,终于发现正踩着雨水快步走来的晚晴。 “啊,班长?你怎么跟着我们过来了?”江兴干咳了一声,“都放学了,我们去游戏房应该没问题吧……?” “谁管你们去哪里。”晚晴翻了个白眼,“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啊?” “我刚才看见你的女朋友从一辆奔驰车上下来,开车的是个中年男人。” “我靠,洛洛家这么有钱?” “到底是不是亲爸哦……”杨增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 江兴不大高兴:“你小子一边玩儿去,别老想得那么龌龊好吧?” 正说着,三人就都听到有车子朝小巷里拐进来的声音——那是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 “躲起来!”晚晴抓住二人的肩膀,将他们拽到了一堵矮墙后面。 那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停住,洛诗瑾打着伞走了下来,另一边的驾驶座上则走下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三人都屏住呼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二人十分亲密地共撑着一把伞走到了楼下,那个中年男人忽然转过身,像是来了兴致似的挑起她的下巴,后者很自然地仰起小脸——显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于是中年男人就俯身亲了下去——嘴对嘴的那种。 其中缠绵究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只是这一下,起码花了一分钟的时间。 杨增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在接吻后重新走进了小楼里。 他吞了口唾沫:“喂……江兴?你女朋友……傍大款,把你绿了?” “别瞎说!”江兴一脸的不敢相信,但却还在继续骗着自己,“这可能只是他们家的一种习惯或者礼仪吧……” “谁家会用这样的礼仪啊?” “或许他们家在法国生活过……” 晚晴震惊于江兴的自欺欺人,都这种时候,都亲眼看见了,他竟然还能欺骗自己。 “你难道就不觉得一开始她和你在一起之后的发展太快了吗,她做的那些事太随便了吗,就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哪有正常的女生会不在意这种事情啊?”杨增忍不住问道,“就好比抽烟吧,只有经常抽烟的人,才会只要别人递来一根烟就接起来抽了……” “别、别乱讲……”江兴一副逃避现实的模样,但那迟疑的语气却将他出卖了。 “到底是不是,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晚晴朝楼上看了一眼,“五幢五单元三零五……那就是洛诗瑾的家。” “咦,班长你怎么知道?” “碰巧知道而已。”晚晴并不打算解释是怎么知道的,她现在只想把这件事给快点解决了,“上去之后,江兴你撞门进去,就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的要这样做吗?” “废话,你难道想被绿一辈子?” 晚晴斜睨了杨增一眼,这小子虽然说的话不太好听,但有几句还真就是实话。 江兴一咬牙,当先冲了出去,那表情,简直就像是个要和炸弹同归于尽的勇士。 晚晴和杨增紧随其后,也赶忙跑到了三楼。 站在三零五的房门前,江兴却开始犹豫了。 “你是想一辈子都不面对现实吗?” “可是万一……不是我们想的那样,那我和她岂不是……” “真要不是那样,你就道歉赔钱,我相信她一定能理解你的——只要是真正爱你的人。”晚晴一脸认真的说道,然而她说的这句话,就连她自己也不信。 但这确实是给了江兴几分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撞了上去。 这里的房间都有两道门,一道是铁门,另一道则是木门。 木门更多的是隔绝其他人的视线,用的是普通室内房门的规格,并不算很牢固。 而江兴的力气又大,毕竟是天天打篮球,还经常要帮忙搬运废品的,人长得高,块头又大,这会儿朝着木门冲锋,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愤怒的水牛。 “嘭!!”他猛然撞在了门上,不那么结实的门锁顿时被撞开了。 三人一同挤了进去,那不堪入目的画面极其富有冲击力。 在这一刻,三人都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一树梨花压海棠’。 那个中年男人,简直就像是一只肥胖的蛆虫…… 更让人感到恶心的是,换上裙子打扮漂亮的洛诗瑾,竟然蹲在他的面前…… 她竟然…… “她难道不觉得脏吗……”杨增顶多是在书里见过这样的描述,但要放到现实里,对于这个年代普遍还算纯洁的人们而言,实在是太过变态,太过恶心了。 中年男人肥胖的身躯猛然一抖,他慌忙转过头,就看见人高马大的江兴冲了过来。 他怒不可遏地一巴掌甩在洛诗瑾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从她的嘴角顿时溢出与口水混合的液体来。 “你这个……你这个……婊.子!你……你到底在做什么?!” “江兴……”她语无伦次的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 “我……我的生活很困难,所以,所以需要钱……”她努力的找着理由,“我爸住院了,他得的是癌症,我家没有那么多钱救治他,但是……但是我想他多活几年,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我……” 洛诗瑾楚楚可怜的说着,甚至挤出几滴晶莹的泪水来。 江兴抬起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然后缓缓落下。 他心中的恨意在那一瞬间仿佛消解了大半。 “为了你父亲……你也不该……作践自己啊……” “别听她扯谎,她爸根本没有得过什么癌症,身体向来很好,最近去医院也不是住院,而是去例行体检。” 洛诗瑾紧紧抿住了嘴唇,她想继续装可怜博取江兴的信任,然而眼神中的愤恨还是将她给出卖了。 “你骗我,对不对?” “我没有……” “你绝对是在骗我!” “好啊,那就算是在骗你好了,那又怎么样,你有本事继续打我啊!上都让你上了,你又没吃亏,你在这里吼什么!”她反倒看起来还有些委屈,“人家好歹还给钱呢!” “你!” “本想着你时间久,让我感觉还挺舒服的,和你多相处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小气,一个大男人,根本没有大丈夫的度量,那你滚吧,滚出我家,我们现在就分手,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杨增和晚晴相视一眼,都没说话。 而江兴终究还是没有动手。 “好……”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转身离去,背影多少有些孤独和沮丧。 “喂,江兴!” “呵。”晚晴连看都没看洛诗瑾一眼,也转身离去,她现在感觉心情无比舒畅,不仅帮江兴解决了毁掉他人生的问题,还可以让时间循环就此结束,就连这下了一天的雨,在她眼里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 66.仍是今日 (一) 江兴淋着天上落下的雨水,独自一人走着。 杨增赶忙追上,将那把破伞罩在了他的头顶。 “你也不用那么伤心吧?” 他使劲挠了挠头,没有回答,然后长叹了口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想和她结婚的……” “这么早发现也是一件好事,起码没投入太多的感情。” “班长说的对。”杨增点了点头,“这其实反倒算是你小子的运气,毕竟才在一起没几天就结束了,再难受也不会难受多久,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再漂亮她也不是属于你的,对吧。” “唉。”江兴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没事,我只是,感觉有点失望而已。” “并不是所有女生都是这样的,还有很多好的女孩子呢。”杨增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们一块儿回去。” “嗯,今天,多谢了,还有班长,谢谢你。” “小事而已。”晚晴的神情看起来很愉快,“能拯救一个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兴和杨增早已没了玩游戏的心情,二人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晚晴则顺路跟他们走了一段,回到了学校中。 …… (二) 看到晚晴出现的时候,叶晨看起来有些忐忑:“怎么……怎么样了?” “很好,完美解决了,现在江兴已经和她分手了。” “呼……”叶晨长出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就是说,明天真的会是明天了?” “应该吧。” “啊……解决了解决了!”叶晨就连拖地的动作都变得有劲了许多,“连上那么多天的课还不放假,我都快累死了啊。” “呵……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最近的知识点我们反复学了好几遍。”晚晴轻笑了一声,“就连我都已经把它们牢牢记住了。” “要是这能由自己操控就好了,直接让时间在一个晚上循环几百次,并且保留记忆,这样每次开始的时候就能学不同的知识,直到全部学懂为止。” “真要给你那样,怕不是反倒能把人逼疯呢。” “但是只要坚持下来,就一定能让成绩提升一大截啊,到时候别说考上普通的一本了,就算是考上清华北大也是有可能的啊!” “这么麻烦干嘛,你干脆在高考完得到答案之后,再回到高考开始的时间重新把正确的答案填进去好了,除了语文之外,直接全科满分不是梦。” “咳……不过我想这种奇怪的时间循环应该是不可控的吧。” “八成是这样的。” …… (三) 今天晚上洗完澡的叶晨和晚晴二人,感觉一身轻松,也因此而让那疲惫的感觉都涌了上来。 无限循环在同一天里,让人有一种根本没休息好的感觉。 “啊,今天要是星期五就好了,明天就可以不去上学了,直接在家里好好休息,最近真是把我们累坏了啊。” “可惜明天是星期三。”晚晴把被褥卷起来了一些,“还得再上三天课才能放假呢。” “要是能把这三天一起跳过就好了……”叶晨小声咕哝着,挨近了晚晴的身子,俩人贴在一块儿,在这寒冷的冬天好歹能暖和一些。 被褥里但凡有一点缝隙,冷风就会钻进来,带走那本就不多的热气。 “那就早点睡吧,今天睡个好觉。” “嗯!” …… (四) 晚晴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她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双眼,而后闹钟就吵闹的响了起来。 窗外的城市笼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小雨正淅淅沥沥的下着。 她的心中咯噔一下,然后用力晃了晃叶晨。 “叶晨,起来,醒一醒!” “嗯……啊?怎么……怎么了。” “还是今天!” “什、什么还是今天?”叶晨打着哈欠睁开双眼,有些不情愿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看窗外!” 她顺着晚晴所指的方向望去,那熟悉的浓雾终于将她从半梦半醒中惊醒。 “还是……还是今天?” “永远也抵达不了的明天吗……” “也可能只是‘明天’的雾气也很浓?”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二人的心中还抱着少许希望,但事实却告诉她们,今天仍旧没有过去。 赵今予向她们说着那句已经听过许多次的话,下楼前往父亲的小摊,看到的也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的画面。 叶晨的心情有些崩溃:“怎么还是这样……” “什么还是这样啊?”父亲不解地问道。 “逃脱不出去的循环……”晚晴咬了咬牙,“一定是有办法的!” “对……再尝试几次……” “你们在说什么呀?”赵今予根本听不懂她们聊的话题,“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没什么……” “老爹,来份瘦肉丸,我们这次在这里吃。” “嗯,也行,反正时间还早呢。”赵今予欣然地点了点头,“那我也要……暖和一点的食物吧?” “姜汁调蛋怎么样?现做的,暖和,而且生姜还能暖暖胃。” “嗯!就这个吧?” 赵今予又产生了记忆里没有出现过的新变化。 还有许多事情她们没有尝试过,既然没有思路,那就只能用笨办法——排列组合,一个个的试过去。 但是这一天里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做法,会带来极大的连锁反应,理清其中的逻辑,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 (五) 时间又到了中午,晚晴和叶晨在半路拦下了去找江兴的洛诗瑾。 “洛诗瑾,你今天放学是不是有事?”晚晴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们是……五班的吧?”她笑着问道,“怎么了吗?有什么事吗?” “有很重要的事,我们知道你放学要去干嘛——为了钱,去做那种事,对吗?” 洛诗瑾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你们不要凭空造谣。” “不是造谣,而是事实,你心里清楚,我们来也不是为了揭发你。”晚晴看了一眼叶晨。 叶晨就接着说道:“我们是来告诉你,放学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让其他同学发现了,否则会发生很麻烦的事情,特别是不要让你男朋友知道。” 洛诗瑾沉默不语,狐疑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她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本打算去找江兴的她,又转过头走向了自己的教室——此时的她,大概已经全然没有了那种兴致吧。 …… (六) 下午时间,黑色的奔驰轿车直接开过了小巷,朝着城里的宾馆驶去,而走在马路上一同去游戏机房的江兴和杨增对此毫无所觉,对他们而言,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而已。 这就是今天晚晴和叶晨尝试的改变。 因为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能摆脱这个循环的时间。 到底是只需要一件事,还是许多事之间都有关联,必须是正确的顺序才行? 如果是缺一不可的话,那就更加麻烦了。 毕竟没有任何人提示哪一个部分是正确的,只能靠自己推测,或者凭直觉去做些什么。 “拜托了,明天快点来吧。”叶晨瘫倒在床上,“我感觉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安慰叶晨,又像是在自我安慰:“总会有办法的……” …… (七) 又一次。 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 睁开眼睛。 那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浓雾。 它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 明日依旧未至。 醒来仍是今日。 时间无限循环,让人无比茫然。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一切? 结果究竟是既定的,还是说有许多个答案? 到底又该如何解答? 凌晨两点,晚晴提前起了床,裹上大衣,悄悄地出了门。 大概是天气太冷的缘故,今天的摊位上只坐了一个头发掺白,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他似乎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太脏,所以没有坐在桌前,只是搬了个小板凳靠墙而坐。 晚晴认得他,他是在无数次循环中为赵今予修车的人。 他这会儿正吃着嵌糕,那条瘸腿的大白狗吐着舌头望向他,一副期待的模样。 “咦?晚上不睡觉,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父亲惊讶地看向晚晴,“失眠了,睡不着吗?” “有点。” “怎么了,又遇到什么难题了?”父亲看向自己这个经历过许多事的女儿,有些怜惜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有什么难事就说出来吧,以前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我在了,你也不总一个人承担一切……” 晚晴颓然地晃了晃脑袋,在折叠小桌前坐了下来:“好累。” “为什么累?” “因为一件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事情而累。” “不知道该如何解决?那是什么事?”父亲皱了皱眉头,“是学校要交钱,还是学习学不进去?又或者,碰到了以前的女朋友?” “……老爹,我根本没有真正的谈过恋爱。”晚晴轻轻摇了摇头,“哪来的什么以前的女朋友。” “那是怎么了?” “唉……”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把头发挠得像鸡窝一样乱,“老爹,你有时候会不会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就是一件事发生了很多次,甚至单独的某一天已经循环了无数次。” 父亲若有所思:“我只是感觉今天做各种小吃都很熟练,比昨天熟练了很多,像是已经干了两三个月一样。” “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这一天里循环着,重复着今天,却一直到不了明天。” 父亲是经历过时间线变动的人,他还保留着那些记忆,所以当晚晴说出这样的话时,他没有丝毫怀疑的就相信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总感觉有些事曾经发生过一样。” “你想起来这循环时间里做的所有事情了吗?” “没有……你,想起来了?” “是的。” “循环在同一天里吗……”父亲叼起了一根烟,紧锁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 67.开始摆烂 (一) “有时候我会弄丢钥匙。”父亲松开眉头,忽然笑着说道,“弄丢之后,会很着急的去想,到底丢在了哪里,实在想不出来也找不到,就会选择放弃——到时候找开锁的来开一下吧,然后有时候反倒能在意外中找到那个之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钥匙。” 晚晴蹲在瘸腿的大白狗身前,轻轻拍着它的脑袋,叹了口气:“但问题就在于,循环的每一天中,没有那个确定的,即使找不到钥匙也能开锁的开锁师傅。” 父亲顿时卡壳了一下:“嗯……但总之不要着急,有时候越着急就越想不出办法来。”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原以为我特意来找你,你会给我点什么线索,或者说出点什么有特别意义的指导的话来呢。” “哈哈……”父亲深吸了一口烟,“我连你说的循环中其他日子的记忆都没有,哪能给你什么建议啊。” 动漫和电影里,遇到无法度过的难关时,去找一个长辈,然后就会获得无比宝贵的人生哲理,接着就像是顿悟似的解决那个巨大的麻烦。 然而那在现实里其实并非普遍现象。 毕竟很多长辈也只不过是普通人,他们自己都未必有解决巨大麻烦的能力。 至于那所谓的人生哲理,在很多时候都只是些套话和屁话而已。 顶多是能给一点精神安慰吧——不是自己解决不了,而是大多数人都解决不了。 “呼,算了,随它去吧,老爹,等下帮我和叶晨请个假,懒得去学校了,都循环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得放假休息吧。” “呵呵,好啊,我等下用公用电话给你们教导处打个电话过去——你记得号码吗?” “教导处的不记得,班主任的好像记在家校联系本上。”晚晴打了个哈欠,“等会儿七八点的时候再请吧,你要不要干脆今天休息休息,不摆摊了?反正一直都在这一天里循环着,那么努力也没用。” “也好。”父亲笑了笑,“偶尔也得放松一下。” …… (二) 晚晴最擅长的就是摆烂。 特别是当一件事无法解决的时候,她就会放弃去解决。 她不会去钻牛角尖,因为漫长的人生清楚的告诉她,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或者说,她这个普通人能解决的麻烦其实并不多。 认知到自己的平凡和普通,并且在挣扎之后重新接受她,就是普通人的人生。 晚晴不想把它说成什么高大上的‘成长’或者‘成熟’之类的话。 真要是成长,就应该突破困难。 至于成熟,如果说摆烂也算是一种成熟,那成熟到底算个什么破玩意儿啊? 不过虽有诸多不好,但最起码这可以让她的精神足够放松。 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太敏感,要能更容易感受到开心的事情,更容易忘却掉那些难受的事情。 于是晚晴甚至在父亲的小摊上喝了一小杯早酒。 ——凌晨两三点的酒,也不知道究竟该说是早还是晚了。 虽然只是一小杯,但却已经让她半醉。 胡乱地扒拉完杂卤炒饭,她在昏暗的夜色里长出了一口热气:“呼,舒坦……” “回去睡觉吗?” “嗯,回去睡个好觉!”晚晴爽朗地大笑道,“哈哈,循环在一天里也挺好,嗝……” …… (三) 喝醉了酒的晚晴回来动静实在太大,把睡梦中的叶晨给吵醒了。 现在根本无需回想,她们的记忆在清晨醒来后就会自动出现——或者说,已经不会忘却了。 “呃……啊?晚晴?” “睡觉吧睡觉吧,我已经让老爹待会儿给我们请个假了。”晚晴伸了个懒腰,把衣服胡乱地脱在外面,飞快地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啊?”刚睡醒的叶晨还有些迷糊,“什、什么……?” “什么什么。” “呃……我们,不想办法解开谜题,离开这个循环了吗?” “管它呢,爱循环就循环,关我屁事,反正我们又不受什么影响。”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就像是磁铁似的吸在了一块儿,“又没那么紧迫的事情要解决,何必非得去破解这个循环的时空啊。”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一直在同一天里,出不去了啊。” “出不去就出不去呗……” 晚晴的声音越来越轻,陷入了香甜的梦里。 有时候,叶晨还挺佩服她这种完全无所谓的大心脏的。 然而她却做不到,毕竟对她而言,这样的循环根本不正常,不去解决的话,就如鲠在喉般的难受。 …… (四) “咚咚。”赵今予敲响了房门,“晨儿,晴儿?起了吗?” 晚晴还在睡呢,但叶晨倒是起了,她‘咕噜噜’地用冷水漱了漱口,然后‘呸’地吐在了台盆里,快步走到了门口:“今予?今天我们……不去学校。” “咦,怎么了吗?” “咳呃……” “生病了?” “差不多吧……反正待会儿会让老爸请假的。” “原来如此。”赵今予看了一眼走廊窗外浓郁到化不开的雾气,“那我一个人走啦?” “呃——好,一个人要小心啊。” “没问题的,放心吧~” 叶晨却没那么放心。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参加过一次的,赵今予的葬礼。 时间的细微变动就会带来极大的改变,说不定她这次又会被卡车撞到。 “路口注意卡车,这个时间有很多疲劳驾驶的卡车,还有就是,骑自行车小心点路面,别被有钉子的木板扎到车胎了。” “噗,又不是第一天去学校啦,怎么突然这么认真的嘱咐我呀?” “咳……”叶晨挠了挠头,“就是今天雾比较浓嘛,所以容易出事,呃……对吧。” “也是呢,那我走啦,放学的时候要不要顺便去你们班帮你们把作业拿回来?” “这个——也行吧,你方便的话就拿。” “好呢。” 叶晨送走了赵今予,迎来了虽然是同一天,但却又不一样的一天。 怎么说呢……今天根本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就和晚晴说的一样,真的是在彻底的休息和放松了。 …… (五) 晚晴一觉睡到中午才醒,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了扭脖子,身上发出‘咯嘣’的声响。 父亲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窗外的世界雨雾蒙蒙,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几点。 叶晨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茶喝着,手边放着一些花生和蚕豆。 “呼,早啊。” “呃……起了?” “嗯,起了。”晚晴晃了晃脑袋,“真舒坦啊,好久没睡得这么爽过了。” “所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休息够了就应该想办法了吧?” “想个屁的办法。”晚晴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去去,一边玩儿去,谁管它循不循环啊,随便吧,循环着也挺好,正好可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嗯,你要试试不穿衣服在楼下散步吗?” “……?” “要不要试试榨豆浆?” “……?” “或者更放浪一点,直接三个人……” “停停停!”叶晨紧张地看了一眼还在睡梦里的父亲,“你都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找点乐子而已。” “就不能想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有意义的啊——”就在叶晨以为晚晴会说想到了破解循环时间的一些线索时,她却开口说道,“哦,有了,既然现在记忆已经不会消失了,那干脆就学习吧。” “啊?” “嗯,有那么漫长的时间可以学习,怎么说都能进步一大截了吧?把有机会考上大专,几乎不可能考上本科这件事变成绝对能考上大专,并且有几率考上本科,不是更有意义吗。” “但如果离开不了这一天的话,学再多都没意义啊。” “想那么多做什么?先学了再说呗。”晚晴摆了摆手,“我去泡澡了,这样的雨天果然就是要好好的泡个热水澡才过瘾啊……” 公寓里的浴缸终于派上了用场。 舒服地躺进浴缸里,任由热水将自己温柔的包裹,然后悠闲地看向窗外的世界。 ——晚晴喜欢雨,前提是自己不出门。 她特别喜欢在恶劣的天气下,欣赏街道上路过的行人。 那会让她有一种游离于这世界之外的超脱感。 “循环的时空,也没什么不好嘛……”她自言自语,惬意而又悠闲。 这就是摆烂的第一步,让自己相信自己不是摆烂,而是享受生活,接纳生活——无论是什么样的生活,都能从里面找到乐趣来。 不能因为晚晴曾经自杀过,就全盘否定她的乐观精神。 事实上乐观当然也是有极限的,可在极限到来之前的乐观,难道就不能算是乐观吗? 而现在,距离晚晴的极限到来还早得很呢。 循环在一天里,她没有资金的困难,不用担心有这顿没下顿。 更不用担心时间的损耗,毕竟时间根本就不会向前流逝。 除非是某天发现不打破循环自己就要死了,或者很久很久过去后都还是打破不了循环。 但前者毫无所觉,看起来根本不会发生,后者嘛…… 那还早得很呢。 哪怕在这一天里再循环个三百六十五次,晚晴的精神状态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一个摆烂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敌的。 68.放飞自我 (一) 晚晴的放松也影响到了叶晨,今天一整天,她都跟着一块儿放松,甚至自己也去泡了次澡,不得不说,这种丢开烦恼,不去想要解决的事情,然后随便消磨时间的感觉真的很过瘾。 至于什么时间循环? 什么江兴戴绿帽事件? 那都去他妈吧。 世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凭什么认为一个普通人就能改变时间,拯救世界呢。 说不准这根本不是她们能做到的事情。 “咦,老爸今天不去摆摊?” “今天休息。”父亲磨磨蹭蹭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盥洗室里洗漱,“晚上想吃点什么?咱们做点好吃的吧。” “行啊!” “反正每天都在循环里度过,也不用担心省钱不省钱的事儿了,干脆每天都做点不一样的好了。” “那就得你们每天提醒我一下,时间还在循环之中咯。”父亲轻笑着,胡乱地用供应的热水抹了把脸。 然后他从茶几上拿起一根烟,默默地走到窗边抽了起来。 起床后他总是要抽支烟的,这好像都成了一种习惯。 慢悠悠的做完了晚餐时,赵今予也放学回来了。 晚晴把她喊过来一起吃这顿丰盛的晚餐,但却没有马上开始学习。 “今天就这样吧,随便玩一玩,明天再认真学。”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总是把想做的事情放在明天可不好哦。”赵今予抿着嘴笑道,又看向叶友良,“叔叔,今天的菜很好吃!” “哈哈,是吗,谢谢,下次再给你做吧。”父亲乐呵呵地笑道。 “没关系,反正明日还是今日。”晚晴说的话看似充满哲理,实际上只是个简单的陈述句而已。 赵今予狐疑地歪着头,却还没有琢磨透这到底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 “对了,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我的房间睡呀?我前段时间刚装了电暖气哦。” “电暖气!!”晚晴的眼睛顿时都亮了。 “是呢,但是只有卧室里有。” “那必须一起睡了啊!” …… (二) 电暖气在这年代其实算是比较少有,大部分是从日本进口过来的。 赵今予卧室里用的就是这么一台。 你要说它的取暖效果有多好吧,其实也就那样,能让室内温度升个五到十度就差不多了,想要达到北方那种光着身子在家里跑,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这也足够舒服了。 再加上南方潮湿,电暖气开到最大也不用担心嘴唇干裂,稍微套件舒服些的外套,就可以在冬日里享受温暖了。 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赵今予是一回家就将房间里的电暖气给打开了,所以当她们吃完饭过来时,卧室里已经彻底暖和了起来。 “好暖和啊……”叶晨飞快跑到了散发出热气的电暖气前,这玩意儿的造型和普通暖气片差不多,只不过它是插电的而已。 她蹲下身伸出手去,感受着暖气片中传出的温暖,眯起了双眼:“这东西很费电吧?” “嗯……比开空调还费电哦。” “一个月得多少钱啊?” “一两百块的电费吧?” “好贵!” 叶晨顿时放弃了自己家也买一个的打算。 毕竟这玩意儿是买得起也用不起啊! 完全就是个吃电的猛兽。 “以后可以经常来我这里睡呀,冬天一起睡还更暖和些呢。” “今予说的对。”晚晴点了点头,“我决定了,每天都和今予一块儿睡!” “你能不能别那么厚脸皮……”叶晨有些无奈。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而当晚晴睡到赵今予床上的时候,又惊喜地喊了起来:“咦,这是,电热毯?” “晴儿知道呀?” “呃……竟然有卖吗?” “有的呀,去大商场就能买到。” “哈?”大概是以前实在太穷,以至于晚晴的记忆都出现了错误——她真以为电热毯这玩意儿是二十一世纪之后才开始流行的,却没想到这个年代就已经到处有的卖了。 “嗯!晴儿去的时候没注意过吗?” “没啊……放在哪个货架上?” “日用品区域吧,冬天应该会摆得更醒目一点。” “我草,这可是好东西。”晚晴拍了拍暖和的床垫,“叶晨,你来试试。” “呼,暖和到甚至都有点烫了啊。” “是吧,到时候我们也买一个,晚上睡觉就不怕了。” “费电吗?” “电热毯应该不怎么费电。” “那就买一条呗,对了,给老爸也买一条,他睡在沙发上本来就不够暖和了。” “行啊,买两条……明天就买。” “明天买有用吗……” “每天都买呗。” “什么呀?”赵今予有点理解不了她们的对话了。 “咳嗯,没什么,我先躺进去了啊!” “睡吧睡吧,我拿本书到床上来看,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吗?我这里有杂志和一些小说哦。” “有没有故事会?” “故事会,没有诶,只有读者,还有科幻世界,小说的话,基本都是文学名著,海明威的,鲁迅的,老舍的,雨果的……” “来本雨果的!” “我要……有没有托尔斯泰的?” “有呀。”赵今予的卧室里有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从别处搬过来恐怕就得花不少力气了…… “那来一本看看?” “好的,我看看哦……” 三人挤在一块儿,难得的没有早早睡觉。 晚晴一直坚持到了十二点,她其实是想看看,如果时间进入循环,会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依旧在赵今予的床上。 然而就在她盯着十二点的秒针往前迈出的那一刻,脑海里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嗡嗡’声,随后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对她来说,这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但再次睁开眼,却又躺在了自己的卧室里,叶晨睡在一旁,闹钟上的时针指在‘2’的位置,窗外的雾气依旧浓郁。 是的,循环的一天又到来了。 而且她最早似乎只能在两点钟醒来。 “管他呢,继续睡……”晚晴打了个哈欠,再一次缩回了被窝里。 …… (三) 今天的晚晴决定去上课。 就和之前无数次的循环那样,平静地抵达了学校。 而这一整天里,她就根本没听课了,完全是自己管自己学习。 毕竟今天老师讲的内容,她都快要背下来了。 之所以到学校来,大概只是为了个氛围而已。 放学的时候也没回去,下着雨,懒得出去。 反正十二点过后,就又会回到自己卧室里的。 所以赵今予这次是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深夜的学校里黑漆漆的一片,保安大爷拿着手电筒在走廊里随便的巡了一遍,就回到他的保安亭里享受温暖了——用那个废弃的大铁桶来烤火。 黑暗的教室里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想趁此机会写作业也并不现实。 “所以我们留下来干嘛啊?好歹是家里暖和一点吧,现在好冷……” “其实我一直都想尝试……” “尝试什么?咦,这么冷你还脱外套……噫!” “呼呼,果然好冷。” “喂喂,你没问题吗!” “嘿嘿,不觉得很有趣吗。” “要是被人发现就完啦!” “反正明天也不会到来。” “万一就来了呢?” “那就代表我这样的尝试就是解锁的钥匙。” “……” 叶晨一阵无言。 晚晴并没有获得想象中那种神奇的快乐,事实上不着寸缕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只会把人冻得够呛。 她不由地有些佩服推特上那些在下雪天出门搞这种事的女菩萨了。 简直是太厉害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产生快乐的感觉,根本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吧? 但她还是坚持着在教室里走了几圈,甚至壮着胆子,在走廊里走了几圈。 寒风很冷。 但她的心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那是挣脱世俗的束缚,随心放飞自我的感觉。 然后她就马上跑回教室把衣服全给套上了。 ——因为真的太冷了。 “啊啾,啊啾,啊啾!!” “没事吧,不会感冒发烧吧?” “管他呢,反正重新开始的时候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呃……”叶晨撩了撩自己的长发,轻轻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小声问道,“所以你感觉怎么样?” “嗯……还挺过瘾的,像是不再被世俗束缚,可以展翅高飞一样。” “……” “你要试试吗?” “我、我就不用了吧……” “啧啧,这可是难得的体验啊,万一时间不再循环,那就更没有尝试的机会了啊。” “还、还是算了吧,我怕习惯了这样之后,不再循环了也想这么干……” “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吧?” “喂,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破解时间循环,不是搞这种奇怪的事情啊!” “什么叫‘当务之急’啊。”晚晴将双手揣在口袋里,“我反正是一点都不急。” 叶晨用力挠了挠头,一阵无言。 事实上,她确实找不出能反驳晚晴的话来。 也没有人跳出来告诉她们时间紧迫,更没有什么现象表明再不行动就会出现大问题。 事实上这时间的循环还挺稳定。 稳定到让人感觉甚至没有丝毫的破绽。 “那我们难道就……这样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在那之前先爽爽再说!” “……” …… 69.各种尝试 (一) 当你被困在同一天里的时候,你会做些什么? 性格不同,做的事也会不同。 有些人兴许会自暴自弃,放弃抵抗,如同机器般重复每一天;也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找线索,想办法破解这一天的循环;当然也就会有像晚晴这样,把循环的一日作为一种乐趣,把看似重复的每一天都过得不同。 十二点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公寓的圆床上。 晚晴格外舒爽的起了个大早,还是和父亲说明白了时间循环的事情,然后继续请假。 想上课就上课,想休息就休息,因为时间都在一天内循环,所以无需考虑更长时间带来的影响,以及什么其他可能的后果。 当然,作死的事情她是不会去做的,虽然赵今予在出车祸后,下一次重来时依旧会活着。 但晚晴和叶晨可不同,她们是保留着循环记忆的,说不准她们死了就是彻底死了。 不过即使排除这一点,也依然有许多有趣的事情可做。 要是再放飞自我一点,甚至可以尝试一下白天时直接在大街上……拉屎。 好吧,原谅晚晴的恶趣味,作为一个被社会压抑太久了的大叔,她实在太喜欢这种踹世俗规则一脚的感觉了。 就像是一个平日里总是被父母管着早睡早起的人,一旦远离家里去上大学,就八成会天天熬夜一样。 人总是叛逆的,哪怕是一个看起来最守规则的老实人,一旦给了机会,也会将心底深处的‘疯狂’给释放出来。 毕竟受到规则的控制,本身就是对人性的一种压制。 “啊……要起了吗?” “起个屁。”刚从外面跑回来的晚晴把热乎乎的嵌糕贴在了叶晨脸上,“今天继续在家休息,嗯——想学习就学习,不想学习就放松放松,反正有的是时间。” “唔……确实算是用不完的时间了……”叶晨打着哈欠将嵌糕放到床头柜上,“不过我们这么悠闲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正好可以张弛有度的慢慢学习,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考虑吧,都和你说别想那么多了。” “你还真无敌啊。” “当一个人没有强烈的欲求时,就是无敌的,否则总能被世界找到破绽。” 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天的她格外精神,所以就没有再睡回笼觉,而是悠闲地在黑暗中吃起了嵌糕,站在窗边欣赏着这浓郁的迷雾与淅淅沥沥的小雨,街道上昏黄的路灯是一切朦胧景色最好的点缀。 …… (二) 今天的晚晴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看电视。 不是在自家看,而是在赵今予家里看。 因为她这里有一台彩色的电视机——而且尺寸比晚晴家的还要大上一倍。 在征得同意后,她甚至还把暖气开了。 不必去管外面的浓雾和雨,只管享受这美妙的生活就行。 “有一种过寒假的感觉了……”叶晨当然也一块儿来了,这会儿电视里正好进了一段广告,她捧起一个在暖气片上放得软乎又热乎的橘子剥了起来,然后往自己嘴里放了一片,“唔——又酸又甜。” “我也要。”晚晴一点都不客气地张开了嘴。 “喏。” “唔姆唔姆,热乎乎的橘子味道也不错啊,再来一个。” “……给。” “唔姆唔姆,还要。” 叶晨翻了个白眼,直接把剩下半个都塞进了她的嘴里。 “啊啊,啊呜啊(太大了)!”她含糊不清地嚷道,好半天才把嘴里的橘子给嚼碎咽下去。 门外传来了开门声,是赵今予回来了。 “呼咻咻——”她放下书包,飞快推门走进了卧室,“好暖和呀~” “辛苦了,外面冷吧。”晚晴歪头看向了她。 “超级冷的。”后者快步走到了暖气片前,伸出了双手,“嘿呀……真舒服。” “暖气真不错啊。” “是呢,晴儿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 “她那就是懒病。”叶晨忍不住揶揄道。 “噗,在看什么?” “灌篮高手。” “喔,是男生们都喜欢的动画片呢。” “不管看几次都不会腻啊。”晚晴感叹道,“经典就是经典。” “今天特意提前去你们班,帮你们把今天的作业拿来了,要开始写吗?” “再说吧。”晚晴懒洋洋地托着腮帮,“吃了晚饭再说。” “什么时候吃呢?” “嗯……过会儿再吃?今予也别总那么勤奋啊,偶尔也放松放松。” “你这已经不是偶尔了……”叶晨小声咕哝道。 虽然对赵今予来说确实是偶尔。 但对于陷入时间循环的她们而言,却是每天都可以这么做,都可以这么放松。 “今天要不要叫外卖?我这里有几家饭馆的电话号码哦,都是吃过几次味道不错的那种。” “好啊,叫呗。”晚晴一点都不客气,“今天就蹭今予的饭吃了。” “好呀,那我看看……你们想吃饭菜,还是汤汤水水的?” “汤的吧?”叶晨的发箍滑落到了地上,她弯腰捡起重新戴上,“暖和一点。” “好呢,汤年糕怎么样?豆腐年糕那种。” “行啊。” “我没问题。”晚晴目不转睛地回答道。 这个年代的外卖和后来那种方便的手机APP外卖当然不同。 实际上就是打电话让别人来送而已。 这年代的许多店家,都会在招牌上印自己的外卖电话,如果有附近的人需要吃的,但又不想下楼,就会帮忙送上去,一般外送的路程不会超过一公里。 也有的是想来吃,打电话提前预约一下。 小的饭馆是老板或者谁有空谁送一下,大的饭店则是有专门的外送员。 但总之都不会送到太远的地方去。 …… (三) 晚餐是豆腐年糕,送来的速度很快,敲门的是个初中生,看起来像是放学后来帮忙的老板儿子。 除了豆腐和年糕外,里面还有白菜与肉末,以及少许的虾仁和干贝。 用料相当丰富,但仔细想想也正常,毕竟是赵今予喜欢吃的店,怎么想都不会太寒酸…… 晚上八点多,晚晴随意地调着频道,然后在体育频道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正在进行体育彩票的开奖。 虽说不是直播,但看到一个一个数字球滚落出来,还是让人有些期待。 即使自己不买,也会想着是哪个幸运儿买到了头等奖。 “零二,零三,零九……”晚晴忽然小声地对一旁叶晨说道,“记一下记一下。” “干嘛?” “买彩票啊。” “……中了也不能兑奖啊,除非时间不再循环了。”叶晨有点兴致缺缺。 “那有什么,中了感觉也很爽的好不,哪怕不换钱。” “好吧……” 二人努力记下了彩票的号码,在心中反复默背了好几遍,甚至直到今天躺下睡觉的时候,还在背诵着这串数字。 一直到新的‘今天’再次到来,晚晴就迫不及待地从床上坐起,赶紧把数字抄在了纸上——免得待会儿忘了。 她打算等下去超市买电热毯的时候,顺便买一注彩票。 ——说不准中奖了之后就能离开循环了呢? 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多尝试尝试总是不会错。 关键是这件事本身也很有趣嘛。 …… (四) 今天的晚晴和叶晨依旧没去学校,不同的是顺便把赵今予也留下来,三人一块儿休息。 ——实际上应该说是在家学习。 毕竟休息多了也会腻,偶尔学习一下会更投入一些。 到十点钟雨稍微小些的时候,晚晴就独自出了门。 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买彩票。 也没买多,就买了一张,揣在口袋里,那感觉就像是已经把五百万放进银行卡中了一样。 接着就去超市里找到了卖电热毯的货架,买了一个最贵的电热毯回来。 ——然后发现这电热毯太大了,并不是常规规格的圆床上根本放不下。 除非有适配的圆形电热毯,或者只能选择更小一号的放在中间位置了。 但这样的话俩人都只能热到半边身子——或者有一个人能全占了,另外一个人啥也享受不到。 不过晚晴无所谓这样的浪费,大不了下次买个合适的嘛。 “哇,今天买了这么多蛋糕回来?”叶晨翻开了晚晴拎回来的袋子,眼睛都直了。 “是啊,想着日子难得,就买点好吃的回来吃。” 反正时间一直在这一天里循环,所以怎么吃高热量的食物都不用担心会胖,买再贵的都不用担心明天会没有钱用。 晚晴就像是放飞自我了似的彻底放开了手脚。 可惜口袋里的钱总共也就那些,想要再买点奢侈的也做不到。 今天就是这样一直吃着甜食学习,大脑就像是上了润滑剂似的运转流畅。 “咦,晨儿和晴儿好像一下子比昨天提高了很多诶。”赵今予有些惊奇,“做题的速度都变得好快。” 晚晴得意地笑道:“这大概就是某个瓶颈被突破了,所以就顿悟了吧。” “是这样吗?” “咳,差不多。”叶晨摸了摸鼻子,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在这漫长循环中有太多时间去学习,就算是个天赋一般的普通人,靠死记硬背都能量变产生质变了…… 有大幅度的进步才是正常的事儿。 关键是这样的学习一点都不累,要是觉得疲乏了,完全可以休息一整天——一切的时间都由自己安排。 …… 70.永不中奖 (一) 晚上八点半如期而至。 晚晴和叶晨都准时来到了电视机前,准备迎接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晴儿今天买彩票啦?” “嗯,出门买东西的时候顺便买了一张。” “很难中奖的哦。” “哼哼,今天肯定中奖!”晚晴一脸自信。 就连一旁的叶晨也难得的没有反驳,毕竟那串数字是昨天俩人一起记下来的。 “噗,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呀。” “有的有的,今予你就好好看着吧!” 电视画面里,数字球已经开始滚动。 首先是第一个零二。 晚晴扬起了手里的彩票,赵今予凑过来看了一眼:“第一个数字对了呢。” 第二个是零三。 俩人更加激动了。 然而第三个就出现了问题,是零七而不是零九,后面的数字更是产生了巨大偏差,和一开始记下来的完全不同了。 “没中哦。”赵今予轻笑道。 “记错了?”叶晨看向了晚晴。 “不可能啊……” 或许是因为什么而改变了历史走向,导致这期彩票数字不对——此时的晚晴,多少还带着这么一点小小的期望。 然而事实上接下来几天,无论她怎么选择上一天的数字,甚至做的事情都和上一天的一模一样,最后彩票出来的数字肯定和自己记下的不同。 “彩票这玩意儿果然是骗人的啊……” “是啊。” 以前晚晴也只是听别人这样说说笑话而已,但现在亲自试验过后的感受更加深刻。 不过这也是好事,意味着她绝对不会再买彩票了——这玩意儿普通人能中头奖才有鬼了。 “那要不这样,我们不要完全用一模一样的数字,就利用知道答案的优势,选其中几个数字……” “你是说,不要特等奖?” “对啊。” “一等奖的话……只要把其中一个数字改掉就可以了。”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 然而别看一等奖和特等奖的差距貌似不大,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能中几百万,另一个也就只能中个几万块钱而已。 当然,几万块钱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也仍旧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于是下一次,她们就选择了这样的买法。 果然真的中了。 看来只要不是特等奖就没关系。 然而中了也来不及去兑奖,因为在此醒来时,就又是今天了。 …… (二) 彩票还是照买,日子还是照过。 每日醒来依旧是已经度过无数个的‘今天’。 期间也发生过一些意外,比如说赵今予的葬礼,她俩就参加过七八次了,虽说不是故意的,但多少也总结出了些经验,后面就不会再让她出事了。 日子好像就要这样无限的循环下去。 许多想做的事情已经做过,新奇的体验也已经尝试过,不过二人好像找到了其中的乐趣,以至于过去上百次后仍没觉得腻烦。 “我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这天醒来的时候,晚晴忽然这样对叶晨说道。 “怎么了?” “我们是不是下意识的把自己活动范围限制在了这块区域啊?总共就是这直径十公里的范围内。”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我们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银塘江吧……?” “这样的话,干脆就再远一点,往F市那里去!” “好啊!” 一直等到天亮,二人就换乘了几次公交车,终于坐上了前往F市的五百一十四路。 就在眼看着将要进入F市地界内的时候,车子却忽然抛锚了。 这是一条不算宽敞的道路,两旁都是山,前方是一条刚完工没多久的隧道。 “意外吗?” “大概是?” 二人相视一眼,决定下车看看。 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却被穿着黄色马甲的施工人员给拦住了。 “前面山体滑坡,塌方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很危险!” “回头吧,从另外地方走!” 俩人点了点头,往回走了几步,在一个路边的小凉亭里停了下来。 浓郁的雾气正在弥漫,淅淅沥沥的小雨让远处的山像是一幅水墨画。 “怎么样……?”叶晨看向晚晴,“感觉怪怪的。” “嗯,有古怪。”晚晴眯起眼睛,“好像那边的雾气要浓郁得多。” “是什么东西在阻止我们过去吗?” “或许吧,如果把这比作游戏,那么那边说不定就是地图的边缘。” “边缘外面会有什么呢?” “谁知道呢。”晚晴看向叶晨,“走,我们翻山过去。” “好。” 山上没有石头台阶铺就的路,毕竟只是不知名的小山,但是也有其他人走出来的小路,只是这下雨天的,雾气又浓,多少有些不太好走。 就像是在故意制造困难好让人知难而退一样。 而晚晴和叶晨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 (三) “……!!”晚晴感到一阵心悸,猛然坐了起来。 “呃唔……头好痛……” “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昨天……昨天好像……嗯?”叶晨也用力挠了挠头,“我记得我们是不是往外面走来着。” “对,翻过山。” “然后呢?” “我还想问你呢。” “我没有那段的记忆了……” 二人面面相觑,决定今天再来一次。 只不过这一次更加小心,在抵达山顶后,叶晨在原地等待,而晚晴则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去。 …… (四) “嘶,头疼……” “醒了?”叶晨看向晚晴。 “嗯……昨天怎么回事?” “昨天你迈步进去走了几步路就凭空消失了。”叶晨使劲摸了摸胳膊,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太诡异了,那种状况。” “我有说什么吗?” “你说……什么……是拼图。” “拼图?” “对,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好吧,今天再来一次,这次我们一起进去。” “还是一起进去?” “没错。” …… (五) 山顶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线,限制着所有人的逾越。 晚晴和叶晨深吸一口气,牵着手同时迈出脚步,走向了山的另一边。 然后,她们眼前的景色顿时一变。 远处的山与道路都消失不见,身周是一片混沌。 到处散乱着一些如同碎片般的画面,就像是GIF图一样反复播放着。 “我们这是……来到更高维度的世界了吗?”晚晴环顾四周,猜测道,“说不定这个地方超脱于时间线之上。”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不再受到时间线的限制了。”晚晴伸出手去尝试拨弄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发现竟然可以将它们拖动过来。 这里不止是有这一天的画面,还有其他日子的,昨天的,前天的,甚至是去年的: 晚晴在这里看到了自己没出现时的晚晴是怎么在这世界上生活的。 只是没有声音,只有单纯的画面而已。 “啊,我看到了,小时候的你,咦,这不是今予吗?”叶晨有些兴奋地指着一块半人多高的画面,“晚晴,你看!” “嗯……是在我来到这世界之前就存在的我啊……也不知道究竟是时间线自动整合后补上的,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任何人跳出来解释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所以她们只能自己去猜和推测。 继续往前走,可以看到更大的时间画面,它们看起来并不混乱,而是整齐的排列着,清晰地记录着这一天从开始到结束,发生在叶晨与晚晴身上的事情。 “这是我们尝试过的某一次吗?” “呃……不记得了。”叶晨摇了摇头。 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发现了一大堆昨天的时间画面。 是真正的昨天,而不是上一个‘今天’。 “这道门……是干什么的?”晚晴试着触碰了一下,然后发现手竟然可以伸进去。 “晚晴,小心啊!” “没事,别担心……好像可以进去,要试试吗?” “呃……试试?”叶晨紧张地点了点头,抓紧了晚晴的肩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这次眼前不再是一个混沌的空间了。 而是真实的世界。 准确的说,是真实世界的一角。 比如此时的二人站在街道上,但存在的只有眼前的几家店铺,前后左右的远处都被混沌所笼罩。 就像是有人从时间长河里把这一段连同空间一起截取了出来一样。 有行人从混沌中走出,又走进混沌之中。 对他们而言,那混沌好像是不存在的…… 就像是游戏里的NPC,在指定的地方刷新,然后走向指定的地点,为玩家营造出一种真实感——前提是玩家没看到NPC刷新和消失的地方。 二人再一次走进混沌中,但却没有回到充满时间碎片的混沌世界里去。 而是进入到了下一块碎片之中。 于是二人就发现,自己好像……出不来了。 无论进入多少次,都会在另一块时空碎片中出现。 而这一次,她俩来到了公寓的电梯前。 走廊里并没有被混沌笼罩,但窗外的世界却是一片混沌。 电梯门外的电子时钟正显示着时间。 “……这是‘昨天’的公寓?”晚晴愣了愣。 “啊,好像是的,那也就是说,还有——” “另外的我们!” “如果我们见面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晚晴忽然灵光闪过,“等等,你还记得刚才我们看到,排序整齐的那几段时空碎片吗?” “啊,怎么了。” “那说不定是正确的顺序!也就是,解开循环的钥匙!” “诶?我刚才就在想,我们好像没有某一天是完全按照那段顺序做的,我还以为只是重复太多次记不清了呢。” “也就是说,我们找到解开循环的办法了!”晚晴猛地一锤手心。 “但是我们出去之后——准确的说是时间再重来之后,这段混沌空间的记忆就会被忘记啊!” “所以就去告诉——昨天的我们,那不就行了!” 叶晨眼睛一亮:“对哦!!” 二人飞快地冲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开始用力地拍击了起来。 “叶晨——!!” “晚晴!!!” “叶晨你小子开门啊!” “晚晴快开门!!” 俩人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 而混沌,就像是浓雾一般,悄然向她们靠近…… …… 71.随心而行 (一) “头好痛……”晚晴捂住脑袋,恍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到达山顶之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叶晨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小脸埋进了枕头里。 “完全不记得有发生什么了。” “那今天……还要去吗?” “去个屁……”虽说到达山顶之后的记忆没有了,但爬山的记忆却还在,天天坐那么远的路还在雨天爬山,浑身还要被淋得湿漉漉的,晚晴可没那兴趣自找麻烦。 关键是这爬山也没法强身健体,毕竟每一次都会回到当天开始的状态,等于只是精神受了折磨,躯体却没有得到任何锻炼。 “睡觉!等下让老爹帮我们请病假!” 请病假这种事已经干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叶晨和晚晴早已习惯。 虽然每次和父亲说的时候,他都没有循环时间里的记忆,但每次都会很轻松的同意,所以在让他请病假的时候,完全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 (二) 当二人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雨在这会儿稍小一些,但雾气却依旧浓郁。 晚晴悠闲地出去溜达,去蛋糕店买了点昂贵的糕点回来,顺便又买了一注彩票。 这么长时间下来,能兑到几万块钱‘大奖’的彩票号码,她已经倒背如流了。 ——只要别去买头奖,每天晚上的彩票数字就不会发生改变。 其实买了也没法在当天换到钱,只是成了一种习惯,并且单纯觉得有趣而已。 踩着浓雾回到屋子里,本来是想去赵今予房间取暖的,但晚晴摸了摸口袋,没有钥匙,这才想起今天还没找她拿钥匙呢。 早上敲门的时候,就是随便敷衍了几句,根本连门都没开…… 同样的几句话来回说好多遍,是个人都会感到厌倦的嘛。 “呼呼,外面好冷。” “是吗……呃,你买了什么回来?” “各种蛋糕面包,还有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啧啧。” “花了多少钱啊?” “四百多。” 叶晨咧了咧嘴角,要不是知道钱在明天又回恢复到原本的数字,她肯定得为此心疼上半天。 晚晴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游戏机丢在床上,然后飞快地钻回了被窝里:“买了个好玩的打发打发时间。” “什么东西?” “游戏机啊,俄罗斯方块的。”晚晴一边咕哝着,一边拆开包装,“特意买了个贵的,可以通过替换屏幕的方式来更换游戏,有俄罗斯方块、推箱子和战斗机,嗯,挺不错的了。” “真奢侈啊。” “不玩白不玩,本来我是想买GBA游戏机的。” “那是什么?” “就是彩色的游戏机——但我估摸着这时候应该还没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有卖的,最好的游戏机就是这种俄罗斯方块机了,还带背光的呢!” 游戏机的屏幕是黑白的,所谓背光,也不是后来那种手机屏幕的光,它真就是后面装了几个灯泡,把屏幕照亮而已。 有点像传呼机的那种背光。 在太黑的环境下依旧会看不清的,只能说算是聊胜于无吧。 “都能玩什么啊?” “那能玩的可就多了,GBA时代,可是最注重游戏性的时代啊——毕竟画面也没什么可说的……”晚晴小声咕哝,“但那个玩了之后,再轮回一次存档就没了,所以想想也没意思,还不如这种游戏机,随时玩随时结束,也没有存档之类的讲究。” “那我们干嘛不去游戏厅玩啊?那个屏幕还大,色彩还鲜艳呢——我想玩那个,赛车游戏,玩一天!”叶晨的眼睛一亮,忽然有些兴奋,“既然不在乎花多少钱,那完全就可以那么玩儿吧!” “下个今天再说吧。”晚晴把半张小脸缩回了被窝里,“被子里太暖和,懒得再爬出来了……” 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娱乐的时代,哪怕就是这么简单的三个游戏,也能让人玩得欲罢不能。 不知觉间,一整天就在床上过去了。 俩人也不起来做饭,想吃什么就直接吃糕点,房间里都是碎屑也无所谓,反正过了十二点一切就又会自动恢复——连卫生都不用打扫了。 其实习惯了之后,这种日子也还不错,只是每当去想‘未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恐惧。 如果有一天不再循环,但却也不进入下一天,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就死去了呢? 甚至连为自己伤感的机会都没有。 …… (三) 又是新的‘今天’。 凌晨两点,是每个‘今天’能醒来的最早时间。 晚晴尝试过,但哪怕再早醒来一秒都做不到。 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今天’了。 或许有小半年,又或许有大半年了? 大部分的基础知识都已被掌握,如果再去考试的话,说不准每一门都能合格了。 ——可别小瞧了这点提升。 要真是每一门都能合格,也就意味着考上本科的几率又大了许多。 不过学习这种东西,当进入很难上升的瓶颈期后,就会不自觉的懈怠起来,更别说有这么宽裕的时间可以随便浪费。 所以二人基本上从一天休息一天好好学习变成了,好几天才好好学习一次——这还是为了避免把那些学会了的东西都还回去。 今天的晚晴不太困。 兴许是这两天基本都躺在家睡觉的缘故。 她钻出了温暖的被窝,身子被冰冷的空气所包裹。 穿上毛衣去洗漱,然后又套上暖和的外套,她正准备出门,床上却传来了叶晨的呓语。 “呃姆……上学去吗今天……” “早呢。” “好几次没去了,今天去上吧?” “嗯,但现在才两点。” “哦——那你去干嘛?” “去老爸那唠嗑顺便吃个宵夜,你肚子饿了没?” “我倒是没饿……不过,还是和你一起去吧。”叶晨咕哝着,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好像就去过一次。” “好像是的,要试试早酒吗?” “那就不用了吧……刚起床就喝酒,你以为是你啊。” “切,你小子懂个屁,喝了之后暖和的很。” “我才不要迷迷糊糊大半天呢。”她打着哈欠走进了盥洗室里,还算认真的洗漱了一番,然后随便梳了一下头发,就跟晚晴一块儿出了门。 不过等到电梯里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不少,又有些担忧似的对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照了照,用手重新理了理头发,顺便将那歪了的发卡给扶正。 “哟,今天这么早啊。”一无所知的父亲依旧热情地打着招呼,将那刚从烟盒里拿出的香烟塞了回去,“怎么,睡不着起来吃宵夜?” “嗯,老爹,瘦肉丸。”晚晴十分自然地在折叠小桌前坐了下来,“我要一小杯……黄酒吧。” “哈哈,怎么突然想喝点酒了?” “暖暖身子嘛。” “给你热一热,再加个鸡蛋?” “行啊,晨儿你要不要?”晚晴歪头看向叶晨。 “呃……试试?”大概是这种温酒叶晨还从未喝过,所以多少有那么几分兴趣。 “好嘞,吃完后回去再睡会儿吧,不然等下上学得犯困咯。” “吃完估计也没心思睡了。”晚晴伸了个懒腰,“慢慢吃,吃到四点左右就和今予一块儿去学校了。” “那也行,偶尔来一次,也算是个新体验了。” 叶晨干笑了一声,也就是父亲不记得这循环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否则绝对不会说出‘新体验’这三个字的。 正聊着呢,从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雾气里走出了一个长了不少白头发的男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好像有许多天没洗了。 晚晴和叶晨都认得他——他就是会给赵今予修车的那位老师傅。 即使他对二人根本没有任何印象,但她俩见到她时,仍然有一种见到了熟人的感觉。 “老板,有暖和些的东西吃吗?” “有啊,都是热的,嵌糕,瘦肉丸,或者来温一碗加了蛋的黄酒。” 男人摸了摸口袋,似乎是在偷偷数着自己还剩下多少钱,他咳嗽了一声,往旁边的地面吐了口痰:“来个嵌糕吧……全素的就行,再温一碗黄酒,加鸡蛋是不是要贵点?” “是的。” “那……热一下就行,不用鸡蛋了。” “好嘞,坐这儿吃吗?” “对。” “先坐着,马上就做你的哈。” “行,真冷啊这边。” “小巷里暖和点。”父亲指了指摆在小巷里的那张折叠桌。 “哦,是暖和些——”他坐了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叶友良聊天,“本想着到早上吃早饭的,结果大半夜熬不住了,还是来吃点,不然太冷了。” “咋了,昨天晚饭没吃啊?” “昨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忙着工作呢?” “唉,有啥工作啊,就摆摊帮人修修东西,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昨天就修了几辆车,没赚几毛钱,想着省省就不吃了。” “唉……吃总还是要吃的啊。” “那也没办法,总得有钱吧,我这年纪了,说年轻吧,也快五十了,说老吧,还没退休呢,找工作也不好找,现在年轻人都那么多没工作的,更何况我了……” “师傅你也是下岗工人?” 在H市,师傅是一种尊称,一般称呼那种掌握着技术并且看起来比较年长的人。 “是呵……我打北方来的,说南方机会多点,唉,你呢?你也下岗了?” “是啊,下岗了,我就是本地工厂下岗的。” “南方的工厂也下岗不少人啊……唉。” “是啊,唉。” 两个下岗工人在这会儿,似乎特别有共同话题,都笑着叹了口气。 …… 72.想做就做 (一) “师傅,你原本是做什么的?”叶友良往嵌糕里偷偷多放了几块肉,一脸平静的随意问道。 “唉,修机床的,厂里的大卡车我也会修,但是厂都没了,机床打折贱卖都没人要,卡车要么拆了卖了,要么就被人整个买走跑长途生意去了……”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父亲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勉强,他轻轻叹了口气,“他们说他们不会背叛工人,结果……” “唉,也没什么,毕竟当年工人也享受了不少以前地主老爷才有的待遇,和农民比起来,我们的日子简直太好过了,我那时候就是不愿意当农民,才托关系弄了个抽调名额,去厂里上班的,我那会儿啊,能进个大厂,那可是真的——香馍馍,嘿,十里八乡的女人都赶着要来提亲哩!” “哈哈,厂里的生活确实不错。” “谁说不是呢。”男人接过叶友良递来的嵌糕,喝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厂里每月工资稳定,到了夏天,气候热的时候啊,还发些茶叶、白糖,冬天还给点烤火费,嘿,冷的时候总能烤着火,那可是相当暖和——那会儿暖气还没那么普及呢,厂里新造的宿舍才刚开始铺设暖气,用的是厂里大锅炉供暖……” 父亲点着一根烟,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我进厂之前,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父母在厂里上班的玩伴,他们一家都能去厂里的浴室洗澡,大冬天的,在那浴室里洗得浑身热乎乎的——哎,那时候啊,就觉得,我必须得进厂。” “哈哈!不止哩,每月还会发些日用品,什么手套、香皂,都有得发,自己平日里用的节省点,多出来的全可以给家里人用,哦对,你们这应该也有电影看吧?” “有的有的,我小时候就跟着我朋友家的父母混进职工俱乐部看电影,那会儿还是黑白的呢,声音也没有。” “到了后面,厂里开始发展民用的产品了,管得更松些,我们就还顺点棉纱或者什么零碎的材料回去,反正也没人能发现——就算有人能管,也懒得来管。” “哈哈,我那是炼钢厂,偶尔还能用车间里的机器磨个不锈钢的把手,打把菜刀回……” 男人兴奋地打断了叶友良的话,猛地一拍大腿:“对对,还能顺点保险丝回去!那会儿我家保险丝烧了,都是用这玩意儿的,从来没买过!” “是啊!” “老爸,你们这不是违反规则的吗……”叶晨托着腮帮,小声地咕哝道,“这算是偷吧……” “哎!那时候大家都这样做,谁不这么干谁才是傻呢。”男人摆了摆手,摇头笑道。 父亲也点了点头:“是啊,都这么干的,上面的人以权谋私得还要多呢。” “那一人拿一点,加起来就很多了啊,难怪工厂会倒闭……” “也不是这样,大家都把工厂当自己家,在自己家里拿点东西回去,好像也很自然……” 叶晨撇了撇嘴,把‘狡辩’这两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一旁的晚晴根本没说话,她对于这样的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工人们这么干其实和后来996的打工族们上班摸鱼并无区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思想,是普遍存在于许多人心底深处的。 “你们那下岗潮好像去年就来了吧?”父亲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是啊。”男人点了点头,“太多工厂关闭或者被个人侵吞的了,基本也没什么活好干,相比之下,还是南方的机会更多一点。” “那边还能做些什么啊?” “挑煤呗,一车煤给它挑完,能赚个十几二十块钱吧,一个人一般干不完,都是三四个人干,所以这钱还得三四个人一起分。” “辛苦钱啊。” “是啊,就这样的活,你没点关系还找不到呢!其余的,基本也得靠关系,比如去大卖场里当保安啥的,有不少人工龄被买断,口袋里还有不少钱呢,就成天的打麻将,打扑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了出来,“还有很多人犯了罪,有的被抓了,去吃牢饭,有的逃了,到现在也没个联系,就像是一座沙子建的塔啊,说塌就塌咯。” 父亲实在没法笑出来了,他抓了抓好几天没洗,像是杂草似干枯的头发,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还是以前好啊,工厂就像个小世界,咱们不用担心任何的事情,工厂会保障我们所有的生活……” “是啊,以前的生活,虽然没那么花花绿绿,但确实是平稳安定啊。” “但你们要知道。”一直没说话的晚晴嘴里挂着玩味的笑容,“以前的生活不会再回来了,社会总是向前走的,它之前已经停滞太久了,再次迈步,就会更加的大步流星。” “所以我这种人,就只能被丢下了啊。”男人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望着远处迷蒙的浓雾,怔怔地有些出神。 “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是铁打不变的呢?”叶晨也很感慨,她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的人却是晚晴。 伊斜睨了她一眼,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自嘲又玩味的笑容:“前进总是需要付出代价,只是没有人希望,自己……是那个代价。” …… (二) 喝酒的男人吃完后付了钱,有些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时间还早的很,但天气实在太冷,晚晴和叶晨没吃完的‘宵夜’都已经有些凉了。 晚晴夹着最后一块瘦肉丸,朝那只瘸腿的大白狗‘嘬’了几声。 后者立马摇着尾巴舔着舌头,一瘸一拐地跳了过来。 于是她将瘦肉丸丢在了地上,后者低下头,一口就吃了进去,让人怀疑它究竟有没有咀嚼。 “每天来都能看见它啊。”叶晨伸出小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脑门,“我们要不养着它算了?” “那每次都还得给它洗澡呢,多麻烦。” “也是哦。” “不过——”晚晴话锋一转,“偶尔玩一玩倒是也挺有意思的,晚上放学回来,它要是还在的话,就带回家给它洗个澡弄弄干净好了。” “好啊!” 像是听懂她俩的话一样,这只大白狗端正地坐好,竖起了两只耳朵,略显兴奋地朝她们‘汪’地轻叫了一声。 “如果想被我们带回家洗澡的话,晚上记得在这里等我们哦。”晚晴眯着眼睛笑道。 “噗,它听得懂吗。” “管它呢。”晚晴扭了扭腰,“主要是看它和我们有没有缘。” “你打算给它取名字吗?” “再说吧。”对于一只随时会恢复成流浪狗状态的狗,晚晴实在没太大兴趣去倾注什么感情,“哦对了,老爹。” “嗯?怎么了。”父亲叼着烟深吸了一口,轻飘飘地问道。 “你今天有空的话帮我买张彩票呗?” “怎么,突然想买彩票了?” “反正你也总是会去买,就买一注我想出来的数字好了——这里有纸和笔吗?” “有笔,但没有纸,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灵光一现,想到了一注绝对能中奖的数字。” “哈哈哈——”父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但叶晨知道,晚晴并没有在说大话。 虽然不是能中头奖的数字,但确实是能中一等奖的数字…… 晚晴从父亲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那包烟,在烟盒内侧的白色部分写上了那一串数字:“记得买啊。” “行,记得的话我就买。” “昂,顺手买就行,没买也没关系。”晚晴一脸的无所谓,中奖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她都有些麻木了——虽然每次都没能来得及换到钱。 之所以还是要让父亲买一张,只不过是她习惯了而已。 其实有时候买了她也不会看电视去兑奖,没有悬念的东西总会让人失去期待嘛。 …… (三) 二人又在下面和父亲聊了会儿天,四点多的时候上去叫起了赵今予,三人一块儿出了门。 一路上都很顺畅,什么麻烦都没遇到。 到了教学楼的大厅里,赵今予‘照例’对公告栏上的照片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 她俩也有一段时间没过来看了,这会儿再过来看一遍,竟然还别有一番韵味。 怀念的感觉似乎又多了几分。 大概是习惯了每日的循环,所以早就根本不着急破解了,这会儿就像是享受生活似的,哪怕做了再多没‘意义’的事情,也根本就不着急。 上了楼,三人就开始写起作业。 赵今予的是自己买的试卷,一册里有几十张,可以直接在上面写,也可以撕下来当做真正的试卷一样写。 “今予,你的试卷让我们来做做看呗?”晚晴忽然饶有兴致的问道。 “咦?很难的哦,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都做对的,这算是提高题,你们的基础还没打扎实吧?但是想试试的话……嗯,也可以哦。” “我也想试试——” “好……那,给你们两张。”赵今予随意从上面撕下两张试卷,递给了二人。 晚晴和叶晨接过试卷后扫了几眼题目,就开始做了起来,说不上飞快,但速度绝对算是不慢。 要知道,这比平时的考试试卷可要难上很多。 赵今予好奇地在一旁看,还时不时地对一对后面的参考答案,发现二人的正确率竟然还不低,起码有个百分之六十。 ——很多时候,高考题还不一定有这试卷上的题目难呢,所以哪怕只是一半的正确率也算不错了。 更别说是一半还多。 “咦,好厉害呀你们,怎么突然……一个晚上过去就提升了那么多?” “嘿,我们在梦里复习了啊——” “哈哈,晨儿说的对。”晚晴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最起码在个循环时间里学习的努力,是不会被白费的。 ……   ========   PS:循环过程中有一段里版本的故事,请在读者群内查看:577975444 73.大磕学家 (一) 正午的浓雾稍散去些许,但细雨依旧连绵地下着。 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刚打响,几个平时吃饭最积极的男生就像是从笼子里逃出来的兔子一样飞快窜了出去。 一溜烟的,就没了人影儿。 “去食堂吃吗?”叶晨托着腮帮问。 “去个屁。”晚晴翻了个白眼,“小卖部吧!今天买包肉蓉面吃吃,一人一根火腿肠再加卤蛋——可惜小卖部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不是还有乡巴佬鸡腿吗?” “那个玩意儿吃腻了已经,而且黑不溜秋的,怎么看都没什么食欲。” “你要求也太高了,是不是最近吃的东西太好了啊……” “哦,说起来,不是有那个吗,小卖部有鱿鱼仔卖吧。” “那个可贵了,两块钱一个呢!” “那有什么,反正明天就又会恢复。”晚晴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起身走出教室,正巧看到正朝这边走来的赵今予——或者说已经都不感觉到巧了。 重复的一天太多,让人感觉所谓的巧合也只不过是某种规律罢了。 “晴儿~你们去食堂吗?”她在不远处摆了摆手,轻笑着问道。 这句话晚晴也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不去,我们去小卖部——你也一起吧?”伊甚至干脆把她的话也给说完了。 “好呀,吃什么?泡面吗?” “泡面呗。” …… (二) 小卖部里仍旧是熟悉的人挤人场面,不过晚晴和叶晨却带着赵今予从另一边进去——准确的说应该是叫翻窗进来。 其实根本连翻都不用翻,小卖部的窗户在花坛旁边,走到花坛上,顶多算是跨过一个门槛,就能进入到屋子里了。 只不过进来的时候得小心点,要是高度判断错误的话,可是会摔倒的。 优点则是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了。 要知道这可是1997年的冬天。 哪怕是父母还在工厂上班的,洗澡都不一定有多勤快,更别说是那些父母已经下岗,或者本就不在工厂上班的。 一个月洗一次澡,在这年代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所以挤在人群里的时候,那各种难闻的味道会混杂在一起,并且往你身上蹭。 哪怕是没什么洁癖的人都会有点受不了。 “老板,来两包肉蓉方便面!再来三根火腿肠三个卤蛋,加三个鱿鱼仔!”晚晴大方地喊道,“今予,你要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咦,今天怎么突然?” “没什么,偶尔也请你一次嘛,你要吃什么,随便点吧。” “那我就银师傅方便面啦,桶装的那种。” 银师傅方便面在这个年代的大部分店里,还只有红烧味这一种,少数地方则能买到香辣味和鲜虾鱼板面口味的。 至于其他味道的——在晚晴印象里似乎是还没有研发出来的。 “老板——我要一包双银的方便面。”一位在这年代不算太矮的女生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费劲地举起一只手臂,“老板,老板!” “建议你别买那个,那包里没有调味料的。”晚晴淡淡地说道。 “你抢我台词……”叶晨小声嘀咕了一句。 “诶?”这个女孩子正是林宿梦,她这会儿还第一次和晚晴她们接触呢,然而晚晴和叶晨却对她已经很熟了,这是个特别有趣的女生,性格也还不错。 她疑惑地扭过头,就看见了贴在一块儿的晚晴和叶晨,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害羞的画面一样。 “双银的方便面是吧?”老板飞快将那包方便面拿了过来,林宿梦想到晚晴刚才的话,半信半疑地将它拆开,里面果然没有调味包。 “诶?真的没有——老板!这里面没有调味包的!” “没有?”刚挪开视线的老板凑过来看了一眼,把那没有调味包的方便面收了回去,“还真没有,给你换一包。” “这包里有两份。”叶晨抢回了自己的台词。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赵今予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等着包装撕开后揭晓答案。 “真的呀!有两份!老板——我这包里有两份调味料。” “哦?”老板接过林宿梦递去的调味包,转身甩在了后面的柜台上,“好的,看来应该是厂家装错了。” 他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因为这会儿要买东西的学生实在太多,他根本忙不过来。 四人没有挤门出去,而是在晚晴的带头下,翻窗离开的。 只要不被教导主任或者多管闲事的值周老师发现,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好厉害呀,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林宿梦一脸惊奇地问道,“竟然能说得那么准。” “这叫预知未来,懂吧。” “错,这叫透视!”晚晴抢过了叶晨的话,坏笑着看向她,“嗯——让我看看你里面穿的是什么颜色……” “咦——诶?!”她害羞地捂住了自己胸口,像是真的要被看穿了一样。 赵今予却是格外好奇:“那能看得出来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吗?” “浅绿色的。” “真的能看出来?”她更加好奇了,“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其实是晚上和她一块儿睡的时候才知道的。 但显然不能那么解释。 晚晴的目光落在她的领口:“喏,从这里面看进去,能看到若隐若现的一点颜色,所以猜了一下咯。” “原来是这样吗?那方便面——我懂了,是不是因为包装的厚度有略微的不同?” “……对,没错!” 实际上这一点就晚晴自己都没有想到。 林宿梦抱着方便面,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个……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餐吗?” “可以啊,去我们教室呗。” “诶,真的可以?!”她惊喜地抬起头,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容易。 “当然啊。”叶晨撩了撩头发,差点把‘我们是朋友嘛’这句话给说出来,费了好大劲才总算是给咽了回去。 …… (三) 晚晴和叶晨坐在一边,赵今予则坐在侧边的走道里,而林宿梦则坐在对面。  她特意自我介绍了一下,毕竟上次在洞穴探险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好久没见面的晚晴和叶晨,不记得她的名字也很正常。  当然,对于她俩而言,她的名字已经十分熟悉了。 晚晴故意和叶晨贴得很近,看到她咬下一口香肠后,就立马像是小猫似的扑了过去,顺着她的咬痕啃了一大口。 “啊呜!” 林宿梦假装自己没在看,但那抬起的眼皮子却完全将她出卖了——她的目光根本挪不开。 微红的小脸上写满了激动和兴奋,她的双腿也下意识地并拢了起来。 “干嘛啊你……”叶晨有些无奈,“每次都这样……” 她说的其实是每次有林宿梦在场的时候,晚晴就喜欢这么玩。 但在林宿梦听来,却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怎么,我都不嫌弃你的口水,你有什么好嫌弃的。” “啧——抢我东西吃还好意思找理由……” “就抢咋啦?钱还是我付的呢。”她直接将一条大腿搁在了叶晨的腿上,“呼,果然这样坐起来才舒服嘛。” “咕噜……”林宿梦努力吞了口唾沫,用双手捂住了小脸,但却偏偏又留出两道指缝来偷看。 “怎么了?”赵今予歪过头,有些疑惑。 “没、没什么!” “不吃的话,面要凉了哦。” “咳嗯……”但林宿梦还是目不转睛地看。 “真的没事吗?” “没、没事……只是觉得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真好呀……” 晚晴忍不住在心里窃笑,每次逗这位大磕学家,都让她感觉特别有趣。 明明她只是看的那个人,但却比晚晴和叶晨都显得还要兴奋和羞涩。 …… (四) 午休时间,班主任光秋堂正在讲着马上就要到来了的期末考。 虽然他说的是没多少天了,这次的考试能大致判断每一个同学的学习进度,所以要好好对待——但对于叶晨和晚晴而言,这个所谓的‘没几天’,却是格外的漫长。 漫长到仿佛根本就到来不了。 所以她俩根本就没听进去。 事实上也无需去在意,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就让她们准备充分了。 要是循环的次数再久一点,来个五年十年的,恐怕就算是考上清华北大都不是梦了。 “今天放学直接回去吗?”叶晨歪着头看向晚晴。 因为每天一切都会重来,以至于叶晨其实都有好久没管过下午放学的班级卫生了。 放学了直接就走,轻松又愉快。 至于教室里乱作一团——那根本就无所谓,反正就算搞干净了也没意义。 “今天去捉奸玩吧?” “咦?” “好久没捉了,有点想念洛诗瑾脸上的表情了,啧啧,还有那妙曼的胴体,难道你不想看吗?” “咳咳!” “啧,不管怎么说,江兴这小子还是赚了,最起码爽过了啊,然后又及时止损了,相当于是不要钱的嫖了一次……” “也不能……那么说吧。” “那有什么,对于她来说,可不就差不多吗,反正都是出来卖的。”晚晴懒洋洋地摊了摊手,“今天再去看一场闹剧,也算是为重复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咯。” “呃……也行。” 重复循环的时间,让人受到规则的影响越来越小了。 做许多事情,都变得随心所欲了起来。 …… 74.收养小白 “砰——!!”这是江兴怒气冲冲破门而入的声音。 熟悉的画面映入眼帘。 不过这次的洛诗瑾貌似穿得更有情调一些。 直白的说就是穿得更少了。 晚晴饶有兴致的欣赏了几下自己那个时空里兄弟的老婆。 不得不说,洛诗瑾确实很漂亮,要知道即使是在她的时间线里,到了三十多的洛诗瑾,依旧保养得像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一样。 扎个双马尾去抖银发视频,甚至会被人喊一声‘小萝莉’。 只要她不说,谁知道她是一个孩子的妈呢。 叶晨干咳了一声,歪过头看向晚晴,二人相视一笑。 眼前的场面无需多说什么,只要欣赏就可以了。 她俩甚至有闲心朝那该看和不该看的地方多看两眼。 “啪!”最后是江兴怒气冲冲地给了她一巴掌,然后和自家的好兄弟杨增勾肩搭背的出去了。 ——他这次竟然没有愤怒地一个人冲到外面淋雨。 “没事吧你。” “呼,我没事,好歹还有你们在,叶晨,这次也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告诉我们门牌号,我们就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小事而已,我们是兄弟啊。”叶晨真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永远都是。” “就是,所以你也别太伤心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咳,是啊……女生也不都是像她那样的……” “对啊,你看叶晨和班长不都挺好……” 晚晴飞快打断了杨增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警告一下你们啊,晨儿是我的,你们别想抢走啊。” “嘿嘿,没关系,可以把你俩都娶了——那就是,姐妹花啊,我靠!” “你小子想得美。”晚晴翻了个白眼。 “咳,别瞎讲……”江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们回去吧,唉,今天也不想打游戏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了呗。”杨增点了点头,向叶晨和晚晴道别,“那我们走了啊!” “拜拜!” “再见!” …… 骑着车穿过蒙蒙的雨雾,不远处那座公寓的‘高楼’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又是愉快的一天啊。”晚晴伸了个懒腰,“先去老爹那吃晚饭吧,等下上去就不想下来了。” “好。”于是叶晨就又向前骑了一段。 下雨的路边没有几个摆摊的人,就连那个几乎每天都在的羊肉串小摊,今天都不在。 但父亲的生意却没受什么影响。 ——虽说路过的行人少了,但摆摊的人也少了嘛,有些人肚子饿了想买点吃的,就有很大的概率到他这儿来。 “老爹!还挺忙的啊……”晚晴有些意外,因为前几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忙碌。 “哈哈,是啊,今天人有点多。”父亲忙着用塑料袋将嵌糕装好,飞快把找去的零钱递给了对方,“过来吃晚饭?等一下哈,还有几个客人的先做了。” “嗯,不着急。”她往能挡雨的小巷里扫了一眼,三张折叠的小桌前都坐满了人,一只脏兮兮的大白狗正一瘸一拐地来回走着,但却不敢和人靠得太近。 当有人来了兴致,丢点东西过去的时候,它就仰起头在空中接住,然后躲到角落里慢慢咀嚼,仿佛在品尝着食物的味道。 “咦,那只大白狗在啊!”叶晨兴奋地搓了搓手指,“嘬嘬嘬,小白,过来!” “名字都取好了啊?” “随便取的,总得要有个称呼吧?” “听出来了,取得相当随便。” 什么颜色的狗,就按照颜色来喊,白的就是小白,黑的就是小黑,但黄的一般却会被叫做大黄。 这都是农村里的叫法,毕竟农村人可没那个闲工夫去给每一只狗取个特别的名字。 更懒一点的,干脆就按照数字来标号。 狗在农村,是一种耗损品。 每年都会死几只,出生几只。 有时候没东西吃了,就会去吃狗。 在生产力低下的地方,对于动物的爱是一种奢侈的东西。 大白狗竖起耳朵朝她们这里张望了几眼,然后一瘸一拐地飞奔了过来,身后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像是风扇一样快。 “呜汪汪——”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叶晨的手心,然后主动用自己的头顶蹭了蹭她。 “它果然在这里等着哦。”叶晨兴奋地揉了揉它那颗毛茸茸的狗头,“我们带它回去洗澡吧?” “带呗,不过你要怎么带,也没绳子啊。” “看它会不会跟着我们走?也算是测试它聪不聪明了。” “试试?”晚晴对这个倒是有些兴趣。 二人拿到父亲做好的嵌糕后,就领着大白狗朝公寓走去。 几乎不用怎么招呼,就像是真能听懂话一样,它乖巧地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这会儿用电梯的人很多,不仅人们会怕这样一条脏兮兮的大狗,狗也会怕那么多的人,所以晚晴和叶晨就带着它走上了楼梯。 公寓楼在这年代也算是高了,但其实也就不过是八层而已。 别看这条大白狗一瘸一拐的,跑起来的速度却不慢,看起来也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它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以至于都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可当真推开房门的时候,它却蹲在门口不进去了。 “进来吧?” “呜汪?”它轻轻叫了一声,好像有些犹豫。 “没事没事,我们不怕你弄脏房间的啊。” “汪!” “晨儿,你去把洗脚的大脸盆拿来,把它装里面再抱进去吧。” “哦——这个方法不错。” 叶晨飞快跑进了盥洗室里,然后又飞快破了出来。 当看到这个大脸盆的时候,大白狗就乖巧地站了进去,仿佛已经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 “哇——你好重——!”叶晨费劲地将脸盆抱起,晚晴在一旁托了一手,好让她能轻松一点。 二人就这么一块儿把它抬进了浴室里。 “噗,别舔我脸呀,好痒,哈哈……噗……”叶晨有些手足无措地抵抗着热情的大白狗,而晚晴已经在一旁试起了水温。 “嗯,这样的温度就差不多了。” 温热的水淋在了大白狗的头上,缓缓地浸透了它的毛发。 后者立马安静了下来,也不挣扎反抗,就任由两个女孩子上下其手地为它洗澡。 大白狗的体型中等,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狗,毛发比较短而硬,摸起来像是在摸软刷子一样。 “它好像就是普通的土狗吧?”叶晨观察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 “应该就是普通的土狗,和大黄狗一个品种的,只不过是白色而已。”晚晴用手沾了点水,抹了抹它的狗脸,后者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但却被晚晴严肃制止了,“不准舔!用沐浴露的。” 它小声地呜咽了一下,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在洗脚盆里趴了下来。 不过那只摇摇晃晃的尾巴似乎还在偷偷摸摸的示好。 虽说是一条短毛狗,但大概是太久没洗澡的缘故,仍旧洗下了不少浮毛,脏兮兮的洗澡水也换了好几盆,直到洗第五遍的时候,水才变得清澈。 脏兮兮的大白狗也被洗得像是雪一样白了。 ——事实上刚开始的那种颜色应该是叫灰色。 “用什么毛巾给它擦啊?” “洗脚的那块呗。” “喂,真的好吗!” “我们擦脚的毛巾又不脏。”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以后就当做它的专属擦澡巾好了,大不了等下用完再洗干净。” “咳……用擦脚布给你擦身子,你愿意吗,小白?”叶晨干咳了一声,晃了晃那块和它一样颜色的毛巾。 “汪!”小白兴奋地大叫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你先站出来,啊——别抖毛!” 然而已经晚了。 大白狗用力抖了抖身上的毛发,水珠都飞溅在了二人身上。 这下想不洗澡都得洗了。 叶晨和晚晴又好气又好笑地摁住它,吓得后者‘嘤嘤’地叫了起来。 俩人七手八脚地帮它擦干净身子,又用吹风机吹了几遍,这才将它从盥洗室里放了出去。 在外面的时候,大白狗看起来也没多大,但在这狭小的家中,它的存在却占去了不少空间,让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了。 晚晴和叶晨自己也洗了个澡,浴室里传来了叶晨的尖叫和惊呼,以及晚晴得逞了的大笑。 快一个小时后,俩人才浑身冒着热气,小脸红扑扑地从盥洗室里走出来,而小白也没有乱跑,就十分乖巧地盘着身子趴在地上,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白色蘑菇。 晚晴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哈,看会儿电视。” “不去今予那看吗?” “今天懒得动了。” “就出个门走两步而已好不……”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咕哝了一声,看向小白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小白,过来~!” 大白狗顿时‘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仰头看向叶晨。 “上来?”她又拍了拍大腿。 “汪!”它在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猛地跳进了她的怀里,像是个大宝宝似的到处乱蹭。 “唔哈哈——好重,好痒好痒——!” 一旁的晚晴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玩弄着它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另一只手拿起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这个频道正在放着今天的本地新闻:“今日凌晨,一辆大卡车失控,造成一位中年男性当场死亡以及一家商铺的承重墙倒塌……” …… 75.风和日丽 “叮铃铃——” “叮咚~叮咚~” 一束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了晚晴的脸上,耳边传来略显嘈杂的声音,让她皱紧了眉头。 被窝里实在太过暖和,以至于伸出手臂把闹钟关掉的事情都不想去做。 “呃嗯……”叶晨更是干脆把小脸缩进了被子里,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晚晴十分勉强地睁开双眼,准确的说其实只是眯起了一条缝。 她看向了还在吵闹着的闹钟,时针和分针都指在六的位置上。 昨天晚上胡乱调了一下闹钟,本来那黄色的闹钟指针应该是在五的位置上才对。 而后她就猛然一愣。 “昨天?” 窗外是一片澄澈的蓝天和几朵点缀于其上的柔软白云,和煦的阳光朗照着大地,彻底驱散了昨日的阴霾。 就像是循环的一天忽然到来一样,这循环的一天也忽然结束了。 就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 “叮咚~叮咚~”门铃继续被摁响。 晚晴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被窝外的世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冰冷。 她飞快将毛衣套上,然后冲到门口,拉开了房门:“今予……?” “早呀,我已经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啦,今天怎么了,起得那么迟?” “咳。”晚晴当然不能说她原本打算今天不去上课的——这在循环的日子里是经常干的事儿,“稍微有点睡过头了……” “一起出发吗?再过一会儿就真来不及啦。” “好,等一下,我们马上弄好!”晚晴匆忙地跑回房间里,大嚷着叫醒了叶晨,“叶晨!醒醒,起床上学去了!” “今天不是不去吗……”她小声咕哝。 “因为明天已经来了啊。” “……明天……啊?”她顿时清醒了大半,十分意外地看向了窗外,果然那熟悉的浓雾与永远都在下着的连绵细雨已经消失不见了 。 “快点起啊,都六点半了,今予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哦哦!” 安静的屋子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躺在沙发上的父亲用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把被褥又裹紧了一些。 大白狗蜷缩着躺在窗边,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让它睁开眼睛,看起来似乎睡得格外香甜。 “好了好了,出发!”晚晴匆忙地套上鞋子,随手把书包抓起,飞快冲到了门口。 “头发乱糟糟的哦?” “没时间了啊,先去学校吧!” “嗯,也行。” 时间已经快要七点。 银江高中的最迟到校时间是七点五十。 虽然还来得及,但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事耽误一会儿,那可就真要迟到了。 而且都这个时间了,今天肯定来不及去开教室门了。 只能是那些先到的同学自己去保安室或者班主任那儿拿钥匙了…… 许多人这会儿都要出门,电梯里变得十分拥挤,而且每一层都要停一下,简直就和堵车了一样。 好不容易抵达一楼,三人就飞快地找到了那两辆自行车,来不及去吃什么早餐,坐上去就得赶紧出发了。 对于晚晴和叶晨而言,这连绵的阴雨下了差不多有大半年,而此时和煦的阳光是如此的宝贵,照在身上的那种暖意,甚至都让人有些感动。 “好久没有那么迟出发了呢。”赵今予抿着嘴笑道,“难得体验一次还挺怀念的。” “是啊,就是路上车有点多。”叶晨点了点头。 晚晴眯着眼睛望向碧蓝的天空,任由调皮的风儿吹乱自己的长发:“阳光真舒服啊……” “嗯!今天是个大晴天呢!” 这个点的街道上已经相当热闹了,路边的早餐摊前围满了人,停靠在站台上的公交车像是罐头似的拥挤,但仍有不少乘客奋力地往里面挤去。 自行车和汽车都行驶在同一条道路上,一旦到了高峰期,就会显得十分混乱。 十字路口的交警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偏偏在马路中心还出现了剐蹭事件。 一时间,喇叭声和叫骂声都交织在了一起,从排气管里冒出的废气混合在一起,格外难闻。 这种时候,就是自行车灵活一点了。 两辆自行车灵活地在拥挤的道路中穿行,骑了好一段路,眼前才变得空旷宽敞起来。 虽然仍时不时有大卡车开过,但最起码不会有汽车挤成一团了。 路上还有不少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他们有的朝城外去,有的朝郊区去,还有的就直接在路边支了个小摊,有卖早餐的,有放了个牌子专业修车补胎的…… 这尘世的喧嚣与忙碌,是此时对晚晴最好的慰藉。 “哈——应该一切都结束了吧?” “什么结束了?”叶晨不解。 “循环啊,总不可能逃脱一个循环,又进入下一个循环吧?” “咳……呃……不至于吧?” “我感觉也不至于。” “你是怎么感觉的?” “直觉。”晚晴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期末考就要到了,还要比一比吗,谁的分数高。” “哦?哦!”叶晨想起了之前约定的事,虽然遥远得像是去年发生的,但好在她并没有真的忘记,“好啊,这次肯定是我分数高!” “哟嚯,很自信嘛?” “在循环的时间里,我学习的时间可比你久啊!” “呵,不是学的久就行了的,还得看智商懂不。” “你觉得,我俩的智商会有什么区别吗……” “那肯定是我智商高啊,毕竟我经历的事情可比你多得多了。” “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在这样的闲聊中,三人终于赶到了学校。 也有不少学生正朝学校里飞奔,站在大门两侧,戴着绶带的学生已经打起了哈欠——显然站在这里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因为平日里来得早,所以三人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些站礼仪岗的学生。 因为一旦看到了他们,往往就意味着时间已经不早了。 自行车棚里停满了自行车,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缝隙将两辆自行车给塞进去。 “那我先去我的教室啦,今天太迟了。”赵今予摆了摆手。 “好,赶紧去教室吧,估计早读都快要结束了。” “今天应该要晨跑的呢。” “我估计也是……” 和赵今予道别后,晚晴与叶晨就飞奔进了自己的教室里,班主任光秋堂都已经坐在讲台上维持秩序了,台下传来学生们不那么整齐的早读声。 早读一般都是读英语,到了高三,语文就变成了主课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一门。 光秋堂朝二人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并没有说什么。 虽说几乎快要迟到了,但毕竟还没有迟到嘛。 二人才刚把作业交上去,听得人耳朵起老茧的运动员进行曲就已经响了起来。 教室里的学生顿时发出了哀叹的声音。 “咳嗯,咳嗯。”广播里响起了清嗓子的声音,“今天由于操场地面未干,场地湿滑,所以请各位同学在教室里做广播体操。” “哦——!!” 学生们又兴奋地欢呼了起来。 哪怕只是不用去晨跑这么一件小事,都可以让他们开心无比。 银江高中的高三学生也是要晨练的,毕竟本身学业繁忙,他们一直待在教室里,能运动的时间就不多,早晨的晨练时间,就更不能丢下了。 身体素质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极端一点的话,那些身体很差的,在经历连续考试后,说不定会因为低血糖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而晕过去。 当然,学校的出发点是好的,至于学生嘛……能站起来随便摆摆手动一下就不错了。 在教室里做早操,就别指望动作能用多标准了。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伸展运动……” 本来就刚骑完车的叶晨在做完早操后,热得满头大汗,她忍不住将校服的拉链给拉开,直接靠坐在了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呼,今天好热啊。” “今天的太阳确实不错,是个好天气呢。” “班长今天怎么来这么迟?”坐在前面的沈慧娟趁着下课时间回过头小声问道。 “哦,起床迟了。”晚晴的回答十分朴实无华,“早餐都还没吃呢。” “门口卖包子的小摊不知道有没有走,要不要去买点吃呀?”沈慧娟提议道,“我早上也忘记买早餐了呢。” “行啊。” “等等……怎么买啊,又不让出校门。”叶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疑惑地问道。 “你蠢啊,直接从门外递进来不就好了。”晚晴翻了个白眼,“你不想下去的话我去买。” “好,我要菜包就可以了。” “行。” 倒不是叶晨不喜欢吃肉,只是肉包要是用的料不好,味道就会很难吃,而菜包不管怎么说,味道基本都那样,毕竟青菜的成本很低,总不至于偷工减料——就算有,估计也不太能尝的出来。 这会儿是第一节课上课之前的短暂课间,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样子。 所以晚晴和沈慧娟下去都是用跑的。 门外冷冷清清,摆摊卖包子的老板正在收拾着东西,打算离开。 “老板!”晚晴赶忙喊道,“包子还有吗——!” “有,豆沙包、菜包、肉包,都有。” “两个菜的两个豆沙包!” “我要一个豆沙包就好。”沈慧娟的胃口显然很小。 当然,这包子也是相当的大,和二三十年后的包子比,差不多得是它们的两倍还多。 “多少钱?”晚晴摸出了口袋里的小零钱包。 老板走上前,把装好的包子递了过来:“一个两毛五,你这里是一块钱。” “喏。”晚晴和沈慧娟付了钱,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往教室里跑去。 半路上,铃声就已经响了起来,催促着二人又加快了脚步。 …… 76.冬日暖阳 上午的体育课正好是今天阳光最明媚的时候。 泥土铺就的操场上还很潮湿,走到上面,总能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立正!稍息!”即使是在冬日,也只穿着一身长袖和长裤的体育老师甩了甩手里的口哨,“好,今天自由活动,但是不准回教室写作业啊,哪怕你就在这里晒晒太阳也行,难得的体育课,出来活动活动,整天闷在教室里人都要发霉了,听明白没有?” “明白——”学生们异口同声。 “好,记住了啊,别被我发现了,不然就罚他做深蹲,女生也不例外。”身体强壮但却经常‘被生病’的体育老师扭了扭脖子,“体育课代表带人去器材室把羽毛球、篮球之类的运动器材拿出来。” 然而队伍里却没有人站出来。 “我的体育课代表呢?” “报告!老师,江兴他今天请假没有来!”杨增高举起了手。 “行,那就你,还有你,你,你,你们四个去搬东西,其他人自由活动,解散!” 学生们一哄而散,仍有人想偷偷溜回教室,但却被体育老师给喊了回来,在原地做起了深蹲。 晚晴看了,便放弃了回教室睡觉的想法。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了操场的角落。 一个单独的台阶被孤零零的留在那里。 在没有座位的操场上,这里就是最适合坐着晒太阳的地方了。 “今天的太阳真是太舒服了。”叶晨靠在了防止学生摔下去的栏杆上,“就像是在农村里烤火一样舒服。” “呵,太阳不就是个大火炉吗。”晚晴眯起了眼睛,暖和得都不想动弹了,“好久好久好久没晒太阳了啊。” “是啊,好久好久。”叶晨说着,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梳子和一面镜子,开始认真地梳理了起来——早上的时候一直没时间干这事儿,唯一的一点空余时间都用来吃包子了。 “你还随身带这种东西啊?”晚晴斜睨了他一眼。 “干嘛,方便整理仪容仪表啊,我看很多女孩子都带的。” “哦豁,在做女孩子这件事上,那么积极啊?” “不积极又能怎么样……既然都做了,当然得好好做啊。”叶晨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蛋,还邋里邋遢的,那怎么行。” “我总感觉你在内涵我。” “切……你看你,头发都这么乱,好歹理一下吧,正好现在有时间。” “你帮我弄呗,我懒得梳。” “真是够懒的……” “我这个人啊,就是那么懒,要是有钱的话,我甚至想每天都待在家里吃吃玩玩,什么也不做。”晚晴打着哈欠躺在了叶晨的大腿上,用头发轻轻蹭了蹭,“啊,什么时候人能只为自己而活呢。” “等你中个五百万再说吧……” “切,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中不到五百万,顶多中个几万块钱……嗯?” “什么?” “对哦,昨天我们不是让老爹去买彩票了来着,他买了没?”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又没问。” “妈的!”晚晴用力一拍叶晨的大腿,“早知道多买几张了啊!就算不是头奖,买个一百张也有几百万了啊!” “咳,就算只是中个几万块钱也不错啊。” “也是,要是三张的话就差不多有十万,一辆现在算是中高档的桑塔纳也就十万块钱。” 当然,这个年代的十万和后来年代的十万根本没有可比性,这个价格已经算是相当高了,相应的,质量也是格外的好,这才会有‘开不坏的桑塔纳’这种说法。 “不知道老爸买了没呢……” “希望他买了,我靠,早知道循环会结束,我就自己去买了,唉……” “也无所谓啦。”叶晨倒是看得很开,“生活就是这样的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循环会突然结束了。” “估计是我们把事情用正确的顺序完成了吧,又或者其实和我们根本没关系——谁知道呢。”晚晴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眯起了那双绿色的眸子,“管他呢,反正一切结束了就行。” “主要是很在意,为什么会那样。” “我看还是不知道的好,说不定知道了之后,会有一大堆麻烦事儿上门呢。”晚晴打了个哈欠,小声咕哝道,“好奇心害死猫懂不懂……我睡会儿。” “不是还要给你梳头吗。” “我睡着的时候你慢慢梳吧。” “这难度也太大了吧喂!” …… 金色的阳光照进教室里,能看到细小的灰尘在悠然的飞舞着,当有人靠近的时候,它们飞舞的幅度就会更大一些,如同舞曲到达了高.潮部分一般。 林宿梦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脑袋,看见了正巧看向门外的叶晨,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而又腼腆的笑容。 “怎么了?”叶晨疑惑地问道。 其他高三班级的中午教室里,总会有不少自习的人,但五班的教室里却空荡荡的,大部分人都不在教室里,少数几个在的人里面,也就叶晨和沈慧娟在写作业,其他人要么是在睡觉,要么是在看课外书,或者干脆是托着下巴发呆。 林宿梦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像是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跑了进来,将一个盖子凹凸不平的铝饭盒放在了叶晨桌上。 “呃……怎么了?” “里面是我自己做的沙琪玛哦。” “自己做的?这么厉害!”叶晨用胳膊撞了撞趴在旁边桌上睡觉的晚晴,挤兑道,“喂,晚晴你看看人家,手艺那么好,你能不能多学点啊。” “闭嘴吧你就……难道我做饭的次数就少了?嫌我做的不好吃你自己去做啊。” “切,凭什么评价好不好吃还得自己会做饭啊……” 林宿梦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看着二人,当发现她俩都看向自己后,就又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咳嗯,那个,那个……一起吃吧?要是有牛奶就好了,不过过茶喝也不错的呢。” “好……呃,有什么事吗?”叶晨好奇地问道。 “也没什么啦……就是,一起吃点东西增进一下感情?”林宿梦说的话很直接,但她的语气却很不好意思,“嗯……就是、就是想和你们做朋友啦,嗯……” “哦哦……” “然后,这个双休日要不要出去玩?” “这个双休日?”叶晨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都快考试了,还出去玩吗?” “也要散散心的啦,去花港观鱼喂鲤鱼怎么样,也算是讨个好兆头?” “啊,去西湖?那里可是要收门票的啊。” 这个年代的西湖还是需要门票的,而且是分段收费,到一块区域得重新买一张门票,想全逛一遍的话,恐怕得花不少钱。 “可以只去花港观鱼嘛。” “也行……吧?” “去呗。”晚晴已经拿起一块沙琪玛吃起来了,“嗯——好甜啊。” “诶,糖放多了吗?但我感觉……甜一点好吃呢。” “呃嗯,只是对我来说比较甜。” 晚晴是从未来回来的,那个时候人们的饮食非常丰富,也不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了,各种糕点什么的,都有刻意的减少糖量,尽量让人吃了后不会感觉太过腻味。 越是物资贫乏的年代,人们就越是喜欢吃高糖高油的食物呢。 “我觉得还好。”叶晨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嗯……很好吃啊,一点都不腻!” “真的?太好了……这还只是我第二次做呢。” “好厉害啊,这是怎么做的,工具这么齐全吗?” 林宿梦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可是开蛋糕店的哦。” 在这年代,开蛋糕店就相当于是开了一家‘奢侈品’店,因为各种西式糕点对于这年代的人而言,价格都不便宜。 而且蛋糕店的利润是很高的,在这个年代,一个月赚个几万块钱都不是什么问题。 家里是开蛋糕店的,基本就意味着家中已经进入到富裕的小康生活了。 “啊,蛋糕店……”叶晨一脸的羡慕,“天天都可以吃各种蛋糕和点心吗?” “可以哦,不过习惯了之后,反倒没什么兴趣了,待在店里的时候根本不想拿东西吃,顶多是对自己亲手做的会有些兴趣而已呢。”林宿梦掩嘴轻笑道,“你们喜欢吃什么样的蛋糕或者点心?出去玩之前我可以做一点带上哦。” “只要是蛋糕或者点心,我基本都喜欢!”叶晨的双眼都开始放光了。 晚晴在一旁调侃道:“这家伙就喜欢吃甜的,各种甜味的东西都喜欢吃。” “咳嗯……差不多吧……”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带一点就好了,不要带太多啊,不然太浪费钱了。” “没关系的啦,其实原材料成本并不高的,只是卖得贵而已。”林宿梦轻轻摆了摆手,“其实我有时候还挺奇怪,为什么卖那么贵,还是有那么多人买呢。” “毕竟手艺本身也是很值钱的啊。” “这么说来,也是呢……” “说起来,利润大概有多少?”叶晨好奇地问道。 “我知道的里面,最多的能有十倍利润吧……” “好夸张啊。”叶晨看向了晚晴,“要不我们以后也开家蛋糕店吧!” “想什么呢你,真以为那么简单啊?” “啊,好想天天自己做蛋糕给自己吃啊……” “放心吧——保证你一个月不到就全吃腻了。”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有些东西之所以觉得味道美妙到难以忘怀,往往是因为很难得才能吃到一次啊……” …… Z.时间观察 Z系列番外为记忆碎片,该记忆碎片在正文剧情中均已被遗忘。 Z系列中一般会有一位叙述‘设定’的讲述者,但请勿完全相信讲述者所说的话。 ======== 就在晚晴和叶晨敲门的时候,无边浓雾忽然加速涌来,将她俩一同包裹在内。 四周都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叶晨慌张地抬头四顾,大喊起晚晴的名字:“晚晴,晚晴!你怎么样?” “别大惊小怪的……”晚晴的语气倒是平静,“现在黑得一塌糊涂,什么都看不见,你把手伸过来。” “你、你在哪边啊?” “你白痴啊,刚才我不就站在你左边吗?” “呼……抓到了。” “嗯,这些浓雾,根本散不去啊。” “难道说是因为我们干涉到了时间,所以受到了‘自动防御机制’的攻击?” “少看点科幻小说行不,自然界哪有那么神奇,这明显是‘人’的手段啊。” 下一秒,二人忽然感觉脚下的地板就像是被抽走了一样,快速向下坠去。 猝不及防的叶晨大声惊叫了起来,就像是个被人推进鬼屋里的小女孩。 “我草!”就连晚晴都慌张地大喊了一声。 下坠的这几秒,让人感觉格外漫长。 “噗通——!” 随后,俩人就感觉坠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咕噜咕噜’地喝下了好几口,想要咳嗽却呛不出来,缺氧的感觉令人窒息。 死亡仿佛已经在向她们招手了。 但下一秒,好像从一大团水中掉出来了一样,二人再次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 “咳、咳咳……” “咳!!哈……呼……” 漆黑的世界重新变得亮堂起来。 叶晨用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湿漉漉的水珠从身上滴落而下。 晚晴用力甩了甩脑袋,朝前方望去。 这是一个废弃仓库一样的空间,墙壁上连白漆都没刷,能直接看到粗糙的水泥。 日光灯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即使照亮了整间仓库,也让人感到无比冰冷。 忽然,晚晴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猛地转过身去,就看见在自己身后,摆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仪器,有些看着还算眼熟,而有些则像是用废铁胡乱拼凑起来的一样。 线也接得到处都是,和另一边的空旷与冷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位如同瓷娃娃般精致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望向二人。 而让晚晴有些意外的是,她竟然认得她。 ——没错,就是上次在洞穴探险时,把大家都给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女。 当时都还以为那是鬼魂呢,等到跑出来之后才发现,那其实是个活人…… 而她此时站在这里,似乎证明了她没有晚晴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你是……”晚晴的脑海里冒出了她的名字,“太阴?”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这里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咳呼……”叶晨终于把喝进嘴里的水给吐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也转过身来,“咦……是她。” “嗯,或许一切的时间循环都和她有关……” 面无表情的少女朝她们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她们。 “她……是什么意思?”叶晨疑惑地绞了绞头发,又挤出一大滩水来。 “白痴,肯定是让我们跟她过去。” “哦……说起来,这里好乱啊,感觉像是废弃零件的堆放处,但那些按钮和屏幕偏偏还是亮着的……” “好像都还在运作。”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少女一路向前,在一张普通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 她坐在那张轮子已经被拆掉了的破办公椅上,拿起笔,低头在纸上‘沙沙’地写了几个字。 「我是自动维护的人工智能,型号太阴,出厂序列号为02α。」 看起来,这似乎并不是之前她们遇到的那个少女。 但按照她给出的信息推断,之前遇到的那位,说不定也是同种型号的人工智能…… “为什么我们会到这里来?”晚晴打了个喷嚏,紧蹙着眉头追问道。 “呃……话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在纸上写东西啊?”叶晨的关注点却在这里。 「由于发声元件损坏,暂时无法修复与替换,所以只能通过文字进行交流。」 她又‘唰唰’地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别问这种无关紧要的,先回答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晚晴拍了下叶晨的脑袋,把自己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2α只负责设备维护,其余事物均由时间观察员处理。」 “时间观察员是什么?” 「观测时间节点是否偏离历史的工作人员。」 “那这里是哪里?”叶晨好奇地问了一嘴。 「镜中世界,由于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最小,所以设备与装置均放于镜中世界里。」 这里说的设备与装置,恐怕就是时间机器了。 然而在晚晴的想象中,时间机器要么是小巧而精致的一台载具,要么就是一台如建筑物般巨大且精密的仪器。 但却从没想过所谓的时间机器竟然如此破烂,看这模样别说和高科技挂钩了,就算说这里是专门回收电子垃圾的仓库她都信。 “镜中世界,为什么要让我们掉进水里啊……弄得浑身湿哒哒的。”叶晨有些难受的说道,关键是身上的衣服还是冬装,吸了水之后,简直像是多放了几块铁在身上似的。 “傻啊你。”这次晚晴没让‘太阴’回答,“水本身不就是一种镜面吗?” “啊……好像也是?” “时间观察员什么时候会回来?” 「时间观察员每次离开的极限时间是三十分钟,当前剩余一分钟。」 “也就是说,他快回来了?” ‘太阴’这次没再写字,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她只负责这里的设备维护,好像也不知道更多的信息。 叶晨好奇地东张西望,偷偷摸了摸一块接在线上不知道干嘛用的键盘——明明旁边也没有显示器的样子。 「请勿触碰任何设备。」‘太阴’面无表情地将写着几个大字的白纸举到了她面前。 “咳嗯……”叶晨尴尬地缩回了手,“看起来也不是特别重要的样子嘛……” “这里简直就是电子垃圾厂,这些玩意儿真的是时间机器?”晚晴相当的怀疑。 “因为这一台时间机器并非在未来组装,而是通过图纸在旧时代组装成功,被我回收到镜中世界继续使用——只是稍微进行了一些改装。”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她俩飞快转过头去,就看见一个长相普通,肤色稍微有些偏褐的男人笑着看向她们。 “你是……这段时空的观察员?” “是的,我叫叶羽,时间机器的发明者。”他笑着伸出手,但晚晴却没有和他握手的意思。 一旁正打算伸手的叶晨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发明者?发明者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准确的说,应该是叫制造者,我获得了一些来自未来的图纸,而后让时间机器的技术有了巨大飞跃,在目前的时间线中,是最早制造出时间机器的人。” “目前的……时间线?”叶晨感觉云里雾里的,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怎么听懂。 “请坐。”他拉开了座椅,示意二人坐下,“我知道你们有许多疑惑,所以现在要听我从头开始说。” “你说吧。”晚晴大刺刺地坐了下来,“我们也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觉得,时间是怎么样的?” “时间?可以通向未来,也可以去往过去,大概来说的话……应该就是两头都能无限延伸的直线吧。”叶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晚晴在一旁补充道:“说不定像这样的直线还有很多,所以就变成了平行世界。” “错了。”叶羽轻轻摇了摇头,“平行世界最终被我们证明是不存在的,一切的变动都会直接影响到后面的时间。” 他看向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太阴’,轻轻叹了口气:“过去的时间是有终点的,终点就是宇宙大爆炸,万物生成的那个奇点,当然也有可能是人类的技术不足以支撑我们继续向后了,至于未来……” “未来怎么了?”晚晴托着腮帮问道。 “时间旅行只能通往过去,无法通向并未发生的未来。”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时间旅行能去往的地方,全部都是已发生了的历史,而还未产生历史的真正未来,是无法抵达的。”他顿了顿,做了个比喻,“我们可以把时间看成一个多米诺骨牌,我们从中间任意一段抽走一张,都会导致后面的牌无法继续倒下去,而多米诺骨牌的最前面,还有人在不断地摆着牌,但它毕竟不是无限长的,当你到达最前端的时候,还未摆好牌的地方自然就是空无一物了。” “那,已经倒下了的牌,即使被抽走也不会影响后面的牌了啊。” “事实上,当我们的观测位置在牌中间的时候,后面那些牌就会处于还未倒下的状态,当我们看到那些牌倒下了,就意味着已经进入下一段时间线了,你可以把它看做永远在运作着的流水线车间,一旦中间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整条流水线都会受到影响,产生变故。” “所以,时间观察员的作用就是避免某一段的多米诺骨牌被抽走,对吧?” “没错,时间观察员的作用,就是确保时间线的稳定。”叶羽轻轻点了点头,苦笑道,“然而事到如今,我们已经不知道怎样的发展对人类来说是正确的未来了。” “哈?” …… Z.正确未来  时间拨到叶友良,也就是叶晨父亲还处于混乱中的时候—— “人类也不知道真正的历史到底是怎么样的了?”叶友良皱着眉头,嘴里叼着一根已经烧了一半的香烟,但他却没吸一口。 四周是一片茫茫的金色沙漠,那轮炙热的烈阳高挂在空中。 唯一的荫蔽是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雨棚。 “没错,在时间旅行的发展初期,由于标准与规则的不完整,这项技术被传递到了各个时代,导致了大量的历史变动,许多人通过这项技术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毫无顾忌的改变未来。”褐色皮肤的叶羽盘坐在阴凉的沙地上,“人们原本以为发明时间机器的源头在二五一九年,但后来发现它来自更遥远的未来——这些信息是由一份纸质资料传递的,它从未来被送往了过去。” 叶友良呆呆地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十分苍老,像是常年在农田里耕作,已经八十岁了的老汉。 “然而当人们想和未来人联系上的时候,却发现时间机器根本不能通往资料上所记载的未来——最多只能抵达那个太阳氦闪,人类灭亡的未来,而后就是一片死寂的黑暗,怎样也无法再向前了。” 当时,顶尖科学家以及各国首脑都对此产生了争执。 有人认为,那份来自未来的资料是假的,人类发明出时光机的源头就是二五一九年,人类的未来就是注定灭亡的。 还有人认为,是时间旅行的泛滥导致时间线产生了巨大变动,以至于人类迎来了末日,根本无法抵达真正发明时光机的年代。 后来通过各方面资料证实,二五一九年的那台时光机,在研发的过程中确实受到了一些无法解释从何而来的资料的影响,攻克了数个难关,才最终让时光机器诞生了。 而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资料,基本可以确定就来自于已经无法抵达了的未来。 于是许多人又悲观的认为,太阳系的末日终究会到来,只是因为时间旅行的巨大影响,导致它提前了而已。 这件事至今仍旧没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但各国还是联合起来做出了及时止损的措施。 那就是从二五一九年开始,向前追溯所有流失出去的时间机器技术。 最终追溯到了叶羽制造出来的这一台。 和其他大多数被追回的时间机器不同,他拿到的并非技术资料,而是图纸。 也就是说,里面并没有时间机器的原理,但哪怕只是按部就班的完成这份图纸上的内容,也能制造出一台来。 可也因为技术和材料的限制,导致这台时间机器造得特别勉强,有诸多的问题与故障,波动的时空又影响了一些无辜的人。 这些意外的问题让未来的末日又提前了一百年,这次不再是氦闪,而是世界大战开启,人类互相残杀,导致人类几乎灭亡,更加没有余力去应付太阳氦闪。 那时候,再次抵达‘未来’的时间旅行者们无比震惊。 好在历史是可以及时修正的,所有时间机器都没回收,制造时间机器的人因为自身存在的特殊性,被安排作为时间观察员,观测各个时空。 时间管理组织试图修复所有被改变的历史。 但却因为被改变的次数太多,所有备份的历史文件也因为历史改变而改变,那段时间简直就是一团乱麻,人类只能想办法将备份文件送去尽可能久远的历史。 也就是宇宙大爆炸已经结束,所有天体进入相对稳定期,太阳系都已经形成了时间。 越是久远的时间,受到的影响就越是少。 就借着这少数还算‘干净’的基石,人类开始一步步的修正时间。 而时间本身也有自动修正和整合的能力,人类需要做的就是在十字路口进行选择,或者甚至只是往水里投下一块石头这样的微小改变。 所有的一切都通过大型AI进行运算,这是一项无比复杂的工程。 这样的修复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因为一直在时间长河中旅行,以至于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总之,人类确实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 历史也再次变回到了人类灭亡于太阳氦闪的时间线里。 这似乎就是人类真正的历史了。 很多人都认为人类不该就这样结束,想要大力推动改变,可也有人认为,继续改动只会前功尽弃,迎接更糟糕的未来。 而忽然有一天,人类发现太阳氦闪到来的时间竟然晚了一天…… “不是所有的历史都被修复了吗?为什么还会发生变化?”叶友良深吸了一口烟,抖落了那一大截的烟灰。 “其实并非所有的都完全修复,毕竟哪怕是所谓的无菌室里,也无法保证绝对没有细菌。” “所以……?” “没错,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先是观测到了你,作为一个在新历史中本应该死去的人,却活了下来,而通过我们的观察,发现在你身边多了一个在历史中根本没有记录的人。” “……我的女儿?” “没错,就是那位自称是你的女儿的人——晚晴。”叶羽深吸了一口气,“但既然对未来的影响是好的,经过组织讨论后,我们决定暂时只进行观察,任由事态自主发展,人类灭亡的时间被一再推迟,并且在这推迟的一个月里,大型生态圈与星际航行的技术也有了巨大的突破——人类可以让携带生态圈的飞船以最高二分之一的光速航行了。” 叶友良咧嘴笑了笑:“也就是说,我还能继续活着了?但现在又是为什么?我感觉我的一半好像还留在过去,另一半却已经抵达了未来。” “这是时间共鸣效果,实际上未来的你就是未来的你,只不过和过去那段时空的你,记忆与触感相互连接在了一起,这种感觉让大脑一时间处理不来,产生了错乱。”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我们正在排查最后的‘漏洞’,如果一切正常,就会推动这条时间线重新整合——你可以理解为将现在的状态保存下来。”叶羽笑了笑,“你,也会恢复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但是有关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些事的记忆,都会彻底被抹除——能带来不确定性的问题自然是越少越好。” …… 堆满了乱七八糟机器的仓库大厅里: 叶晨使劲揉着脑袋,感觉这一切信息量实在太大,让她感到都难以消化了。 “既然时间线按照符合逻辑的方式重新整合过,那么,为什么又要让我们陷入时间的循环里去呢?” 叶羽看着晚晴,认真地说道:“这并非我们做的,时间循环是一种自然现象。” “自然现象?” “昨天的你,永远的留在了昨天。”叶羽意味深长。 晚晴的眉头蹙起又舒展,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理解对了没有:“每一天的我都是新的我,就像是两台相隔两地的电脑在传输数据一样,这份数据看似是在连贯的续写,但实际上……却是在由不同的电脑来续写一部分?” “大致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时间根本没有陷入循环?”晚晴睁大了眼睛,“也就是,本应该停止续写,将数据传输到明天的‘电脑’,因为某种错误,导致它能不断的续写下去,但因为‘位置’没有改变,所以即使续写再多,都只能是在这一天里?”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大致是如此,但还有些细微的不同——不过能理解这种大致的感觉就足够了。”叶羽清了清嗓子,“但这对未来还是会有影响的。” “哦……我明白了,这就意味着我在同一天里,不断重复着尝试改变未来。” “是的,我们观测到能够抵达的‘未来’,正在不断改变,像是一下子又涌入了许多时间旅行者一样,最后发现是我所观察的这一段时间出了问题。” “那……边界又是什么?” “防止某些人行动超出预期而设置的人造边界,连接到的是相对安全的一部分高维世界,经过我们的筛查,包括你在内,一共有一百三十七人在今天会做出不同的事,出现不同的行动方式,而自主性最为强大的,就是你们两人——他们多少都是受到了你们的影响。” “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循环下去了?”晚晴皱起了眉头,“既然你需要我们来稳定历史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出现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呢?” “站在这里的‘我’,并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要尽可能减少对时间线的影响,尽可能的不出现在真实的世界里——而我进入真实世界,就像是原本只是盯着一盆水看的人,伸出手去触碰那盆水一样,无论再怎么小心,都会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而因为这个时空存在另一个年轻的‘我’,所以我可以借用他的躯体行动,但时间也不能太长,并且不能频繁的去使用,所以在那之前——我们都在进行推演。” “推演?” “是的,推演出一个最合适的行动方式,来达到一个最好的结果,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你们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将历史导向一个更好的未来,之后会再次整合时间线,将这一切保存下来。”他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在那之前,我得消除你们有关今天在这里所说所见一切的记忆。” “等等,你抹除了我们的记忆,我们还能按照你的安排去完成事情吗?” “当然可以,我们会通过一些你无法察觉的暗示来进行微小的干涉,以达成最终目的——在离开之前,我会解决你身上无限循环的问题,让你可以真正的抵达明天。” “所以,昨天的我,真的会被留在昨天?” “呵呵……只是一个比喻,实际上要解释就太过复杂了,你们也不用知道那么多。” “哦,你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在抹除记忆前想问清楚都不行,那我可不干。”晚晴双手抱胸,冷冷地说道,“让别人干事,总得给点好处吧?你不说给个几百万,好歹给个几十万,或者起码十几万吧?” “对啊对啊,不能强制干涉的话,要不就让我们中彩票好了!”刚才还思绪混乱的叶晨,这会儿也跟着晚晴的思路变得清晰了起来。 “这样的改变,会产生极大的变数……” “那我不管,你要是不承诺给钱,我就赖着不走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好了。”晚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叶晨却还是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叶羽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但是请放心,让你们中彩票,本就是这多米诺骨牌中的一环。” “嗯?” “好了,现在我送你们离开,出了这里,你们将会遗忘这里的一切……” …… 77.没啥好名 金红色的夕阳斜照着街道,两旁的路灯才刚刚开启,不少摊主已经开始摆起了地摊。 卖羊肉串的男人又来了,手里还轻轻摇晃着一把老旧的扇子,将那充满孜然味的香气送向远方。 街道两旁的房屋里传来各样的声响:有炒菜时起油锅的‘滋啦’声、也有互相争吵的怒骂声、还有不知道谁家的音响开到最大音量放歌的声音。 一个男人倚靠在阳台的围栏旁,手里的啤酒瓶轻轻晃荡,跟着从邻居家传来的音乐哼唱起了跑调的歌。 来往行人的影子都被拖得很长,冬日的冷意已经驱散许多,春天好像真的已经不远了。 事实上最近的天色也亮得越来越早,暗得越来越迟了。 “快过年了吧。”前面的路实在太过拥堵,行人、自行车以及汽车都挤在了一块儿,中间还夹杂着路边摊老板的吆喝声。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一辆小轿车和公交车撞上了,占住了大部分的道路。 于是晚晴就下了车,悠闲的在一旁走着。 反倒是推着车的叶晨与赵今予走起来有点不太方便。 “下个月初啊,没多少天了,大半个月吧。”叶晨看见已经有几家商店门口摆了张桌子,上面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烟花。 虽然只是随意的一瞥,但却能感觉到仿佛已经能听到春节的脚步声了。 脑海里也忍不住浮现出王安石的名句—— 爆竹声中一岁除。 “过年那天我们去楼顶放烟花吧!”叶晨忽然兴奋地喊道。 “楼顶的门是锁着的,你要怎么上去啊。” “那个门我试过,其实可以钻过去的,就是费劲一点……” “你钻过去过了?” “试了试……钻了一半。”叶晨干咳了一声。 赵今予羡慕地说道:“我也好想和你们一起过春节呀,可惜我那时候得和爸妈在S市过节呢。” “S市也挺好啊,大城市,新年的气氛一定很足。” “错啦,到了新年的时候,S市就没什么人了呢。”赵今予轻轻摇了摇头,“大街上到处都空荡荡的,往年的话,我爸妈一般会邀请当地的朋友一块儿过节,热闹倒是挺热闹的……” “但是?” “但是没有什么聊得来的同龄人啦。”赵今予撇了撇嘴,“而且少数几个同龄的几乎都是男生,他们聊的那些东西我好多都听不懂。” “哈哈,八成是聚在一块儿聊些‘玩’这方面的事儿吧。” “是呢,都是高中生了,他们还会聚在一起玩些很幼稚的游戏,打弹珠啦什么的。” 晚晴颇有几分作为男人的得意,她将双手揣在校裤口袋里,悠闲仰起头:“男人啊,至死都是少年,理智中带着纯真,天真却又不做作,即使见到了现实也总怀揣着浪漫的理想……” 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不至于这么夸男人吧。” 晚晴白了她一眼,那模样好像是在质问她‘你以前难道不是男的吗’一样。 “那女人呢?”赵今予好奇地问。 “女人啊,那就是被感情支配的动物,要么是利用感情,要么是被感情利用,总之就是不太能理性思考吧,而且特别喜欢道德绑架,又很容易因为共情而被别人感染,从而忽略真相,放弃理性,因此而要么被人欺骗,要么伤害别人。” “喂喂,过分了啊。”叶晨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晚晴的胳膊,“怎么可以说得那么偏激啊,你这也太有失偏颇了吧。” “切,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今予,你别理她,她就是胡说八道。”叶晨立马看向赵今予,好在是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高兴的神采。 “没事呀,本来就是个人评价,很主观的嘛,只是没想到作为女孩子的晴儿会这样说,或许也算是自我批评吧?” “你可别把她想那么好,她……反正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叶晨有些无奈,偏偏还没法解释,只好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晚晴。 “干嘛你。” “别老那么偏激啊。” “我就随便说说……”她好像也被叶晨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啊。” “所以晴儿能反过来说说看吗?”赵今予抿着嘴笑道。 “反过来说?呃……我想想啊,男人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动物,当他们为了自己觉得浪漫的理想去奋斗的时候,可以抛却一切,亲人、朋友、家人妻女,他们总是有一种野兽般的勇气独行,将那些自觉不必要的东西丢掉……” “怎么听起来还像是在夸啊……”叶晨翻了个白眼。 “嗯,男人天生就容易冷漠,不关心除了自己感兴趣事物之外的事,而且喜新厌旧,还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女人呢?”赵今予兴冲冲地问道。 “女人啊,有许多男人没有的温柔与善良,倘若这世界全是男人,一定是个铁与血组成的世界,冰冷到没有感情,而女人就能创造这可以避风的港湾……” “怎么说的好像是家庭主妇那种类型的,感觉还是很大男子主义啊。”叶晨很不满地说道。 “哎呀,反正就是这样了!那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啊!” “女人更细心更细腻,而且大部分的女人都能同时处理好多事情,像老妈以前就可以又做早餐又洗衣服还搞卫生,同时处理好多事,如果让老爸干肯定就没有那么高的效率,女人也更勤俭更能持家……还有书上说的,女人更有艺术天赋,因为她们能看到更多的色彩……” 晚晴掏了掏耳朵,绿色的眸子已经移向了别处。 叶晨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其实你们说的,在男生和女生身上都会发生哦,不要带着那样的偏见去看待别人,因为每一个个体都是不同的呢。”赵今予轻轻摇了摇头,“有时候,男性和女性的差异大多并不来自于生理,而来自于社会的需求。” “哦,说不定哪天社会的女性不够用了,需要男人来补充进去当女人了,那估计就会有很多像女性一样的男性出现了。”晚晴略带戏谑的说道。 “说不定真有那个可能哦?” 三人就这般聊着,终于穿过拥堵的路段,来到了父亲的小摊前。 这会儿倒是没什么客人,他正蹲在地上,手中夹着一根刚点上的香烟。 在他的身前放了个干净的纸板箱,里面垫了几件还算柔软的破衣服。 大白狗正趴在里面,两只耳朵耷拉着,一副心虚的模样。 父亲抬起手,将手凑到嘴边吸了口烟:“你已经不是流浪狗了,不能再去翻垃圾桶了,懂不懂?每天会给你吃的,说不上多好,但起码能让你吃饱,你乱翻垃圾桶,弄脏了又得洗澡……” “老爹。”晚晴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干嘛呢?” “给它训话呢。”父亲笑着拍了拍大白狗的脑袋,“我今天醒来忽然发现这么大条狗趴在我旁边,就逗了它一会儿,又怕它在家里乱拉屎或者搞破坏,就把它给带出来了——你们昨天真给领回去洗澡了啊,起名了没?” “没……”叶晨正想回答,却被晚晴给抢先了。 “起了,叫小白。” “真的要用这个随便的名字吗?” “麻烦死了你。” “说好的正式养它要取个正式的名字的啊。” “那你想叫什么?” “一身白的……干脆就叫雪糕……” “它看着也不可爱啊,用这种名字会不会太别扭,还是小白简单通俗又易懂。” “那就叫小黑?”一旁的赵今予提议道——当然看起来更像是在掺和进来捣乱。 “这个好!一条白狗叫小黑,不错不错。” “正经点行吗……”叶晨挠了挠大白狗的小白,“就叫……就叫大白。” “别叫这名儿,听了浑身不舒服。”晚晴摸了摸胳膊,像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叫奶油怎么样?” “还不如小白呢。” 最终,大家都没想到合适的名字,最终就继续将‘小白’这个名字给延续了下来。 “也没事,贱名好养,就叫小白好了,是吧,小白。”父亲大笑着拍了拍小白的脑袋,“你就在纸箱里乖乖的别乱跑,我给你搞个酱油拌饭,再弄点猪杂吃吃。” 对于普通人的家养狗而言,这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伙食了。 很多农村里的狗,甚至是天天吃素,很难得才能吃到块带点肉渣的骨头呢。 小白把尾巴摇得像是电风扇似的,‘啪啪’地拍得纸板箱直作响。 “哦,对了,老爹,昨天让你买的彩票你买了没?” “买了,好像在口袋里还没拿出来……”父亲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终于从上衣里掏出叠在一块儿的彩票来,“就想着我们三个人嘛,所以就买了三张,都是一样的数字。” “你今天看报纸了没?” “买来还没看呢。” 晚晴弯腰拿起报纸,在上面翻找到了彩票板块。 “老爹,我们中奖了哦。”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中了?五块钱的?” “你心也太平了吧,这次可是大奖。” “哦?二等奖?” “头奖!” “真的假的?” “哈哈,头奖下面一个级别的,一等奖,这次奖池一等奖是三万九啊。” “三张一等奖?”父亲瞪大了眼睛,把那上面的数字反复确认了几遍。 “没错!” “发财了!” …… 78.仍然欣喜 (一) 在彩票这方面,晚晴是个十足的外行。 实际上,她也就是在‘一天’里买过很多次彩票而已。 以至于她甚至没想到,这么大额的中奖得去彩票中心兑换。 ——实际上她隐约想到了一些,但本能的觉得只有头奖才要去彩票中心换。 事实上,普通的彩票点根本就不支持这么大额的兑换。 别说是在这个年代了,就算再过二十年也是如此。 好在这里距离市中心的彩票中心并不算远,晚晴干脆拦了辆出租车,用最快速度赶到了那里。 其实别说明天去换了,就算是再过一个月去换都来得及。 但此时的心情可和循环日子里的感觉不同。 那时候只不过是看着自己中奖,让心情愉悦一点而已,到了后面,甚至感到索然无味。 因为在那无限循环的日子里,她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法换到钱。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自己口袋里紧攥着的三张彩票,那可是十万多块钱啊! 中彩票之前,总觉得买彩票如果不中个几百万就等于没买,但是当真的中奖时,哪怕不是头奖,也仍然会让人欣喜和激动。 这就是所谓的‘我真有一头牛’的故事了。 这一笔钱说不定就是重要的启动资金,能够更好的改善未来。 无论是投资还是做生意,甚至就哪怕是买一辆车,等到限牌的时候,那车牌都能值个不少钱。 当然,这时候买车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正确的就是买房。 十万块钱,真的可以买下一套房。 等过两年房产放开自由交易,这笔钱足够在H市的下城区或者拱墅区买到一套五十方左右的房子,在一七年左右的时候,这些房子的单间价格大概能有个三四百万。 老房子不需要物业费,或者只需要极低的物业费,生活成本也很低。 所以哪怕不卖,只是自己住,都可以生活无忧了。 晚晴对人生的最高目标就是拥有足够的资产,以及每个月的生活费足够温饱还略有盈余。 要真能有那样的日子过,她可以在家里玩一辈子的电脑。 “这么迟去,应该关门了吧?”跟着一块儿来的叶晨望着窗外向后倒去的路灯说道,金红色的夕阳只剩下了一线微光,夜幕几乎已经降临了。 “钱肯定得到自己口袋里才安心啊!” “到彩票中心啊,中大奖啦?”司机师傅颇为八卦的问道。 “没,就是几千块钱。”晚晴清了清嗓子,隐瞒了真正的数额。 “哦,几千块,那也不错了,可以买不少东西了嘞。”司机师傅神色如常,流露出几许羡慕,但并不算多——毕竟这年代的出租车司机,可算是高工资的那一批人。 “是啊,就是不知道关门了没。” “应该还没,好像是七八点关门吧。” “那还来得及……”晚晴深吸了一口气,相比中了几百万,还是这个十来万这个数额让人感觉更真实一些。 如果真中了五百万,她兴许反倒没有那么激动,还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假的,又或者是否陷入了什么新的循环之中。 “要到了哦。”坐在副驾驶上的赵今予望向窗外,彩票中心的招牌正在闪烁着七彩的灯光。 但是汽车却在路上堵住了。 明明只是一个红绿灯的距离,却好像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晚晴干脆直接付了钱,下车朝那里跑去。 推开有些沉重的玻璃门,她率先冲进了这温暖的彩票中心里。 “呼……哈呼……” “晴儿很激动呢。”赵今予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不过要是我中了的话,可能也会挺激动的吧。” “咦,今予也会激动吗?” “这么多钱对我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哦。”赵今予和叶晨并排走了进来,笑着对她说道,“我高中三年的零花钱加起来可能才差不多有这些呢。” 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你这零花钱的数额也已经够离谱的了……如果你中了会想买点什么?” “应该会用属于自己的钱给父母买一些礼物,然后再给自己买一些特别喜欢的东西吧?” “然后呢?” “然后……?大概用完了?” “你到底是想怎么用的……”叶晨捂住了额头,头一次感觉自己不仅没有赵今予钱多,甚至还不如她会花钱…… 九十年代的彩票假如中奖,就和一张无密码的支票一样,谁拿到了,谁就可以拿去兑奖——只要表面整洁,没有污垢和破损就行。 …… (二) 虽然兑奖员的态度高高在上,虽然兑奖员总是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虽然最后还要从里面扣一笔钱作为个人所得税…… 但晚晴的心情依旧很好。 三张彩票,最后换到了九万多块钱。 一沓钞票全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沉甸甸的,让人感觉格外的有安全感。 “钱都对了?” “嗯,回去再数。”晚晴用力咳嗽了两声,拍了下叶晨的脑门,“走了走了。” “不怕数字出错吗?” “嗯……但是财不外露——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当面点清万一真少了怎么办,不对,现在我已经离开柜台了,就算点出来少了他们也不会承认——算了,还是数一下吧!” 晚晴的心情格外矛盾,最终还是和叶晨走到了彩票中心的角落,决定把钱数一数,看看数目对不对。 赵今予看起来也挺为她们高兴的,还十分兴奋地过来凑趣:“要不要我给你们挡一下?” “好啊,挡一下,别让别人看到了,这可是好几万块钱呢……”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晚晴拆开黑色塑料袋,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一百、两百、三百……” 数额当然是没错,就连几毛的零钱都没少给。 “没问题……我们赶紧走吧,等下万一被人抢了……” “瞧你的出息,不就是几万块钱吗,给你紧张的。”晚晴清了清嗓子,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却小心翼翼地将黑袋子塞进了上衣里。 三人还是打出租车回去的,只去父亲那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回了公寓。 把这几万块钱仔细放好之后,晚晴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笔钱之后打算拿来干嘛?” “废话,那还用问?当然是买房子。” “你就心心念念这个……” “这可是最容易投资赚钱的东西,只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哈,今天心情真爽,一千多的零头我就没放进去,到时候拿来零用,或者等双休日出去玩的时候花,哦——对了!今予,双休日去不去西湖啊?和其他班的一两个女生一块儿去。” “好呀。”站在门口没进来的赵今予欣然应允,“你们今天还过来写作业吗?” “写呗。”晚晴顺手把刚放下的书包又提起来,“等过段时间期末考试完,就可以放个舒服的寒假了,可以好好的放松放松啊!” “你放松的还不够多吗……”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回应她的是晚晴那双翻得只剩下了眼白的绿色眸子。 …… (三) 晚上十点。 窗外的夜色正浓。 热闹的夜市也快到了尾声,再过一会儿大部分摆摊的人就要撤摊回去了,只剩下少部分做宵夜的小摊还在。 ——当然也有些生意好的,或者明天不用早起的老板,会再摆一会儿。 二十世纪末的夜生活并不是那么的多姿多彩,大部分人的睡觉时间也还没有那么晚。 十点钟对不少人而言,甚至都可以算是半夜了。 晚晴她们下去的时候,那些摆摊的老板要么正在收摊,要么已经踩着三轮车离开。 就像是一群聚起来的萤火虫,又重新向着四面八方散去一样。 明天只要不下雨,他们就又会聚在这里。 街道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各种被丢弃的垃圾,有一些专门拾荒的人正在挑拣着能用得上的东西。 这里对于他们而言似乎也是一座宝库。 当然,偶尔也能看到这些拾荒的人互相之间大打出手,但战斗的速度一般都很快,不敌的那一方就会远远的躲开,去其他地方寻找自己的‘宝藏’。 他们当然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无非是生活所迫而已。 一般这些捡垃圾的,都是些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他们看到那些穿着工装扫大街的环卫工人时,甚至都会露出几分羡慕的目光。 混乱的时代充满了机遇,但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他们运气不好,也没有那个能力抓住机遇,于是就成了时代的牺牲品。 卖羊肉串的大叔还没有走,孜然和胡椒粉的香味直往晚晴的鼻子里钻,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啾!”她揉了揉鼻子,看向叶晨,“今天要不要难得奢侈一下,买个几串羊肉串吃吃?” “几串?” “买个——十串吧!” “太奢侈了吧?” “有什么奢侈的,也不过几十块钱而已。”哪怕只是中彩后的零钱,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你可别乱花啊,说好的留着以后用呢。” “怕什么,我只花零头的这部分好吧,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啊。” “吃吃吃——!” 这个年代,南方的烧烤行业还没有那么发达,路边最常见的烧烤就是烤羊肉串。 但即使是这种路边烤羊肉串都不便宜,想要吃个尽兴实在太难。 而今天,总算是可以奢侈一把了。 手里头有了钱的晚晴,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都自信了几分。 果然,钱这种东西,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啊。 …… 79.青春少女 晚晴打着哈欠撕下了一张昨天的日历,望了一眼那个崭新的数字: 1月18日。 这只是无数个日子中平凡的一天,唯一让它显得稍微特殊一点的,大概就是对应的星期了。 今天是星期六。 一个阳光和煦的好日子。 拂过脸庞的微风并不让人感到很冷,配合着窗外传来的清脆鸟叫,不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小白用力摇着尾巴在她脚边转来转去,两只耳朵变成了飞机耳,那表情里满是谄媚和讨好之意。 “干嘛,大清早的,你饿了啊?昨天睡前才吃的吧?”晚晴微微低下头,用力拍了拍它的脑袋,发出十分敦实的‘咚咚’声,“别急,我都没吃呢,你急什么。” 小白伸出花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然后摇晃着尾巴跳上了沙发,十分安逸的在被褥上卧了下来。 睡梦中的父亲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觉,呼噜声依旧打得震天响,说不定有只狗趴在上面,他还会觉得暖和些呢——前提是不嫌它重。 “哈——呼——哈——呼——” 小白也不嫌父亲的呼噜声吵闹,甚至还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 一束金灿灿的朝阳从窗外照进屋内,十分贴心地照在了父亲那半只伸出被子的脚掌上。 ——粗糙的脚底板有点脱皮,还有一些已经快要被磨平了的水泡。 不过倒也不必把父亲想得太辛苦,他的脚会这样,纯粹就是皮肤病,主要还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保护,冬天了也老是不穿袜子,总是生冻疮,皮肤也自然就好不了了。 “晚晴?今天穿什么出门啊?” “随便呗,你想穿校服的话,直接穿校服也行啊。” “难得出去玩,总不可能真的穿校服吧……” 晚晴歪头望了一眼窗外晴朗的天空:“今天天气挺好的,也不用穿那么厚,就……你自己看着穿吧。” “我还想问下你怎么搭配呢。” “我会个锤子的搭配。”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以前买衣服都是固定几个款式来回穿的,夏天就是短袖休闲裤,冬天就是冲锋衣加棉裤,实在冷了就穿羽绒服。” “那要不要问下今予?” “随你的便。” “咳,我建议你也好好搭配一下衣服吧?” “随便吧,只要别弄得太麻烦就行……” 正聊着呢,门铃就被摁响了。 时间已经是七点多,要是平时,早就已经在教室里坐上半天了。 “晴儿,晨儿,早呀。” “早啊,今予,正想找你呢!”叶晨站在卧室门口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快来帮忙!” “怎么啦?” “看看衣服要怎么搭配,帮我和晚晴都搭配一套。” “好的呀。” 上次父亲带她俩去四季青买了不少冬季的衣服,款式算不上多么好看,但起码也是中规中矩,再加上今天比较暖和,所以有一些比较薄的衣服也可以穿上。 “我觉得……嗯——这套羊羔皮的大衣,然后里面穿一件白色的长袖,下半身配这条短裙,然后……咦,你们没有加绒的打底裤呀?” “那是什么?”叶晨一脸疑惑。 “就是类似连裤袜的东西,但是很厚,在这种太阳好的暖和日子里,穿上也不会觉得冷哦。” “还有那种东西?” “有的呀,我那里有好多条呢,我给你们拿两条没穿过的吧,很暖和的哦。” “咳……不过,冬天还穿这么短的裙子,没问题吗?” “没有穿裤子保暖,但是很好看呀。” “可是上半身又穿暖和的羊羔皮大衣,下半身又穿这么少的,感觉怪怪的。” “啧,你既然想要好看,当然就不能完全兼顾实用性了。”晚晴戏谑着说道,“你要暖和的话,还不如穿校服校裤呢。” 在这个年代,所谓的短裙其实是刚好能没过膝盖的裙子,而不是后来那种只能勉强盖住半截大腿的裙子。 至于甚至能露出半个屁股蛋的那种,即使是在未来,也得算是超短裙了。 “怎么样,要这么穿吗?我去给你们拿加绒打底裤哦?” “好……好吧,试试?”叶晨有些犹豫地看向了晚晴,而后者则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等赵今予又跑回自己的房间拿东西,晚晴才终于揶揄了她一句:“这么快就已经想要体验完整的作为女孩子的感觉了啊?啧啧,我还以为你会抵制穿裙子这种事呢。” “咳、咳嗯!!只是想,反正也逃不掉,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还能更好看一点,女孩子的魅力不用也是浪费啊!” “哦,是吗?” “嗯……难道你没有想过吗?从来没试过的话,就想穿一下试试……” 让叶晨有些意外的是,晚晴竟然没有嘲笑她,而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是真实想法吧,人之常情嘛,很正常,你要知道,在有一段时间,我看到网上但凡是个女的都能做视频赚到不少钱,稍微长得漂亮点的更是能赚一大笔,而且还能在生活享受各种各样的便利——那种时候,我也幻想过,要是老子是女人就好了,也不用受那生活的苦了。” “你又怎么能肯定女人不会受生活的苦啊。” “不管怎么样肯定会少很多——特别是长得漂亮的。” “你长得帅也一样会少很多苦啊。” “但是女人要承担的责任更少,我要是长得漂亮,肯定有人跪舔我,啧啧,到时候选一个有钱点的结婚,那日子简直不要太爽,根本就不用努力了。” “你要是帅的话也能当小白脸,富婆给的也不少啊……” “你小子抬杠是吧?” “我只是看不过去而已。”叶晨耷拉着眼皮子,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赵今予捧着两条崭新未拆封的加绒打底裤快步走了过来。 哪怕是晚晴,其实也是第一次穿这种打底裤。 它其实还挺厚的,得卷起来一些才能穿得进去。 “感觉怎么样?”晚晴似笑非笑地看向叶晨。 “嗯……好微妙的感觉。” “有点紧。” “就是这样的,紧一点才暖和哦,而且也不会让腿显得太粗。” “穿上了。”晚晴站起身走了几步,“有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冷啊。” “毕竟不防风呢,但今天是去逛西湖吧?路走多了也就不会怕冷风啦——到时候会很暖和的。” “就这么穿吧。”晚晴根本没什么抗拒心理,和叶晨那种试着让自己接受不同——她纯粹就是无所谓。 穿什么就看心情。 既然这套搭配起来挺好看,让心情愉悦,那自然就穿这套了。 想象一下,自己是一个走在大街上会有不小回头率的美少女,那种莫名的自信就顿时涌上心头了。 “怎么样?”晚晴十分自信地撩了一下头发,“好看不?” “……头发好乱。” “……” “我来给晴儿梳吧?” “交给你了,今予。” “你好歹以后也得学会自己来啊……”叶晨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能总让别人帮你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晚晴最擅长的就是拖延。 然而叶晨却似乎并不如此。 时间,有时候真的能改变太多太多。 打扮整齐的俩‘姐妹’站在一块儿,顿时就成了一幅精致的画卷。 叶晨有些紧张地捏着裙摆,生怕有风将它吹起,晚晴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轻轻挠了挠脸颊:“怎么样?可以吗?” “挺好看的呢。” “好看就行。”晚晴的回答倒是挺正常的,她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左右转了两圈,然后伸了个一点都不妖娆的懒腰,那感觉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把一个男性角色的动作套到了女性角色身上一样,“好了,走吧,我们出发,在花港公园的门口等她们就行了——你们打算骑车还是坐公交车?” “打出租车吧?”赵今予今天裹了一条相对比较薄的围巾,大概是在室内忙了一会儿有些热,所以就伸手稍微将它往外扯了一点,好让被裹得很紧的脖子透透气。 “行啊,我付钱。”今天的晚晴格外大气。 “好呢。”赵今予今天倒是没客气,因为她知道晚晴前几天中了奖,这段时间肯定会挥霍挥霍的,“不过也不要花得太浪费了哦。” “放心吧,零头都没花完呢!” “小白,拜拜~”走到门口的赵今予朝小白轻轻摆了摆手,后者用力摇着尾巴,咧嘴吐着舌头,像是在向她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睡梦中的父亲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什么,伸手抱住小白的脖子,将它当抱枕似的搂进臂弯里,后者也十分配合地躺了下来,四脚朝天,毫无防备的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虽然才只是几天的功夫,但貌似他俩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明明刚开始几天,父亲还稍微有点嫌弃它乱翻垃圾桶,乱咬东西来着的呢。 “出发了?还要带什么东西吗?”叶晨摸了摸口袋,“钥匙我带上了。” “那就没什么要带的了,哦,我看看……钱包里的钱带得太多了,拿一百应该就够了。” “足够了啊。” “水要带吗?”赵今予拍了拍自己出行用的小包,“到外面去很难喝到热水哦。” “怕什么,出去买好了。” “真奢侈啊你……” “好了好了,走了!” “走咯~”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女孩子们的吵闹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了父亲的呼噜声——以及偶尔掺杂于其中的些许磨牙声和呓语声。 …… 80.花港观鱼 这个年代的西湖,并非是免费开放的,而是将整个西湖分隔成很多部分,每个部分都是一座公园。 比如有花港观鱼景点的地方,就被叫做花港公园。 从这里进去,就得买票,每块区域的门票价格不同,名气大的就要贵些,名气小的就会便宜不少。 最贵的大概就是包含西湖本体的那块区域,而便宜些的……其中代表大概就是花港公园。 门票,五块钱一张——这是直接写在那块价格牌上的。 上面还有其他几座公园的收费价格,以及推荐的游览路线。 除开只买一张门票之外,还可以买套票,也就是好几个景点都可以进去玩,不仅不用到时候再临时买票,价格还会便宜一些。 晚晴她们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看到林宿梦正站在一条通向公园正门的斜坡上用力招手,站在她身旁高个的女生也是熟人——三班的毛叶媛。 上次去洞穴探险的时候,貌似就属她叫得最大声了。 即使是在女孩子中,貌似都是最怕鬼的那一个。 毛叶媛与林宿梦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只不过好像有些打扮过了头,看着反倒像是偷偷把母亲衣服穿出来的小女孩。 ——毛叶媛的口红还涂得太厚,看起来相当有违和感。 相比之下,晚晴她们就要显得自然许多了。 “哇……你们穿得好漂亮……”毛叶媛用力抿了抿嘴唇,虽然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略显自卑的难过,但还是努力笑道,“好好看呀……” “晚晴的绿色眼睛和头上的绿色发卡好搭呀!”林宿梦有些激动地绕着她俩转了一圈,“叶晨这身也好好看,发卡是白色的诶。” 这些发卡当然也是赵今予配的,其实她打扮过后也挺好看,只不过相比晚晴和叶晨而言,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她本身就属于那种十分耐看的女孩子,即使不惊艳,也会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你们穿的这是……什么啊?”晚晴上下打量着她俩,“看着好怪。” 二人一个穿着经常能在港片里看到的那些白领穿的办公裙,一个则是穿着一条都快拖到地上了的红花长裙。 特别是林宿梦穿的红花长裙,让晚晴感觉像是奶奶那一辈人才会穿的玩意儿。 “怎、怎么样?”她有些脸红地问道,“好看吗?” “……” 眼瞅着晚晴又要说出什么太直接的话来,叶晨赶紧抢着说道:“挺好的啊,蛮好看,蛮特别的。” 赵今予歪头看向了那辆正在向远处驶去的公交车,仿佛只是一个路过的行人。 “好看,你妈……”晚晴看向正在用力咳嗽的叶晨,把想说出的话给憋了回去,“好看,但感觉像是你母亲的衣服?” “裙子确实是我妈穿的……”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不太合身?” “还行。” “挺好的。”叶晨用更积极的语气说道,“啊,毛叶媛的也挺好的。” “真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裙摆,“这个是我自己在市场里买的,第一次穿出来呢,以前没穿过。” “这样啊……挺好看,穿起来显得很成熟。” “嗯,还行。”晚晴已经不想做出任何评价了。 既然没法吐槽,那不如摆烂,当个复读机器得了。 “啊,今予,我来介绍一下,林宿梦我们之前见过了,然后这位是毛叶媛,是三班的女生。” “你好——” “你好呀。”赵今予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叫赵今予,叫我今予就好。” “金鱼?” “今天的今,给予的予,咳。”叶晨干咳了一声,“那我们去买票吧?” “走,买票去,今天我请客!” 说到买票,晚晴顿时就得意了起来,像是炫富似的用力拍了拍口袋。 “不要吧,门票也要五块钱呢。”毛叶媛摇了摇头,“五个人的话也要不少了呀。” “是呢,还是自己付自己的好啦。”林宿梦晃了晃自己那个毛茸茸的小钱包,“我今天带了二十块钱来,门票费已经在里面啦。” “那怎么……” “那就自己付自己的吧。”叶晨赶忙说道,她看出来了,就算晚晴真的请客也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毛叶媛和林宿梦还会感觉亏欠她而有些尴尬呢。 “嗯!” “行吧。”晚晴倒是无所谓,反正那种‘阔气’的感觉已经展现出来了。 今天是周六,排队买票的人还不少,基本都是爷爷奶奶带着自己的孙子孙女,少数是父母带着孩子,反倒是自己过来玩的年轻人并不多。 花港观鱼的门票虽然便宜,但问题就在于它本身只能看看风景,而且风景也算不上多特别,也就是那一池子的鲤鱼格外漂亮而已。 但那玩意儿看上一会儿就腻了,哪像西湖边,还能走上一圈,看看莲藕池,能在大金牛旁边合个影,还能租一些戏服在湖边拍照,就算风景看腻了,还可以看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游客,不少是从外地来的,偶尔还能碰到几个白皮肤的外国人…… 不过倘若只是想在公园里看看风景喝茶聊天的,那这里倒是一个好去处。 “等等,你们没买吃的吗?”毛叶媛疑惑地问道,因为她发现三人只有赵今予背了个小包,但顶多是放些镜子、梳子、餐巾纸之类的小玩意儿以及一些糖果巧克力什么的,不可能放得下多少零食。 “没啊。” “里面东西很贵哦,进去玩一会儿就出来的话会很浪费吧。”林宿梦晃了晃自己手中的袋子,“往那边走,过两个红绿灯有一家超市,价格比较正常,我就是在那儿买的。” 晚晴摸了摸口袋里的一百块钱,也有些犹豫。 主要是不知道里面的物价有多高,在这种风景区,一杯茶水三四十块钱都挺正常的。 ——就算手头上有钱,也不能那么浪费吧。 “嗯……去买点吧。” “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眼看着公园就在眼前,但五人却还是走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路,到超市里买了些零食。 “晚晴买了好多辣条诶,没问题吗?” “辣条不是挺好,价格便宜又好吃,就是得多喝水——所以我特意多买了点饮料和矿泉水。” “是啊,其他的看着又贵,而且好像也不是很好吃的样子。”叶晨点了点头,她的手里也拎着一袋,“二十块钱能买这么大一堆,比买其他的划算多啦。” “好多,吃得完吗?”毛叶媛疑惑地问道。 “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去的嘛。” “是啊。” “但是拎着很累哦?” “没关系,实在太累了就都让晨儿拎。”晚晴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她这里装的都是辣条,叶晨那边的则都是饮料和矿泉水,比她重得多了。 “喂,我是干苦力的啊。” “那你等下就加油吃完呗。” “那就得看玩多久了……” 买完东西的五人又调头回去,感觉回去的时候好像比来时要快了不少。 做完这些事就已经花去大半个小时了。 时间已经九点多,总算是买了票进去,里面人头攒动,已经聚了不少游客。 聚集最多的就是那个大鲤鱼池。 里面的鲤鱼看起来个头都很大,颜色有白的有红的,也有黄的,当然,也有这几种颜色混杂的——看起来就像是掉色了一样。 “妈妈,你看,有黑鲤鱼诶!好少见!”有个小孩指着池中的鲤鱼惊喜地大喊道。 坐在不远处的晚晴忍不住吐槽道:“鲤鱼本来不就是黑的吗,黑的有什么好稀奇的。” “因为其他颜色的鲤鱼实在太多了,所以反倒让黑色的显得稀奇了吗?”叶晨丢了一块面包屑到池中,“红色的鲤鱼才是人工培育出来的吧?” “是啊,好像说鲤鱼繁殖的多了,就会慢慢褪色,变回到黑色。” “所以那些颜色斑驳的鲤鱼,就是正在褪色的那几代?” “差不多吧。”晚晴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那条将头浮出水面的鲤鱼说道,“喔!这条最漂亮,金红色,而且没有杂色,看起来也不胖,体态很匀称啊。” “我倒是喜欢那条白色的。”毛叶媛已经趴在了椅背上,“只有脑袋上有一点红的,好可爱啊。” “那边的牌子上好像写了‘禁止投喂’来着哦……”林宿梦看向又把面包屑往池子里丢的叶晨,忍不住小声说道。 “啊……是这样吗,我看别人好像都在丢……” “那种牌子基本就是形同虚设——这些鲤鱼不怕人,估计也是因为天天有人投喂吧。”晚晴靠在了叶晨身上,“池子边上的人是真的多。” “毕竟是花港观鱼,来这里的,都是为了看鱼呢。”赵今予抿嘴轻笑道,坐姿看起来十分淑女。 “嗳嗳,你们看,那里有一只猫想捞鱼!”毛叶媛忽然兴奋地喊道,“好可爱的猫呀,黑白色的!” “它只是饿了想弄点吃的吧,不过这么大的鱼估计捞不到。”就在晚晴话音刚落的时候,那只黑白的猫竟然真的伸出爪子抓住了一只个头不小的鲤鱼,竟然要硬生生地把它拖到岸上来。 在人群的惊呼中,那条鲤鱼用力挣扎,逃脱了出去,只在它的爪子上留下几片作为战利品的鳞片。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从旁边跑了出来,拿着棍子将这只想开荤的流浪猫给赶走了。 “真是胆大包天啊,那么多人看着也敢动手。” “说不定是惯犯了呢。” “猫就是这样的。”晚晴托着腮帮,批评的毫不留情,“手贱。” …… 81.庭中闲坐 花港公园当然不止那一点小小的池塘,实际上四周都是凉亭与水道,与其说是有许多水道绕着凉亭而流,倒不如说凉亭就建在那些水道之上。 走在这里,就能充分感受到江南水乡的美。 和一般水道不同,这里毕竟是风景区,水质清澈,总有成群的鲤鱼游过,为这水墨画般的世界里增添了几分鲜艳的色彩。 这里既是凉亭,也是走廊,有人从这里穿行而过,也有人流连于此处的风景,坐下休息。 “就这儿吧?感觉阳光挺好,还不容易受人打扰。”晚晴眯着眼睛坐了下来,这是一段没有屋檐的走廊,旁边长条的木凳同样可以是可以坐的。 清澈的水面轻轻拍打着支撑起走廊的石柱,那些毛茸茸的青苔也跟着水流缓缓摆动,几只鲤鱼钻进去又钻出来,在这人造之物间嬉戏。 晚晴随手把塑料袋放在身旁,从里面摸了一包辣条出来,咬开后直接往嘴里倒了小半袋,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坐下,毛叶媛和林宿梦带头聊起了最近的一些八卦。 赵今予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总之就是托着腮帮发呆,目光落在远处,当有人问她些什么的时候,却又会思路清晰的回答。 “……听说你们班的那个校花,洛诗瑾,和她男朋友分手了?”毛叶媛好奇地问着,轻轻咬了一小口苏打饼干,还十分细心地用手接着。 “是这样的。” 叶晨对这件事最为清楚,但还是忍不住想听听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她竖起耳朵,甚至微微坐直了身子,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听说她男朋友是五班的?” “对呀。” “和晚晴她们一个班呢。” 林宿梦的目光落在好像有些被冷落了的叶晨身上,赶忙摇了摇手里的夹心饼干盒:“叶晨,你吃吗?自己拿就好。” “啊,好。”叶晨腼腆地笑了一下,就当是客气过了,然后伸出手拿起一块,学着毛叶媛吃苏打饼干的样子,用一只手虚托着,然后小小地咬下了一口。 这模样可真是太淑女了,以至于和一旁的晚晴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今予……同学?你要吗?”林宿梦又看向了她。 “暂时不饿哦。”她轻轻笑了笑,用手肘撞了撞正在看鱼的晚晴,“晴儿,你见过苏式园林吗?” “听过,也看过图片,不过应该没有亲自看过。”晚晴又拆了一包辣条,嘴唇就像是抹了口红一样明艳,她一说话,就从嘴里冒出一股辣味,呛得赵今予都轻轻咳嗽了两声。 这边毛叶媛和林宿梦继续起劲的聊着八卦,当进入这种状态的时候,仿佛外界的许多事情都难以影响到她们了。 “所以说,为什么会分手呢?”毛叶媛指了指自己的苏打饼干,“叶晨你要吃自己拿哦。” “好……”叶晨点了点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口夹心饼干,就那么一小块饼干,照这么吃,估计她要吃完起码得上十口。 “我平时和洛诗瑾还算比较熟的吧,但是最近也没怎么聊过天了,她好像有点消沉,好像是被甩了的。”林宿梦睁大着眼睛说道。 赵今予微微侧坐着:“苏式园林一般不大,但是里面的景物却很别致,而且有很多活水,建筑就像是建在水上的一样,就和这里的感觉很像。” “说实话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不过要是真住在这种地方,应该很潮湿吧——”晚晴侧过头拨弄开了叶晨的头发,“叶晨你能不能往前坐点,你头发都掉我辣条里了。” “哦哦……”叶晨往前坐了一些,和另外两个女生靠得更近了。 毛叶媛正疑惑的问着:“……怎么可能,男生会主动把那么漂亮的女朋友甩掉吗?而且还只是在一起了没几天而已呀。” “所以……班里也有别的同学猜不是被甩了,是她把他甩了。” “那倒是有可能诶。” “还有人说她是劈腿被抓了,然后分手了,有的人说话太过分了,说她是出去卖然后被抓了,才分手的,她可能性格不算很好,但我想她应该是不会做那种事的。” 毛叶媛点了点头:“说不定是嫉妒她所以就这样攻击她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林宿梦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夹心饼干,鼓着腮帮用力咀嚼了起来。 “那倒是不会太潮湿……”赵今予正为晚晴解释着,后者就拿起几包辣条在另外三人面前摇晃。 “要吃辣条自己拿啊,好吃的很。” “好呢,等下吃,不然饼干都没味道啦。” “啊不啊(辣不辣)?”林宿梦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辣!”晚晴哈着气,拧开塑料瓶盖往嘴里灌了好几口,“呼,爽!” “嗳嗳,晚晴,你知不知道你们班男生为什么和洛诗瑾分手呀?”毛叶媛看向她问道。 “知道啊,她就是在外面认了个干爹,那个干爹是开奔驰的。” “干爹?” “哦,就是被包.养了。” “啊诶?” “真的?”林宿梦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她虽然总换男朋友,但我感觉她应该还算是比较乖的那种女生吧?” “只是看着乖而已,要真乖,怎么可能会经常换男朋友啊。” “晚晴怎么那么清楚?” “那当然清楚了,那天啊,可是我们亲自和江兴那小子一起抓到她的。” “真的?” 毛叶媛顿时兴奋了起来:“直接捉奸……在床了?” “差不多吧。” “什么样的?” “喏,就是这样嗦着。”晚晴吸了吸嘴里的辣条,“当时她是跪着的,穿着几乎没盖住多少身体的衣服。” “真的是……这样?”林宿梦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骗你们干嘛——”晚晴拍了拍赵今予的肩膀,“今予还记得吗那天,特意让你先回去的,就是我们发现了点端倪,跑去捉奸了。” “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你会说为什么不叫上你一起呢。” “不会哦,这些别人的事情我其实没什么兴趣呢。”赵今予抿着嘴笑了笑,“不过还真没想到你们那天竟然是去做这个了,后来都没和我说过呢。” “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解救了一个倒霉的家伙而已。”叶晨干咳了一声,觉得晚晴一下子把太多事给说出来了,这样有点不太好,便自己开口说道,“其实我们也就是协助一下,当时是我们班的另一个男生发现的。” “哦——她难道是在自己家里?”林宿梦忽然想起自己告诉过晚晴,洛诗瑾家住在哪里。 “对。” “诶……难道是因为我……”林宿梦的小脸垮了下来,“我这算不算出卖朋友呀?” “这只是意外,和你没关系的啊。”叶晨赶忙安慰道,她当然不会说那其实是晚晴特意问的。 ——虽然早在之前的循环就已知道,但那天还是莫名特意的确认了一下。 仿佛觉得洛诗瑾的住所还能在那一天里变成别的地方一样。 当然,更多的就纯粹是没话找话时的随口一问而已。 却没想到那天竟然成了循环的最后一日。 “唉……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是那样的人。” “有很多谣言是假的,但关于她的,倒是有不少是真的呢。”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显然洛诗瑾在学校里的风评并不好。 但在那之前,并不算了解她的毛叶媛还是本能的觉得那是其他人对她的嫉妒,实际上这只是她长得太过好看而惹出来的麻烦而已。 “说起来,晚晴和叶晨也很好看,但是都没有什么谣言和绯闻诶。” “可能是以前都不知道,最后一年了也不会传得那么快吧?”叶晨望向了晚晴,发现后者又和赵今予聊天去了。 ——看样子她对女孩子之间的八卦是真的不怎么感兴趣。 “其实也是有的哦。”林宿梦的小脸有些微红,轻轻咳嗽了一声。 “今予,你到时候是回S市吗,就算大学毕业也待在S市?”晚晴好奇地问道,隐约间听到有关自己的话题,又转过头去,“什么啊?关于我的?” “是呢,应该确认是在S市生活了吧,我爸已经在那买了两套房子啦,一套是以后留给我的。” “咳嗯!”林宿梦清了清嗓子,捧着发烫的小脸,“就是、就是有谣言关于你们的……说你们姐妹俩是同、同……同……” “同性恋?”毛叶媛歪着头问道。 “对、对……不、不是我说的啊!” 在这年代,这三个字甚至都是可以拿来骂人用的,作为谣言而言,也算是一种攻击了。 “切,就这啊。”晚晴毫无兴趣,又把头转了回去,“买房子了?现在可以买卖了?” “是呀?我记得是我高一就买了呢,两套都在新造的楼里呢。” “哈?现在就可以买了,那也就是说——”晚晴的双眼开始放光,“看来我记的还是不够准确啊,我想买的话,我也可以买了?” “用那笔钱?” “没错!” “用父亲的名义吧?晴儿还没成年吧?” “呃,成年倒是还没有……嗯,用老爹的名义也没什么问题,就是遗产税可能会麻烦点,要不干脆等到我满十八周岁……” 相比较没什么反应的晚晴,叶晨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林宿梦从指缝里偷偷望着二人,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 82.夕阳沉坠 夕阳下的花港公园有一种旧的一切即将落幕的美。 那一束束橙红色的光透过一棵棵长得并不笔直的光秃秃树木照进水上的走廊里,将人们的身上都镀一层辉芒。 低下头,可以看到微微泛起涟漪的水面也变了颜色,远处的那轮残阳正在朝着水中沉坠,带着几分江南独有的凄美悠长。 公园里的游客少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喧嚣。 女孩子们也终于决定回去,那些零食的空包装袋,也全都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听说到这里来,如果看到一只纯白色的鲤鱼,就可以朝它许愿,很灵的哦。”林宿梦忽然笑着说道。 “白色的没有,纯黑的行不行?”晚晴往水里看了几眼,戏谑地问道。 鲤鱼虽多,颜色也挺五花八门,但真正纯白的鱼,却似乎是一条都没有。 “一定要纯白色的啦。” “那只……”毛叶媛刚伸出手去,就又缓缓垂落下来,“唔,好像不是纯白的。” “嗯,旁边有一点点黑,好可惜。” “倒是有纯红色或者纯黄色的。” “那边有只纯白色的猫哦。”赵今予看向了房顶,那只猫看起来就像是洗过澡了一样干净,白得甚至都有点反光。 “纯白色的鱼没有,纯白色的猫倒是不错。”晚晴开玩笑似的说道,“或许向它许愿也不错?嗯,那我就许愿——高考能考上本科吧!” “我也想……” “白猫猫保佑~”毛叶媛也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拜了拜。 “希望考的比晴儿分数高……”叶晨小声咕哝。 “今予不许个愿吗?” “没有特别想许的呢。” “随便许一个呗——总有想实现的事情吧?” “嗯……那就,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吧?” “喵~”纯白色的猫似乎有点被下面几个女孩子奇怪的动作给吓到了,它跳了起来,飞快地朝一旁窜去,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看来这个愿望没法实现呢。”晚晴摊了摊手,“它觉得有点困难哦。” “噗,说不定是跑去帮我们实现了?” “怎么实现,到时候直接帮我们写,还是给答案啊?” “——或许是会让你不会忘记掉背过的知识点?” “那也得背下来过才行啊。” 女孩子们闲聊着走出了花港公园,说是出来逛逛,其实根本没走多少路,大部分时候就是在一个地方呆腻了,然后换个地方坐下继续聊天而已。 但总之,这五块钱的门票是没白买。 “你们怎么回去?”又重新站在那个斜坡上,晚晴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问道。 一旁的叶晨轻晃着手里的塑料袋——那是剩下的零食与饮料。 “我在前面的站台直接坐公交车回去啦。”林宿梦指了指那边的车站,“毛毛虫好像是要去银山广场那边坐187?” “干嘛啦,怎么真叫这个昵称啦——”毛叶媛撒娇似的轻轻晃着林宿梦的手臂,这个外号是之前聊天时取的,用在她身上竟然还觉得挺可爱,“嗯,我得走一段路坐车,你们呢?” “我们还是打车吧?回去的路费我来付。”赵今予看向晚晴和叶晨。 “我没意见。” “嗯……起码可以坐的舒服点了。” 其实公寓距离这里不算特别远,但坐公交车肯定没那么快。 相比之下,坐灵活些的出租车可以更快抵达,精力也会被消耗的少一些。 这样晚上回去还可以再做些别的事情,而不是只想马上洗澡睡觉了。 “你们回去多久?” “一个小时多吧,起码。” “我得转两三路车呢。”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希望不要堵车,要是末班车开完了的话,就得多换一路了。” “顺路吗?要不要一起?”赵今予问道,“反正出租车也能坐得下。” “你们去哪儿?” “银起路上。” “那应该……不太顺路。” “嗯,到那里换车还麻烦,不如我坐187直达啦。”毛叶媛摆了摆手,“拜拜,下次再出来玩哦!” “下次的话,就得寒假了吧。” “嗯,得准备期末考了呢。”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呢。” 女孩子们互相道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晚晴她们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拦下一辆出租车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 出来玩的时间结束了,回去的路就总会让人感觉要漫长一些。 虽说坐的是出租车,但回到公寓的时候,夜幕也已经彻底降临了。 一盏盏路灯已经亮起,三人还顺路绕到去了一下叶友良摆摊的地方。 他这会儿正忙碌着给人做瘦肉丸,小白就趴在三轮车的底下,那里有一个铺了破衣服的纸板箱,它大半个身子都趴在里头,只伸出个脑袋趴在外面,享受着不断燃烧着的煤饼炉所带来的暖意。 “老爹。” “今天出去玩的开心不?” “还行吧。”晚晴习惯性的说道。 “挺开心的。”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哈哈,你俩这么打扮还挺好看的。” “是今予帮我们搭配的!”叶晨没忘记夸一下二人的‘造型设计师’。 “叔叔晚上好。”赵今予这会儿才有机会开口说话,当然,她依旧是礼貌地先问了句好。 “好啊,吃过了没,还要吃不?” “吃一天零食了,现在什么都不想吃。”叶晨摇了摇头。 “我肚子有点痛,没胃口。” “你那是辣条吃多了吧……” “家里有一碗豆腐羹,你们要是饿了,就放锅里热一下吃——要是不吃的话就放冰箱里,我好像放外面忘记放进去了。” “行。” 叶晨双手撑着膝盖,朝小白嘬了嘬嘴:“小白~?和我们一起回去睡觉吗?” “汪?”小白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她们,然后缓缓从纸板箱里走了出来,用力抖了抖身子,乖巧地走到了她俩身后。 “你不留在这里陪我啊?”父亲这话是对小白说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调侃,“你在这陪我一夜,有东西吃的哈,有肉吃,所以你还要回去不?” 小白很有灵性地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搪瓷碗——那个已经成了它的饭盆。 然后它身后的尾巴用力摇着,讨好似的在父亲脚边来回蹭了起来。 “不是现在,你得陪我到半夜才行。” “好了,你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我们得回去了,先洗澡,然后——看看电视吧!哦,对了,我们要不要买台彩电呢。” “不要浪费了吧……”叶晨赶忙说道,“用钱的地方不是很多吗?” “总感觉这不是我的台词吗?”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嗯,要不买台坏掉的回来修也行,反正我会修。” “啊,这个可以!” “就算是坏掉的零件应该也不便宜,除非是坏的比较彻底的,嗯……要是隔壁邻居有坏电视机就好了。” “哦?我有个朋友家里就有台坏电视机,放着占地方,之前过来和我闲聊的时候还说卖废品的就给五十块钱收。” “五十块钱?那我们要了啊,是彩电吗?” “彩电是彩电,就是不太大,和咱们家那台黑白电视机比还小一点呢。” “那正好放卧室用。”晚晴看向父亲,“老爹你到时候问问,给我收回来啊,除非里面全坏了都得换,否则基本都能修的。” “行,我帮你问问。” “老爸,我们回去了,拜拜。” “好,就算明天是星期天,也早点睡哈!” 三人转身离去,小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追着晚晴她们跑了过去。 “你来干嘛?不是陪老爸吗?”叶晨调侃着笑道,小白就把尾巴摆得更快了,还十分卖力地往前蹭了蹭,那尾巴就‘啪嗒啪嗒’地抽在叶晨的大腿上,黑色打底裤毕竟没棉裤那么厚,打上来竟然还有点疼。 “你这尾巴甩得也太用力了吧……” “回家记得给它擦擦爪子,擦擦身子,毕竟是到外面来过了,它待会儿指不定还得往哪里窜呢。” “不会窜到我们床上来吧?” “那可不行,它敢上来我就给它踹下去。” “倒也不必那么暴力吧……” “不然不长记性,你以为是人啊,还听得懂话。” “我看它也听得懂啊。” “那只是读你的语气而已,嗯,最多懂那么几个固定的词语。”晚晴用手扇了扇风,另一只手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嗯——这羊肉串的味道好难闻。” “你昨天还觉得好吃来着。” “今天肚子不舒服,呃——糟,感觉要拉肚子了!” “谁让你吃那么多辣条啊……” “吃的时候爽,吃完了菊花受罪啊……完蛋。” “菊花?”赵今予疑惑地歪着头,她听出来这好像是意有所指。 “咳!我们老家的方言,就是说……屁股。” 晚晴在赵今予面前终于还是文雅一点,没有把那个‘眼’字给说出来。 叶晨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这是未来的网络用语,毕竟晚晴经常会从嘴里蹦出来类似的词句,她也经常会问,像这种,就属于早就问过了的词语。 “原来是这样,不过为什么会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在一起呢?” “今予,你看啊,这种花的盛开的形状像什……” “咳咳咳咳!!!”叶晨大声打断了晚晴的话,“晚晴你就别污染本来挺美好的一个词语了啊……呃,就,就别说了。” “切,又不是我污染的。” 赵今予歪着头,疑惑地思考了一会儿,直到坐电梯的时候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哈哈,很形象吧?” “嗯……确实,挺形象的……” …… 83.有狗陪伴 一束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干净明亮的玻璃照进了卧室里,晚晴那微微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抬起一只白嫩的藕臂挡住了阳光。 “唔呃……” 昨天晚上回来和叶晨闹了一会儿,睡着的时候已经很迟了,以至于时间都八点钟,她却也依然感到困倦。 叶晨的脑袋和她紧挨在一起,小嘴微张着,胸口慢慢的上下起伏。 差不多是到该起床的时间了。 今天其实还有别的事情想做。 ——毕竟在H市还是生活了很长时间的,即使后来去S市生活了十年,但对于这里的许多事物,多少还记得一些,只是稍微有些模糊,没有那么准确而已。 她决定先去实地看看情况,房屋究竟是不是已经放开买卖了——能拿到房产证的那种。 如果可以的话,就趁着现在便宜的时候去买下一套。 在她的印象里,有不少位置不错的老小区,即使后来会因为设计不够合理,导致居住环境不是特别理想,但那房价可是实打实的高。 只要在房子跌价之前卖出,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完全可以去后来合并进来的新区买一套更好的新房,剩余的钱无论是做生意还是放在银行卡里自己用,都完全足够了。 当然,说的简单,具体操作起来还是要好多步骤的,但最起码——得先去看看。 饭得一口口吃,事情也得一步步的做嘛。 她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将腿伸出了温暖的被褥。 家里已经用上了电热毯,父亲的沙发上也有,毕竟都中了彩票,还不改善一下生活,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有条件的情况下,没必要非得去忍耐。 苦难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值得歌颂的对象。 刚把脚放下去,却没踩到自己的拖鞋,而是触碰到了一个毛茸茸又暖和的东西,她低头一看,就见小白像块白色地毯似的蜷缩在地上,即使被踩到了也不躲开,反而还讨好似的摇起了尾巴。 “小白?你怎么躺在这里啊。”晚晴从它的身子底下把自己的拖鞋给拽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几根狗毛,“不是给你弄了狗窝的吗?” 小白‘哼哧哼哧’地哈着气,从地上站了起来,还十分妖娆的伸了个懒腰。 它一瘸一拐地在晚晴身边蹭了两圈,然后抬起头,用那双十分‘清澈’的双眼看向她。 “干嘛?饿啦?等下给你弄吃的吧,可惜现在的超市都没有狗粮卖,不然喂你就方便多了……” 晚晴打着哈欠,伸手抓起旁边的毛衣套在身上,走进了盥洗室里。 小白似乎总喜欢待在热闹的地方,晚晴做饭的时候,它就趴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将锅子炒得‘听里嘡啷’的作响。 它好像还特别喜欢听她在菜板上切菜的声音,每当富有节奏感的切菜声响起时,它就会耷拉下耳朵,趴在地上,摆出一副十分放松的模样。 油烟机被打开,刺耳的风声让它的耳朵用力抖了抖,往客厅里缩了缩,凑得没有刚才那么近了。 晚晴从煮鸡腿的炖锅里拿出了一个大鸡腿来,用手将鸡肉撕下来,放进了一个铁碗里。 这是没有放过任何调味料的鸡腿,只是简单的清煮而已。 但那浓郁的肉香已经让小白垂涎欲滴,它伸长舌头哈着气,摇着尾巴在厨房门口来回的转,那一瘸一拐的模样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别急别急,等下就有的吃了。” 休息难得有时间,晚晴也不打算做简单的白粥,而是打算弄一锅卤鸡腿吃,电饭煲里正煮着饭,升腾起白色的蒸汽。 把卤鸡腿要用的八角茴香酱油之类的调味料倒进去后,她就又用炒锅做起了清炒花菜,里面放了点胡萝卜片,增加一些风味。 每次晚晴起来之后,叶晨顶多会拖延一会儿,但也很快就会起床。 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的习惯。 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厨房门口,蹲下身拍了拍小白的脑袋。 它用湿漉漉的鼻尖顶着她的手掌,主动地蹭了过来。 “小白~小白~早上好呀~”她的声线在此时不由自主的变得有些尖细,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样柔软,然后它用双手捏住了小白的狗脸轻轻扯了扯,“你每天都起得好早啊。” 小白伸出舌头舔了舔叶晨的手掌,把她的手指轻轻含在了嘴里。 “噗哈哈,好痒,好了好了好了,别舔了别舔了……”她将手掌在它的毛上蹭了蹭,完全是当毛巾来用了,“我得洗漱去了。” 小白像是听懂了似的,又安静地坐下,尾巴摇摆的幅度也放缓了一些。 在一阵热闹的忙碌声中,丰盛的早餐总算完成。 ——实际上也就是四个菜而已,但要想想,平时早上不是稀饭过咸菜,就是去父亲那里吃点嵌糕,像这样正儿八经的菜,却是并不常吃呢。 “哇,这什么?卤鸡腿?炒花菜,葱油蛋,这个是——炒肥肠?” “嗯,费了不少时间啊,快点去把电饭煲抱过来。” “哦哦。” 在开吃之前,晚晴当然没忘了帮小白准备早餐。 她将热乎乎的米饭盛进了之前撕下来的鸡腿肉里,放了少许的酱油和猪油,将它们搅拌均匀,然后就倒进了专门用来给它吃饭的铁碗里。 “好,小白,过来。” 其实不用晚晴去喊,它也已经凑过来了。 “停,现在还不能吃。”晚晴将铁碗拿了起来,“坐下。” 小白歪了歪头,当她再次重复的时候,就十分乖巧的坐了下来。 “好,不准动。”晚晴慢慢将铁碗放到它身前,“好了,现在可以开始吃了。” 小白犹豫了两秒,确定自己终于可以吃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都塞到这个小小的饭盆里去。 那么大一碗饭,它风卷残云的几下就吃完了,甚至好像还没吃饱似的舔着嘴,期待地望着晚晴。 “没了,之后就中午再吃吧——让老爹喂你。”晚晴用力拍了拍它的狗脑袋,“自个儿玩去吧!” 然而小白却还是哪里都不去,依旧趴在自己的饭盆旁,偶尔用期待的目光看一眼晚晴,当发现她没有给自己添饭的意思,就又有些失望地将目光挪向别处。 “它还想吃诶。” “没了,这么多也差不多可以了,不能惯着。”晚晴夹了一块大鸡腿在自己的饭碗里,“等下吃完了,我们出去看看房子。” “咦?不是说要过两年才能买吗?” “说不定现在已经可以买了,或许只是房产证还不好办,要么就是暂时没有未来那种正式的房产证,但只要能交易,早点买也可以,反正未来肯定是可以把房产证办下来的。” “哦哦……要去哪里看?” “采荷一区和朝晖一区距离近些,先去那边看看吧,这两个地方的房子应该早就造好了。” “好……” “嗯,再多看一个地方好了,最后一站去德胜东村,我记得那边后来也是有地铁的,就在H市氧气厂旁边。” “H市氧气厂?那里已经接近郊区了诶。” “哈,以后那里是新的市中心。”晚晴夹起一朵花菜放进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你要知道,就连我们上学的地方,到时候都会变成繁华的商业街啊。” “农田也都会变成一栋栋高楼吗?” “是啊。” “乡村距离城市越来越远了啊。”叶晨有些感慨。 “农村和城市的区别会越来越小,而记忆里的许多东西,都会在发展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少。”晚晴轻轻叹了口气,“世事境迁啊,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说起来,要是让你选一个郊区的别墅和一个市中心的小房子,你选哪个呢?” “要是不出门工作也能生活的话,那肯定选别墅啊。” “但一般来说要工作的话,就肯定选市中心的方便了吧?” “倒也未必,如果有地铁的话,也还算方便——只是没有那么方便而已。”晚晴鼓着腮帮用力嚼着,“那种事情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先看看买一套房子究竟要多少钱。” “我们的钱够吗?” “应该是够的。” 晚晴其实也有点不太确定,毕竟她那会儿在这个年代,还在为了生计而奔波,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后来关于当年的房价,她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而已。 只知道很便宜,但到底有多便宜,那就完全不清楚了。 吃完饭后,叶晨十分自觉地收拾餐桌,去厨房打扫卫生和洗碗了,而晚晴则穿上了昨天的那套衣服——冬天嘛,衣服总不能穿一天就洗了,加绒打底裤虽然看起来像袜子,但准确来说应该算是一种裤子,所以也不可能每天去洗。 起码得穿个两天再说。 “弄好了没啊?出发了!” “马上好!” 晚晴见叶晨没弄好,就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思考自己还需要带点什么。 最终,她拿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打算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给记录下来,免得回来的时候又忘光了,那不就等于白跑一趟了嘛。 “我还穿昨天的衣服吗?” “对啊。” “哦哦,马上来!” “嗯,记得带上自行车钥匙,我们骑车去。” “好!” …… 84.德胜东村 采荷与朝晖,是距离市中心更近一些的小区,至于德胜东村,则要远上许多了。 这里看起来还有些荒凉,并不算宽敞的道路两旁,是成片成片的农田。 当然,这些小区楼看起来也要比之前两个地方新了不少。 看样子就是这几年刚建的。 小区本身都是六七层的楼房,在小区外面,都是些低矮的农民房,相隔着一条马路,却好像相隔着一整个世界。 叶晨站在这里,完全想象不出晚晴说的那种‘繁华’。 “未来这里会很热闹?” “会啊。” “怎么感觉周边都没什么建筑的啊……” “怎么没有,你看,那家超市正在装修呢,到时候就叫乐购,旁边的是零食干货的批发市场,已经可以买东西了,再往右边去,到时候还会有一条商业步行街,什么KFC,永和豆浆……然后再过去就是服装市场,虽然没批发市场那么便宜,但价格也还算可以了。” “哦……然后呢?” “然后那边会造很多高楼,写字楼啊,高层居住楼啊什么的,这条马路会架起一座高架桥,这个大十字路口到时候会十分繁忙。” “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吗?”叶晨抬起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而且一切变得都很快,有时候你半年没来,就发现有点认不出它来了,时间久了,原本的模样也会在记忆中褪色,一定要很努力的回忆,才能想起它原本是什么模样。”晚晴也有些感慨,“要不是站在这里,我也想不起它原本竟然是这番模样啊。” “这些楼房都很新呢。” “嗯,应该就是近几年造的。”晚晴轻笑道,“当然,再过个二十来年,它们就是大家都嫌弃的‘老破小’了,要不是地理位置好,恐怕没人会想买在这里,毕竟房价还那么高……” “再新的东西,也有被淘汰的时候啊。” “那当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什么东西都会变旧啊。” “时间真无情。” “哈,你还感慨起来了,老实说,这种房子虽然格局不太好,小区也因为各种增建设计而显得比较拥挤,但是实际上能比那种高层的电梯房住得更久——低层楼房相对来说更不容易出问题,维修起来价钱也便宜,物业费管理费也几乎没有。” “物业费?” “嗯,以后那种高层楼房的物业费可是很贵的,一年交个两三千块钱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物业费就要两三千?”叶晨被吓了一跳,“太贵了吧?” “对于未来的物价来说其实也还好,但问题是,花钱的地方总是很多的啊,而且那些物业,啧啧,基本都是收一堆钱还没个屁用的。”晚晴伸长手臂拍了下叶晨的脑门,“好了,过马路了,这是最后一站了,看完就可以回去了。” “这里应该要便宜一点吧?” “嗯,应该?” 之前去看过的朝晖一区和采荷一区,如果算上各种税,把房子买下来差不多要九到十万,这还只是毛坯房的价格。 而且那里的房子该怎么说呢,就连叶晨都觉得像工人宿舍,实在不能算是有多适合居住。 有了前两次看房的经验,这次晚晴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售楼处。 和未来那种光鲜亮丽,装修豪华,而且一进去就有许多推销员围上来的售楼部不同,这里真的就只是个售楼的办事处而已。 工作人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甚至连个房屋模型的沙盘都找不到,顶多是能在架子上拿到一份黑白打印的格局图纸。 没有封面,没有华丽漂亮的广告语,只有简单冰冷的数据。 但晚晴还挺喜欢这种的,因为足够的简单直接,能最快获取到自己所需的信息。 至于装修好的样板房,这里也是没有的,想看房子的话就自己找工作人员,他会带你去一间毛坯房看看。 其实相对于这个年代的物价而言,房价依旧不算太便宜,毕竟用来拍卖造房的土地也不多,能出售的房子相对而言还是挺稀少的。 “要看看房子吗?” 等晚晴和叶晨坐下来好一会儿了,才有工作人员走过来,脸上挂着礼貌性的微笑:“还是来等人?” 她俩看起来就是个学生模样,不像是能出得起钱的样子。 二人对这种态度实在太熟悉了,之前两个地方和这里一模一样。 这次甚至不是晚晴先开口,反倒是叶晨抢了先:“我爸做生意去外地了,让我们看一下房子,如果有喜欢的,到时候他会再过来看的。” 工作人员上下打量着她俩,似乎觉得衣服穿得很得体,虽然不是名牌,但质量看着也不错,所以脸上的笑容就又多了一些:“那我就来介绍一下吧。” “好啊。” “首先我们每一层的价格是不一样的,楼层低的要贵,楼层高的肯定要便宜点,而且还会有一些赠送的面积。” 和电梯时代越高越贵不同,没有电梯的时代,高的楼层不仅出行不方便,搬运家具和各种东西都会很麻烦。 特别是对于腿脚不利索的老年人而言,低层会给生活减少许多困难。 有些一楼还会带个小院,对于许多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人而言是很有吸引力的——他们总会觉得房子得要有个院子,不然就不完整了。 “还有一些新造的房子,是有七层的,单价是1800一平。” “面积和楼下一样吗?” “不一样,七楼是有两层的,总面积是七十五点五平。” 叶晨在心中飞快的口算了一下,就算出了这间房子的总价—— 需要十三万五千九百块钱。 哪怕把零头抹去,也要十三万。 中彩票的钱根本不够,但如果加上买断父亲工龄的那些钱,就足够了。 相较而言,还是要比其他地方的房子便宜很多的。 那些房子四十平就得将近十万了…… “好,可以带我们看看吗?”晚晴不动声色地问道,无论要不要买,看一看总没什么关系。 “没问题的。” 销售员从办公室里拿来钥匙,就带着她们朝那新造的楼房走去。 这几幢楼和八层公寓其实也差不多高了,在这个时代的低矮建筑群中,看起来相当显眼。 从楼下上去是没有电梯的,只能一层一层的走上去。 而本身走到这栋楼前的时候,就得爬一个楼梯了——它建造在比平地高出一块的平台上,下面这一截差不多有一层半的高度了。 “我们这里到时候会很方便的,都有规划的,公交车也很多,附近还有个八路车的公交总站……”销售员滔滔不绝的介绍了起来,然而她说的那些东西,在来时晚晴就已经说过一遍了,甚至比他说的更详细,更准确一些。 “呼……七楼是有点高的啊。” “嗯,我们公寓好歹是有电梯。”叶晨轻轻地喘着气,“总算是到了……” “是的,就是因为没有电梯,所以楼上的房子才会便宜一点的。”销售员说着,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一把,推开了房门。 里面是没有装修过的毛坯,四面是冰冷的水泥墙壁和地面,窗户倒是那种看着十分厚重的双层绿色玻璃——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代总喜欢这种带颜色的玻璃窗。 “楼下是四十平,楼上是三十五点五,楼上要稍微小一点,但设计一下的话,完全可以做出三个房间来,而且还可以做两个厕所,住起来肯定是非常方便的……” “嗯,哦……对,挺好的……”为了避免冷落别人,叶晨只能在一旁不住的点头。 而晚晴却是管自己到处走走看看,思考着住进来之后会是个怎样的状态。 楼梯并没有做好,只有一把临时使用的梯子,她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看了一眼上面的格局。 上面就是一块哑铃形的空间,上来的部分,一个就是走道比较细长,两头则很方正,都有玻璃,看起来最起码能做两个房间。 至于楼上的厕所,看这布局,应该是只能做在东边的房间里了。 毕竟西边房间的下面,对应的是规划出来的厨房区域。 在厨房的楼上造厕所? 不知道下水道冲水的时候,在厨房做饭的人会不会吐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格局的房子吗?” “有的,楼下不带二层的格局又稍微有点不同的,还有王马路对面的那几幢,最高只有六层,然后也不是复式的,但价格比较便宜,最便宜的一套特价房,只要五万块钱——四十六方的。” “啊……这个便宜。”叶晨眼睛一亮,感觉总算是找到了实惠的房子了。 “特价房?”晚晴没多高兴,一般这种房子都有问题,要么是位置不好,要么是格局不好,要么就是二者皆有…… 不过,看一看总不会有错。 虽然她更喜欢这套两层的房子,但毕竟价格比较昂贵。 而且作为二手房来卖的话,这种房子其实反倒不太好卖,虽然单价便宜,可毕竟总价高啊。 当然,如果能卖出去的话,赚的肯定会更多。 这就是取舍了。 当然,回去之后还得大家一起讨论,才能决定最后买哪一套。 “好的,那边距离这里稍微远一点,我们得走一段路,先看一下楼下其他格局的房子吧?” “嗯。”晚晴认真地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这套房子的特点,还画了一个简单的户型图——这种户型特别的房子,在那边好像没有看到房产公司打印的户型图,所以就只能自己手画一个了。 …… 85.其他户型 楼下的户型看起来比七楼的还要宽敞些,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七楼有一个专门的楼梯间,就是那种除了楼梯基本放不下其他东西的楼梯间,两面都是墙壁,如同一条向上的长廊。 “像六楼这种的平层,价格要便宜不少,特别是这个中间套,就是面积比较小,三十九平,窗户也比较少,但价格也很特价,只需要六万块。” “六万块?”叶晨眼睛一亮。 她顿时觉得刚才的那些缺点也不算什么了。 “是的,而且这个中间套是有做好水电,刷好墙漆的,如果你们对装修的要求不高,直接把家具搬进来就可以住了。” “啊……这个挺不错。”叶晨不住的点头。 晚晴嗤笑了一声,她很清楚这种程度的装修根本花不了多少钱,相比日后生活的麻烦,光照的不足,省这点钱可能会带来更多的痛苦。 除非是投资买好几套,比如说花个十万块买个两套特价房,一套自己住,另一套到时候租出去,等价格贵了就卖掉,否则还是要选一套宜居的才行。 但想到这里,晚晴又有些纠结了。 这到底是买两套用来投资好呢,还是买一套自己喜欢的一直住呢? 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肯定是买两套更好,毕竟只是买一套的话,哪怕房价再高,如果有居住在中心区域的需求,那就根本是无法卖掉的。 可她却又偏偏很喜欢这种双层的房子。 “哦,对了,还有一套在哪里呢?” “那套也是特价房,不过更便宜,只要五万块钱,有两三套类似那样的,我带你们过去看看吧,在另一边。” 小区分成两个部分,这边的部分看起来要新一点,还有一些剩余的黄沙与砖块没有运走,而那个部分这在斜对角的另一头,需要顺着内部道路往前走才能抵达。 这道路并不宽敞,最多让两辆车缓慢交汇,倘若有一辆大卡车开进来,指不定会被堵在里面。 不过道路两旁的店铺倒是不少,其中以早餐店居多,这会儿不是早晨,看起来不怎么热闹。 “我们这里面还有一座公园的哈,到时候可以过来散散步,都是很方便的,王马路那边还有一些早集,买菜都不用去市场了,去那里买更便宜,当然要去菜场也很方便,就在那边。”销售员不算特别热情,但还算有几分敬业精神,一路走来的时候也没忘记顺便介绍。 叶晨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而晚晴则有些走神地看着周围,神情有些恍惚。 这里虽然不那么繁华,但到处都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和住在与大马路接壤的公寓里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一位老大爷单手骑着三轮车,手里摇晃着铃铛,中气十足的大喊着,即使没有喇叭,声音也能传出老远:“收——牙膏壳——甲鱼壳——长得(头)发……” 也有挑着担子的大爷摇摇晃晃的走着,时不时嘹亮的高喊一句‘麦~芽~糖~嘞~’,当有小朋友拿着钱来买的时候,他就会乐呵呵的把担子放下,收下他们递来的钱。 一般不会太多,也就是五分或者一角的样子,他就会很熟练的用锤子轻轻桥下一小块硬的麦芽糖,放在小天平上称一下,如果还不够,就又敲更小的一块放上去。 除了麦芽糖,也有姜糖外,就是那种手工制作的姜糖,每一块的造型都不太一样,说不上到底是圆还是方,表面看起来也很粗糙,闻起来就有一股隐约的姜辣味。 晚晴在刚放下担子的大爷身前停了下来,指着那些生姜糖问道:“姜糖怎么卖啊?” “姜糖一块钱一斤。” “给我来个五块钱的。” “好嘞!”见‘大顾客’上门,大爷脸上的皱纹都顿时舒展开来,他仔仔细细地称了五斤姜糖——实际上是要超出一些的,然后用黄色的油纸将它们仔仔细细的包好,再用崭新的白色塑料袋套上,这才递给了她。 晚晴拆开油纸的一角,拿出一颗放进嘴里,那甜味中带着几许辛辣,习惯了之后,又会感觉那股暖意从自己的胃一直流淌到全身,格外舒坦。 走在前面的叶晨和销售员这才发现晚晴落在了后面,都站在原地,转过身看向了她。 晚晴不急不缓地向前走来,将两枚生姜糖递给了叶晨和销售员:“尝尝?” “这里各种小吃啊都有很多,还有像这样挑着担子的流动商贩,生活是相当便利的哈,以后还会更加方便的。” “好辣……”叶晨的眉头微蹙,用手轻轻扇了扇风。 “这说明是真材实料啊,嗯,而且就是要这样辣的吃起来才舒服。”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又含着姜糖让它在嘴里转了一圈。 另一部分的小区是在内部,不与大马路接壤,唯一的一条也就是个小马路而已,马路对面则是密集的农民房建筑群,它们普遍都不高,最高的似乎也就是四层的样子。 而小区里的房子最高是六层,楼顶没有瓦片,而是一块平台,上面放着用来供水的水箱。 “特价房就是这幢六楼的两套了。”销售员站在小区后门左侧的位置说道,这里是靠小马路这一排的最后一幢,下方隔着一道围墙之后就是一家小超市,用的招牌很有迷惑性,叫联华世纪。 实际上就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盗版联华超市。 相比真正的超市,更像是一家比较大的便利店,而且只有一层。 这幢楼房虽然采光还可以,但对着十字路口的交汇处,显然是一个比较吵闹的位置。 ——不然也不会给个特价嘛。 这里的楼房虽然是更早几年造的,但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每一层都只有两间房,也就是说没有中间套,全是边套。 “六层两套房子格局都是一样的,我们看一边的就行。”销售员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钥匙开门。 房子有两扇门,一扇是最外面的大铁门,推开之后是一条小走廊,或者说可以换鞋子的地方,再后面则是一道木门,推开之后才是真正的房间。 这里同样是个毛坯房,唯一的区别就是把房间给隔了一下,让人能够看得出来不同区域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客厅里好黑啊。” “哈哈,这个是的,因为客厅里没有窗户,所以采光可能会差一点,厕所也是没窗户的,不过厨房有窗,还有次卧和主卧都是有窗户的,主卧和阳台是连通的。”销售员说着,带她们往阳台的方向走去,“这边有些人家就是直接连通,没有隔断的,有的人家是把阳台和主卧之间隔开,用半砖或者直接用木墙,这样会比较节省空间,这个阳台是算附赠面积的,加起来差不多有五十平的样子,一家三口住一住还是很不错的,关键是总价只要五万,就是把税算上也就是多个千把来块钱,很划算的。” “哦……嗯。”晚晴轻轻点了点头,这套房子确实有许多缺陷,但自己住也不是不行,阳台足够的大,次卧是朝西的,采光可能不足,但肯定足够安静。 “这里的房子其实是农民的回迁房,不过回迁其实是住不满的,肯定还会多一小半出来,说老实话,房子的质量肯定没有我们之前看的那种那么好,但住住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晚晴你觉得呢?” “不太行。”晚晴摇了摇头,即使心中有所想法,也不能表现出来,她还打算到时候把父亲喊来一起砍价呢。 所以不能表现出自己更喜欢哪套房子——无论到时候打算买的是哪一套。 “这里的图纸有吗?” “有的,回到售楼处我给你们拿。” “好,我带回去给我老爹看一看,到时候会再过来的。” “哎,好嘞!到时候来售楼处看房就说找小李就行,我到时候看看,尽可能再给你们弄点优惠。” “好。” 看完房后的二人,又骑着自行车溜达了一会儿,这才回到了处于市中心边缘的公寓中。 父亲这会儿才刚起床,正在沙发上拆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里面装的不是火柴,而是一把剃须刀——刀头和刀柄是分开装的,看起来朴素而简单。 一看就是楼下小卖部买的,而且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在晚晴记忆里,这么一盒好像也只要两块钱就够了,质量还挺好,不说刀柄,就算是单个刀头都起码可以用个一两年的样子。 而且这刀头还可以单买,只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后,就没有这么便宜还好用的刮胡刀卖了。 “老爹,我们去看了看房子。” “看房子去了?” “嗯,打算用中彩票的钱买房子,和你讨论讨论买什么好。” “哦……” “你也知道我是未来来的,未来的房价可是很高的,现在投资是最好的选择。” “嗯。” “那我就和你说说吧,今天一共去了三个地方,采荷朝晖还有德胜东村……” 晚晴翻开记事本,仔细地将今天问询来的价格,以及看后的感觉都告诉了父亲,叶晨则把户型图摊在桌上展示,时不时的为她补充一句。 “这么看来,还是选择德胜东村性价比最高。”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老爹你觉得是买两套特价房好,还是买一套两层的住着舒服呢?” “两层的不能拆开卖,但两套的可以拆开卖,而且你说两套都在同一层,那么一起买下都装修的话,不就相当于两层了吗?关键是这个还可以到时候拆开来卖或者租,没钱的时候也可以只简单的装修其中一套。” “嗯……” “叶晨,你觉得呢?” “咦,还用问我的意见的吗?” “白痴,难道你不是家中的一份子啊。” “啊……我、我还是比较喜欢两层的……感觉住起来肯定很舒服!” “你只是感觉那样住起来像别墅而已吧……”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摸着下巴沉思了起来。 …… 86.期末考试 (一) 1997年1月27日,星期一。 距离上次看房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方面的事情都交给了父亲去考虑,而叶晨和晚晴则是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认真的准备这次考试。 期末考是全市统考,也算是为夏天高考进行模拟了,所以必须得全力以赴,看一看自己到底能考到个什么程度。 虽然在循环的那一天里学习了很久,把很多薄弱的基础都给补上了,但叶晨看起来还是有些忐忑。 “怎么,紧张啊?” “咳……有点。” “怕赢不过我?” “切,这次肯定赢你!” “嚯,什么时候英语分数高过我再说吧。”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戏谑地调侃道,“或者你数学考个满分之类。” “哼。”叶晨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理她。 二人并没有被分在同一个考场,到了这里,也就该各自分开了。 期末考总共要考两天,今天的是语文和科学三门,明天则是数学和英语。 高三的学生们看起来都多少有些紧张,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这就相当于是高考的预演了。 而高二学生们大都表情轻松,不少人都在谈论着过年要怎么分配这整整一个月的寒假时间。 寒假能放那么久,也是因为这个年代的高考在七月份,比后来的高考多了一个月,自然也要显得悠闲一些——当然也和学习氛围有关,那会儿的学生,还没有卷到每个人都被压榨到极限的程度。 而且作为普高的银江高中,本身也就要宽松许多。 考试还没考试,考场里有不少人正在翻看着学习资料,试图通过临时抱佛脚的方式再多记住一点知识。 而晚晴却是神色轻松,她悠闲地转着笔,望向窗外,此时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放空大脑,让自己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冷冽的北风拂过她的脸庞,让她感到格外清醒——这种头脑清爽的感觉,是作为大叔时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的了。 因为这种清爽,得是发自内心的感觉自己完成了所制定的计划,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未来充满了希望…… 所以即使吹来的是冬日冷风,却也能看到那春天那五彩斑斓的温暖。 “好,请同学们将书包全都放到讲台上来,把所有的学习资料都上交,抽屉里什么相关资料都不允许有,接下来就要发卷子了。” 随着预备铃的打响,答卷很快就被发了下来,当学生们在上头写好自己的名字之后,问卷也随之被发下,又一阵铃声响起,所有人都拿起笔,在纸上‘沙沙’地写了起来。 相比其他科目,语文考试是最有可能出现时间不足的。 毕竟那个作文到底要占用多少时间都尚未可知呢。 晚晴按照赵今予教的,翻到最后看了一眼作文,上面要求写一则关于生活的故事,她就揣着这个题目,一边做前面的题,一边寻找着灵感。 当前面题目写完之后,也就差不多想明白该怎么写了。 于是她‘唰唰’地写好了标题,就又开始了奋笔疾书。 …… (二) 时间一晃眼就已经是考试的第二日,最后一门也终于将要结束。 叶晨怀揣着期待和兴奋的心情,把英语试卷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几遍,遇到几个自己也拿不准答案的选项,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改。 毕竟改答案结果反倒错了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有些东西既然不确定,那就还是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吧——以第一次写下的答案为准。 坐在叶晨前面的是杨增,这小子在拿到试卷后,连听力都没做,直接把选项胡乱的一填就趴下睡觉了,甚至还拿了个巴掌大的小枕头垫着,睡得格外香甜。 这已经不是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这分明就是特意跑来睡觉的…… 而坐在教室另一头的江兴显然还想要挣扎一下,但却一直是在抓耳挠腮,平时落下的课程显然不是那么几天可以跟上的,这会儿想要努力写出答案,只能是连蒙带猜了。 ——说不定他这么认真写出来的试卷,还不如杨增瞎填的分数高。 她托着腮帮有些走神地看向走廊,巡查的老师正从另一边向这里走来,虽然并没有作弊,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让视线落在试卷上,装出一副正在认真检查的模样。 写完答案甚至还检查完后的时间,在此时显得格外漫长。 哪怕只是一只蚂蚁在墙壁上缓缓爬过,都能让她看个半天。 银江高中是不允许提前交卷的,所以哪怕是写完答案的学生,也只能在自己位置上趴着睡觉。 ——不然他们早就可以放学回家了。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响将杨增从睡梦中唤醒,他用力一抹嘴角的口水,伸了个相当放纵的懒腰,那两只手都快压到叶晨的卷子上来了。 “好,所有人停笔,坐在原地不要动,最后一位同学站起来,按照顺序把前面同学的试卷收上来。” 监考老师双手抱胸的站在讲台上,冷静地注视着台下的同学们:“不能写了啊,再写就当作弊处理了!” 这下,就算是没写完的同学,也只能遗憾的停下了笔,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试卷被收上去。 有些人就是写的太慢,要是给他们足够时间,是能考出高分的,但是很可惜,时间也是考试的一部分啊。 “啊——走了走了!”杨增舒坦地站起身,看着格外精神,这小子甚至连书包都没带,今天在口袋里装了几支笔就来了,“江兴,打电动去!” “呃……” “你他妈,都多久了,还那么消沉啊?” “咳,不是那个啊。” “去不去吧我就问你。” “去去去!” “那还差不多,走!” 江兴和杨增走出门的时候,刚好看到也正朝门外走来的叶晨。 “啊,叶晨。” “江兴?怎么了。”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们都没有好好聊过天了,呃,还是谢谢你。” “上次?哦哦……那都多久的事了啊。”叶晨轻轻摆了摆手,虽然是同一个月,但对于她而言,总有种发生在一两年前的‘错觉’。 “像你这样好的女孩子不多了。” “谁说的,好的女孩子一直很多啊,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叶晨一脸认真,“以后会遇到真心爱你的。” “嘿嘿,叶晨你看,你对江兴有没有意思?啧啧,干脆可怜可怜这家伙好了。”杨增在一旁戏谑道。 “说什么呢,别瞎讲。”江兴用力拍了下他的脑门,“叶晨和我们是兄弟关系,你懂不懂啊。” “行行行,兄弟兄弟。” “咳,那我们走了。” “好,如果想要考个大专或者起码上个技术学院的话,趁着寒假的时候得好好学习啊。” “呃……嗯。”江兴摸了摸鼻子,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切,寒假还学个屁哦。” “你小子能不能有点追求,要个高中毕业证就好了啊?” “差不多了,你还要怎么样啊。” “你挂科挂成这样也拿不到吧。” “谁说的,以前照样有人门门挂科都毕业了,只要没犯过事,没吃过处分就行。”杨增白了他一眼,“再说了,学校都快没了,也不会刁难学生吧,肯定会每个人都发毕业证的。” “……还行。” “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就复读吧。”叶晨扯了扯书包的肩带,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对于人生来说,一年其实不算什么,但要是复读的这一年能考上大专,人生就会有很大的改变了啊。” “嗯,我到时候再看吧。”江兴其实也拿不定主意,“再见,呃,到时候估计是拿成绩单的时候见了。” “估计也见不着,八成是‘明年’见了。” ——这里的明年说的是农历。 “嗯。” “要加油啊。”叶晨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江兴和杨增远去的身影,攥紧了拳头,“我也得更加努力才行。” …… (三) “叶晨,你怎么这么慢,等你半天了啊!”晚晴站在自行车棚里,这里已经有些空荡荡的了,只剩下少数几辆还没有被骑走。 从今天考完试开始,学校就算放假了,只不过是中间要来拿一次成绩单而已。 ——拿成绩单的时候还会拿寒假作业,那时候正式的寒假就开始了。 “咳,和江兴他们聊了会儿天。” “哦。”晚晴拍了拍自行车的坐垫,“快点开锁,上车了。” “今予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吗?”叶晨看向正在开锁的赵今予。 “是呀,今天我还是回公寓的呢,过两天就收拾东西回家了吧,寒假我应该不会在公寓里了,你们也要自觉努力学习哦。” “那当然。”叶晨用力地点了点头。 “等拿过成绩单后,我就得回S市啦。”赵今予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要不要到时候给你们带点特产回来?” “S市还有什么特产吗?” “嗯……好像也没有哦,那就给你们带点有趣的东西吧?” “别太贵就行……” “噗,那就不知道啦,但应该不会太贵的。” “我觉得,你的‘太贵’和我们的‘太贵’应该不是一个概念……” 赵今予愣了一下,随后掩嘴笑了起来:“嗯,没关系,我会代入你们的角度去思考的哦。” “那应该是超过五块钱的小玩意儿就算贵了。” “边骑边聊吧,别傻站着了啊,上车,出发!”晚晴打断了二人的闲聊,率先坐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用力拍了下叶晨的胳膊,“走咯!” “好好好……” …… 87.带狗散步 (一) 考完试之后的早晨,让人有些不想早起。 ——哪怕已经醒来,却还是情愿蜷缩在被窝里。 倘若说未来的世界有智能手机可以玩个一天,但此时却没有那么丰富的娱乐,躺在床上八成也只能发呆,或者翻开故事会看看里面那些对于晚晴而言已经十分俗套且漏洞百出到令人发笑的故事了。 真不知道高考结束后又会是怎样的颓废。 “起床吗?” “懒得起……”晚晴打了个哈欠,勾起一只脚戳了戳叶晨的大腿,“要不你起来做早餐?” “我也不想起……”叶晨伸出纤细的小手摁下了收音机的按钮,从里面传出早已调节好的电台声来。 这会儿里面正在播报着今日天气,无外乎是最近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之类。 “这么好的天气躺在家里是不是有点浪费了?” “躺在家里什么时候都不浪费。”晚晴把《故事会》又翻了一页,咕哝着说道。 大概是听到了卧室里的动静,虚掩着的房门忽然被一道白色的身影给轻轻撞开了,小白站在门外微微吐着舌头,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将它的狗头枕在了床沿上。 “小白?”叶晨伸出手用力搓了搓它的脑袋,“你是不是饿了啊?” 小白大概是没听懂,但还是十分热情地蹭着叶晨,甚至想把爪子给扒拉上来。 当然,叶晨立马就把它给拍了下去。 “几天没洗澡了啊,不准上来。” “最近它都和老爹一块儿出去的吧?” “应该是吧?” “要不要带它出远门逛逛?” “出远门吗?” “嗯。” “不过我们好像没有狗绳啊。” “你放心吧就,它那一瘸一拐的样子,能跑多远啊。” “那可不一定……”叶晨撇了撇嘴,“不过它要是真的自己跑了那就是不够聪明了,我担心的是它会不会咬人。” “流浪狗,能活下来的,基本不会去咬人的——乱咬人的早就被打死了。” “也是哦。” “好——起床吧!” 找到了今天要做的事,晚晴顿时来了几分动力,猛地将被褥一掀,冻得叶晨打了个寒颤:“喂喂,冻死了——” “都起床了,怕什么冷啊,在床上越‘窝’越冷。” “刚才你可不是那么说的,还说要躺一天呢……”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啊?”晚晴瞪了她一眼,将毛衣套在身上,用脚背轻轻踹了踹小白的屁股,“走咯小白,吃完早餐我们出去散步咯!” “汪!”小白用力摇了摇尾巴,也不知道是因为能吃饭了而高兴,还是因为能出去玩了而高兴。 …… (二) “小白,出去了不要乱跑啊。”叶晨推开房门,让小白先出去。 它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很熟练的趴在了门口,或许平日里就是这样等父亲出门的。 对面的房门忽然被推开,赵今予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 “咦,晴儿,晨儿,你们也出门呀?” “是啊,出门散散步,今予你要回家了?”晚晴点了点头。 “嗯,先回H市的住处,等拿了成绩单就回S市啦。” “你爸妈在H市的房子,不会也是买的吧?” “那个倒不是呢,等以后我妈也不住在H市了,大概会一起住到S市里去吧?” “真奢侈啊……” 赵今予父亲的生意部分来自海外,还有部分来自S市,而她的母亲住在H市原本是为了照顾她,后来则是在这里拓展出了新的生意,所以即使赵今予出去租房子了,她也依旧在这边住着,父亲偶尔过来也有个大些的住处。 而且住在H市,想要照顾S市的生意也不会太麻烦,无论是坐火车还是自己开车,都不算太远。 “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啊?”叶晨看着她门口放的那些大包小包,严重怀疑能不能拎得下去。 “嗯,都是放在这里用不上的东西啦,现在带回去一点,到时候毕业了,要带的东西就会少很多了。” “……怎么想也没法少很多吧,你买了好多那么重那么大的东西,还有家具什么的。” “那些就到时候再说啦。” “你现在打车过去?” “对呀。” “我帮你拎吧。”叶晨主动说道,“免得还要好几趟才能拎下去。” “嗯嗯,谢啦!” “我们之间就没必要那么客气了。”叶晨憨憨的笑了笑,飞快地将披散着的头发扎成一个单马尾,拎起了地上看起来很重的两袋东西——里面装的是各种课外书。 “很重哦,这些是我打算带回去寒假的时候看的,拎得动吗?” “没问题。”叶晨的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女生似乎要好一些,兴许是平时晚晴让她干苦力的次数多了,给她练出来了…… “晨儿的力气很大呢。” “嘿嘿,还好……” “我就拎这两样吧。”晚晴也拎起两个袋子,“行李箱里装的是衣服吗?” “嗯,其实不带也没关系的,家里还有好多衣服呢,主要是把这些厚的衣服带回去,放假回来的时候带些薄的来,这些厚的就不用再带过来啦。” “哦,也是,等寒假结束,差不多也该暖和了。” 银江高中的寒假是十分标准的,从考完试就算是开始放假,一直到元宵节为止。 而且因为今年的元宵节之后是双休日,所以会到了周一才正式开学。 等到那时候都快三月份了,再怎么冷,也用不上那些特别保暖的皮草大衣或者超厚羽绒服了。 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走到了电梯门口,门刚一打开,小白就一马当先地窜了进去,虽然瘸着一条腿,但速度还真的不慢。 或许因为瘸的只是一条前腿,相对来说影响会小一些吧。 “你们不给小白买个项圈和链子吗?” “没啊,说起来这些哪里能买得到啊?”晚晴歪头问道,她很怀疑这个年代到底有没有宠物店。 有些事情,即使是经历过这个年代的人,也未必完全清楚。 毕竟人不可能对所有事情都很关注的嘛。 再加上这个年代的信息也不会主动出现在视线里,不像未来会有大数据智能推送。 “宠物店吧?” “好像从来没见过。” “S市那里倒是挺多的。” “应该去五金店也能买到吧?”叶晨眯着眼睛望着电梯门的缝隙,那些许的光影随着楼层的下降而不断变换,“江兴家那只狗的狗链就是在五金店买的。” “那种太重了,只适合把狗拴在一个地方,不适合牵出去——那么重的铁链,你拽得动啊。” “也是哦。” “那我去S市了之后看看有没有,给你们带一条回来吧~”赵今予正说着,电梯门就开了,她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飞快走了出去,小白则是等着大家都出去了,自己才连忙快步窜出来。 住在大马路旁边的优点就是打车很方便。 而且这里是个繁华的路段,几乎所有时间都能看到出租车开过。 晚上等得久一点,都能打到车的。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就更别说了。 大家才刚从公寓的台阶上下来,赵今予就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十分殷勤的开门下来,帮忙打开了后备箱,然后将那些行李一样一样地搬了进去。 “拜拜,过完年再见啦!”坐在后座上的赵今予摇下了车窗,轻轻挥了挥手。 “明年见!”叶晨用力挥了挥手。 “拜拜。”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想起高考结束后,要来一次真正的分别,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有些惆怅而已。” “呃?” “今予能考到的学校,我们肯定去不了。” “是啊,那不是废话。” “也就是说,高考结束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之后可能就会慢慢变得生疏,然后再也见不到面了。” “呃……不会的吧,我们大学毕业后就回H市了,距离S市也不远啊,而且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去S市打工呢。” “呵,一座城市的距离,哪怕再近,也是很遥远的啊。”晚晴轻轻摇了摇头,“而且,不要小看四年的光阴,人生又能有几个四年呢?高中才不过三年,我们毕业的时候,和今予也就是认识了一年而已。” “别老想那种……伤心的事情嘛。”叶晨清了清嗓子,“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别看到正午的阳光,就老想着夕阳落幕的景象啊。” “嚯,到时候你小子可别哭啊。” “切,我怎么可能会哭嘛!” 晚晴没回答,只是微微弯腰拍了下坐在自己身旁的小白脑袋:“走了小白,我们就去……” “去公园吧?路上车多,比较危险。” “嗯,就去公园逛逛吧,散散心。” “怎么,你有烦恼?” “没烦恼就不能散心了?” “不会是担心分数比我低吧?” “呵,唯独这一点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你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这叫胸有成竹,你是个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啊。” “好啊,我就看着你怎么输!” “我可不会输。”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走到了阳光能照到的路面上,感觉浑身都被晒得暖洋洋的,“哈呼,舒坦……” 小白慢慢的走在旁边,身后的尾巴缓缓摆动,似乎也在享受着这冬日的暖阳。 “小白的脚好像比之前流浪的时候好一点了诶。” “大概是吃的比较好了?” “嗯……好像现在慢慢走不会瘸得很明显了。” 晚晴笑着眯起眼睛。 生活似乎就在这不知不觉间,慢慢变好…… …… 88.分数高低 1997年1月31日,星期五。 这是学校通知拿成绩报告单的日子。 因为一整天都可以领,所以晚晴和叶晨并不着急,一直到太阳都高挂着了才出门。 等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要九点了。 最近这段日子工厂好像都没有开工,空气中的灰尘散去不少,让天空都显得更加澄澈。 有些学生是和家长一块儿来的,家长和老师们站在一起聊着天,不是和成绩有关的,就是和学校有关的。 “哎,好像听说炼钢厂的初中也要拆了啊?” “说是换个地儿,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造好了。” “唉,以前工厂繁荣时期造的东西,有越来越多的要被拆了啊。” “是啊,又不用那么多工人了,还要那么多工厂、那么多配套设施干嘛?” “也是。” “以后都得靠自己努力咯。” “唉,我还想着我是在这里毕业的,孩子也是这里毕业的,以后孙子也还能在这里毕业呢。” “说得太远了。” “是啊,许多东西总是要改变的。” “唉,这世道,慢慢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总得向前看嘛。” “可我还是觉得以前好。” 从学校门口走过,耳边传来老师和家长们的闲聊,伴随着一起飘来的,还有一阵呛人的烟味。 这个年代的男人,几乎就没有几个是不抽烟的。 叶晨扇了扇风,用力咳嗽了两声,晚晴倒是有些羡慕——她现在的身体完全抽不来烟,可脑海里还是会偶尔想念起抽烟的滋味。 这种习惯似乎已经深深的印刻在了灵魂里。 但真要让她现在去抽烟,身体却又会觉得反胃和恶心了。 时间不早也不晚,来拿成绩单的学生并不算少,一路上去也遇到不少,各个教室里传来些许嬉笑打闹的声音,教学楼中还算热闹。 拿成绩单的地方是老师办公室,这会儿里面挤满了人,每个人哈出的气,都将窗玻璃蒙上了一层白雾。 “来,董兴海,你的成绩单,英语考的不错,就是其他科目还是不行啊,继续努力,上个专科应该是没问题的。” “好的。” “江兴?杨增没和你一块儿来啊?” 在这年代学生里长得高大的男生挠了挠头:“他小子……咳,睡懒觉呢,我还特意跑去叫了,没起。” “要不你就把他的也一起带去吧,免得再跑一趟了。” “行啊,我估计我回去的时候他还睡着呢——说是要下午才来。”江兴应允着点了点头。 “你俩啊,这个成绩,最后一个学期再努力一下,争取能通过技术学院的入学考试,这样好歹还能去学门技术,唉,你们两个当时怎么会来读高中的,当时直接去职校多好啊。” “当时还想着努力一下的呗……”江兴有些不好意思,“咳,后面太难了,就不想学了。” “希望往后的人生,别那么容易就放弃了啊。”光秋堂摇了摇头,把两份成绩单递给了江兴,正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绿色眸子的少女推门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妹妹’叶晨。 男生们的目光顿时就落在了她俩的身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江兴则大方地打了声招呼:“哦豁,叶晨,班长,你们来拿报告单了啊。” “嗯,你考得怎么样?”叶晨随口问了一嘴。 “咳,别说了……” “看来是不怎么样啊。” “是啊……肯定不怎么样。” “叶晨和晚晴?你们两个这次考得很不错啊,把我们班的前两名都占了,总分在理科班里已经进前五十了。” “真的?”叶晨的脸上难掩喜色,虽然理科班其实就是包括五班在内的三个班而已,但要知道,哪怕是三班最后一名的成绩,放到五班都是在前十名的级别,前面班级和后面班级之间的差距可是很大的,而且随着这一年的学习,被拉得越来越大。 而一般来说,前五十名里几乎都被一班的学生包揽了,能进前五十,就代表着差不多能进一班了。 从历年的数据来看,一班学生九成以上可以考进大学,其中考进本科的也能有十来个——当然那是比较好的情况。 “对,叶晨是445分,晚晴是449分,已经相当不错了,算是我们学校的尖子生了。” “感觉和上次比也没提高多少啊?”叶晨挠了挠头——最近一次学校考试,她也差不多考了四百分。 “白痴,难度不一样。”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双手抱胸,“之前都是学校里自己出试卷自己考,是按照我们学校的学生水平来出的,这次是全市统考,差不多可以算是高考难度了,甚至可能比高考还难。” 光秋堂乐呵呵的笑道:“没错,这次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很好了,记得九一年那会儿,文科分数线比理科分数线低,这个分数已经可以上很好的本科了。” “那现在呢?” “现在放在理科里,上个专科肯定没问题了,上个本科的话,还得再加把劲,再提点分数上去,应该有能上的大学,就是可能不在南方了,得远些,跑去北方去。” 在这个下岗潮的时代,无论是北方的工人还是学生,都想尽办法往南方跑。 所以南方大学的竞争会比较激烈,相对来说,去北方读大学的难度就会低上不少,同等教学质量的大学,南方的分数线往往会高上些许。 “其实北方大学也挺好。”光秋堂接着说道,“那边学校基本都是老字号,办的时间久,教学水平你不说多高吧,但肯定不会太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分数要求又低些,到时候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晚晴丝毫不感到意外:“嗯,要是南方只能读大专,北方能读本科,那肯定去北方的。” “对,反正学成了再回来也一样,去个更好的学校,对以后的提升也大啊……” 当然,光秋堂对她们考上本科其实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去年那一届,整个高三考上本科的只有十个,考上重点大学的更是只有一人。 至于今年的情况会不会更好……反正从分数上来对比,是没好到哪里去的。 “其实能读个大专也不错了啊,好歹是大学。”办公室里有同学忽然感慨道,“大多数人大专都考不上啊。” 在这个年代,大专其实就是大学的代名词,说到大学,大家都会习惯的觉得是三年的,很少会去想大学要读四年甚至五年。 在普通人的印象里,大专就是大学,至于本科之类,更像是一般人不会去涉及的更高领域。 未来的人是如何看待本科和研究生的,现在的人们就是如何看待专科与本科的。 “郑凯,高三刚开始我就和你说,你是我们班有很大希望考上大学的,你看看,一个学期下来,反倒落下了,怎么回事呢。” “有点……懈怠。”这个叫郑凯的男生用故作轻松的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后悔,“咳,太难了嘛,就不想学了,哈哈。” “最后一个学期,还是有机会的,只要你不放弃,考上一所差点的大专也是有可能的,还得再努力努力啊。” “我……我试试吧。”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 郑凯这人,晚晴对他的印象不深,只记得高三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是全班第一,如果说五班有谁能考上本科,那就是非他莫属了。 中间发生了什么晚晴并不清楚,只知道当时高三毕业后,五班是一个考上本科的都没有。 “好了,今天没什么事,拿到成绩单的同学就不要在这里逗留了,办公室里都挤满咯。”光秋堂半开玩笑的说道,“早点回去吧,在寒假里也不要松懈,好好努力一下,未尝没有机会,就算不能考上大学,学来的知识也是属于你们的,别人夺不走的,总会派上用场的。” 许多学生一边道别一边往外走,这里竟然有不少都是拿到成绩报告单了,但大概是见到人多,所以还一直在这里凑热闹。 “今天没见到今予啊。” “大概是早就来了吧,她不是还赶着回S市的吗。” “也是。” 晚晴脚步轻盈地走下楼梯,将双手背在身后,那份成绩报告单随着轻轻晃动。 “咳……” “嘿,想起什么来了没?” “啊,哈哈……”叶晨干笑着,“我,什么?想起什么?不、不知道啊。” “分数比我低了整整四分,你不会是想赖皮吧?” “咳!只是一点小小的失误而已!!” “切。”晚晴翻了个白眼,“说好的,愿赌服输懂不懂,快点,和我亲嘴儿。” “我不要!” “害羞啊?” “起码、起码得出了学校吧?” “哦,出了学校你又会说,还是明天吧,然后明日复明日,把这个给逃掉对不对?” “咳咳!!” “我们可是同一个人,你那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啊。” “不行不行,初吻好歹得给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吧?” “什么初吻不初吻的,你也太死板了吧,再说了,就算我是大叔,好歹是披着美少女皮的大叔,怎么想你也不吃亏吧?” “我要是男生的时候可能还不吃亏,但我现在这样……怎么想都是我吃亏啊!” “我不管,我要亲嘴儿!”晚晴像个非要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咕哝着大嚷道。 “……” …… 89.大受震撼 临近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迎面吹来微冷的风,反倒更能让人保持清醒,公寓旁边的饭馆里飘出各样的香味,忙碌了一个上午的下岗工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去街头廉价的快餐摊买些吃食。 因为没有座位,他们大多直接坐在台阶上,或者盘腿坐在地上,有条件的就坐在自行车上,倘若有谁骑了辆三轮车,就会变成几个工人聚集的‘大厅’,他们一块儿坐在车斗里,大口吃着盒饭,还唾沫横飞的聊着生活上的琐事。 也有人已经吃完了饭,就三三两两的斜倚在车斗里,打会儿牌消磨一下能短暂休息的午后时光。 远远的,一位五官精致,面容姣好的少女载着另一位碧眼的少女,骑着自行车缓缓而来,就像是为平静的街道注入了盎然的生机,也像是为单调的画卷增添了几分鲜艳的色彩。 “亲嘴儿亲嘴儿亲嘴儿亲嘴儿——” “你是复读机吗……”叶晨一脸无奈,“已经念了一路你也不嫌累的啊。” “啧,赖皮,能不能愿赌服输啊?” “我是和你学的好不。” “我有这么赖皮过吗?” “你赖皮的时候多了去了……”叶晨停下自行车,咕哝着说道。 这个时间点,公寓里的人并不多,大厅空荡荡的,只有那贴在门口,却有一半失去黏性了的海报纸正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叶晨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大厅里,却发现电梯的灯都没有亮,门口摆着黄色的立牌,写着「检修」这两个大字。 “……电梯好像暂时不能用啊。”叶晨挠了挠下巴,“啊,好累,今天不想走楼梯。” 然而晚晴却是丝毫都没有犹豫的就走进了楼梯间里:“别浪费时间了,你要站在那里等它检修好吗?” “啊,来了来了。”叶晨扶了扶发卡,快步走进了楼梯间里,平时没什么人走的楼梯间,灰尘似乎有些厚重,脚踩得稍微用力点,就会让它们从扶手或者台阶上扬起,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晨儿不守信用,是骗人的小狗,说好的承诺不兑现,愿赌不服输——”晚晴继续在嘴里碎碎念着,听得叶晨额头青筋直跳。 “没必要一直说吧……” “我得提醒你,你可是欠我的啊,这次可是说好的啊,不要拿什么中间循环太多天当借口,我都记着呢!” “你当然记着了……”叶晨捂住了额头,“你就那么喜欢那种事吗?” “嚯,你那时候还是男生,我都让你爽过了,你就不能让我爽一下啊?不公平吧!” “……你别把话讲得那么歪好不好,顶多、顶多是摸过而已……” “那还不够爽啊?少女妙曼的躯体,啧啧,你看一般人哪能摸得到?只能是远远看着流口水吧?洛诗瑾那样的,不就是因为好看所以才那么多人喜欢吗?要不然哪能找得到地方做‘爸爸活’啊。” 虽然有时候晚晴嘴里会蹦出叶晨没听过的词语,但结合语境,多少也能够理解:“那你摸你自己啊。” “摸自己不一样!再说了,你能和自己亲嘴儿吗?” “对着镜子?” “那是亲镜子好不好。” “咳!” 在平日里,八楼其实也不算太高,一鼓作气的话,一分钟就能跑到,但今天的叶晨却感觉这楼梯格外的长,自己此时仿佛置身于通天塔中,踩着一级级的台阶一路上行,却怎么也抵达不了尽头。 终于,她有点受不了了。 “好好好,那给你亲总行了吧!”叶晨快步冲到了晚晴身前,站在了楼梯间的平台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干嘛,想通了?” “不就是亲一下吗,真是的……我就是,咳,感觉怪怪的而已,你想亲那就让你亲呗,免得总是拿这个说我。”叶晨撇着嘴嘟哝道。 此时晚晴站在台阶下,而叶晨则站在台阶上,二人的身高差在此时尤为明显。 “等下!这个高低差太大了,等我走上来!” “那你上来呗……要不要我下去啊,这样我们两个就一样高了。”叶晨带着几分戏谑的揶揄道。 “切,只要站在平地上,也没差很多的好不!” “是吗……”叶晨等着晚晴在自己身旁站定,就用手测了测二人的身高差,“差那么大一截呢!” “啧。” “好吧,你快点开始吧。” “那你先弯下点腰来。” “……你真麻烦。”叶晨一脸的不情愿。 晚晴盯着她那红润的嘴唇左右端详,忽然又后退了一步:“算了。” “干嘛啊你。” “得要自愿的才有意思,讨来的就无趣了。” “喂,你几个意思啊,之前还吵嚷着非要亲,现在又不要了。” “得你自愿。” “那我不是自愿了吗?” “你那只是受不了我念叨,所以被迫同意了而已。” “你这人好别扭。” “我觉得你才别扭呢。”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另一个我了——”叶晨耷拉着眼皮子,“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差距啊!” “呵,我还不想承认你是我呢,幼稚、天真、想当然、自以为是……” “喂,后面那两个词语是形容你自己的吧!” 晚晴双手叉腰:“总之得等到你彻底自愿了才行!” “那什么时候算彻底自愿啊?” “看你表现?” “你……喂,你不会就是想抓我一个把柄然后总是拿出来揶揄我吧?” “怎么,不行啊?” 叶晨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也有些忍无可忍了。 她忽然走上前,和晚晴贴得很近,然后直接捧起对方的脸颊,让后者不由自主地踮起了脚尖。 两张薄唇相印在了一起。 一张火热温暖,一张带着几许薄荷般的清凉。 “唔?!”晚晴脸上的神采中写满了震惊。 时间仿佛在此时定格,呼吸好像都跟着停止了。 晚晴的眼神逐渐有些迷离,叶晨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 直到窗外吹来的冷风将二人惊醒。 “咳!”叶晨飞快松开了她,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抹了抹嘴角晶莹的唾液,“这下总满意了吧!” “啧……”晚晴那略显迷离的眼神瞬间恢复过来,她带着几分不屑的冷笑,“切,你根本不会亲嘴啊。” “哈?说得好像你会似的!” “哪有亲嘴用牙齿咬我舌头的?” “……谁让你舌头乱动的。” 没错,刚才主动出击的叶晨,在实际的过程中,却反倒是被动的那方…… “呼,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电视剧里,那些男男女女情到深处了就喜欢亲嘴儿。”晚晴迈步朝楼上走去,“好像亲了就能怎么样似的,实际上感觉还挺奇怪的,而且嘴巴又什么味道。” “呃……那只是因为其他东西电视剧播不出来吧?” “也是,更露骨的不能播,只能用接吻来点到即止了,哦?你比以前懂得多了嘛,要是以前肯定不会想到这一层。” “人都是会成长的好不……”叶晨咕哝着,总算是看到了数字‘8’的楼层牌,她加快脚步跑了上去,仿佛已经看到温暖的家在朝自己招手。 三步并做两步,二人来到家门前,晚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小白就像是早已等待多时似的在门口来回窜了起来,两只耳朵缩在脑袋旁边,身子左右摇晃,尾巴也用力摆动,还发出‘嘤嘤’的声响,像是对她俩表示欢迎。 家里有正在睡觉的父亲,也有出来迎接的狗子,生活在此时让人感到一种无比的充实与幸福。 …… 花银银今天是去拿成绩报告单的,不过对于初一的她而言,期末考试的成绩还带来不了多少压力,先不说高考还远着呢,就算是中考都得好几年。 所以她轻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走进了公寓里,期末考试的成绩早已被甩到脑后,此时的她就想着回去能吃些什么好吃的。 父母最近越来越忙了,母亲难得在家,当然得做顿好的,对于她而言,也是平日里少有的期待。 走到大厅的时候,她就看见电梯门自动朝左右分开,一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工具包。 他见到在一旁好奇看着的花银银,便笑着说道:“小妹妹,今天电梯检修,暂时没法坐电梯上去,你走楼梯上去吧?” “唔,好……”花银银有些害羞地缩了缩脖子,背着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书包快步走进了楼梯间里。 她的脚步声很轻,就像是在和自己玩着一个不能发出脚步声的潜行游戏一样。 才没走几步,她就隐隐约约听到楼上传来了两个女孩子吵吵闹闹的声音。 “唔……是隔壁家的姐姐?”她小声自言自语着,忽然有些兴奋,虽说住在同一层,但这样的偶遇还是让人觉得很有趣——所以她想跑上去打个招呼,或者也可以说是偷偷跑上去大喊一声,给她们一个惊喜。 而奇怪的是,那些吵闹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就在她转过楼梯间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这两位姐姐相拥着,嘴唇与嘴唇也紧贴在了一起。 她那幼小的心灵大受震撼,慌忙地躲到了楼梯后面。 “那、那就是……女孩子之间表达好感的方式吗?” …… 90.手握资产 虽然H市是第一批开放房屋买卖的城市,但实际上这个年代,商品房的概念还不是很普及,大多数在售的房子,也并非后来意义上的商品房。 那些售楼处并非是开发商所设,准确的来说倒更像是一处中介所。 ——这也是晚晴第二次和父亲一块儿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毕竟当年自己那会儿,还在为温饱发愁呢,根本就没有了解过这种事情。 深入了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并不太一样。 以德胜东村为例,这里其实都是安置回迁房,也就是说这里本身是一处农村,房子被拆掉后,造起了新的居民楼,每一个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都能分到好几套房子。 当然,没有零一年之后的那段时间夸张——那时候是动不动就一户人家分个半栋楼或者几千万的。 现在就只是每户人家按照户口本给,比如一户人家有五个人在户口里,那么就是五套房子。 这些房子都是随机抽到的,总有人拿到自己不喜欢的房子,要么和别人交换,要么就拿去卖掉。 于是这些房源就落在了类似于中介所的售楼处手中。 但这个中介所和一般的还有点不一样,在这里的都是以前村里的自己人,相当于是给村子里的无业青年找点活儿干了,所以拿的都是用村子红利发的固定工资,并没有提成,所以多少显得有些懈怠。 像那位叫小李的‘销售员’,已经算是里面最认真负责的一个了。 当然,就算是回迁房,也是有差距的,早几年造的,相对楼层要矮,设计和用料都要稍微差一些,而新造好的楼层高,设计更合理,用料也更好——制造这种差距的主要还是因为分后面这批房子的人集体补了点钱。 所以靠近大马路这边的房子也才会卖得更贵一些。 “这个特价房是真的蛮好的,房东我也认识,就是我大伯,人好说话,这两套都是他的,你们要真想买,我也可以帮你们说说价,可能还能再便宜点。”小李热情地说道,让一旁的晚晴严重怀疑这两套房卖出去,他是不是能拿到提成,“而且你们看,这房子里水电都已经走好了,本来造房子的时候,里面大家都是统一简单装一下的,比如这个厨房灶台啊,厕所蹲坑啊,但是我大伯就特意不要装的,因为到时候自己弄起来方便,不然还得把原本的敲掉才行。” 原本已经用习惯了蹲坑的叶晨,因为用了一个学期的公寓马桶,也已经有点回不到过去了:“嗯,最好还是装马桶,马桶方便……” “是啊,你们要是想装马桶就可以装,方便的很,不用再敲掉重新装,而且这里也很方便的,水电走好了,做什么都方便:墙漆一刷,东西稍微一装,就可以住了,要求高点可以贴瓷砖、木板,要求不高的话,地上刷层漆就行了。” “嗯。”在来之前,父亲已经和晚晴讨论过许多了,其实大家基本都有结果了,但还是要实地看看,再次谨慎的考虑一下,“楼顶的房子啊,就是怕漏水。” “这个不用担心的,漏水有人专门帮忙修的,这个平坡设计的也确实不太好,已经在讨论到时候平改坡了,就是改成斜的瓦片,这样就不容易漏了。” “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再便宜些吧。”父亲作为一个成年人,说的话比晚晴她们显得更有分量一些,“便宜点的话,两套我一起买了。” 虽然早已做好决定,但在真的要买下这两套房子的时候,晚晴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未来的她,无数次后悔过自己当年没去早点买房,哪怕买个郊区的房子,也不至于以后没有立身之所,得天天租着别人的房子住。 而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将要实现。 还记得她有段时间天天就许愿能突然赚一笔大钱,然后买一套自己的房子,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到头来,回应她愿望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又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思绪已经飘向了远方。 叶晨用胳膊撞了撞她的身子,小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呵,你是不知道未来的房子有多贵。” “我知道啊,你不是说过吗。” “嗯……” “不过我们要是去北方读大学的话,也住不上啊。” “回来就住得上了,人生的路长着呢!” 有父亲在,晚晴不必把什么事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大多数的事情让他去做就行。 当个大多事情都不用去费心思考的孩子,对于她而言,也算是一个久违的体验。 小李很快找来了他的大伯,也就是这两套房子的主人。 那是一个满脸皱纹,看起来朴实的农民,表现的十分憨厚老实,只是偶尔会在脸上闪过几许动物般的狡猾。 在和父亲讨论了许久,以及询问了晚晴和叶晨——主要是晚晴的意见之后,最终用九万块钱的价格买下了这两套房子。 这个时候没有那么多繁杂的合同,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相对而言还没有那么多。 所以在上午谈妥之后,就直接去了地产局,当面完成交易,进行了户主变更的手续。 父亲拿到了能证明房屋已经交易的发票与资料,晚晴的心也跟着稍安了些许。 因为村子里和地产局有关系,所以办理的速度也是相当快,再加上是全款付清,房产证最快一个星期内就可以办下来,但考虑马上就要过年,所以还得拖些时间,差不多得等到元宵节之后才能搞定了。 父亲多次确认了相关的事情,才仔细收拾好资料走了出来。 全款已经付清,就连税都缴纳了,小李和他的大伯都满脸喜色。 “都完成了吗?”正在门口抽烟的农民问道,他见到叶友良笑了,自己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开来,“你这么爽快,我也不能扭扭捏捏的,这个钥匙直接拿去吧,房产证迟早都要下来的,要住的话可以住了,要装修也可以装了,速度快的话,说不定新年就能在新房子里过年了。” “哈哈,那倒是没必要这么急。”父亲笑着摇了摇头,“匆匆忙忙的容易出乱子,等明年再好好弄。” “也行,反正钥匙给你们了,要换锁你们自个儿换去,钱我已经拿到了,后面也没我事了,要还得找我,你们就直接联系我,或者让小李喊我过去就行。” “可以的,到时候说不得还有些要麻烦你的地方呢。” “没事没事,随便麻烦。”大概是刚拿到了钱的缘故,他看起来心情格外的舒畅。 晚晴走到了路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将双手揣在了上衣的口袋里:“呼——!” “好快啊,这就好了吗?没问题吗?”叶晨却还是有些担忧,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下子就把九万多块钱给花出去了,和做梦一样……” “嗯,我也感觉像做梦似的。”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一阵头晕,干脆就趴在了叶晨柔软的背脊上,“哈,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手握资产的人了啊!” “一口气买了两套,真够奢侈的……” “嘿,以后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有多爽了,哪怕你不卖掉,就是租出去,每个月到时候都能收个三五千的房租,你就算不上班,光收房租,都可以在家里快活的过日子了。” “那今年要不要在新房子里过年啊?” “那倒是不急啊,公寓还有半年的租期呢,这么着急住进去干嘛,我们还得选一间装修装修,再散散味道……” “然后我们就差不多去大学了吧?” “起码能住个暑假吧?” “唔,总感觉好浪费。” “我看你是迫不及待想住进去了吧?” “咳!”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正了正其实并没有歪的发卡,“不管怎么说都比我们的公寓大啊,两个卧室呢,还有专门的阳台……” “怎么,在聊什么呢?”父亲乐呵呵地走了过来,他刚和小李与他的大伯道完别,“我们坐公交回去吧?” “行呗,回去赶紧做饭吧,饿了。” “嗯,今天得做点好的庆祝一下。” “老爹你打算怎么弄?找人装修还是自己简单弄一下就住进去?” “家具可以找我的几个老朋友定做,比外面买的还便宜,装修的话,也就是刷一下墙,装个马桶吧?” “空调!”叶晨大声喊道。 “热水器也得买一台,还有洗衣机!” “哦对,洗衣机也要。”父亲轻轻点了点头,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衣服都是母亲洗的,现在则都是洗衣机洗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洗衣机也算是另一位‘母亲’了。 “那就简单的弄一下吧,地上就贴瓷砖……哦,或者可以贴大理石。” “大理石也太贵了吧。” “哈哈,就贴在厕所里,怎么样?” “很奢侈。”晚晴歪头看向父亲,“不如用一些便宜又能防潮的石头。” “也是,你们房间里想怎么装修?” “铺木板?” “算了吧,太浪费钱了,我看全屋瓷砖就行了,凑合住。”晚晴摇了摇头,“到时候觉得不想住了,就把另一间好好装修,搬过去,这一间就先随便住住。” “有道理。”父亲点了点头,“那干脆就只在厕所和厨房贴瓷砖吧,其他地方就只刷墙漆,地上就刷油漆,只是这些的话,我自己也能做。” “老爸你做过?” “多少学过一点吧,哈哈。” 这个年代的男人,手头上总要有几门手艺的,毕竟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比如修电路、换灯泡、修水管、补油漆什么的,做得多了,对其他也多少会了解一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通百通吧,有很多工作本质上其实是很相似的嘛。 …… 91.消磨时光 一九九七年,二月四日,立春。 天空飘起柳絮般细碎的雨,温度不但没有下降,反倒回升了少许,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晚晴抬起头,看见一只淋湿了的麻雀正蹲在窗台上,用鸟喙轻轻梳理着羽毛。 春节已经临近,从屋子里推门出来,长长的一条走廊上,这些平日里普通的房门上,都贴上了新春的对联。 一条条红色的对联上写着黑色的大字,整齐得像是统一从同一个工厂里批发来的一样。 虽说对联上的文字大都不同,但意思却大抵相同,无外乎是对新一年的期盼和希望而已。 “就我们家和今予家没贴了啊。”叶晨蹲下身,仔细地穿好棉鞋,习惯性地撩了撩长发,将攥在手里的发箍戴了上去。 “嗯。” “要不要帮她家也贴?” “行啊,反正老爹买了一沓。”晚晴懒洋洋地点了点头,从一大包对联里拆出一对来,然后将剩下的丢给了叶晨。 她拿起对联扫了一眼,略显敷衍的贴在了门上。 ——很朴素的一对春联。 上联是「大地流金万事通」,下联是「冬去春来万象新」,横批「欢度春节」。 她贴得有些不太平整,用手弄了弄,依然起了皱,就干脆不去管那副对联,拿起横批,用力踮起脚尖,十分勉强地将它拍在了门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而贴在赵今予门上的,就是十分经典的「爆竹声中一岁除」了。 “这样贴正了吗?”叶晨高高的举起手臂,有些紧张的问道。 “嗯?”晚晴又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贴上的横批,看差不多黏住了,就回过头望向她,“嗯……差不多了吧。” “能行吗?” “差不多。” “好嘞,那就贴好咯!” “嗯,走,出门玩儿去。” “玩多久?” “看情况呗——大概一个上午吧。”晚晴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十块钱纸钞,“币花完了就回家。” “好!” 晚晴把雨伞丢给了叶晨,转身要把门关上,却看见小白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就要跟着出来,被她用脚轻轻顶了回去:“去,你待在家里,外面下雨呢,你跑出去湿哒哒的,回来把家都弄脏了要。” 小白就伏下身,撅起屁股,发出又委屈又讨好的‘呜呜’声,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用力的摆动着,吐出来哈气的舌头都收了回去。 “老爹在家呢,又不是你一个人……一个狗。”晚晴白了它一眼,十分‘无情’地关上了房门。 她拍了拍厚实的棉裤,将灰色的大衣用力裹了裹:“走。” “走。” 一路走来,也能看到不少对联。 大多很无趣,但也有几个有趣的。 看那样子,似乎竟是手写。 有个是「天下无敌舍我其谁,呼朋唤友相聚一堂」,横批「全是朋友」。 晚晴琢磨了两遍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忍不住会心一笑。 还有个字体看起来像是学生写的,看着工整又娇小,有一种被什么束缚着,不敢施展的感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那位名叫‘花银银’的女孩家。 对联倒是没什么稀奇,只是稍多了几许切切实实的心意而已。 上联是「冬去春来花遍开」,下联是「夏去秋来果满园」,横批「四季如歌」。 一只难得苗条的橘白色小猫正从墙上‘喵’地跳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窜进了一旁的楼梯间里,在横批的红纸上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梅花脚印。 “爬那么高。”晚晴轻笑了一声。 “什么?”叶晨根本什么也没看见。 “没什么,快点去摁电梯。” “你不能摁啊。” “我懒。”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摁下了电梯,稍等片刻后,就传来了‘叮咚’的轻响。 电梯里没什么人,二人十分顺畅的到了一楼。 雨还淅淅沥沥的下着,街上看着略显冷清。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许多来省会打工的人,都在匆忙赶着最后几天的汽车与火车回家。 叶晨撑开伞站在雨中,晚晴不急不缓地从公寓里走来,站在伞下,悠闲地左右看了一眼。 街上有不少商铺都已经拉下了卷闸门,有些细心的还在门上贴了张纸,写了回来的时间。 还有的也贴了春联,为这条比平日里冷清许多的街道增添了少许春节的气息。 “往哪边走?” “这边吧,之前好像看到过几次。” “你确定?” “大不了再绕一绕呗,反正游戏厅肯定是有的。” “说不定关门了呢……” “那就随便逛逛。”晚晴悠闲地将双手揣在口袋里,迈着外八字的步伐往前走。 相比那些朝着车站赶去,显得十分匆忙的行人,她们倒像是两个在时代潮流中逆行的人。 一个打扮漂亮的女青年拖着粉白色的行李箱,单手打着把伞,迈着幅度小却频率高的步伐;几个结伴返乡的中年男人,每人手里都拎着好几个红蓝线条的编织袋,嘴里叼着烟,有说有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穿着花布棉袄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边催促着一边拎着大包小包往前走,孩子还十分卖力的拎着一个和他身形不太相配的大袋子,晃晃摇摇。 回家过年,真的很重要吗? 对于一个自从父母离世后都没有再回过老家的人而言,这是一件有些难以理解的事情。 看起来这好像是在浪费精力、浪费金钱、浪费时间。 但这种归属感对于无数的普通人而言,兴许真的很重要。 哪怕很累,一年到头了,总想回家一趟。 就算只是故土的风,也和别处不同。 ——离乡的游子总能很清晰的辨出那里与他处的分别。 “冷清起来了啊。” “嗯,毕竟有很多人要回去嘛——往年我们也会回去的。”叶晨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到老家要转好几辆大巴,累死人了。” 晚晴眨了眨碧绿色的眸子——她实在有些想不起来,转好几路大巴回老家的感觉了。 那份记忆太过遥远,就像是一阵根本抓不住的风。 二人撑着伞在雨中慢慢走,果然看到那家临街的游戏房关门了,卷闸门上也没有写回来的日期,或许是走的匆忙,又或许是并未想到。 当然也可能,明年也不会开了。 每年都是如此,有一批店铺拉上卷闸门后,原本的店就默默消失在了时光里,再开门时,已是另一家崭新的店了。 “砰——啪——!”有孩子冒着雨在小巷里丢炮仗,惹来大人生气的怒吼,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烟花声,“咻——啪——哗啦啦——” 这天空还下着雨呢。 晚晴下意识的抬起头,也没看到烟花。 想来也是,这个天气,八成是看不着了。 ——也许天色再暗些,还能看个大概吧。 在大城市里住得太久,总感觉那些新年的烟火和自己无关,即使它们就在近处响起,也感觉仿佛离得很远。 二人又走了一段,看到了个还亮着的灯牌。 上面写着「二楼游戏厅」,还画了一个朝上的箭头。 晚晴踩着那生锈了的铁楼梯走在前面,绕过那些半死不活的盆栽,走到了二楼。 二楼有一块平台,上面罩着雨布,摆着些娃娃机和老虎机,朝正门口望去,里面有一些播放着动画吸引人去玩的其他游戏机。 比游戏房确实大上不少,但和那些装修漂亮,窗明几净,游玩人繁多的大游戏厅比起来,就差了不少——多少有些简陋。 它就介于二者之间。 晚晴忽然有一种那年冬天刚到S市,好半天才找到一家价格便宜,环境又还过得去的网吧那样的感动。 门口坐着个抽廉价香烟的中年男人,身旁摆了台大概才七八寸大的彩色电视机,正看得津津有味。 那玩意儿和他手里廉价的香烟一点都不相衬。 ——那是一台使用模拟信号的便携式电视机,可以使用电池来续航,以前晚晴在二手交易网站上见到过几次,即使是那个年代也不便宜,而且这东西国内是不生产的,所有的都是进口货——基本来自于日本。 这么一台放在这个年代,起码都得上万块钱。 这还是晚晴保守估计了的。 “叔叔,还开门吗?”叶晨见她在发愣,就走上前主动问道,脸上挂起了过于友善的笑容。 “嗯?开着呢,打游戏啊?”大叔坐正了身子,目光从电视机上挪了过来,“两个小姑娘快过年来游戏厅,真是少见啊。” “咳,出来打发下时间。” “消磨消磨时光,放松放松心情。”晚晴淡淡的说道。 “好啊,想玩的话都可以玩的,游戏币——过年就给你们便宜点吧,反正也没人玩,一块钱十个。” “我们买十块钱的。” “好。”老板走进柜台,拿出了一整板的游戏币,放在了台子上,“这里一百个,正好,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不尽兴的话等下可以再送你们几个。” “足够了,谢谢啊。”叶晨很清楚,平时是买不到那么多的,最近游戏房的币都涨价了,一块钱只能买五个了呢,更何况是这里。 再怎么差,这里的游戏机是实打实的多啊,各种种类都有,虽然没有赛车类的,但也有摩托车竞速类的——那玩意儿也是能左右摇晃,体验一下飙车快.感的。 晚晴爽快的拿出了十块钱的纸钞,叶晨则有些留恋地盯着那张印着两位农民头像的青灰色纸钞,直到晚晴的声音响起: “愣着干嘛呢,拿上游戏币打游戏了啊。” “哦哦!” …… 92.只会一招 偌大的游戏厅里也并非没人,只是这里太大,而人又太少,乍一看像是没有开门营业似的。 稀稀落落的还是能看到几个,但都是一个人来的,就坐在角落里玩着闯关游戏。 但即使不断传来敲打按键,以及游戏战斗的声音,多少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冷清。 “玩什么?” “看看。”晚晴一点都不着急,她手里捏着几个币,轻轻的上下抛着,然后在一台跳舞机前站定,“试试这个?” “呃……这是女生玩的啊。” “管它呢,以前没玩过,试试。” “行吧……” 跳舞机是双人游玩的,分成两个半边,一边需要两个币,歌是可以自己选的,一般会选最长的歌,这样玩起来才不会吃亏——毕竟是一首歌一次。 不过今天的币实在太多了,所以晚晴就用摇杆随便选了一个。 这旋律却是意外的熟悉。 节奏也是格外的快。 跳舞机上的格子开始闪烁,让二人有些手忙脚乱,身体一点都不协调,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啊这个……诶?咦?” “……竟然是甩葱歌。”晚晴总算是听出来了曲调,“难怪那么快……” “跟不上啊!” “你不行啊,瞧好……嘶!!” 晚晴的脚崴了。 叶晨有些好笑的看向她:“没事吧你?” “算了不跳了。”她翻了个白眼,就在这跳舞机上站了一会儿,权当是花两个币听歌了,然后就朝其他方向走去。 游戏厅里并不是所有灯都开着,只开了中间一圈,两旁的都有些昏暗。 有时候走过一个在玩游戏的人时,才发现这里还坐着个人呢。 “闯关?” “那就玩十个币的?打不通就算了。” “行啊。” 晚晴一屁股坐了下来,顺手投进了一个游戏币。 闯关游戏的价格基本都很便宜,很多一个币就可以开始玩了。 真正的大神可以一命通关,一口气玩上一个下午,可以说是相当过瘾,但大多数人玩这种游戏,只会把币都消耗在上面了。 良心点的闯关游戏好歹是摸个几下才死,还会有回血道具,恶心点的,那就是摸一下就死,死一次就得投币,还没有回命道具…… 好久没玩,上手还有些生疏,一下子就死了两次。 “小心点啊……”叶晨有些无奈。 “我只是在热身好不。” “一人五个币,你用了两个了啊。” “别吵别吵……影响我发挥了懂不,让你的诸葛亮往前走点。” “干嘛?” “挡我视线了。” “……” 二人终究还是没通关,晚晴是前面就用完了币,叶晨是打到后面几关的时候明显招架不住了——没有前面的那么熟练。 十个币很快花完,二人相视一眼,决定去玩别的游戏机。 游戏机的种类看起来很多,其实就那么几个,看起来有趣点的是拿着玩具枪可以模拟射击的游戏机,扣动扳机的时候还会传来比较真实的震动。 “左边左边左边!” “哎哎哎,右边上面!” “我打前面的你打后面的!” 晚晴摇晃着身后的马尾辫,大声喊着,看起来比叶晨还要激动。 安静的游戏厅里有她的声音,倒是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感觉。 “又他妈死了!” “还续吗?” “算了,玩摩托车的那个吧!” “好啊!” 摩托车是可以左右摇晃,并且拧动把手来加速的,当然,这玩意儿没有刹车,想要减速只能松开把手让它慢慢减。 撞到边缘会扣血,扣完了就得加币。 没错,游戏机的游戏大部分都是这样骗币的,难度也因此会设计得很高。 像黑魂这样的游戏放到游戏厅时代,那根本就可以说是最简单的那一类了。 “我们以后要不要买辆摩托啊?”叶晨有些激动地拍了拍摩托车坐垫,轻松的跨坐了上去。 晚晴有些费劲地爬了上去,将游戏币投入其中:“想什么呢你。” “干嘛,不行啊,感觉骑摩托车好帅的。” “嗯,帅是帅,死的也快。” “……对战吗?” “来呗。” “那我们以后买汽车?” “停车费不便宜啊,但总比摩托车好。”晚晴说着,就开始变得全神贯注起来,大概是有丰富的骑电驴经验,这个游戏她玩的比叶晨要好,虽然是粗糙的屏幕,里面的画面也是像素风,一点都不写实,但配合这个可动的‘摩托车’,玩起来还真有几分身临其境的感觉。 “我撞了,哇,我又撞了……可恶,要投币了。” “哼哼,你不行,好好的看着吧,看看我这英武的身姿,看看我这潇洒的漂移……哎呀!失误而已……” “你悠着点吧就……” 玩够了摩托车游戏,还剩下五十个币,俩人第一次觉得游戏币多到根本花不完。 “拳皇?” “搞!”叶晨用力点头。 二人就玩那种1V1的对战模式,而晚晴每次就只选八神,玩到兴奋的时候还会学着‘呜啊呜啊’的鬼嚎一番。 “你那样真的很像狗叫……” “干嘛,你打不过我,人身攻击了是吧。” “……有本事你换一招。” “哎,我就不换,嘿!”晚晴嘚瑟地抖起腿来,不断地发出蓝色的地火,叶晨好不容易突破防线,就被抓了下来,摁在地上就是一顿乱抓,“没想到吧,我还会这招!” “你好赖啊。” “有本事你也这么赖啊。” “等着,我等下就选个特瑞!” “特瑞也打不过我啊,你不如选个不知火。” “丢扇子好像也行……” “是吧,有破绽!” “我日!”叶晨手忙脚乱地拍着按键,但还是被晚晴抓住机会一套带走了。 迎接她的是那得意洋洋的笑脸。 上午剩余的时间,就都用在这台拳皇对战机上。 “还剩下五个币——玩点什么好呢?” “门口的娃娃机?” “那个三币一次啊,用不完。” “剩下的两个用来玩老虎机?” “不错。”晚晴走到门口,随手把游戏币投进了老虎机里,摁下一个按钮,也不去管它怎么转,就自顾自地走到娃娃机面前,把剩余的游戏币都投了进去。 娃娃果然是没抓中,但叶晨却传来了一声惊呼:“哇,晚晴你看!” “怎么了?”她回过头,就看见老虎机‘滴溜溜’地转动着,停在了自己随便选的那个图案上。 她选的一个是苹果,一个是西瓜,都中了。 老虎机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一下子冒出了二十几个游戏币来。 叶晨飞快的数了数,兴奋地叫道:“二十五个!!” “还挺多……” “用来抓娃娃怎么样?” “嗯……也行。” “抓那台吧?那里有个福牛的毛绒玩具,正好是牛年要到了。” “行啊。” 晚晴和叶晨就这样一人一次,不断的尝试了起来。 好几次都快要抓到,但爪子却都是到了边缘就松手。 她其实知道这不是运气,是老板设置好的特性,但还是忍不住和叶晨一起叹息‘运气不好’。 而且也总想着下一次夹子就能抓紧了。 “左边,左边点,对!”这会儿负责观察的晚晴站在侧边看着,用力点了点头,“就是现在!” 机械爪子飞快探下,抓住了这只福牛玩偶,然后将它带到了落口旁。 眼见着就要到了,它却松开了爪子,玩偶就撞在了塑料挡板上,二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然后就看见它……挂在那不动了。 晚晴偷偷看了一眼老板,然后用力晃了一下游戏机,轻微的震动让它有了新的反应,总算是掉了下来。 “拿到了!”叶晨一脸兴奋,有一种今天这十块钱算是免费玩的感觉,“这个应该能值十块钱吧?” “想多了,最多三块。”晚晴白了她一眼,“还剩一个币啊。” “继续投老虎机?” “不会又中了吧?” “那可说不准……”叶晨有些期待地搓了搓手,“这次我来?” “行啊。” 她‘咣啷当’地将游戏币投了进去,静止不动的老虎机就又发出了轻快的音乐声。 “选什么?” “选……777。” “那个命中率太低了吧。” “试试呗。” “好,那就777,成败在此一举!” 摁下代表着确认的按钮后,老虎机上的光圈就开始转动了起来。 然而好运不可能常伴身边。 光圈并未落在三个七上,而是落在了西瓜上。 “唉,早知道选西瓜了。”叶晨叹了口气。 “好了,都玩那么久了,还不知足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将福牛玩偶丢到她的怀里,“走了。” “走啦?”老板摸了摸空荡荡的烟盒,抬起头来,“有空多来玩啊,呵呵,女孩子来玩都有优惠!” “啊,行……有空会来的。”叶晨干咳了两声。 “大叔再见~”晚晴倒是笑得很甜——当然多半是为了那个优惠。 “回去了?” “差不多了吧,中午了?” “都快下午了好不。” “急什么,反正老爹还得再睡会儿呢。” “他不是说下午去买东西的吗。” “一点是下午,三点也是下午啊,买个东西要多久。” “总感觉是要点时间的吧……过年的时候可没东西卖。”个子高的叶晨却反倒挨在了晚晴的身上,小手穿过她的臂弯,轻轻挽着,又揣在了自己的口袋里,“香肠咸肉什么的肯定要有,我可不想新年期间天天吃素……” “切,素菜才放不了那么久呢,到时候你就会想念新鲜的小青菜了。” “没关系,有肉就行!” “香肠里放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肉呢。” “……” …… 93.淀粉炸肠 下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带来虽有却并不多的暖意。 天空中见不到一朵云彩,粉蓝色的一片,像是有人用水彩颜料涂抹上去的一样。 三轮车的车斗里,那些架子与锅碗瓢盆都被清空,变回了本来的模样,只是积了些煤灰,不如刚买来时干净了。 晚晴和叶晨坐在两条小板凳上,小白就直接坐在车斗里,尾巴旁边的那一圈毛都被染成了灰黑色。 父亲用力踩着踏板,一下又一下地蹬着。 三轮车却是慢悠悠的往前,不急不缓。 不远处是个下坡,父亲长出一口气,单手扶着把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用嘴巴衔起一根,再把烟盒放进去,然后拿出两颗打火石,单手捏着就这么轻轻一擦,上头就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来,连续擦了几次,总算是点着了香烟。 而此时,三轮车也缓缓开始加速。 ——因为到达下坡了。 父亲双手捏着车把,深吸一口烟,从鼻子里慢慢吐出,又被大风刮着飘向远方。 “唔哦!”叶晨抓住了三轮车的扶栏,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头发。 而晚晴却眯着眼睛,任由风儿吹乱自己的长发:“虽然今天温度挺低的,不过吹来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啊。” “可能是太阳比较大的缘故?” “或许吧,还挺清爽的。” 小白歪着头看向远处,两只耳朵高高的竖起,嘴边上的几根长胡须也被风吹得左右乱晃,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它兴奋地‘汪’了一声。 “干嘛?”晚晴懒洋洋地看向它。 但小白却没继续叫,只是脑袋缓缓转动,身后的尾巴快速摇摆。 不远处的大门口,站着一只同样纯白色的狗,看起来要娇小一些,毛也长了不少,鼻子是红色的,看着格外粉嫩和清秀。 “对于它来说,大概就像是男人看到了美女一样吧……”叶晨顺着它的视线朝远处望去,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所以刚才那声就相当于是‘嗨,美女’?” “差不多?” “汪!”小白趴在了扶栏上,一副失落的样子,就像是错过了一次美好的爱情一样。 渐渐的,马路上的行人与车辆都多了起来,沿街摆满了各种各样卖菜的小摊,就像是来到了一个市集,人们的吆喝声交织着,不绝于耳。 「农都市场」那块大牌子,也终于出现在了视线里。 “这么多人啊?”叶晨裹了裹衣服,进得去吗? “进得去,没看那么多人都骑三轮车进去吗?”父亲把烟头丢进了一旁的小水沟里,下了车,慢慢将三轮推了进去。 里面一圈才是真正的市场,专门卖各种农产品,至于外面那一圈,则是自发聚集起来的农民,他们将种起来吃不完的蔬菜拿出来卖,在过年之前再赚上点钱,好让这个新年过得更滋润一点。 市场里面人挤着人,三轮车就像是陷入了沼泽中一样,寸步难行。 大门口的空地上摆着一些小吃摊,用来供在此处买东西的人补充些消耗掉的体力。 东西都是便宜又好吃的那种,而且一个小摊往往就卖几样甚至一样小吃,每一个小摊里摆着卖的东西都各不相同。 三轮车又被堵住了,父亲干脆就去旁边的小店里问问价格,而晚晴的目光则落在了最近的那个小吃摊上。 说是小吃摊都有些勉强,因为整个摊位就只有一个煤饼炉和一口大锅,老板站在锅前,熟练的用水果刀给火腿肠改出花刀,然后丢进那正‘咕噜噜’冒着泡的油锅里。 锅子里的油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用了多久,锅子上也都是焦黑色的污垢,像是自从买来后就从未洗过一样。 锅上架了个漏网,炸好的火腿肠就放在上面,有人要买就拿竹签串上一根。 “多少钱一根啊?”晚晴抬高了声音问道——在这吵闹的人群里,说话声音不大一点,对方是根本听不到的。 “一毛!”摊主大声喊道,“要什么调味料自己撒!” 他说着,又飞快剥开几根火腿肠,熟练得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这用的是最便宜的淀粉肠,里面有没有加肉都得打个问号,但偏偏是这种廉价到几乎全是淀粉的香肠,油炸或者煎烤起来的味道最好,特别是刚炸好后的外面一层,又香又脆,甚至比肉香肠还要好吃。 “来两根!” “好!” 老板把已经炸好了的香肠又放回油锅里热了一下,捞出来后用竹签串上,还很贴心的在捏手的地方裹了一小张餐巾纸。 “要不要帮你们撒调味料?” “多放点孜然和黑胡椒。” “辣椒呢?” “一点吧。” “我不要辣——”叶晨用力摇了摇头,“那个甜面酱给我点。” “好!” 很快,两根油炸淀粉肠就到了二人手中。 吃一口,香酥脆嫩,因为是刚炸好的,还有点烫,让晚晴忍不住张大了嘴,用力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 “要是炸得再透一点就好了。” “那不就老了吗。” “但这样里面也会比较脆,外面会更加焦脆,味道会很好。” “我倒是觉得这样正好。”叶晨小小地咬了一口,抬起头张望着:“老爸还没好吗?” “前面好像没那么堵了。”晚晴把自己咬了一半的火腿肠递给叶晨,“帮我拿着,把车子往前推点,免得把别人的路给拦住了。” “哦哦……” 才刚推了没几步,就看见父亲空着手回来了。 “老爹,刚才看什么去了?” “看看蔬菜怎么卖的,太贵了,等下出去的时候到外面路边买好了。” “行啊,那就买点肉和其他的呗。” “嗯,多买点肉,还得买点鱼,鸡也要买一只。” 再往前,三轮车终于是挤不进去了,所幸边上有一个停车棚,三人就把车子停在了这里。 小白则被留下来看车——用一根彩带绳装模作样的将它系在车上。 实际上它要是想下来的话,随便一用力就能挣脱了。 “小白,你就留在这里看车别乱跑啊。”叶晨从袖子里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我们买了东西就回来的。” “要是有人偷车你就咬他,往死里咬。”晚晴略带调侃的说道。 “赶走就行……”叶晨用力的干咳了一声,“那我们进去了啊。” 小白十分端正地趴坐在地上,像是守卫金字塔的狮身人面像。 它的尾巴上下摆着,像是人在点头一样。 钻进拥挤的人群,三人寻找着今天要买的年货。 “要是明天来估计就没那么多人了。”晚晴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挤歪了,“呃……人真够多的啊……” “明天来有不少摊位就关门咯。”走在前面的父亲笑道,“跟好了,别走丢了啊。” “老爸要买些什么?” “年货啊,肯定得买点咸肉香肠,再看看——”正说着,父亲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先买两只鸡!” 二人就跟着父亲挤过去,看着他在小摊旁选了两只活鸡,然后顺手送到不远处的杀鸡房,说要等杀好了来取。 杀鸡房和卖鸡的摊主并非一家,杀一次鸡得额外付五块钱,如果想省点钱的话,可以自己杀。 但这种麻烦事儿……有钱的话,还是让别人代劳吧,他们弄得又好又干净。 否则光是除毛就得大半天了。 杀鸡房的人应了一声,拿出两块刻着数字的小牌子夹在鸡身上,就丢到了到处是鸡毛和鸡血的后场里。 有人正在给鸡放血,也有人把死了的鸡丢进开水炉里烫毛,还有人负责后续的处理。 “内脏都要?” “心肝留着,其他不要。”父亲飞快的答道。 “好嘞!” “过会儿来拿。” “好,你是六十九和七十号。” “嗯。”父亲点了点头,领着晚晴和叶晨她俩又往里面走。 除了制作好的香肠外,这里还有卖灌装香肠的,就是现场卖肉,现场制作,要是够有钱的话,完全可以买价格贵的好肉灌装进去,这东西的最大优点就是看着放心,毕竟肉都是自己选的嘛。 今天父亲口袋里的钱花出去似乎一点都不心疼,来到灌装香肠的地方,他一口气就买了二十斤,还要了三十斤的咸肉。 叶晨和晚晴手里一人拎着一个大袋子,在后头摇摇晃晃的跟着。 四周肉眼可见的变得潮湿起来,原来是到了水产区,鲜活的鱼虾在红色或者黑色的大塑料盆里蹦蹦跳跳,摊主直接用大网兜捞起一大把的虾倒进黑色塑料袋里,里面传出活虾挣扎的‘嘭嘭’声。 父亲选了两条鲈鱼,要老板现杀了装好。 就见负责杀鱼的老板用力把鱼往地上一摔,鳞片混着血水飞溅出来,空气中弥漫的腥味变得愈发浓重了。 “内脏要吗?” “不要。” “老爹,等下,鱼泡留着,到时候喂小白吃。”晚晴赶忙喊道。 之前杀鸡的时候她还没想到这一茬呢。 “你们要鱼泡啊?这里还有几个,等下也给你们装进去好了。” “行,谢谢了啊。” “嗨,没什么,反正也没人要吃,你家有养猫么,正好喂猫,挺好。” 站在一旁的叶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告诉老板‘小白’是一条狗。 虽说狗什么都吃,但说到吃鱼,好像都是猫的专利。 最起码在这个年代,人们的刻板印象就是如此。 …… 94.烟花爆竹 三轮车上满载了今天买来的年货,小白四下嗅着,馋得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晚晴用大腿压着它的脑袋,不让它乱动:“不能吃啊,要是敢动嘴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刚来的那几天还经常翻垃圾桶呢……”叶晨抓住它的尾巴使劲揉了揉,“还好没把家里其他东西给咬坏。” “说不定时间再久点,它就放纵起来了呢。” “……脸皮厚了是吧。” “是啊,比如你。” “我原话奉还好不……” 父亲的三轮车驶离了热闹的农都市场,两旁的街道慢慢变得冷清起来。 这会儿反倒越是市中心就越是冷清。 因为家就在市中心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到这里租房子,即使家就在这里,也多半在乡下另有房子,到了过年的时候,自然得回乡和父母亲人团聚。 热闹的城市变得像是一座空城。 街边关门的店铺越来越多了,有些上午还开着,下午就已经拉上了卷闸门。 一家临时被租下来的店面被当做了仓库,里面堆满了箱子,门口则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烟花。 父亲踩踏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要不要买点烟花回去?” “当然啊,过年要是不放烟花,还算什么过年。”晚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我倒是觉得放烟花的味道有点难闻。” “啧,在未来,就算你想放烟花都没得放了,城市里都出了烟花禁令,春节的庆祝都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历史。” “挺好啊,其实放不放也没什么吧,放了还污染环境呢。” “但节日以及人,都是需要感情寄托的,烟花就是承载情感的东西,少了它之后,年味就会变得越来越淡了,春节也就会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唔……” “你知道让一样东西消亡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吗?” “什么?” “束之高阁,让它高高在上,远离普通人。” “……为什么?” “因为这世界看似是精英掌控着,但终究是由大多数普通人所创造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脱离了群众基础的东西,不用去管它,自然就会慢慢被淘汰。” “可人总得过年的嘛。”叶晨很乐观。 “是啊,那时候就会去过可以随便庆祝的洋节。”晚晴歪着头,“一样菜如果规定了每次必须按照这个步骤来,稍微有点区别就要被别人批评,和另一种你随便怎么做都可以的食物,你会选择经常做哪一种菜吃?” “……第二种?” “就是这样了咯。”晚晴摊了摊手,“哦,好像刚开始我们聊的不是这个?嗯……跑偏了。” 父亲已经把三轮车停了下来:“来来,看看你们喜欢什么烟花,买几个回去放放,过年总要有点气氛的嘛!” 三人刚靠近,店里就有人弯腰从半开着的卷闸门里走了出来:“买烟花啊?” “对,我们看看。” “小的大的都有啊,好玩的也有,这种是可以转圈的,陀螺烟花,这个是捏在手里放的烟花棒,还有这种是窜天猴……” 老板热情的介绍了起来,但只有叶晨是在认真听的。 晚晴的目光落在了那一打大黑鹰擦炮上,这是小时候玩过最多的鞭炮。 点燃的方式和点火柴一样,在旁边的擦纸上轻轻一划,就会‘呲啦啦’的冒出火光。 过年的时候,没少用这玩意儿做恶作剧。 有些皮上天的家伙,还往大人的脚下扔——当然这时候的大人可不惯着孩子,被逮着了就是一顿狠揍。 她记得有一年回去,有个家伙就往灶台里丢鞭炮,把灶台给炸塌了,结果被他爹拿鞭子抽,抽得他屁股都烂了,一整个寒假都没法坐着和躺着——睡觉都只能趴着。 那个皮得要死的村里小孩,至今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过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的皮呢? “老爸,我要买这个!”叶晨指着陀螺烟花兴奋的喊道,她就喜欢这种新奇的玩意儿,最好能有和普通烟花不一样的功能。 “来几盒这个鞭炮吧。” “喔——是这个,有时候会放到铁桶里面让它炸开。” “是啊,还记得小时候那个炸塌了灶台,屁股被打烂的家伙吗?” “记得记得!”叶晨用力点了点头,顿时笑了起来,“他是被挂在树上抽的吧?嘶,他爸下手可真狠呢。” “谁让他这么蠢……把鞭炮丢灶台里,亏他想的出来。”晚晴摊了摊手。 “哈哈,是信阳家的儿子吧?”父亲也记着这个事,“他家那年过年都没法在家做年夜饭,跑别人家去吃的,那小子实在太皮了。” 除了威力大的鞭炮之外,还有一种听起来很响,但几乎不会对人造成什么伤害的摔炮。 晚晴也拿了一些。 父亲买的则都是那种正儿八经的烟花,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大的小的都有买,还买了些筒形的烟花,细细长长的烟花筒裹着好看的彩色包装纸,上面是不同颜色和造型的烟花图案。 烟花的价格不算便宜,但一百块钱也能买上许多了,它们同样被放进了三轮车里,将最后一点空隙都塞满了,晚晴和叶晨就只能走着回去。 ——好在距离公寓已经不远,隔着红绿灯,已经能看到银空公寓那还没亮起彩灯的巨大招牌了。 路上几乎没什么车,有些胆大的小孩,甚至玩到了马路中间来。 虽说马路空旷的仿佛都能躺着睡觉了,但终究还是有些危险的。 毕竟偶尔还是会有车开过。 而且没车的时候,它们一般会开得更快,甚至直接闯红灯。 ——这个年代的交通法并不那么严格,很多地方也没装监控,汽车不遵守交通规则是很常见的事情。 或者说其实不管是行人还是汽车,都不怎么遵守交通规则,怎么开怎么走,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减速,全看自己——特别是在车不多,连交警都没上班的时候。 大十字路口的岗亭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也很正常,毕竟交警也得放假回去过春节嘛。 路边的野球场里今天没有打球的人,几个还在流鼻涕的七八岁小孩聚在一起,正在玩着踩摔炮的游戏。 也就是不把摔炮摔炸,而是轻轻将它们丢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爆。 大概就和把气球踩爆的感觉差不多,力度甚至还要再轻一些。 这几个小男孩就围着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顿踩,一张张红润的小脸上写满了兴奋的神情。 哪怕只是这么个简单的游戏都让他们感觉很有趣。 晚晴小时候也玩过,那会儿小伙伴里都称之为勇敢者的游戏,胆子更大的,甚至该把擦炮点燃放到脚底,然后任由它炸开都不挪脚。 有人的鞋底被炸破过,这帮小屁孩回家当然是没少挨揍。 晚晴倒是没那么干过,她一向都比较惜命,所以也只是用来炸一下河水或者炸一炸那种没人要的瓶瓶罐罐。 甚至连在手里多捏一会儿,丢到空中引爆这种事儿都没干过。 相比从小在农村里长大的孩子而言,她还是要收敛不少的。 不过她喜欢看别人玩,特别是看他们把鞭炮塞到老鼠的嘴里,或者把二踢脚和老鼠捆在一起,点着后把老鼠送上天…… 孩子们的恶,那可真是纯粹而不加掩饰的呢。 “有电梯真好啊。”叶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轻轻喘了口气,三人走了好几趟总算是把三轮车上的东西都搬到了电梯门口,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它们全部搬进去。 “要是没电梯的话,得走到八楼,一次估计也拿不了多少,三个人起码十几趟才行吧。” “没那么夸张。”父亲叼起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来,你们去里面接着,我递进去。” 电梯发出了开门太久的警报声,三人权当没听到,直到所有东西全部放进去后,父亲才一个闪身溜进来,摁下了数字八的按钮。 东西拿到家里,还得整理好,一些今天就要吃的菜得择好洗净,不打算今天吃的菜,就得整齐放好。 比如土豆得放进黑色的袋子里避免发芽,橘子得平铺在地上,不能压成一堆…… 大家的忙碌似乎让小白感到很兴奋,它来回跑着,到处凑热闹。 “干嘛啊,你又帮不上忙,一边玩去。”正在处理着芹菜的晚晴没好气地把它那凑过来的狗头推到了一边。 小白又哼哧哼哧地凑到了叶晨那里。 “我觉得它就是跑过来玩的……”叶晨用手背拍了拍它的脑袋,“它还以为我们是在玩呢。” “傻狗。” “哈哈,傻狗才有意思,不是吗?”父亲大笑道,把那些橘子都平铺在了报纸上,“小白,这里你别来啊,弄乱了到时候让晴儿揍你。” “为什么是我来揍?” “大概是你看起来最凶?”叶晨帮父亲说道。 “哦?是吗?那我肯定第一个先揍你!” “干嘛,我又不是狗。” “那就把你变成狗。” “魔法还是巫术啊?” “错,是科学。” “哈?” 叶晨望向晚晴,就看见她坏笑了起来,那奇怪的目光看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用想就知道,她说的一定是什么糟糕的事情。 “到时候买项圈的时候给你也买一个好了,套脖子上……” “你自己怎么不套?” “我又不是狗。” “那我是狗啊?” “是啊。” 看到在语言上占到便宜,一脸得意的晚晴,叶晨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幼稚不……” …… 95.找回童年 人都会有一种补偿心理。 比如在高三痛苦的挣扎了一年,好不容易成功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就会想要痛快的玩;比如整个童年时光都很压抑,到了真正需要学习的时候反倒学不进去;比如连续上了一个月的班却没有休息,等到了休息的时候反倒不想‘休息’,而是想痛快的玩,痛快的熬夜…… 有的人能控制这样的心理,有的人则容易受到这种心理的影响。 晚晴大抵是算后者,她仍记得有一年自己打了半年的工,实在累到不想出门,就干脆辞职在家玩了整整半年。 长大之后,她还会经常买那些曾经买不起的东西犒劳自己——哪怕那些东西在未来已经失去实用价值了。 所以在未来因为烟花禁令很多年都没能玩鞭炮放烟花的晚晴,对这事儿格外的期待。 一九九七年二月五号,除夕夜的前一天。 昨天没摆摊的父亲难得起了个大早,厨房里传来‘听听当当’的声响,忙碌的声音如同舞曲的鼓点,让人的身体也忍不住跟着声音有节奏的动了起来。 “今天出去玩,你去不去啊?”洗漱完的晚晴用力搓了搓小白的狗头,顺手将桌上的几盒大黑鹰鞭炮揣进了口袋里。 “汪!”小白叫了一声,用力摇着尾巴靠近了门边,一副期待的模样。 “去哪里玩啊?”叶晨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玩鞭炮去,到偏一点的地方玩吧,晨儿去吗?” “呃……今天出去玩没问题吗,要不要帮老爸干活啊。” “干啥活,这点活我自己都能干完咯。”父亲端着盘子走了出来,里面装着的是金黄色的煎鸡蛋,上面撒了翠绿色的葱花作为点缀。 “啊,葱花的颜色和晴儿的瞳色好像。” “……你饿了就直说行不。”晚晴闭上了眼睛不让叶晨看,懒洋洋地转过身去,又扯了一把小白那日渐变胖的狗脸。 虽说在家里吃的也一般,不过是酱油拌饭加点边角料的肉而已,但依然比在外面流浪时吃得好多了。 “吃了早餐再出门吧,出去玩也要注意安全,别跑到太偏的地方,别把人家东西弄坏了……” “知道了啊老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晚晴一屁股坐在了餐桌椅上,抬起还没穿袜子的脚踩在了小白的脑袋上,后者不仅不躲闪,反而还用湿漉漉的鼻子使劲蹭了蹭。 “哈哈,是啊……真要算起来,你应该也有我这年岁了吧。” “差不多……?”晚晴托着腮帮点了点头,“说实话,一开始从大叔变成美少女,还是有那么点不习惯的呢。” “我看你一点都没不习惯,还挺开心的……” “那当然了,从一个油腻肥胖的大叔变成人见人爱的美少女,怎么想都算是奖励吧?” “这算哪门子的奖励喂!从男人变成女人了啊。” “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是最奇怪的……” 虽然晚晴和叶晨是在互相拌嘴开玩笑,但父亲脸上却没什么笑容,他沉默着盯着晚晴看了几眼,然后才挪开目光:“重新来一次,就好好享受生活吧。” “嗯,生活中不在意的美好,有时候真的是说消逝就消逝了。” 父亲摸了摸鼻子,又走进厨房,把更多的早餐拿了出来——足有七八种菜。 对于一顿早餐而言,今天已经是格外奢侈和丰盛了。 不过其实大多数都是那种做了一次就可以吃好长时间的菜。 比如咸肉梅干菜、雪菜肉末…… “肉末里的青豆好吃。”叶晨又夹了几颗青豆放进碗里,和着粥一起喝进了肚子,“骑车出去吗?” “是啊,你要是觉得走那么远不累的话,你就走好了。” “……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去学校。” “这么远?” “到那段路中间的位置。” “中间的话……差不多就是刚出城,氧气厂附近?” “嗯。”晚晴用不安分的小脚勾住了小白的脖子,完全是把它那暖和的身子当做暖脚垫来用了。 父亲在家,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 碗筷他会收拾,厨房他会打扫。 吃完饭后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安心的出门了。 这大概就是作为孩子的快乐吧。 “老爹,我们出门了!” “好,路上小心!” “嗯,小白,你就别跟来了,没你位置哈——” “切,你之前还问它要不要一起去的呢,它肯定当真了。” 晚晴听了叶晨的话,翻了个白眼,用力把小白推回了屋子里,然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走了,出发!” 除夕夜前的最后一天,大街上更加空旷了。 昨日还开着的几家店铺也都已经关门,举目望去,就只剩下几家杂货店和一家小超市还在营业,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什么生意的样子。 “等下,去买个打火机。”晚晴没马上坐上车,而是朝着公寓楼不远处的杂货店走去。 老板一家人正围坐在门口的铁盆旁烤着火,温暖的火光在风中摇曳着,不断发出烧断木头的‘咯吱’声。 晚晴走过去的时候就想,要是能在这个火盆里烤个番薯,味道一定很美…… “老板,来两个打火机。” “行,自己拿吧。” “多少钱一个?” “五毛!” 这就是普通的塑料打火机,不过玻璃柜台上摆的花样倒是挺多,有的是纯透明的,有的外面还有一张美女图案的贴纸。 这是个既保守又开放的年代,它充满了复杂和矛盾,明明女性买个卫生巾都会不好意思,但打火机上的美女写真图却是一个比一个暴露——有不少都只穿着三点式的泳衣。 晚晴特意挑了两个看起来布料最少的,把一块钱放在了柜台上:“老板,钱放这了啊。” “好!”他也不起身去看那是不是一块钱,就十分放心的点了点头,用长长的铁钳翻动起了那燃烧着的火盆——还真从里面翻出了个烤红薯来。 那浓郁的香味让刚吃完早饭的晚晴都稍微有些馋了。 “喏,打火机。” “放你那吧……咦?这买的是……呃,这种啊。” “怎么,你不喜欢吗?” “……咳!”叶晨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还、还好……” “要不要我到时候买件超级性感的泳衣穿给你看啊?” “……算了吧,为什么这种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让人一下子没感觉了呢……” “嚯,既然如此,那你穿给我看吧,我不介意,我可以有感觉。” “……洗澡的时候你都看过那么多次了,还没腻啊。” “美少女的身体怎么可能看得腻呢?” 叶晨回敬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踩下踏板朝前骑去。 “喂,我还没上车呢!” “你自己跑吧!” “好小子,等着啊你!” 两位长得十分相似的少女在空旷的大街上嬉闹了起来,一个在前面骑着车,保持着即将被抓住却又不会被抓住的距离,一个则在后面笑骂着狂奔。 终于,让晚晴在下一个红绿灯口抓住了叶晨。 “哈——呼……累死我了!你小子,真不让我上啊?” “我这不是停下来等你了嘛。” “呼……呼……呵!这还差不多,不然你要是现在不让我上的话,我回去就把你上了!”晚晴咬牙切齿。 “……你说的到底是同一个意思还是两个意思。” “你猜?”她眨了眨眼睛,绿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几分狡黠的神采。 平日里总觉得很长的上学路,今天却感觉一下子就骑了一半。 这里靠近半山,两旁是成片成片的农田,有些种着冬日播种的作物,有些则是光秃秃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倒未必是农民偷懒,因为有的地是种一年休息一年的,也有的地得等播撒的草木灰肥被吸收了之后再种的。 自行车就被停在路边的一个小凉亭里,二人顺着陡峭的斜坡跑了下去,跑进了这一片空旷的农田里。 晚晴的眼睛一亮,找到了一个很小的田鼠洞,她飞快跑了过去,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鞭炮,幸灾乐祸地塞了进去。 “干嘛……呢?”叶晨的话还没说完,洞里就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田鼠洞!要不要试试把它们炸出来?” “人家好好的在过冬着呢……” “切,那都是偷吃庄稼的老鼠,我们这叫为民除害呢。” “咳……”叶晨其实也有些跃跃欲试,她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头发重新扎了一下,然后将发箍整齐的戴好,这才兴奋地划开了一根鞭炮,听着它发出‘嘶嘶咻咻’的声响,飞快地丢进了洞穴里。 “咕咚。” “砰!!” 她这根好像威力更大一点,把里面的泥都炸出来了一些。 “快看!从另一边出来了!” 一只肥硕的大老鼠从不远处的洞穴中窜了出来,一阵飞奔,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广袤的农田对于它们而言,到处都是藏身之所。 “好肥的老鼠……” “过冬嘛,肯定是把自己吃得膘肥体壮的。”晚晴忽然点着一根鞭炮,朝着左边丢去,叶晨赶忙跟着望去,就看见那鞭炮落在了一只偷窜出来的老鼠身上,搭在了它的毛发上。 然后就见一阵青烟袅袅升起,跟着响起一声鞭炮爆炸的巨响。 “啪砰!!” “喔,威力不够啊,这家伙皮糙肉厚的……” “又逃掉了。” “不管了,炸别的去。” “你的破坏欲好强烈……” …… 96.水中鞭炮 创造与破坏,人类到底是先学会哪一个? 晚晴觉得,是先学会了破坏。 小孩子认识这个世界,都是从破坏开始的。 比如把家里的闹钟拆了,再想办法装回去;又比如见到什么小动物就生拉硬拽,想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构造;又比如开心的时候想要破坏手边的玩具,生气的时候也想要破坏手边的玩具…… 直到它们的智力有所增长,才会开始尝试去创造。 而且不得不说,破坏真的比创造还能发泄压力——大概是因为破坏几乎不用怎么思考吧。 这也是鞭炮受孩子们欢迎的最大原因。 一根一根的玩腻了,晚晴就干脆把好几根同时点燃,然后拽着叶晨飞快跑远,听着爆炸声在身后‘砰砰’的响起,那种感觉就像是来到了炮火纷飞的战场中一样。 让人感到有些刺激。 “扔完一盒了。”晚晴丢掉空的鞭炮盒子,又拆开一盒新的,这盒保存的不太好,里面有几根已经断掉了,黑漆漆的火药弄得满盒子都是,一打开就是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里有个废弃的热水瓶。”叶晨兴奋地问道,“要不要炸了?” “好啊!” 二人将鞭炮塞进废弃的热水瓶里,熟练的飞奔出去,就听到爆炸声传来,随后是一阵热水瓶内胆碎裂的声响。 俩人此时简直化身了制造破坏的恶魔,农田上丢弃的那些东西,都成了她们破坏的对象—— 半截埋进土里的破饭盒、缺了半边的破花盆、包装纸都已经烂掉了的塑料瓶…… 当然,也没少祸害那些过冬的动物,炸得那些田鼠是鸡飞狗跳,甚至连河里的鱼儿都没放过。 “咕噜噜噜——”叶晨把鞭炮投进了河里,水中冒出一阵气泡,像是要来一场大爆炸似的让人期待,结果却只发出了‘噗’的一声。 “哈哈哈——你会不会放水中炮啊。” “刚才那个是质量不好!”她红着脸狡辩道。 “切,看我的。”晚晴点燃一根鞭炮,在手中捏了大概两秒,然后才飞快丢进水里,水面就像是沸腾了一样,冒出大团大团的气泡,然后‘砰’的一声猛然炸开,水花被掀得飞溅而起。 吓得叶晨往后退了半步。 “懂了吧,这才叫水中炮。” “哦……要捏着等一会儿再丢进去的啊。” “但是也别捏太久了,不然会炸到手的,一般一两秒就行。” “我试试……咦,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小时候没那么玩过吗?” “我就见别人玩过……小时候没那么多鞭炮啊,丢到水里万一炸不起来就浪费了。” 晚晴诧异地看了她几眼:“哦……好吧,那我可能是后来在视频网站里看到的,所以就记下来了。” 河里一直响起‘砰砰啪啪’的声音,水花溅得老高,二人身上也免不了沾染了些许。 好在穿的都是羽绒服,一点水珠只要用手擦掉就行,倒是不会把衣服弄湿。 “那个人好像一直在看我们啊。”晚晴丢掉了又一盒鞭炮,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歪头看向不远处的平板桥。 因为太远,所以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趴在栏杆上,一直朝这边张望。 “可能是感觉很好玩所以一直看着?”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啊?不用吧,这有什么好打招呼的……” “反正都出来玩了啊,和人交流也是玩的一部分嘛!”晚晴不由分说地拽着叶晨朝田边走去,顺着别人走出来的小斜坡重新回到了马路上。 “喂——!你要不要一起玩啊?”晚晴十分热情地大喊道,让叶晨有一种她今天喝醉了酒的错觉——平时的她好像是没那么热情的,特别是对陌生人,总是十分冷漠。 那个人影有些错愕的转过身来,疑惑地看向她俩。 距离渐渐近了,总算能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个留着短发的清秀少年,颇有几分日系电视剧中美少年的感觉,但依然能分辨得出这是个男孩子。 他穿着一条中性的牛仔裤,上半身套着一件宽大的帆布衣,看着好像不怎么暖和。 “……”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要不要一起放鞭炮啊?”晚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大黑鹰鞭炮,随手丢了过去,后者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自来熟,慌忙地伸出手勉强捧住了这盒还没拆封的鞭炮。 “……没看什么。”他轻轻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嗯……以前我和我的一个朋友,在这里玩过几次,那时候还是夏天,我们一起到河边来烤番薯和玉米吃。” “你不是本地人吧?” “呃嗯……?听得出来吗?” “嗯,口音不像啊。” “只是过来……一趟。” “哦——趁着寒假过来玩,说起来,竟然不在家里过年吗?”晚晴好奇地问道,对于长相可爱的美少年,她总是会抱有比面对女孩子更多的好感。 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男人之间交流起来更轻松,而且美少年的长相没有其他男人的攻击性,就算是曾经作为大叔的晚晴靠近他们,一般也不会被恶意揣测。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个女孩子,她可能反倒不会表现得那么热情。 ——绝对不是因为她作为一大把年纪的大叔还看过很多男娘本子。 “嗯,在家里……没什么意思。”他有些勉强的笑了一下。 “那你朋友呢?怎么不出来陪你啊?难得你过来玩呢。” “说不定就是在等他的朋友啊。”叶晨小声说道。 “哦——也是,那怎么还没来?”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把玩着手中的鞭炮盒子,十分勉强的笑道:“他……他已经过世了。” “诶?” “哦——所以你是来悼念他的?”晚晴不顾叶晨的眼神暗示,依旧继续问道。 “差不多……算是吧。”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沉闷。 毕竟是素不相识的人,到了这种话题上,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好在晚晴有着丰富的把天聊死的经验,所以她的表情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在沉默了半分钟内后,她忽然说道:“说起来,你长得挺可爱的,是男孩子吗?” “……嗯。” “穿女装一定不……” “喂!”叶晨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用力清了清嗓子,“别理她啊,她就是这样的,说话没边没际的,可能会比较冒犯……” “我没事的。”少年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真诚的笑意,他抬起头看向晚晴,“怎么突然这么说?” “嗯……” 毕竟在这个时代,男人去穿女装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种侮辱,就算是特别的表演需要,都会被人嘲笑和讽刺。 “她就是随便一说……” “也不是吧。”晚晴插嘴道,“就是感觉你长得很可爱啊,还挺清秀的,身材也娇小,应该挺适合女装的?” “你的身材才娇小吧……”叶晨对比了一下二人的身高,实际上晚晴还矮一截呢。 “我是女孩子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晚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这让叶晨半天说不出话来了。 ——想反驳的话没法在陌生人面前说。 “嗯……谢谢。” “啊?”这下轮到叶晨傻眼了。 “没、没什么!”他有些慌张地转过头去,“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让我太尴尬吧?”晚晴替她说道,“所以你打算一直在这里吹冷风吗?今天的太阳可不太大啊。” 别说不太大了,实际上今天根本就是个阴天。 太阳从早上就没出来过。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未置可否。 “所以,你其实是来参加他的葬礼的吧?参加结束了,就来散散心?” “嗯……” “这都被你猜到了?”叶晨一脸惊奇。 “白痴,你的生活经验太少了,这还用猜的吗?”晚晴反唇相讥。 “你们是亲姐妹吧?但看着好像不是双胞胎……” “嗯,我是姐姐,她是妹妹,她把我的营养都抢走了,我才那么矮的。”晚晴半开玩笑的说道。 “噢……你那个绿色的眼睛,好漂亮,你是混血吗?” “不是,我是少数民族的。” “少数民族啊,难怪呢,眼睛很好看。” “哈哈,想看的话可以多看会儿啊。” “不、不用了吧?” “你干嘛啊,简直就像个调.戏小男孩的怪姐姐……” “啧。”晚晴白了叶晨一眼,“会不会说话啊?” “比你会多了。” “说起来,你们知道附近有哪里可以吃早餐吗?” “这附近?基本只有早餐摊吧,现在快过年了应该都关门了——现在差不多快十点了吧,就算吃也得是午餐了。” “嗯……都行,早餐午餐一起吃了。” “我想想啊,哦对,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家手擀面还没关门?”晚晴看向叶晨,不太确定的问道。 “好像是?” “那就是那家了,从这条路往那边走,大概一公里多一点的样子吧。” “好……谢谢。” “不客气咯,说不定下次我们还能遇上呢。” “那就是缘分了吧。” “嗯,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再遇上了的话,就告诉你们?” “……” 看到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的模样,少年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他的嗓音略带些许沙哑,但听着却让人感到很舒服:“叫我……天听蝉吧。” …… 97.除夕之日 清晨的第一缕金光洒在了晚晴的脸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蹭着,让她从那温柔的梦中缓缓醒来。 往日里在冬天早起,总会感觉十分困难,被窝就像是封印一样,让人不想离开。 但今天却是格外的精神,大抵全因昨晚做了个好梦吧。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未来,但那一切如噩梦般的故事却并未发生,人类的世界繁荣而和平,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的出门,所有人都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街道上走着的每一个人都很健康,每一个人都洋溢着积极向上的微笑。 梦里的她没有做些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一直到从梦中醒来。 要是未来的真的如此就好了。 但不管未来如何,好消息是它距离自己足够遥远。 遥远到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需思考那是一个怎样的未来。 晚晴微微低下头,看向了蹭得自己手背痒痒的东西——那是小白竖起来摇摇晃晃的尾巴。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那只尾巴摇得更激烈了一点,它也扭过头来,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她。 “小白?” “呼!”它呼出一口白气,兴奋地站起身,用那只瘸了的腿轻轻扒拉了一下被褥,“汪!” “好了好了,最近的早上你都那么兴奋啊……好多天没洗澡了吧,趁着今天过节,给你洗一个好了。” 小白似乎并不介意洗澡,又或者它只是单纯的没听懂,仍旧傻乎乎的用脑袋顶着晚晴的手掌,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相比总是和人类若即若离的猫,还是热情到那种爱几乎要溢出来的狗更能让人感受到温暖。 晚晴精神抖擞地爬下了床,顺便给还在睡大觉的叶晨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响在卧室里回荡。 “干嘛啊……” “起了啊。” “又没事儿,再睡会……” “今天可是除夕,不早点起来享受一下新年的气氛吗?” “那也没必要起那么早啊……反正晚上也是要通宵的。” “起了起了,起床打扫一下卫生也好啊。” “呜……被窝里太暖和了……” “啧,懈怠的家伙。”晚晴翻了个白眼,抬起光溜溜的小脚踩了踩小白的狗头,抚了抚自己那如同宝石般粉嫩的指甲盖,顺手抓起一旁的厚棉袜套在了脚上。 客厅里的父亲也才刚起,他正斜靠在沙发床上,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晨间新闻。 “对了,老爹你上次说那个朋友有台要处理的彩电呢?” “哦,昨天我已经去拿来了,就在那边角落里呢。” “是吗?那我待会儿得看看是什么故障,实在不行还可以把黑白电视机里的替换件给拆出来用。” “你可别电视机没修好,反而把好的给弄坏了啊。” “放心吧,修这种电器,我可是专业的。”晚晴一脸自信的说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得先洗漱啊!” 除夕和平常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生活还是照样过,只不过要准备的事儿多了不少。 叶晨一个人忙碌着大扫除,晚晴坐在角落里修着电视机,父亲则早早的把要大量时间熬煮的老鸭煲给炖上,就在灶台上一直小火慢熬着,房间里弥漫起了淡淡的鲜香。 那是老鸭和笋干混合的香味。 “好几根线路都断了啊,到底是怎么用的,真厉害……全是接触不良的毛病……”晚晴咕哝着,一点一点的修复着这台彩电,虽然都不是大毛病,但因为毛病实在太多,所以修复的速度也完全快不起来。 不过她倒是一点都不厌烦,反倒是找到了一些过往的快乐——有段时间赋闲在家,就鼓捣着些旧货,然后放到二手平台,卖给那些奇奇怪怪的爱好者们。 小白趴在旁边看着她维修彩电,似乎对于她把这些东西拆出来又装回去的行为很感兴趣。 “嗯?怎么少了个螺丝……?”她拍了拍身旁的地板,又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小白,起来。” 后者乖乖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两枚螺丝都被压在了它的身下,甚至已经捂暖和了。 “……这怎么又多了一个。”晚晴扯了扯嘴角,仔细检查了一下电视机,实在是没找到缺螺丝的地方,只能作罢。 维修的时候会多出来点螺丝,比少几颗螺丝还要常见。 特别是这年代的物件,里面到处都是螺丝,各种刁钻的角落里可能就有那么一两颗。 螺丝的数量完全是超额的,主要是起到个以防万一的固定作用——相当于是额外的加层保护了,实际上就算没有也问题不大。 她把黑白电视机搬了下来,将这台不算大的彩电放了上去。 “放在上面显得好小啊。” “确实小了点。” “还是黑白的那个大些,看得舒服。” “那就放在餐桌上吧,吃饭的时候看正好,而且也不占地方。” “对,放那里不错。”父亲点了点头。 晚晴就又把彩电挪了位置,搬到了餐桌上,却发现电线还不够长:“老爹,家里还有接线板吗?” “没有了吧,我也不知道,你找找?” “我记得是没有了……” “好像确实没有多余的了,那我去卖场里买个回来。” “还开着吗?” “应该还开吧。”晚晴说着,就穿上鞋,推开门跑了出去。 叶晨的声音则慌张的从房间里传来:“晚晴——” “干嘛?”刚跑了两步的她只能停下身来,“什么事啊?” “垃圾带一下!” “你可真麻烦……” “卫生打扫干净了,垃圾桶当然也要清空啊,不然不是白打扫了嘛。” “好好好,给我吧。” “等下——马上!老爹,厨房里有垃圾吧?” “有。” 不多时,晚晴的手里就多了好几个垃圾袋,她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朝电梯走去。 垃圾就丢在公寓门口不远处的大垃圾桶里。 垃圾桶似乎刚清空过,里面还没什么垃圾,一辆垃圾车就停在路边,环卫工人却不见踪影。 ——兴许是已经到了他们的下班时间了吧。 毕竟是除夕夜,可能会早些下班,好让他们可以去忙碌大年夜的事情。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四周的店铺全部关上了卷闸门,就连那家一直开门的小卖部,今天都没营业。 城市里的人好像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晴的双手揣在口袋里,快步向前,几个空的塑料袋与废弃的报纸,伴随着冷风翩翩起舞。 特别是那个在空中飘着的塑料袋,优雅的就像是在海里畅游的水母。 平日里热闹的大卖场门口——那个广场这会儿也是空无一人,就连那些每天待在这里竖着牌子打零工的工人们也不见了。 几只流浪狗正在翻找着垃圾桶,广场的中央却被一群鸽子占据了,它们大摇大摆的在地上来回走着,甚至还敢跑去和其他流浪动物们抢点吃的。 就连晚晴走过去,它们也只是懒洋洋地拍着翅膀飞到了一旁的栏杆上,并没有避开太远的意思。 在这冷清的城市里,就连动物也不害怕人类了啊。 世纪联华里几乎见不到什么人,连工作人员都找不见几个,收银台更是只有一个人站着,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客人的样子。 虽然里头的灯光依旧明亮,但却让人有一种末日已经来临的错觉。 ——货架上的商品摆放的并不整齐,好多地方都是空着的,就像是有人已经来洗劫过了似的。 好在接线板这种东西一般不会卖完,晚晴拿了一个三米线的接线板,下来的时候,又顺手在扶梯旁的货堆上拿了两瓶联装在一起的饮料。 都是特别大瓶的那种,足够今天的年夜饭喝个尽兴了。 买了东西回到家,虽然她自己感觉没花费多少时间,但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三四十分钟。 叶晨已经彻底将家里打扫干净了,不仅地板被拖得一尘不染,就连酒柜上面的玻璃都仔仔细细的擦了一番。 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整齐好,堆放在角落,似乎连空间都大了不少。 “嗯,不错嘛,打扫得挺干净。” “呼……累死了,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的泡个澡……” “那你就泡呗——也不知道今天热水供应到几点。”晚晴把弯腰把接线板连上,然后打开了彩电。 这电视机连遥控板都没有,想要调频道还得用那个旋钮,算是彩电中比较古老的一款了。 不过把它摆在餐桌上后的感觉却意外不错,为这廉价的小餐桌增添了几分厚重的感觉。 电视的侧边还有一根伸缩天线,将它拉长之后,就能收到模拟信号了,能看到的台还不少,特别是本地台,都挺清晰。 有个频道竟然还在放着日剧,本来只是随便看一下,却没想到让晚晴托着腮帮看了半天,一直到广告跳出来后才回过神来。 “还挺不错的嘛……要是能弄个DVD机的话,就可以放碟片了,后面是有接线口的。” “DVD机,能修吗?” “白痴,DVD机现在基本都是新的吧,二手的几乎没有,坏掉的……应该也没有,就算有我估计也没有零件修。”晚晴翻了个白眼。 “那能不能用单放机啊?” “单放机?录像带吗?哦——这个可以!应该也有不少坏掉的玩意儿,就是不知道价格怎么样了,到时候可以去买台来修修。” “能看录像带就太棒了啊,而且这台电视机那么小,还挺便携的,说不定我们去读大学了,还可以带到寝室去。” “这个想法不错……” …… 98.母亲来电 “别甩别甩!”晚晴轻轻摁着小白的脑袋,飞快后退了两步,走出沐浴间,将玻璃门‘啪’地关上,“好了你甩吧!” 小白‘汪’了一声,‘哗啦啦’地将泡沫甩得到处都是。 给它洗澡,虽然不会反抗,但甩起毛来的力度也大到让人头疼。 要是她也一块儿站在里面,那些泡沫什么的,能甩得她全身都是。 关键是小白甩毛就和人打喷嚏一样,没个征兆,有时候猝不及防用力一甩,那些泡沫星子就直接飞到她眼睛里去了,难受得要死。 “好了好了,我给你冲掉泡沫……”晚晴咕哝着拉开门,走回沐浴间里,小白却又是猛地一甩,整个身子用力的来回转动,甚至让人怀疑它下一秒会不会像个钻头似的直接旋转起来。 火影里牙通牙的那个招式,八成就是从这上面得到的灵感吧…… “呸!”晚晴用力吐出了嘴里的泡沫,没好气地拍了下小白的脑袋,“你就不能一次性甩干净吗?” 小白轻轻摆了摆尾巴,委屈的‘嘤嘤’叫了起来,让她有些无奈。 接下来就是用温水仔细地冲干净它的毛发,不能有一丁点儿的泡沫残留。 最后就用毛巾擦干净,再用吹风机给吹干。 毕竟是大冬天的,还没有暖气,要是不吹干的话,就算是人都容易感冒,更何况是全身被毛覆盖的狗呢。 小白不知道是喜欢吹风机,还是讨厌吹风机,当那呼呼声响起的时候,它就也跟着‘汪汪’的叫。 但晚晴把吹风机凑过来的时候,它却不躲闪,只是就这么一边吹一边叫,仿佛在和什么东西对峙似的。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你真的是吵死了啊!”晚晴没好气地一拍狗脑袋,把吹风机关上,吵闹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边吹毛你一边叫,真是服了你了。”她一把将它抱起,虽然小白不是长毛狗,毛发也比较粗糙,但刚洗完澡后,抱起来还是又香又软的,大抵是用了护发素的缘故,粗粝的毛发在此时也显得有些蓬松。 她抱着小白走出浴室,将它放在了客厅里,用力一拍它的屁股:“好了,你滚吧!” “汪!”小白兴奋地窜了出去,‘唰’地一下扑进了叶晨的怀里,用湿漉漉的鼻子使劲蹭着她的脸颊,被后者一脸嫌弃地推到了一旁。 于是它就又跑进了厨房——当然是被父亲一脚轰了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 厨房里现在是一塌糊涂,到处是菜叶和油渍,它要是窜进去多蹭两下,这澡可就白洗了。 于是它又飞快地朝晚晴跑来,但她却提前一步拉上了盥洗室的移门,声音闷闷的从里面传来:“我要洗澡了,你找晨儿玩!” “小白?过来……到我怀里别乱动,好好好,别蹭了,你别老用舌头舔啊,你你,你舔一下自己的脚丫又舔我的脸,你欠揍啊!” 叶晨和小白打闹了起来,虽然是在抱怨,但语气却听不出几分生气的感觉。 …… 夕阳缓缓沉坠,夜幕即将降临。 叶晨正在将晒了一天的被子收回家里,晚晴则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前看着电视,零食是一些撒了糖,在锅子里翻炒过的芝麻碎。 吃的时候就用勺子一舀,放到嘴里慢慢的抿一会儿,再把它们嚼碎咽下去。 这是父亲那个年代最可口的零食,过年的时候都会炒些撒了白糖的芝麻给孩子们当零食吃。 “准备开饭了啊!”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一天的父亲大喊道,“零食不要吃了啊,等下吃不下咯!” “这么早啊?”叶晨用力一抖棉被,将它在圆床上铺好,兴奋的走了出来,“今天有几个菜?” “十二个!” “哇,那么多?” “哈哈,过年嘛,当然得吃的好一点咯。”父亲大笑着将老鸭煲端了出来,正在看电视的晚晴顺手就将木头做的桌垫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中央,免得砂锅的底部把桌子给烫坏了。 这种廉价的餐桌,用的油漆都不怎么样,碰到稍微烫点的东西,就会留下明显痕迹,甚至还会裂开,时间久了,就会剥落。 大多数家庭因此会在桌上垫块厚桌布,或者放一块玻璃板保护着。 就像是许多人家的遥控器都要用塑料袋套着一样。 这个年代的人们总是会很认真的保护家里的许多东西。 以至于很多年过去了,把外面的保护层拆掉,里面依旧像是新的一样。 “咦,厨房已经打扫干净了啊?” “那当然了,吃完年夜饭后一直到大年初二都是不搞卫生的,哈哈,今天吃完了的碗筷也不用洗,全浸在水池里就行!” “过年真好,要是每天都是过年就好了。”叶晨小声嘀咕着,也端了一盘菜走出来。 只有晚晴像个大爷似的坐在原位不动。 当所有的菜都放齐之后,夕阳也终于落下,夜幕正式降临了。 小小的餐桌看起来十分拥挤,就连饮料都得放在地上,吃饭的碗得捧在手里,虽然也能放在桌上,但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把它给碰掉下去了。 “轰——咻——啪——” 窗外传来零星的烟花声,隐约间,也能听到其他在城里过年的家庭里,人们的欢笑声。 晚晴的目光被窗外的烟花所吸引,忍不住朝那点缀着星辰的璀璨夜空望去。 如果说星星是绿叶,那么那些烟火就是在空中盛放的鲜花。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啊!”父亲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来,这两个是压岁钱,给你们的,自己拿去买些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哦?多少钱啊?”晚晴接过红包就想拆开,却被父亲阻止了。 “咳!压岁钱一定要过一个晚上才能拆啊,得放在枕头底下压住,这样才能……岁岁平安嘛。” “就是,就是,见钱眼开的晴儿。” “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也想看看来着。” “你别污蔑我啊!”叶晨理直气壮的说着,将压岁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呸,就你还君子,你最多就是个娘子。” “……干嘛,爱上我了啊。” 晚晴就差把问号写在脸上了:“嗨哟,你小子,最近学我学得还挺多吗,不要脸都被你学去了啊。” “哈哈哈哈,好了,来,咱们干杯,庆祝——新年!” “干杯!”晚晴和叶晨举起装着雪碧的玻璃杯,父亲举起的则是装着白酒的杯子,三个透明的杯子碰撞在一起,里面的液体跟着微微晃动。 虽然只有三人,但因为房间里的灯全开着,两台电视机也都开着,所以依旧显得十分热闹。 两台电视放的还不是同一个频道,嘈杂的声音交错着,要是平时肯定会觉得吵闹,但现在却感到温馨和美好。 “叮铃铃——” 就在三人拿起筷子要夹菜的时候,座机的铃声却响了起来。 这台座机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打电话,也就有谁在外面的时候,去公用电话亭打个电话说些事而已。 在印象里,这种时候都不超过三次。 叶晨疑惑地看向晚晴,晚晴也疑惑地看向了她。 “会是谁的电话啊?除夕夜的时候打来,是送新年祝福的吗?”父亲开玩笑的说道。 “总不可能是骚扰电话吧。”晚晴蹙起了眉头,“这个年代应该没多少骚扰电话才对……” “叮铃铃——” 电话铃声依旧在响着,催促着三人将它接起。 “接起来就知道了。”坐在电话机旁的父亲顺手提起传声筒,放到了耳边,没等对面先说话,他就爽朗的大笑着,先打了声招呼,“喂?新年快乐!你是谁啊?” 然后晚晴和叶晨就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呼吸也随之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双手抓紧了话筒,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新年快乐,你,你还好吗……” 晚晴和叶晨凑了过去,听见了从传声筒中漏出的声音。 “我很好呢,这边是除夕夜了,想着你们可能也在过年,或者快要过年了,就打个电话过来,祝你们新年快乐。” 由于电话老旧,声音稍微有点失真,但二人还是听出来,那是母亲的声音。 那是一通来自过去的电话。 而且好像和以前不一样,这次的时间是从农历上同步的。 “你那里……几几年?”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 “农历八九年的大年三十哦。” “阳历……已经是九零年了?” “对。” “你……你我……” “你就在那和晨儿闹腾呢,她喊着要去放烟花。” “咳……”叶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这件事她的记忆里似乎有些印象。 当然,对于她来说,那部分记忆就像是别人灌输到自己脑子里的一样,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啊……你还好吗。” “一切都好。” 父亲沉默着,像是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别担心我,我知道我的未来。” “未来是能……改变的。” “不能改变也没关系。”母亲很坦然地笑着,“重要的是珍惜现在,友良,你要照顾好孩子们哦,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了,这次打电话来,也是想着……这是我不在的第一个春节,你们大概会有些不习惯吧,这样的话,听听我的声音,也就不会太难过了。” 父亲的眼圈通红,却已是泣不成声。 “彩华……” …… 99.新年祝福 父亲的声音哽咽,眼圈通红,却并未有泪水流淌而出。 他的胸膛用力的上下起伏了一下,像是深吸了一口烟,又将它缓缓吐出。 “友良?” “哦……没什么,我这里也挺好的,都挺好,孩子们挺好,我也挺好。” “那挺好。” 二人一时间忽然沉默了下来。 原以为会有许多话要说,但到了真的需要说的时候,却只是捧着电话的听筒良久无言。 但哪怕只是能听到电话中对方传来的呼吸声,却也让人感觉是那样的满足。 “怎么了你?”母亲笑嗔道,“这个时候不说话了?可不一定每次都能把电话打过去啊。” “哈……只是特别想你。” 一旁的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后者扭过头,露出疑惑的神情,正要问些什么,却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巴。 然后,她就拖着叶晨退回到了餐桌上。 “我们先吃吧,不然菜凉了。” “呃……我还想再听会儿老妈的声音。” “行了吧你就,给他俩一点独处的空间吧,让老爸和老妈好好聊聊。” “哦……”叶晨抿了一口汽水,好奇的问道,“你不想她吗?” “都过去那么多年,早就已经不想了。”晚晴淡淡地回答道。 “也没过去多久啊,你半年前不还见过。” “对我来说那更像是一场梦,一切都已经太久,她的性格、习惯、声音,那些记忆在我脑海早就已经模糊,对于我来说,她已经不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了。” 叶晨并不感到生气,反而有一种心跳漏了半拍的感觉——在那一瞬间,她好像跟着有些失魂落魄。 那些年的生活,都是晚晴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啊。 她能扛过许多的事。 但却总有扛不过去的时候。 是的,没有人能无限的坚持下去。 特别是当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时。 “那我算不算啊?” “什么算不算?”晚晴往嘴里放了一大口菜,含糊不清地咕哝道,“什么东西?” “……咳!” 叶晨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父亲脸上的感伤褪去了不少,他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脸上浮现出几许微笑。 哪怕不能再见面,但就只是这样,听听她的声音,和她聊上几句,都已是同样遭遇的许多人羡慕的事情了。 “彩华,我又想起年轻时的事情了,我大概是真的老了,总是想起年轻时的事。”父亲笑着说道,摸了摸旁边走过来摆尾巴的小白——它也有晚餐,但看那样子应该是吃完了。 听不清电话那头的母亲究竟说了什么,只是看到父亲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再多几分。 然后,他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 “说什么傻话呢……我不会再找的。” “我老了,孩子们也大了,两个女儿呢,她们陪着我,我担心什么。” “嫁人?真要嫁人了再说吧……再说了,还可以让别人当上门女婿嘛。” “老爸在说什么……”叶晨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老妈和他聊了啥啊。” “八成是说他一个人太孤独让他给你找个后妈。”晚晴的语速飞快,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似乎根本没心思在意父亲和母亲都聊了些什么。 “我才不要后妈啊。” “嗯?新闻看多了?后妈虐待孩子之类。” “不管怎么样,总之是不会对以前的孩子有多好的吧。” “那倒也未必,说不定后妈很有钱,到时候天天给你发零花钱用呢。” “……有钱的能看上老爸吗?” “那玩意长得年轻漂亮,嗯,你看过那种后妈和女儿发生些微妙事情的故事吗?” 叶晨把‘噫’拖得很长:“注意一下伦理道德啊!” “没事,有些后妈指不定大不了几岁呢。” “……那就算是有,长得年轻漂亮的也看不上老爸啊。” 晚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晨,就看见父亲忽然扬起头喊道:“叶晨哎,你们用的那台磁带机能录音吗?” “能是能,但那不是要空白磁带的吗?” “空白磁带,有啊。”晚晴懒洋洋地托着腮帮,“前几天刚打理好的,能用。” “呃……老爸?要吗?” “嗯要,把空白磁带和磁带机都拿来,然后帮我开个录音。” “行……”叶晨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就忙不迭地朝卧室跑去,差点踩到趴在椅子腿边的小白,吓得它立马站起身,换了个更安全的位置躺下。 父亲接过叶晨递来的磁带,自己说了两句测试着重新听了一下,然后才在她的‘指导’中摁下了录音按钮。 “可以了,唱吧。” 拨盘式电话机是没有免提的,但好在听筒的声音还挺大,只要凑近了,也是能把声音给录下来的。 隐隐约约的,从电话里传来了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在唱歌,只是因为有些断断续续,那旋律听起来耳熟却又想不起是什么。 只感觉那应该是一首悠扬而舒缓的歌。 “啊!是茉莉花?” “没听清,别问我。”晚晴的双眼盯着电视,黑白电视看久了,这彩色电视机都让她有些沉迷。 “是H市方言版的茉莉花啊。” “嗯哦。” “……你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等下听录音不就好了。”晚晴回答的飞快。 这会儿在播放的电视剧其实她在各种短视频平台中都刷到过无数切片和解说,那时候从没想过去看原片,如今少去了弹幕和评论,以及那加快速度的剪辑,却反倒品出了老片的‘美’来。 那深沉厚重的韵味,是后来许多简单平快的电视剧无法比拟的。 “录好了。”父亲低下头,摁下了播放键,里面先是传出了之前试音的说话声,然后就是一阵如同呢喃般的清唱响了起来。 声音不算响,但还算能听得清。 悠悠扬扬的,像是从街道尽头的广场中传来的一样。 “哎。” “好了,你和女儿都在楼下喊我去放烟花了,我也要下去了。”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把电话给女儿……们吧,我和她们简单的聊两句。” “行,先……晨儿,你过来,你妈要和你说几句。” “哦,来了!”叶晨飞快跳下椅子,接过了电话,“老妈!上次怎么那么久没打过来啊?”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打通的呢。” “哦哦……”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里,你也要健康快乐的哦。” “好……” “好好学习,不要松懈,不要听你爸的,说什么不考上也没关系,既然能高考,就加油考上大学。” “好……咳,老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电话那头的母亲明显一愣,旋即掩嘴笑道:“是啊,已经是七年后的你了,那时候的你,都十七岁了吧。” “严格来说算是十六周岁。” “呵呵,也不是小孩子了,该长大了。” “是啊……我给你们准备了压岁钱。” “啊?压岁钱?”叶晨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什么?” “如果还保存着的话,我想,就放在你那放玩具的盒子里哦,在那个夹层里面。” “啊!万一我弄丢了呢?” “我想,你应该不会丢掉它的,毕竟是那么喜欢。” “呃……那时候的我,也喜欢这些男孩子的玩具吗。” “是呢,你的喜好还是和我记忆里……你是男孩子的时候一样。” “啊咳。” 在时间线的修复下,叶晨似乎‘一直都是’女孩子。 “也不是很多呢,就放了一点钱。” “九十年代也没多少钱啊。” “小小的心意,好了,让我另一个女儿……” “晚晴?” “嗯,让她来接电话吧。” “好。” “晴~儿~”叶晨故意抑扬顿挫地叫道,像是个夹着嗓子说话的狐狸精,“你妈妈喊你呢~” “不是你妈啊?傻卵似的,你那样子真肉麻。”晚晴翻了个白眼,走过来拍了下叶晨的脑袋,顺手接起了电话,“喂?妈?” “晴儿。” “呃,怎么了。” “我对于你这个女儿,其实并不算特别了解呢。” “是啊,毕竟我独自生活的时间,比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时间更久。” “是呀……我有一种感觉,那时候的我,其实还没有完全离开这个世界。” 晚晴蹙着眉头,沉默中带着疑惑。 “她好像还肩负着其他的使命呢。” “……” “好了,不说那么多了,晴儿,在某些方面,我想,你可能比你父亲还要成熟了。” “兴许吧。” “但有时倒也不必什么都由自己来承担。” “这你放心,我懒得很。” “那就好……呵呵,其实我也不知道该和你说些什么。” “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和叶晨说就好了,我的话……老实说,两次见证你的死亡,那份感情已经淡去了许多,我也并不是那么的需要母亲的关怀。” “我想,这时候我抱你一下,你会很开心吧?” “啊?” “好了,祝你在往后的人生里都幸福而又满足。” “……行吧。” “你呢?” “我?祝你在剩余的几年里活得开心点。” 叶晨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晚晴说的这是什么话。 但母亲却被她逗乐了。 电话里只传来母亲的笑声,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有时候觉得这样也不错。” “兴许吧。” “如果有机会,你会想知道你自己的人生在哪一天结束吗?” “懒得知道。” “哎——来啦!”母亲的声音抬高了一点,“好了,我下楼去了,你们今天也要开心的过年。” “好,不和老爹再说几句道别吗?” “不了。” 母亲那边挂断了电话,晚晴听着那‘嘟嘟’的声音停了几秒,然后才把它放回到了拨盘式座机上。 “她挂了。” “……” “挂断了。” “嗯。” …… 100.烟火盛放  九六年的春晚还是挺好看的,印象里这一年晚晴并没有看过春晚,后来再看,也没有了当年的感觉。 但她曾经还真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弥补上这一个小小的遗憾。 ——而且是和家人们一起。 家里可不冷清,有叶晨,有父亲,有她自己,还有到了新年似乎也感到格外兴奋,到处乱窜的小白。 “小白你又把啤酒瓶碰倒了!” “小白来挨揍!” “哈哈,你看这傻狗,多逗啊。”父亲爽朗的大笑。 二十三点四十多分,春晚也已经进入了尾声。 过去的一年,终于将要结束。 “下去放烟花吧!”叶晨已经迫不及待,“已经有人在放了啊!” “走吧,下楼放烟花。”父亲点了点头。 “啧,小孩子似的,对放烟花那么起劲。” “昨天到底是谁玩鞭炮玩得那么开心啊!” “反正不是我。”晚晴摊了摊手,甚至恶人先告状,“老爹你知道不,昨天叶晨这小子不学好,竟然去炸别人的农田。” “那是田鼠洞!而且是你先炸的吧!” “老爹,你觉得我会那么幼稚吗,明明是她看起来更像小孩子吧,论年龄也是我大得多了。” “我呸!”叶晨气急败坏,“胡说八道啊你!” “她还炸玻璃瓶,炸河里的鱼,炸破铁桶,炸稻草人……” “哈哈哈——叶晨。”父亲好像真的信了晚晴的话,“你又长大一岁了,可不能那么皮啊,虚岁都十七了,要是出生算一岁的话,你现在都十八了。” 叶晨欲哭无泪:“老爸你真信啊?” “信啊。”父亲肯定的点了点头,嘴角里藏了些笑意。 “小屁孩儿。”晚晴继续无情嘲讽。 “你赖皮啊,什么都甩我身上!” “你看起来就是那么皮的小屁孩嘛。” “……我要放烟花了,等下不给你放!” “你果然是小屁孩吧。” “是啊,那怎么样,反正你是大人了,也没必要玩了,好玩的就让我一个人独占吧!我是小屁孩我就喜欢玩!” “……可以,你已经领悟了摆烂的精髓,我恭喜你,你他妈出师了。”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顺手拿走了一盒陀螺烟花就揣进口袋里,“走了走了,等下都过二十四点了。” “啊,等等我!” 晚晴和叶晨一前一后追逐着跑向电梯间,父亲则把小白招呼了起来,一人一狗慢悠悠的走在后面。 四人一块儿到了公寓楼下,虽说大多数住公寓的人都已回老家,但还是有些许留在了这里。 大马路就像是小区里的道路一样空旷——对于没有小区内部道路的公寓而言,这会儿正好用上。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儿正晃着手里的烟花棒,在黑夜里摇晃着,画着圈或者画起一道又一道流畅优美的线条。 她身旁的两个人应该是父母,看着还挺年轻,男人在晚上戴着墨镜,女人则穿得有些泼辣——像是要上T台走秀的小明星。 “呀,是同一层的两个姐姐!” “哦?花银银?” “姐姐好!”花银银一路小跑地‘飞’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踮起脚尖,“姐姐们也没回老家吗?” “对。” “在这里过年哦?” “对啊,想不在这过也不行了,除非我会飞,不然也来不及回去了啊。”晚晴轻笑道,感觉这个上次腼腆的少女,如今似乎开朗了一些。 “烟花棒姐姐要玩吗?” “好啊。” “给!还有眼睛不是绿色而且个子比较高的大姐姐,也给你!” “好……呃,谢了。” 如果说初一的孩子还是有几分小学生的稚嫩,那么快初二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下子成长了一大截,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只是说话的用词仍旧带着几分幼稚。 花银银的父母似乎并不在意自家女儿跑到这边来玩了,依旧黏在一块儿玩着烟花,不像是父母,倒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诶噫!”忽然,她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叶晨身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一样。 晚晴歪头一看,就见小白好奇地凑了过去,似乎是想嗅一嗅她身上的味道——或许是好奇吧。 “放心,它不咬人。” “真的吗?” “应该吧?” “诶!”这下花银银反倒更怕了,紧抓住叶晨的衣摆,“姐姐,我怕狗……” “别怕啊,没什么好怕的,是吧,小白。”晚晴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它那敦实的脑袋,顿时发出几声‘砰砰’的闷响。 小白友好地摇了摇尾巴,像是在做出回应。 “它真的不咬我?” “看这样子应该是不会。”晚晴没给肯定的答复,“说不定会咬你哦。” “……晚晴你就别吓她了。”叶晨一脸无奈,“没事,它不咬人,很温顺的。” “唔……”花银银试探性地伸出小手,轻轻碰了一下它的脑袋,又飞快缩了回去。 见小白没有反应,反倒更用力的摇了摇尾巴,终于壮着胆子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又摸了摸它的下巴。 “好乖诶。” “是啊,很温顺的。” 小白用脑袋蹭了蹭花银银,伸出舌头胡乱地舔了起来,相比她那娇小的身材,它此时实在是显得有些大了。 实际上只是普通中型犬的体型而已。 “我可以抱它吗?”花银银期待地仰起小脸。 “可以啊。”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唔……哇!”小白表现的很主动,让花银银有些受宠若惊,关键是它今天刚洗过澡,抱着没有其他的味道,只感觉像是大号毛绒玩具似的舒服,“好可爱!” “哈哈,不过养起来就麻烦了,事儿还挺多的。” 正说着,小白就忽然挣脱了花银银,朝着一旁的草丛跑去。 不用怀疑,它是去解决生理问题了。 毕竟今天在家里憋了一天…… “咔哒,咔哒。”父亲摁了好几下打火机,点着了嘴里的香烟,“快二十四点了。” “先把那种大烟花拿出来放!”叶晨兴奋地感觉手脚都在发烫,“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啊!” “附近没有钟楼。”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比喻啦,比喻!” “行呗。” 花银银也抬起自己那精致的电子表看了几眼:“还有五分钟哦。” “先都摆起来吧,等下一个个放,应该能放个半小时?” “差不多吧。” “你什么都差不多。”叶晨白了她一眼。 “差不多吧。”晚晴摇头晃脑,回答的还有些得意。 “我家也有烟花,一起放呀!” “好啊,你家烟花在哪儿?”叶晨好奇地问道。 “那里!”花银银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一堆。 “……你家是卖烟花的吗?” “不是呀,我家是卖牛奶的!” “……好多烟花。” “是去年买的哦。” “去年?” “对呀,去年过完元宵后买的,别人打折处理掉的烟花,很便宜呢。” “你爸妈真厉害,很会算嘛。”晚晴颇有些意外,“这么多,那场面可相当壮观了——如果一块儿放的话。” “你别一下子全浪费了啊,慢慢放挺好的。” “关键就是得热闹懂不懂。” 正在闲聊的时候,父亲已经把千响炮挂在了一根刚折断的树枝上,另一头则深深的戳进了土里。 “还几分钟啊?”晚晴先点着了一个陀螺烟花,看着它在原地一边燃放一边转,然后又‘咻’地一下飞了起来,“我日,还带飞的?” “……还有三分钟啦!” 已经能听到些许的烟花爆竹声响起,只是还有些零碎,像是一首曲子的前奏。 大多数的人还是在等待零点的到来。 “最后一分钟!” 这会儿,叶晨和花银银都开始倒数起来,而父亲则叼着烟站在千响炮的旁边。 晚晴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着那个四十八发的大烟花。 “十、九、八——!” 到最后的几秒,就连晚晴也被她们的情绪所感染,跟着大喊了起来:“三、二、一——!!!” 庆祝的声音和烟花爆竹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以至于耳边只能听到那比雷鸣还震耳欲聋的声响,却听不见身旁人说话的声音。 可从那幅度很大的嘴型里还是能看出。 那是大家在喊‘新年快乐’。 巨大的喧嚣中,却反倒让人感觉格外宁静。 “砰——啪——!” “轰——!” “哗啦啦——” 烟花爆竹的声音变得愈发密集,所有人都在此时点燃了它们,像是无数门火炮在向天空发射。 晚晴忍不住仰起头,碧绿色的双眸里倒映出那连成片的五彩烟火,它们在黑夜中尽情绽放,短暂却绚烂。 花银银跑去搬来了其他的烟花,然后在父母亲,以及过去凑热闹的叶晨父亲的帮助下,又点着了一大堆烟花。 本来说好要一个个放的,但现在却还是一股脑放了一大堆。 就像是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烟火大会。 晚晴就像是定住了一样,呆呆地望着天空。 缤纷的烟火盛放又落下,新的烟火则再次补上。 生生不息,连绵不绝。 “唰拉拉——” “咻嘭——!!” 叶晨似乎在她耳边兴奋地喊着些什么,只是此时却怎么也听不到了。 烟花很美。 而更美的,是这种欢庆佳节的气氛。 所有在此时放烟花的人,都无比相信,明年会同样的热闹。 但这样同样的,重复的,每年都会到来的热闹。 却也会有消失的那一天啊。 ——再平常的东西,都是值得珍惜的。 …… 101.岁岁平安 不过,再热闹的烟火也有放完的时候,地上一片狼藉,全是已经冷却了的烟花筒。 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着,天空已被灰色的浓雾所遮掩。 零零星星的,还是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烟花爆竹声。 这些声音将会持续整整一个晚上,让新年的庆祝不至于结束的那么突然——就像是听歌时,往往一首歌结束不是戛然而止,而是慢慢淡去一样。 晚晴深吸了一口充满硫磺味的空气,有一种忽然从静止的时光中活过来的错觉。 “汪汪,汪汪汪——!”耳中终于能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 小白正追逐着花银银丢出去的烟花飞奔着,虽然一瘸一拐,但速度却不慢。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呀!” 这声音无比清晰。 “新年快乐,晚晴,新的一年,就算是正式开始我们新的人生吧!” “怎么,你决定要和过去的你说再见了吗?”还没等叶晨回答,她嘴角就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哦,也是,小叶晨都没了,你不想说再见也得再见了。” “喂……说得你好像有似的。” “啧,我早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今天一起洗澡吗?你帮我洗。” “好啊!”晚晴顿时双眼放光。 “……说好的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了呢!” “作为大叔的时候已经没了,变成美少女之后就又有了。” “怎么?返老还童还会心态变年轻啊?” “那当然了。”晚晴戳了戳脑袋,自嘲的笑道,“人类啊,真是可怜的生物,会简单的被各种身体激素所控制呢。” “……你在说什么动画片的台词吗。” “咳!”晚晴大概是察觉到刚才自己的语气实在太过中二,忍不住尴尬了一下,“放完了,那我们回去?” “再玩会儿呗,还有小烟花呢。” “对哦,我的二踢脚还没放完。”晚晴点了点头,往花坛的草丛里扫了几眼,“唉,没有。” “你找什么?” “出来觅食的老鼠?” “……然后绑在二踢脚上让它升天?” “是啊。” “……你属猫的吗……”叶晨满脸无奈。 “按照现在的身份信息来看,我应该是属羊的。” “你和那种软绵绵的生物完全不搭边啊。” “谁告诉你羊软绵绵的?那玩意儿可好斗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点着了自己的二踢脚,看着它飞向高空。 在她童年的时候,这个能飞的很高的二踢脚,就像是属于她的火箭,在孩子的想象力,那玩意儿是能冲进太空,奔向宇宙的。 每次看到它飞起来,就感觉自己的思绪也跟着进入了浩瀚的星辰大海。 四周的居民楼里又出来了些人,大家虽然素不相识,但见到了都会笑着打一声招呼,道一声新年好。 人心和人心之间的距离在此时似乎并没有那么遥远。 等所有的小烟花都燃放完了,晚晴才从那种沉浸于自我世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在那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过二零二三年的春节呢。 花银银和小白玩闹了好一阵子,这会儿竟然趴在它身上睡着了。 小白的个头不算大,即使花银银再怎么娇小,压在它身上也略显沉重了。 不过小白还是驮着她没有乱动,而是求助似的望向晚晴,朝她用力摆了摆尾巴。 “她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叶晨有些哭笑不得,“小孩子都这样的吗。” “好歹也是初中生了,过了夏天都初二了……”晚晴也有些无奈,“她爸妈呢?” “还在那呢。” “……热恋情侣吗。”晚晴又忍不住揶揄了一句,把花银银从狗背上扶了起来。 她当然没睡得很熟,但也已经迷迷糊糊。 对于她而言,这个点确实已经有些太迟了,平时怎么也不会到这么晚吧。 “唔……” “银银?花银银?” “呼……困……” “上楼睡去吧?你有钥匙吗?” “有……钥匙。” “那我送你上去。”晚晴把她抱了起来,虽然只是个初中小女生,但还别说,竟然略有些沉,当然也可能是她的力气太小了,“叶晨,你来抱。” “……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动手抱呢。” “咳,有点重。” “我背着吧,你放我背上?” “好。” 半梦半醒的花银银被放在了叶晨的背上,她在迷迷糊糊中搂住了叶晨的脖子,卡得她直翻白眼:“松一点松一点,我快要被你掐死了啊。” “我在后面托着,快点走吧。” “呼……”叶晨深吸了一口这并不清新的空气,朝父亲打了声招呼,“老爸,我们送她上去,她要睡着了。” “好,你们先上去吧,我待会儿和他们打牌通宵去。” “他们?” “哈哈,就是今天刚认识的那几个邻居啊。” “……别赌博啊,钱不能乱花。”晚晴皱了皱眉头。 “放心,你爹我什么时候赌过钱了,最多就是一次一分两分的小玩玩。” “嗯,那我们上去了。” “去吧。”父亲用嘴上的香烟点着了一根烟花棒,高高举起,轻轻的晃了起来——不太像个大男人会做的事儿。 但晚晴没有嘲笑什么,她想,或许这是思念死去妻子的一种方式吧——虽然今天晚上的时候刚通过电话。 电梯的好处在此时就体现了出来,基本只要站着不动,就能抵达八楼,然后在平地上走几步路,就到了花银银家门口。 她这会儿已经睡得很熟了,晚晴就从她口袋里摸索出了钥匙来把门打开。 她家里的凌乱程度比晚晴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主要是因为家太小,而东西又太多,全部都摆满了,实在是没处放。 难免会显得凌乱。 到处都摆着纸箱,有些是空的,有些是被叠成了一堆,有些是里面还有东西。 “好像都是牛奶啊……” “她不是说她家是卖牛奶的吗,看这架势是搞批发的吧,怎么会在家里堆那么多。”晚晴开了灯,又推开了卧室的门。 “大概都是直接送出去的?不经过中间商?” “他们自己就是中间商吧……”她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这间卧室。 卧室的格局也是相当拥挤,放了两张双层床,一张的上面摆满了行李,一张的下面堆满了衣服,从被褥的颜色来看,上面那层应该是花银银睡的。 “她要在哪里写作业啊?”叶晨感觉这房间实在是拥挤得有些夸张了。 “喏。”晚晴指了指墙角的那张小桌板——说实话,也就是一张A4纸的大小,显得相当局促。 “在这环境里学习真的没问题吗。” “习惯了大概就好了吧。” “要放哪儿啊?” “先放下面吧,安全点,其他的,她爸妈回来了应该会收拾的。” “也对。”叶晨点了点头,把她放进了下层床的被窝里,将鞋子脱下,把那双肉乎乎的小脚也推进了里头,“这样就行了吧?” “好了,走了。” “回房间回房间——今天通宵吧?” “通宵?通宵也没什么事做啊,又不能通宵打游戏。” “看书,聊天,下五子棋,看电视!今天电视台可是连续放的啊。” “哦,把那个彩电拿到房间里看,正好……”晚晴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老妈说的,那个压岁钱!” “你就惦记着这个了。” “重要的不是钱啦,是意义!” “嚯,不是意义更重要,而是钱不够多。” 叶晨哑然,想了半天,竟然无言以对。 回到家中,她就在床底下翻找了起来。 找得灰头土脸的,总算是在最里面找到了这个装玩具的木头盒子。 上一次找到它时,也是在床底下,那会儿它上面的灰比现在还多,晚晴还打算就把它这么丢着,不要了呢。 叶晨此时庆幸自己还保留了这份童年的回忆,不然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可就没有了。 轻轻拍去盒子上的灰尘,里面是熟悉的弹弓与弹珠,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上面有明显的磨损痕迹,代表着自己曾经带着它们‘征战’过许多地方。 这个小盒子其实没有什么夹层,只不过里面有一圈软垫壳,就像是热水瓶里面还有个内胆一样,把内胆拿掉,才可以直接从里面触碰到真正的外壳。 她费了半天劲才拿出来,果然发现了一个样式老土的红包,上面写着「岁岁平安」这几个大字,打开红包,还放着一截已经干枯到黑漆漆了的松柏叶,以及两张用油纸包起来的纸钞。 ——那是两张红色的五块钱,上面印着民族大团结的图案,这种钞票在叶晨小时候都很少见了,到现如今,差不多就已经是停止流通了的那种。 不过过去了那么多年,钱还是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崭新崭新的,带着几许油墨的香气。 母亲并未留下什么字条,倘若是叶晨自己找到的,她恐怕只会以为这是自己小时候拿到了谁给的‘巨额’压岁钱乱放在这里面了呢。 晚晴正要坐下来,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噗啦噗啦’的声响,推开门,是小白站在门口挠着门板,父亲不在,貌似是它自己一个人……哦不,一条狗跑上来了。 “进来。”晚晴把它放了进来,走向卧室,随意的问道,“多少钱啊?” “十块——你果然还是在意这个啊。” “嚯,是老钞票啊。” “是啊。” “放着过个十几年就可以卖点钱了。” “……这么有意义的东西怎么能卖掉啊!” “好吧。”她摊了摊手,“希望你不会有售卖‘意义’的那一天。” …… 102.通宵过年 小小的公寓里总共就没几个房间,这会儿整个屋子里都灯火通明,所有的灯都亮着,电视机的声音还开得老大,虽然只有她俩在房间里,但却依旧没显得有多冷清。 小白蜷缩在晚晴脚边,被她用来暖脚了,桌上摆了一大堆瓜果零食,不仅种类多,数量也很多,属于能把人吃到腻的那种程度。 平日里可远远没有那么奢侈。 不过这些东西其实也不算特别贵,都是些过年会买的中式糕点,突出一个便宜又量大。 比如那个粉色的塑料盘子里,摆着的就是最具代表性的几种:京果、老式蛋糕、麻酥糖、芝麻糖、节节糕…… 还有一些则是廉价的‘垃圾食品’,比如辣条和膨化零食什么的。 另外也有父亲在厨房里做出来的小零食——如果那些油渣、炸年糕、椒盐花生也能算是零食的话。 “这台彩电的屏幕感觉应该是……七寸到九寸的样子。”晚晴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感觉比手机没大多少。” “确实好小,但好像这么小的反而贵吧?” “是这样没错,这种小的,反倒不是那种大众化产品——不过这玩意儿屏幕虽然小,个头却不小啊,后面那么大个‘屁股’呢,就算贵也贵不到哪里去。”晚晴咕哝着,抓起了一根洒满糖霜的京果塞进嘴里,这玩意儿在外婆家被叫做‘枇杷干’,具体是哪个字她不清楚,反正是这么读的就对了。 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真以为这玩意儿是枇杷炸的呢,后来才知道,其实是糯米炸的…… 也有地方把这玩意儿叫做‘雪枣’的,相比之下要显得更贴近一些。 现在看的是本地台,这会儿正播放着周星驰的电影,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放的竟然是粤语原声,还带了字幕,就是隔得远了看起来稍微显得有些费劲。 “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叶晨被其中一个桥段逗得直接喷了出来,用手捂着嘴用力咳嗽,“咳、咳咳!” “干嘛啊你?” “太搞笑了这段。” “这段确实蛮经典的。”晚晴点了点头,不过她已经把周星驰的电影看过许多遍了,虽然还是会在看到的时候会心一笑,但也不至于像叶晨这般夸张。 “对了,现在几点了啊?” “两点半。”晚晴看了一眼电视机右上角的时间,大多数频道都会时不时的在右上角显示一下B市时间,在这个没有网络自动调整时间的年代,许多设备都是靠这个来校准的。 “喔,还早呢。” “你坚持得住吗?” “我觉得挺精神啊。” “是吗。” “切……那你呢?” “我精神的很,随便通宵到天明,通宵这事儿,我可是专业的,我通过的宵,比你熬过的夜还多。” “……你真是什么事都能嘚瑟一下啊。”叶晨趴在了桌上,往晚晴那边靠了靠,脑袋和她的手掌挨在了一起,“未来通宵都是做什么呢?” “那娱乐可就多了,不说远的吧,就算是零几年的时候,那会儿我就通宵玩游戏,记得我买的第一台游戏机,就是二手的世嘉游戏机,接在我自己修的电视机上,一玩就是一整夜,那大概是最快活的时候了,没什么生活压力,对未来也没太大需求,只要简单的娱乐,就能一直开心快乐。” “不上班啊你。” “上啊,第二天犯困呗。” “你就没有一点负罪心理吗。” “咳,那种也就是偶尔,一般都是放假的时候玩,那会儿是在个小公司上班,专门负责调试他们那的电脑,有时候拨号上网出问题了,也得我去处理,有段时间我就住在公司里,每天晚上通宵,白天睡觉,有事的话就把我喊起来维修。” “这公司对你还挺好的。” “是挺好,可惜后来倒闭了。”晚晴一脸遗憾,指了指桌子另一角的无花果干,“帮我拿包无花果干来,我够不着。” “通宵很过瘾吗?” “身体好的时候很过瘾,因为感觉午夜的时间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那时候大家普遍睡得早,十点钟街道上都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了。”晚晴接过叶晨递来的无花果干,拿起一小撮塞进嘴里,“呼,外面静悄悄的,自己无论是看电影还是玩游戏,都很过瘾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听起来好像和过年时的通宵不太一样?” “那当然,过年的通宵顶多算是例行公事吧。”她咕哝着,敲了敲后腰,“不过年纪大了就不想通宵了,巴不得早点睡觉。” “因为身体不行了?” “是啊。” “啊,最后一包无花果干了啊。” “你要吃啊?”晚晴咬断嘴里的那半截,把剩下半截塞到了叶晨嘴边,“那你吃呗。” 她犹豫了半秒,还是张开嘴接受了晚晴的投喂。 “不过,年纪大了,就算想睡都不容易睡着了,很容易就失眠,会很烦躁。” “……年轻的时候不想睡,年纪大的时候睡不着。”叶晨扯了扯嘴角,“你可真够会折腾自己的啊。” “这就是人生啊,所以你没看我现在都是早睡早起的吗?能好好睡足八个小时,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趴在桌上的叶晨微微抬起头,看向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的晚晴。 她脸上挂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微笑,眉宇舒展着,似乎格外的放松。 叶晨咧开嘴偷笑了一下,似乎晚晴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感觉到愉快。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就在这毫无变化的漆黑夜幕中缓缓流逝。 一场电影都从头到尾的看完了,还换了别的频道看了两集电视剧。 叶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有点冷了啊……你觉得呢?” “稍微有点。”晚晴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但里面却一滴水都没有了,“帮我倒点热水。” “你可真会使唤人……”叶晨嘟嚷着,弯下腰拿起热水瓶,用力晃了晃,“没了。” “烧呗。” “哦。” “感觉有些无聊了。” “困了?你要睡了吗?之前还说随便通宵呢。” “还不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娱乐手段太少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走到窗边朝外望去,看到浴室的招牌灯还亮着,在凌晨的夜色里变换着色彩,“浴室好像还开着。” “嗯?” “要不要去洗个澡?” “……今天不是洗过了嘛。” “那是昨天的事儿了。” 叶晨一愣,然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洗完澡睡觉?” “洗完澡再说吧。”晚晴左右扭了扭腰,看向了墙壁上的时钟,“四点了啊,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要吃早餐吗?” “都吃一晚上了。”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把桌上的果壳和塑料纸用手一股脑的扫进了垃圾桶里,“你是猪啊,还吃。” “……吃个不停的只有你吧。” “那么多瓜子不是你消灭掉的啊?吃那么多,小心上火。” “咳……看电视的时候忍不住就会嗑瓜子啊……”叶晨干咳了一声,“那还烧水吗?” “烧啊,回来能喝,我去拿衣服。” “帮我的也拿一下啊!” “晓得了。” 晚晴和叶晨烧完水后就抱着脸盆出了门,把已经睡着了的小白给‘丢’在了家里。 楼道里传来父亲那略显兴奋的大喊:“炸了!” 有一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顺着灯光,二人靠了过去,就看见那户人家里,四个男人围坐一桌,旁边还坐了一圈闲聊的女人。 父亲就是坐在那里打牌的其中之一。 “老爸的精神真好啊。”叶晨小声的感叹了一下,“我现在都有点困了呢。” “毕竟他习惯了每天忙到很晚啊。”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让他玩着吧,我们洗澡去。” “要打个招呼吗?” “算了吧,那么多人在那里,我懒得凑热闹。” “哦……” 二人乘着电梯下了楼,在冷飕飕的风里走了一段路,总算是来到了浴室门口。 天空中还时不时的会绽放几朵烟花,小巷里也偶尔会传来千响炮那连续的爆炸声。 空气中硝烟味依旧浓郁,只不过相比刚放完烟花时那种肉眼可见的状态要好了不少。 浴室是还开门的,只不过看起来根本没什么人的样子。 老板正抽着烟看电视,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老板,洗澡,今天什么价?” “哦,老价格。” “两个人。” “行……” 略显困倦的老板在收了钱后,随意的把更衣柜的钥匙丢了过去,又点着了一根香烟。 女浴室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装着绿色泡澡水的池子里也干干净净,似乎今天还没有任何人使用过一样。 “哇,好空旷!” “没人真好。”晚晴愉悦的点了点头,“今天就泡下澡吧,这个池子里的水今天应该不脏。” “有回音哦?” “你第一天来洗澡啊?” “咳,平时那么多人,我哪好意思大声讲话……感觉都可以用来唱歌了。” “那你唱首试试?” “嗯……嗯……让我们荡起双桨……” “你这是要在泡澡池里划船吗?” “咳咳!” 晚晴轻笑了一声,迈进了那正蒸腾着热气的泡澡池里,光洁白嫩的身躯也在雾气中变得朦胧起来…… …… ======== 应该是阳了,现在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最近几天质量可能有所下降,还请见谅。 103.大年初一 从澡堂回来时,晚晴明明记得自己还算清醒,但这会儿却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冬日明媚的暖阳已经温和的照在了她的身上。 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视机还开着,正重播着昨日的春晚。 不过不是央视春晚,而是H市地方台的春晚,里面的主持人与演员都说着方言,亲切到让人有一种在花鸟市场里醒来的错觉。 “唔——啊——”她动作幅度很大的伸了个懒腰,一点都不客气的踹了一脚叶晨的屁股。 后者睡的正香,似乎懒得搭理她,只是把被子往那边又卷了一点,远离了她一些。 “十一点半了啊。”她看了一眼电视机上显示的时间,拍了拍还有些迷糊的脑袋,掰着手指算起了时间,“差不多六点睡的,一、二、三、四……五个小时半?差也差不多了。” 窗外还是会零星的传来些许烟花爆竹声,不过已经没有昨夜那般热闹了。 大年初一,许多人都待在家里睡懒觉,从里头朝窗外望去,城市的街道空旷而冷清,半天都没有一辆车开过。 父亲也不知是几点回来的,只脱了个外套就直接钻被窝里睡了,呼噜声打得震天响,连带着茶几上的玻璃杯好像都在‘颤抖’中跟着共鸣了起来。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爪子和瓷砖地面接触的声响,随后一道白色的身影就窜入了晚晴的视线里,‘咻’地一下轻轻撞在了她的大腿上。 小白昨天倒是睡得很早——相对她们而言。 所以今天格外精神,对它来说,大概就是一个上午都没人起床陪它,这多少让它感到有些寂寞,所以听到晚晴起床的动静,就飞快跑了过来。 明明还是只瘸腿的狗呢。 三条腿有时候也未必比四条腿慢啊。 今天没什么事情要做,或者说这边大年初一的传统习俗就是什么也不做,真要做的话,也就是去烧香拜佛、去陵园祭祖之类。 今天也是不用做饭的,昨天特意做那么多菜,就是为了今天吃冷饭冷菜。 在晚晴的印象里,父亲在的大年初一,永远都带着那种懒洋洋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辛苦了一年,总要有那么一天用来颓废的。 但这样的大年初一,在她送别父母、独自生活的时光里,却没有再度过了。 有时候真感觉有些恍惚——明明自己才只是回到过去生活了半年,却感觉那段几十年的男人生活,遥远到像是一个已经模糊了的梦。 简单的洗漱之后,她难得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仔细梳了梳头发,不过大抵平时都是叶晨代劳的缘故,所以即使只是简单的梳理整齐都花了不少功夫,以至于她都懒得再扎起一个单马尾来了,干脆就这么披散着长发,将那件宽大厚实的加绒棉衣套在了身上。 这是最厚的一件衣服,厚实到里面穿上毛衣都显得过于臃肿,所以晚晴就只穿了一件内.衣和一条长袖。 把它穿在身上之后,有一种裹着被褥往外跑的错觉。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厚又太重了。 “小白?”晚晴倒了一杯昨夜烧的开水——这会儿已经温了,所以一口气喝下了一大杯,“走,我们出去?” “汪!”小白顿时兴奋地摇起了尾巴,比晚晴还快的冲到了门边,用爪子扒拉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楼道里也静悄悄的,听不到谁家有什么声音传来。 只有那无论何时都会因为脚步声亮起的感应灯依旧工作着。 家家户户门上红色的对联,经历了跨年的夜晚,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从崭新的希望变成了由自己亲手去完成的目标。 因为新的一年真的到来了。 这是农历的1997年,相比阳历,它对于国人而言,有着更大的意义。 兴许是大多数人都通宵了的缘故,电梯也没人用,晚晴摁了下行按钮,它就一路毫无停顿的从一楼抵达了八楼。 刚走进电梯间,她就被一股酒臭味给熏得差点吐出来,就连平时很积极的小白都后退了几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摆了摆尾巴。 电梯里是一大堆已经半干了的呕吐物,而且喷得到处都是。 让人怀疑呕吐的人是不是在吐出来的时候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否则怎么能把电梯间抹得如此均匀。 以至于连那几面镜子都照不出晚晴的人影了。 晚晴默默无言的看着电梯缓缓关闭,歪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脚边的小白。 一人一狗相顾无言。 半晌,她才蹦出一句话来:“走吧……走楼梯。” “汪!”小白对这个意见非常赞同,甚至比她还快的跑到了楼梯间里。 公寓虽然只有八层,但平日里都是有电梯的,而且不像今天只开了一部,所以即使是并不高楼层的楼梯间,灰尘看起来都有些多,迈开腿一走,灰尘就纷纷扬扬的在空中飘荡。 所以晚晴每下一层,就开一次窗,她今天算是真的闲着没事干了,就非得多管一下闲事,给这楼梯间通通风。 小白一瘸一拐的跑下楼,每次都在有窗户的地方等它,仿佛也是在和她进行配合一样。 ——虽然实际上它只是干等着而已。 正午的阳光充斥在了略显空旷的楼道里,一次次推开窗户,甚至让人有种解压的感觉,颇有些上瘾。 就在晚晴还没过瘾的时候,竟然已经到达了一楼。 她第一次感觉从八楼走到一楼是那样的快。 “小白,别乱跑,跟在我身边慢慢走。”晚晴没忘记招呼一声,小白却只是四下嗅了嗅,然后去花坛里解决了下生理问题,就飞快地窜了出来,紧跟在她的身后。 大街上空旷无比,昨日留下的烟花残骸都已经被收拾干净,大年初一还上班的环卫工人这会儿正坐在垃圾车旁边,捧起一个满是茶渍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欣赏着自己的清扫干净的街道,仿佛这是他创作的艺术品。 街道两旁的所有店铺几乎都关着门,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里。 或许,她只是想找一家开门的店。 然而这街道上的卷闸门都紧闭着,一家开门的店都没有。 甚至就连浴室今天都关门了,昨夜亮了一晚的彩灯已经关闭,浴室的玻璃门上了把看起来没什么太大意义的小锁,仅仅只是用来告知其他人这里关门了而已。 “连饮料都没处买啊。”晚晴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有些无趣,她又调头往回走,走过了公寓,走过了大卖场,走到了那个街边的小篮球场旁。 大年初一,这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只剩下几只流浪猫趴在高处悠闲地晒着太阳。 晚晴有时候还挺喜欢这种全人类都仿佛灭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准备迎接末日夕阳的感觉。 忽然,垃圾桶后面的阴影晃了晃,一个穿着灰扑扑破棉袄的女孩儿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和晚晴撞在了一起,然后又飞快挪开。 “嗯?你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女孩。”晚晴带着小白靠了过去,“你怎么在这?” “……”瘦削到皮包骨的女孩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怎么还是像上次一样,好歹说句话吧?” “……你好,上次。谢谢你们。” “不是让你说这个,我是说,大年初一,不在家里待着吗?” “我妈妈被他打进了医院,他不让我去医院看她。” “那你就真不去啊?” “……”李婉言咬了咬嘴唇,“他知道的话,也会打我……” “你管他呢。”晚晴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他在医院动手啊。” “……他会记住。” 晚晴眨了眨眼睛,拍了拍小白的脑袋:“真荒唐,你妈怎么还不和他离婚?” “……”她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少许的无助和茫然来。 “哦,他在医院吗?” “不在……喝酒去了。” “哦,那你怕什么,一句话就给你震住了啊?”晚晴紧皱着眉头,“你穿的衣服破洞那么多,不冷吗。” “还好。”她抬起头,眼神显得有些麻木,“习惯了。” “白痴似的。”晚晴翻了个白眼,“你妈什么时候进医院的?” “……两天前。” “哦,意思是你都没过年?” “嗯。” “……你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吗?” 李婉言听了晚晴的话,似乎有些不解。 “算了,到我家去洗个热水澡吧,我有一些旧衣服,你不嫌弃的话就穿上。” “不用,谢谢。”她回答的很快。 “我说用就用,谢个屁啊。”晚晴大大咧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公寓里拖,“走,去洗个澡,洗干净点,然后去医院看你妈,对了,你妈有钱住院吗?” “是我爸付的钱。” “哦,他好歹有点担当。” “……他只是不敢……杀人。”李婉言沉默了几秒,慢慢的说道,声音平淡到让人感到冷漠。 “好吧,反正我们也算是认识的人了,走了上楼,哦,别坐电梯,里面有人吐得一塌糊涂,我们走楼梯上去。” “……” “干嘛啊?别傻站着不动啊,至于那么不好意思吗,我也不需要你欠我什么人情,我也不是为了你身上什么好处,呵……”晚晴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只是正好今天闲得慌,没事干而已。” “……” …… 104.婉言母亲 洗干净的李婉言穿上了晚晴的衣服——俩人身高差不多,倒是还算合身,但大概是她实在太瘦了,所以穿上后没什么样子,有点撑不起衣服本身的版型。 但不管怎么说,也比之前那副狼狈的模样要好上许多了。 她穿戴整齐了才从盥洗室里走出来,有些不安地轻抚着自己的手背,当察觉到晚晴的目光时,就下意识的把手掌收在了身后。 “喏,拿去。”晚晴把一双毛线手套丢了过去,“我看你手都生冻疮了,平时是有多不注意防护啊,就算不在意好不好看,也得在意会不会难受吧?” “习惯了就好。”她的语气平静,“……谢谢。” “不痒吗?” “还好。” 晚晴见叶晨还在熟睡,也不叫醒她,只是让小白待在屋子里,独自和李婉言出了门。 她会在这附近游荡,就证明着她母亲住的医院距离并不远。 事实也果然如此。 大年初一的医院里,还是有不少病人,倒不如说正因为是大年初一,医生们反倒显得更加忙碌。 有喝酒喝到救护车送进医院的,也有突发急性病过来的,更有放烟花爆竹把自己炸伤了的,当然还有许多即使过年也得在医院里无法离开的住院病人们。 “别怕啊,你穿成这样,不看到正脸的话认不出来的。”晚晴拍了下她的肩膀,“就算你爸在也没事,你站在我身边,他会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的。” “嗯……”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很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父亲的踪影后,才带着晚晴从楼梯间走了上去。 每一个可疑的声音,都会让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却像是做贼似的。 晚晴感觉自己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 不过这个年代也确实是要比未来乱上许多…… 家暴是多少妇女难以启齿的东西啊——虽然她很不理解这种东西为什么说出去会觉得丢脸。 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在人们的心中植入的过于极端了。 有时候就像是宣传孝道的那几个故事一样荒谬可笑。 “你怎么知道你妈在哪个病房?” “第一次是我……陪同送来的。” “原来如此。” 晚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这个骨瘦如柴的少女身后。 她虽然只是个初一学生,但脸上却写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和稳重。 相比起来,花银银才更像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生活的重担,总会让人被迫成长啊。 李婉言的母亲住在最便宜的病房里,一个不大的病房中,一共有四张床位,另外三张都躺着人,中间也没有帘子隔开,甚至连护工为一位老人清洁身体,也没有丝毫的遮挡。 躺在病床上的人,似乎没有什么尊严可言。 只有其中一个少年,好像只是做了普通的手术,目光看着还算灵动,甚至能自己爬起来上个厕所。 听他母亲和来看望的亲朋好友交谈,他貌似只是得了个阑尾炎而已。 李婉言的母亲躺在最靠窗的床位上,窗户只开了一道缝隙,仍旧吹得她嘴唇有些发紫。 她的状态看起来不算好,但还是醒着的。 “言言……” “妈妈……你,怎么样了?” “还好……”母亲露出安慰的笑容,轻声说道,“只是稍微伤到了点筋骨,没骨折。” “……他呢。” “他,没来过。” “那你……” “没关系的,有事我会找护士的。”李婉言的母亲担忧的摸着她戴了手套的手,“你回去吧,让你爸知道了,他又要发疯了。” “如果他真的对你们这么狠,又无法离婚的话。”晚晴冷笑了一声,“不如把他杀了,最起码你的女儿不必遭这些苦。” 晚晴的话让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其他病床旁的人纷纷看向了她。 炙热的目光难得让她感受到些许压力。 “背负着痛苦却不敢反抗,简直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晚晴深吸了一口气,“麻木、温驯,就是因为这样,才谁都可以欺负你们。” 李婉言安静地看着晚晴,眸光不怒也不悲:“妈妈,她是借我这套衣服的人,还让我在她家洗了澡,也是她鼓励我来见你的。” “你好……”李婉言的母亲露出了略显尴尬的笑容,“谢谢你做的这些事。” “我只是闲着没事干而已。”晚晴摆了摆手,“算了,我站在这里反倒会让你们感觉尴尬,你们聊吧,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 “等等……!”李婉言追上了朝门外走去的晚晴,“衣服……下次会还你。” “下次再说吧,送你穿也没事。”晚晴说的很大方,其实像这样成套的冬装她自己也没有很多。 “一定会还的。” “随你。” 晚晴将双手揣进口袋里,走出了病房,走廊里,李婉言再一次叫住了她。 “晚晴姐。” “嗯?” “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强大?我?”晚晴嗤笑了一声,“不,我脆弱的要死。”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和你一样强大。” “那还是不必了。”晚晴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想要承受住这样的生活,要比我强大个十倍还差不多。” 李婉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着晚晴离开。 出了医院,又是独自一人了。 这会儿连小白都不在身边,她望着左右空旷的马路,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回去? 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想做。 在外面逛会儿? 却又想不起来该做些什么。 于是她就又漫无边际的走。 这次来到了卖甜点心店的巷尾深处。 门是紧锁着的,看来这位心宽体胖的老奶奶也要休息。 倒也正常,反正她平日里做生意就有点随性,这么深的小巷里,除了老顾客之外,也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来吧。 她转身又原路折返,看到一些大人带着小孩回来。 这大概是出门走亲访友拜年回来了。 毕竟时间已到了下午。 “姬老师!回家吗?”一个小女孩儿蹦蹦跳跳的问道,看着最多也就刚上初中。 那位被叫做姬老师的男人在这个年代先得高大而英俊,他笑着点了点头,向一旁扫去的目光正好落在了晚晴身上。 就像是认识似的,他轻轻点了点头,面带微笑。 晚晴有些疑惑,但也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这大概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貌吧。 特别今天是大年初一,大部分人即使面对陌生人,也会态度很好,特别热情的,甚至会送上一句新年祝福。 “姬老师,我要吃刨冰!” “好啊。” “手动转的那种!不过这次可别把机器掰坏了呀!” “这次会控制力道。” “嗯!回家回家~!” 有走亲访友回来的,当然也有像他们一样,走亲访友结束后回去的。 只是这个组合倒是颇有意思。 竟然是老师和学生。 或许,这是寄宿在老师家的孩子吧。 这年头,一些在外做生意的父母因为平时忙碌,没时间管孩子,有些又不希望疏忽了孩子的教育,就把他们送到老师那里去。 一般是按照学期来收费,又或者把寒暑假都包括在其中——按照年来收费。 有些老师家里甚至会寄宿七八个学生。 收入相对的会多一些,当然也会更忙碌许多。 毕竟学生的衣食住行,他们也同样要照顾。 而且每天下班回去之后,还要更认真的教导学生,所以往往能让孩子寄宿的老师,反倒会比一般的更加负责一些。 老师和女孩的组合渐行渐远,身边再次安静了下来。 晚晴拍了一下额头,忽然想起今天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事了。 那是后来独自生活的每一年,她都会做的事。 ——那就是去超市里买一样东西,作为自己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 至于会买什么,得到了超市才知道。 价格一般不会太贵,并且会记录下来,是哪一年买的新年礼物,当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她将双手揣进口袋,感觉心一下子就有了着落:“哦,给叶晨那小子也买一个吧,嗯,老爹的要买吗?算了……不买了,我买的东西他未必喜欢。” 即使是大年初一,世纪联华也是不关门的。 准确的说是上午关门,到下午就开了,之后就会恢复正常的开业时间。 当然这段时间里客人也不会太多,那些平日里忙碌的员工们,这会儿也看起来格外清闲。 她就在这里随意的闲逛,从二楼到三楼,又从三楼到一楼,然后再回到了三楼。 最后买下了一盒录像带。 实际上家里根本没有录像带的放像机。 但她还是买了。 而且在发现它的时候,根本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一盒EVA的录像带,包含了TV部分的全集。 晚晴是在外语录像带里找到的它,意味着这是没有中文字幕的,但很有可能是无修的日语原版。 哪怕是留下来纪念收藏都绝对没有问题。 虽然在现在它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品。 一盒录像带,花了几十块钱,但她却觉得这很值得,而且已经在心中开始考虑起来,之后要不要淘一个坏的放像机回来,然后找些零件修理起来。 她就这样想着,拿着小票和买来送给自己的礼物走出了超市。 站在微凉的冷风中愣了几秒,旋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给叶晨买礼物啊。 “算了,这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份礼物吧——我们共同的。” …… 105.新年流感 “啊啾!!”晚晴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白还以为是在找它玩,十分积极的就凑了过来。 今天是大年初二,昨天大家睡眠都很充足,所以今天也起得格外早,只有晚晴是最后一个醒来的。 太阳都已经晒在了她的脸上,但她却不感到暖和,反倒对那从缝隙里吹出来的风格外敏感。 “咳、咳咳……”她用力的咳嗽了两声,感觉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 脑袋昏昏沉沉,没有哪天比今日更留恋这暖和的被窝。 她蜷缩着身子,明明已经憋了好一会儿了,却没法鼓起勇气起床去上个厕所。 “晚晴?还不起吗?都快十点钟了啊。”坐在桌前写寒假作业的叶晨歪过头,疑惑地看向她,“你脸好红啊。” “红?”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烫得像是快要烧开了的水,“可能是太阳晒的吧……咳、咳咳……” “睡太久了反倒起不来了?” “不知道,有点使不上劲。”晚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并拢了双腿,“呼……憋不住了,上个厕所……” 她火急火燎地从床上起来,差点踩到趴在床边的小白。 其实这会儿的阳光真的很好,但晚晴却还是感觉冷得要命。 这种时候女人就没有男人方便了——相比起来效率实在是太低。 好不容易从冰冷的坐垫上离开,她随便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指尖就算完事儿,然后又窜回了被窝里。 “还睡啊?”叶晨有些无奈。 “好冷啊,不想起床,而且……有点头晕,感觉有些站不住。”晚晴咕哝着,把被褥卷成了一团,“你把电热毯关了?” “关了啊。” “开下开下,好冷。” “有这么冷吗……虽然今天有零下两度,但太阳不是还挺大的嘛。”叶晨有些无奈地挠了挠脸颊,“那可是直接晒在你身上的啊。” “还是冷。” “是不是发烧了?” 晚晴用力的咳嗽了两声,没有回答。 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从十八岁之后,好像就没有再发烧过了,而且这种浑身发冷的感觉好像和发烧又不太一样。 叶晨探出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呃,好像还好?” “不烫吗?” “是啊。” “那冷吗。” “也还好。”晚晴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有一种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感觉,“我再睡会儿……” 不等叶晨回答,她就眯起了眼睛,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时间的流逝在此时显得特别慢,每当她感觉都快要到晚上了,但睁开眼睛一看,却只是过了十几分钟而已。 父亲看电视发出的声音,也极为缓慢,但耳朵却有些‘嗡嗡’的响,听不清电视或者其他人讲了什么。 她又一次睁开眼睛,贪婪地望了一眼那火热的太阳,庆幸着今天是个大晴天,要是阴雨绵绵的,那就更加难受了。 她又昏沉的睡去了,这次在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做了一个吵闹的梦。 ——实际上就是对着电脑屏幕,看到一串又一串的消息自动往上跳,而且那些文字信息还会自动发出声音。 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大人的、老人的、青年的……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吗!” “抓住一两件事做文章,却忽略了它本身的意义!” “现在一切都取消了,大家的状况变好了吗?” “真的有很多人死了啊!” “但那时候,也真的有很多人死啊。” “可现在比那时候死得更多。” “没有办法的……” “是啊,这是必然的结果。” “都怪你们引动舆论,现在谁来负责!” “死的方式不同而已……” “但总比现在好!” “一切会好起来的。” “人类要灭亡了……” “我不想死。” 混乱的声音在晚晴的脑海里不断播放着,吵得她感觉脑袋都快要炸了。 她想要深呼吸,却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不是鼻子嘴巴被堵住了,而是在那一瞬间仿佛忘记了怎么呼吸。 梦境里的画面一闪,她又站在了那熟悉的S市大街上,街道上看起来不算冷清,但也没多热闹,每个人的脸都是模糊的,走过时都会发出‘咳嗽’的声响。 “咳咳……” “啊咳!!” 巨大的荧幕上不断跳出某某顶尖专家或者名人死亡的消息,似乎到处都在进行着哀悼。 她那滞涩到仿佛生锈了的大脑终于可以运转一些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什么,就被一阵心悸的感觉给惊醒了。 她用力咳嗽了几声,难受的睁开双眼,看向了那片雪白的天花板。 “家里还有些药,你要吃吗?”叶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难受死了……”她小声咕哝。 “是新年的流感吧?每年新年都会有不少人感冒发烧的,不过一般在寒假期间也就结束了。” “兴许是吧,昨天还去了趟医院,可能是染上了。”晚晴努力伸直了双腿,想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 “难受吗?” “难受的要死。” “唔,不会传染给我吧?” “你觉得呢?” “那我就先喝点药汤预防一下?” 晚晴翻了个白眼:“随你。” “对了,你之前说过,未来的那件事,是比你现在难受还是轻一点啊?” “我怎么知道。”晚晴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得过。” “但你要想啊,就是因为他们那么做了,你才没得啊,我就说他们的出发点一定是好的吧。” “狗屁。” “那你是想总是这样还是健健康康的嘛。” “我宁愿要自由。” 叶晨的嘴角扯了扯,不知道晚晴到底是在嘴硬,还是真心这么想的。 “……喝药吗?” “懒得动。” “我给你弄啊,之前我着凉发烧的时候你买的药还剩不少呢。” “那你弄吧……”晚晴咕哝着,把脸缩进了被窝里,仿佛只是露一张脸都感觉到冷。 气温随着现代城市的发展,是在逐年增高的,记得她在S市有一次冬天特别暖和,基本没下过五度,相比之下,九几年的冬天就总是降到零度以下,对于潮湿且没有太多取暖设备的南方而言,冬天总是很难熬的。 相比之下,倒是能铺电热毯的床上最为暖和了。 厨房里传来玻璃杯和铁勺子碰撞的声响,不多时,叶晨就捧着一杯冲泡的感冒药,捏着几颗胶囊走了过来。 小白摆着尾巴,十分期待地仰起了头。 叶晨笑骂了一句:“别凑过来啊,这是药,不是好吃的。” 不过它大概是没有听懂,依旧讨好似的摇着尾巴,好像也想分享一下其中味道。 “能坐起来吗?” “不想坐起来……”晚晴咕哝着,从嘴里吐出一口热气,她现在又感觉浑身发热,在冒汗了,“啊,不想离开被窝。” “你就坐起来一下啊……”叶晨有些无奈,“不然怎么喝药啊。” “知道了……扶我一下。”晚晴伸出一条白嫩的藕臂,后者则抓住了手腕,将她拖了起来。 “你的手都烫得要命,一下子这么烫了吗?” “是啊,感觉好热。”晚晴抿了抿嘴唇,“嘴巴好干。” “喏,那就喝点吧。” 感冒药的味道算不上难喝,带着那种骗小孩似的甜味,喝下去之后,又感觉一股苦味窜了上来,让她感到有些反胃。 “呃……难喝。” “再给你倒点水吧?还有胶囊呢。” “哦,多放点糖。” “你是小孩子吗……” 甜味的水让她感觉心情舒缓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是药物的效果。 她重新躺回到了床上,这会儿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就这样一觉睡到明天。 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鬼鬼祟祟的朝卧室里张望:“干嘛呢?还不起床啊?” “晚晴发烧了。”叶晨转着笔回答道,她面前摆着一张已经写了一半的卷子。 “哦,怎么回事啊,就发烧了?”父亲略显担忧的问道,“要不要紧?实在不行就去一趟医院——家里有温度计吗?测测多少度了。” “好像没有温度计吧。” 晚晴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她蜷缩在被窝里,闷声闷气的回答道:“过两天就好了,别太担心……估计是昨天去医院被传染了。” “昨天怎么跑去医院了?” “陪一个朋友……”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解释,把小脸缩进了被窝里,又陷入到了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家里有药?” “有的。”叶晨点了点头,“老爸你要不要喝点感冒药预防一下?” “哈哈哈,预防个啥啊,我身体好的很,我告诉你啊,自从我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生过病了,什么病都没生过,比一般人都健康!”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把用作预防的感冒药一饮而尽:“到时候别躺在沙发上说难受啊,我可就得一个人照顾两个人了……” “你爸的身体,你还不相信啊?”就像是要证明一下似的,父亲故意把袖子撸了起来,“看看,这肌肉,都是干活练出来的,我年轻的时候,那可是厂里的运动标兵呢!” “你就吹吧……”晚晴忍不住吐槽道,声音多少有些虚弱。 “哈哈,不吃点什么吗?” “等下再说……”她现在根本什么也不想吃,只想睡觉。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能一口气睡上三天三夜。 …… 106.你也躺了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大年初三的清晨。 今年的过年,好像什么都没做,就一口气过去了三天。 初晨的太阳从窗外照进屋内,晚晴紧抱着叶晨一动不动,似乎在想方设法获取她身上的温暖。 就连吐在她耳朵上的呼吸都炙热无比。 “妈的……”晚晴像是烧糊涂了,在梦中喃喃自语,“发烧了……还……让我……上班,要不要脸啊你……我要回家睡觉……” 明明她本来就在睡觉,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了个什么梦。 叶晨倒是没被传染,她颇有精神的睁开眼睛,打算去洗漱一番。 寒假作业还没做完,也还未到懈怠的时候呢。 而且时间可是过的很快的,正月十五的元宵节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 她刚一走出卧室,就看见从沙发上爬起来的父亲双腿一软,趴倒在了茶几上。 “老爸,你干嘛呢?” “咳,没事,咳咳!”平日里不怎么怕冷的父亲难得穿了条毛线裤入睡,面色看起来有一种不自然的红润。 “你不会……发烧了吧?”叶晨飞快走到了父亲身边,不顾这个满脸胡茬老男人的抗拒,硬生生的将小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有点烫啊。” “咳咳……没事没事。”父亲硬撑着再次站了起来,“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晚晴昨天都没吃东西吧?不吃东西补充营养可不行啊。” “真的没问题吗?” “放——”父亲话还没说完,就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给绊倒,吓得趴在旁边的小白夹着尾巴飞窜了出去。 “真的没问题吗?要不你还是躺着吧……” “那谁做饭啊。” “我来?” “你能行吗?”父亲满脸怀疑,“别把厨房给炸了啊。” “喂,就那么不相信我吗!放心好了!平时我也是经常帮忙的啊。” “帮忙做什么?” “煮饭?” “煮粥会吗?” “咳嗯……那个好像都是晚晴做的。” 父亲躺回了被窝里,身子微微颤抖:“没想到我也有中招的一天啊。” “你应该庆幸还好我没中招,不然活可都没人干了呢。”叶晨咕哝着走进厨房,“煮粥什么的还是很简单的吧?只要多加点水不就行了?” “电饭煲煮粥还是有点麻烦,你得看着别让水满出来,而且时间也不能太长,否则就太稠了,今天没什么食欲,烧得稀一点好下肚吧。” “知道了,交给我吧!”叶晨强装自信的说道,实际上被父亲这么一说,她好像就连煮粥都没那么有把握了。 之前做过几次,不是烧干了,就是烧得太稠,饭不像饭,粥不像粥的。 “然后搞个鸡蛋饼,不会做的话就做荷包蛋……”父亲打了个哈欠,重新躺到被窝里,他的眼睛好像都睁不开了,“荷包蛋只要油烧热把鸡蛋打进去就行,不会弄的话就小……火……” “好,还要做什么吗?昨天的冷菜还有,要不热一下就行了?” “困……你先做吧,不着急……” “啧,昨天还自信满满的呢。”叶晨忍不住戏谑了他一下,然而后者并未回答,只是紧锁着眉头进入了那并不舒服的睡梦里,“真睡着了啊?” 叶晨咕哝着走进厨房,用冰凉的自来水淘了米——因为太冷,所以洗得也有些敷衍,往里面多加了点水之后,就把内胆放进了电饭煲里。 煮粥要的时间不少,所以叶晨也没急着做菜,就让它慢慢熬着,自己则去盥洗室洗漱了起来。 这会儿热水还没供应呢,连刷牙都觉得牙齿要被冻成冰块了,初晨的太阳好像还没什么温度。 反正也不出门,叶晨就哆嗦着胡乱洗漱了一番,然后坐在了卧室的书桌前。 晚晴还在熟睡,也不知道她今天的症状好点没有,公寓里少了她略显吵闹的声音,好像显得有些冷清。 就连小白都不怎么活跃,只是趴在唯一醒着的叶晨身旁,用蓬松的尾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脚踝。 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明媚起来,晚晴眯起眼睛,半梦半醒的嘀咕道:“什么味道?” “啊!”叶晨这才想起来煮的粥还没管呢,等她跑到电饭煲前的时候,这锅粥已经被煮糊了,虽然还能吃,但多少带着点苦涩的味道。 “干嘛了你……”晚晴的状态似乎比昨天好了一点,她晃悠悠地自己爬起来上了个厕所,又缩进了被窝里。 “煮粥呢,咳……” “煮粥都会煮糊啊。” “忘了。”叶晨一拍脑袋,尴尬地笑道。 “白痴吗你,闻不到味道吗。” “你竟然还能闻到味道才稀奇吧。” “我倒是好多了,不过还是没什么胃口。”晚晴眯起了眼睛,“你重新煮一下粥吧,我可不想吃糊了的粥。” “啊……倒掉吗?有点浪费啊。” “那点米就不要在意了。”她费劲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有些疼的揉了揉眼眶,“里面放点生姜片和盐吧,哦,再放个鸡蛋,实在吃不下别的东西。” “鸡蛋要搅匀吗?” “嗯,咳咳咳——”晚晴被冷空气呛得咳嗽了起来,往被褥里又缩了缩,“我再眯会儿,你可别又忘了啊。” “知道知道,我设个闹钟,四十五分钟就行了吧?”叶晨拿起了放在抽屉里的传呼机,这玩意儿突然能收短信之外,还可以设置闹钟,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功能十分齐全的玩意儿了。 “差不多。”晚晴眯起了眼睛,似乎不是真的睡着了,只是在闭目养神,“今天阳光还挺大的。” “这几日天气都挺好。” “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啊。” “等发烧好了要不要出去踏春?” “……虽然按照农历来说已经是春天了,不过现在踏春还早了点吧?”晚晴说着,又呛了几下,使劲清了清喉咙,“啊,喉咙难受。” “对了,今天也得吃药啊。” “知道……” “如果发烧好了,天气还那么晴朗,要不去烧香拜佛一下?说不定会保佑你不在高考的时候发烧呢。” “你就咒我吧。”晚晴想翻白眼,但这会儿眼珠子有大的动作都疼,所以最后只是略微往上抬了抬眼皮子,“我可不信什么宗教。” “讨个好兆头也挺好啊,之前的时候,老爸老妈每年都会带我们去上天竺烧香拜佛吧?” “每年?” “差不多每年。” “记不清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头晕乎乎的,都没法集中……注意力。” “那你还是再睡会儿吧。” “上天竺……我记得斋饭挺便宜……” “是啊,好像是一块钱一份?” “去年的物价?” “是哦。” “确实挺便宜的,嗯……吃斋饭去吧到时候……” 晚晴想着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又晕乎乎的进入了梦乡。 梦里各种记忆的碎片交织着,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得她格外头痛。 “晚晴?晴儿?晚晴?”仿佛只是闭上了一下眼睛,叶晨的声音就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被轻轻推动,触感有些麻木,她挣扎了半天,才努力睁开了眼睛。 “又烧严重了?” “应该还好……等下喝了粥吃点药吧……” “老爸他也发烧了。” “哈……那你呢?” “切,你最好还是别希望我发烧了比较好,不然就没人照顾你咯,你要起来吃还是在床上吃?” “在床上吃吧,反正就捧着一碗粥。” “好……” 叶晨飞快走进厨房,盛了一碗生姜鸡蛋粥出来,上面撒了点切得一点都不均匀的葱花,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再怎么没胃口,差不多两天没吃饭的晚晴也已经饿了,稍微有了些食欲,颤颤巍巍地接过了这碗粥。 然后差点就被捧住。 还好叶晨没有完全放手,否则就洒得床单上都是了。 这大冷天的,洗个床单可不容易,要等晒干了,估计寒冷的天气都已经过去了。 “行不行啊……” “不太行。”晚晴十分诚实的回答道,一点都没感到不好意思——她的脸皮早就比城墙还厚了,“喂我。”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舀起一勺鸡蛋粥轻轻碰到了她那薄薄的嘴唇。 “烫啊。” “你是小孩子吗……还要我给你吹一下是吧。” “对啊。” “……要是我躺了,我也要你这样照顾我啊,不能赖皮。” “放心吧,我绝对比你照顾我还细心。” 叶晨基本没信,主要是晚晴那略带开玩笑意思的表情根本看不出多少诚意来。 她就这样用嘴吹凉鸡蛋粥,然后细心的喂进晚晴嘴里。 “啊——” “还没吃完呢,急什么。” “你吃饭好慢……” “细嚼慢咽懂不懂啊,不然等下呛……咳咳、咳咳咳咳!” “算了你还是少说话吧。”叶晨一脸无奈,“喝了粥后还想吃点什么吗?吃不饱吧?” “能有这些吃就差不多了。”晚晴抓过叶晨的手背,用她那干净的小手擦了擦嘴角,然后十分舒坦的躺了下去,“呼……暖和多了。” “等下,还要吃药呢。” “不吃行吗?” “不行——”叶晨难得强势的说道,双手叉着腰,紧盯着晚晴,“吃完药才能睡,然后我还得给老爸喂药吃。” 晚晴露出几分复杂的笑意,然后努力睁大了眼睛,或许是因为有些虚弱,所以声音也比平时更温柔许多:“嗯……辛苦你了。” …… 107.扫地焚香 1997年2月10日,大年初四。 在床上躺了两天的晚晴起了个大早,推开门让小白自己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它会从楼梯间下去,然后到外面的花坛草坪或者小巷的阴暗处去,作为一只曾经在城市里流浪过的狗,它有很强的自主行动能力。 至于什么让狗出门人不陪,又或者遛狗不拴绳的事儿,晚晴根本懒得去想,别说这个年代根本没有这种规定,就算是有规定的那个年代,她恐怕都懒得遵守——没错,她就是这么没素质。 “呸!”她这样想着,又往窗外吐了口痰。 叶晨也刚起来,她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喂,有没有素质啊你……” “没有,有钱的人才有资格有素质,老子穷的和狗一样,哪来的素质。” “现在我们也不穷吧……” “习惯了。” “我觉得我还挺有素质的来着。” “这就是生活啊叶晨。” “你别老来这一句行不……”叶晨无奈地揉了揉睡了一觉变得乱糟糟的头发,“生活怎么你了啊。” “生活强○我了。” 这样直白的话从这么一张漂亮的小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让人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叶晨干脆直接转移了话题:“身体好多了?” “嗯,精神多了。”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清了清嗓子,不过这次倒是吐在了垃圾桶里。 “已经大年初四了啊,难得的新年就被你们这么睡过去了。” “是啊,一下子就第四天了,今天出门晒晒太阳吧!” “要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庙里逛逛吗?” “你还记得啊。” “我又不是烧傻了。”晚晴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我先起的,怎么你先洗漱了,你快点啊。” “谁让你起来不马上洗漱的啊……” 两个人都已经起床,家里也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多时,小白就自己解决完生理问题,从外头跑回来了。 “啊啊——站着别动!”叶晨赶忙走到了门口,让它停下,然后用一块专门的毛巾仔细地擦了擦它的四只爪子,免得在家里跑的时候留下一大串黑脚印。 “呃——啊——”躺在沙发上一直没动静的父亲忽然伸了个动作幅度格外夸张的懒腰,被褥都从身上滑落了下去,“睡了一个——好过瘾的觉啊!” 叶晨这才想起来,昨天一夜好像都没听到父亲打呼噜。 “老爹昨天几点睡的?”晚晴笨拙的扎着头发,走出了盥洗室。 “不太记得了?” “昨天就中午起来吃了点,然后一直躺到了今天吧?”叶晨搓了搓小白的耳朵,后者在她松开手的时候使劲地抖了抖。 “是吗?睡了那么久啊,难怪那么神清气爽。”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看向她俩,“怎么样,早餐吃了吗?” “还没。”晚晴望了一眼窗外明媚的阳光,“干脆一起去庙里吃斋饭吧。” “也行啊!” 父亲好的比晚晴要快,大概是身体确实好很多的缘故。 这几天里,还好叶晨没有生病,否则光是病好后打扫卫生都要麻烦好一会儿了。 每天打扫一次卫生要花费的时间,和三天打扫一次卫生花费的时间可完全不同,特别是这种靠近马路的公寓,只要开着窗,就会有灰尘往屋子里飘。 “哎,晨儿啊。” “怎么了老爸?”正在陪小白玩闹的叶晨抬起头问道。 “你们这个,哪个是那个,洗脸的啊?” “洗面奶?” “对!” “老爸,你还用这个?”叶晨有些诧异,在她的观念里,男人是用不上这些精致玩意儿的。 这一点,她和晚晴的看法差不多。 而且皮肤粗糙的男人,看起来才有成熟的魅力嘛。 “哈哈,之前老看你们抹,新的一年,我也用用呗,把脸洗洗干净,把霉运都给洗走。” “那你用吧,就是那个白色小瓶子里的,摁一点就好了,别像晚晴那样挤到底啊。” 晚晴听出来叶晨是在嫌弃自己浪费,但她托着腮帮沉默了半晌却也没能想出句反驳的话来。 后面的这些洗面奶都是她们自己去超市买的,其实价格也不算太贵,但叶晨还是秉持着之前勤俭的好习惯,不像晚晴那样大手大脚的。 晚晴有个毛病,就是用东西一定要量大,宁愿买便宜点的,也要保证每次使用都能不心疼的随便用。 比如沐浴露吧,就要买那种一大壶的,一次挤一堆在手上,仿佛这样才过瘾——然而那种廉价沐浴露即使挤了那么多,也几乎搓不出多少泡沫来。 中年男人的胡子似乎总是长得很快,才几天没刮,就已经长了一茬,所以他不仅用洗面奶洗了脸,还把胡子刮了刮,看起来顿时整洁清爽了不少。 当然,皮肤的状态不会因为这么一次细心打理而变好到哪里去,该粗糙的地方还是粗糙,该有色素沉积的地方也依旧有色素沉积…… “唉,老了啊。” “怎么突然发出这种感慨啊?”叶晨有些不解。 “哈哈,年轻的时候,即使每天就随便抹一把脸,看起来也还是很有精神的,也不像现在这样好像脸永远洗不干净似的。” “是啊,只有老过的人才能真切的感觉到时间是有多快。”晚晴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是那个好听的少女音,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老气横秋,“岁月不饶人啊,年龄越大,就越是怕老。” “你们一个两个的,别说话像老头子似的好吗,心态老了,再年轻都没用啊。” “有道理哈。”父亲点了点头,“我也要让自己年轻快活一点。” “心态老了是细胞活性降低,分裂速度减缓,激素分泌减少……”晚晴翻了个白眼,“和说什么话可没多大关系。” “那你现在不还是心态很老啊?” “谁说的,我一把年纪了还很有兴趣和美少女亲嘴儿呢。” “……咳咳!” “叶晨,你也感冒了?”父亲关心的问道。 “没!!” …… 三人没带上小白,一同坐着公交抵达了灵隐寺附近。 当然,目的地并非是票价昂贵的灵隐寺,而是距离并不远的上天竺。 门票一元,斋饭也是一元,一次性出两块钱的话,会给一张包含了入场票和斋饭券在内的套票。 在这个物价正飞速上涨的时代,这个价格已经称不上贵了。 不管再怎么说,这里可是景区啊。 更何况吃斋饭的时候是可以无限续的——并且只要是一天之内,都可以随便吃。 不用担心有人利用这一点每天免费吃斋饭,斋饭券上面有日期,过期了的就不能再使用了。 晚晴的印象里,自己最近一次来这里,好像已经是二零一二年的事情了,那会儿门票和斋饭都是五元,斋饭也只能吃一餐,不过倒是依旧还能无限添续…… 大年初一的时候,这里人会很多,不过今天已是大年初四,虽然香客依旧不少,但好歹是没那么拥挤,不至于连入个场都要排一条很长的队伍。 寺庙的门外有一大堆摆地摊的人,都是在这里卖些供奉要用的香火。 “要进去的先买香火嘞,里面比外面贵得多嘞!”也有人直接大喊起来,倒也真有人有所担忧,停下脚步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上一些。 “我们要买吗?”叶晨看向父亲。 “买个屁。”回答她的却是晚晴,“今天我们就是来蹭饭的懂不,早饭一顿,中饭一顿,不蹭白不蹭。” “……你别那么大声啊,别人都要听到了。”叶晨有些尴尬地看向四周,恨不得能证明一下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她’。 “哈哈,没必要买,心诚则灵,买不买无所谓的。”父亲笑着走在最前面,“佛家典籍里不总说吗,只要心中有佛,佛就在你的心中。” 晚晴的脑海里止不住地蹦出另一句话来:“你所热爱的,就是你所热爱的。”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废话吗?” 晚晴和父亲没回答,只是莫名其妙的相视一笑,穿过检票口,走进了里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上坡,虽然今天香客比正月初一少了许多,但烟味还是一直飘到了门口,越往里走,就越是浓郁。 “食堂在哪边来着?”晚晴才刚跨进寺庙里,就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现在就去吃啊?会不会显得太没礼貌了?” “不填饱肚子也没心情讲礼貌啊。” “我看到牌子了,这边!”父亲走在最前头,显然他对于先去吃饭并无异议。 事实上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加上今天没吃早餐还坐了这么长时间的公交车,就更是饥肠辘辘了。 食堂门口,一个穿着朴素的僧人正用大扫帚清扫着门前的灰尘,旁边有另一个僧人正为香炉补上新的线香。 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时光慢而舒缓,焦躁的心都不由变得平和起来。 大抵是来的时间不算早,所以这会儿食堂里已经没几个人了,看这模样,再过一会儿,早餐都要结束了。 “人不多啊。” “加紧吃,再不吃等下没了。”旁边的一个老大爷笑着说道,虽然叶晨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和他说的。 “谢谢,走走,我们赶紧打点吃的,饿死咯!”父亲摸了摸肚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顺手拿起了一个用来盛饭菜的铁碗…… …… 108.两顿斋饭 早晨的斋饭是粥以及馒头,还有少许咸菜。 是的……实际上并没有特别多的种类,咸菜也就是雪菜、榨菜、以及腌萝卜这三种而已。 但不知为何,叶晨总觉得这里的更好吃一些。 特别是那吃起来脆生生的腌萝卜,不仅没有一般萝卜的苦味和臭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和恰到好处的酸涩。 就像是冬日里吃到的橘子一样诱人。 白粥不算浓稠,喝起来更像是在喝米汤,但馒头很大很蓬松,吃起来很有嚼劲,充满了面粉应有的香味。 这里斋饭的最大优点就是几乎不加什么调味品,却依然能做得很好吃,并且还原出自然的香鲜。 “唔,这个馒头也挺好吃……夹着咸菜吃味道更好。” “就有点冷了。”父亲咬了一口,馒头顿时就只剩下了半个,他刚刚病好,这会儿食欲正佳,颇有几分古代力士般的豪爽,没几下就吃掉了三个馒头,还仍觉得意犹未尽。 至于那米粥,最大的作用貌似就是拿来解渴。 毕竟只吃馒头也是很干的嘛。 “要我说,所谓的怀石料理也不过如此。”从来没吃过怀石料理的晚晴大放厥词,“那都是骗骗有钱人的玩意儿,还不如这样一顿斋饭早餐来得简单爽快。” “怀石料理是什么?”叶晨用双手捧着馒头,十分装模作样的小小啃了一口,还时不时的偷偷扫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在关注自己。 “最早的时候说是一群僧人很饿又没东西吃,就抱着石头来取暖,然后又说是把石头放进锅里,再倒入十分少量的蔬菜,勉强吃了一顿,有点望梅止渴的感觉,主要是在形容一种精神境界吧,嗯,大概。”晚晴凭印象说道,“反正现实里的怀石料理就是又贵又吃不饱,完全就是坑钱的玩意儿。” “有钱人享受的东西吧。” “没错,我就是瞧不起这种有钱人才能享受的东西!” “……”叶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晚晴那盘碟子里夹了一块腌萝卜过来。 “干嘛偷我的吃。” “我的吃完了。” “那你吃榨菜啊。” “没腌萝卜好吃。”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直接将剩下半碟腌萝卜都推到了她面前:“拿去拿去,给你吃。” “干嘛,我就吃一片而已……” “反正我对这玩意儿也没太大兴趣。” “哦,是啊,看你都没怎么吃。” “我说我把最好吃的放到最后才吃你信吗?” “切,我才不信。” 晚晴托着腮帮,声音变得懒洋洋的:“不信那你还问,所以快吃吧。” “……你不会在扮演那种明明很喜欢吃却还是让给孩子的慈母吧……”叶晨忽然脑子开窍了似的问道。 “哈——?我有那么无聊吗!”晚晴的小脸微红,她用力瞪大了眼睛,顺便还抬高了一点声音。 “我又拿了三叠腌萝卜来,这里的腌萝卜真好吃啊!你们谁还要腌萝卜?”父亲一手捏着三个碟子,另一手抓着两个已经有些微凉的馒头,声音愉快的问道。 “我要!”晚晴立马抬起了一只手。 “咳!!”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 气氛在此时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不过父亲似乎毫无所觉,十分自然的把一碟腌萝卜放在晚晴面前,又看向了叶晨。 “呃,我不用了……” “好,那我就自己吃了。”父亲起身又添了一碗米粥,就着两碟腌萝卜,吃得格外香。 三人赶在早晨的食堂快结束之前,用完了早餐,这才浑身冒着热气的走了出来。 吃过早餐之后,整个人都感觉暖和了许多,在这个仍旧寒冷的天气里,吃一顿早餐还是很重要的啊。 也就是吃完了早餐,他们才有闲心去别处逛逛。 最为热闹的地方当然就是摆着几个大香炉的地方。 这儿在放生池的前面,是专门用来供人烧香的地方。 和其他殿堂中只能插线香不同,这里还可以烧蜡烛和烧黄纸——叶晨其实一直没搞明白,烧黄纸到底是哪里和佛教搭上关系了。 总感觉这玩意儿理应只有在祭祀死人的时候才会用吧。 “我们也去买两根香来烧烧吧?”父亲忽然提议道。 “老爸……你刚才还说不用买的呢。” “哈哈,大家都烧,我们不烧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只要两根的话朝旁边的人借一点不就好了。”晚晴趴在放生池旁,眯着眼睛说道。 这里说是放生池,实际上只是养了一大堆乌龟。 这群乌龟都爬到了中间的晒台上,十分享受的晒起了这冬日的暖阳,而且还一个和一个的叠在一块儿,你要说大的上面叠小的倒也正常,偏偏还有小的上面叠大的,看着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会‘散架’一样,滑稽无比。 晚晴没回头看,只是听到了父亲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还看到叶晨感觉有些尴尬似的靠近了自己。 “干嘛?” “老爸他真去找别人要了……” “这多正常。” “成年人都是这么厚脸皮的吗?” “那叫社交技巧,什么厚脸皮……能省点钱还不好吗。” “可那样的话干嘛不在进来的时候买啊。” “那叫要面子。” “……哪门子的要面子啊,为什么会在意那么奇怪的地方啊,真搞不懂。”叶晨撇了撇嘴,一脸不理解的模样。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那我还是别长大吧。” “切,这世界上,又有谁能不长大呢。” “总有人可以保持纯净的心灵吧?” “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你得有钱。” “……和钱挂钩了的东西怎么可能保持纯净啊。” “很遗憾。”晚晴戏谑地笑了笑,“想要建造一堵阻隔肮脏的墙壁,就必须得要有钱,一个面包和一个有包装袋的面包,同时掉在泥地里,你说——哪个会保持干净?” “歪理!”叶晨一时半会没想出反驳的话,只能气呼呼的大嚷了一声。 另一边,父亲还真借到了几炷香,点着了火后,乐呵呵的递给了俩人。 这几根单薄的线香,和别人那一大把一大把的比起来,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那些人点着的香可不是只冒烟,它们甚至是在冒火,如同打开了燃气灶的开关一样,熊熊燃烧着,在风中甚至还烧得更旺一些。 其实大多数人来烧香拜佛,恐怕真不是有多虔诚,多半只是找到了个‘许愿机构’,然后托付一下自己新年的愿望而已。 所以那些香火才要烧得越旺越好嘛。 这里有好几座大殿,里面摆着不同的塑像,有四大天王,也有观音和地藏王,当然还少不了弥勒佛什么的,而最上方的大殿里,则摆着过去现在未来三尊佛,但偏偏却是这里的最为冷清。 大概这三尊佛反倒不像其他佛陀和菩萨一样,有具体的‘功能’,所以也只有虔诚的信徒会来认真参拜一下,其余的,都是匆匆走个过场就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祂们恐怕还不如送子观音好用呢…… 叶晨和父亲多少还会鞠个躬表示尊敬,晚晴那是毫无敬意,甚至还有闲心对这些塑像的造型缺陷冷嘲热讽一下,甚至还和叶晨讨论起了佛陀头上那一个个圆点到底是蚊子咬的包还是天然卷发,如果是天然卷的话,那佛祖应该是黑皮肤的才对…… 而到了中午开饭的时间,也属她最积极了。 “开饭!你们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去了啊!” “你这就饿了吗?” “特意留着肚子吃中饭的懂不。” “我还挺饱的。”父亲拍了拍肚子,“早上实在饿得慌,就多吃了点。” “我也是……” “那真就我一个人自己去呗?” “都要吃了,那就一起啊……”叶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晚晴刚才的话里带着点抱怨和撒娇的味道——兴许只是她的错觉。 中午的斋饭就是普通的大锅菜,里面有大白菜、花生米、豆腐以及烤麸。 最好吃的就是这里的烤麸,本身是一种面粉制品,吃起来很有层次感,造型和豆腐有些像,但不会像豆腐那么实心,真要类比的话,可能会更接近冻豆腐一些。 毕竟是早餐吃完还没过几个小时,所以三人都只是要了很常规的一份。 好在这里的碗都很小,只是这么一小份的话,也不至于吃不下去。 ——或许是为了避免浪费才这么设计的。 “偶尔有十天半个月一点肉也不吃,就吃点清淡的,感觉也不错啊。”叶晨抿了一小口紫菜汤,感慨的说道。 “是啊,特别是病刚好,就喜欢吃清淡的。”父亲点了点头。 晚晴轻声嗤笑道:“呵,真要让你半个月一点荤腥都不沾,你怕是早就要叫起来了,那忍得了啊。” “切,有那么夸张吗,我们之前不是也有好几天不吃荤菜的吗,小时候我记得我们家也是一个月都吃不了一次肉啊。” “咳咳!那怎么可能!以前一个星期咱们起码吃两次肉。”父亲用力清了清嗓子,“这你可不能乱说啊,小时候肉不说管饱,但绝对是够解馋的。” “就是,老爹还在工厂上班的时候,生活还是很宽裕的啊。” “我、我怎么就记得……”叶晨开始嘴硬。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一年啊?哪个季节啊?” “嗯……记不起来了。” “那就是瞎扯。” “那我就一个月不吃肉证明一下自己!” “好的,你说的啊?” “要不……还是算了?”叶晨顿时怂了。 …… 109.旧货市场 一九九七年的正月初五。 晚晴和叶晨坐在父亲的车斗里,小白也在,它将脑袋趴在三轮车的护栏上,悠闲地吹着迎面而来的冷风。 头顶是一片惨白色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来一场早春的雪。 晚晴和叶晨裹着大衣,在寒风前吐出一团又一团白气。 街道两旁,有几家杂货店和小卖部已经开了门,偶尔会有几个孩子跑来,买些火柴鞭炮或者泡泡糖,有压岁钱的孩子们,出手明显要比平日里阔绰一些。 虽然买来的也都是些廉价的零食,可对于他们而言,却已是平日难以享受到的山珍。 “呼哦——!”父亲像是年轻了几十岁似的,从坐垫上站起身,用力踩了几脚,怪叫了起来,“这风真是吹得人格外清爽啊!” 晚晴的身子跟着摇晃,被坐在身下的小板凳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她那乌黑的长发被风轻轻托起,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仔细的替她梳理。 她微微眯起了那绿色的眸子,轻轻捂住了那墨绿色的发卡,似有同感的轻笑道:“是啊,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回老家那次,就在山顶的长坡上,大家坐在一个小三轮车上往下冲,我们叫啊闹啊的,声音传出老远,结果被大人发现了,于是大人们就在后面追,我们在前面享受着冷风‘呼啸’。” “啊,我记得,结果后来把三轮车给摔烂了!还好我们在刹不住车之前就提前跳下来了。”叶晨用力的点了点头,“当时上去的时候,没想到竟然那么危险。” “骑车的那个大孩子后面回去被抽了一顿,哈哈……”晚晴爽朗的大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旋即又变得有些忧伤,“我没能参加他的葬礼,只是后来才知道,他死在了2020年的W市。” “他……” “嗯,就是我说的那件事。” “哦……是第一批不幸的死亡者啊……” 叶晨微微收拢了双腿,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双手则反摁在板凳上,紧紧抓着凳面,她的马尾辫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那么多年过去,全世界都没想出办法解决吗?” “谁知道呢。” “和平美好的时间,为什么就不能长一点呢?”叶晨用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嘴唇,轻声说道,“忽然有点不那么期待未来到来了,希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吧。” “但人总是要迎接自己的未来的。”父亲大笑道,他的意识曾经混乱的进入过各个时空,所以还有一些对于未来的记忆,“总是逃避,永远也没办法解决问题啊,就像是一道和天地相连的屏障,广袤无垠,永远也绕不过去,我们能做的,就是鼓起勇气,撞开它……” “哪怕牺牲的是自己呢。” “是的,哪怕牺牲的是自己。”父亲吐出一大团的白气,忽然抬高了些声音,“人们想办法回到过去,改变未来,同样也是一种逃避,这样的改变,只会造成更多的困难,有些东西就是如此,完全没办法迂回,只能正面相迎。” 晚晴那碧绿色的眸子中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她舔了舔被冷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人类真的会迎来末日吗?总觉得那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啊。” “真要有末日的话,我希望是一视同仁,大家一起死的那种。”晚晴用手背轻轻撑着腮帮,“那倒是挺过瘾,也不枉到这世界上来走一遭了。” “你那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晚晴没理会她,只是合上了眼皮子,任由在颠簸路上前行的车子震得她身子来回晃动。 三人的目的地是一处旧货市场。 大年初五,市场已有半数的商店开门了,虽然看起来客人不多,但老板们好像也不是特别清闲,正忙碌着整理商品,打扫店铺,有些人还把一大堆角落里找出来的旧货在门口摆了个小地堆,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比如说论斤卖——这种一般是卖旧书的;又比如说打包全部低价买走,这种一般是卖给专门做旧货买卖生意的二道贩子,他们自有办法从这些几乎不值几个钱的玩意儿里榨出点油水来;当然还有特别随性的老板,用纸板随便写个牌子就丢在门口,号称是给钱就能拿走,而且还不限数量。 旧货市场里,什么样的旧货都有。 同样也会有一些损坏需要自己修理的东西,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对于喜欢折腾的人而言,这里也算是个淘金圣地。 “这些书都论斤卖啊。”父亲站在一家专卖旧书的店铺前,摆在大门口那些品相不咋样的书最为便宜,一斤只要八毛钱,十斤也不过就八块钱而已。 “买书啊?随便挑随便选!总有你想要的,三斤起卖哈!”穿着羽绒服的老板正了正头顶上的毛线帽,大声地朝他们招呼道。 “都是一斤八毛?” “这里面品相好的,一斤一块二,其他的旧书都是一本一个价的。” 叶晨好奇地蹲了下来,忽然眼睛一亮:“咦,有多啦A梦的漫画诶!” “随便挑随便选啊!不包成色,自己想好了再买,都是旧书了,肯定有瑕疵的!” 像晚晴这样生活忙碌的大叔,大部分时间都很碎片化,也就有空刷刷短视频了,看书这种事情,早已被她从生活中除名了。 要不是回到过去,她恐怕几乎都不会再捧起一本实体书好好看看了。 要不是回到过去,路过这样的旧书摊,她恐怕连目光都不会落在上面一眼。 当没有目的的时候,在这些旧书里找到的每一本书都带着几分惊喜,相比买下它们,倒是这个寻找的过程更让人感到愉悦。 “竟然还有六十年代出版的核后生存守则……”晚晴拍了拍这本满是灰尘的书,它的装订很简单,但那泛黄且粗糙的纸张,却像是将几十年前沉淀的空气都一并带了过来似的。 “我这里有一本赤脚医生行医手册呢。” 父亲拿起的是一本三年前出版的驾照考试手册,上面图文并茂,虽然都是黑白的,但也比单纯的文字要直观许多。 他只是简单的打开翻阅了几下,就把它放到一旁,打算待会儿一块买下了。 之后,三人又各自挑了些杂志或者漫画,让老板称了称。 别看只有这么点,最后竟然有整整十斤,父亲爽快的付了八块钱,就单手提着装书的厚编织袋,将它们‘甩’在了三轮车的车斗里。 “我们是不是买多了啊?”叶晨忽然有些担忧起来,“家里放得下这么多书吗?” “总有地方堆的嘛。” “快变成仓库了啊……” “反正之后要搬家的,那边的房子比公寓大多了。” “是哦!” “虽然也没大多少。” “但已经很大啦!”叶晨忽然有些期待的望向父亲,“过完年后,我们的房产证是不是就能办下来了?” “应该差不多吧。”父亲乐呵呵的笑道,“你们怎么样,是要自己逛逛,还是一起行动?” “自己逛逛吧,我还得找找有没有卖尸体机的店。” 所谓尸体机就是坏了的机器,比如坏了的磁带机、收音机、传呼机,都有尸体机,老板卖的时候是不把它们当正常机器卖的,就是当做零件出售的,所以价格也要便宜许多。 好几个坏机器弄一块儿,东拼西凑的,总能拼出个好的来,这需要很强的修理能力,一般人肯定是很难做到的,而熟练的修理师傅一般能靠这门手艺给别人打工赚钱,甚至可以自己开店帮别人修,完全不需要这样浪费时间的折腾。 所以买这些尸体机的一般都是些爱好者,他们可以把这些零件应用在各种地方,废物利用,就是他们人生最大的乐趣。 晚晴带着叶晨在市场里转了大半圈,在不同的店里买了各种各样的尸体机。 “这次还是要修好拿出去卖?” “对啊。” “哦……” “没什么好怕的,那帮狗娘养的也不是天天都在。”晚晴正说着,忽然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摊位前。 这是一家卖旧放像机的店,门口摆着几台坏掉需要维修的放像机,纸板上写着工整的大字:「坏放像机,会修的拿回去自己修,不保证能用,一个二十」。 晚晴直接无视了老板的存在,蹲下身,仔细检查起了这些放像机。 有一个外表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受损,品相很不错的样子,但她却没敢买。 卖这些玩意儿的老板一般都是自己会修的,拿出来卖的一般都是修好也不划算的东西,如果一台品相很好的机子,也被拿出来当坏机子处理卖掉,那八成就代表着里面的问题很多,几乎不可能修好。 所谓的坏机子、尸体机,都是同样的东西,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晚晴检查着一个外表磨损严重的放像机,感觉内部好像保存的还算完好,不像是进水过的样子,或许有比较大的可能修复成功。 “老板,这台品相这么差了,便宜点吧,五块钱。” “五块钱?你收废品也没那么便宜啊。” “我拿回去修不好也是当废品啊。” “我这个东西本来就不保证能修好的。” “所以便宜点,不然我买回去……” 晚晴和老板开始在价格上拉扯了起来,最后用十五块钱的价格买下了这台放像机,她又在老板这薅了一把螺丝和几个零件,这才觉得自己没有吃亏。 “能修的好吗……?”叶晨狐疑的问道,“虽然说很便宜,就算是二手的放像机也没有这么便宜,但是……修不好可就浪费了啊。” “谁知道呢,修不好也是很有可能的啊,但尝试和挑战的过程也很有趣,不是吗?” …… 110.叶晨病倒 (一) 旧货市场很大,哪怕只开了一半的店,也依旧能让人逛上半天。 等三人重新汇合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冬天的太阳终于舍得露出半张脸来,几束金红色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叶晨的脸上,让她脸颊上那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父亲没有像她俩一样买一大堆东西回来,他只买了一把老式的银色旧手电筒,看起来又重又大,说是要摆摊的时候用——原先那个虽然能凑合用,但实在太暗了。 “嘿,你们看看,这个狗窝怎么样,做的还挺好,可以手提着,还可以就放在家里当窝用,毛茸茸的。” “老爸,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个的,小白真的会睡吗,总感觉它都是随便睡的吧……” “哈哈,我本来也是不想买的,但是看它自己钻到这个窝里去了,我找了半天才把它找到,就想着,它这么喜欢,干脆就买了。”父亲用力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将这个旧狗窝放在了车斗里,后者猛地跳上车,就钻进了狗窝里。 ——这条瘸腿的狗,身手却还挺矫健。 “多少钱啊?” “不贵,十块钱,看着还蛮干净的,反正它喜欢就让它睡着呗。” “家里真是越来越挤了啊……”叶晨愈发向往新买的房子了,那可是足足两套,如果觉得一套还不够大,甚至可以两套都装修起来住,这种感觉光是想想就觉得无比奢侈。 “那我们回去了?” “吃个饭回去吧,市场里有快餐卖的,价格也不贵,两素一荤才一块钱。” 叶晨顿时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好啊!” “在哪里呢?我们刚才没看到啊。” “就在中间。”父亲笑着跨上三轮车,“来,都上车,我载你们过去。” …… (二) 这会儿正是吃午餐的时间,市场里的许多人都聚集在中心的小广场里。 看起来似乎都是市场中的老板,他们嘴上交谈的许多事,都和生意有关。 小广场说是广场,实际上就是一小块空地。 空地上停着一辆又一辆三轮车,大点的那种是卖快餐的,小些的则是卖点五花八门的小吃。 最先吸引叶晨目光的,当然就是那个卖炸鸡腿和肉末粉丝的小摊了。 三轮车上摆着个玻璃柜台,里面放着腌制好,提前炸过一次的鸡腿,油锅就放在煤饼炉上,里头正在炸着一个鸡腿和一大块年糕。 旁边的凳子上摆着个不锈钢的桶,里面装的是肉末粉丝,用那种一次性的塑料杯盛,这么一杯一般吃不饱,人们就会站在旁边喝完一杯再要一杯。 价格也便宜,一角钱能买两杯,每一杯上面都有不少肉末和葱花,虽然看着简单,但香味却是扑鼻而来,格外的勾人馋虫。 正午的阳光正好照进这片空地里,晒得人暖洋洋的,那‘滋啦滋啦’冒着泡的油里,炸着已经金黄酥脆了的鸡腿,更是让叶晨挪不开目光了。 “吃这个?”父亲疑惑的问道。 “嗯!鸡腿,然后炸年糕,再加一份肉末粉!” “你吃这个吧,我和老爹吃快餐去。” “冬天喝一点带汤的,暖和暖和不好嘛?” “快餐也有紫菜汤啊,你这个吃不饱的。” “我觉得差不多了。”叶晨斜睨了她一眼,“我又没你那么能吃。” “这话从你这里说出来真不对味啊,平时不就你吃的最多吗?” “胡说!老爹吃的最多啊!” “你俩半斤八两……”晚晴见父亲给叶晨付了钱,就自顾自的朝卖快餐的三轮车走去。 这是个大三轮车,上面摆了二十几个不锈钢内胆的木桶,菜肴种类的丰富程度已经不比普通快餐店要差了。 三轮车前面挂着个彩色的纸板,上面是冰淇淋的图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拆来的。 「两素一荤一块钱,两素两荤一块六……」 价格看着也挺实惠,不说物价上涨,就是这过年的物价,正常时候也不会太便宜的。 快餐的量很大,都用泡沫盒打,素菜和素菜放一起,荤菜和荤菜放一块儿,装的满满当当,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老板,只要素菜多少钱啊?”晚晴好奇地问了一嘴。 “两个素菜四毛钱,五个素菜一块钱!” “今天还吃纯素的吗?”叼着烟的父亲调侃了一句,“不会真的打算吃一个月的素吧?”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叶晨那傻子。”晚晴翻了个白眼,“我要两荤一素的,得把昨天没吃的给补回来。” “哈哈哈——”父亲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那行,老板,来两份两荤一素的快餐!” “好嘞,要什么您说!”看起来瘦得像个猴似的老板,用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应道。 晚晴要了一个卤鸭腿和一块大排,素菜则是最经典的酸辣土豆丝。 无他,只是因为量大。 米饭的质量算不上多好,像是那种放了三五年才拿出来卖的陈年米,口感多少有些粗糙。 这里没有桌子,倒是有几张长凳,大家三三两两的坐在长凳上,把装菜的泡沫盒打开放在腿边,一只手捧着米饭,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咵咵’地往嘴里扒拉着。 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似乎让人感觉胃口都变大了不少。 叶晨刚吃完炸鸡腿,抽了张单薄的餐巾纸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巴,又要了两杯肉末粉丝,晃悠悠地坐到了晚晴身旁。 “喏。” “干嘛?” “不干吗?肉末粉好歹也是带点汤水的吧。” “我有紫菜汤。”晚晴指了指自己用塑料杯子盛来的紫菜汤,在那个快餐小摊上,这玩意儿是可以无限添的。 紫菜汤里有不少紫菜与葱花,就连虾皮也一点都不吝啬的放了许多。 “哪有肉末粉好喝啊。” “你自个儿喝吧。” “切,我一口一杯好吧。”叶晨见对方不领情,鼓着腮帮撅起了嘴,举起一杯肉末粉丝放在了迎面照来的那一束阳光下。 这会儿的肉末粉丝看起来是琥珀色的,那一根根褐色的粉丝都晶莹剔透,葱花像是翡翠一样点缀其中,只有那蒸腾而起的白气才让人想起这是一份刚出锅的美味。 “咕噜……”她一下子喝了一大口,这个肉末粉丝滑溜溜的,连勺子都不需要,直接往嘴里倒就行,喝起来既爽快又满足,“偶尔出来吃点,也不错啊。” “是啊。” “我觉得,再美味的食物,如果太昂贵,就会让人失去品尝的兴趣,而普通的食物,只要足够实惠便宜,就依然能让人感觉美味——心情好像也是一种调味剂似的呢。” “那只是你没钱而已,有钱人可不会这么想。” “……那就当我只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想的好了。” “有钱的话,就可以吃比脸还大的烤牛排,还有什么山珍海味,那可不是一般的平民食物能比得上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再好吃的山珍海味,都不如回家后,家人给自己做的一碗豆腐汤呢。” …… (三) 回到家后,三人都各自整理起了自己这次买来的东西,父亲用钉子和木板组装了个矮书架,就放在墙角,正好能把买来的那些书给放上去。 晚晴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拆起了放像机,一步一步的排除问题,当然,这是一个大工程,速度肯定没那么快,这一鼓捣,就是一个下午,然而实际上也只是排查出了几个问题而已。 显然这台放像机坏掉的原因并不只是一个问题导致的。 而且这玩意儿实在是老化的有点严重,里面有不少线路得重新接一下。 “多久能修好啊?”叶晨满脸期待的看向她。 “鬼知道,慢慢修吧,或许元宵节前后就能修好了。” “……那也太久了吧?” “嗯?不然呢。” 她一脸失望的放下了手中那盒录像带:“还想着今天晚上就能看呢。” “想什么呢?”晚晴斜睨了她一眼,“闲着没事干的话就自己去写作业,或者找个收音机、磁带机修一修,你看老爹都忙着重新给自己铺被褥呢。” 沙发上的被褥垫了太久,已经有一股油腻的体臭味了,趁着这段时间天气都还挺好,父亲也忙着要把它们洗一洗晒一晒。 “哦……感觉家里又挤了好多。” “就你废话多。”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帮忙别耽误事儿啊,你挡着我灯光了。” “切,那我找小白玩去。”叶晨转身走出了卧室,去骚扰已经蜷成一团准备睡觉的小白了。 它对她爱答不理的,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实在被扒拉烦了,就把脸埋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喂,小白,你睡觉啦?这才几点,太阳还没下山呢你就睡觉了,你的睡觉时间也太早了吧?狗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时间吧?还是说你的睡眠质量不够高呢?” 别说是狗了,就连晚晴听了都觉得她今天话真多。 “你今天是不是精力没处发泄啊?” “干嘛,又不找你聊天,找狗说话还不行啊?” “有那么寂寞吗你,平时没看出来啊。” “只是今天突然很无聊,不想学习,也不想修东西,还没事情做。”叶晨猛地站起身,忽然感觉大脑像是失血了似的一阵眩晕,她摇晃着走进卧室,半跪在了床上,“奇怪……晚晴……我突然头好晕……” “站起来的速度太快了吧?” “不知道……呃……让我躺会儿……” “嗯?”晚晴回过头,看见她紧紧抿着嘴唇,面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怎么回事,生病了?” 她没回答,只是哆嗦着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 111.绿草如茵 映入眼帘的,是没有一片云彩的蔚蓝色天空,吹来的风带着几许春天的暖意。 叶晨躺在这一片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野花们才长出一个个小小的花苞,只有少数几朵迫不及待地舒展了些许花瓣,但也都没有完全展开。 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来,感觉这里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看见不远处的工厂正冒着滚滚浓烟,施工用的挖掘机沾满了泥土,停在远处的半山腰上,几个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席地而坐,手里捧着铝制的饭盒吃得正香。 她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忽然,她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费劲的从山坡另一边爬了上来。 手掌和膝盖上全是泥土,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 但他脸上却带着满足和得意的笑,站在那半平米不到的小小山顶前,用力将手中的和自己手臂差不多长的旗帜戳进土里。 “哈哈——”他回过头望着山下的人大喊,“喂——我先到了啊!!” 这面旗帜,叶晨很眼熟。 这原本是一块白色的窗帘边角料,被他捡来后,用水彩笔画上了独属于自己的图案。 然后和其他同样带着旗帜的小伙伴们一块儿,比赛谁能先抵达这座小山包的山顶。 山顶吹起的微风,扬起这面自制的旗帜,上面那个肩扛着一把大剑的猫咪图案,也随着风而彻底舒展开来。 这是叶晨,小时候的叶晨,另一个叶晨,时间线未改变前的叶晨,仍是少年的叶晨。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应该是一个梦,因为少年似乎并不能看到自己。 这是潜意识在脑海里翻阅着过去的记忆吗? 或许是镜子照久了,再看少年时的自己,真是哪里都挑不出好看的地方来,皮肤黑黝黝的,五官也很普通,鼻子太大了,眼睛又小,手指还又粗又短,偏偏身子却不胖。 但却让她感到格外怀念。 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这些记忆都会随风而去了。 即使男性的自己再怎么不好看,那也是真正的,最原本的自己啊。 她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那帮小伙伴们冲上来把他拥簇在中心,看着他们把自己的旗帜都纷纷插上,又看着他们勾肩搭背的一起离开,下山的路上还跌倒了几次。 这些到底都是谁,她甚至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有些是工人的孩子,有些是农民的孩子,大家玩成一片,似乎并不分彼此。 于是她也跟着一起往山下走——踩着这蓬松而柔软的草地。 挖掘机旁边的工人已经躺下了,就躺在一张张还带着新鲜油墨味道的报纸上。 有人叼着烟,有人叼着草芽,他们都悠闲的畅聊着未来。 孩子们在十字路口挥手道别,四散着,像是落入海中的一杯水,顿时消失在了这并不宽敞的道路里。 叶晨就只跟着个年少的自己,看看他要往哪里走去。 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回家,看来他还没有玩尽兴,想要去那杂草丛生的池塘边逛逛。 他在路边捡起了一个别人刚丢的塑料瓶,如获至宝的用双手捧着,一蹦一跳的拨开草丛,走进了荒草深处。 看样子,是想用它来抓些蝌蚪。 早春的池塘里,总有许多黑不溜秋的小蝌蚪游来游去,动物幼年的形态总是会惹人喜爱,这种小蝌蚪自然也是孩子们最喜欢抓的东西,虽然他们大多就是养个几天便失去了兴趣。 温柔细心的,还会带到池塘边把它们放回去,调皮又玩性大的,往往就直接把它们给忘了。 等发现的时候,放在窗台的瓶子里,水已经干了,那些小蝌蚪都被晒得只剩下了一层黑漆漆的皮。 孩子们总是这样,会因为天性而做出许多无心的恶事来。 当年少的叶晨猛然摔了一跤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下一秒,草丛中一条蛇飞快地咬住了他的脚踝,凶狠的一直咬着都不肯松口。 他顿时惊慌的大叫了起来,用瓶子不断拍着那条草蛇,后者松开嘴,‘嘶嘶’地吐着信子,似乎想要逃走,但随后,一块板砖从不远处飞来,狠狠地砸在了草蛇的身上,将它后半截身子直接拍得像纸一样薄。 随后就又是半块板砖飞来,连脑袋都没放过。 这条并不算大的草蛇顿时变得血肉模糊。 小叶晨的嘴唇在快速发白,他意识有些模糊地躺在地上,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旁。 叶晨扭过头,却看到了一张极其意外的脸。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同样年岁的女孩儿,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张脸和赵今予小时候照片里的晚晴一模一样! 她气喘吁吁的,身子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好像也在感到害怕。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深吸一口气,飞快走到少年身旁,毫不犹豫的伏下身,用嘴吸出了些许蛇毒,然后嚼烂了池塘边的一片草药叶子,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她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脸上写满了关切,这担忧的模样,就像是一位母亲看着生病了的孩子一样温柔。 但偏偏此时的她却还那么小。 叶晨原以为,过去的晚晴是不存在的,对于其他人存在,兴许只是一种记忆修正而已。 但她却真真切切的存在于这里…… 年幼的晚晴焦急的跑到了路边,喊来了大人,一二零的救护车也随后就到。 等到小叶晨被送上车后,她就偷偷一个人离开了。 “晚晴!”叶晨忍不住朝她追去,但四周的场景却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她这才想起来,这并非穿越回到了过去的时空,只不过是她做了一场梦而已。 梦不一定讲逻辑,只不过是把自己的某些记忆合成起来了而已。 支离破碎的场景又渐渐拼合起来。 叶晨重新站在了那绿草如茵的山坡上。 只是这次没有了任何的人。 只剩下她一人。 头顶晒来的太阳很热,迎面吹来的风儿却冷得像是能把水冻结。 她伛偻起身子,就躺在这里,哪儿也不想去。 那鲜艳的色彩也渐渐褪去,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 “醒了?” “呃……”叶晨微微睁开胀痛的双眼,艰难的扭动着脖子,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晚晴。 一排排蓝色的椅子上,零零散散的坐了几个正在咳嗽的人,她也同样坐着,手上打着点滴。 窗外是一片昏沉的漆黑,像是还在梦中没有醒来一样。 “医院?” “是啊,感觉你烧得很烫,我就拿体温计测了一下,都烧到四十以上了,到医院里又测了一下,烧了四十一,赶紧给你打点滴了。”晚晴指了指趴在旁边睡着了的父亲,“老爹背你来的,他这会儿已经困得睡着了。” “几点?” “凌晨三点左右吧,这会儿。”晚晴说着,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你肚子饿了没?” “还好?” “身子难受吗?” “不难受。” 晚晴白了她一眼,伸出小手放在了她的额头:“嗯……应该是降了不少的,之前你那烫得都可以煎鸡蛋了。” “有那么夸张吗……我感觉我就是睡着了而已,然后梦里,有点,忽冷忽热的。” “是吗。” “嗯,对了!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有一次被蛇咬了。” “哦,记得啊,那次可比发烧难受多了,还好及时被大人发现送到了医院,不然就挂咯。”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是你帮我喊来大人的。” “我?” “年幼的你。” “……我没有那种记忆。” “啊……反正只是梦,可能只是逻辑混乱的拼凑了些故事起来吧。”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没想到你比我和老爹都严重。”晚晴拍了拍她的脑袋,拍得她身子都有些微微前倾,“我去看看医院的小卖部里有没有水煮蛋卖,生病了还是得好好补充营养啊。” “好……” 晚晴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长发在身后跟着轻轻晃动,虽然身材娇小,但总让人有一种社会大姐头的错觉。 不多时,她就拎着两个小袋子走了过来。 “喏,茶叶蛋,买了三个,你两个我一个,剥好的。” “呼,好暖和。”叶晨隔着袋子捏起一个涂了番茄酱的茶叶蛋,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感觉那香浓的味道四溢着弥漫开来。 “还有这个奶油蛋糕,最后一个了,拿去吃吧。” “啊……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要吃甜的才过瘾啊。” “呵,是啊,喏,还有温热的甜牛奶,过着喝吧,免得太干了。” “咦,你考虑得还挺周到。”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啊。” “咳嗯……谢谢。” “有病啊?”晚晴斜睨着她,“突然客气什么,显得好虚伪,同一个人没必要装模作样的吧?” “我是真的……表达一下感谢啦!” “和今予学的吧,素质太高了,看着不习惯。”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素质那么低啊。”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还真奇怪,给你说声谢谢你还不开心了。” “口头谢谢有什么用,得用身体表示一下啊。” “你眼睛往哪里看呢……” “要不要,下次再让我检查一下身体啊?嘿。” “……怪大叔的本质已经完全暴露了啊!” …… 112.新的尝试 (一) 这是叶晨生病发烧的第二天。 昨天打了点滴,今天已经好了不少,但依旧在发烧,只不过没有四十一度那么夸张,基本上就是三十八度左右而已。 晚晴正在修理着放像机,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怎么?不继续睡会儿吗?” “越睡越冷……”叶晨打了个寒颤,哆嗦了一下,“还是起来活动活动吧,这样说不定反倒暖和一些。” “哦,吃早餐吗?” “嗯。” “粥在电饭煲里保温着呢,菜就在桌上,应该还温着。” “好。” “要不要我喂你啊?” “那就不用了吧……”叶晨扯了扯嘴角,“还没到那种地步呢……” “洗漱记得用热水,千万别用冷水洗。”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用冷水的,冻不死啊。”叶晨咕哝着走出了卧室,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书,一边往嘴里塞着芝麻糖。 小白就蜷缩在他的脚边,一副慵懒到根本不想动弹的模样。 叶晨扫了一眼书名,问道:“老爸打算考驾照吗?” “哈哈,先看看难不难,再考虑一下要不要报名。”父亲又翻了一页,“总不能一辈子摆地摊吧?得学点东西,不然就要被时代丢下咯。” “开卡车送货吗?还挺累的哦。” “主要是赚钱,我有个朋友已经去当卡车司机了,车子是公司里出的,各种费用也是公司报销,一个月工资有一万多块钱呢。” “一万!?”叶晨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太多了吧?” “哈哈,不过他跑的路线也远,都是从南方跑到北方的超远途,基本是去一趟回来一趟,半个月就过去了。” 这年代的高速公路还没有那么多,大部分地方的路都不怎么样,大卡车的速度又不能太快,还得考虑到人是需要休息的,一般最多也就开八个小时。 开车可不是普通的上班,八个小时就已经很累了,时间再长,就容易出交通事故。 “这也真是够远的了,但是钱好多。” “哈哈,是吧,我想着啊,我也还是身强力壮,最适合干活的年纪,累点没事,主要是得多赚点,这样才能多攒些钱下来啊。” “考驾照贵吗?” “全部的费用加起来大概要个六七千块钱吧。” “也挺贵的。” “是啊,所以一边学习,一边还是接着摆摊,钱啊,永远都是不够用的。” “先赚够了再去报名还是怎么样啊?” “这个就得看情况了。”父亲抬起眼皮子看向她,“家里周转得过来的话,就先交钱报名,生活费就从摆摊赚的钱里拿——晨儿,衣服穿反了。” “嗯?”叶晨愣了一下,歪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毛衣前后是错的,那怪她穿上的时候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摁住了似的难受。 她干咳一声,赶忙把毛衣脱下来重新穿上,将那只小花猫的图案穿在了正面。 …… (二) “喏,给你熬的冰糖梨汤,赶紧喝了吧。” “唔,老爸熬的?” “我熬的!” “噫?你会那么好心?” “啪!”回应她的是晚晴那拍在她脑门上的一巴掌,“瞧不起人啊,你以为我不会照顾人啊?” “咳……其实还好了,不用那么照顾……感觉怪怪的。” “你才怪怪的,这么欠揍。” 叶晨傻笑着,捧起了搪瓷杯,放到嘴边吹了吹气,感觉浑身都跟着变得暖洋洋的了。 晚晴又顺手给她披上一件大衣:“在家里也穿得暖和点吧,好歹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吧?” “是是是——” “手冷不冷?” “还好?” “喏,手套戴上。”晚晴把一双手套丢了过来,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体温。 “不用了吧,戴上写字就不顺畅了。” “戴上吧你还是,感冒发烧要保暖懂不懂?” “你呢?” “我戴你的呗。”晚晴戴上了叶晨那双露半指的手套,虽然做事要方便一点,但显然没有全包裹式的手套来的暖和。 “呼,要是在今予家就好了,直接开空调,都不用穿那么多衣服了。” “等以后有钱了,给你房间装三个空调,你随便开啊。” “那未免也太浪费了……”叶晨咕哝着抿了一口梨汤,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作业上。 二人的成绩似乎又到了一个瓶颈期,很难再继续往上提升了,每天重复的写作业,好像都没有太大变化。 生活毕竟不是游戏,哪怕只是0.001%的进度,都会显示在底下。 但还是得继续坚持,一直到高考到来为止。 稍微的松懈,都可能让原本掌握的知识重新变得模糊起来呢。 二人确实也不是喜欢学习的人,所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高考。 其实有许多人也都是如此的。 他们如此努力,也只是为了争夺一个未来的机会而已啊。 单纯只是因为喜欢学习而去考大学的人,恐怕并不多吧。 “晚晴,你说上了大学之后,我们还会这么努力的学习吗?” “想屁呢,上了大学基本都懈怠了。” “啊,总感觉还挺荒唐的。” “现实就是这么荒唐。”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得每门课合格吧,不然连毕业证都拿不到可就尴尬了。” “那又不难。”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没上过大学。” “我看别人大学都挺轻松的。” “那你肯定没有看到他们成绩不合格得补考时的痛苦……” …… (三) 下午的时候,太阳短暂的探头出来了一会儿。 父亲出门了一趟,买了好几箱东西回来。 看起来好像是火腿肠和豆腐干。 “今天下午咱们吃铁板烧哈!来一杯温黄酒,边烤边吃!” “那也没必要买那么多吧?”晚晴站在那几个箱子面前,有些发呆,“吃得完吗?” “哈哈,这是我打算到时候摆摊卖的东西。” “怎么了?” “更改一下业务!”父亲指了指这些小孩子比较喜欢吃,价格又便宜的东西,“我打算到初中门口去卖,这些价格便宜,初中生,甚至小学生都买得起,而且营业的时间比较集中,虽然生意来的时候会特别忙,但来生意的时候都很固定,这样就可以节省出大量的时间来了。” “哦——这样你也不用熬夜了?” “是的。” “其余的时间用来做什么?” “学习。”父亲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和你们一样,我也要学习,活到老,学到老嘛。” “该去高考的应该是你,不是我们……”晚晴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 …… (四) 窗户被父亲用力推开,一块烧炭的铁板被摆在了窗边的桌上,那几根火腿肠已经被他串上了竹签,还用精湛的刀工给它们开了花,放在了一旁的铁托盘上。 除此之外,还有已经处理好了的里脊和花菜。 至于豆腐干,则是卤煮的,放在那个大铝锅里,要吃的时候就夹起一块串在签子上。 晚晴用搪瓷杯装了两块豆腐干,撒了点虾皮和葱花进去,又放了点盐,然后倒了些开水冲泡成汤,端到了叶晨面前。 卤水的口味有点重,生病的人还是要吃清淡些的好。 “哇,热乎乎的。”叶晨捧着搪瓷杯深吸了一口气,“好香啊,突然发现生病也挺好,一直被人照顾诶。” “你是小学生吗?”晚晴白了她一眼,“不懂事的小屁孩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就是感慨一下嘛……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活都不用干,大家还围着你转的感觉真不错。”叶晨拿起豆腐干咬了一小口,吸饱了汤水的豆腐干顿时在她的嘴里‘炸’开来了。 有一种在吃灌汤包的错觉。 “这里还有我调的酱,辣椒酱你就不用试了,可以试试这个甜面酱,还有这个果酱味道怎么样。” “还有果酱啊?” “是用山楂和苹果调的,我吃起来感觉酸酸的。”父亲笑着说道,“不知道你们觉得味道如何。” “好——那我试试——” “嗯……确实酸溜溜的,和豆腐干不是很搭啊。” “我觉得……嗯,还挺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叶晨尝了一小点,就舀了一大勺放在豆腐干上,“口感还挺丰富的……不过应该更适合天气暖和的时候吃?” “哈哈,那就先不做这种酱料,毕竟做起来也比较贵,甜面酱呢?” “好像淡了点?” “我觉得应该再咸一点。”晚晴咂了咂嘴,“不够咸。” “甜面酱为什么要咸味啊。”叶晨反驳道。 “有咸味才能衬托出甜味来啊,没有咸味就不好吃了。” 二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评价着父亲用铁板煎出来的小吃,当然有觉得好吃的,也有觉得一般的,还有觉得不好吃的。 “我觉得吧,老爸要不就全素菜好了,肉熟得慢,而且还贵。” “有道理。”父亲点了点头。 “竹签下面应该包一张餐巾纸,不然总是有油弄得一手都是,很麻烦。”晚晴看向父亲,“我看别人都是用餐巾纸裹一下竹签的。” “可以,我到时候看看有没有便宜的餐巾纸,批发点回来。” “哦,对了,感觉做的速度不快啊,卖得过来吗?生意可就那么点时间里有,学生可不会等太久啊,本来就是薄利多销,卖的不够多的话……” “这个得等我熟练熟练,哈哈,还可能是炉子的温度不够高,我看看要不到时候还是用煤气炉煎。” “对,那个比木炭快多了。” “还有……” 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最温馨的,莫过于对什么事情都和和气气的在一起有商有量吧。 看着正热切转达自己想法的叶晨,晚晴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 谁说生活只能让人看到越来越多的绝望呢? …… 113.一场春雨 白墙黑瓦,雨线连绵。 高高的电线杆矗立着,一根根密集的电线如同一张大网,交织着罩住了整个天空。 “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沉寂的大地被呼唤着,将要从沉眠的冬日中复苏。 明明下着雨,却不觉得冷,反倒让人感到凉爽。 家里的窗户开着,任由那风儿吹进屋里。 时间在此时慢了下来,那一杯泡好的清茶,似乎怎么也不会变凉。 正播放着古典竖琴音乐的磁带机忽然传出‘咔哒’的轻响。 坐在窗边的晚晴随手打开磁带机的盖子,给磁带翻了个面,那悠扬的乐声就又从里面静静的流淌了出来。 “呼……”她双手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未从那下着连绵细雨的窗外挪开。 叶晨打开了那个让她变成女孩儿的‘潘多拉魔盒’,把里过去父亲送来的礼物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又用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 她照了照那金灿灿的铜镜,又用那把厚重的木梳理了理头发,最后将那一对银手镯拿了出来。 手镯放久了,光泽显得有些黯淡,但用毛巾仔仔细细的擦一擦,就又能让它光亮如初。 她试着戴了戴,轻轻晃了晃手腕,忍不住想象起自己是一个温柔淑女的大家闺秀,在即将出门前穿戴起那些精致漂亮的首饰…… 晚晴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懒洋洋地看向了别处。 正巧看到了此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叶晨。 只见她轻轻拨弄着白皙藕臂上的手镯,双目微垂,轻轻抿着嘴唇,带着一种温和且淑女的笑意。 两个人即使长得再像,相处的时间久了,也能察觉到其中不同。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特质,有着自己的性格。 而这些往往都可以通过脸上的神情和细微的动作看出来。 所以在这一瞬间,晚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会儿装在叶晨身体里的那个灵魂已经不是叶晨了一样。 “干嘛呢你?鬼上身了?” “……咳!!”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你能说点好的不?” “哦,现在正常了。” “……我就是学习一下大家闺秀是怎么笑的而已啊。” “你学那玩意儿干嘛?”晚晴托着腮帮,“我说,你是不是已经喜欢上做女孩子了啊?” 叶晨背过身去,不理她。 “喂?不会吧?真的假的?一般来说不都是被迫接受的吗?像你这个年纪,就算能接受了,心里也要抵触很久才对,按照道理来说,起码三年吧三年!你这就接受啦?” “既然只能做女孩子当然就要……” “切,你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你信吗?” “……好吧,我就是觉得做女孩子其实也挺好,可以扮可爱也可以撒娇,还可以照镜子让自己开心开心,行了吧?”叶晨翻了个白眼,像是故意呛晚晴才这么说的。 “那——扮个可爱给我看看?” “略略略——”叶晨转过身,扮了个张鬼脸。 但还真……挺可爱的。 “厉害啊,在做女孩子这方面,看来我得叫你前辈了。” “你,你,你不要说出这么让人,让人害、害……恶心的话啊!” 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她分明感觉到叶晨是乐在其中。 她扭过头,看向窗外的细雨绵绵,忽然又止不住的笑了。 “你,你不准笑!” “……咳,嗯,没笑。” “……” “我们出去玩吧?” “干嘛,下雨呢。” “下雨才有意思啊,春天的雨又不冷。” “……” “我看看啊。”晚晴站起身,在衣柜里翻找了起来,“哦,有了,是今予去年送的裙子,那会儿……” “什么?” “没什么。”见叶晨没有想起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便没有继续说下去,“挺适合春天穿的,外面再套一件大衣就好了。” “有这种穿法吗,连衣裙加大衣?” “有啊,我看动漫里都是这么穿的。”她又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连裤袜来,丢在了床上,“喏,这就是超能连裤袜,穿上它,你就能战胜太阳怪兽。” “那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哈哈,算了,这些梗你还不懂呢。”晚晴歪头看向叶晨,“穿吧?不会冷的,你放心好了。” “那你呢?” “我?我穿裤子啊。” “……为什么是我穿裙子。” “什么哦,你不也在期待着自己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的吗?好看的衣服当然让给你了咯。” “我没有!” “好了好了,别解释了。”晚晴叹着气摇了摇头,“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啊,快点穿上吧,我去客厅等你。” 好半晌,叶晨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看到父亲下意识扭过头看向这边,就慌张地把门给重新关上了。 其实之前也没有那么害羞,大概是每次都和晚晴一起穿的缘故,伊的厚脸皮多少也分给了她一些。 而且今天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晚晴要求她穿的,但实际上,是她自己确实想穿。 羞耻感从心底升起,让她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推门走了出来。 “干嘛?害羞啊?搞得真的和大小姐出闺房似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弯腰套上了鞋子,“是不是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啊?” “什么……和什么啊……”她用力吞了口唾沫,偷偷望了一眼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小心而快步地走到了门口,也就是父亲的视线死角处,才微微松了口气,“我只是刚才忽然忘记把发箍戴上了而已……” “是吗,我明明看见你是戴上开的门。” “咳!!” “发烧没好?” 叶晨这次终于是没回答了,她大概是发现自己说不过晚晴,所以努力瞪大了眼睛,想要用目光威慑她。 然而那张微红的小脸上,眼波流转的双眸睁得再大也完全不会让人有害怕的感觉。 晚晴眯着眼睛,踮起脚将手摁在了她的脑袋上:“呼呼,小妹妹乖~” “……喂!” 明明叶晨要高上不少,但二人的气场却差了很多呢。 “下雨出去玩,小心别着凉啊。”父亲的声音掺杂在电视机的声音里,显得有些模糊。 “知道了老爹。”晚晴顺手关上了房门,上下打量了一番已经把大衣套上了的叶晨。 “干、干嘛……” “嗯,还不错!”她竖起了大拇指,“很有少女感嘛。” “谁问你这个了……” “喔,你还戴围巾了啊。” “我就怕万一很冷嘛……” “分我一点?” “……”叶晨愣了几秒,才把围巾像是大大卷一样扯开来一条,慢慢地裹在了晚晴的脖子上。 二人贴在一块儿,并排走进了电梯里。 电梯早已被清洗干净了,但每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晚晴总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十分浓郁的酒味…… 今天是大年初八,街边大部分的商铺都已经重新开门。 也有少数两家改头换面,重新装修,看来原本的那家店是被转让出去,由其他人经手了。 消失的两家是饭馆,新开的好像是理发店和一家馄饨店。 大抵是下雨的缘故,街头说不上有多么热闹,但也算不上太冷清,路边专门打电话的小店里,有几个人各自抱着听筒,或是大声,或是小声的说着话。 有人将考试通过的喜讯告诉了父母;也有人告诉父母自己租到了房子,正在找工作,让他们不要担心;还有人正和自己的恋人联系,在这绵绵细雨中,共同品味着春天的气息。 有几所重点的高中和初中已经开学,隐隐能听到从教学楼里传来学生们的声音。 不过像银江高中这种普通的高中,都是要等到元宵节后才开学的。 二人撑着一把大伞,并排走着。 叶晨抓着上半部分,晚晴则抓着下半部分。 雨点‘啪嗒啪嗒’地轻轻敲打在伞面上,汇聚成了一枚又一枚透明的音符。 人流量稍多些的街道转角处,有老人正在一辆通体锈红色的小推车前卖着烤红薯。 那没有戴手套的双手粗糙得如同树皮。 在雨中,烤红薯的小摊冒起一阵袅袅的青烟,悠悠扬扬地飘向远方。 一路走来,最为热闹的,似乎就是那几家花店,每一家店前都聚集了不少人,离开的人手中都捧着一大束鲜花。 而且看起来以年轻人居多。 他们刮干净了胡子,把头发打理整齐,甚至还抹了头油,穿着尖角的翘头皮鞋,看着就像是准备去见自己心仪的女孩。 “咦,今天花店生意怎么这么好啊?还有水果店……生意也挺好的。” “白痴,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什么日子?” “……”晚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真的一脸茫然后,才叹气道,“是情人节啊,你不看日历的吗?” “我又没情人,没事看那东西干嘛啊。”叶晨翻了个白眼,“难怪哦,因为是情人节,所以才这么多年轻人去买鲜花水果啊,不过……好像都是男的。” “嗯,这就是女人的好处了,坐在家里等男人上门追求就可以了,不用主动出击的。” 叶晨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聊这个话题:“好像也有些年纪大的在买喔。” “那才是真正的浪漫啊……” “你好双标,明明年纪大的也是男人……” …… 114.我的爱人 雨水像是断开了的风筝线,一丝接着一丝,落在屋檐上、雨伞上,地上,却悄然间又没了踪迹。 地面只是湿漉漉的,并没有太多积水,只有偶尔见到一个小小的水洼,才能见到它们残留的痕迹。 二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就这样悠闲的在雨中漫步,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公寓拉开了不少距离,走到了延安路上,和武林广场也就只剩下一个红绿灯的距离了。 广场上有一家正在忙碌的大花店,虽然只卖鲜花,但却足有三间门面,此时门口的客人都聚成了一团,一个个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鲜花被包好。 “情人节,是传统节日吗?” “废话,不是。” “哦,对,我们的传统情人节应该是七夕来着?” “嗯。”晚晴撩了撩长发——平日里出门她懒得扎头发,就会这样直接披着长发出来。 她的长发笔直而柔顺,她的五官精致而立体,一切都像是精心雕琢的产物,和她本人那极其随便的性格完全不同。 “不过还是情人节更热闹。” “是啊,外来的节日可以随便过嘛。”晚晴的目光忽然被一对年迈的老夫妻所吸引,这二人都已经头发花白了,身上穿的也很一般,似乎只是在普通服装市场里买的便宜货。 但两位老人却都很精神,他们似乎感情很好,看到对方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 叶晨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二人走路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只见店员将两束包好的鲜花分别递给二人。 鲜花很简单,就是一朵玫瑰加一些满天星而已,但二人却珍而又重的接过,然后像是交换婚戒一样郑重的换来了对方捧着的鲜花。 只是这么一束花,就算贵,也贵不了太多,但却似乎为他们那平淡普通的老年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两个老人又精神抖擞的走下台阶,丈夫坐在前面,妻子坐在后面,两束花都被放在那个不大的车篮里。 妻子撑着伞,而丈夫则用力的踩下了踏板。 他们不急不缓的在这柔软的雨中前行,掠过了叶晨和晚晴,又向着更远的地方骑去。 “老头子啊,我今天发现,你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多。” “你也一样啊,和年轻的时候比起来,就像是个多了好多褶皱的面包咯。” “人啊,真是一下子就老了。” “是啊……” 再后面的,叶晨与晚晴就听不清了。 “老年生活啊……” “这是有退休金的老年生活。”晚晴眯起了眼睛,“一般人没有办法过得这么滋润。” “看起来也就是一般人吧。” “那只是老人节俭而已,那辆自行车,应该是七十年代左右的,这两位看起来普通的老人——说不定是哪里的教授也有可能呢!” “人老了,还能保持一颗年轻的心真好啊。” “那得看人,有的人永远年轻,有的人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老了。”晚晴单手揣在口袋里,轻轻踢开一颗不规则的石子,让它落进了一旁的小水坑里。 “我们都走了好远了,要不要回头?” “从另一边过去吧,来都来了,那就逛逛武林广场呗。” “这里又没什么好逛的……” “咦,竟然有一家专门卖乐器的店,还挺气派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 “毕竟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玩意儿啊,一般人哪有那资格学这些东西陶冶情操呢。” “反正看看又不要钱。”晚晴松开了抓着雨伞的手,把那只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手塞进了叶晨的口袋里,“走吧走吧,过马路,正好红灯。” “嗯……” 这里是真正的市中心,顺着街道慢慢的走,两旁到处是各种各样的店铺,繁华而热闹。 乐器行,是平日里即使见到也不会走进里面去看看的地方。 但这家乐器行实在太大了。 大得像是一间两层的小超市,各种各样的客人进进出出,也让人有了跟着走入其中一探究竟的勇气。 看的人多了,就不用担心自己显得寒酸了,毕竟那么多人里,也不是每个都会买东西的嘛。 一楼到处都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型乐器,比如说口琴、竖笛、竹笛之类,甚至连唢呐都有。 墙壁上挂着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是乐器的配件。 有口琴的簧片、竖笛的膜片、吉他的拨片之类。 当然还有很多可爱的贴纸、漂亮的收纳包…… 即使是一开始走进来根本不想买乐器的晚晴和叶晨,都忍不住想要买一个回去玩玩了。 “这个乐器好精巧呀!”叶晨兴奋地举起一小块木板上镶了几根铁条的乐器,“你看,好漂亮!刚才看到有人用它弹了圣诞歌,听起来好空灵啊。” “拇指琴。”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又叫卡林巴琴,它的特点就是音色空灵干净。” “喔——你竟然知道,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最喜欢……算是最喜欢的乐队吧,在道别演唱会上,江宇若就用它演奏曲子,然后轻轻哼唱了一首道别的歌。”晚晴有些感慨地轻轻摇了摇头,“呵呵……那时候,还以为是雪音乐队要解散,向大家道别,后来才知道,是她在向其他的成员道别啊……” “原来是这样……” 楼下当然也不只有小型乐器。 就在空旷些的地方,还摆了一些管风琴和电子琴,正中间的高台上,摆放着两台格外精巧漂亮的钢琴。 一架是黑色漆面,另一架则是白色漆面,一黑一白的两个放在一起,充满了美感。 晚晴的目光落在了一架黑红色的电子琴上,微微咂了咂嘴:“可惜不是加长版的,不然就差不多了……” “什么?” “雪音乐队的键盘手,在某几次演唱会上使用过的电子琴,听说是她的高中老师送给她的,也是黑红色,但是要加的长,并且据说还是个什么名曲家的签名定制版。” “雪音乐队其他人的名字你都记得吗?” “记不太清了,毕竟在我关注这支乐队的时候,她们早就已经解散好久了,我也只是关注最后那一位成员而已,其他人的事,也就是顺带了解过,顶多是记住了她们的乐器长什么样,甚至是脸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屋子里有些热,晚晴终于把叶晨给她的半截围巾给解开了,身上冒着热气走在一旁,“当时喜欢的时候,应该是记得的吧,但在一八年之后,我的生活也更加艰难更加忙碌,直到二零二二年,也就是我跳楼的时候,我都没有再看过有关于她们的东西了,就算记得,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喜欢了多少年啊?” “兴许有个五年吧。” “忘了也是五年……”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最喜欢的东西怎么会忘掉呢。” “会的。”晚晴认真地看向她,“当你挣扎着只为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会忘掉的,甚至连自己都会忘掉。” “瞎扯什么呢……” 晚晴没说话,只是笑着走上楼,又看了一圈,最终也没发现记忆里熟悉的乐器。 …… 花店水果店,到处都有。 哪怕是像这样的老小区附近。 这斜坡的小巷里,就开着一家小小的花店。 经营花店的是一位剃了光头的中年男人,买花的人不像别处那么多,但今天也三三两两的,总有生意上门。 “这里竟然还有一家小花店,以前来的时候都没看到过诶。” “新开的吧?”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新开的吧……”叶晨指了指花店门上的那个招牌——解放花店。 这个花店本身也是斜的三角形,造型看起来很独特,门面也不大,很不起眼。 要不是今天下着雨,二人随性的慢慢走,恐怕还是发现不了。 “啊,对了!一路上看了那么多花店了……就选这里吧!” “选这里做什么?” “今天不是情人节吗?” “是啊。” “所以要买花啊。” 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买个屁啊,你有情人了啊?” 叶晨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买给老爸不行吗。” “情人节买花给老爹,真有你的……随你吧。”晚晴懒得走上坡,干脆就自己站在了一旁的屋檐下,将雨伞递给了叶晨,“你自己去买吧,我在这等你。” “好吧。”叶晨看起来有些勉强地接过雨伞,飞快地走到了上坡处的那家小花店门前。 此时一个穿着牛仔裤的青年男人刚捧着一束花冒雨离开。 “老板……你这里……玫瑰花贵吗?” “不贵,正常价,一块钱一支,别处今天都卖十块了。” “啊,好……我想要……包一束花。” “送给谁?” “咳、咳嗯!” “哈哈,小情郎?”没有头发的中年男人仰头大笑了起来。 “不、不是啦……嗯……对方是个女孩子。” “哦哦,送给朋友。” “朋友差不多……要再亲近一点。” “好朋友?闺蜜!” “差、差不多?再……再上一点?” 老板眯起了眼睛:“好,我明白了,我给你配吗?” “我、我就十块钱……”叶晨紧张地掏出口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纸钞,小声说道。 “足够了!” 老板的手艺很好,价格也很便宜,很快,一束花就包好了。 中间是两朵新鲜饱满的粉色百合花,用山茶花将它们围成一圈,四周则以满天星和一些她说不上名字来的草点缀。 包这束花的纸是粉白色的,还用了有粉色波点的透明塑料纸和扎带做装饰。 “给,十块钱。” “哇……好大一束……” “哈哈,好了,捧着吧,小心别压坏了,这样捧着,像抱小孩子一样。” “好、好的……” 站在屋檐下的晚晴就看见叶晨连雨伞都没撑,就捧着一束鲜花,跑下了那细雨绵绵的斜坡,跑到了自己身前。 “急什么,干嘛不撑……” 叶晨小脸通红,迫不及待地将手中捧着的鲜花递了出去:“给你!” “……干嘛?” “送你的鲜花!” “不是送老爹的吗。” “送、送你的呀……今天不是、不是情人节来着吗……”叶晨想要解释,但却越解释越结巴,“我、我我想着情人节所以……啊,不是!我是说……” “我是你的情人是吧?”晚晴似笑非笑。 “不是!” “哦?”这会儿她真的愣住了。 “你是我的——爱人!” …… 115.成熟一点 晶莹剔透的雨水正顺着屋檐流淌而下,此时此刻,叶晨的表情有些尴尬,她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晚晴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任由风儿将些许雨线斜斜地吹落在自己脸上。 “噗,哈哈哈哈——”她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将一只手搭在了叶晨的肩膀上,又笑着咳嗽了起来。 “……你干嘛。” “你小子,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就像是用了老妈口红的小女孩,学着父亲刮胡子穿皮鞋的小屁孩一样啊?” “干嘛啊!” 晚晴将目光落在了那被风吹得缓缓摇曳的白色山茶花上,忽然恢复了平静似的问道:“好吧,好吧,就算你要用这束花表达爱意,表达喜欢,那么你又喜欢我什么呢?一个美少女的好看皮囊?” “不是……” 晚晴将目光挪向路边,忽然指向了一个路过的中年大叔——他的头发油乎乎的,像是有好久没洗似的,穿着陈旧的灰色棉袄,脸庞如同月球表面般坑坑洼洼的,他吸了口烟,张开嘴缓缓吐出,露出那一排发黄的牙齿。 “你喜欢这种大叔吗?” “啊诶?” “你第一次见到他会对他有什么好感吗?” “……不会。”叶晨很诚实。 “所以你喜欢的只是这一具美少女的皮囊咯?正因为有着这么一个好看的皮,所以无论我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你都会选择原谅?只因为你的心中还残留着那份男性心理,那种对于女性的向往和展现绅士风度般的呵护?” “不、不是啊……”晚晴的问题尖锐到直接刺入了叶晨的内心,她恍然的用笑容掩饰此时自己的尴尬,仿佛刚才那一句话只是一个玩笑,“我……” “只是开个玩笑?” “……”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晚晴那碧绿色的双眸里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就像是已经死去了人的眼睛,“爱情是很沉重的,不是随便能说出口的,作为一个青春萌动的少年,会对朝夕相处的同龄女孩儿有好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你也需得想想,那到底是否是爱。” “不啊……我喜欢的,是你的灵魂,外表、外表只是一开始吸引我的东西,实际上你虽然总是嘴巴很厉害,但其实很温柔的,不是吗?在我眼里,其实你成熟而又强大,总是能够承受许多我承受不了的事情,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去寻找办法,哪怕实在什么办法也找不到了,也依旧可以安于现状,笑着度过人生……” “真要如此的话,我就不会跳楼自杀了。”晚晴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我懦弱无能,害怕改变,懒惰自卑,有点小小的成就便洋洋得意,即使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好却都不去改变,只是苟且的生活着,享受着还能享受到的那一点点快乐,如果你想崇拜我,那大可不必,如果你想学我,那就更是可笑。” 叶晨抱紧了手里的花,努力笑着,但语气里却有了哭腔:“但是……但是……除了你,我又能喜欢谁呢?只有你了解我,清楚我,明白我,懂得如何引导我,我不想去和男人谈恋爱,也不想去伤害其他的女孩,我、我只能、只能和你在一起,我想……我此生都会和你在一起,我想、我想那多少也是幸福的……” 晚晴叹了口气,微微踮起脚,用大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但更多晶莹的泪滴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抛下我,离开我,但起码、呜咕……起码,你……不会!” “你只是在寻找一个避风的港湾——你要寻找的不是爱人啊。” “为什么不可以既是爱人又是避风的港湾呢?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以在一起慢慢去爱啊,凭什么你就觉得我不够纯粹的爱就不是爱了呢?” 晚晴微微垂下双目,舌头几次舔过嘴唇,却没说出半句话来。 “既然上天给了我们这一次机会,那我们不就应该珍惜吗!还有比我们更适合的伴侣吗?真正的自己……!” “爱情和爱情是要相互补全的,我们都是同一块拼图,是无法拼合起来的。” “你说的头头是道,又到底懂多少呢?这些,你都实践过吗?到头来,你就是永远都不敢迈出一步,所以未来的人生才那么悲惨的!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越来越和你不一样了,我凭什么就不能变成另一块可以和你拼合的拼图?!” 叶晨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她的声音尖锐到几乎听不清她在大喊些什么。 她猛然将这一束鲜花放进晚晴的怀里,抹着泪水,冲进了那下着小雨的街道里。 “喂,叶晨!”晚晴向前迈了两步,却被那忽然下大了的雨给逼退了回去,她低头捡起地上的那把雨伞,将它撑起,“能不能成熟一点啊,真是……” 眼看也追不上叶晨了,晚晴就撑着伞,捧着鲜花,缓缓朝家的方向走去:“爱情是互相支撑,而不是寻求一个庇护啊……” 她有些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里回响起了那略有些刺耳的话:“你要找的是妈,不是伴侣!” 那是曾经死党对自己最为严厉的批评。 她仰起头,苦笑了起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算是一个大人呢?我到底,算不算大人呢?” …… 等到晚晴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有些诧异地望向了她:“你俩怎么不是一起回来的?我看叶晨跑得这么急,浑身都淋湿了,她发烧才刚好啊,怎么回事?” “哦……没事。”晚晴勉强地笑了笑,“在半路上我们分开走了。” “那她怎么不撑伞啊?” “大概是赶着回来吧。” “喔,这么大一束鲜花。” “嗯。” “送我的?”父亲笑着问道,“不过今天是情人节,不是父亲节啊。” 晚晴附和了一下父亲的幽默,再次勉强地笑了一声。 “不是。” “哦?” “叶晨送我的。” “嗯?” “她说,送给她的爱人。” “噗。”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的父亲顿时喷了出来,“这小子……嗯,也是,再怎么说,内心里也是个小男孩儿啊,还是会喜欢女孩子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会……喜欢你。” “嗯,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父亲叼起一根烟,却没用打火机点着,“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谁又知道呢?在一起的时候能让双方都感觉到甜蜜,就是爱情了吧,至于最开始爱上的理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晚晴哑然失笑:“可我就是她啊,作为一个成年人,我倒是不介意有什么肉体上的深入交流,但灵魂上的——我明白她的一切,她可不明白我的一切啊。” 父亲‘咔嚓咔嚓’地划亮了打火机,半晌没说话,只是看着烟已经烧了一截,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你不喜欢叶晨吗?” “虽说长得挺好看,算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但本质上还是个要人照顾的小孩子,很多思想也纯真到过于幼稚……” “那你讨厌你自己吗?” “挺讨厌的吧,一个愚蠢的理想主义者,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能早点醒悟过来,也不会感觉到现实的落差有那么大。” “那是以前的你,后来成熟了的你,圆滑了的你,对世界灰暗早已尽收眼底的你——你喜欢吗?” “……” “讨厌吗?” “……同样讨厌。”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呢?” “我不喜欢任何一个模样的我。”晚晴摇了摇头,“我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我自己喜欢的。”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不自恋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恋的成分。” “如果我是一个事事成功,算计精明,从不会吃亏,让自己生活变得非常富裕的人,那么我可能会自恋一下。” “是吗,你真的喜欢那种状态下的自己吗?”父亲将烟头拧灭在了烟灰缸里。 “嗯。” “是吗。” “……” “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随便的去伤害那一颗柔软的心吧,我想,你肯定是对叶晨说了些过分的话,那样伤害曾经的自己,真的好吗?” “只是想让她成熟起来。” “但是你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那只是幼稚的喜欢而已。” “正因为幼稚,所以真挚,不是吗?她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肯定做过许多次思想准备和心理斗争吧,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明明说和不说,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她的内心中,也在期盼着别人的回应吧?” “喂,老爹,你现在不应该纠结女孩子和女孩子在一起是没法结婚的这件事吗?” “哈哈,你俩都是同一个人,都既做过男人又做了女人,这些世俗的约束,对你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是希望你真切的走到别人的内心里去,哪怕她是另一个你,但也一定有你不了解的地方,她愿意了解你,你愿意了解她吗?” “有什么好了解的,我对她了如指掌……” 父亲只是笑。 “……”晚晴捂住了额头,有些无奈,“好吧好吧,她在房间里吗?” “嗯。” …… 116.我不是你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沙沙’的,像是轻轻拂过草丛的风,又像是人走过雪地发出的轻微声响。 一位穿着素白色长裙的少女翘起椅子,仰面朝天。 天花板的灯拖出一串梦幻般的光影。 她明明只是在前后摇晃,却让人感觉她像是在旋转。 天地的一切都仿佛消失不见,晚晴感觉自己像是正绕着她旋转,普通的日光灯却拖出了水晶灯般漂亮的光影,她就像是一个孤独的精灵,徜徉在时光中,将要慢慢死去。 “……穿这么点坐在这儿,不怕着凉吗?”晚晴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这梦幻般的沉默。 那旋转着,如同舞女般的光影,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里又变回了平时的那间卧室。 叶晨没回答,只是抱着膝盖蜷缩在了椅子上。 “闹别扭了?” “没有……” “谁信啊,没闹别扭会自己淋雨跑回来吗?” “……那你还问?”叶晨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道,“反正你最懂我了,我在想什么说什么你都知道,我在你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你最厉害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叶晨撇过头去:“我只是感觉你老是高高在上的俯视别人,你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吗?凭什么就因为你的那两三句话否定别人或者决定别人的内心想法?你又凭什么觉得你总是对的?” 她根本没有给晚晴回答的机会,就钻进了被窝里,连半颗脑袋都不露出来,只是闷声闷气的说道:“我要睡了。” “这才几点,就睡了?” 晚晴这句平常的吐槽并无人回应。 气氛在僵硬中沉默了足足半个小时。 她好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动画片,光凭几句嘴炮就能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思想,或者让自己接受别人的思想。 无论是道歉还是让别人道歉,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啊。 归根结底,在这件事上道歉也没有意义,因为该说的话还是没有说通,暂时的和解只不过是一种逃避,再来一次依然是这个结果。 又或者,二人之间会愈发疏远。 ——明明都是同一个人,这叫什么事儿啊! 晚晴有些哭笑不得。 床铺里始终都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真睡着了?”她咕哝着掀开被褥,却看到一张双眼通红,神色慌张的小脸,“没睡啊?” “你干嘛……你怎么还在……” “喂。”晚晴郑重地坐在了床边,“有些事情总是要讲明白才行的,其实我之前就隐约有点察觉,你好像喜欢我的样子,难道同一个人也会对同一个人产生什么吸引力吗?” “普通的情侣走在一起,也一定是有很多相同的特质啊……” “……总之,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了啊,唉,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想要放弃对于‘爱情’探索的渴望,是不是太难了呢?” “不要总把别人当小孩子看待好不!”叶晨气鼓鼓地抓着棉被,“也不要总自以为是的觉得我就是你——我不是你!我和你不一样!” 晚晴看着叶晨,将一根手指轻轻摁在了她的额头:“是啊,我早该发现的,你虽然是我,但却不是我,而且变得和我越来越不一样了。” “咦?啊?”这反倒让她有些害羞了,“什、什么时候?” “很多时候吧。” “哦……” 碧绿的眸子和黑色的眸子相对着,半晌无言。 两人都有许多话想要说,有许多意思想要表达,但却反倒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你,你到被窝里来。” “干嘛?” “让你进来就进来嘛……”叶晨舔了舔嘴唇,翻身转向了另一边,“里面很暖和的……” 晚晴迟疑了几秒,还是将外套脱下,只穿着贴身衣物钻进了被叶晨焐热的被窝里。 “然后和我背靠背贴着。” “嗯?这样?” “对……”能感觉叶晨明显松了口气,“不用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也不用总是保持着自己的气势,这样交流起来会轻松一点吧?” “大概吧?” “晚晴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从长相到性格或者什么特点都可以说一遍。” “我?呵呵……我喜欢过的动漫角色还挺多,但你真要我说一个,恐怕还没那么容易。” “现在好好想想?” “我想想啊……”晚晴把被褥盖好,看向天花板,让画面慢慢的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个子不要太高,长相不用特别好看,甜美一点就行,小圆脸最好,平日里柔软可爱,需要她的帮助时又温柔贤惠,能够互相理解和帮助,有她需要我的地方,也有我需要她的地方,善解人意、有和我一样的兴趣爱好,可以激烈的讨论但却不会互相生气,可以接纳我的一切缺点,而她的缺点我又都能接受……” “听起来好像要求不高,但好像又很高。” “或许是的吧。” “我可以为了你心甘情愿的去做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叶晨语速飞快的说道,下意识地将双腿缩了起来,用自己的双手抱住了膝盖。 “你不用为了别人去变成任何一个人,你只要做你想要做的你自己就行。” “为了让你喜欢上我啊……你这都不感动的吗?” “不仅不感到感动,还感觉恐怖。”晚晴淡淡的笑道,“我可不记得以前的我有这么执拗啊?放弃自我存在形态,为了其他人喜好而彻底变成其他人想要的那个模样的人,真的是完整的人吗?” “哦……”背对着她的叶晨一阵抓耳挠腮,又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我喜欢你认真时的眼神,喜欢你一针见血笑骂现实和自己的模样,喜欢你表现出来最坦然最真实的性情,也喜欢你嘴硬非要找理由的样子,我觉得,我觉得很可爱,很真实,比任何我所熟悉的人都要真实的多得多。” “你到底是喜欢我呢?还是希望成为这样的人?” “……但我不希望变成那样的人,因为那样的人会让许多其他的人都受伤,真要说的话,我只是羡慕你那种满不在乎的气度,潇洒不羁的灵魂而已吧。” “你说的那些东西我都没有,我只是个习惯性破罐子破摔,因为无所谓了,所以干脆就不加掩饰的人而已。” “能做到无所谓就很厉害了啊。” “真搞不懂你。” “那就对了,说明我不是你啊。” “哦……?”晚晴愣了愣,旋即轻笑了起来,“是啊,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我们各不相同。” 紧接着,就又是一阵漫长到让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我们可以谈一场恋爱吗?哪怕只是试一试也好。” “为什么执着于恋爱呢。”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和其他人谈恋爱。” “好可怕的占有欲。” “咳!我……嗯……我……” “那如果失败了呢,分手了呢?其他人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我俩呢?你离家出走还是我远走他乡?” “就,就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这世界上哪能发生过了的事情真当做没发生过来看待的啊。” “唔……啊——” “还真是个强硬又倔强的小屁孩,既然如此,那不如把话给说开了,说明白了,说透彻了,这样最好。” “……嗯?” “我可以和你谈恋爱,但是首先,我也不会谈恋爱,毕竟我从来没有谈过,其次,一旦你发现那其实并不是爱情,就自行终止,什么也不用说,只要给我一个小小的暗示就好,比如……默默的拉开距离。” “喔……” “还有,如果我觉得和你谈恋爱实在太无聊,也根本感受不到‘恋爱’的感觉,那么也会终止,你不许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大闹,要清楚,我这次同意和你恋爱……再我看来其实有点像是过家家的模拟,它本就是建立在失败的前提下的,你就默认,这是一场必然会失败的恋爱好了。” “干嘛总把事情说的那么悲观……” “这样就不会因为悲观的事情而影响到心情了。” “……那万一你爱上我了,而我却发现不喜欢你呢?” “哈哈哈,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切……话可别说太满哦,不过,到时候的话,我会试着重新喜欢你的,从爱人的角度。” “好吧好吧,随你。”晚晴轻轻摇了摇头,“那就这样吧?不闹别扭了?” “……总感觉你只是在哄我。” “是真的喔。” “那,那我们现在就算是在谈恋爱了?” “是吧。” “这算什么……感觉怪怪的。”叶晨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恋爱的感觉啊!” “没想到才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吗?还是说给你来一个法式湿吻让你感受一下爱情的存在呢?” “……那……你来吧。” “哈哈,真来啊?” “不行,等下,为什么是我来扮演少女的那一方?你躺下,我要主动!” “哦?”晚晴的眼中挂着玩味的笑容,“那你来呗。” 叶晨猛然翻过身,在晚晴的小嘴上飞快啄了一口,然后就慌慌张张地又背过身去,用被褥将自己裹在了里面。 “喂,被子都被你卷走了啊。” “亲到了!” “……给你高兴的。”晚晴轻拍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出息!” …… 117.幼稚游戏 “快点快点!东西带上,下楼摆摊咯!”公寓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棉鞋的少女,她正不断踮起脚尖又放下,就像是有多动症似的没法安静的站着等一会儿。 “来了来了……”另一位个头稍高的少女拎着黑色的塑料袋朝门口走来,她戴着一顶针织帽,两边有两颗白色的毛绒球,随着她的走动而一摆一摆的,看着格外可爱。 在她后面还蹲着另一位少女,她正细心地将不会特别勒脖子的项圈套在小白的身上,用绳子轻轻一扣,然后才站起身来:“小白?试试看怎么样?” 脚上穿了鞋子的小白笨拙地向前走了两步,摇摇摆摆,像个四只脚的大白鹅。 “它看起来都不会走路了……”叶晨忍俊不禁,“这样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吧?实在不太方便就把鞋子脱掉好了?主要是觉得,这样会干净一点哦?”赵今予轻轻揉了揉小白的脑袋,后者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了地上,看起来还是有点适应不了这专门给狗用的小鞋子。 “这个也太精巧了……是买的吗?” “不是哦,是我自己做的,看来还是不太合适呢。”赵今予笑着脱下小白脚上的四只小鞋子,它立马满血复活了似的站起身来,精神抖擞地拽着她朝门口走去。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赵今予从S市回来的日子。 她回来的时候是下午,大包小包的带了一大堆的新年礼物回来,有吃的也有用的,这会儿也才只是刚刚全拆出来让大家欣赏了一番。 也不全都是送给叶晨和晚晴的,还有一些是她打算送给同学和朋友的,当然,也有为认识的那些老师准备。 之所以没什么时间继续好好的看了,是因为这会儿晚晴她们要下去摆摊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本就有花灯夜市,是连太君都不会来驱赶商贩们的日子。 并非在公寓楼下,而是在超市门前那个宽敞的广场上。 谁都可以去摆摊,自然得要早些去,占个好点的位置才行。 “喂~!晴儿,拎一下,我穿鞋子!”叶晨将装满了磁带机和收音机的黑袋子塞到了晚晴怀里,整个人好像也跟着要撞入她的怀中一样。 “你干嘛撞我啊。”晚晴用双手捧着黑色袋子,有些踉跄的后退了半步。 “有吗?” “没有吗?” 赵今予来回看着拌嘴的二人,忽然掩嘴轻笑了起来:“怎么感觉一个新年不见,你们两人的关系有些变化了呢?” “什么变化?是更好了还是变差了?”叶晨有些紧张和期待的问道,偏偏脸上要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 “不知道算是变好还是变差,总之是多了些微妙的感觉呢……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你就当是我的直觉吧~” “嘿……咳!”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把自己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 站在门外的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还在继续啊……” “什么嘛,我可是很认真的!” “好吧,好吧。” 距离二人互相坦白自我,而后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决定尝试谈一次恋爱,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二人之间的关系依旧,似乎还是没有太多的变化,有时候会让人感到恍惚,仿佛那件事根本没发生过,那个约定也根本没做过,一切都还像是大家互相之间自以为很了解对方却还是不了解对方的那个状态。 但实际上,已经有些许东西在悄然的发生变化。 抵达楼下的时候,父亲已经在等着了,他倚靠在三轮车边,叼了一根烟悠闲地抽着,本就不算宽敞的大马路上,这会儿正有巨大的花灯车在缓慢驶过。 也不知是民间自发的还是官方组织的,但那花灯车确实漂亮,即使不是夜晚,即使没有亮灯,也让人惊叹其制作的精巧。 一大群人拥簇在花灯车旁,让道路多少有些拥堵。 有急事赶着去做的司机在后面用力摁着喇叭,开在前面的花灯车却依旧不急不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让这里变得更加热闹了。 “老爹。”晚晴朝父亲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都下来了啊?我们慢慢过去吧,不知道还能占到什么样的位置。” “叔叔~新年好。” “喔——今予什么时候来的?”父亲认得她,“哈哈,一个新年不见,变得白白胖胖的,可爱了不少啊。” “我、我胖了?”赵今予不仅没感到高兴,反倒有些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脸,“哪里胖了?是、是脸吗?还是……果然是肚子?还是大腿?”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向父亲,意思是他自己搞出来的事情自己解决。 “啊哈哈……不是,我的意思不我胖了,就是丰满了一点,更有女人味了……” “那不还是胖了的意思……”叶晨小声咕哝,顿时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 晚晴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晨儿,你说,是肚子吗?还是大腿?还是脸?看来我真的要减肥了呀……少吃点……” “没有没有,我爸就是寒暄一下,说你又变好看了……咳……其他的你就忽略吧,老一辈夸人都喜欢说别人白白胖胖的,因为那会儿都吃不饱,没法白白胖胖的啊,是吧,老爸?” “对!” “真的?” “真的真的——”叶晨推着赵今予往前走去,“哪有那么容易胖啊。” “可是我新年期间吃了好多,每天都有吃好多肉,还吃了不少小零食,应该是胖了吧。” “……只是相对多一点,等过个几天就瘦下来啦。” “所以还是胖了?” “……啊。”叶晨捂住了脸颊。 “今予觉得我们胖了吗?”晚晴凑趣似的问道。 “没有哦,还是老样子。” “那就一样了啊,我们也在过年期间吃了不少好吃的,不也没胖嘛,你也差不多的。” “也是呢,那你们也是一天吃好几个鸡腿、蹄髈以及好多膨化零食的吗?” “……你那是吃了多少啊。” “果然太多了?” “啊……没有没有,还好还好,哈,哈哈……” 赵今予显然没有听进去,看样子,她已经在脑海里写出减肥的计划书了…… 四人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主要是父亲的三轮车在那,推着也快不起来。 小白被叶晨牵着,东闻闻西嗅嗅的,倒也悠闲。 ——当然,也没少在那些墙角和电线杆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叶晨算是知道为什么电线杆旁边的那些野花野草总是长得那么好了…… 商场门前的大广场,平日里总让人感觉宽敞,今日却觉得狭窄而拥挤。 “这……还有位置吗?”叶晨目瞪口呆,她原以为这个点来不算早,起码也不会拥挤到连位置都找不到。 “只能往外面再摆一段了。”父亲扫了几眼,放弃推着车挤进去的想法,停在了广场的马路对面——那个还算宽敞的野球场前。 这里已经零零散散的有了几个摊位,看样子之后还会继续增加。 虽然已经不在广场上了,但多少倒也算是能分一杯羹,不会显得太过冷清。 而且叶晨倒是更喜欢这里,在那么拥挤的人群中摆摊做生意,多少会让她感到有些不大自在。 就在父亲的三轮车小摊旁,叶晨和晚晴的旧货小摊也摆了起来。 这里卖的都是修复好的收音机和磁带机,按照成色和音质效果,卖不同的价格。 三台修复好的传呼机放在最中间,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特意用灯光照着,好让人一眼就能发现它们。 当然,这种比较昂贵的东西在小摊上是不太能卖得出去的,摆出来也只是碰碰运气。 但凡能卖出去一个,成本也就全收回来了,甚至还有得赚。 最贵的那个,晚晴甚至给它定价六百,就看会不会有人将它买走了…… 时间还不算太晚,但路灯却已经亮起,元宵夜市的小摊也越摆越长。 原本处于末尾的两个小摊,现在反倒处在了中间的位置,在广场里逛过的人,也会往这边逛一逛,看看还有什么‘宝物’可以淘到。 相比一开始摆摊就忙个不停,在那里做铁板烧的父亲,晚晴她们就要显得清闲许多。 赵今予甚至还十分新奇的去帮忙煎了一会儿香肠,体验起了当店员服务别人的感觉。 “请慢走~” “油煎火腿肠一根~” “稍等一下,马上就好哦~” 那服务态度,在一般的小店里恐怕都体验不到。 有些年轻人凑过来买些吃的,就是想近距离的看到赵今予所展现的开朗笑容。 “啊,小吃的生意真好……” “毕竟逛夜市,总得边走边吃才够滋味嘛。” “嗯。”叶晨偷偷看了一眼晚晴,将小手伸进了她的上衣口袋里,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咳嗯……我们的生意什么时候来呢?” “别急,就快了……你这个动作,算不算是在表现情侣之间的亲昵啊?”晚晴小声的笑道。 “……你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啊。” “我只是很好奇你想怎么玩这个过家家似的游戏。” “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它不是过家家的。” “好吧好吧,但愿。”晚晴摊了摊手,而就在此时,有位青年男人在小摊前停了下来,看样子,第一单生意就要来了。 …… 118.元宵夜市 倘若说除了人多之外,元宵节的夜市和平时还有什么区别,那大抵就是各式各样的灯多。 无论是电线杆和电线杆之间悬挂着的,还是放在广场中央用以观赏的,亦或者时不时开过的游街花灯。 它们都将这座城市点缀得五彩斑斓,即使夜晚已经降临,却仍不会让人感到寂寞与冷清。 正月十五,大部分返乡的人也差不多回来了,城市也在慢慢恢复往日的热闹与繁华。 新年总是要过去的,从迎接新年的喜悦到平静的度过新年的每一天,再到不觉得这一年很新,最后到猛然发现今年又将要过去——这就是人所要度过的每一年。 一年又一年,直到死去。 晚晴坐在小板凳上,想着这种‘深奥’又毫无意义的人生哲理,怔怔的有些出神。 兴许因为1997年,对其他人而言是崭新的,对她来说却是陈旧的吧,所以才会一下子有那么多的感想。 “晴儿、晴儿?这个你要卖多少钱啊?”叶晨指着那个半透明的磁带机,用力撞着她的胳膊,焦急的问道。 “哦?那个改装过的磁带机吗,那台要卖五十。” “哦。”问价的似乎是个年轻人,他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就在晚晴以为他要转身离开,或者看点别的时候,却见他把那张五十块钱的纸钞给递了过来,“我要这台。” “啊……!”这是叶晨今天卖的最贵的东西,她兴奋地替晚晴接过纸钞,用塑料袋仔细地把它包起来,像是生怕对方反悔似的递了过去,“给!请收好!” “等一下。”晚晴拍了下叶晨的脑袋,“给他测试一下是否正常,出了摊就不退不换了。” “哦哦,对……”她又慌忙捡起摊位上的两节五号电池,又放入了一盘磁带,当场测试了起来。 那个年轻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尴尬地将双手放回了口袋里。 “音质,没问题吧?然后每一个按键,每一个功能都没问题吧?”叶晨一个个测试过去,认真地问道。 毕竟是价格比较贵的磁带机,当然得仔细一点。 倒也不全是为了顾客着想,毕竟不在摊位上检测准确,到时候顾客返回来再说机器不好,那就弄不清楚了。 有可能是机子确实不好,也有可能是懂行的人把好用的零件拆走,换上了坏的送回来,想白嫖零件。 所以还是得把一切都弄得清楚又明白才好。 “好了,没有任何问题,你也看到了吧?”晚晴接过磁带机,将它用塑料袋包好,微微抬头看向了这个戴着兜帽的年轻人。 “对。” “那就请收好。”晚晴将装了磁带机的袋子递了过去,“售出后再遇到问题是不退不换的,不过还是可以帮你维修一下,要是需要替换零件,额外的费用就由你自己出了。” “嗯。”年轻人似乎不喜欢说话,依旧沉默着点了点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响。 “这是今天买东西最爽快的客人……”叶晨望着那个年轻人离去的身影,感慨着说道,“要是所有客人都那么爽快就好了,我们这些东西很快就能全卖出去啦。” “想什么呢,这样的客人可遇不可求,大部分人都到地摊上买东西了,肯定还是会在价钱上计较一番的,你看老爹那边买小吃的都有讨价还价的呢。” “也是……那是不是说明我们这个传呼机卖不出去了啊?” “应该是的,看来只能折价卖给回收二手传呼机的店了,虽然价格会便宜很多,但起码能卖出去,多少还可以赚一点吧。”晚晴看了看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寻呼机,微微叹了口气,“要是有在线二手交易平台就好了,可以直接挂在平台上出售,不过真要到那个时候,这玩意儿也就不值钱了吧……” …… 相比起那些绚烂多彩的花灯,街边每天都亮着的路灯就显得黯淡了许多,明明平日里也靠它们照亮街道呢。 摊位上的旧收音机和磁带机卖的不贵,还是有不小的市场的。 买的很多都是老人或者工人,前者节俭,后者需要一个丢了或者坏了也不心疼的娱乐设备。 当然,也有一些看着很年轻,最多才高中的学生。 他们买去的理由也五花八门,有的是为了练习英语听力;有的是为了在失眠的夜晚能听歌入睡;还有的只是想听一听广播,喜欢在寂寞孤独时感受那种热闹的气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电台主播和后来的网络主播是有几分相似的。 至于那三台传呼机嘛…… 价格倒是都有人问,但一直没有人表现出想买的意思。 要么觉得贵,要么觉得没有售后保障。 这也很正常,毕竟传呼机在这个年代还是一件‘奢侈品’,等到它褪去了自身的光环,自然就能在夜摊上大量出现了——就像是后来被淘汰的老年手机一样。 “还剩下五台收音机,四台磁带机……还有一台是能收音又能听磁带的!”叶晨清点了一下剩余的货物,兴奋地问道,“今天能卖得完吗?” “不一定……不过这台二合一的磁带收音机应该能卖出去。”晚晴摇了摇头,就看见赵今予正搓着手蹲了下来。 “卖得怎么样啦?” “还不错,你呢,帮忙累吗?” “还挺有趣的哦。”她笑着点了点头,又回头望了一眼被拴在三轮车旁边的小白——它这会儿正趴在车底睡觉呢。 “听说广场的中间有花灯展啊,到底是怎么样的?”叶晨有些新奇的问道,“每年元宵好像都是在家里度过的,从来没出去过。” “那是因为每年元宵都在赶作业吧……”晚晴无情地揭了她的老底。 叶晨不甘示弱:“切,我们两个不都一样!也就今年写得快些而已吧。” “噗,那要不要去看看花灯?虽然比不上景区的花灯展,但想来也挺有意思的吧?” “还没卖完呢……” “等卖完再去恐怕都没咯。”晚晴说着,就歪头看了一眼忙碌的父亲,然后撕开一块纸板,用记号笔‘唰唰’地写了几个大字。 叶晨定睛一看,那赫然是「剩余收音机与磁带机全部五元」的字样。 她想了想,又歪头把那个能收音能听磁带的收音机丢回包里,再把剩余的磁带机和收音机整齐的摆好,往纸板上又添了几个字:「包能用,音质正常。」 “这是要干嘛?大甩卖?” “直接放在这卖呗。”晚晴看向了父亲,“老爹,你帮忙……” “我来吧!”赵今予自告奋勇,小脸微红,有些兴奋的说道,“我来试试,可以吗?” “啊,今予……不去看花灯?” “花灯我每年都有看的啦,偶尔一次不看也没关系,这个就交给我来卖吧,叔叔看起来好像忙不过来的样子,我卖完了就去里面找你们哦。” “也行。”晚晴倒是爽快的应了下来,“反正每个都是五块,卖出去之前用电池和磁带测试一下效果就可以了,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好呢!” 叶晨看着率先朝前走去的晚晴,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端正地坐在小板凳上,气质一点都不像是来卖东西的赵今予,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那……先走了?” “嗯!”赵今予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很想试试亲自卖东西的感觉。 叶晨慌忙追上了晚晴,差一点,她就要消失在人海里了。 “呼……差点没抓到你……”她喘了口粗气,像是搂哥们似的搂住了晚晴的脖子,迟疑了几秒后,又转而挽住了她的胳膊,“让今予在那没问题吗?” “放心吧,她很快就卖完了。” “结果就只有我们两个来看?” “这还不好吗?我这可是给你制造一个二人独处约会的机会啊,和美少女一起逛花灯展,一定很有意思吧?”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当你这么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意思了。” “哈哈……”晚晴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感觉我确实可能老了太多,这几天我仔细想过爱情的意义,然后总觉得它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我越是想,就越觉得连生活都没有意义……甚至包括活着都没有意义,我到底在做什么呢,我又为什么而做呢,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品味生活的每一点一滴,这就是意义啊,爱情的意义,就是能二人在一起的时候能感受到温暖,而且希望一直在一起……” “咦,这话真耳熟。” “是我们初二时写的日记。” “哈哈哈……初二啊……喔,比现在还早的时候。” “你追求的物质太多,寻找的意义太多,以至于忘了为何而出发吗?” “……或许是吧。” “当你追求‘意义’的时候,那件事一定就不会再有意义了。” “哦?” “未知的,模棱两可的,才会有趣,刨根问底的答案,往往都是冷冰冰的吧?” “人活在这世界上,总是避免不了刨根问底啊。” “然后呢?” “然后?” “是啊,就算你知道了一切的意义,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 “然后,我想,应该是更好的去爱自己的生活吧?” 晚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一个远不如自己精神境界‘高’的人,教育的那一天。 就如同初看是山,再看不是山,重新看时,那依旧是山这样的感觉,想了那么多,琢磨了那么多,思考了那么多,到头来,一切是不是又回到了原点呢? 当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就连经历这中间变化有什么意义都不再重要了。 …… 119.花灯小展 广场的中心,摆放着一个又一个民间自制的花灯,大的也有一人多高,小的可能只有巴掌大小。 有的直接放在地上,有的则摆在桌上、椅子上或者架子上,随意的供人欣赏。 这是由花灯组成的迷宫,但却意外的并不算热闹,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小孩子要在夜晚里挑战一下胆量,就拉着自己的小伙伴一块儿进去探险。 花灯都不算很亮,有些脸谱造型的花灯,乍一看甚至还有些恐怖。 再加上夜色昏沉,个子不高的孩子们在这里头摸索着前进,真有几分走迷宫的感觉。 叶晨挽着晚晴的胳膊,将几乎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干嘛呢?” “干嘛……咳,表现一下少女的小鸟依人,不行啊?” “……哪门子的小鸟依人。”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比我高那么多的压在我身上,我不累的啊。” “啧……不然怎么会有情侣逛花灯展的感觉呢?” “你可真是执着……” “不然呢,要不是你一点都不像温柔可爱的少女那方,我干嘛要扮演女孩子的角色啊。” “你就扮演一下你自己行不?” “……哦。” 晚晴看向撇着嘴的叶晨,哑然失笑,主动将她挽住,然后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口袋里:“呼,你这口袋倒是挺暖和的。” “你的手可真冰啊……” “哎,我说,这游戏太幼稚太无聊了,要不咱们换个,改成我扮演当你妈的游戏怎么样?” “……难道说晚晴你竟然对老爸……?” “停停停,你歪到哪里去了?老爹归老爹,我扮演你妈又不影响。” “你怎么不去死啊。”叶晨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然后二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只有当事人才有资格笑的笑话。 “咳……” 于是她俩都忍不住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说实话,能不能正常一点,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你这样我害怕。”晚晴略带调侃的说道。 “不行,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 “好吧。”她摊了摊手,“有时候越是想要扮演一个什么关系,却往往越是没法入戏哦。” “什么意思?” “就是说太执着了反而强求不到。” “……那你想不想和美少女接吻?” “想!”晚晴毫不犹豫。 “……看,这就是扮演情侣的好处,不然你想拿什么理由接吻啊!” “可以只进行深入的身体交流而不进行深入的情感交流吗?”晚晴的目光落在一个宝塔形状的花灯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人渣发言啊。” “不是人渣,是成年人。” “……成年人真可悲啊。” “是啊,真可悲。”晚晴还故作忧伤的附和了起来。 叶晨抿着嘴紧盯着晚晴,深吸了一口气,主动松开了她的手臂:“好了好了,真是的,那就平常一点吧。” “哦,那你也没必要站那么远吧?一下子是不是太疏远了点?” “你好麻烦……”叶晨撇过头去,“你管你自己走好了,我会在后面跟着的,我要自己欣赏一会儿花灯。” “真的有什么可以欣赏的地方吗?” “怎么没有,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看两圈就腻了。” “但是这个氛围,很浪漫啊……” “浪漫有什么意义吗?” “成年人的世界真悲哀啊。”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永远都在追求‘意义’。” “是啊。”晚晴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总会忍不住那么去想嘛。” “让人感到开心算不算意义?” “算吧。” 叶晨决定不理晚晴了,她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身边一个又一个的花灯,琢磨着上面的纹路与痕迹,想着到底哪些是机器制作的,哪些有是手工缝制的。 “嗷哇——!”一个小男孩儿从转角处窜出来想吓自己的同伴,却差点把叶晨给吓到了。 她哆嗦了一下,捂着自己的胸口下意识躲在了花灯与花灯之间的缝隙里。 “啊——!”另一个小男孩儿则拖长了声音,“怪兽啊!” “哇哦,我要吃了你——” “救命啊——” 在大人看来,这简直是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游戏,但孩子们却偏偏能玩得乐此不彼。 人在成长的途中,寻找到了太多的意义,又总会想着万事都要有意义,于是就失去了那些简单的纯真,朴素的快乐。 “咦?”叶晨忽然被夹缝里的这张小桌子吸引了,那竟然只是一张十分普通的学校课桌,它是用来摆小莲花台的,上面刻着一些和花灯根本没有关系的文字。 岁月已经将它染得一片漆黑,但在花灯那昏暗的彩色灯光中,却又一个个清晰的显现出来。 无外乎就是「xx到此一游」,或者谁喜欢谁之类的文字,很幼稚,但确实是孩子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蹲下身,在抽屉里能找到一张试卷。 试卷已经放了很久,纸张发黄而且很脆,上面写着「1990年中考模拟试卷」的字样,填写姓名的那一栏,字已经糊成了一团,顶多是从前面的班级能看出这好像是炼钢厂初中的学生。 九十年代初的试卷,现在都已经九七年了,一个十年从最初走到了尾声,不知道当时写下这份卷子的少年这会儿又在做些什么呢? 叶晨出于好奇的翻开试卷,里面的答案是批改过的,错的部分还挺多,但不知为何,最终没有留下批改后的分数,让人总感觉分数那一栏里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些什么。 她将这张卷子重新塞回桌肚,站起身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被五彩斑斓的花灯所笼罩,一时间甚至找不到离开的路。 直到她看见了斜倚着柱子,正悠闲地等着她的晚晴。 那对碧绿色的眸子像是会发光一样,弥漫出幽幽荧光。 当叶晨靠近的时候,就看见晚晴像是大叔似的懒洋洋等着,见她走进了,就漫不经心的丢来一句略显沙哑的话:“哦,来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此时此刻,就差一支烟便是活脱脱的一位大叔模样了。 有些根深蒂固的气质,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啊。 “……呼,要是你以你原本的模样穿越回来就好了。” “哈?那可是一个肥胖且皮肤粗糙,声音又难听的大叔哦,哪有美少女更好?” “最起码和你表现出来的气质符合一点。” “哦?是吗?嗯……?我感觉我已经很收敛了吧。” “大叔的气质怎么样也隐藏不起来的啦。” “是吗,不过你倒是扮演得蛮好,越来越像真正的少女了。” “……咳!!”叶晨的小脸通红,“不要说这种话啊……我都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了。” “为什么情感会如此复杂?” “就……怎么说,男性的自尊还是会有点抗拒的吧……” “小屁孩哪有什么确切的男性自尊哦,年轻就是好,可塑性高啊。”晚晴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我忽然想抽烟了。” “……干嘛啊你,好不容易戒掉了,还要抽啊?” “其实没有戒掉,只是这个身体是个雏,没抽过烟,抽着有点难受。” “那你还抽?” “有时候嘛,总有些……精神的需要。” “抽烟有什么意义吗?”叶晨的话把晚晴给问愣住了。 “呃……没什么意义,大概就是让自己舒服一些吧。” “明明现在抽,身体也不舒服,却会觉得精神上舒服一点……那你还不如买个棒棒糖叼着好了。” “那也行?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烟草味的……” 小孩子会在里面绕半天,如同迷宫般的花灯小展,二人只是逛了一会儿就走了出来,相比之下,倒是外面地摊上那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更吸引人一些。 “饿了。”晚晴摸了摸肚子,“去老爹那蹭点吃的吧。” “说起来,今予好像没过来,是还没卖完吗?” “说不定已经在找我们了?” 就在此时,一双冰凉的小手忽然捂住了叶晨的眼睛,吓得她浑身一激灵,然后就反应过来是谁在恶作剧了。 “今予?!” “答对啦~!”赵今予从叶晨身后跳了出来,三人走在一块儿,叶晨是最高的,但偏偏她的气场却是最弱的那个。 “这么快就全卖完了吗?” “嗯!剩下的越少,似乎卖的越快呢。” “全卖出去就好。”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下也赚了不少钱了。” “喏,这是收入。”赵今予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钞递给了晚晴,后者数都没数,就直接塞进了口袋里。 “马上就开学了,要不要买些文具?” “哦……对,水笔之类的东西要多备一些,到时候消耗量会很大啊。”晚晴轻轻点了点头,“逛超市就明天再说吧,今予有好好看花灯吗?” “稍微看了一会儿的哦。” “那就逛逛其他的摊位?” “好呀!这里有种庙会的感觉呢。” “今予去过庙会?” “去过哦,有几年在B市过的春节,那里的庙会气氛最浓了,不过那时候卖的都是些传统的物件,看起来还挺落后的呢。” “这几年日新月异,发展的变化也越来越大啊。”晚晴深吸了一口气,“新的来了,旧的终将逝去。” 叶晨捧着小脸呼了几口热气,看了一眼晚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 120.冬去春来 (一) 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二日,星期六。 春节的尾巴都已结束,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也将要开学了。 大街小巷里的对联与灯笼,是残留着的最后一丝春节气息。 湖边的柳树长出新芽,那一排排光秃秃的枝杈也重新有了生命的气息。 春天,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春天,一个道别寒冬的季节。 春天,也是一个让人收拾心情,准备重新出发的季节。 梳着一头柔顺长发的晚晴站在走廊的窗边朝远处望去,在那略带朦胧的清晨阳光中,山上是一片鲜翠欲滴的绿色,红花绿树轻掩着河边的亭子,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江南水乡的美不像那天地广阔的平原般让人处处震撼,但总会在这样的不经意间被人发现,然后展现出似乎只存在一瞬间的惊艳。 当你回过神来想再看几眼的时候,却发现找不到和刚才一样完美的角度了。 那温暖而湿润的春风微微吹起晚晴鬓角的长发,叶晨逆着光望去,就看见那少女妙曼身躯的剪影,惹人心生无限遐想。 她扭过头,那双绿色的眸子和这万物复苏的春天很相衬,有那么一瞬间,叶晨甚至觉得,这就是送来春天的春之少女。 她温柔的笑着,风儿也只是轻轻的吹起她的长发,轻轻的拂起她的衣角,并未打扰叶晨驻足在此多看一会儿。 “叶晨,傻站着干嘛呢?今予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 “哦!”叶晨猛然回过神来,快步朝她走去,从昏暗的走廊里,走进了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 (二) 自行车放着也有一个寒假没骑过了,叶晨蹲下身,仔细的检查了一下车子的状况,在楼下的小修车铺那打了个气,又用干净的抹布擦一擦油漆,它就又锃亮得能反光了,像是刚买来的时候一样。 三人没有往城市中心里去,而是朝着郊区骑去。 农民们正忙着播撒春天的种子,几头老黄牛正慢悠悠地犁着地,那鞭子似的尾巴跟着一甩一甩。 明明这些郊区与农村距离城市很近,但却好像有着明显的分界线一样,每次踏入郊区,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骑车的叶晨贪婪的呼吸着春天的空气,虽说这个冬天也都有出门,但唯有今时今刻,才让她有一种离开家,好好享受一下自由的感觉。 “哈哦——!”她怪叫着,全然没了前几天所表现出来的少女感,又变回了那个青春年少的小伙子,“好爽的风!” “是哈。” “农田与山都一点一点的绿起来了呢。”赵今予轻轻压着自己的那顶花边草帽,虽然有绳子绑着,但仍旧有些担心它会被风吹走。 “春天真好啊,冬天实在太冷啦!” 虽然人们总是调侃H市只有夏天和冬天,但实际上,这里确实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 在这里生活的人,永远不会对自然产生审美疲劳,因为它总会在你已经看腻了之后又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哇——你们看——”当骑过一座小山包旁的时候,叶晨忍不住仰起了小脸,惊叹着喊道。 小小的矮山上,开满了红色与粉白色的山茶花,而在这之间,则有许多小小的黄色野花点缀着——那其实是迎春花。 自行车的速度都为如此美景而放慢了少许,不远处,一条溪流从山上流淌而下,溪流旁边的山壁上,开满了比山茶花更红艳的杜鹃花。 ——再朝远处望去,原来漫山遍野的,都开满了春天的花。 红、绿、黄、白、紫……各种颜色的花交错的绽放着,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晚晴轻轻抱住了叶晨的腰,由衷的感叹道:“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啊。” …… (三) 一路上过来,也看到一些正在被拆除的厂房,属于工人孩子们的回忆,似乎也要被渐渐抹去,只在记忆中残留下些许支离破碎的片段了。 “都拆了啊。”虽然早已从晚晴嘴里得知了未来,但当亲眼看到这些事,她还是有些不忍。 就连那座父亲一直在工作的炼钢厂,外墙都已被推倒,露出里面的黄砖来。 看样子,这里也快要拆了。 “那个大烟囱还会在吗?”叶晨看着那个地标性建筑物般的大烟囱,忍不住喃喃自语。 “不会了。” “啊……再也看不到它吞吐浓烟的样子了。” “不过有几根小的烟囱似乎还会保留,变成专门烧开水的锅炉房。” “最大的……是怎么拆掉的?” “用很大的推土机,轻轻的用力一推……” “哪门子的轻轻的用力啊……” “就是那种感觉,然后它就会倒塌了,哗啦啦的,变成一大堆碎砖块,在地上躺个大半年,又被人清理掉运到别处,然后这里就会造其他的东西了。” “就那么简单?” “是啊,就那么简单。” “呃……宿舍楼会拆吗?” “会,不过,得二十年后了。” “终究还是逃不了啊。” “但那个时候,人们就一个个都盼着拆了。” H市的炼钢厂是幸运的,它不是真的要永远消失,而是被迁到了更郊区的土地上,厂房的规模也会缩小许多,但仍旧会继续运作,不像其他许多工厂那样,被人‘五马分尸’后,就彻底没了踪影。 H市炼钢厂是很大的。 它和道路相连在了一起,生活在这里的人,甚至已感觉到它是这片土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它终究是被人分离开来。 一些没拆的建筑,也已经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变成了新的私人财产。 ——原本的工人大礼堂改成了老年活动中心、原本的工人电影院改成了新时代影院、原本的工人大澡堂改成了大众浴室、原本的文体活动中心改成了体育馆…… 只有那些学校还没改名,依旧是叫锅炉厂幼儿园、纺织厂小学、炼钢厂初中…… 炼钢厂的宿舍也依旧是那副模样,残留着工厂灰尘的门牌上,依旧印着「炼钢厂宿舍」这几个大字。 最近这里有些冷清,好些人搬出去住了,而被分配房子的人,虽然依旧住在这里,但却也得想办法寻找新的工作。 宿舍楼下,有一间卖廉价百货的小店,三人骑了这么远的车,就是为了来这里买一些文具。 这里的文具固然便宜,但也没有便宜到让人大老远跑来的地步。 归根结底,还是叶晨有些想‘家’了。 无论这里是不是她的家,但最起码从一出生起,就住在宿舍楼里,到处都是父亲的工友,同龄的孩子也全都认识,自己的死党杨增也住在这里…… 对于她而言,终究还是这里更像是家。 开小卖部的老太太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模样。 小卖部里的东西都很廉价,但质量都还可以。 在这里,没有超过一块钱的东西,是孩子们那仿佛有无限宝藏的宝库。 “老板?” “哎,买什么?自己看吧。”正戴着老花镜织毛衣的老太太微微抬起那充满褶皱的眼皮子,乐呵呵的说道,“都到里头来看,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来。” 小卖部里面的空间很大,实际上货物只摆了一半的地方,剩下的一半摆着几张桌椅,让孩子们可以直接在这里享用零食,又或者在那坑坑洼洼的桌子上打会儿弹珠。 这会儿就有两个看起来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正打着牌,嘴里‘叽里呱啦’的叫着,夸张的为自己的游戏牌配上技能音效,然后又笨拙的掰着手指头算半天伤害结果。 这番吵闹,却并未让老太太感到不耐烦。 许久没来,小卖部的墙角又添了两台游戏机,一台是玩拳皇的,另一台是玩弹球的。 玩弹球的那台机子格外斜长,只要投入一枚硬币轻轻一弹,就可以看着那弹球飞跃出去,如果能成功抵达终点,它就会发出悦耳的铃声,这时候就可以去老太太那换取一份装满了廉价零食的超级大礼包了。 阳光透过那绿色的玻璃窗照进屋内,墙壁上的藤蔓格外翠绿,但房间里的色彩却有些黯淡。 明明春天已至,但小卖部里面却还像是冬天呢。 或许是窗户不够多,或许是湿气太重,又或许是没有摆放几盆绿色植物…… “这个要怎么玩呀?”赵今予对那个弹球游戏机很感兴趣,但是找了半天她也没找到投币的口,“没看到投钱的地方呀。” “哦,那个啊。”老太太乐呵呵的笑道,“那个是喝了玻璃汽水后,把瓶盖塞进去才可以玩的,玻璃瓶的盖子都可以,啤酒盖也行。” “这样呀……成功的奖励是什么?” “一大份零食礼包。”老太太指了指那个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零食礼包,看起来因为放了太久而沾了不少灰尘,“呵呵……当然想换着再来一瓶饮料也可以。” 晚晴看着那种类不多的文具,水笔都是清一色的零点五,款式就是最久经耐用的那种。 小时候总觉得这里的水笔比其他地方写起来都流畅,但她今天拿了一支出来在纸板上试写却断了墨,写起来也有一股滞涩的感觉。 ——没有记忆里的那么好啊。 …… ======== 第二卷「花柳映边亭」完! 第三卷「不再会遗憾」敬请期待! 「第三卷」 不再会遗憾 1.瘸腿的杨增 1997年2月24日,星期一。 开学的第一天。 对于高三的学生们而言,也是个极为特别的日子。 虽然97年的高考在七月,比后面的要晚上一个月,但依旧让人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高考的迫近。 哪怕是已经打算不参加高考的学生,难免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所影响。 而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就是光秋堂的班会课。 平日里看着和蔼的他,今天却是十分严肃的敲着黑板:“同学们,已经是高三的最后一年……最后一个学期了,没有多少天了,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到了五班,都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于是就得过且过,只要混个文凭就好,高考确实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你们连这样一次难关都不愿意闯闯看,以后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黑板被‘砰砰’地敲得老响,让刚才还和菜市场一样吵闹的高三五班顿时安静了下来。 “最后一个学期了啊,你哪怕努力一下考不上大学,你去那些技院,那些培训技能的专业学校,也更容易被录取啊,不是所有的技院和培训学校都是有钱就行的,有的也是要看你普通文化课分数的,对不对,不是说考不上大学就努力白费了,而且就算考不上,要是有机会,还可以留级复读,你要是不努力,连机会都看不到,你们的父母会同意你们留级复读吗?啊? “如果你们实在,啊,实在实在不想读书了,不要影响别人,我们最后一个学期,学校是可以安排你们实习的,去各种地方实习,如果你们做的好,到时候还可以留在那里继续干,也不用担心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光秋堂举起了手里的一沓申请表,“你,不想上学了,不想读书了,一点希望都没有的,你找我,来填这个实习申请书,不要浪费时间,安排你早点去实习,到时候可以快点踏入工作岗位,对你的生活也有帮助,啊,我说的是认真的。” 台下的学生们鸦雀无声。 就算有人在心中不屑,也只敢偷偷的撇一撇嘴。 “啊,江兴,你挠头做什么?你是不是要申请实习?要的话现在这张表就可以给你。” “啊?没……我只是头皮发痒……”江兴用力干咳了一声,端端正正的将双手放在桌上,一副不敢胡乱动弹的模样。 “有没有?有的话,这个星期三之前,来办公室找我,随时欢迎,我不是挖苦,你能想明白自己的未来,也是很聪明的事情,所以随时来找我,如果不来找我,就默认是要好好学习的,那就给我认真的学,最后一个学期了,不要听别人说,已经没用了,还是有用的,只要你肯努力,听明白吗?” “听——明——白——” 学生们拖着长音,有几个甚至还故意抑扬顿挫的阴阳怪气。 “咚咚。”门外传来了有些沉闷的敲门声。 “进!”光秋堂平静地看向教室门口。 学生们都在教室里张望了起来,想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在这个时候迟到。 而且是第一节课开始了才到校。 “……老、老师好。”瘦得像是竹竿似的杨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见到全班的学生都在看自己,他的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晚晴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了他撑着的那两根拐棍上。 一条腿看起来是好的,另一条腿在裤管里鼓鼓囊囊,看起来应该是包着绷带。 “你的腿怎么回事?”光秋堂微微蹙起眉头,“还好吗?” “咳,寒假刚开始的那几天摔骨折了,还、还行……就是行动有点不太方便。” “能好吗?” “医生说完全康复得三四个月。” “哦……还是想到学校里来努力学习一下?” “咳……呃……在床上躺着的这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学习还是,很重要的!”杨增缓缓挺起了胸膛,有些东西,只能在没有办法做其他事情,一个人安静沉思的时候,才能想得明白啊,“这个学期我要好好学,然后明年再复读一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 “看到没,同学们,这就是想明白了的,看来这次骨折,也未必是坏事啊,来,我扶你入座。” “啊,不用不用……”杨增慌张地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走,咳……也不是特别严重……”他有些尴尬地找到自己位置坐下,身旁的同桌朝他那条瘸了的腿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郑凯,不要再看了,还是你的成绩比较重要,你也想复读一年吗?” “咳!”郑凯慌忙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翻开了试卷,这才想起来这节是班会课,班主任都还没有讲课呢,甚至还没有说要讲什么,至于那张试卷——是他没写完的数学寒假作业…… 早上的班会课实际上并没有讲课,主要就是说了一些最后一个学期要注意的事项。 其实无外乎就是劝学。 一个学期的时间并不长,真说它毫无作用那显然也不可能,但要说能有多大作用,那就只能因人而异了。 “好了,下课,班长监督一下各科课代表,把寒假作业收齐,上午之前完成。” “好的。”晚晴托着腮帮点了点头,她一整节课都在发呆,主要是光秋堂说的那些话太过老生常谈,她早就已经听腻了。 这些东西无论是认识到学习重要性和没认识到学习重要性的学生,都不太爱听。 前者觉得在瞎扯,后者觉得是在说多余的废话。 这世界当然没那么简单,学生也不太可能会因为这么一席话而转变思想。 但光秋堂还是愿意唠叨,或许是作为老师的,总是希望能让自己的学生好一点就是一点吧。 无论是成绩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等光秋堂一走,教室里立马就热闹的像个菜市场,大家都纷纷吐槽起了刚才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几个人刚才噤若寒蝉,这会儿却嚣张的说自己就要出去实习,反正能毕业,那还上个鸟学。 当然也有不少人围聚在了杨增的身旁。 “我草,我就说怎么一个寒假找不到你。”江兴用力一拍杨增的肩膀,“你小子,怎么回事啊?” “我日……你轻点啊!”杨增捂着自己的胳膊,“我好歹还是个病号啊……” “批话,你伤的是腿,又不是手臂。” “整天拄着拐杖也很累的好不。” 叶晨有些担忧地看向晚晴,后者则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杨增应该会健健康康的生活下去了,但没想到竟然以另一种方式瘸了腿。 只不过这次的伤看起来要轻很多,最起码不像是会影响一辈子的事情。 或许,想要改变对于一个人而言无比重大的事情,真的没那么容易啊。 “所以你小子到底怎么了?”江兴关切地问道。 “也没啥……”杨增一脸尴尬,“就是,上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 “我草,摔一跤给你摔骨折啦?” “刚开始还好,我想着家里养病过几天就行了,结果后来下楼梯的时候,又摔了一跤……” “哦,这下真骨折了?” “对……” “真他妈有你的啊,真没事吧?” “没事没事,都能下床了有什么事,就是还没恢复好,得一个星期去换次石膏,天热了换得要再频繁些,不能剧烈运动之类的。” “就你小子这样还剧烈运动呢。”江兴被他逗乐了,“你就好好养病吧,非得来学校干嘛啊。” “我真想着,到时候复读一年,考个大学啊,这个学期就把我高一高二没学的给补上。” “哪有那么容易……”江兴挠了挠头,“唉……我也有点犹豫要不要到时候复读。” “复读啊,必须复读,和我一起啊!” “班里就没几个复读的吧。” “是啊,复读个屁,再来一年也就这样,不如学个技术去,修汽车感觉挺不错的。” “哎,你也想去学那个?听说一年就学成了。” “对对……” “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当幼儿园老师……” “我草,你小子去当幼儿园老师?奔着幼儿园的女老师去的吧?” “嘿嘿……” 这个年代,高中毕业也算是不错了,最起码能正儿八经考上高中的学生,初中基础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所以倒也有不少人去考个证书,当个幼儿园老师。 哪像后来,当个幼儿园老师都从大专升级到必须得本科了…… 所以对于考不上大学这件事,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担忧。 “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叶晨歪头看向了晚晴,“他总不可能再摔得更严重一点吧?” “那也未必。”晚晴总是对未曾发生的未来持怀疑态度,改变了那么多过去,未来发生更多的改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能说点好的吗……” “我只是不能否认那种可能性而已,不要自我欺骗啊。” “有时候感觉你理性到令人恶心。”叶晨耷拉着眼皮子,难得说了一句有点重的话。 “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聊。” “那你别当大人好了。” “我不当大人当什么啊?” “就当小孩子嘛,老爸还在,你可以当好久的女儿啊,当到二十几岁……起码二十七八岁都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吧。” 槽点太多,以至于晚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了。 …… 2.开始晚自习 “晚晴,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中午,窗外正下着春天常有的雷阵雨,丝丝绵面的细雨轻拂在脸上,像是被春之少女用指尖触碰一样的温柔。 正打算睡个午觉的晚晴看向了沈慧娟,轻轻点了点头。 “哦。” 她对于去班主任办公室这件事早已习以为常了。 作为班长,什么破事儿都要去干点,甚至就连叫几个男生去搬东西,也得先把她这个班长喊过去,再让她喊上男生去帮忙。 不少空余的时间都是不属于自己的,刚开始还感觉有点烦,现在嘛……大概是有些麻木了。 麻木,兴许就是一个社畜在社会上生活的基本技能。 不麻木的话,那日复一日,比上学还无聊的日子又怎么过得去呢? 中午的班主任办公室,要么冷清到好几个老师都在趴着睡觉,要么就热闹到好几个老师在给学生训话。 而今天的办公室,那就挺热闹的。 “你说你,作为班长,为什么不写寒假作业?” 刚一进去的时候,晚晴吓了一跳,还以为在说自己呢。 毕竟说到寒暑假作业,她一般就是不写的。 再仔细一想…… 今年的寒假作业其实是写了的来着,而且还是很认真的写了,在写完之后还给让赵今予出了额外的题,甚至把她做的试卷拿来复印了几份留到空闲的时候慢慢写。 虽然正确率完全没法和她比,但多少还是能带来一点进步的。 再仔细一听,那果然是其他的班主任在骂人呢。 “你什么成绩,他什么成绩,他是不打算高考了,现在实习表都填了的,你是能考上大学的,你大专也不想读吗?哪怕就是上个大专不好吗?” “我告诉你,你再这个态度,叫你爸妈过来!你这是在作践自己!” 好几个老师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有的严厉,有的温柔,有的不怒自威,跟在晚晴后面走进来的学生,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像是进了魔窟似的不敢造次。 “晚晴啊,来了。” “嗯,光老师,什么事?” 晚晴看着这位似乎总是很和蔼,只有偶尔才会露出严肃表情的班主任,忍不住去想在银江高中拆除了之后,这位老师去做了什么。 还是当老师吗? 又或者去干别的工作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凡是当老师的人,如果去干了其他普通的工作,就会让人感觉怪怪的,仿佛在心里替对方感觉到不是滋味。 “这个通知单发下去,是关于从明天开始上晚自习的通知,学校里负责高三学生的晚餐,伙食费不用额外付,从多余的学杂费中扣除。” “……晚自习?”晚晴多少有些诧异,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好像没有上过晚自习。 或许,这又是历史产生的一些微小变动。 “是的,呵呵,校领导开会后决定的,你务必要把通知发到每一个同学的手中,不要明天到了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那帮小兔崽子们又一溜烟的跑了。” “好的。” “去吧。”光秋堂摆了摆手,拿起放了枸杞的保温杯抿了一口,当晚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喊了一声,“哦,对了,看看有没有其他同学和杨增是顺路的,最好能让他们陪同他一起上下学,这支着拐杖来上学,实在太危险了。” “好,应该是有的。”晚晴瞬间就想到了江兴。 江兴家距离杨增住的工人宿舍那边也不算太远,大概就多个三五分钟的路程吧,关键是从学校到他自己家这段路,是和杨增完全顺路的,一点都不绕。 而且这事儿恐怕都不用班主任说,江兴自己就会这么做。 “应该吧……”晚晴自言自语,“算了,还是说一下比较好。” 大概是下着雨的缘故,学生们基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即使不在的,也只是搬到了别处和其他人聊天。 男生聚集的地方要吵闹许多,但也别指望女生聚集的地方能安静到哪里去。 “叶晨,过来帮忙。”晚晴把叶晨喊了上来,“你从那边开始发,我从这边开始发,每个人都要发到通知单。” “这什么啊?” “晚自习的通知,从明天就开始了。” “啊?晚自习?”叶晨捂住了额头,“我还以为上学期没有,我们这届高三就没有了呢,没想到还有啊。”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好像一直都是没有的。” “那现在是几点放啊?” “除了周五,都是八点半放学,学校里吃晚餐。” “啊……那么迟,肯定天黑了啊。” “还好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晚晴打了个喷嚏,“不过这段时间晚上回去肯定还是很冷。” “主要是天黑那个路不好骑车啊,虽然有电筒。” “那有什么办法。”晚晴翻了个白眼,“除非你穿越到未来去,那时候这个地方倒是晚上也不会黑到哪里去,毕竟是新城市中心了。”晚晴轻轻推了她一把,“好了,快去发吧。” “知道了——” 晚晴将通知单一份份的发下去,也有人到其他同学的座位上‘串门’,伸手想要的,都被她给拒绝了。 鬼知道这通知单有没有的多,所以只能是每张桌子上放一张,每个人不能多拿。 “其他人要是不在教室里的,待会儿通知一下。”晚晴对聚在那里谈论着未来要去做什么工作的那帮男生说道,见他们没反应,就又抬高了一点声音,“喂——听见没有啊你们几个!” “哇!是班长。” “别那么凶嘛。” “吓我一跳我靠……” “谁让你们聊那么起劲的?”晚晴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江兴的身上,“江兴,你放学上学应该都和杨增顺路的吧?” “差不多都顺路吧,就比他早一小段路到家。” “那这段时间,他的腿不方便,你就和他一起上下学吧,班主任让我安排的。” “我靠,这还用说吗,好兄弟有难,那必须帮忙啊!” “就是就是!”旁边还有几个平时也玩得很好的男生附和着笑道。 其实来银江高中上学的,大部分都住在附近,即使有绕路,也绕不了太远。 “杨增家住在哪里?”郑凯忽然问道。 “我就在炼钢厂宿舍啊。”显然今天大家都挺照顾杨增,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这个五班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没有那种特别喜欢欺负人的男生吧。 ——当然,这也和杨增有江兴这个体格健硕的好兄弟有关。 “我家就在炼钢厂宿舍附近的那个农村里。” “哪里啊?我和他那差一个红绿灯。”江兴好奇的问道。 “那我就在红绿灯这边。” “哦哦,懂了,我靠,郑恺你小子住那里啊。” “是啊……” 平日里和其他男生交集不多的他干咳了几声。 江兴顿时和他勾肩搭背起来,旁边的几个男生也跟着一块儿来凑热闹,几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瞬间就变得很好了。 这种简单纯粹的感情,让晚晴这位饱经风霜了的‘大叔’看了,实在是有些感慨。 如果人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可惜啊。 …… 高三的下学期就是紧凑而忙碌,即使只是开学的第一天,老师们就已经开始讲起了暑假作业。 当然不是那种凑数的暑假作业本,而是下发的各种卷子。 而今天的作业量就已经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但却没听到几个人抱怨。 实际上,不愿意学习的,也懒得去做了,到时候报名参加实习就行,而愿意学习的,此时也不好意思说这作业太多了。 ——此时后悔,就得补上之前欠下的‘债’啊。 望着落幕的夕阳,晚晴懒洋洋地坐在桌上,翘着二郎腿,看叶晨熟练的指挥其他学生打扫完卫生。 现在打扫卫生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基本上五到十分钟就能让值日生把全部的卫生搞定,然后关门回家。 叶晨的领导能力也终于被锻炼出来了一点。 “晴儿,回家了。”叶晨凑得很近,在晚晴的耳边轻轻吐着气。 “干嘛啊你?”晚晴却一点都没害羞,反倒有些嫌弃地斜睨了她一眼,“都快咬到我耳朵了。” “情侣之间就是要这么亲昵的嘛!” “还玩着呢。” “……干嘛啊,不准说伤人的话,我不想听!” “好吧,我不说。”晚晴摊了摊手掌,趁其不备忽然捏了把她的小脸,然后偷笑道,“小屁孩。” “啊你偷袭!” “我是光明正大的。” “光明正大的偷袭吗!” “晴儿,晨儿~”门外出现了赵今予的身影,她正背着书包轻轻晃着小手,“你们打扫好了吗?” “好了好了!你们班收到通知了吗?晚自习。” “收到了呢,明天就要开始晚自习了。” “是啊,我们得在晚上骑车回去了。”叶晨垂着两条手臂,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啊,不要啊,我宁愿回家学习……而且那个点回去的话,热水澡也没有了,啊——” “是呢。”赵今予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沉思着点了点头,“装个热水器吧。” “那倒也未必,到时候就不住公寓了……” “我这里装哦,你们到时候可以来我这里洗呢。” “真的?” “真的。” 热水器这种东西,在这个年代还是‘奢侈品’,没有人会装在出租房里的,就算装了,也会到时候拆走。 但如果不打算常住的话,装热水器就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 不像后来,基本上的房子都是带热水器和空调的,这都已经成了一种标配。 “到时候拆走吗?” “嗯……送你们要吗?到时候。” “呃……或许……新房子里能用上。” “太贵重了吧。” “没关系,反正到时候对我来说也没有用了呢。” “可以卖钱……”叶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些尴尬地挠了下脸颊。 很显然,这点钱赵今予也不太在意…… …… 3.豆腐年糕汤 回到公寓附近,三人照例来到了父亲常常摆摊的地方,却发现他并不在。 “咦?”叶晨还愣了一下,以为今天出什么事了。 “哦……对啊,他不在这里摆摊了。”晚晴这么一说,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啊……是去初中门口了。” “对,所以晚餐——自己做吧。” “总感觉好久没我们自己做过饭了啊。” “是我,哪门子的我们啊,和你有关系吗?”晚晴揶揄道。 叶晨一脸委屈:“好歹我也有帮忙洗碗打扫卫生的吧……” “哦……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之后就都是在学校里吃晚餐啦。”赵今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今天我也一起帮忙吧?” “好啊,就是不知道家里还有些什么……” 经常在家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出门一天再回来时,就能闻到这狭小公寓里的一股狗味,没有多难闻,但也好闻不到哪里去。 “小白,小白?”叶晨一走进来,就扬起脖子喊了两声,屋子里并没有动静,显然是被父亲带出去了。 晚晴顺手推开了房间里的窗户,让这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散一散。 怎么说呢,大概是一种沾了尿液的臭袜子味,只不过相对来说没那么强烈而已。 还好小白每天要上厕所了都会扒门,就算没人带着它,基本也都是自己去外面解决问题,否则那味道就更重了。 赵今予用小手轻轻扇了扇风:“其实我还挺喜欢小猫小狗的,就是因为……怕打扫不干净才不养的呢。” “是啊,不过这玩意儿,差不多习惯了就行。”晚晴踢了一脚被小白咬得破破烂烂的纸板箱,无奈地说道,“反正养了宠物,家里是干净不到哪里去的了。” “是啊,而且……我打扫得还算蛮勤快的了,每天都搞卫生。”叶晨把纸板箱丢到角落里,虽然被咬得很破,但还是没扔掉,毕竟把这个扔了,谁知道它会去咬别的什么呢。 没咬坏要用的家具,对于狗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晚晴随手把书包放在椅子上,顺手拉开了冰箱。 家里的新鲜蔬菜好像不多了,只剩下一颗大白菜,其余的就是挂在窗户上的那些咸肉和香肠。 “打算做什么呢?”赵今予好奇地凑了过来,和晚晴的脑袋轻轻地靠在了一块儿。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又偷偷瞧了一眼正咬着嘴唇朝这边看的叶晨,偷笑着故意往她身上靠了一点:“嗯,好像没什么菜了啊。” “没办法做了吗?” “那倒不会,做肯定是有办法做的嘛……”晚晴从冰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袋年糕,又翻出一盒两天前买的,已经快要过期了的豆腐,“豆腐、白菜、年糕,再加上一点咸肉……嗯,就豆腐年糕吧。” “炒的?” “不,是汤的。” “好像没吃过呢。” “这几样食材组合起来,味道还挺不错的哦,而且做起来也很简单。” “咳咳!!”叶晨见二人靠得越来越近,忍不住用力咳嗽了两声,“什么时候开始做啊,我饿了!” “急什么,这不就开始了?”晚晴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实际上却憋笑的有点难受。 赵今予看出了她隐藏的笑意,却也不明白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么开心。 厨房最近一直都是父亲在用,到处收拾的都很干净,就连角落里都没有积攒起油渍。 窗外传来了其他人家爆炒的声音,那‘呲啦呲啦’的声响,伴随着一股菜香味,让人似乎也跟着饥肠辘辘了。 晚晴将年糕泡进了温水里,然后把豆腐切成了小小的立方体块,不过大概是好久没动刀了,之前锻炼出来的刀工又退化了一些,切出来的豆腐块看着不是特别均匀。 “今予,你帮我把白菜洗一下吧,外面几张发黄的剥掉不要,里面的洗一洗就可以了。” “好呢。” 这本就不是一道复杂的菜,有人在旁边帮忙,做起来自然就更是简单了。 起锅烧油,然后把切片的咸肉放进去先煸炒一下再捞出来,这样比直接放水里煮的咸肉要香一点。 剩余的一点油,晚晴也懒得倒,直接把开水倒进去,然后放入了年糕。 锅子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气泡,水蒸气弥漫得整个厨房到处都是。 晚晴依次加入豆腐和咸肉,然后用颠锅的方式轻轻晃动,用炒菜的铲子也不是不行,但那很容易把豆腐弄得稀碎。 “唉,要是有番茄就好了,汤会更鲜……”晚晴用勺子舀了一口,咂了咂嘴,“嗯,不过现在也不错。” “可以盛出来了吗?感觉这个很简单诶,我也可以做。”赵今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下次你可以自己做做看啊,反正你那不是也有厨房吗?” “嗯,下次做了,请你们来尝尝味道哦。” “行啊。”晚晴有些费劲的用双手抓住锅柄,把这一大锅豆腐年糕慢慢倒进了三个碗里,看着好像量很多,但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汤汤水水的,吃下去没多久就会被消化掉了。 “好了?” “嗯,端出去吧,有点满,小心点。” “嗯。” 赵今予捧起一碗,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刚走出厨房,就传来了一声惊呼。 晚晴赶忙往外看去,就见到年糕汤洒出来了一点,一旁的叶晨正有些慌张的用拖把把地上的汤水给拖干净。 “叶晨,你干嘛呢?” “我、我正好在这旁边拖地啊……”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了一眼好像只是被胡乱拖了一遍的房间,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你也不用吓今予吧?” “我没有……” “是我自己被吓到啦,没想到她就站在门口,和晨儿没关系呢。” “吃醋了?” “诶?”叶晨的小脸涨得通红,“没有!说、说什么呢!” “啧啧。”晚晴咂了咂嘴,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一碗豆腐年糕,“你的在里面,自己去拿。” “哦……” 分餐制当然也有分餐制的优点,那就是大家可以埋头只吃自己碗里的,不用担心某个菜吃太多别人就没的吃了。 最重要的是,可以直接用勺子舀着吃,喝汤也会方便许多。 “在还没那么暖和的日子里,吃点这样的豆腐年糕,感觉浑身都很舒服呢。” “是吧。”晚晴得意地点了点头,“虽然简单,但还是很不错的。” “这个我也会做,下次我来做……”叶晨不服气的说道。 “好啊,下次你试试。” “切,试试就试试,论厨艺,说不定我比你天赋还高呢!” “真的吗?我不信。” “晨儿,下次我们一起做一顿怎么样?”赵今予提议道。 “行啊……!” “瞧你那嘴脸……”晚晴一脸无奈,“至于吗。” “什么什么什么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继续装傻吧你就。” “什么呀?”赵今予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没什么!”叶晨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今予班里有没有开始安排你们选学校啊。” “哦,这个呀,我们班已经发了资料册了,厚厚的一本,已经可以选起来了——自己想上的大学。” “啊,咦,我们班还没发?”叶晨眨了眨眼睛看向晚晴,“晚晴你忘记发了吗?” “没啊,班主任根本没和我说。”晚晴摊了摊手,“发哪门子的册子啊。” “应该这两天也要发了呢。” “大概吧。”晚晴舀起汤,连喝了好几口,“嗯……鲜美——差不多只要下次模拟考结束,就可以确定能考上什么学校了。” “下次模拟考啊……” “大概是在清明节前后吧。”晚晴看向赵今予,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作为一班的学生,对于考试之类的事情知道的会更详细一点。 五班不怎么说,主要也是大部分学生根本就不在意。 “四月份左右一次,五月份左右一次,六月份一次,然后还有吗?七月份?” “七月份没有了啊,七月份直接高考了。”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 “这样算来的话,时间很快啊。” “是啊,一定要考好,不能再让自己后悔了。” “那当然。” “一起加油哦。”赵今予小口地咬着年糕,那片年糕本身就不大,但她却要分三口才能吃完。 这让晚晴严重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把这一碗年糕给搞定。 “等下还是去今予那写作业吧。” “嗯,吃晚饭我去洗个澡,装热水器还没那么快,接下来几天可能洗不到热水澡了呢。” “啊,那说起来,我也得洗一个,我上次洗澡还是前天呢。”叶晨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觉头发已经开始油了……” “所以说还是短发好啊,这么长的头发,吹干都得半天。”晚晴咕哝着顺了顺自己的长发,“要不还是去剪短一些吧?” “啊,不要!长头发好看!”叶晨立马摇起了脑袋。 “又不是让你去,我自己去不行啊。” “不行,长发好看!” “我留长发给你看的是吧?” “是啊!”叶晨理直气壮。 “就算不剪断也可以去理一下呢,修一修头发也好哦。”赵今予抿嘴轻笑道,“最起码看起来会干净清爽许多。” “有道理,也该是时候修一修头发了……” …… 4.一起洗澡吧 叶晨正在用抹布仔细地擦去台子上的汤渍,马尾辫搭在肩头,跟着一晃一晃的。 “感觉我们差不多可以不穿毛衣了吧?今天穿毛衣感觉有点热。”晚晴将校服外套脱下,挂在了椅子上,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我讨厌穿毛衣。” “但是早上过去很冷啊。” “看来只能到三月份再说了。”晚晴解开发绳,用力晃了晃脑袋,长出一口气,“呼,一直扎着辫子,感觉头皮都被束缚住了似的,还是这样放松啊。” 叶晨回过头,偷偷看了一眼,见到她正在脱下毛衣,忍不住盯着那因为被毛衣拽起里面衣服而露出的小腹看了几眼,等到她有些疑惑的往厨房看来的时候,才慌忙把脑袋扭了回去。 “喂,叶晨。” “干嘛……” “一起洗澡吧?哦,应该说一起泡澡,我已经把水放好了。” “噫……你又想做坏事是吧。” “哦?那不正应该是你期待的吗?” “我没有!”她立马矢口否认。 “切,我还想着,现在或许你想开了,想要和我一起洗澡了呢,既然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吧~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抵触美少女的身体,按理来说,就算没有爱也应该会很喜欢的吧?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咳!!一起洗!我要一起洗!” 晚晴低着头,‘噗呲’的笑出了声,笑得她眼角都迸出了泪水:“哈,哈哈……你也太好逗了吧?一个激将法就不行啦?” “不管,我就要一起洗,而且,而且我还要,摸你!” “哪里?” “……”厨房里没有传来叶晨的回答,倒是传来了叶晨差点摔倒的声音。 在这方面,她怕是怎么都玩不过晚晴了。 毕竟一个是只能看看杂志和图片,另一个可是阅片无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看过的家伙啊。 叶晨有些敷衍的打扫完了剩余的厨房卫生,小心翼翼地站在盥洗室门口。 “我……进来了?” “进呗。”晚晴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推开门,却没有见到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场面,因为里面水汽缭绕,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已经洗过澡的晚晴正泡在满是沐浴露泡沫的浴缸里,微眯着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看向她。 一头黑发有一半浸没在水中,还有几许飘在了水面上。 “先洗澡吧,然后再进来泡,呼,热水还在加呢,保准暖和。” “嗯……”叶晨慌张地背过身去,却又偷偷望向镜子。 不过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因为已被水汽蒙上,一片模糊。 虽然之前已经一起洗过许多次,但不知为何,今天心跳却快得厉害。 她就像是一只洁白的小羊,站在了沐浴喷头下,用洗澡的热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另一只手胡乱地抹着泡沫,把每一寸肌肤都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赤着脚,走到了浴缸旁,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浴缸里的水‘哗啦’地溢了出来,让盥洗室中蒸腾而起的水汽变得更多了。 “唔!” 水很热,甚至有些烫,她刚坐下去时甚至赶到有些窒息,努力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 大概是缺氧的缘故,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就连这么近的晚晴都看得不太真切。 “怎么样,舒服吗?” “好热。” “啊,可能是水温开太高了——”晚晴伸出手将水龙头拧过去了一点,“再放点水就可以关了。” 她那碧绿色的眸子就像是一对放在青石上的翡翠玉石,随着光线的变换而流光溢彩,又像是被投入石子的绿色湖泊一样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叶晨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小脸通红的低下头去。 “干嘛啊,又不是第一次洗了,至于这么害羞吗?” “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之、之前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现在……现在……嗯……”她撇过头去,看向蒙了水汽的窗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那华灯初上的夜晚,隐约看到闪烁着霓虹灯的巨大招牌字而已。 “什么?” “但现在……感觉你是……属于我的。” “噗。”晚晴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你小子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 “不要……叫小子,呼,好歹我现在也是女孩子,难道,我不算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吗?” “高了点?” “……是你太矮了好不。” “脸也不够圆啊。” “这样呢?”叶晨鼓起了腮帮。 “这样倒是可爱多了。” “我也是属于你的啊。” “好了好了,我草。”晚晴摸了摸胳膊,“你别说这么肉麻的话行不,我他妈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受不了了啊。” “就、就算是扮演,那、那也是……” “哦……” “情侣之间,应该做一件事吧,肯定有一件事要做的吧?” “什么?” “接、接吻?” “我拒绝。” “明明之前你还朝着要亲嘴儿的来着啊喂!” “之前是之前嘛,有了这个所谓的感情,我就不想接了。” “为什么啊。” “嗯……之前是玩闹,现在可是认真的。” “那、那你也当着是玩闹好了?” “哦?”晚晴眯起了眼睛,“那你主动点?” “咦!” 水汽缭绕的盥洗室里顿时有些沉默。 好半晌,叶晨才鼓起勇气,主动向前倾去。 “停——感觉怪怪的,还是我来吧。” “啊……不行,我来!” “不行,我来,不然不亲了。” “你……好吧。”叶晨又坐了回去,闭上了双眼,像是一位索吻的少女。 晚晴窃笑着,缓缓向前倾着身子,然后…… 然后将自己的一根食指伸进了她的嘴里。 “咳、咳咳!” “诶嘿。” “喂,你干嘛!” “逗你啊。” “你这是在欺骗少年美好真挚的感情啊!” “哈哈哈哈……噗……好了好了,你不要那么认真啊,你越认真我越想笑,咳……哈哈……小孩子似的。” 叶晨气鼓鼓地瞪大了眼睛,忽然向前扑去。 身材娇小的晚晴猝不及防地被推进了水里,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或许此时的叶晨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然后…… 黑眸的少女也将整个身子浸入了水中。 就像是小鸟一样,轻轻的在她的嘴唇上触碰了一下,然后就慌张地挪开了。 “呼——!” “哈呼——!你谋杀啊!”晚晴大口的喘着粗气,“差点要被你摁在水里闷死了!” “我、咳……又不是故意的……”叶晨撇了撇嘴。 晚晴‘啪’地将手掌摁在了她的额头。 “怎么,青春萌动了?少年的小心思开始运作了?刚才驱使你行动的,是男性的那部分意识,还是女性的那部分呢?” “……我怎么知道。”叶晨露出了遗憾的神情,“早知道就该在我没变身之前,像书里那样,直接,直接……” “小家伙,坏想法倒是不少啊?不要被身体支配啊,那可不是爱。” “我没有!” “切,想做坏事的小家伙,还说自己没有?” “你,你之前也不总是想……” “我很诚实,我就是只想做点满足身体快乐的事情,我又没说那是爱,嗯,当然,还有点恶趣味在内吧。” “难道爱情是没有这些的吗?” “起码不是被这些东西支配着才爱的。” “……” “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你了吧?你连你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爱都不清楚。” “知道了。”叶晨撇了撇嘴,刚才心中的炙热好像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我们分手吧。” “哈?”晚晴猝不及防的咳嗽了起来,“噗,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不、不是啦!我决定想明白了再,再让你见识一下成熟的,大人的爱,不是小孩子的那种!不是被身体支配的那种,是真正的。” “哦~?”晚晴侧着脸看向她,似笑非笑,“好啊,我等着你像个大人一样去爱别人的那一天。” “可是,你呢……?万一我确实,确实是爱,但你不……不爱我怎么办?” 晚晴眯起眼睛,碧绿的眸子里划过几许狡黠的笑意:“嗯,我现在稍微有那么一点喜欢你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诶?” “不过,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喜欢。”晚晴的表情忽然认真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喜欢上过去的自己。” “唔。” “所以让我们一起探寻吧,看看这到底是什么,是情侣的爱情,还是亲人之间的爱,又或者,只是因为躯体互相吸引而产生的欲.望。” “嗯!”叶晨睁大了眼睛,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似乎,一个心结被真正的解开了。 她此时笑得很坦然。 或许,之后的结果到底是怎样,也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或许吧。 “好了,别闹了。”晚晴转过身去,“给我搓背。” “诶?” “干嘛啊,不然喊你进来一起洗澡做什么,快点啊,搓背,好久没搓背了,有些地方我自己够不着。” “我都能够得着啊,是不是你的身体柔韧性太差了。” “是吗?”晚晴眯起了眼睛,忽然和叶晨的身体紧贴在了一起,“嗯……让我看看,好像是我更大一点吧?” “诶,噫?!” “所以够不着也很正常啊,有个累赘嘛。” “……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样高了。” “去,少贫嘴,快点搓背。” “是是是——” …… 5.过去的追忆 1997年2月25日,星期二。 时间已是下午,躲了大半天的太阳终于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将那金黄色的阳光斜洒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 一群高二学生正在这里上体育课,在体育老师的安排下,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学生们嬉闹成一团,玩到后面的时候,已经不像是老鹰捉小鸡了,而像是恶鬼抓人。 几个高三男生在中间的篮球场上打着篮球,基本都是几个人玩一块篮板,他们就聚在篮球板下面,有的互相争抢,有的十分有秩序的轮流投着球。 在操场上,几乎见不到高三女生,因为每一次体育课,她们几乎都不会出来活动,在热身的绕圈跑结束之后,就会回到教室里继续写作业。 体育老师强调过好几次,上体育课就应该好好上,然而大部分人依旧如此,所以到后面干脆就懒得管了。 “我们回去写作业吗?”叶晨揉了揉吹进风沙的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梳子,将发箍和发卡摘下,仔细地将头发捋了捋。 “老是窝在那写作业,感觉都要生锈了。”晚晴左右扭了扭脖子,“动一动啊好歹。” “你这么想动,可以晚上回去骑车带我……” “那个还是你来吧,咳咳!” “那要不要去打羽毛球?沈慧娟在那边和另外几个女生打着呢,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算了吧,都已经是二打二了,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啊,难道三打三吗?” “也不是不行?” “得了。” “那我们自己拿个球和拍打?” “算了,学校的拍太烂了,基本上就没几个好的。” “……你还真麻烦。” “晒晒太阳不好吗?” “这太阳时有时无的,而且还不暖和,有什么好晒的啊。” “那你自己回去写作业呗。” “哦,那我回去了啊。” 叶晨竟然丝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倒是让晚晴愣住了。 “喂,真走啊。” “干嘛。” “行吧,你走吧,我一个人逛逛。” “早点把作业写完啊,晚自习的时候就可以写其他卷子了,我最近都不想写作业了,感觉老是布置的那些对我们来说已经没什么提高了……” “真上进啊你。” “可别被我甩在后面了啊。” “啧,你上去吧,我逛会儿再说。” “哦。” 晚晴看着叶晨转过转角,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将双手揣在裤兜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了起来。 沿着围墙的影子缓缓的走,她的目光落在墙顶上,那里撒了一大堆碎玻璃,就是为了防止学生们翻墙出去的。 然而真要有人想出去,还真不一定拦得住。 经常有人翻墙的位置,那一小片的玻璃碎渣已经被弄干净了,就在她望着出神的时候,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男生忽然从外面翻了进来。 他的手里捧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正冒出热气的炸串,也不知道这小子是跑到哪里去买来的。 银江高中偏僻的很,学校门口也没有小店,最近的杂货店都得走上三五百米的样子。 那男生见到有人在墙后面等自己,有些惊讶地看了她几眼,见这只是位高三学生,就立马抱着怀里的东西飞快跑远了。 这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露出了一抹怀念的微笑。 从初中开始她就会翻墙出校门了,不过她一般都是中午的时候悄悄跑出去玩,等到室内午休时间快到了的时候就翻回来。 不像其他人那样会翘课。 她翻墙,从来就没有被发现过。 至于翻墙出去做些什么……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四周随意的闲逛。 初中的时候,学校外面到处都是小店,甚至还可以跑去游戏房里玩上一会儿。 到了高中,翻墙出去要么是跑到几百米外的炸串店买一小份的油炸肉丝,要么就是在田边吹吹风、看看忙碌的农民以及那偶尔会开过的汽车。 偶尔会和死党们一起出去,但很多时候翻墙,都是自己一个人出去。 或许,只是为了享受那种自由的感觉吧。 对于思想还幼稚时的她而言,学校就像是一座监牢,每一次翻出去,哪怕不跑远,都像是关在鸟笼里的鸟儿在天空下短暂的自由翱翔。 “呵……”她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摸了摸口袋,下意识想拿出一根烟来点上,却想起自己根本没有烟,此时的她,不是那个落寞的大叔,更不是以前的那个少年。 人总是喜欢怀念过去,因为在记忆里的过去,那段已经失去了的时光,似乎总是很有意义。 “你小子上厕所要不要人把尿啊?” “你他妈,一边爬着去,老子还不至于没法自己上厕所吧?” “嘿,那就好,我还想着到时候还得我帮忙,那多尴尬啊,对了,大的咋办?” “……到五楼去呗,那里的厕所不是带马桶的吗。” “哦对,以前我们还老说那玩意儿是给谁用的,现在好了,看样子是给你量身定制的啊?” “草,你这个比幸灾乐祸的,等着啊,下次你别骨折了,不然我肯定使劲嘲笑你。” “哎呀,不好意思哦,我的骨头硬的很嘞。” 两个男生聊天的声音越来越近,晚晴微微侧过身去,就看见江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杨增朝教学楼这边缓缓走来。 “哟……那不是班长吗。” “班长!你看着这墙干嘛啊,要翻墙出去吗?” “关你们屁事。”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干嘛去?” “报告班长!”江兴还故作认真的敬了个礼,“我带杨增去上厕所!你要来检查一下吗?” “草!”杨增用力锤了一下江兴的后背,“你他妈别瞎扯淡啊!” “哈哈哈……班长,你也回教室?”江兴干咳了两声,态度稍微‘端正’了一点。 “不回。” “哦,那我们上去了?” “嗯。” 江兴挠了挠头,搀扶着杨增往台阶上走。 隐隐约约的,听到他俩传来压低了的交流声。 “今天的班长怎么怪怪的?” “是啊,好像有点悲伤?” “家里有谁死了?” “……你能不能想点好的啊。” “难道她得了绝症?” “……你想点好的!!”杨增的声音加大了几分,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二人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晚晴。 这时,他俩刚走到一楼的最后一节台阶。 而晚晴则站在教学楼外,像是一只猫头鹰一样,木然地望着他们。 “草!” 杨增也顾不得自己腿瘸了,慌忙加快了脚步。 二人拌嘴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人的一生,总是在离别。 原以为高中住得很近的死党,以后会一直都是朋友。 但谁能想到呢,后来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再到后面,便相隔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了。 晚晴看了一眼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学校墙壁,轻笑了一声,继续悠闲地往前逛去。 电工师傅正在和保安大爷唠嗑,俩人的身前已经丢了一地的瓜子壳。 “爸,你说你在家里带带孙子,混混日子,享受下人生不挺好,非得出来上个班。” “我自己赚钱自己用,过得踏实,省得你媳妇,唠唠叨叨。” “哎呀,哪会呢……” 晚晴有些惊讶,她现在才知道,电工大叔和保安大爷,竟然是一对父子。 那是过去不曾知道的事情。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让人感到有些微妙的新奇。 她又忽然很庆幸,人生不能无限的重来。 因为真要那样,这人生也就太没意思了。 “有后悔,有遗憾,那才叫人生吧?呵……” 她自言自语的说着,绕过教学楼,重新朝着操场走去。 教学楼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春天到来,它们也展现出了蓬勃的生机。 它们的种子会被风吹走,播撒向世界的其他地方。 而还留在这里的,则会在明年之前,变成废墟的一部分。 小卖部的老板正拿着一个水壶,给花坛里他种的一棵无花果树浇水,水流很慢,让时间也仿佛跟着慢了起来。 “到时候要把这棵树挖走吗?” 晚晴的声音飘进了老板的耳中,他有些疑惑地抬头张望,然后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哈哈……不知道啊还,这里真要拆了,想想还有点不可思议,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 “嗯……” “等拆了再说吧,不是说还得明年再拆呢吗?”小卖部的老板笑着说道,“把它挖出来,好像也没处种啊。” “或者折一根树枝,种到家中的花盆里去?” “哦,这也不错……” 老板就绕着这棵无花果树转圈,想着把哪一段折下来更容易种得活。 而晚晴则已经走远了。 银江高中在记忆里,是很大的。 但实际上走起来,却一点也不大。 很快就逛完了一圈。 她重新站在教学楼下,看着那贴着马赛克砖的斑驳墙壁,看着那只小小的壁虎钻进藤蔓丛中,凭借自己的保护色消失不见——她又看向台阶上已经弄不干净了的脚印,看向那生锈的栏杆,看向那剥落了油漆的扶手。 她抬头望了一眼湛蓝色的,没有污染的天空,看了一眼那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了大烟囱的远方,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回教室吧。” …… 6.夕阳影斜长 夕阳将万物的影子都拖得斜长。 银江高中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也响了起来。 教学楼里传来一阵脚步的震动声,那是不用上晚自习的高二学生。 和他们的兴奋与喧闹比起来,高三学生就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大概是待会儿还得上晚自习的缘故,许多人都没精打采的,在座位上拖了半天才站起来。 要不是和晚自习间隔的时间不长,不赶紧去吃的话会来不及,恐怕大多数人还得再拖延一会儿才动身呢。 高二的学生们大都已经出了校门,在那几个临时摆在门口的小摊前买起了小吃。 学校外面的他们和学校里面的高三学生,在此时此刻,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 叶晨从来没上过晚自习,她还有些不太习惯,老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那缓缓落下的夕阳,似乎也在不断的催促她赶紧离开。 “不知道食堂晚餐会搞点什么啊。” “我看……八成不会太好。” “你怎么知道?” “你想,就只有高三的学生吃,而且还是从多余的一些钱里凑出来的,要么菜很少,要么能吃饱但不好吃……” “是哦,而且食堂的阿姨和厨师们还得加班呢。” “是啊。”晚晴拿起了装在塑料袋里的勺子,那就是她的餐具了。 有讲究一些的同学,会带上用塑料壳装的筷子,在夕阳的光线下,亮闪闪的,格外漂亮。 穿过在晴天里总是扬起沙尘,在雨天里总是泥泞不堪的操场,叶晨和晚晴来到了食堂门口。 这里竟然还站着几个高二学生。 他们正偷偷往里面张望,似乎很好奇高三学生的晚餐是些什么。 “你们几个,放学了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秃顶的教导主任大喝道,吓得几个男生撒腿就跑。 而站在后面指着他们的教导主任,却好像有些绷不住了似的笑了起来:“哈……这帮小兔崽子。” 而后,他好像察觉到有高三学生在看他,立马又板起脸来:“看什么看,都快点进去打饭吃,晚自习很快就开始了!” 学生们散乱的走进食堂,不同班级的人混在一块儿,排上了三条队伍。 平日里拥挤的食堂,今天好像格外空旷。 赵今予正和几个女孩子走进食堂,见到晚晴和叶晨时,便轻轻摆了摆手。 俩人也跟着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们也没过去凑热闹,毕竟那边都是一班的女生,二人根本不熟。 “晚上是吃什么啊?”叶晨踮起脚往前张望,“看啊看不见。” “白痴,你看别人盛了什么不就行了?” “哦——对哦!呃……好像是,扬州炒饭?” 分辨扬州炒饭和普通蛋炒饭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放酱油以及有没有放青豆。 这二者缺一不可,至于其他的,比如火腿肠换成香肠,又或者别的什么,似乎都无伤大雅,但要是没有青豆而且饭不是白的,那就绝对不会让人想到扬州炒饭了。 ——放了酱油的,应该算是酱油炒饭了。 “估计是中午剩下的饭吧。”晚晴深吸了一口气,“不过好像还挺香的。” “还有一块炸里脊,喔……感觉还行?”叶晨舔了舔嘴唇,一天的课上下来,她多少也有些饿了。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吃的不挑剔。 “怎么是炒饭啊。” “我靠,太单调了吧。” “我昨天刚吃的炒饭我不想吃了。” “走走走,我们去小卖部买泡面吃!” “好主意,走!” “兄弟,陪我去小卖部呗!” “我不去啊。” “我请你吃泡面!” “好,走!” 刚走进食堂,就有不少学生原路返回,教导主任抱胸站在门口,看得直摇头。 年轻的女校长走了过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教导主任就向她抱怨了起来:“唉,现在的孩子啊,太挑剔了,这么丰富的扬州炒饭都不吃,里面有火腿肠、青豆、鸡蛋,还有一串里脊……他们竟然还不吃,非要去吃方便面。” “这说明我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是好事呢。” “可是到时候就又浪费了啊,多余的又要倒了,还好到时候会有人拉去喂猪……” 校长轻轻撩了撩刘海:“不过大部分学生还是留在这里吃的,不是吗?你吃了吗?” “我还没呢。” “一起?” “我得维持秩序。” “那我先去吃了。” “好。” 于是,校长就排在了学生们的队伍后面——也就是叶晨和晚晴的身后。 虽然校长相对来说比较年轻,但也有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再怎么说,身份摆在那里,多少让人感到有些不太自然。 本来还想和晚晴聊些什么的叶晨,在干咳了几声后就不再说话了。 不过其他队伍里的学生倒是聊得更加起劲了。 那声音能传入叶晨的耳中,当然也就能传入校长的耳中。 “校长也来排队打饭啊。” “好像中午的时候校长都不来食堂吃的吧?” “应该是提前来吃的。” “校长和我们吃一样的吗?” “看样子是诶。” “那应该不会太难吃吧?” “难说……” 学生们议论纷纷,倒是有不少犹豫着要不要去吃小卖部买点吃的人选择留了下来。 因为只有一个年级在这里吃饭,所以空的位置很多。 晚晴和叶晨打了炒饭,就匆匆忙忙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斜阳正好照在那张油漆暗红的旧餐桌上,带来几许让人感到安心的温暖。 “我有一种预感,说不定以后每天都是这种吃的比较快的晚餐,炒面、炒饭、炒粉之类的。”叶晨用嘴巴抿了抿勺子,舀了小半勺炒饭放进嘴里。 青豆应该是冷冻的,但吃起来还是脆生生的,带点淡淡的甜味。 火腿肠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几乎没什么肉味,一口下去,都是淀粉的味道。 也就是那串温热的炸里脊还算能带来点肉香了。 “差不多吧,毕竟晚餐的时间那么短,半个小时左右就又要上晚自习了,肯定不会提供吃起来太慢的菜,像鱼啊什么的是最不可能的了。” “咳,要不干脆我们用饭盒装好,然后回教室吃?” “干嘛?跑过来了还带回教室吃,还得自己洗饭盒,你不嫌麻烦啊?” “咳,就是……让一个人来,然后另一个人就不来了,省点事儿嘛。” “你可真懒。” “切,你可没资格说我啊,而且我们可以轮流的嘛,正好一个星期上四天晚自习,这样一来就是一人两天,怎么样!” “好啊,那明天你来。” “……好好好,我来就我来,不就是多带一天的饭嘛。” “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能打汤了?” “喝点白开水就好了咯。” “那也行吧,我去打个汤。” “我也要!” “……行。”晚晴拍了下她的脑袋,将她的发卡都给碰歪了。 食堂的后面摆着两个大桶,里面放的就是汤。 每天都没什么变化,就是紫菜蛋花汤,往下捞的话,还能捞出点榨菜来。 装汤的是那种不锈钢碗,总感觉这玩意儿很脏,因为摇晃的时候能听到里面的水声,就像是刷锅水还没有完全排出来一样,让人觉得它会和盛来的汤融合在一起…… 晚晴特意晃了几下,选了两个听不出水声的碗,盛了两碗紫菜汤,尽量保持着身体的平衡,慢慢走到了餐桌旁。 刚坐下,她才发现餐桌对面竟然坐了另外的人。 ——是校长。 “嗯?”晚晴看向叶晨,后者则回了一个茫然的眼神。 “听光老师说啊,你们成绩在高三有了很大的突破,现在常年都是班里的前两名了,而且和第三名拉开了不小的差距?”校长微笑着说道。 晚晴的目光落在她涂抹在嘴唇的口红上,愣了几秒,然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你们光老师向我申请,将你们调到前面的班级去,我看了一下你们的成绩,想着把你们两个调动到一班去,那里的学习氛围更好,学习进度也更合适你们——可能会稍微有点跟不上,但这样的话,最起码这个学期不会浪费,光老师也是希望你们能再进一步。” “啊?”叶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甚至忘记了咀嚼嘴里的食物,“诶?把我们调到一班去?这……能行吗。” “是的,理论上你们还是五班的学生,只是去一班上课而已。” “哦,那光老师应该要重新选个班长了。” “这些你们班主任都会安排的。”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有些激动,但又有些犹豫。 毕竟高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学期,一下子跑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班级里去,多少会有些不适应,说不定反倒会因此而影响学习呢。 ——当然,实际上更多的,还是不想和这些熟悉的同学分开。 就连江兴和杨增都见不着了,总感觉会有些寂寞啊。 哪怕其实她现在平时也不怎么和他们聊天了…… “哦,行,我没问题。”晚晴回答的很快,她只是简单一思索,就明白这样效率最高,利益最大,成绩提升的多了,对她们的好处也多,而且一个班级的氛围,确实是对学习有不小影响的。 “一班会有几个完全不想学习的学生去参加实习,所以不用担心教室里会没有位置安排给你们。” “好。” “哎,就……就答应了?” “嗯?不然呢。” “呃……” “到时候安排好了,会由你们班主任通知你们的。” “好的。” 校长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有些发呆的叶晨:“吃吧,等下冷了哦。” “啊……哦哦!” …… 7.日落月深黄 出了食堂,迎面吹来带着几许泥土腥味的田间微风,那轮几乎将要完全沉坠的夕阳照出最后的一束光: 在那血色的光中,一条大黄狗在前面飞奔,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在后面大笑着追逐,在他身后那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背包,跟着他奔跑的动作而上下颠簸,即使是如此沉重的负担,却也依旧没有拖慢他的速度,更没有影响他的快乐。 “啊,小孩子真好,什么都不用想,天天傻兮兮的乐。” “能傻兮兮的乐,说明家里条件也不会太差吧……” “那可未必。”晚晴站在校门口往外望去,看着男孩儿和大黄狗的影子都被拖得越来越长,直到夕阳彻底落下,他们的身影也似乎一下子消失在了夜幕里。 几乎没有几盏路灯的学校顿时陷入了一片昏黑,虽然那几盏灯很快就亮起,但却驱散不了多少黑暗。 “回教室了。”叶晨忽然拍了下晚晴的脑袋,“站着傻看什么呢?” “哈?你敢拍我脑袋?”晚晴立马踮起脚拍了回来,“不要命啦你?” “干嘛干嘛,就许你拍我的,不许我拍你的啊!” “是啊,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啊。” “……”叶晨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我们站一起,明显我更像姐姐嘛。”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忽然拍了下她的屁股,然后朝教学楼跑去:“拜拜咯您嘞!” “偷袭啊!” 回应叶晨的,是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教学楼的走廊里本该是有电灯的,但实际上大部分都坏了。 白天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但到了晚上,就会感觉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漆黑,唯一还算亮堂的,也就是教室了。 而五班的教室里,总共六盏吊灯,有两盏是坏的,教室后面也因此而显得有些昏暗。 不过坐在后排的学生反倒还挺享受这种感觉的,兴许还觉得挺有安全感呢——反正也不是看不清字。 银江高中不算多好的高中,实际上在最早建立的时候,甚至不是一所普高,而是一所中专。 ——是专门为工厂培训技术人才的。 后来变成了普高,各方各面的教学质量也比其他高中稍差一些,就算后来招收、培养到了足够好的老师,也都汇聚在一班和二班。 而且学校的总体教学计划也要比其他学校落后一些,比如大部分高中都已经开始从高二设立晚自习了,但银江高中依旧是只到了高三才有晚自习,最近还取消了几年,直到这最后一个学期才又加回来。 这让学生们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有些迷茫,不知道晚自习该做些什么。 而且铃声也没有响起,所以即使已经到了该晚自习的时间,教室里依旧闹哄哄的一片。 晚晴托着腮帮,望着窗外挂在黑色夜幕中的深黄色月亮发呆。 “喂,喂?晴儿。” “干嘛?” “你是班长啊,这时候不应该维持秩序吗?” “又没开始晚自习。” “开始了啊。” “哦,反正过几天就不在这了,到时候班长说不定就是别人了。” “……但是你不觉得好吵吗?” “心静自然就不觉得吵了。”晚晴耷拉着眼皮子斜睨了她一眼,又望了一眼教室后面,几个男生聚在一块儿,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看着格外兴奋,“好像真是有点吵。” “是啊……”叶晨捂着耳朵,“我快受不了了。” “咳嗯!”晚晴清了清嗓子,正要站起来,就看见光秋堂捧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 “同学们,同学们——都安静一点!”光秋堂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无奈的笑,“你们知不知道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啊?整个学校就我们班最吵了,我在校门口都听见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听到铃声啊!”有胆大的学生高喊了一句。 “是啊是啊!” 另外几个男生也跟着附和。 “今天情况特殊,铃声还没有设置好,明天开始就有铃声了,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要保持安静,没有老师来的时候,大家各自写作业,有老师来的时候,听从老师安排,有时候可能会是考试,或者某个科目的老师来上课。”他见学生们都慢慢安静下来,便看向晚晴,点了点头,示意她上来,“班长把这些试卷分发下去,这就是今天晚上的英语作业了,其他科目的作业应该都已经布置好了,你们就各自写作业,写完了的可以直接把作业交上来,一个科目一个科目的放好。” 晚晴拍了下叶晨的肩膀,从她椅子后面走了出去。 她一边分发着试卷,一边听班主任在讲台上继续讲话:“作业写完了,就自己复习,实在觉得坐得太久有些累了,就和我申请,可以去操场上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是不能影响其他同学,而且必须得把作业写完才行。” 实际上,现在的作业量已经越来越多了,如果没有在下课的间隙与午休时写的话,起码得写到十点才能全部完成。 “好了,都安静的写作业,不要大声喧哗,不要吵闹,要上厕所的自己去。”光秋堂在讲台前坐了下来,像是定海神针似的,让整个教室都保持着安静,虽然还是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但已经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正常思考了。 叶晨长出一口气,在赵今予家写作业都已经成了习惯,那里可比教室安静多了,而且还有个几乎能回答出所有作业问题的赵今予在,对于她们而言,比在学校里进行晚自习效果更好。 不过,倘若真的到了一班去,这个小问题似乎又能得到解决了。 她忽然有些恍然,想明白为什么刚才晚晴会答应得那么爽快了。 只不过理性是理性,从感性上来说,她还是有些舍不得自己所待着的这个五班啊。 ——明明对于她而言,也只是在这里待了一个学期而已,很多同学甚至都还不熟悉。 可是到了一班去,恐怕熟悉的同学就更加少了。 叶晨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呛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怎么放那么多茶叶啊……” “因为你喝的是我的啊。”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向她,“你的在你抽屉里呢,你忘了?” “啊……对哦……不过,你喝这么浓的茶,不苦吗?” “还好吧。”晚晴略带戏谑地笑道,“对于大人而言,这种苦涩比生活甜得多了。” “切。”见她又要‘教育’自己,叶晨立马翻了个白眼,选择和题海继续战斗去了。 天边的月亮缓缓升起,越升越高。 像是一位温柔的母亲,正默默地注视着世人。 没有了工厂的浓烟,本就是乡下郊区的这里,空气变得更加清新,也能看到那拥簇在月亮周围的璀璨群星。 已经写完作业了的晚晴托着腮帮,怔怔的望着天空出神。 距离放学还剩下十来分钟,书包已经收拾好,暂时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等着放学了。 随着时间的临近,教室里的学生们也愈发变得躁动起来,很多人都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挂在黑板上的时钟,也有人抬起手腕看一看手表上的时间。 光秋堂看起来是在认真批改着作业,但实际上对学生们的躁动早已了如指掌,就在八点半刚到的那一刻,他就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好了,今天的晚自习结束了,同学们放学后马上回家,都早点回去,卫生委员和值日生就不用留下来打扫卫生了,都赶紧回家,天已经很黑了,回到家,没写完的作业补完,写完的早点睡觉,免得明天没有精神。” 光秋堂的话刚说完,转身正要走出教室,就已经有男生从后门冲了出去。 本来平日里冲得最快的杨增,这会儿只能羡慕地看着那些人跑出教室,自己则拿起拐杖,缓缓地站了起来。 江兴、董兴海以及郑凯这几个男生等他站起来后,就有说有笑的拥簇着他一起走出了教室。 因为不用打扫卫生,所以教室里短短几分钟就已经走完了所有人。 剩下的几个都是动作比较慢的学生,也有那种赶着把最后一点作业写完,所以还没有起身收拾书包的。 “沈慧娟?还不回去吗?”叶晨站在教室灯的开关旁,就等着关灯走人了。 “啊?诶?咦,人都走光了吗?” “是啊。” “就剩下我们几个了。”晚晴把书包背了起来,用脚将自己和叶晨的椅子都塞进了书桌里,“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我都不知道。” “回去慢慢写吧?” “嗯。”沈慧娟赶忙站起身,把水笔收进笔袋里,开始急匆匆的收拾起书包,然后飞快跑到了教室门口。 “啪嗒。”叶晨摁下了开关。 晚晴则顺手将房门往外拉上。 “砰……哗啦啦……” 随着关门声响起的,是翻动钥匙的声音。 作为班长的晚晴把门锁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任由那深黄色的月光朗照在自己身上:“好了,回家。” “一起下去吧。” “行啊。” “班长你们是骑车的吧?” “对。” “那到校门口后就再见了。” “嗯。” “路上要小心哦。” “好。” …… 8.春夜晚风拂 自行车棚里已经没几辆自行车了,回头望去,好像就只有一班和二班的教室还亮着灯。 稀稀拉拉的零散几个人穿过黑暗的走廊,走出教学楼,披上了那星光与月光。 晚晴反着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身子左右微微摇晃。 叶晨正把书包放进车篮里:“今予来了吗?” “还没看到……哦,来了!”她朝黑夜中的那个模糊身影用力挥了挥手。 赵今予的轮廓逐渐清晰,脸庞在车棚里那蓝色的灯光下照得像个蓝皮肤的外星人。 她轻轻搓了搓手,朝掌心呼了口热气:“晚上还是有点冷的呢。” “是啊,毕竟才只是早春而已。”晚晴把校服的拉链拉倒了顶,让衣领卡住了自己的脖子,这样似乎就能多挡住一些夜晚的冷风,“回去咯,都没几个人了。” “嗯,肚子好像有点饿了。” “那可没办法。”晚晴抓住了书包的肩带,歪头看向正在开车锁的赵今予,“这个点了,还是这荒郊野外的,可没处买吃的吧。” “希望回去的路上能看到卖宵夜的小摊吧……” “那恐怕得等进城才有了……”叶晨调转龙头,无奈地看向了晚晴,“喂,你能不能先下来啊?” “干嘛。” “……调头啊。” “就这样调呗。” “你好懒……” “没办法,我就是那么懒,讨厌我了没?” 叶晨不知道她在卖什么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着说道:“不啊,更喜欢了。” “……你什么毛病。” “哼哼,厉害吧?” “无敌了你。” “聊什么呀?”赵今予跨上自行车,好奇地问道。 “咳,没什么!”叶晨干咳了一声,慢慢将车头调转了过来,“回家咯,要是夏天的话,这会儿肯定很凉快。” “但现在是早春,还冷着呢。” “晚晴你觉得现在几度?” “两度吧。” “哪有那么冷……” “大概是七八度的样子吧?”赵今予笑着回答道。 “我觉得应该是十度左右?毕竟我们穿的又不多。” 这只是出发回家之前的闲聊而已。 等真的骑在路上了,反倒不会说那么多了。 毕竟要是一边骑车一边聊天的话,速度就又会慢许多了。 时间不早,路程也不近,还是得骑得快些才好。 也就是骑累了,才会放慢速度聊上几句。 校门口前面的路还有几许光亮,再往后的道路就是一片漆黑。 自行车上的手电筒照亮着前路,却也照不亮太远的地方。 两旁的农田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黑,晚晴不住地往那边张望,双腿交叠着微微抬起,两只手反向抓住了坐垫。 黑暗充满了未知,却也让人可以将自己的想象力无限延伸。 比如此时,她就可以想象自己是骑在一条海边的小路上,左边是蔚蓝色的大海,右边则是金黄色的沙滩…… 想象让世界变得无限宽广,迎面吹来是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风。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可以是海浪冲刷海滩的声响。 天空中那轮深黄色的月亮依旧高挂着,不过星星却稀疏了不少。 “哗啦啦——”叶晨似乎放慢了速度,双腿架在踏板上,让自己放松一会儿。 身后的赵今予就加快了脚步,踩着踏板快速追了上来,原本一前一后的两束灯光,这会儿也聚在了一起,将前路照得更加明亮。 甚至连不远处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能看清了。 ——上面那几个大字貌似是「重金求子」。 顺便还放了几张特别漂亮的美女照片。 但是一看就很假,而且貌似还不是同一个人。 “竟然还是彩色的……”当自行车骑过的时候,晚晴忍不住咂了咂嘴。 “什么彩色的?”叶晨有些莫名其妙。 “哦,没什么,骑你的车吧。” 自行车来到了那爬满青苔的拱桥前,二人都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 毕竟这么黑漆漆的一片,要是不小心骑到河里可就麻烦了。 虽然那只是一条并不算深的小河。 抄近道是平日里经常干的事情,但在这样昏沉的黑夜里走小道,就让人的心忍不住悬了起来。 青苔在电筒的灯光下是幽绿色的,仿佛随时都会冒出鬼火来一样。 树叶碰撞着,发出‘簌簌’的声响,让叶晨有点毛骨悚然。 “我们应该走大路的啊……” “干嘛,怕了?” “有点看不清呢……”赵今予紧紧握住了把手,“我们现在过拱桥了吗?” “还没过去吧?”叶晨也有些不太确定,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浑身一哆嗦,惊叫了起来,“哇啊!!!” “咿——!?”赵今予也被她吓了一跳,猛地摁下了刹车,一脚踩在了地上。 “干嘛?”晚晴倒是淡定,她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一惊一乍的,吓死人啊?” “没……没事了。”叶晨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被电筒照到的树枝,那上面挂着一块破布,远远的看去好像是有人被挂在了树上一样,“被这个吓到了。” “看着确实很像人的轮廓呢。” “是吧……” “是呢。”赵今予抿着嘴笑道,“晚上骑车好像也会有不少惊喜哦?” “我宁愿这种惊喜少一点……”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哆哆嗦嗦的重新踩下踏板,摇晃着再次让自行车动了起来。 虽然只是被吓了一跳,但多少还是让她有些惊魂未定,以至于看到些灯光或者影子,都一惊一乍,有些疑神疑鬼的。 “今天可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呢,要是哪次就你一个人晚自习骑车回去,你不得在半路尿裤子了啊?” “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看不太清,小心一点好吧!” “少来,我看你都哆嗦好几次了,背后都冒冷汗了。” “咳!” “可能是电筒的灯光还不够亮呢,下次去买一个更亮的手电筒吧?”赵今予有些兴奋地说道,“之前看到过一家专卖手电筒的店呢!” “……很亮的手电筒恐怕不够小吧,没法固定在车把上吧?” “可以让晴儿提着呀,这样大家都能看得清了。” “……那倒也行。” 虽然又回到了大路上,但前方的道路两旁种满了果树,电筒的灯光照过去时,顿时拖出一片扭曲而怪异的影子,随着微风吹拂还会弯曲和延伸。 叶晨忽然神经质似了的大声唱起了歌,仿佛要驱散那看不见的魑魅魍魉一样。 “日落西山红霞飞——” “你当是军训的时候啊?” “咳……唱歌可以……可以提醒一下别人不要撞上我们嘛。” “切,你那害怕都写在脸上啦。” “你在我背后怎么看得到我的脸……”叶晨开了句玩笑,然后瞬间又被自己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晚晴,仿佛在确定自己身后的人没有被鬼怪给替换掉一样。 晚晴无奈地拍了下她的背脊:“你不至于吧,我怎么不觉得我有那么怕鬼呢?” “……大概是,大概是人老了,想象力就没那么丰富了吧?” “……” 穿过‘鬼影晃动’的水泥路,终于看到了前方城市的灯光。 虽然一排排路灯的光芒都有些昏黄,但在此时的叶晨眼里,那就是文明的灯火,踏入这里,就意味着鬼怪不会跟在身后了…… 随着公寓越来越近,街道上也愈发热闹,路灯也愈发密集。 那平日里早已见惯了的,一栋栋大厦上闪烁的霓虹灯,在此时的叶晨看来却是那样的亲切。 路边摆满了夜摊,路边挤满了行人,热闹非凡。 其实时间还不算太迟,九点多,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再过一个小时,这里就差不多要冷清下来了。 卖切糕的男人手里拿着的那把西瓜刀,都让叶晨感到很有安全感。 “你们说,百鬼夜行的时候,那些鬼会不会也像这样摆摊啊?说不定也挺热闹的呢。”晚晴忽然开了口。 “嗯?百鬼夜行?”赵今予还没跟上她的思路。 而叶晨却用力抿了抿嘴唇,不忿的嚷道:“别想吓我啊,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哦,是吗?嗯,刚才发抖的人大概是我吧?” “喂!” “叔叔还在摆摊吗?”赵今予帮她们岔开了话题。 “老爹?呃……这会儿初中门口的摆摊肯定摆完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来夜市继续摆。” “回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叶晨撇了撇嘴。 “要是在摆摊的话就好了,让老爹炸根香肠吃吃也不错啊。”晚晴咂了咂嘴。 叶晨吸了口仿佛已经流出来了的口水:“别说了,再说真的饿了啊!” “那里有卖铁板豆腐的小摊呢。” “今予——”叶晨的声音有些像是在撒娇。 “吃吗?” “啊……已经不早了。” “吃了说不定会肚子很胀,然后反而睡不着了。”晚晴对此很有经验,“我反正是不吃了。” “我想吃诶……”赵今予似乎被小吃给诱惑了,“晨儿……吃吗?买一块,我们两个分着吃,应该就不多了吧?” “啊……好像……也行?” “嗯!”于是她兴奋地推着车跑了过去,也不问价格,“老板!来一份铁板豆腐哦!” “好嘞,要不要辣!” “我不用,晨儿呢?” “我也不用,晚上吃辣的不太好吧……”她挠了挠下巴小声咕哝道,“例假好像快来了,不能吃味道太刺激的东西……” “哈?你又要来了?” “干嘛?” “那我好像也快了吧?” “你都不算的吗……” “懒得算。” “……” …… 9.翻墙的江兴 银江高中其实并不止一个前门。 还有一个常年锁着的后门。 在这里读完三年高中的学生们,恐怕都没见过它被打开的样子。 实际上,它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打开过了。 铁门上的锁链已经遍布红锈,好像用榔头用力一敲就会脆弱的断裂开来一样。 学校的后门在操场的后面,甚至距离食堂都有好远的一截距离。 这块空地上原本贴着绿色的地砖,但如今早已碎裂成一块一块,野草从缝隙里钻出,茁壮的生长着。 这里杂草丛生,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过来,实际上,后门外面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大片大片的农田,以及那坐落于田间的农民房而已。 今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们全都去开会了,于是只剩下学生们在教室里自习。 然而作为班长的晚晴却没有在教室里。 她假装要去找班主任拿作业,实际上却来到了学校的后门。 夕阳已偏斜,她站在那照进铁门的阳光里,影子拖得老长。 当然不是有什么闲情雅致过来看看风景,或者忽然忧愁涌上心头出来散散心。 实际上,到这边来是为了等人。 终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了墙边,虽然躲在墙后没有出来,但那长长的影子却已经将他完全暴露了。 “江兴——你翻墙出去干嘛呢?” “我草!吓死我了……怎么是班长你啊?我还以为是其他老师……” “杨增说你上节课下课的时候翻墙出去了,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翻墙出去干嘛。”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边回……” “当然是杨增和我说的。”晚晴翻了个白眼,“你去买东西了?” “咳……”江兴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将一个深红色的塑料袋从后门缝隙中递了过来。 还没等他说什么,晚晴就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眉头微蹙,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没看出来啊,江兴你竟然是个变态?” “啥、啥啊!这个是那啥……呃哈……呃……我们班那个……有个女生,托我帮她买的。” “她干嘛不找人借啊?” “大概是不好意思吧?主要是她平时不怎么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就是因为坐得和我比较近,所以和我比较熟悉……” “真的假的,她让你帮她买?她找男生帮她买这个都不害羞,还会觉得找别人借害羞吗?” “咳咳!!好吧……我看她那血都流了一下午了,椅子都红了,她一直没挪位置,我就想……可能是不好意思,毕竟她平时都不和别人说话的。” “谁啊?”晚晴飞快的想着坐在江兴前面那个女生的模样,发现竟然没什么印象。 “就是……就是陆静啊。” 晚晴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的女生形象——个子不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似乎总是低着头,所以想不起来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就偶尔会在班级的排名中看到她的名字——一直都是前十左右的样子。 她的名字也很普通,就是大多数这个年代女孩子会用的名字,什么静啦、兰呀、竹呀之类的那种。 所以即使曾经在五班度过一次高三,晚晴也几乎不记得她。 “难怪杨增让我来帮你打掩护。” “咳,这小子……多管闲事啊……老师们不是都去开会了吗?不会被抓的吧。” “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你快点进来吧。”晚晴将红色的塑料袋重新扎好,催促着说道,“别到时候真被老师抓到了。” “知道知道。”江兴干咳了两声,朝手里吐了口唾沫,然后用力搓了搓,就猛地抓住铁门缝隙,三两下就爬到了最顶端,然后又纵身一跃,轻巧的跳了下来。 明明那么大个块头,在这种时候却轻盈得像只猴子似的。 “咳,班长!你帮我给一下呗?” “你自己不给?” “我毕竟是男生啊,我给她不是……更尴尬了?”江兴挠了挠头,傻笑着说道,“能帮到她就好,我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感谢我才跑出去买的。” “你跑出去真就只是为了买这个?”晚晴狐疑地看着他,“不会还跑出去买烟和打火机了吧?” “没有啊,我草,我是那种人吗,我一般不翻墙的好吧,也就中午时间长的时候翻出去抽两根烟……咳咳!也不是很频繁哈!” 晚晴本来想严肃的教育他一下,但却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她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是那个翻墙出去抽烟的一员。 虽然次数不多,但每次跟着江兴翻出去的烟都是他给的,一整个高中三年下来,倒真是抽了他不少烟。 还记得毕业之后又过了几年,那时候俩人到学校附近散步,路过的时候,动作都忽然变得小心起来,像是生怕被老师给抓个现行一样。 然而实际上那会儿…… 学校早就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一堆暂时还没有人接手的废墟。 “呃……笑什么?”江兴有些疑惑地挠着头,走到了晚晴身旁,他那个头相比她而言,高得简直就像是一堵墙。 “呵,没什么,你有烟吗?” “没有!”江兴立马警惕了起来。 “哈,又不是在钓鱼执法,你怕什么?” “咳,真、真没有……” 江兴死死地捂着口袋,晚晴斜睨了他一眼,懒得追问了。 其实对她而言,这个曾经关系很好的死党,早就不是那么熟悉了。 只是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心头又升起了几许过去的感觉而已。 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在刚才他紧张的语气中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她是一个名为晚晴的女孩子。 二人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啊…… 踩着被夕阳拖长了的影子,二人回到了教室里。 这会儿的教室中多少有些吵闹,不过隔壁四班和三班也不遑多让,过来的路上,甚至看见四班的两个女生扭打在一块儿,一群男生在拍手叫好。 相比之下,五班只是吵吵闹闹而已,关系已经算是和睦了。 江兴用力咳嗽了一声,暗示了下晚晴,就自顾自的回到了位置上。 而她则缓缓走到了陆静身旁,看了一眼她椅面上渗出来的血迹——她好像用餐巾纸擦过了,但多少还是残留了些痕迹。 她正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很认真的写着作业,但是脸都快要贴在桌子上了,让人很怀疑这样到底看不看得清。 晚晴清了清嗓子,缓缓将深红色的塑料袋放到了她的桌上。 后者这时才察觉有人靠近,有些紧张地缓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女生的脸。 大概为了方便洗头,所以头发剪得有些短了,这导致她的脸庞看着有些大。 但实际上是个娇小的女孩子。 “嗯,有事的话就找别人帮忙吧,不要一个人憋着,这个是有人让我给你的。” “……诶?”陆静慌张地看向那个深红色的塑料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它拆开,瞬间小脸就涨得通红。 “快去吧。” “唔,嗯!”她慌慌张张地抱着袋子,又拿了一小卷厕纸,夹着双腿快步走出了教室。 江兴十分自然的从后面工具柜里拿出了拖把,在地上的那些血滴被发现之前,就将它们给弄干净了。 “呼,这样就好了。” “嗯,这孩子……也太害羞了吧。” “咳,每个人都不一样的嘛。” “江兴,你不会喜欢她吧?”晚晴狐疑地问道。 “我靠……我这就是乐于助人,干嘛扯上这个啊。” “那可未必,只是单纯的乐于助人没必要那么积极吧?” “说明我这个人天生就好啊。” “……你可真是个烂好人。”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起来,江兴这略带中央空调的属性,也被她狠狠地吐槽过。 当然,那是在上一次人生中的事儿了。 江兴傻笑着坐了下来,似乎不觉得这是对他的批评。 晚晴轻轻咳嗽了两声,拍着黑板让教室里吵闹的同学们安静下来。 “好了,安静点啊都,说不定什么时候班主任就过来了。” 光秋堂大多时候都是和蔼的模样,但私底下也有很严肃的时候,而且他可是会用戒尺打人的,那玩意儿打掌心,不会留什么伤疤,但却是真的痛。 越调皮的学生挨打的次数越多,所以都多多少少有些怕他。 晚晴坐回了椅子上,看着那夕阳将番茄色的光芒照在自己的桌上,带着几许春天的暖意。 “干嘛去了?” “给人帮忙去了。” “哦……数学那道题我做出来了,但不知道对不对,你做的答案给我看一下?” “就那道很难的?” “是啊。” “我还没做出来呢。” “……切,你的进度也太慢了吧。” “嚯,很嘚瑟嘛?等着我马上做出来,我看你八成就是错的。” “你还没做出来呢就说我是错的,喂。” “嗯我看看……嗯……嘶,果然还是有点难啊……” “其实很简单的,要不要我教你?”叶晨难得有嘚瑟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闭嘴闭嘴,我自己来!嗯,我看看啊,我想想啊,我琢磨琢磨……别说话!我马上就想出来了!” 就在此时,下课的铃声响了起来。 “你去打饭,昨天说好的啊。” “切……好吧好吧,那我去打来吃,你饭盒呢?” “抽屉里。” “哦……” “手肘碰到我肚子了,好痒,哈哈……” 叶晨的小脸顿时有些微红:“难怪那么软……” 明明俩人都一起睡了那么久的觉,她却还是有些害羞呢。 …… 10.头发的香气 (一) 晚自习之前的晚餐时间,教室里空荡荡的,就像是学生们都放学回家了一样。 但那还挂在椅子上的书包,仍摊在桌上的试卷,以及被风吹动着滚落的水笔,都在证明着他们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就连那些许残阳都已经照不进教室里了。 走廊里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随后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啪嗒’地摁下了开关,让教室里的几盏灯亮了起来。 “天都快黑了还不开灯啊?”叶晨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今天是炒面加荷包蛋。” “还行,看得见。”晚晴头也不抬地回道,一直等到叶晨坐到她的桌旁,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歪头看向她,“嗯?荷包蛋?今天没肉啊?” “有倒是有……不过是肉丝。” “那就行,总比没有好。”晚晴松了口气,“呼,我答案算出来了,你得出来是多少?” “啊,我忘了,等一下……”叶晨低头把试卷翻了出来,摊在了晚晴面前。 俩人的解题思路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叶晨的字写得端正些,而晚晴则大概是赶时间的缘故,写得和狗爬似的,完全看不出这会是一个绿眼睛的漂亮女生写出来的字。 ——如果说是杨增或者江兴写的,那就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了。 “看来是一样的嘛。” “你确定这个答案是对的?” “嗯……算了到时候还是找今予校对一下吧。”晚晴放弃了继续琢磨这件事,顺手拿起了桌上的铝饭盒,用勺子‘啪嗒’地掀开了盖子。 “那是我……” 叶晨的话还没说完,晚晴就已经用勺子卷了一大圈面条塞进了嘴里,她将快落进饭盒里的头发撩向脑后,嘴里含着面条又抓起了一旁的发箍戴上。 平时戴着嫌紧,所以总会摘下来,但吃饭的时候还是得戴着——这就是长头发的麻烦之处了。 “你刚才说什么?”这会儿,晚晴才把嘴里的面条给咽下去,她歪着头疑惑地问道。 “那是我的饭盒……算了,都一样。” “切,还以为什么要紧事呢。” 叶晨一阵无言,她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小点放进自己嘴里:“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搬到一班去啊?” “急什么,反正应该也不会太久吧,最多下个星期一,这种事情应该很快就安排好了,毕竟高三也没多久了啊。” “想想其实还有小半年呢。” “时间可是很快的。” “是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才在暑假呢。”叶晨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那时候我甚至想象不到高中毕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也想象不到生活会有这样的变故吧?还不多谢谢我,不然你可就成孤儿了。” “……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她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地说道,“说起来,洗碗怎么办?” “拿回去洗呗。”晚晴端起了饭盒,趴在窗台上,望着食堂里亮起的灯光,“好像有人已经吃好回来了,这吃的也太快了吧。” “那八成不是吃好了,是要去小卖部吧?” “咦……” “怎么了?” “看到洛诗瑾了。” “……你看她干嘛。” “她把裤腿卷起来了,喔,两截大白腿,还挺好看的。” “……喂,看这种人,你不觉得难受吗。” “那有什么好难受的,人品和色相又没关系,我啊,以前逛银特的时候,从来不在意别人的人品,只要搞颜色,发福利的,那都是女菩萨,懂不懂啊你?” “你那么想看,你……你看我的不行吗?” “啊?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叶晨小脸微红,低下头扒了两口面条,腮帮鼓鼓囊囊的,像只往嘴里塞了不少坚果的小松鼠。 …… (二)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日在黑夜中骑行,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 不过在见到城市的灯火时,还是让人不由松了口气。 回到家里的时候,父亲正坐在沙发上泡脚,悠闲地看着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的晚间电视。 ——看着应该是西游记。 这个年代,平时电视台总是重复播放的,其实也就是四大名著之类的电视剧,其他虽然也会有放,但不一定遇得到。 所以这个年代的娱乐手段在晚晴看来,实在是有些贫乏。 茶几上摆着一本驾照考试知识重点的书,看那样子,应该是趁着广告时间看上几句…… 不过,这本书已经被翻了一半,看来父亲的学习效率虽然不高,但大概是每天都有大量时间去学,所以进度倒是不算太慢。 “小白呢?”叶晨放下书包,左右的找起了家里的另一个成员。 “趴在哪睡觉吧?它可比我们悠哉多了。”父亲四下张望着,就看见小白从书架旁边的纸箱里钻了出来,抖了抖毛发,摇晃着蓬松的大尾巴走了过来。 它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叶晨的大腿,然后又走到了晚晴身旁。 “喔,小白,想我们了没?”晚晴蹲下身,用双手捏住它的两颊,使劲搓了搓,“小~白~!” 小白睁着疑惑的眼睛,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然后十分自然地躺在地上,翻出了自己的肚皮。 叶晨笑着挠了挠,后者也十分配合的左右摇晃。 家中有一只不会带来太多麻烦的宠物,每天回家之后摸一摸它那毛茸茸的身子,总能让人感到身心都被治愈,一天的疲惫好像都消散了大半。 养宠物会多做许多麻烦事,但同样的,也能让精神放松不少,最起码每天回家,都会多一点小小的期待。 这会儿已经没有热水了,所以晚晴和叶晨就用开水壶掺冷水洗漱了一下,就去赵今予房间学习去了。 一般会到十点半或者十一点才睡觉,然后在第二天的五点钟左右起床。 毕竟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睡眠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就算是晚晴这种比较懒的人,也只能一边抱怨一边坚持。 …… (三) 结束一天学习的时候,赵今予总会打开她那盏投影灯球,让五颜六色的灯光在房间里旋转,把这里映照得如同不那么吵闹的迪厅一样绚丽。 晚晴和叶晨也会照例的听完一首完整的歌再走。 赵今予听歌都是托着腮帮,慢慢品味。 晚晴有时候会捧着热水或者汽水饮料什么的斜倚在窗边,悠闲地看着外面霓虹灯点缀的夜晚都市。 其实这样的城市比她印象里的大都会要黯淡许多,灯光的色彩也没有那么丰富,城市看起来也不够繁华。 但这样的城市夜景,也有一种更神秘的美。 兴许是夜色弥漫的地方更多,灯光能照亮的地方更少的缘故吧。 一曲终了,晚晴将手里的热咖啡一饮而尽,随手把咖啡罐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咣啷当。” “我们走啦?” “嗯……”赵今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早点睡哦,明天记得喊我。” “今予还是总怕自己起不来啊。”叶晨轻笑了一声。 “毕竟我还是有点贪睡的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拜拜,晚安咯!” “拜拜。”叶晨和晚晴慢慢退到门口,然后套上拖鞋,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自家门口。 屋子里的灯已熄了,父亲正躺在沙发床上打着呼噜,电视机的荧幕却还亮着,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微光。 小白趴在了父亲的脚边,蜷曲着身子,当察觉到有人推门进来时,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见是晚晴和叶晨,就又闭上眼继续睡去了。 她俩轻手轻脚的回到屋里,灯也不开,就借着电视的荧光摸着墙壁走进了卧室里。 晚晴直接扑进了柔软的圆形大床上,身子跟着席梦思轻轻弹了弹:“哈,终于到睡觉时间了!” “困了……”叶晨摇摇晃晃的坐在床上,一翻身,就钻进了被窝里,“喂,你枕着两个枕头了啊。” “哪有,就一个好不。” “……你头发都盖在我枕头上了。” “那你直接枕在我头发上呗。” “你不怕一个翻身直接把你一大把头发扯下来啊?” “烦诶你。”晚晴的语气中故意带了点海峡对岸的腔调,有些嫌麻烦的把头发收拢起来,“这下行了吧?” “差不多……”叶晨舒舒服服地枕在了枕头上,面朝着晚晴。 而晚晴却是背对着她,微微蜷曲着身子。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微凉,脚好像没法一下子伸到底。 ——仿佛被子的底部是冰窟似的。 叶晨的鼻尖正好触碰着晚晴的长发,她下意识嗅了嗅,忍不住咕哝道:“好像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也就几天没洗头吧?” “咳……不是,不是香味。” “香味?” “嗯……感觉,像是……草莓?” “有病吧你。”晚晴被她给逗笑了,“几天没洗头了还草莓味呢,我们家的洗发水也不是草莓味的啊,就算是,那味道早也散了。” “是真的啊……就是能闻到一点。” “那我闻闻你的?”晚晴忽然翻过身,半个身子压在了叶晨身上,用鼻子在她头皮上蹭了蹭,让她感到有些痒痒的,心跳也随之有些加速。 “嗯……怎么、怎么样?” “……油乎乎的,没洗头的味道。” “……” “睡觉睡觉!哪有什么香味啊!” “确实是有嘛……” …… 11.和别人拼桌 1997年2月28日,星期五。 今年并非闰年,所以二月也只有二十八天。 这二月一过,就是三月,距离七月初的高考,便只剩下四个多月的时间了。 仿佛在这瞬间,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迫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朗照着,格外明媚,最近几天气温升高了不少,像这样的中午,已经到二十度左右了。 春天的温暖让人有些困乏,晚晴托着腮帮,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快要睡着。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着题,黑板上的公式越来越多,一个恍惚,就已经整块铺满了。 本来就对数学不怎么感兴趣的晚晴,大概是昨天没睡够的缘故,这会儿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就像是磁铁一样,总想黏在一起。 “唔!”这一下她没能撑住自己的脑袋,额头和桌子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了十分清晰的‘砰’的一声。 在这个后排不少学生都趴着睡着了的数学课上,听起来格外清晰。 甚至有人在睡梦中微微睁开眼睛,看一眼这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面对这几乎趴了一半学生的教室,倒是面不改色,继续讲着题,就像是在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上独自表演一样。 “哎,那么同学们,这道题其实并不难解,哎,我听到有人说了,没错——” 实际上根本没人应和他。 揉着额头重新爬起来的晚晴,对这位头发稀疏的数学老师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听说他还是一班的数学老师呢,给五班讲课可真是浪费了…… 即使听课的人不多,老师也依旧是卖力的讲着,看得出来,他对这份事业有着十足的热爱,否则不可能坚持得下去。 记得上节语文课,见没什么人听课,语文老师干脆就布置作业让大家写,然后走到比较认真的同学旁边一对一的辅导。 “叮铃铃——”铃声在猝不及防中被敲响,数学老师清了清嗓子,直接用手掌擦掉了一部分粉笔,然后在上面写下了今天的数学作业,“课代表记一下啊,免得有同学不知道,数学作业,模拟试卷的第三张,整张卷子写完啊,作业就不用收了,明天我直接在课上讲。” “好。”郑凯轻轻点了点头,他算是刚才这节课里听得最认真的学生了。 就连晚晴这位班长都有些走神,沈慧娟这位学习委员……也差不多半梦半醒的睡了半节课。 叶晨倒是十分认真,跟着打了不少草稿——虽然这些题她基本都会。 刚才还在睡梦中的后排学生,瞬间被铃声给唤醒,在数学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瞬间,就拿出自己的餐具冲了出去。 走廊上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战场上在进行决死的冲锋,哪知道这其实就是要抢着冲进食堂啊。 “走了,吃饭去?”叶晨站起身,把笔袋和试卷都收进抽屉里,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走呗。”晚晴顺手将套在袋子里的勺子拿上,双手揣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悠闲地跟着走出了教室。 操场上,许多人横穿而过,食堂里又排起了长队,有人兴奋的和身旁同伴说着今天的晚餐有些什么菜。 “啊,今天有炸小鱼吃?”叶晨有些犹豫,“晚晴,我们排哪个窗口?” “那就吃炸小鱼呗。” 银江高中的炸小鱼算是一道特色菜,用的都是拇指大的小鱼,每一条都炸得金黄酥脆,就连骨头都可以‘嘎嘣嘎嘣’的嚼碎咽下去。 而且这个炸小鱼每次用的都是新鲜鱼,吃起来不腥,味道很好,学校还会给每个学生打一点甜面酱,有兴趣的还可以蘸酱吃。 ——毕竟是H市特色的菜,当然是甜口的。 有人自带辣椒酱的话,也可以自己去蘸辣椒酱吃…… 只是这个炸小鱼,可能一个学期也就吃到一两次,并不是正常菜单中的菜。 听说是校长的父亲喜欢钓鱼,有时候还会开着自己的渔船去江上捞鱼,这些小鱼就是从江里捞来的,而且它们基本都这点个头,不会再大了。 当然,只是听说而已。 究竟是不是这样,学生们谁都不知道。 等排到晚晴和叶晨的时候,食堂里已经十分热闹了,高二的学生也过来排队吃饭了,几乎见不着几个空着的位置了。 “呃……那个萝卜我不要,可以多打点花菜吗?”叶晨试探的问道。 食堂阿姨十分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给她多打了点花菜。 “我也不要萝卜。”轮到晚晴的时候她立马开口说道,“但是萝卜汤给我的饭上淋一点,谢谢。” 学校的午餐不算多丰盛,就是两个素菜和一个荤菜,有时候素菜里还会带点肉,比如这个木耳炒花菜里就有一点肉丝。 吃到纯瘦肉的时候会感觉很幸福,但如果碰到那种不仅肥还带着筋的肉,吃一口就会想吐了。 端着盘子的二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个位置,好不容易看见一个靠窗的位置,却被一帮男生给抢先了。 “唉……没地方坐啊。”这就是在食堂里吃饭最多的烦恼。 所以也会有人直接用饭盒打饭,带回教室里去吃。 “不是还能坐两个人吗。”晚晴已经有些嫌烦了,虽然只是转了两分钟,但她却觉得菜都快冷了,于是干脆走上前去,朝那帮不认识的男生问道,“喂,你们这还有点空位,可以让我们两个坐一下吗?” “咦?” “啊?” 男生们显然都有些惊讶。 当然,也没有太过惊讶。 毕竟这是一个既保守又前卫的年代。 总会有像晚晴这样胆大的女孩子。 “咦,你是……啊,上次元旦文艺汇演那个!” “喔,相声组合!” “……我更希望你们记得我是唱歌的那个,怎么,我唱歌不好听啊?” “哈哈……相比之下还是那个相声小品更印象深刻吧?” “对啊对啊。” “让一让,我要坐到靠窗的地方去。”晚晴拍了拍坐在前面那个大块头男生的脑袋,大刺刺的说道。 这一帮全是高二的学生,虽然用餐的时间不算早了,但对于高二而言,应该是跑得最快的那一批了。 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几声‘抱歉’,跟着晚晴一块儿挤到了最里面。 那个靠窗的位置能晒到正午的太阳,坐在这里吃饭是最惬意的事。 剩下的位置真的就只够两个人了,而且还会挨在一起,男生们又往旁边靠了靠,免得碰到坐在外边一些的叶晨。 他们忍不住多看了叶晨和晚晴几眼,特别是晚晴那双碧绿色的眸子。 不过大概是感觉这种气氛太过尴尬,于是就有人重新挑起了话题,装作没有受影响似的聊了起来。 晚晴慢悠悠地吃着饭,一勺又一勺的往嘴里喂。 她本来想打碗汤的,但想到又要重新挤出去,就顿时懒得打了。 “学姐们是几班的来着?”有人忽然将话题落在了她俩身上。 晚晴没回答,而叶晨又不好意思不说话,她有些尴尬地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小声说道:“呃……五班的。” “哦,五班的啊。” 男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显然知道这是最后一个班级,在这个班里的人基本是考不上大学的。 “听说高三有实习诶,学姐打算参加吗?” “不参加……我们到时候还要搬到一班教室去呢。”叶晨有点不大高兴,感觉自己被看扁了,所以故意说道,“因为成绩比较好,老师让我们去更好的环境里学习。” “啊……哦哦……” “当时分班考试是没发挥好吧?” “是啊。” “咳……嗯,算是吧。” “话说,学姐,有没有男朋友啊?”有人半开玩笑的八卦道。 “没有!”叶晨立马否认,“倒是有个二班的男生之前纠缠过我几次,不过最近好像没再纠缠了。” “二班的男生?不会是孙伟吧。” “咦,你认识他?” “我靠,高二的男生基本都认识他,他在校外老打架,都出名了,后来差点打死人,被退学了。” “啊?” “难怪见不到他了。”晚晴点了点头,“我就说他怎么会那么容易消停呢。” “我听说不是退学,就是不让他来学校了,然后给他安排了实习,好像还是会发毕业证的。” “是这样吗?” “是啊,你想啊,我们高中都快没了,老师们也不希望最后两年里还有学生连毕业证都没有吧。” “有道理。” “老师们可真好心。” 几句话聊下来,男生和叶晨之间似乎变得熟络起来。 大家又聊起了其他话题,还问起了高三的学习怎么样。 “还是挺累的吧,当然主要得看自觉,想玩依然可以玩……但是那样的话就考不上大学了。” “晚自习上到很晚吗?” “还好……吧,不算很晚,但也不早了,主要是到家的时候已经挺迟了。” “你们是几班的学生啊?”晚晴‘嘎嘣嘎嘣’的将油炸小鱼嚼碎,托着腮帮懒洋洋地问道。 “我们是高二一班的。” “哦,不错啊。”晚晴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听别人说起过,后来学校提前废校,这帮高二的学生们有不少也因为家庭的变故而没能继续上学,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这里的男生…… 午餐在愉快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了,男生们很有礼貌的道别,而晚晴和叶晨也端起盘子转身离开。 …… 12.来到新班级 刚回到教室,就看见光秋堂在四下张望着,像是找人。 当他正要离开的时候,恰好看见晚晴和叶晨走了进来。 “晚晴,叶晨,我正找你们两个呢。” “怎么了?”晚晴似有所感的问道,“哦,是不是要换教室了?” “对!”光秋堂愣了一下,赶忙点了点头,“你们把东西收拾好都带到一班教室去吧,我带你们过去,其他的学生也都已经过去了。” “还有其他班的?”叶晨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的。”光秋堂笑了笑,“每个班两个名额。” “一班有八个人去实习了啊?” “二班是不算的,那是文科班,而且都算是尖子班,没有分人出去的必要。” “哦,那也就是四个,那倒是差不多——四班也是文科班,应该也不算吧?”叶晨干咳了一声,低头开始整理起书包。 “不,四班有学生去的,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两个人更适合理科,在分班的时候他们没选好。” “这也能跟得上吗?” “呵呵,有时候,这就是天赋了。” 叶晨沉默着点了点头,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课桌。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中午的时候整理书包。 只不过这和放学前的整理书包不同,并非是要离开学校,而是要换一个班级。 接下来直到毕业,都将在那里上课了。 虽然只是半年时间,但对于她而言,这间教室已经十分熟悉了。 作为卫生委员,总会做一些卫生的收尾工作。 打扫卫生的次数多了,当然也就对教室的各个角落都会很熟悉。 甚至连墙壁瓷砖上那几个擦不干净的印痕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放拖把扫帚的工具柜里总会有蜘蛛网,有时候蜘蛛还会顺着扫帚的杆子往上爬,吓得女生们尖叫起来。 而如今还没毕业呢,就又要离开这间刚刚熟悉起来的教室了。 大概是一个学期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也发生了对于自己人生而言过于重大的事,所以会想起来的时候,总感觉那比自己前面的高中两年都还要漫长。 时间很快,又很慢啊。 “愣着干嘛?收拾好了就走了啊。”晚晴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那略带清冷和沙哑的声音抚平了她那惆怅的思绪,让她回到了现实里来。 “啊……啊?你整理好了?” “废话。” “哦哦……”叶晨赶忙将最后几张试卷塞进纸袋子里,然后将书包的拉链拉上,又慌慌张张的低下头朝抽屉里张望了几眼,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 正午的阳光被她的身子挡住,只从头发的缝隙里透出少许。 那一束束头发丝般细的光,让这桌肚不至于一片漆黑。 里面已经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了,剩下的那几张卷子都皱巴巴的了,是上个学期写的,也没什么带走复习的必要了。 她正准备将目光收回来,就看见桌板下方用黑色记号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 「朱玉兰,好想和你结婚啊——1996.6.37.」 六月当然是没有那么多天的,事实上也没有哪个月会有那么多天。 兴许这是写错了,又或许,这是希望那个高考的七月永远不要到来。 而且这就是去年的事。 去年的夏天…… 留下这句话的人,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实现,又或者已经放弃了呢? 叶晨怔怔的有些出神,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记号笔书写时残留的温度。 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位思春的少年随手所写的一句并不会在现实中去做的话。 兴许到了现在,他早就已经忘记了。 她抬起头,撩了撩脑后的马尾辫,把有些歪了的发卡重新戴好。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在这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好歹也得留下一个‘叶晨到此一游’吧? 抬起头,晚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叶晨赶忙把书包背上,又拿起旁边的纸袋子,就像是放学了一样,下意识地将椅子给推了进去。 光秋堂见她们已经收拾好东西,就当先朝着教室外走去。 一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另一边,相比这边的吵闹与喧嚣,那边要安静许多。 过来的时候,还看见三班和二班的学生正在收拾书包,似乎要跟着老师搬到其他楼层去。 毕竟少了高一学生,空着的教室很多,学校会尽可能给前面的班级提供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来认真学习,哪怕已经无法有太多进步了,也要在高考前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一班的教室在这边走廊的最里面,对着的位置也是操场的边缘,距离楼梯间也很远,算是整座学校最安静的教室之一了。 相比每到午休时间就会吵吵闹闹的五班教室,一班这里就显得要安静许多。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叶晨甚至还以为大家都去吃饭了呢。 然而实际上,教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学生,他们把头埋在那高高叠起的试卷与课本里,正认真的钻研着各种题目。 这里有一种略显压抑,让人似乎都不敢大口呼吸的氛围。 翠绿的爬山虎从窗外伸了进来,有的搭在窗台上,有的已经爬在了窗玻璃上,它们顽强的吸附着,从透明的窗户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个个小小的吸盘。 每张桌子上几乎都堆满了东西,甚至有人把各种学习资料都放到了脚边的过道上。 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这些‘沉重’的知识,甚至压得叶晨都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以她在五班第二名的成绩,到了这里,其实也就是中等而已。 这里还有很多像赵今予这样的学生。 平时和她相处的时候倒是没觉得很有压力。 但一想到在这间教室里,起码有三四个,甚至五六个和她成绩相近的人,就顿时感到那份让人忍不住想深呼吸的压力了。 人最怕的就是和别人比。 因为这是永无止境的。 特别是那些曾经在某个区域的最强者,来到新的领域后,发现自己平平无奇,那种感觉大概是最难受的了。 好在叶晨没有这方面的压力。 毕竟她要是没努力学习过的话,恐怕在五班都是垫底的存在。 光秋堂拍了拍她俩的肩膀,指着教室靠后排的位置说道:“那边两张空着的桌子是留给你们的,在这里,要好好学习啊。” 叶晨顿时有一种第一次被父母送到幼儿园的错觉。 在五班的时候,无论怎么调动位置,光秋堂都会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她们。 是的,对于想要好好学习的人而言,最好的位置当然是前排。 然而在这里……她俩就只能分配到后排的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倒数第二排的靠窗位置。 和黑板已经有些距离了。 不过晚晴倒是挺喜欢的。 “主角位啊,这个不错。”她嘀咕了一声,旁边的光秋堂没听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就回办公室了,之后你们就算是一班的学生,一切听从一班班主任的安排,明白吗?” “好的。” 光秋堂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即使平时和班主任没什么交集,当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时,叶晨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朱自清的那篇文章。 没有人主动上来和她们攀谈。 一下子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让叶晨多少有些紧张。 但好在,有晚晴。 她大刺刺地拎着包走了过去,敏捷地踩在了过道的缝隙上——是的,堆着的书实在太多,在过道里走动的时候,脚掌真的就得找准了才能落下,真不知道他们的卫生要怎么打扫。 刚一坐下,就看见别班的班主任将自己班的学生给送了过来。 这真是很有家长送孩子上幼儿园的既视感啊…… 另外两个班都是一男一女,只有五班是叶晨和晚晴两个女孩子。 兴许是因为五班没有比她俩更突出的男生了,甚至连水平相近的都没有了。 否则还真可能出现她俩一个在五班上课,一个在一班上课的情况。 叶晨低着头整理把书包和袋子里的东西塞回抽屉里,又将那个黑色垃圾袋里装的课本摆在桌上。 ——入乡随俗,虽然她的抽屉还有空间,但也忍不住想这么干。 “叶晨!”忽然,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她身边传了过来,“你们竟然也在呀?” “哇……终于有熟人了。” “啊?”叶晨抬起头,就看见一个一米七左右的女生激动地看着自己,旁边还站着一个目光一直在她和晚晴身上来回挪动的女生。 那是毛叶媛和林宿梦。 “咦?你们竟然也在。” “是呀,好巧!”毛叶媛兴奋地说道,“还以为过来之后就要开始孤独的学习了呢,毕竟这么紧张的时间,都没机会交朋友啦。” “太好啦,竟然和你们两一个班。”林宿梦捧起脸颊,“我真是太幸福了,呜……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吧?” 晚晴毫不怀疑这家伙又在磕CP了,便将双手伸进了叶晨的口袋里,从后头抱住了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哦?这还真巧啊。” “唔!!”林宿梦顿时捂住了嘴巴,一副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模样。 逗她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不亚于把叶晨逗到脸红的那种有趣。 “你们坐在那里?” “我在第一大组。”毛叶媛有些郁闷,“离你们好远。” “我在第三大组,就隔了个过道哦,超近的!”林宿梦的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 ——希望她能好好学习啊,别上课的时候还在那磕CP…… …… 13.在一班学习 吃过午餐的一班学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教室里。 这里安静得就像是图书馆一样,大家进来的时候,都尽可能压低了声音。 似乎是被这无形的安静氛围所影响了。 哪怕有人在走廊里很大声的说话,进来的时候,也会立马变得文静起来。 或许,那些会在教室里大声喧哗的学生,这会儿已经都出去实习,或者被换到后面的班级里去了吧? ——后面那只是晚晴的猜测而已,毕竟老师所说的,只有前者。 离开一班的学生,也都是自愿的。 饶是如此,却也还是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仿佛一直落在后面,就会被请离这间教室一样。 毛叶媛和林宿梦也受到了影响,即使因为在这里见到熟人而感到激动和兴奋,也只能压低了声音,凑在晚晴和叶晨的身旁小声的聊。 而这四个人里面,最不自在的就是晚晴。 这种刻意压抑的气氛,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甚至觉得呼吸到的空气都快要凝固了似的难受。 以前上班的时候,如果办公室是这种极端安静的氛围,她也八成是干不下去的。 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哪能那么安静啊。 没点吵闹的声音,简直感觉身边的人都是鬼一样。 关键这并非什么考试,也不是上课时间,这就是平常的午休时间啊。 在她的印象里,午休时间的教室,就应该是热闹的,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的…… 而不是像这样人人都压制着自己,像是机器一样扎进题海里,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而不断重复做着那些相似的题目。 当然,他们未必没有乐在其中。 这些难受只是晚晴自己的想象而已——纯粹是她自己有点受不了。 “这里好安静哦。”林宿梦小声地说道,吐出的温润气息,让叶晨感觉耳朵都有些痒痒的。 “是呀……”毛叶媛轻轻撇了撇嘴,“我都不敢大声说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课时间呢。” “是有点太安静了……虽然有人在讨论题目,但都很小声啊。” 高个儿的毛叶媛明明算是个有点害羞的女生,但这会儿却小声的嘀咕道:“我甚至在怀疑一个学期我能不能坚持得了……” “啊?我还以为毛叶媛你算是比较内向的女生呢……”叶晨有些诧异。 “内向吗……?还好啦……就是,对陌生人有点害羞啦,但是我受不了时时刻刻保持这种安静啦,我还、还挺喜欢热闹的……” “咦?”这下,另外三人都有些惊奇了。 大家不在同一个班级,虽然有一起出去玩过,但毕竟接触的都不算太多,仔细想想,互相之间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 “不要那么看着我啦……”明明刚才还能正常交流的毛叶媛,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噗……只是没想到容易害羞的人也会喜欢热闹啊。”叶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我们也只能慢慢适应了。” “不过这种环境肯定很适合学习,我一定要考上想去的大学!”毛叶媛用力晃了晃小拳头,忽然想起自己的声音好像太大了,顿时慌张地捂住了嘴巴,转头四下看了几眼,确定没人看自己后,才总算松了口气。 “Hello~”就在大家正要继续聊些别的什么时,从毛叶媛和林宿梦的身后忽然探出一张小脸来,她轻轻地笑着,发出压低了些许的声音。 “啊,今予。”叶晨干咳了一声,“你吃好了?” “嗯呀,已经正式搬到我们教室里来了吗?” “是啊。” “位置就是这里?” “是啊。” “哦~好巧,我就坐在你们前面呢~”赵今予抿嘴笑着,指了指晚晴前面那个位置,“这样每天见面的时候就更多了哦。” “是啊……” “太好了,问题目方便多了,虽然这里安静到让人感到有些压抑,但只要有今予在,就来的不亏。” “噗,其实大声说话也没关系的,只是……今天好像特别安静一点,应该是大家看到有其他班的学生过来,所以有些不好意思吧?” “……这算不好意思?”叶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嗯呢,平时中午偶尔也会吵闹一下的,就算安静,也不至于像图书馆似的,可能是昨天班主任说要展现出一班的精气神来,所以有些人就认真的去做了吧?” “原来如此……”叶晨松了口气,“要真是每天都这么安静,还真是让人感觉有点恐怖啊。” “唔……”赵今予歪头思索了一会儿,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会很恐怖吗?” “会啊!”四人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这样呀。”赵今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顺手将装了筷子的塑料盒放进抽屉,“可能我是习惯了吧?”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晚晴咂了咂舌。 叶晨对此深有同感。 虽然是午休时间,但毛叶媛和林宿梦也没有在这边逗留太久,她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习惯在一班学习的生活了。 不过看起来,她们还没有和自己的同桌熟络起来啊…… 当然也可能是她们的同桌都没有认识新同学的兴趣。 这里仿佛是一个只剩下了学习的世界。 教室里逐渐坐满了人,这里的安静和其他教室中传来的喧哗格格不入。 那些喧哗声遥远得就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 甚至让人感觉那些学生和这间教室里的人上的不是同一所学校。 叶晨的适应能力似乎比晚晴更强一些,她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安静,时不时轻轻拍一下赵今予的肩膀,小声地问她一些问题。 看样子,她已经对这样方便的学习生活乐在其中了。 赵今予身旁是留着寸头的女生,写题的速度很快,水笔‘唰唰’地在纸上一直写,似乎都看不到她停下来思考的时候。 要知道她写的可不是什么记忆类题目,而是有不少计算的数学题啊! 哪怕是在不间断的打草稿,也足够恐怖了,因为这证明她的思路根本就没有停过,看到题目的瞬间,就能想到解题的方法。 晚晴每次走神休息的时候,她都在不断的写,让人严重怀疑她是否不会感到疲惫。 到室内午休时间的时候,班主任走进了安静的教室里,开始批阅试卷,并且把学生一个个的给叫到讲台上认真讲解做错的题目。 没错,就是那位在五班讲课没几个人听的数学老师。 他就是一班的班主任。 在这里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个慈眉善目的模样,讲起题目来也很认真,还不会让人感到有压力。 但在这里,他才像是一个真正的老师,每一个上去的同学都认真听他讲题,不像在五班的时候那样……仿佛是一个教学水平差到学生都不爱听的老师一样。 虽说他的数学课确实不算有趣,但是一班的学生不需要有趣的俏皮话,只需要简单直接,清爽明快的题目讲解。 班主任也没有介绍新来的学生,时间就这样缓缓推移着,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到来。 他让两个男生回到座位上去,就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手。 “好了同学们,睡午觉的可以醒一醒了,下午第一节课要开始了哈,今天我们先介绍一下新来的几位同学,他们都是各自班级里的佼佼者,或者进步特别快的同学,所以特意被安排到我们班,进行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习,有五班的第一和第二名——”他说着,微笑的看向了叶晨和晚晴。 “啊……”叶晨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正想站起来,但在五班只是数学老师,在一班却是班主任的杨老师却伸手示意她坐着就好。 “她们是学习很努力的同学,在五班的进步非常大,所以被安排了过来,我帮她们介绍一下吧,一位是叫晚晴,一位是叫叶晨,都是好学又好看的女孩子,希望大家不要被美色影响了,还是要好好上课啊,上课的时候看老师,不要看漂亮女同学哈。”杨老师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台下传来了男生们略有些收敛的笑声。 “然后是四班的两位同学,他们比较特殊,虽然四班是文科班,但后来他们发现自己在理科上更有天赋,在同时学文科的情况下也没有落下理科,这个学期正式转到了理科来,学习成绩也很不错,所以到我们班来学习,女生是叫……”他低头看了一眼新的名单册,“是叫林宿梦,男生……” 简单又安静的介绍很快就结束了。 他没有让新同学站起来自我介绍,而是十分温和的为他们介绍了一番。 这样或许不会给其他同学留下很深的印象,但却也不会让他们感到尴尬。 或许,也算是一种情绪上的照顾吧。 介绍新同学没有耽误太多时间,数学课自然还是要接着上。 “来,这个是今天要讲的数学作业,是我们班昨天布置的作业,你们先看着,现在来不及自己做了也没关系,跟着我的思路一起来做题就行。” 杨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认真的讲起了题目。 讲的方式和五班差不多,只是速度要快上不少,而且班级里应和他的学生也有很多,明明教室并不吵闹,却感觉氛围很‘热闹’。 “所以大家明白吗?” “明白!” “那么这道……” “只要……”也会有学生抢答。 每当这个时候,杨老师就会微笑着等他说完,如果说的是对的,就点头鼓励一下,然后自己再接着补充。 一节课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 14.田野的球场 傍晚的斜阳洒在了教学楼上,那些马赛克般的蓝色、白色小瓷砖正在反射着阳光,让人一眼望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学校的栏杆外,是一眼似乎都望不到尽头的田野,有几片已经长出了绿色的幼苗,还有些仍旧光秃秃的,好像还没有播种。 ——当然也可能是放着今年不种的田。 毕竟种地也有一种说法,那就是种两年休一年之类,不同地方的间隔不一样。 所以即使在乡下,也很少能见到所有农田里都种满了农作物的场面。 今天是周五,所以没有晚自习。 当然,放学的时间还是四五点,并没有提前。 这是当然的了,在晚晴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初中之前,周五能提前两节课放学,等上了高中,就没这种好事了。 哪怕是银江高中这种不算好的高中也是如此安排的。 毕竟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普高嘛。 学校的大铁门敞开着,学生们慢悠悠地往外走,看着倒是不怎么着急。 兴许是接下来的双休日假期给了他们一些多浪费点时间的底气。 晚晴单脚踩在门口的花坛上,懒洋洋地望着正不断有学生走出来的教学楼,等着叶晨和赵今予把自行车骑出来。 正在这时,就看见一帮五班的男生抬着杨增飞奔而出,旁边甚至还有人帮忙拿着一副拐杖。 “我草你们干嘛!”杨增大叫着,又忍不住笑道,“干嘛啊你们到底?” “哈哈哈,马上你就知道了!” “冲啊兄弟们,加速!!” “冲啊!!” 在江兴的指挥下,一帮男生们人来疯似的又加快了脚步,一路抬着他冲出了学校,看得旁边的人都一阵诧异。 “这是在干嘛?”晚晴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真有五班的男生回了一声:“踢足球去!!” “踢足球,你们带杨增?” “是啊!他守门!” 晚晴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想看看他们到底要跑到哪儿去。 然而实际上也并没有跑出太远,就在不远处的那片田间停了下来。 那是一块什么都没有种的农田,看着十分平整,泥土像是被压路机压过了一样,格外的‘实’,并不会一脚下去就踩出个印来。 要用来种地的农田,是要翻土的,甚至还要蓬松一些,所以这块田兴许是今年放着不种的。 俗称养地。 农田上放了两个足球门网,看起来尺寸好像不太标准,框用的是从破栅栏上拆下来的木条,而网则是绿色的渔网。 似乎是有人用废弃材料手工做成的,倒是充满了劳动人民简单而朴实的智慧。 杨增被抬进了田里,在门网前被放了下来,还有人十分贴心地将拐杖递给了他。 那边说话的声音晚晴听不清,但还是能听到一群人爽朗大笑的声响。 显然大家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或许也不算什么恶作剧,只是大家想要带上他一起玩而已。 毕竟腿瘸了的他成天只能待在教室里或者家里,又不能出门快活的奔跑,甚至不能到处乱走,在这个没有丰富娱乐的年代里,多少还是会让人有些憋闷的。 虽然在家里也可以看电视看小说,在学校里也可以认真钻研学习,但时间久了,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说不定是江兴那小子最近看杨增的情绪有些低迷,特意喊上大家一起带他出去玩呢。 不过……他这样子怎么守门啊,两手得拄着拐杖,也不像是能守门的模样。 这个足球运动,他貌似是参与不进去的啊。 还是说只是让他站着当个吉祥物,用来威慑一下对手,让他们不敢放肆的射门啊? “晴儿~!”赵今予的声音略带着几分亲昵和撒娇,她笑着望向晚晴,“今天要不要坐我的车呀?我买了一块软垫哦。” “哦?好啊!我早就嫌弃那破车的钢架硌屁股了!坐得时间久了,真的是震得屁股疼。”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你来骑车啊,骑车的坐垫是软的,我还不想骑呢。” “晨儿不高兴啦~” “……她吃醋了,看不得我和你那么亲近嘞。”晚晴开玩笑的说道,惹得赵今予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作为妹妹的晨儿很依赖姐姐呢?” “是啊,毕竟我那么靠谱。” “这种话你都好意思说出口的吗……”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岔开了话题,“刚才那些人扛着杨增去干嘛啊?” “好像是踢足球。” “踢足球?他?现在?啊?” “是啊。” “不是吧?”叶晨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踢?” “貌似是守门员。” “不怕把他砸得骨折更厉害啊?” “说不定是战略性威慑武器呢。” “哈?” “比如让对手不敢放开了进攻之类。” “……他们可真会玩。”叶晨有些无言,她轻轻正了正发卡,“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看呗,反正明天后天都放假,迟点回去也没事,今予看吗?” “看呀。”赵今予似乎并不介意去凑热闹,或者说,并不介意受人邀请去凑一下热闹。 如果只是她自己的话,可能对这些事不会有太大的好奇心。 晚晴干脆就没上车,另外二人跟着慢慢推着车,来到了田边。 对手貌似是四班男生,两边人的人数并不一样,大家玩的也不是很严谨。 毕竟足球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有些遥远,它需要很大的场地才能玩,不像篮球,只要有一个篮板就可以让两方人都一起参与进来。 “足球规则允许铲球吗!!”有人大喊了起来。 “我看动画片里都可以铲啊!” “不行的吧!” “铲球容易受伤啊!” “那不准铲球!” 双方十分友好的交流了一番,又将这个规则稍微完善了一点。 晚晴将双手揣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摇晃着走到郑凯身后,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身子:“喂,郑凯?” “啊?哦,班长?” “我又不在五班了,现在五班班长是谁啊?” “呃,是我。”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哦。”晚晴倒是神色如常,“班里空了不少吧?” “确实少了一些人。” “还是去实习了啊。” “大概是的。” “话说你怎么不去踢?” “我不会啊。”他苦笑。 “我看他们也不会啊。” “主要是人有点多了,你看踢得那么乱……” “好像也是,那你去当裁判啊?” “我规则都不知道。” “那也能当裁判的嘛。” 正说着,忽然有人踢着球来到了球门前,作为守门员的杨增一脸的紧张。 “喂,踢伤了得负责啊!” “草,你们好卑鄙!”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当然也只是一句调侃。 “站着别动!”射门的人大喊了一声,然后朝着门框右边飞起一脚。 距离有些远,所以杨增还有反应时间。 他还真想守个门。 于是往那边挪了一点,可足球也已经飞了过来。 他的速度实在太慢,足球眼看就要飞进球门里了。 却见他飞快扬起拐杖用力一抽,把足球给打飞了出去。 “我草——!” “喔——!!!” “牛逼!!” “草!”杨增也有些紧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接到了!” “可以啊杨增!” “我们守门员腿瘸了都能守住,你们行不行啊!” “草!”四班的男生齐刷刷的竖起了中指。 事实上因为杨增在,大家还是有所留力,角度当然也还是受限的。 不过看样子他们好像也不那么在意输赢。 倒是杨增有些兴奋,那张黑黝黝的脸上洋溢起了许久没有过的兴奋笑容。 “看着还挺开心的?”晚晴用脑袋撞了下叶晨的肩膀。 “是啊……这里什么时候弄了个球门啊,噗……”她忽然被场上摔了个狗啃泥的江兴逗笑了,“哈哈,他刚才好像真吃到土了?” “毕竟是在农田上踢球,还是没那么合适的啊。” “不过玩得开心就好了呗,唉,感觉比打篮球还有意思。” “你跑两下就累了,比打篮球累多了。” “偶尔玩一下应该也很有趣吧。” “或许。” 三人又站着看了一会儿,郑凯也被男生们喊了下去,好像是要他去当裁判。 让一个根本不清楚规则的人当裁判当然是问题百出,郑凯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有时候他觉得犯规了,把人拦下来,又会有其他人辩解这样不犯规,到后面好好的足球赛就变成了辩论赛…… 但依旧很热闹,依旧看着很开心啊。 夕阳已经愈发偏斜了。 “我们回去了吧?”赵今予小声问了一句。 “哦啊,对,差不多该回去了。” “走吧,我坐今予的车,今予,带得动吧?” “没问题的哦。”赵今予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晴儿也没多重呢。” “回家回家,今天可以在家里做点吃的了。” “我要帮忙~” “我要回去洗澡……话说今予你的热水器什么时候装啊?” “这个双休日吧。” “哦,那快了,都春天了,一个星期没洗澡还是有点难受。”叶晨说着,忍不住挠了挠头皮,“头发也好久没洗,都油了。” “我也感觉头皮有点痒。” “可以烧开水洗呀?” “好麻烦。” “麻烦加一。” “加一是什么意思?”赵今予有些好奇,她不太懂这种晚晴嘴里的网络流行语。 “就是附议的意思啦。” “哦~” …… 15.温暖的晚风 说是要双休日,然而实际上装热水器的工人在星期五的下午就来了。 才刚到公寓,赵今予的寻呼机就响了起来,上面收到了热水器安装工发来的短信:「已到银空公寓楼下,请问是否在家。」 赵今予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一辆白色的集装箱卡车停在公寓门口,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工人正叼着一根烟吸着,而旁边那两个穿着朴素的学徒工,正轮换的抽着同一根烟。 “你好。”她微笑着走了过去,虽然穿的是十分朴素的高中校服,但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子大小姐的优雅气质,“是安装热水器的师傅吗?” “哦,对!”穿背带裤的男人把烟头随手丢在了地上,用穿着黄底胶鞋的脚踩灭,“你就是预订热水器的那个?八零四房间?” “是的,预订的时候不是说双休日来吗?” “今天正好路过嘛,帮别人家装了一台,想着要是你在就帮你的也装了。” “好的,跟我一起上去吗?” “不用!”男人拍了一下自己两个学徒的肩膀,“我们等下上去,还得搬东西呢!你在家就行,马上装好的!” “好的呢,谢谢,辛苦你们了。” “这没啥,拿钱干活,应该的!” 叶晨看着工人把装着热水器的大纸箱从车里慢慢搬出来,羡慕的嘀咕了一句:“有钱真好啊。” “是啊。”晚晴听见了,也跟着点了点头。 “怎么啦?不进电梯吗?”已经走到电梯里的赵今予摁着开门的按钮,疑惑地催促道。 “来了来了!” 小白今天被留在了屋子里,晚晴还在开门呢,就听见里面传来爪子和瓷砖地面接触的轻响。 刚一推开门,就看见毛茸茸的大白狗吐着舌头从里面窜了出来,十分热情的迎接着二人,不仅用脑袋蹭,还要双足站立,抬起两只前爪使劲往二人的衣服上扒拉。 就连走廊对面正在开门的赵今予都没放过,也十分热情的过去蹭了几下。 “噗,小白认识我的哦。” “那肯定啊~它又不傻。”叶晨得意的笑着,把小白招呼了回来,电梯间那边又响起了声音,好像是安装热水器的工人们上来了。 “今予待会儿过来吃饭啊。”晚晴招呼了一声。 “好的哦!” 随后,八一四的房门就被关上,晚晴放下书包,连校服都没脱,就直接套上围裙忙碌了起来,而叶晨则一边逗着狗,一边打扫起了卫生。 “咦,这什么?” “什么什么?”晚晴从厨房里走出来,准备到冰箱里拿点食材,就看见叶晨杵着扫帚好奇地看着冰箱。 在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条,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几行字:「中午做的油焖笋,热一下,买了一些面包,可以吃。」 “田螺姑娘?”叶晨突发奇想。 “**啊你。”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明显是老爹啊,不过他竟然还买了面包,这什么,零食还是甜点啊?” “肯定是零食嘛。” 然而打开冰箱一看,那所谓的面包就是吐司面包。 对于晚晴而言司空见惯,但对于叶晨来说却反倒是个新鲜玩意儿。 在她印象里的面包,就是那种蓬松的一块一块的玩意儿,顶多加点肉松或者豆沙之类。 但是吐司面包这种一块一块,还正儿八经的装在这么精致袋子里的,却不怎么多见。 “看样子应该是超市搞活动买的。”晚晴看到了吐司面包后面贴着的一个红色价格签,貌似是便宜了一半,但也要三块多钱。 “好吃吗这个?”叶晨期待的问道,她还从来没吃过这种一片片切好的吐司面包呢,对她来说,这么精致的点心,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没有番茄酱就不咋样,反正我不喜欢吃。”晚晴翻了个白眼,“要么涂花生酱,要么番茄酱或者果酱,你就这么直接吃,没什么味道,虽然挺软的,但是很干啊,不过面包边倒是挺有嚼劲的……” “这个,能做成晚餐吗?” 晚晴正想随口说两句嘲笑她的话,忽然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奇妙的操作:“嗯……油炸一下可能也不错,放个鸡蛋,可以当早餐啊。” “啊,晚餐呢?” “晚餐也行吧。”晚晴咕哝了一声,把面包拿了出来,琢磨着把它做成什么新菜品比较好。 当然,如果失败了的话,恐怕就是黑暗料理了。 晚晴拿着冰箱里的食材回到厨房,顺手推开了窗户。 温暖的晚风就从窗外悠悠地吹进屋内,让人感到莫名的惬意。 大概因为今天是星期五,又大概因为明天是双休日吧。 宽裕的时间总是会让人的心情变好不少。 连带着让人感觉街道上传来的喧嚣都不那么吵闹了——而是变成了生活中的背景音乐,衬出在城市繁华中独属于个人的美好。 厨房里传出‘叮叮嘡嘡’的声响,油烟机被开到最大,‘呼啦呼啦’作响的风扇声顿时掩盖了绝大部分的声音。 当然,随后油锅中响起的‘滋啦’声又很有穿透力的传了出来。 同时传出的,还有一股油炸食物的淡淡焦香。 “叮咚——”门铃被摁响,正在和小白玩着拖把争夺战的叶晨赶忙拍了下它的脑袋,起身拉开了房门。 赵今予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笑着看向叶晨:“晴儿已经在做饭啦?” “是啊。” “那我去看看~”她将脱下的鞋子认真摆好,然后十分礼貌地摸了摸小白,这才套上拖鞋走进了厨房里。 厨房里的油花正到处乱飞呢,晚晴拿着个锅盖当盾牌,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用铲子慢慢的拨弄着锅里的东西。 “哇!”赵今予躲开一个迸得老高的油花,躲到了晚晴身后,“这是在干嘛呀?” “嗯?今予?”晚晴回头看了一眼,“你热水器装好了?” “是呀。” “这么快。” “还好啦,家里弄得有点脏,还打扫了一下卫生才过来的。” “这个是油炸吐司面包,我往上面打了个荷包蛋。” “这是早餐的吃法吧?” “是啊,要是有培根就好了,但是没有,所以我把剩饭倒进去了。” “咦?” “反正是个新菜品,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吃,咳!” “但是感觉很有趣呢。” “哈,开发新菜品的时候确实很有趣,呃差不多金黄色了可以了……翻个面。”迸溅的油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米饭、荷包蛋与吐司面包都煎得‘黏合’在了一起,当全部都金黄了之后,晚晴就把它捞了出来,然后接下来放第二个。 “第二个不一样诶?” “嗯,这个我是放了番茄和面糊,试试看吧……第三个我打算就是单纯的煎面包片。” “我可以试试吗?”赵今予自告奋勇。 “好啊。”晚晴让开了身子,顺便把自己的防御盾牌——那个锅盖递给了她。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可以自己设计一个吗?” “啊?哦哦……行啊。” “嗯……用土豆打成泥裹在上面,然后撒点葱花在放到油里煎……怎么样?” “……那还得先做土豆泥啊。”晚晴扯了扯嘴角,“是不是有点麻烦?” “也是哦……唔,有了,我可以只用面包边吗?” “只用面包边?” “嗯,就是把里面的挖掉只保留面包边,再往里面倒入面糊和鸡蛋,怎么样?” “这个啊……好像可以试试,用面包边当模具是吧?” “是呢,而且这个模具还可以吃。” “好,你试试?” “嗯!” 不过虽然赵今予的理论说得不错,但实际操作起来实在是手忙脚乱到让人感觉有些惨不忍睹。 好在有晚晴在旁边帮忙,总算是没把厨房‘炸’得一塌糊涂,好歹是把她设想的那种食物给实现了。 今天的晚餐就是这些新品种料理了,电饭煲里还用蒸屉热了一碗油焖笋。 在外面逗狗的叶晨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了,看到赵今予端着盘子走出来,就忍不住凑了过去:“今天吃什么?” “油煎的面包哦……嗯,应该很好吃的。” “看起来很香啊!” “肯定好吃的。”晚晴十分自信。 小白今天被留在家里,晚餐当然也得她们来负责。 所以在开饭前,她还用白米饭和油焖笋再加上一点放在饭上一同煮熟的咸肉,拌匀后倒进了狗碗里。 因为这菜已经够咸了,所以没放酱油,还多加了点饭。 叶晨则顺手把它喝水的碗给加满了水。 小白从来不挑剔食物,而且对大米饭格外的感兴趣,甚至连肉都不吃,就先扒两大口米饭,这才慢悠悠的吃起了配菜。 “咔嚓。”叶晨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油煎的面包,一口下去格外酥脆。 “怎么样?” “唔……好像有点太油了。” “油煎的东西都这样,里面入味了吗?” “里面没味道诶。” “算了,外面入味就行。”她说着,拿起了一个单纯放锅里煎的面包,顿时双眼放光,“哦,这个好吃!” “真的?” “嗯,只是单纯的油炸味道就已经不错了,看来还是简单点好啊。” “我做的这个也很好吃诶。” “是吗?那就行,虽然卖相不太好……” …… 16.新家房产证 星期六的早晨,总是让人想要继续赖床。 明媚的春光照在晚晴的脸上,但她却将小脸缩回了被窝里,躲避起了这清晨的阳光。 三月一号。 连续的晴天再加上春天的到来,天气已经不冷了,盖在身上的冬日厚被多少让人有点嫌它太热,晚晴就将一条白生生的大腿伸出了被窝,懒洋洋的在圆床的边缘摇摆着。 叶晨也有半边身子在被子外面,睡得正香甜,还有几滴晶莹的口水挂在嘴边。 “嗯……?”晚晴正晃悠着自己的大白腿呢,忽然感觉脚底板痒痒的,她歪头一看,就见小白正趴在自己的拖鞋上,用那粗糙的大舌头舔着她的脚底板,仿佛在借此方式获取盐分似的。 ——按理来说平时喂它的饭菜盐分应该已经不少了。 不过狗嘛,就是喜欢用舌头去舔各种东西,就像猫用爪子探索世界一样,狗也是用这种方式来认识一切的。 “哈哈哈……”晚晴被舔得脚心痒痒的,终于有点受不了的给了小白那毛茸茸的脑袋一脚。 后者十分自然的顺势躺了下来,任由她用脚掌去蹭它那柔软的肚皮。 养猫和养狗的感觉是不同的。 猫太小巧,过于大的动作甚至会担心伤害到它。 而狗不一样,哪怕只是小白这样的中型犬,逗弄起来都已经不用担心会伤到它了——除非一不小心踩到了它的爪子或者尾巴。 而且这么大一块毛茸茸的活地毯,哪怕只是用脚蹭蹭,都感觉有趣。 特别是看着它那傻里傻气伸出舌头,两只前爪勾着的模样,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晚晴用脚尖拍了下它的脑袋,把大腿收回到了被窝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依旧不想起床。 小白从翻出肚皮的模样趴了回来,将自己的鼻子塞进了她的拖鞋里,仿佛这样很有趣似的往里钻。 它又不是猫,这哪钻得进去啊? 接着,它就咬住了拖鞋,开始用力甩了…… “喂!”她拍了下它的鼻尖,“不准咬拖鞋!” 小白委屈地晃了晃尾巴,两只耳朵耷拉着,放下了拖鞋,但还是把自己全身都压了上去,仿佛这拖鞋就是它的床垫一样。 都说猫不可理喻,但现在晚晴觉得,狗好像也有点难以揣测啊…… “嗯……唔……”叶晨用白皙的手臂遮挡着阳光,那头长发因为睡了一夜而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嗯……” 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缓缓睁开了眼睛:“啊……外面太阳好大,几点……了?” 晚晴懒得抬头:“闹钟在床柜上你自己看啊。” “七点多啊才……困……继续睡……吧……” 这一闭眼,在二人感觉好像只是小憩一会儿,但实际上却一下子就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闹钟时针已经指在了九的位置。 小白瘫成了一大团,正在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厨房里传来父亲忙活的声响。 不大的屋子里吵闹而又安静。 晚晴一咕噜地爬了起来。 在这个暖和的天气里,起床实在已经成不了什么难题了。 也不用再穿毛衣,起床之后,只要把长裤和外套一穿就行。 大街上甚至有的人都开始穿短袖了。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要罩一件外套的。 毕竟在没有阳光的阴影处,偶尔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冷的。 “老爹?” “哦,起了?正要叫你们呢。” “啊,今天一下子睡太久了。” “没事,双休日嘛,好好休息。”父亲乐呵呵的笑着,从水汽蒸腾的厨房里端着一盘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这啥?” “肉丸。” “肉丸?”晚晴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这个方块形状的东西哪里像肉丸了,顶多像肉冻…… “哈哈,你外婆家的菜啊,你忘了?” “哦哦……好久没吃了,是放了番薯粉的那个吧?” “对。” “好久没吃了。”晚晴又重复了一遍,“以前老妈倒是经常会做这个。” “我也是凭着记忆做了一次试试……不知道有没有她做的那么好吃。” “看着好像还行。”晚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总感觉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咕噜噜’的抗议声。 昨天吃完晚餐才七点左右,然后一直到十一点才睡觉,今天又是九点起床,她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 事实上昨天晚上就想吃宵夜的,想着要睡了所以才没吃。 “我去洗脸刷牙,饿了。” “哈哈,好,刚做好的,还热着呢。”父亲说着,又往小白的饭盆了放了几块这所谓的‘肉丸’,吹起口哨招呼了一声,“小白,吃饭了!” 听到‘吃饭’这两个字,刚才看起来好像睡着了的小白立马冲出了卧室,飞快跑到了饭盆前狼吞虎咽。 这让父亲顿时哭笑不得:“慢慢吃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 “老爹你最近就是下午去学校门口卖一下炸串吗?” “是啊,其余时间在看书学习,打算最近正式报名一下驾照考试。” “哦……能行吧。” “应该行。”父亲的回答也不是很确定,他笑了笑,看了一眼在盥洗室里刷牙弄得嘴上都是泡沫的晚晴,“昨天信送过来说可以去拿房产证了,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行啊,把叶晨那小子也叫上吧。”晚晴仰起头,‘咕噜噜’地漱了漱口,然后‘哇’地一下把嘴里的水都吐了出去。 “哈哈,这次可以好好地再看一次我们的新家。” “嗯,说起来,打算装修吗?” 父亲又朝盥洗室里看了一眼,就瞧见她正往脸上抹洗面奶呢,照着镜子抹的,涂得还挺认真。 “是啊,装修,不过就简单弄一弄,我打算自己搞,反正水电我也会弄,就是麻烦点,但是省钱嘛,反正空余的时间也还挺多。” “也行。”晚晴对于住处的要求并不高,最差的时候她住过那种廉价旅馆,其实就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然后里面摆满了高低床。 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 但那里面可没什么隐私可言,而且一股子的味道,刚进去的时候根本受不了。 即使习惯了,也还是会被各种臭味混杂的味道给熏得晚上直咳嗽。 “到时候再买点家具就能搬进去了,这儿什么时候到期啊?” “一年呢,应该是七月份到期吧,差不多我们高考结束就能搬进去了。” 父亲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喊叶晨起床了。 在还是男孩子的时候,父亲其实是经常进叶晨房间的,当然也发现过她收藏的那些糟糕杂志。 不过他从未点破过,甚至还会悄悄放上一本。 当然晚晴怀疑这只是父亲买来后自己看完了,想嫁祸给自己儿子而已…… 自从儿子成了女儿,卧室他就没有再进去过了。 哪怕是喊人起床,也都是站在门口。 叶晨这会儿把被子踢得乱七八糟,衣服也向上卷起,露出了小巧可爱的肚脐。 那白皙的肌肤让父亲的目光似乎不知道该落向何处。 自己的孩子,也长大了啊。 “叶晨,起了,待会儿出门了,去不去你?拿房产证了。” “嗯……”叶晨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等下起……” “都快十点钟咯。” “马上起……” 父亲喊她起床的方式似乎不够奏效,最后叶晨还是被晚晴拎着耳朵爬起来的。 一番洗漱后吃了也不知算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三人就一块儿出了门。 先坐公交车去把最后剩下的税和手续费交了,拿到了崭新的两本房产证,再又坐车去了一趟新家。 钥匙是早就已经拿到手了,但此时此刻,拿着房本走进去,才感觉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之前来看房子的时候感觉这里也就那样,现在感觉,还挺好的啊。”叶晨四下逛着,仿佛是第一次来似的,充满了新鲜感。 “我们选哪一间装修?”叶友良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六楼一共就两户人家,而这两户全都是他们的。 左边和右边的格局是一样的,只不过是镜像了一下而已。 “看看另一边吧。”晚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这会儿是阳光最好的时候,正好看看哪边采光最好。” “行。” 左右两间房的采光其实都差不多。 只不过左边那间的位置更靠边,受到的遮挡更少,但是距离街道的十字路口也更近一些,即使只是个普通的中午,也能很清晰的听到路口传来的喧嚣与吵闹。 三个人左右跑了好几遍,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右边这间。 “这里应该放个鞋柜,然后老爸就睡大房间吧,我和晚晴睡小房间,小房间这里应该放个衣柜……” “我觉得小房间放不下很大的床啊。” “两个人睡睡够了嘛。” “要不双层床?” “不要!双层床就分开睡了!” “……你要求可真多。” “哈哈,可惜这边客厅没有窗户啊,我在想,要不要买个沙发放在这里,然后电视装在这里……” 虽然还没开始装修,但三人都已经开始畅想起了以后这间房的模样。 大家想象起了住在这里的感觉,那种令人满足的幸福几乎都快要从每个人的心中溢出来了。 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真好啊。 …… 17.晚晴的熟人 这个年代的毛坯房和后来的毛坯房并非一个概念。 后来的毛坯房是真正的毛坯,连墙漆都没有刷,什么也没有,不装修一下是根本无法住人的。 但这个年代的毛坯房,如果要求不高,只要简单的收拾一下就能住。 ——墙壁上已经刷了白漆,厕所里也装了蹲坑,厨房和厕所的水管已经接好了,预留出了放台盆的位置。 至于电线倒是没接,但是总闸的开关都已经安装好了,只要自己走线就行。 这年代的电线走的都是明线,开关插座也不是嵌在墙里的,所以想要自己接也很方便。 哪怕想给床头接十七八个的插座也完全没有问题。 当然,这种走明线的电线就容易损坏,相对来说也没有后来那种走暗线的安全。 可它也有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修理起来极其方便——哪里坏了修哪里就行,走暗线的话,万一是墙里面的线路坏了,那可就麻烦死了。 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新家,父亲的心中也有了点设计方案,当然,晚晴和叶晨的想法也被他考虑在了其中。 除此之外,也要检查一下房屋有没有其他隐患,在入住之前都得尽可能的消除掉才行。 父亲还在屋子里检查呢,晚晴看得已经有些腻了。 虽然是自己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的家没错,但格局实在太过简单,房间本身也不大,几眼就看完了。 更仔细的检查她又没那个兴趣,所以干脆就自顾自的下了楼。 叶晨倒是依旧留在楼上,很有兴致地听父亲讲解关于以后电路要怎么走的话题。 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区,大概是因为还比较新的缘故,小区道路收拾得还算干净。 小区本身有一个小门,可供自行车和行人出入,但设计得实在太过奇怪。 简单来说,就是这块小区有一大半部分有围墙,并且有一扇小门,乍一看好像包得挺严实,但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竟然足有七八个通往外界的路口,而且别说是没装门了,就连围墙都没有,从那边看过来,整个小区完全就是敞开式的。 要么就是全都没围墙,要么就是全都围上,这要做了却不做完的设计,实在是让人有些搞不清当初施工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顺着最近的那扇小门走出去,门外就是一家自行车修理店,老板是个戴眼镜的瘦小男人,看着好像都不比她高多少,这会儿正蹲在一辆翻了底朝天的自行车前,也不知道在修理着什么。 马路的两旁都有不少店面,而对面的小巷再往里走就是农民房的区域,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人,大多数穿着要朴素的多。 “最后三天,最后三天,房租到期,最后三天!!” “全场两元,两元,两元,买啥都两元,两元,两元……” “弹~棉花咯——” 她悠闲地往这条并不宽敞的小马路上走了一段,路边传来了各种喇叭循环播放的声音。 还有那些挑着担或者踩着自行车、三轮车走街串巷的手艺人。 有磨刀的,有卖麦芽糖的,也有收废品的…… 马路不大,但看着却是格外热闹。 当然,再怎样也比不上银江公寓那么方便,毕竟那里接近市中心的地方,比这里要繁华许多。 到了晚上,想必也没有那么多漂亮的霓虹灯可以看。 但这里却更接近市井小民的生活,走在这样的地方,让晚晴感觉格外自在。 因为她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样的地方。 而且不是自己身后那起码看着还算体面的居民楼。 ——早年的时候,住的都是前面那种农民房,一栋农民房三四层高,被房东分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房间来,有些甚至只有四五平米,连个窗户都没有,上厕所都得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 “真是……熟悉的感觉啊。”晚晴看着那些这会儿没什么生意的大排档,她知道,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种小店会格外热闹。 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很多人会坐在外面大声聊着天,喝着啤酒,当然,也很容易引发冲突,发生些什么流血事件。 在好多个夜晚,她都是听着警笛声入睡的。 她微微仰起头,懒洋洋地看向前方,忽然看见有个坐在摩托车上的男人正十分好奇地看着自己。 碧绿色的眼睛在这个国家确实很特别,所以被人注意她也已经习惯。 但却没想到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她,都没有挪开目光,而且脸上的疑惑越来越多,终于,当向前走的晚晴靠近他的时候,他开口了:“晚晴……?” “……?”听到他能叫出自己名字,顿时让晚晴诧异了一下。 然而她对眼前的这个人,可没有丝毫的印象。 上午明媚的春光照在她的身上,让那双碧绿色的眸子看起来更加澄澈透亮。 “……是晚晴没错,你的眼睛颜色?”男人之所以不敢确定,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毕竟人可以长胖变瘦,但是瞳色这种东西,是很难发生变化的。 而这年代,美瞳还没普及呢,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但看反应,自己好像是没喊错。 “你是?”她没回答,只是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那人把头盔摘下,大笑道,“不是吧,你杨叔都不认识啦?” 在这一瞬间,晚晴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 她的脑海里闪出无数的念头。 ——这人,难道是之前自己的熟人? 最开始的时候,晚晴以为自己这个身体和身份是时间线凭空制造的,再后来,其他人有了关于她穿越来之前的记忆,她也以为只是一种补救措施。 晚晴这个人,原原本本,就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在她穿越来之前的一切,都只是编造出来的故事而已。 是虚构的。 但现在……似乎并非如此。 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却说认识她,而且很熟。 这让她有些疑惑,按照道理来说,时间线不应该‘自找麻烦’,去给其他晚晴根本不认识的人创造过去的记忆。 毕竟关于她的过去,知道的人越少,对历史的影响就越小。 拥有自我修复功能的时间线,理应不会干那种没意义的事情。 除非…… 在晚晴穿越回来之前,‘晚晴’这个人……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那她算什么? 这……占用了别人的身体,而原本的那个晚晴……又去了哪里? 一时间,思绪万千。 但实际上只是愣了几秒而已。 “你好……你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吗?”丰富的社会经验让她在此时用出了一招将计就计。 “啊?”对方显然没反应过来。 “抱歉……我之前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医生和我说我有一部分记忆失去了,所以可能会忘记一些人和事情,我想不起以前的东西了。”晚晴捂住了脑袋,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在痛苦的回想着那些过往的事情一样——实际上她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正放空着呢。 “这……竟然是这样,难怪都没见你回去过了。” “回去?”她有些诧异,这明显已经不能用虚假的记忆来解释了,看样子,她甚至有家,还有以前使用过的物品。 “是啊……毕竟算是……你的老家了吧,呵呵……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失忆了吗。”中年男人并没有过多的怀疑,“那你现在还是叫晚晴吧?” “是叫晚晴没错。” “那就对了……哦,你现在住在这附近?” “以后会住在这附近。” “有空的话,回去看看吧,不仅你杨叔我好久没见你了,住在那的老人家们也好久没见你了。” “好……我,以前住在哪里?” “哦!我看看,好像没有……我去买个纸和笔,你等下啊,我把具体地址和你家的门牌给你写下来!” “好……” 杨叔从摩托车上跳下,冲进了旁边的那家两元店里。 这年代,两元还很值钱,所以两元店里的商品质量也很好,不多时,他就拿着一本牛皮纸包装的本子冲了出来。 这个精美的本子,被他直接撕下一张纸来,看得晚晴都有些心疼。 “给,这就是地址,有空……回去看看吧,那这么说来的话……你应该,不记得他们了吧?” “他们?” “你的养父母。” “……”晚晴的神情有些恍惚。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还有这样的过去吗? 原以为自己的存在是被凭空创造出来的,现如今开来,她似乎是…… ‘杀死’了原本的主人? 但这又怎么解释叶晨和自己那么像呢? 她叹了口气,不去想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好……” “今天,有空吗?说说最近的事?” 晚晴犹豫了一下,抿着嘴轻轻摇了摇头:“抱歉……今天有事。” “……唉,你现在和杨叔已经陌生了吧……也没事,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没有在骗你。” “抱歉,我真的没有那些记忆。” “嗯……怎么失忆的?” “……忘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晚晴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抱歉,我先走了。” “好,回去看看吧,有时间的话,说不定会找回你失去的记忆啊。” “好……”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本来还想随处逛逛的,这会儿却已失了兴趣。 …… 18.三个人睡觉 双休日,初中不开门,不过也不代表父亲就不出去摆摊了。 ——哪里人多就去哪里,总之不能那么轻易闲着,现在家里的各种支出其实都不少,虽然有存款,但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而且就算赚来的钱不算多,但也能够保证大家的生活了。 所以一回来,他就又开始忙碌的准备,下午三点多就推着车出去了,说是要去一个广场旁边摆摊,那里今天有展会。 家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晚晴和叶晨。 哦,还有小白。 晚晴这会儿刚坐下呢,就听见小白开始扒拉门,耷拉着耳朵‘嘤嘤’的叫。 “啊?哦……要出去上厕所了?”晚晴歪头看了它一眼,使唤起了叶晨,“晨儿啊,开门让小白出去呗?” “……你怎么不开啊。”话虽如此,叶晨还是从卧室里走到了门口,犹豫了一下,拿起赵今予送的那根狗绳,“要不我带它多溜一会儿吧?要不要一起去?” 她有些难受的捂着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今天公交车坐得我头疼,不想动了。” “难受的话才更应该透透气嘛……” “呼……”晚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叶晨说的有点道理,于是就又站起了身,“走吧……” 今天来回坐了好长时间的车,这年代的道路修得不咋样,即使是在市内,公交车开的也不快,到了路况差的地方,更是晃得厉害。 关键是车子里还有一股汽油味,本来就难受,闻到这味就更是想吐了。 这个年代有很多人不会坐车,基本都是这两个原因。 “从回来的路上你就一直有点沉默,在想什么呢?”叶晨穿好鞋子,牵着小白走了出去,疑惑地看向了晚晴,她鬓角的长发微微垂落,轻轻挠着脸蛋上细腻的肌肤。 “哦,我在想过去的事。” “……想那个干嘛。” “不是,我是在想,‘晚晴’过去的事。” 叶晨傻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啊……?” “我之前,遇到认识我的熟人了。” “谁啊?” “我不认识。” “哈?” “他认识的,是以前的晚晴。” “诶?等等等等,晚晴,原本是不存在的吧,因为你回到了过去才被创造出来的……身体吧?” “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 “难道是,时间线制造出的记忆?” 晚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他给了我一个以前住处的地址,说那里是我的‘老家’。” “那人是谁?” “应该是以前的邻居,不算很熟,也不算……很陌生。” “竟然有以前的住所……这,时间线把你的存在逻辑补充得太完美了吧。” “你是这样想的?” “是啊,不然呢。” “……我是在想。”晚晴深吸了一口气,“会不会在我没来之前,晚晴就已经在生活了的,我只是占用了她的身体而已。” “诶?”这种事情不能去细想,但偏偏一说出来,就会让人往深了去想。 要真是这样的话,晚晴占有了这具身体,相当于是扼杀了一个花季少女的灵魂。 ——她本来应该有一个更美好的人生的。 “那……原本的‘晚晴’,又去了哪里呢?”叶晨咕哝着问道。 “我怎么知道,总不可能变成‘我’了吧。” “你?” “男性的我。” “啊……你们互换了身体?” “但我从楼上跳下来,不可能还活着了,要真是互换了身体,她应该就是……已经死了。” “好复杂。” “是啊,复杂的要死。”晚晴摊了摊手,“算了,懒得想了,管他呢。” 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搞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搞明白。 毕竟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又有什么事情是必然能搞明白的呢? 这世界搞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每一件都要搞明白,那还活不活了。 这种思想上的‘逃避’,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摆烂。 但叶晨不一样,她好奇的很:“你不去那个地址所在的地方看看吗?” “这地址我根本听都没听过,不知道在哪里,打车都不晓得师傅知不知道,又没有地图导航,我去哪里找啊。” “啊……好像也是。” “八成是个很偏僻的地方。” “偏僻又不熟悉的地方,容易出事吧?” “是啊,所以懒得去了。” 叶晨有些无奈,她原本的意思是说多叫点人一起去,但晚晴却是直接开摆了。 就像是玩游戏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麻烦的任务,即使能多了解一点剧情,但因为嫌麻烦所以干脆就不做了一样。 “以后去吧……”叶晨还是不肯放弃。 “再说吧。”晚晴的思绪已经飘到其他事儿上了。 二人牵着小白坐上电梯下了楼,就在附近的公园里闲逛了起来。 这里也有不少人来遛狗,这会儿最多见的就是那种小小的京巴,一般都是老大爷牵着溜,累了就凑一块儿聊会儿天。 在这个年代,大型犬好像没那么流行。 倒不如说,后来的城市里流行养大型犬,才是一件怪事儿呢。 公园里也有老大爷在下象棋,旁边围了不少岁数差不多的大爷,叽叽喳喳的谈论着棋盘上的走向,还时不时批评下棋的人这手太臭。 观棋不语的潜规则,在这里仿佛是不存在的。 倒是旁边角落里那两个下围棋的老人身旁没有人,显得十分清静。 之所以会这样,恐怕是一般人看不懂围棋吧。 难得出来逛逛,小白撒了欢的扯着叶晨到处跑,顺便在各个柱子旁边留下自己的标记。 “小白——!!!” “慢点啊!” 晚晴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丝毫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于是等小白终于想回家的时候,叶晨也已经累得半死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来遛狗的,而是来被狗遛的。 到家之后,出了一身汗的她就迫不及待地洗了个澡,然后直接摊在了床上。 “累死了……” “最近是不是有点缺乏运动啊?” “最缺乏的明明是你……”叶晨翻了个白眼,“累死了,我恨不得现在就睡觉。” “才几点啊,太阳都没下山呢。” “我不管……”正说着呢,明媚了一天的阳光忽然变得黯淡了起来,直到整个天空彻底阴了下来。 外面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漆黑得仿佛深夜。 “轰隆——!”一道惊雷划破了天空。 雷阵雨来了。 在春天,这是经常的事儿。 不过不用担心,像这样的阵雨,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 ——然而今天却不是如此。 这一场雷雨竟然就这样下到了天黑。 中途虽然转成了小雨,但却是一直没停。 “八点多了……老爸还没回来啊。”叶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困了。 “他这么大个人了还用我们管啊,睡你的。” “呼……今天要不真早点睡好了……” “嗯。” “叮咚~”就在已经洗漱过的晚晴准备关掉客厅电灯的时候,门铃被摁响了。 她拉开房门,就看见赵今予穿着睡衣,抱着个大枕头站在门口。 “今予?” “晴儿……今天可以……到我房间一起睡吗?” “啊?” 赵今予坦然地笑道:“我怕打雷呀。” “……还怕着呢。” “我说,是找个借口大家一起睡你信不信啦?” “信啊,一个人住久了也会有点寂寞的嘛。”晚晴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 赵今予的小脸有些微微泛红:“那你们到我这儿来睡吧?我开热空调了的哦。” “哈,这么暖和的天气还开热空调啊?” “这样可以穿少一点嘛,而且也更舒服呀。” “有钱真好。”晚晴咂了咂嘴,招呼上了叶晨,“叶晨,走了走了,去今予房间睡去。” “啊?” “今予寂寞啦,要我们陪她啦。” 赵今予把半张小脸藏在了枕头后面,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来了。”叶晨套着拖鞋就走了出来,反正赵今予家就在对面,两步就到了,所以她干脆连衣服都不套了,就穿着一件宽大的条纹衬衫,露出了一双光溜溜,白生生的大腿。 “……你就这样穿着出来了啊?” “干嘛,就两步路,我懒得套裤子了。” “啧,你这看着就和没穿裤子似的。” “快点来快点来~”赵今予赶紧拉开了房门,似乎比叶晨还紧张一些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现在没人哦,快进来啦。” “来了!”叶晨迈开大长腿,飞快跑了进去。 晚晴扭头看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的小白,‘啪’的关上了灯,又轻轻带上了房门。 赵今予这边的床就只是普通的双人床,但挤下三个身材娇小的女生,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唔?感觉被子香喷喷的。”叶晨刚躺下,就忍不住嗅了嗅。 “变态啊你。”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你想什么呢!”叶晨怒瞪了回去。 “美少女当然是香的啦。”她理所当然。 “噗,不是啦,只是刚换的棉被而已。” “哦……是啊,换薄被了。” “你们还没换吗?” “喏,这个人她懒得换。”叶晨指控起了晚晴。 “你说我有屁用,你自己不能换啊。” “晚上不热吗?” “有点热……” “没事,热了就把手啊腿啊的伸出去就行了。” “出汗的话会把被子弄脏哦。” “看到没,像今予学一学啊。”叶晨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能学啊?”晚晴理直气壮。 叶晨感觉自己这辈子恐怕都说不过她了。 …… 19.雨夜的夜谈 赵今予的卧室里贴着各种各样可爱的贴纸,和在小学门口小卖部买来的那种一样,有不少都是‘布灵布灵’闪闪发光的,看着充满了童趣。 “轰隆——!!!”窗外的天空又划过一道惊雷,别说是赵今予了,就连晚晴和叶晨都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这雷简直就像是在窗边炸起来的一样,漆黑的夜晚都在那一瞬间明亮得如同白昼。 “我草,吓老子一跳!”晚晴本能的来了一句国骂。 “哇哇哇,电线杆被打着了!” “什么?”晚晴跟着叶晨的目光朝外望去,就看见远处电线杆上的电线闪出了一串的火花,然后开始燃烧了起来。 房间里的灯光‘啪’的一下就熄灭了。 整栋公寓瞬间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停电,是这个年代常有的事情。 不止是夏天,就算是其他季节,碰到了雷暴雨,也很容易停电。 而且抢修的速度也往往没有二十年后那么快,如果是晚上出了问题,起码得到第二天才能恢复供电。 “啪嗒。” 房间里的所有电器就像是跳闸了一样全部关闭,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刚才正打开着的电视机以及吹着暖气的窗式空调。 商铺倒是依旧有电,那些彩色的霓虹灯闪烁着,点亮了狂风暴雨的夜晚。 不过那些光芒在这不断冲刷着城市的大雨中,也显得有些朦胧和模糊。 就像是近视的人不戴眼镜看到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是一团又一团,像是覆盖了一层毛玻璃般的光团…… 春天的夜晚,就算下着雨,其实也不算冷。 不多时,就听到从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声,消防车开始疏散围观的群众,扑灭这在电线上燃烧起来的火。 ——天上落下的雨,似乎并不能浇灭这样的火。 “真是好大的雷啊。”叶晨感慨了一句。 晚晴这会儿正趴在窗边呢,这时代的娱乐实在不多,这会儿又停了电,她倒是饶有兴致的看起了消防员灭火:“哇靠,搞得下雪似的,真牛逼啊。” “我看看我看看?”赵今予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和晚晴的小脸挤在了一块儿。 叶晨鼓着腮帮,偷偷摸摸地抬起腿踢了一脚晚晴的屁股。 “干嘛!” “不是我干的。”她立马一脸无辜。 “切,难道今予会干这种事吗?” “怎么啦?”赵今予疑惑地问道。 “没事。”晚晴干咳了一声,又回头继续看消防员灭火了。 火势不算很大,所以很快就灭完了火,留下一地狼藉的泡沫,在简单的收拾过之后,消防车就离开了这里。 只不过回去的时候,显得悠闲许多,也没打开那个会闪烁晃眼光芒的警笛。 “电力恢复了吗?”叶晨忽然问了一声。 “哪有那么快,得等抢修的人来啊,不过看这样子,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来,说不定得明天了。”晚晴翻了个白眼,坐回到了床上。 时间其实还早,但电都没有,就算想看看杂志或者小说都费劲——倒也不是没办法,毕竟可以用手电筒嘛。 但就是麻烦。 “干脆……睡了?” “好早。” “你小子不是早就要睡了啊?” “咳,现在反而不困了嘛!” 赵今予撩了撩头发,笑着说道:“嗯……那我们来夜谈吧?” “夜谈?” “嗯!就是关了灯之后看着天花板继续聊天哦,我初中住寝室的时候,一个寝室里五个人,晚上聊天可热闹呢,大概是因为一片漆黑吧,所以大家聊的话题也比平时要更大胆一些。” “哦,大胆的话题!” “咳!”叶晨立马咳嗽了一声,生怕晚晴把平时俩人闲聊的那种糟糕话题也带过来了。 虽说大家和赵今予的关系都很好,但这也得看对方喜不喜欢这种东西啊。 而很显然,这位平易近人的大小姐在这方面似乎有些单纯,而且平时也不见她表现出这方面的好奇来,所以说不定就是对此完全不感兴趣的那种人。 然而晚晴似乎和叶晨毫无默契,她往床上一滚,钻进了被窝里,张口就说道:“今予还记不记得那次我和晨儿去帮江兴捉奸啊。” “记得呢。”赵今予也躺进了被窝里,她就穿了一件衬衫,这会儿暖气停了,多少还是感到有些微凉。 ——主要是刚才晚晴想看得更清楚点,把窗户开了道缝隙,这会儿没关上,暴雨中的大风正调皮的往屋子里吹呢。 “我睡哪儿啊?”叶晨有些发呆,总感觉这俩人往床上一躺,好像就没自己的位置了似的。 “睡地上?”晚晴一脸认真。 “喂!” “晴儿往我这边靠一点,给晨儿让点位置吧?”赵今予说着,往边上挪了挪,这张双人大床,睡下三只身材娇小的少女,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于是睡在中间的反倒成了晚晴,叶晨在靠窗的这边,赵今予在靠门的那边。 “哦,回到刚才的话题。”晚晴清了清嗓子,“所以今予你知道我们进去的时候,是个什么场面吗?” “什么……?” “洛诗瑾穿着那种布料很少的衣服,把头埋在那里,正嘬着呢。” “嗯?”她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如果没有特别用心去找,普通人想知道这方面的奇怪知识,还是有些困难的。 事实上,晚晴那古怪的XP,也是在信息发达的网络时代中培养起来的,毕竟只有在那种环境下,才能把全世界奇怪的XP汇聚在一个网站里,让他们能够寻找到自己真正的兴趣,以及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好。 “咳!!!!”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今予你别听,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是什么呀?既然说了就说嘛。” “其实很简单啊,就是这样。”晚晴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做了个示范。 “她在咬手指?”赵今予歪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明白。 “好吧,你想啊,她前面坐了个老男人,她又跪在这个男人面前,然后呢……”晚晴十分详细的描述了一遍,说得叶晨满脸通红。 ——这种程度当然不至于让她不好意思,但问题是这也得分在谁面前说啊! 反倒是赵今予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既不感兴趣,也不讨厌,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还能这样,好奇怪呀’。 “我说,正好外面下着雨,不如我们来聊一聊有关雨的事吧,比如,有没有过这样下着雷雨的夜晚在外面的经历?”叶晨总算想出了个话题,赶忙说道。 “有关雨夜啊。”晚晴开口了,“我倒是有一些经历。” “……你别继续说那种了啊。”在赵今予面前说那些,让叶晨都替她感到不好意思。 “什么啊,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我这可是个还……挺有意思的故事。” “是什么?” “嗯……那是在我初中的时候。” 叶晨很清楚,这里的初中,其实就是她的初中。 如果晚晴经历过,那么她应该也是有印象的。 “初二,有一次放学很晚了,又在老师那留下来补课,出来的时候,不仅天很黑,而且还下着雨。” “哦哦……你是说那次吧?”叶晨有印象了。 “是啊。” “晴儿和晨儿一起回去的吗那次?” “咳,不是!”叶晨赶忙扯谎道,“呃,就是她后来和我说的。” “哦哦。” “反正今予你应该没听过。” “好呢,那我继续听?” 晚晴清了清嗓子,就继续说:“那时候上学的地方在炼钢厂初中,那破学校偏的很,那时候旁边比现在还荒凉,我晚上出去,不仅见不着路灯,就连一个人家都看不到,在那漆黑的夜里一直慢慢的走,然后雨忽然下大了,正好看到前面有个电话亭,我就躲了进去。” “诶?偏僻的地方有电话亭?” “是啊,我那时候也没觉得奇怪,反正就躲了进去,然后看见之前把我留校的老师撑着伞从电话亭前面走过去,我看着她走远的,结果过了一会儿,我又看见她撑着伞走过去了。” “咦?为什么会这样?”赵今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先用理性去思考和分析,“是忘了东西又回去了一趟吗?” “不,那一晚很诡异,雨一直下得很大,还打着闪电,我想多等一会儿,等雨势小了再走,就在电话亭里待着,却看到那位老师足足在我面前路过了五次!” 女孩子嘛,就算再理智,也总会对这种灵异事件感兴趣的,更何况晚晴说的那么逼真,窗外还很配合的下大了雨,又划过了几道闪电,让人充满了代入感。 晚晴绘声绘色的继续讲着,什么仔细说了说当时自己的心理活动,有多么发毛之类。 然而叶晨听了却想打哈欠。 毕竟关于这件事的真相她是最清楚的了。 实际上前面的路过两次是真的,老师确实忘记拿东西,又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回头去拿了。 至于后面的三次嘛…… 根本是不存在的。 包括那什么明明发出敲击声,门外却空无一人的电话亭。 因为晚晴是在这里睡着了,后面那都是她做的梦。 电话亭倒是真实存在的,但其实是废弃的一个电话亭,被人暂时丢在这里而已。 那所谓的红色血迹,实际上是锈水。 之所以从顶上滴下来,其实就是这玩意儿太老旧了所以有点漏水…… 有时候,知道真相也不是一件好事啊,这不,现在就没了那种未知的乐趣了。 …… 20.你别乱摸啊 “所以,到底是怎么站着睡着的呀?”赵今予得到最后的真相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咳,其实算是靠着睡着的,主要是那次太晚了,雨声又有点催眠,等待的时间又开始犯困,说是睡着了,应该算是忽然恍惚了一会儿,就像是……上课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听课,但其实眼睛已经闭上了的那种样子。” “是这样呀。”赵今予也来了讲述故事的兴趣,“我也有个雨夜的故事,不过不是我的,是别人的,最后也没有得到解释,仔细想想还挺恐怖的呢,要听听吗?” “可以啊。” “……呃,听、吧。”叶晨深吸了一口气。 三个人躺在一块儿,就算讲点鬼故事,怎么说也应该不用害怕的。 但怕就怕在,到时候万一要自己一个人上厕所的话…… 好在公寓并不大,只要几步路就冲进厕所里了。 只要开了灯,恐怖的感觉就会消解大半。 不过有时候也未必,特别是在照镜子的时候。 于是赵今予也开始娓娓道来。 说实话,这个故事仔细想起来的话确实会汗毛倒竖,让人感到十分恐怖。 不是那种鬼怪的恐怖,而是一种不能细想,否则就会毛骨悚然的恐怖。 也有一种替故事主人公劫后余生的感觉。 “所以到底是有杀人犯,还是真的有……” “应该是杀人犯吧。”晚晴飞快地回道,“鬼怪那种东西太不科学了。” “就算只是杀人犯,也挺恐怖的啊,差点就被杀了。” “是呀,是别的朋友和我说的,她说是她的亲身经历呢。” 结果好好的夜谈大会,却不知为啥变成了恐怖故事大会。 叶晨闭着眼睛,不敢听却又想听,而晚晴和赵今予,则轮流说着从别人那听来,或者自己看到,亦或者亲身经历的各种恐怖故事。 ——这让她感到憋尿憋得有些难受。 当赵今予说要上下厕所的时候,她顿时如释重负:“我也去!” “……干嘛,组团上厕所啊?” “我只是正好想上啊!”叶晨狠狠地剐了晚晴一眼,因为她感觉自己又被看穿了。 那种仿佛没穿衣服的感觉真是让人不太愉快。 “真是……那我也一起去。” “……干嘛,你有本事别来啊。”叶晨这会儿特别鄙视她。 “我这不正好也想上吗?”晚晴一脸无辜——只不过单纯借着窗外的霓虹灯,有点看不太清那‘无辜’的眼神。 赵今予起来的时候,下意识摁了下开关,但显然,这会儿电还没回来。 三人就像开火车似的,排着队摸黑走进了厕所。 ——当然没法三个人一起上。 一来是马桶就这一个,二人是女孩子得坐着上。 当然,如果是男人的话,说不定还真可以——分开站在三边,然后同时扬起一个抛物线…… 叶晨是第二个进去的,她出来的时候,晚晴好像没在外面等着了。 她正心生疑惑呢,就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大喝。 “嚯!!” “哇!!”她立马就被吓到了。 干坏事的人当然是晚晴。 “哈哈哈哈,胆子太小了吧?” “你要命啊!我不等你了,我回房间去了!” “切,谁要你等啊,你厕所冲了没?” “没……” “讲不讲卫生啊。”晚晴立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算了,让开让开,轮我上了。” 晚晴出来的时候,叶晨也妄图吓她一跳。 然而并没有吓到。 反而被提前准备好躲起来的晚晴又吓了一跳。 她这小心脏啊,突突地跳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这会儿,三人又都重新躺在了床上。 时间依然还在,恐怖故事的话题还可以再继续。 或许,下着雷雨的夜晚,真的很适合讲恐怖故事吧…… 毕竟自带那种让人下意识代入其中的氛围感呢。 夜谈的时间,似乎总会过得很快。 晚晴绘声绘色的说完一整个故事,却好像没听到赵今予的回应。 再扭头一看,就发现她已经抱着自己的大枕头睡着了,呼吸均匀,睡颜恬静。 “晨儿?” “干嘛?” “你没睡着啊。” “啊?” “今予睡了。” “哦……”叶晨点了点头,翻身背对着晚晴,“我也困了……要不睡吧。” “睡呗。”晚晴往被褥里缩了一点,将自己的大腿架在了叶晨的胯骨上。 ——她晚上睡觉总喜欢这样架着个什么东西。 明明身材更娇小,但偏偏喜欢挤占别人的空间呢。 “……你干嘛。”但今天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叶晨感觉有一只冰凉的,稍微有些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诶嘿。” “……诶嘿你个头啊……你,别乱摸啊……”叶晨小声地嚷道,又生怕被赵今予听见,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 “干嘛,抱着你睡也不行啊。” “……我又不是毛绒玩具……等……喂!你在干嘛!” “摸摸我的毛绒玩具啊。” “你你你……干嘛……”叶晨的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今予还在旁边睡着呢……” 晚晴狡黠地朝她吹了口气:“所以这样才有趣吧?” “你这什么恶趣味……” “平时就我们两个反而没意思嘛。” “干嘛,你爱上我了啊?” “没有,不要误会,这只是成年人对美少女身体的渴望而已。” “你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渣呢……” “这就是成年人啊。”晚晴又严肃起来了。 ——当然,如果她能把手挪到其他地方去,叶晨可能会更能和她的情感共鸣一点…… 就在此时,赵今予忽然又翻了个身,从背对着二人变成了面对着二人。 叶晨没看见,但光是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心跳就漏了半拍。 ——晚晴的手这会儿可没隔着衣服啊! 不过她的手很小,大概是身高差距导致的。 只是平时叶晨没有太大的感觉,但这会儿如此亲密的接触,倒是让她有了清晰的触感。 “……你手好小。” “咦?竟然没害羞吗。” “有本事你就玩点更狠的啊,我躺着不动不反抗好了……”叶晨小声咕哝道,语气听着没什么问题,但她那张小脸却已经红得快滴出水来了,连带着耳根都有些微红,要不是天气暖和了,恐怕都能看到那冒出的热气了。 “切……无聊。”但晚晴却反倒没兴致了。 “啧,你可真是……” “你知不知道那种本子里面,都是主角要反抗才有意思的啊,要是完全任由摆布,那就不好看了懂不懂啊。” “……那干嘛,我还喊出来啊,使劲挣扎啊?” “就要那种想挣扎又不敢挣扎的感觉嘛。” “……你是变态吗。” “是。”晚晴一脸坦然。 叶晨决定换个话题:“你的手和我比比看?” “啥?” “看一下我比你大多少啊。” “比这个干嘛。”晚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叶晨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能不能正经点啊。” “干嘛哦。”晚晴把手抬了起来,“喏,给你比吧。” 于是叶晨就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和她那看着有些胖乎乎的小手紧贴在了一起。 叶晨的手掌更加修长,但实际上也算是娇小的那种。 可和晚晴的比起来,就要明显大上了许多。 ——她的手,完全就是小孩子的感觉。 明明哪里都比自己娇小,气场却那么足,每次还都是她占据着主动权…… 叶晨撇了撇嘴,对此多少有点不服气。 她忽然翻过身,反手抱住了比自己娇小得多的少女,然后低下头,狠狠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唔……”赵今予传来了含糊不清的梦呓。 晚晴被叶晨那突如其来的强硬给吓了一跳。 二人四目相对,感觉肺里的空气都仿佛正在被对方吸走。 躺在赵今予的床上,和她一块儿睡,让俩人都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晚晴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于是…… 她咬了回去。 “嘶——” “小屁孩,胆子挺大啊,太岁爷头上动土是吧?” “哼!”叶晨捂着小嘴,“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不服输啊你?” “就是不服你。” “……有点志气行吗。” “干嘛。” “好歹和别人比啊。”晚晴白了她一眼,“你和个混得像个狗似的大叔比有什么意思。” 叶晨很确定,刚才她俩说的绝对不是这种人生上的大事情。 而是……比较具体的某件事。 但却没想到晚晴却一本正经的把话题岔开了,让刚才那糟糕的事儿变得无比严肃和正经了起来。 就像是一团刚燃烧起来的火焰,瞬间被一桶水浇灭了一样。 叶晨顿时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而晚晴则偷偷露出了得意的笑,翻了个身:“好了好了,别闹了,那我们背靠背睡。” “不行。” “干嘛啊。” “今予面朝着你呢。” “所以呢?” “所以你面朝着她,你,你不会强吻她吧?” “……草,我是那种人吗?” “你又不是没干过……”叶晨小声鼓囊。 “这和逗你玩儿又不一样。” “是吗,毕竟在你心里,今予才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啊,你难道不想亲嘴儿啊?” “哎哟,哎哟哟哟,吃醋了?” “呸。” “咱俩不是分手了来着吗。” “你……别拿这个说事啊!”叶晨有些脸红,说实话,之前干的那幼稚事儿,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有些害羞呢,“你,你……所以,不是……我是说嗯……” 然而,晚晴却没有了任何回应。 叶晨怔了怔,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她那缓慢而均匀的呼吸。 这家伙,真是说睡着就睡着啊。 …… 21.这你也能磕 1997年3月3日,星期一。 晚晴踩着自己的影子,轻哼着有些跑调的小曲,朝着高三五班的教室走去。 “那今予,拜拜了啊,放学见!” “诶?”赵今予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干嘛啊你?”叶晨满脸的莫名其妙。 “什么干嘛?”晚晴已经看到了五班的班牌,摸了摸口袋,就想掏出钥匙开门进去了。 然后她就猛然想起,五班的钥匙,自己好像已经交上去了,而她……也不在五班上课了。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能看到脸颊上柔嫩的绒毛,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如同湖水般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哦……!”对于叶晨来说,在五班只是半年,但对于晚晴而言,在五班却是有一年半的回忆,在这所学校里,她更熟悉这间教室,也更习惯上了楼之后往这里走…… 所以现在实际上是不用和赵今予道别了,因为三人其实就在同一个班里。 而且她还就坐在晚晴的前面。 “晴儿忘了呀?” “才上了没几天课,双休日放了个假,忘了也很正常吧。”晚晴干咳了一声,装作没事人似的将双手揣回口袋里,“走了走了!” 一班教室这边空荡荡的,其他班级已经搬走了,只留下一班在这里。 教室里头的桌子椅子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仿佛在等着新的同学进入教室一样。 然而……已经不会再有了。 高三一班的教室就在走廊的尽头,因为远离马路,所以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鸟叫,特别是在这样的清晨,走进这里,就感觉整颗心都安静了下来。 教室门已经开了,开门的就是赵今予那位短头发的同桌。 她并非是一班的班长,只是因为就住在学校旁边的村子里,路途很近,每天又来得很早,所以就交给她保管了而已。 “早呀。”刚走进教室,赵今予就笑着朝她打了声招呼。 短发的女生微微抬起头,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早。” 虽然是同桌,但感觉赵今予和她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交流。 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也感觉到她好像是个有些孤僻的女生。 倒不是真的不会和人交流,但只要没人主动找她,她就不会主动找别人聊上哪怕一个字。 以至于晚晴到现在都没记住她叫什么名字。 只是听到别人喊过,好像是姓季。 ——而且到底是季还是姬,这个她也不清楚。 反正在银江高中的时间也就只剩下半年了,晚晴对于认识新的朋友也没多大兴趣,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写几张卷子呢。 哪怕没有办法进步,巩固一下总不会错吧? 如果你只是想要好好学习,那么在一班是绝对不会错的。 从早上到校开始,就可以进入到安静的学习状态中去。 一直到第一节课的开始。 反正这个学期的高三是不用参加任何广播体操或者晨练的。 学习,就是他们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情。 一班也没有早读,毕竟每个人对早晨都有各自不同的安排,就算是要早读,有些人需要背单词,有些人需要背课文,还有的得背背古诗词…… 要是真统一早读了,反而会打乱大家各自的计划。 ——这里又不是五班,还需要个带头人催促大家一起学习的。 如今在一班的学生,多少都是有几分自觉在身上的。 哪怕是最不容易集中注意力的学生,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分心干其他事情的次数也会减少许多。 上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 还是那个在五班就已经十分熟悉了的数学老师。 他似乎从来不会点名让分心的同学站起来,又或者说些批评学生的话,一直都是很好脾气的讲着课,内容不算通俗易懂,但讲题的逻辑很清晰,而且会反复强调几次重点,免得有人没有听清。 对于普通学生而言,这种不开玩笑,不做比喻的讲题方式,多少会有些枯燥乏味。 但一班的学生就需要这种简单直接,一针见血的讲题。 毕竟班主任讲题的‘枯燥’和有些老师只是念答案而已的‘枯燥’,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枯燥的本身,多半还是源于数学这门科目。 哪怕是理科班的学生,很多人学数学都是硬着头皮在学,并不是真的特别喜欢,只不过是逃不掉,必须得面对而已…… “有点难啊……” “……” “晚晴,你听懂没?” “……我连题目都没听懂。”晚晴有些发呆。 数学老师在五班的时候,可不会讲这么难的题目。 这玩意儿放在高考试卷里,都是能拿来赚附加分的附加题啊。 晚晴的数学连考合格都够呛,这些附加题,那听起来更是像天书一样头疼了。 “难不难?”数学老师拿着个黄色的三角尺在黑板上比划着,咧开嘴笑道——他嘴里缺了颗牙,笑起来的时候看着多少有些滑稽。 “不难!”数学好的几个男生立马大声说道。 班主任的课相对还是挺轻松的,大家都会踊跃发言,但在老师讲课的时候,学生们也会很自觉的不去插科打诨。 “难——!”当然也有胆子大的女生抗议。 “戴老师再讲一下!”有人很认真的问道。 “好,好,其实这个题目啊,我们班有十个人在考试的时候能做出来就可以了,哈哈,但是,要是能听懂一点的话,最好还是把它给搞懂,毕竟这也是很重要的分数,而且立体几何,相对来说没那么吃基础,就算你平时数学不算好的,学着也不会太难,关键就是你得把逻辑捋清楚,别看这个没什么计算的啊,但是却是最能代表数学逻辑的题目,我们重新来看一遍……” 于是戴老师就继续拿着这个黄色的三角尺在黑板上摆弄,又画了好几个图。 “因为……” “由此可知……” “由此可得……” 晚晴听得昏昏欲睡,但她还是强打精神继续听。 要是以前的她,碰到这种题目恐怕都懒得去论证了,直接拿个量角器测一下到底是多少,然后胡乱写个答案上去,要是运气好,也能混到个一两分。 当然,这种方法一般也就是用在选择题上。 在这种复杂的应用题上,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啪。”叶晨忽然轻轻拍了拍晚晴。 “……干嘛?” “你别睡着啊。” “没睡!”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不得不承认,刚才真的意识恍惚了三秒钟。 “好好听课啊……”叶晨有些无奈,“我好像有点搞懂了。” “真的假的。” “真的。” “我不信。” “……切,等下我教你,等着吧。” “嚯。”晚晴咂了咂嘴,目光重新聚焦在了黑板上。 忽然,她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向自己,扭头望了一眼,叶晨是在认真听课,再往那边看去,正好和林宿梦的目光对上了。 她这会儿正捧着微红的脸颊,看得入迷呢! 晚晴有些诧异地看了她几眼。 “……不是吧,这你也能磕?”她甚至没感觉到刚才有什么可以磕的地方。 毕竟,曾经身为大叔的她也只是对这方面有所了解,至于更深入的,她肯定是不明白的。 察觉到了晚晴目光的林宿梦,慌张地坐正了身子,装模作样的听起了课。 晚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听课啊!这可比磕CP重要多了。 当然,她会分心,多半也是因为听不太懂吧? 对此,晚晴倒是十分能理解。 到了高三,一节课的时间相对来说实在是太短了,遇到特别难的题目,有时候半个小时都不够让所有人搞明白的。 好在数学老师也不是那种死板的人,特别难的题目本就是说给少数人听的,顶多是因为感觉大家都有希望学会,才重复一遍,否则的话就会快速讲解完后继续下一题。 在一班,讲的最多的就是中等难度的题目。 这点也和五班不同——那边重复最多的一般都是基础题。 下课的铃声打响,站在讲台上的戴老师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自己的教辅材料,笑着点了点头:“好了,同学们下课,稍微放松休息一下吧。” “戴老师再见!” “戴老师,作业是什么!” “哦对,数学课代表跟我来拿试卷,早上刚复印好的……” 一班的教室当然也不是无论何时都那么安静,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嘈杂的声音,但和五班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万籁俱寂’了。 下课明明时间不长,那帮男生还是能追逐打闹,或者大声聊着什么有趣的话题,坐在靠后的位置时,桌子都会被他们撞歪,也偶尔会有女生发出实在无法忍受的怒骂声…… 那里,简直就是个菜市场。 但晚晴还是喜欢五班的氛围。 大概是那里让她感觉更轻松吧。 待在这里,无论何时,都让她充满了紧迫感。 有些人会因此而更有动力,但晚晴却会因此偶尔会有些烦躁。 ——她这个人啊,最讨厌的就是‘紧迫感’了。 “怎么样,那道题你搞懂了没?” “……哈?” “刚才戴老师讲的啊。” “没有。” “哼哼,我教你吧!” “哦?首先应该是……然后……” “晨儿讲错了哦。”赵今予转过身来,“不是那样的。” 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看你嘚瑟的,原来也没听懂啊。” “啊诶?不是这个意思?” “嗯,实际上应该是……” 在一班,下课的时间,似乎也只剩下了学习…… …… 22.可爱又迷人 下午最后一节还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他特意提前了十分钟下课,让一班的学生们可以提前来到食堂,不用排队。 对于吃饭快的人来说,有时排队的那点时间,都够吃完一餐饭了。 晚自习之前的晚餐时间并不算长,也就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而已,有些吃饭慢的人,可能直到打铃了都还在食堂里呢。 今天的晚餐是汤粉,相对面条要更不容易糊,但要是冷了也会很难吃。 因为今天下课早,所以晚晴和叶晨也就到了食堂里来吃。 “运气不错啊……要是拿饭盒的话恐怕都不好装呢,这汤汤水水的。” “是啊。”叶晨小心翼翼的捧着专门拿来装汤粉的大铁碗,缓缓走到了位置前坐下。 这就是普通的咸菜汤米粉干,里面放了些贡丸和番茄碎。 “今天的晚餐还挺清淡的呢。”赵今予已经在桌上坐着了,见晚晴坐下来,就笑着说道。 “是吗,太淡了不好吃啊……” “我今天正好没什么胃口,吃这个倒是觉得刚好啦。” “为什么觉得没什么胃口啊?”晚晴随口问了一句。 赵今予也随口答了一句:“来例假了呀。” “哦——我和叶晨的刚结束呢。” “你们这次几天?” “呃……三天。” “好快呢。” “聊什么呢?”叶晨也坐了过来。 “例假的事儿。”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聊点适合下饭的东西啊?”叶晨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的想象力过于丰富,这会儿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血淋淋一片的玩意儿了。 “你们在这呀!来的时候没看到你们诶。”坐过来的是毛叶媛,她身上那件校服大概是洗的次数太多,都变薄了,以至于有些透明,能看到校服里面那件长袖的颜色——是粉色的。 “哇,可爱的女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啦?”林宿梦眨着眼睛坐了过来,她打的汤粉很少,大概是没什么胃口吧。 “噗,这话说得好像宿梦你自己不是女孩子似的呢。”毛叶媛掩着嘴轻笑道。 “我就喜欢看别人嘛……”她憨憨的笑了笑,虽然她长得不漂亮,但笑起来的时候,就算是普通的女孩子,也会让人觉得好看几分呢。 叶晨干咳了一声,总感觉在她的目光下有点不大自在。 五个女孩子坐在一张桌前,快要落下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了桌上,让那朴素的汤米粉干都多几分如家般的温馨。 “嗯……这酸菜,好酸。”赵今予捂着腮帮,一口咬得太用力,好像被酸得牙齿都疼了。 “陈年老酸菜啊。”晚晴也咧牙呲嘴,“起码得是五年陈吧?” “你当是酒啊……”叶晨翻了个白眼,就看见晚晴把自己咬过半口的酸菜从嘴里捞出来放进了她的汤碗里,“喂喂!你放进嘴里过的东西放我这里啊!” “干嘛,你嫌弃我的口水啊?” “……” “美少女的口水可是甜的哟!”晚晴恬不知耻,她的脸皮比在座其他女孩子加起来的都厚。 毛叶媛被二人的玩笑话逗得花枝乱颤,林宿梦则睁大了眼睛,一脸兴奋的模样。 其实所谓的磕CP不一定就是想看两个人谈恋爱,只是想看两个人做些亲密的动作,说些亲密的话而已。 哪怕是姐妹情,也是很让人感到愉快的。 ——而林宿梦就喜欢看这个。 大概因为她是独生子女,没有姐姐妹妹吧,所以才格外向往那种关系呢。 汤粉的量并不算多,毕竟主要是汤嘛。 五个女孩子里面,也就晚晴一个人捧起碗,‘咕噜咕噜’地就把汤给喝完了,连剩下的一点残渣都咽了下去——包括那藏在汤里面,酸得要死的酸菜。 当然,这也让她一阵咧牙呲嘴。 “晚晴没吃饱吗?”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没啊。”伊疑惑地看向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挺饱的。” “那还把汤喝完呀?” “不能浪费嘛!”晚晴十分自然的笑了笑。 她最穷的时候,连买个馒头吃都舍不得,那会儿要是有点钱能买一包泡面,那可是要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的,而且饶是如此,也依然常常觉得意犹未尽。 这样的习惯,慢慢就保留了下来,直到如今,吃这些汤面或者汤粉,亦或者汤年糕的时候,她都会把汤喝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对食物的尊敬吧。 “我吃不下了……”叶晨皱着眉头,“我不喜欢吃汤米粉干啊……” “浪费啊,粒粒皆辛苦懂不懂,啧,真是没吃过苦,不懂得珍惜啊。”晚晴咂了咂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干嘛啊……吃不下嘛……”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她吃饭其实很少会浪费,但人,总会有不喜欢吃的食物。 除非……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才会有所改变吧。 “哎呀,吃不下就算啦。”比叶晨还高的毛叶媛朝晚晴挤了挤眼睛,“晚晴真是个严厉的姐姐呢。” “是呀是呀,你看叶晨都快哭出来啦。” “……我没啊。”叶晨有些发呆,觉得这些女孩子的想象力有点过于丰富了。 “看得出来的啦,不用忍着哦,平时你姐姐对你是不是很严厉啊?总是教育你什么的?” “……真没啊。”叶晨哭笑不得。 毛叶媛一脸完全不信的模样:“谁说的,晚晴有时候说话确实挺过分的呢,特别是对自己妹妹还说那些话,肯定会委屈的啦。” 晚晴看见赵今予掩着嘴偷笑,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相对来说,毛叶媛和林宿梦还和她们没有那么熟,所以不太清楚二人的感情,更不太清楚晚晴的说话方式。 其实她对大多数人都这样,并不是单纯的只针对叶晨……好吧,其实还是有点针对的。 “她这话也不过分啊。” “叶晨你竟然都习惯了吗?”林宿梦捧着脸颊,双眼发亮,“你,你,你好可爱呀!” “……哈?”这一下,叶晨是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了。 “喂,我不就说一下,干嘛突然都攻击我了啊。” “因为叶晨比你可爱嘛!当然要照顾她不被你欺负啦。” “靠,明明之前毛叶媛你不是和我关系更好才对吗!” “哎呀哎呀,都好都好的啦~” 面对熟人,毛叶媛还是个挺开朗的女孩子,而且很喜欢开玩笑。 大家就有说有笑的走出了食堂,这会儿其他班的人正在排队呢,而一班的学生甚至都已经吃完了。 时间尚早,如果只有赵今予自己的话,她可能会马上回到教室里去。 但毕竟这里还有之前是其他班的学生。 相比这样短暂的空余时间还拿来学习,她们更习惯把这个时间拿来放松。 食堂距离学校的后门不远,在毛叶媛的提议下,五人就这样悠闲地逛了过去。 这里偶尔能看到一些溜进来的流浪猫,毛叶媛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只藏在草丛里的半大小猫,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格外可爱,顿时就把她给迷住了。 “好可爱……”毛叶媛悄悄往那边走了几步,小猫却机敏的一下子窜到了远处,警惕地看向她。 “太可爱啦……之前没见过它诶。” “媛媛还经常来的嘛?”林宿梦好奇地问。 “是呀。” “看来是摸不着了。”叶晨也很喜欢猫,虽然家里养了只狗,但毕竟狗和猫的感觉是不同的嘛! “看看就好了,普通人家里养猫可麻烦了,上蹿下跳的,到处弄得乱七八糟。”晚晴双手抱胸,轻轻撇了撇嘴,“这点还是狗好,起码不会跳到很高的地方去。” “没想养呀。”毛叶媛飞快的回答道,“但是见到了就忍不住想摸,呜……真的好可爱,你看它,又和自己尾巴玩起来了!” “给你迷的。”晚晴翻了个白眼。 赵今予站在一旁,抿嘴笑着,任由从夕阳那边吹来的晚风轻拂起自己的发丝:“林宿梦,你为什么会从文科班转到理科班来呀?” “这个嘛……其实本来是想学文科的,但上了一个学期效果实在不好。”林宿梦低头看向了挠着自己脚踝的杂草,“想着还是转学理吧……就参加了一下理科的考试,额外考的,然后班主任帮我申请了一下,最后就过来啦。” 这个年代的分班考试在高二结束的时候,也就是说前面两年不分班,等到了第三年时才会分班。 前两年会像初中一样,文理科都学,等到了高三,才选一个重点去学。 考试的时候也会按照学生自己的选择分文理考。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这个年代高中的学习难度并不算特别高。 说的极端一点,有很多这个年代的高中内容,放到二十年后,那就只是初中课程而已。 而在未来,因为难度越来越高,所以才得提前分出文理班来,真要像这个时代这般文理科一起学,学完了,到高三再选自己喜欢的,那是绝对不现实的事情…… “要是考得不好,就复读吧。”林宿梦叹了口气,“谁让我当初没想好呢。” “没事的嘛,复读的话我也一起呀。”毛叶媛眨了眨眼睛,“宿梦想考上什么学校?” “嗯……尽可能本科吧,哪怕是比较差的也比专科好嘛。” 除了赵今予以外,其他四人都对高考能考成什么样有些担忧,毕竟就目前的成绩,总感觉还是差了点,或者不够稳定呢。 “叶晨,要是我们考砸了,就再复读一年吧!”晚晴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 “喂,别闹,我可不想再复读了啊,一次就成功吧!” “万一呢?” “呃——”叶晨咬紧了牙关,“没有万一!对自己有点自信啊!” “呵……” …… 23.断手和断腿 星期二的早晨,晚晴她们来得有些迟了。 清晨的曙光正照耀着整座学校,校门口已经稀稀拉拉的有几个学生往里面走了。 然后叶晨就看见了熟人。 ——是江兴和杨增。 身后还跟着个打哈欠的郑凯。 杨增还是老样子,拄着两根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倒是江兴……这家伙手上缠着个绷带,用木板固定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些啥。 已经不在同一个班里上课,最近碰面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不过叶晨对他们却是熟悉依旧,她‘啪’地停好了自行车,扭头好奇地问道:“喂,江兴,你的手怎么了?” “咳!” 旁边的杨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踢足球摔跤了,这**。” “我就是摔倒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结果崴到了……咳,小毛病,一个星期就好了!”江兴用力咳嗽了两声。 “他摔了个狗啃泥,那场面真是帅的不行。”杨增从来不会放过调侃江兴的机会。 “草!”江兴想要竖起中指,愣了一下,这才换了个手。 他这运气也是真的不好,摔到的竟然是右手。 “就不能小心一点啊你……” “我他妈怎么知道那么倒霉啊!” “叶晨,你在一班怎么样啊?”杨增一点都不羡慕的笑道,“累不累啊?” “还行……学习氛围倒是蛮好的。” “你可真够厉害的,成绩一下子就进步那么多,都给你特意调到一班去了。” “还、还好。”叶晨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要不是在那个循环一天里持续太久,让她有了充足时间去学习,恐怕还真没法进步这么大一截呢。 在别人眼中,她和晚晴很有天赋和潜力,稍微静下心来学一学,一下子‘爆发’了,然而实际上,那只不过是努力的结果而已。 叶晨歪头看向了晚晴,后者却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你们要复读吗?” “哎,复读吧复读吧,不过还是考一次试试……” “都读到高中了,不考上大学未免也太可惜了。”江兴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大学的生活,我也是很想体验一下的啊!” 江兴和杨增的人生轨迹,又有了新的变化。 要是以前,江兴和杨增可不会复读,高三毕业,就各自去工作了。 实在是因为这个年代的高中毕业生,也不算太差的文凭了,所以那时候的他们也没有产生太大的追求。 “嘿,说不定到时候和你们考到同一个大学呢!”江兴忽然说。 “那样的话,你可得叫我学……学……学姐了啊!” “没问题学姐!”杨增已经喊起来了,这家伙是最没脸没皮的那个。 站在一旁的晚晴忽然有些庆幸,这个年代的高中知识内容到底还是没有未来那么难,用心的努力一把还能冲得上去,哪怕是再晚几年,难度都要不太一样了啊。 甚至慢慢的,连文理科的分班方式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化…… 赵今予和五班的学生并不太熟,她停好了自行车,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着她们过来。 “现在谁是卫生委员啊?”叶晨忽然问道。 “卫生委员?现在好像没人吧……”江兴挠了挠头,“反正现在教室里都不搞卫生了,也就星期五的时候阿光会把我们留下来打扫一下卫生。” “全班?” “是啊,大扫除嘛。” “你们那边呢?” “好像有专门的值日生打扫卫生,但是,我和晚晴貌似不用。” “原来如此……” 气氛忽然有些僵硬。 许久没聊过天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平日里教室发生的趣事吗? 但实际上有很多事情,只有当时在场才会觉得好笑,由其他人复述,永远也达不到那个效果啊。 “加油啊你们。”江兴傻笑了一下。 “啊?哦……会的。” “考得上吧?” “没问题。”这次叶晨回答得很快。 江兴和杨增俩人,一个断手一个断脚,在郑凯的照顾下,摇摇晃晃的朝教学楼走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视线里,叶晨才在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向了晚晴:“啊,你怎么还在这?” “等你啊,白痴。” “……咳,我们也回教室吧!” 教学楼的楼梯就只有一个,不过当她们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也已经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了。 只能听到走道里传来略带回音的嬉闹声。 …… 中午,午休时间。 阳光正明媚着。 晚晴甚至感觉自己套在帆布鞋里的脚都要出汗了。 “难道是到了已经不用穿袜子的季节了吗?”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悠闲地往上走去。 一班的教室实在太过安静,在这种秩序到压抑自我的环境里待久了,反倒会让她感觉浑身难受。 走到五楼,也算是想过来透透气吧。 五楼,其实一个班都没有。 这里空荡荡的,就连办公室都废弃了,有几扇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那几张空荡荡的办公桌。 ——老师们的办公室里,没有学生们的作业和试卷,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通往楼顶天台的旁边,还有一间教室。 不过不是普通的教室,而是一间音乐教室。 然而实际上,晚晴在银江高中上学的三年里,从高一到高三,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音乐课。 这间音乐教室是以前留下的。 那时候银江高中还叫职业技术学校呢。 听父亲说,那时候银江高中的上课课程,都是各种技术专业的内容,有车床操控,也有电路检修。 都是实用至上的科目。 里面看起来最不实用的,大概就是音乐课了。 那时候的音乐课,兴许就是让学生们放松心情用的,听一听老师弹琴,享受着音乐的美妙,就这样任由时间缓缓流淌…… 这当然只是晚晴的猜想。 当时的音乐课到底上些什么内容,她也根本就不知道。 音乐教室的门是关着的,但却并未上锁,她轻轻推开房门,就看见了这间空荡荡的教室。 里面什么也没有,连座位都没有。 好像一切都已经被搬空了。 只在讲台旁边留了一架旧钢琴。 钢琴身上已经蒙了尘,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发现这甚至连钢琴都不算了。 实际上,这就只是个空壳。 里面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坏了,还是另有他用,基本都没拆走了。 连按键都没留下。 这间教室没什么好看的,她正抬起头,准备离开,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了教室外面,吓得她心猛的一突。 “呼呵……今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然后她就看清了那是谁。 “突然想来音乐教室看看呢。” “怎么了,你也是路过感到好奇吗?”晚晴拍了拍这个满是灰尘的钢琴架子,“这玩意儿都只剩下个空壳了,没什么好东西了啊。” “嗯?”她愣了愣,然后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确实是来拿一样东西的。” “哦?什么啊?” 向来不会藏着掖着的赵今予今天却偷笑了一声:“秘密。” “哈?” 她慢慢的走进来,目光在这间空荡荡的教室里缓缓扫过,然后走到了钢琴前,将盖子打开,低头朝里面望了一眼,摸索着,把一封信拿了出来。 “这什么?” “是高一的我,给现在的我留下的信哦。” “哈?”在那一瞬间,晚晴甚至怀疑赵今予也能接到来自过去自己的电话了。 “是那时候我写的,就藏在这里。” “是什么?我能看吗?” “可以呀。”她大大方方地将信拿出来,慢慢的展开。 上面写着的字很娟秀,内容不多,但看起来却写的很认真。 “呃……对我自己要求的改变……”晚晴小声地念着开头的几个大字,然后看向了下面标着序号的每一行。 上面都是赵今予对自己的要求。 一共有八条。 「1.不能骄傲自满。 「2.不能毫无根据的评判自己不熟悉的事物。 「3.要对身边的一切都保留好奇心和求知欲。 「4.多想开心的事情,而不是难过的事情。 「5.不可以在背后随便的讨论别人。 「6.不能轻易的拒绝别人的好意。 「7.一定要平等友善的对待身边的人。 「☆8.绝对不能摆大小姐的架子。」 这第八条,还在前面画了一个大大的五角星,似乎表示这是整封信的重点。 而在信的末尾,则是一个疑问句:「现在的你,这些都做到了吗?」 晚晴有些诧异。 只有一件事情做错过,才需要订正。 现在看起来这么平易近人的赵今予,以前的时候,也会犯这些错误吗? 真要是这样的话,看起来,过去的错误已经被现在的她改正了啊…… 特别是最后一条。 或许,她曾经下意识的摆过‘大小姐’的架子,让自己的朋友受了伤? 那都是过往的事情了,晚晴即使心中有再多疑惑,也都是不动声色。 心理年龄已经就是个中年大叔的晚晴,其实是很能掌控那种分寸感的人。 因为在生活里,就得保持和其他人一定的距离,免得遭受反感。 但也正因为这样‘虚伪’的自己做得多了,才更想要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啊。 口无遮拦,不去思考这样说有没有情商的时候,大概就是她感到最畅快的时候了。 “很普通吧?” “很有趣。” “嗯?为什么?” “没想到今予你也会做这样有些幼稚的事情啊。” “我一直都是很幼稚的呀。”她抿着嘴,眉眼弯弯的轻笑道。 “……” “不想成为大人呢。” …… 24.晚晴和野猫 晚晴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如果是叶晨在,那一定是会问的。 她想,她大概已经是个无聊的大人了吧。 “晴儿上来做什么呢?” “哦,教室里安静了,上来散散心。” “噗……”赵今予捂住了小嘴,“吵闹的话才会想要上来散心吧?” “太安静了也很压抑啊。”晚晴一脸沧桑,像是大叔一样,有些唏嘘的说道,“我可是很讨厌束缚,最向往自由的人啊。” 赵今予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理解她的心情,只是又笑道:“现在的晴儿说出来的话,就像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呢。” “啊?” “我爸的朋友也经常会在喝了酒之后说‘被婚姻束缚住了人生,向往着自由日子’之类的话。” “咳哈哈。”晚晴大笑了起来,摸摸口袋,想叼根烟出来缓解一下尴尬。 ——这单纯是下意识的动作。 那么多年的习惯,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啊。 “所以要在音乐教室散散心?”赵今予又问。 “我想到天台上去。” “哦……一起?” “你也去?你也要散散心啊?” “嗯啊,吹吹风,不可以吗?” “随你。”晚晴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懒洋洋地走出了教室。 天台的门锁早就已经坏了,虽然那把铜锁还完好无损,但用来挂锁的铁皮,却已经有一边脱落了。 稍微用点力,就能推开这扇老旧而沉重的破门。 这门上,凡是铁的配件,都已经生锈,看似结实,实际上却已经十分脆弱了。 楼顶的天台并没有什么铁丝网防护,只在边缘的地方稍微凸起一段,但根本没法拦住人,一个踉跄说不定就摔下去了。 但这年代,学生们的压力不大,从来没有人从这里跳下去,大家也不是傻子,来的时候肯定都会仔细注意,并没有出现过什么意外,所以直到教学楼都快要拆了,楼顶天台也依旧没有围上保护的栅栏,挡住别人进来的门,也就任由它坏掉,没有人去修。 迎面吹来的,是春天的风。 三月的H市,已经算是很暖和了。 站在太阳下甚至会出汗。 不过这会儿太阳倒是躲在了云层里,没有爽快的照在天台上。 晚晴深吸了一口气,朝天空虚握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自由’一样。 她站在这样的天台上,感觉格外的熟悉。 因为上一次,就是在类似的天台上纵身一跃,跳下去的。 这一跳,就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她在沉默中,一时间想了太多。 “喵~”微弱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沉默,她歪头看向了赵今予,严重怀疑是她在学猫叫。 “噗,干嘛看着我呀?” “今予你在学猫叫?” “没呀。” “那你刚才听……” “喵……” 又是一声微弱的猫叫。 晚晴侧过身,朝着四下张望。 就在那嵌在墙壁上的一个原本不知道干什么的破旧工具箱里,一只小野猫正‘喵喵’的叫着,看起来好像才刚断奶的样子,而大猫却不在它的身边。 “是小猫呀。”赵今予好奇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后者哆嗦着往后退了退,但大概是后面实在没地方可退,就又用鼻尖向前碰了碰,像是在熟悉她的气味。 “喵……” “大猫在哪儿呢。” “不知道呀,没看到诶。” 晚晴眯起了眼睛,看着旁边残留的痕迹以及这只小猫那瘪下去的肚子:“大猫……好像已经好几天不在了啊。” “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小猫断奶了的话,大猫应该会喂些吃的,旁边会留下点新鲜的食物残渣,如果没断奶的话,大猫一般不会跑太远,而且也不会让小猫的肚子那么空瘪瘪的。”晚晴用经验判断道,“学校食堂有那么多剩饭剩菜,混口饭吃对猫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看来,大猫是把它给抛弃了。” “怎么会?刚生育孩子的猫,不应该很有母性的吗?” “所以也可能是死了?被车压死或者吃了老鼠药之类。”晚晴摊了摊手,这在生活中是很常见的事情。 “好可怜呀。” “怎么,今予你要带回家养吗?” “但是我从来没养过宠物哦……唔……我们就在这里喂它吧?” “还好是春天了,要是冬天,得冻死哦……就算是现在,晚上也挺冷的。” “晴儿在这里看着,我下去一下哦!” “行。”晚晴也没问她要去干嘛,就轻轻点了点头,蹲在了这只小猫面前。 仔细一看,这还是只玳瑁色的猫,还长着一张阴阳脸,左边是黄色,右边是黑色,中间过渡的区域是深黄色的。 她想到了自己养过几天就又送人了的猫,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喵~”这只小猫似乎天生就对晚晴有些亲近,她十分亲昵的凑了过来,在她的手掌周围来回的嗅着。 她曾经是很喜欢猫的。 大概是某种趋势吧,在那个网络发达的年代,人们总是宣传着,养猫会让人心情变好,有一只猫在的家,就会和谐幸福。 各种各样的猫咪视频让人感到十分治愈,平日里在路上遇到了猫,她也会蹲下来摸一摸。 然后,终于有一天,她养了只猫。 但猫终究是动物啊,是会上蹿下跳的,即使有猫砂,也会把猫砂盆周围弄得一塌糊涂,而且有时候还会在莫名其妙的角落里撒上一泡…… 她喜欢猫的一切优点,但无法接受那些缺点。 所以最后把那只猫送走了。 平心而论,那其实已算是一只乖巧的小猫了。 叶公好龙,就是她最后对自己的评价。 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对于她而言,都没法去深究。 但生活在现实里,却不得不去深究。 于是她就这样收获了越来越多的失望。 或许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吧……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轻轻点了点小猫的脑袋:“生活它真的有趣吗?” 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许多次。 有时候会觉得有趣,有时候也会觉得无趣——有趣与否,似乎只和当时的心情有关。 “晴儿,猫猫还在吗?”赵今予探着头往天台上望来,小声的问道。 “在啊。” “唔!我带了东西上来。” “是什么?” “上学期的英语周报哦。” “哈?” 这种英语周报,里面有大量的完形填空题,看起来和普通的报纸用的是相同材质,相比试卷要稍微不那么正式一点,一般是作为补充的回家作业或者课堂上的习题。 赵今予将一沓报纸递给了她,然后又将一个红色的小塑料袋打开来。 里面装了些火腿肠和不辣的卤鸡腿。 “这什么?” “刚从小卖部买的呀。” “要喂它吗?” “嗯!然后,用这个报纸放到它的窝里垫一下,这样会暖和很多吧?” “虽然比不上棉花什么的,但总有点保暖效果。”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拿出一张揉了起来。 “猫猫~来吃东西啦。”赵今予费劲的剥着一根香肠,轻轻呼唤起了这只瘦弱的小猫。 “你直接用牙齿咬啊。” “没试过呢……” “算了,我来。”晚晴翻了个白眼,拿起一根香肠,用牙齿用力一咬,扯下点外面的包装,然后就用手十分麻利的撕开,把香肠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了小猫面前。 这玩意儿对于猫来说其实太咸了,但对于它而言,能有吃的就算不错了…… “晴儿为什么要把报纸揉得皱巴巴的呀?” “哦,这样会软很多啊,躺着比较舒服,不然很硬的。” “好像真是这样呢。” 晚晴笑了笑,这也是她的人生经验之一。 当然不是哪次善心大发想给野猫改善一下住宿条件而研究出来的。 实际上,这是在天桥底下过夜时研究出来的。 刚开始是用报纸垫着,觉得硬,后来用纸板箱再加报纸,但还是觉得报纸有点硬,再后来,发现揉一下报纸,躺起来会舒服许多,有几分棉花布料的质感。 没地方住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这辈子最艰难的日子了…… “这样太咸了,有没有水?” “有的呀。”这位有钱的大小姐甚至买了在这个年代让许多人都觉得昂贵的矿泉水来喂猫。 不过因为没有容器,只能倒在那个小小的瓶盖里,让小猫慢慢的舔。 小猫其实吃不下太多东西,半根火腿肠,几瓶盖的水就让它吃饱了,然后就心满意足地趴回到了晚晴给她重新铺设的窝里——这个镶嵌在墙上的金属盒子,倒是个不错的窝,因为口子很小,所以不仅能挡雨,还能挡风呢。 “喵~”阴阳脸的小猫将半个脑袋放在进去的口子旁,十分安逸地叫了一声,两只爪子伸得笔直,很有节奏的舒张着,像是在踩奶。 “剩下的怎么办?放着让它自己吃吗?” “以后……每天来喂一下怎么样?”赵今予饶有兴致的问道。 “呃……行啊,中午晚上各一次?” “嗯!” “今予很喜欢猫啊。” “只是不忍心看它死掉而已啦……真要在家里养宠物的话,我还是有点犯怵的呢。” “嘿,叶晨肯定喜欢。” “晴儿家要不要再养一只?” “算了吧。”晚晴翻了个白眼,有只狗就够了,再加点新成员进来,家里未免热闹过头了,而且以后她俩得去上大学,家里的宠物又没法带去,父亲一个人工作,还得养两只宠物,怎么想都是件麻烦事儿呢。 “好可惜……” “而且估计一般人不会养它吧。” “为什么呀?” “阴阳脸,长得太丑了……” “是吗……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 25.春雨的温柔 春雨有两种形态,一种是两三分钟就下完的暴雨,这种总是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 而另一种,则是天空中灰色的云层一点一点的聚集起来,让整个世界变成灰蒙蒙的一片,然后那豆大的雨珠就‘啪嗒啪嗒’的落下,伴随着让人感到飒爽的风,不急不缓地下着。 这样的绵绵细雨,有时也会忽然下大,然后又忽然变小。 春天的雨,就是这样不可捉摸,像是个古灵精怪的调皮少女在和世人开着小小的玩笑。 晶莹的雨滴落在窗台上,又飞溅到了窗户上。 透明的玻璃窗此时被雨水打湿,再加上那微微覆上的水汽,让窗外的世界变得朦胧而模糊。 晚晴托着腮帮,思绪有些飘远。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轻微的椅子挪动的声响。 现在是第二节课刚结束的大课间,下课的时间比普通课间要长那么一点。 所以很多学生都趁着这个时候去上下厕所。 “晚晴,去吗?” “不去。” “哦。”叶晨十分平常的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朝厕所走去。 对于女孩子来说,普通课间的五分钟休息,实在是太短了一点,所以她们一般会挑大课间的时候去,偏偏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大课间的时候,卫生间反倒会更拥挤一些。 晚晴没兴趣去排那长队,就托着腮帮望着窗外的雨。 赵今予转过身来,趴在椅子的后背上,又将两只手搭在晚晴的桌上:“晴儿,你说那只小猫今天还在吗?” “应该在吧?下着雨,它也没处去啊。” “雨会下进去吗?” “那就得看盒子有没有破洞了……如果没有的话,那金属盒子还算是比较大的,藏它一只小猫大概没什么问题?”晚晴看着赵今予那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脸蛋,忍不住用手指轻轻谈了一下她的脸颊。 赵今予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把脸凑过去了让晚晴摸。 “今予变好看了啊。” “是吗?其实是因为……我今天涂了唇彩了哦,你看,嘴唇这里。”她抿了抿嘴唇,“怎么样?看得出来吗?” “好像确实比平时粉嫩了不少。”晚晴有些惊奇,“一般学习好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去琢磨化妆的事情吧?” “嗯?也不算化妆吧,真正的化妆是很费时间的,我这个只是……妆点一下吧?”她笑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根唇彩,“要不要帮晴儿抹一点?” “哈?我就不用了吧……又不是秋天,嘴唇还没那么干燥呢。” “上次去超市的时候,还买了一支蓝色的。” “蓝色的?!” “是呀。” “那能用吗。” “偶尔……可以用用?平时当然不会去用啦。”赵今予执意要将唇彩凑过来,晚晴只能任由她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涂抹,“好了,抿一抿嘴?” “嗯,这样?” “对呀。” 对于晚晴来说,唇彩和唇膏好像没什么区别,也就只是多了些颜色而已。 “和吃了猪油似的。” “噗,是有点油光发亮的呢,好像抹多了。” 晚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又抿了几下嘴唇,刚想说什么,就感觉旁边多了一团阴影。 “晚晴,这个是我们班整理好的全国大学的名单册,上面有历年的分数线,你们可以看看,自己在模拟考的分数大概能考去哪所大学,给自己定个高一点的目标,和保底的目标,然后再多多努力。” 她顺着那个骨节粗粝的手向上看,就看见了班主任戴老师那张偏瘦的脸。 “哦……谢谢老师。” “没事,我们班以前发过了,你们从其他班调过来的还没发呢,这个得提前先看起来,有个准确的目标才有方向,而且到时候选学校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好……” 戴老师转身又朝着其他同学走去,而晚晴则好奇地看了看这两本厚厚的册子,把一本丢在了叶晨桌上,自己则打开了另一本。 她之前也有个大致的方向,那就是去北方读大学,但具体是哪一所,还真就不太清楚。 晚晴是个从来没去过北方的南方人,对于那里的一切,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而已。 册子里的大学名字是按照最低录取分数排列的,前面的是大专,后面的则是本科,她先麻溜的翻到后面,看了几眼本科,然后又往前翻了几页。 果然,在南方只能上个专科的成绩,再加个几分,到北方就都能上本科了。 “今予想好考哪一所了吗?” “S市交大,试试看能不能考上吧,不行的话就华东师范啦。” “S市的大学,那可不好考啊……” “我是S市户口,高考是回那里考的呢。” 晚晴翻了个白眼:“那当我没说。” “晴儿呢?” “我慢慢看吧。” “嗯,我帮你参考参考吧。” “行啊,差不多四百二三十分左右吧,这个档次的学校都可以看看。” “专科还是本科?” “能上本科还是本科啊……” “这个分数的话,北方的本科会比较多呢。” “是啊,我也知道。” 赵今予拿起自己的那本翻了起来,里面折了好几个角,似乎做了一些备注。 四百多分的本科,对于赵今予来说,大概是最后保底的选择,但她依旧看得很认真,做了不少的准备,很多学校旁边都写了备注——那是她自己的一些想法。 有些很长,有一大段,有些就几个字,比如‘不喜欢’或者‘可以考虑’之类。 晚晴就仔细的看,顺便听赵今予很认真的讲解,她看起来好像确实了解得比较多,在这个互联网根本没有普及的年代,能了解到这么多的详细信息,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叶晨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俩人的脑袋凑在一块儿,亲密的交谈着什么。 她撇了撇嘴,也立马坐上椅子凑了过来。 “聊什么呢?” “你洗手了没啊?”晚晴扭头看她,第一句却是这个。 “……洗了啊!”叶晨甩了甩自己还湿漉漉的小手。 “洗干净了?” “……你要干嘛啊,吃手抓饭啊?”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身上一股厕所的味道。” “……喂!” 晚晴的话题转变总是快到突兀,她神色如常的接着说:“你桌上那个册子是班主任发的,关于我们以后能考上的大学都在上面了。” “哦哦……!现在就要开始看起来了吗?”叶晨和晚晴的脸贴在了一起,还故意朝赵今予看了一眼。 赵今予有些发愣,不知道她这样瞪大了眼睛看过来是什么意思。 “感觉比较适合我们的学校都在J省啊。” “J省?哦……伪满洲国以前的地方。”叶晨愣了一下,脑海里立马就冒出了‘大清最后一个皇帝’之类的关键词。 那里的工业发展其实还算不错,但随着经济开放,全国的中心都渐渐从北方转移到了南方。 曾经也算是个一流大省的J省,也在随着时间而渐渐没落。 那里,同样也是下岗潮的重灾区。 北方的下岗潮,可要比南方残酷得多啊…… “你说我们是去J省C市师范还是J省J市化工大学啊。” “师范?那不是全文科的吗?”叶晨又呆了呆。 “哦……好像是啊,可惜……我还觉得这里挺不错呢。” “不过其他的也有不少能选的啊……” “喂,等等,这个分数……稍微有点高吧?” “怎么,你怕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咳!哦,我懂了,这是选第一志愿吧?” “或许,第二?” “……别闹啊你,这怎么说也是中等的本科了。” 这两所学校,放在未来,都是二本。 北方的大学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上限即使不高,下限也不会太低。 “为什么南方的大学分数都要高一点啊……” “Z省省内的更高呢。” “是啊,S市的还要夸张。”叶晨赞同地点了点头。 “按照晴儿和晨儿的成绩呢,我之前帮你们想过啦,南方的话有这几所本科可以试试,还有一些专科也挺不错的,北方的话,同样的分数可以选……” 晚晴看着赵今予翻开那写了备注的书页,怔怔的有些出神。 说实话,一开始她交这么一个朋友,只是为了提升学习成绩更方便一点。 朋友? ……那只是因为有利用价值而已。 但是今予呢? 她大抵确实是无私的吧。 她真的将二人当做了要好的朋友。 所以将这一切的事情都放在了心上,替她们思考,替她们担忧呢。 哪怕是受过许多女人的气,总是会对女人说出极端话来的晚晴,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从窗外吹来带着雨水湿气的风,让现在的晚晴感到格外的温柔。 她在这一刻,也感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她们和赵今予注定是要分别的——她肯定能考上S市的大学,而她们,大抵是得去北方了。 就算还留在南方,也肯定不是H市,而是Z省的其他城市了。 即使在同一座城市里,可能都很难再见面,更何况是相距那么远了。 已经习惯了分别的她,在这一刻特别不希望高考那一天到来。 时间啊,再慢一点吧…… 微风徐徐的吹过她的脸颊,撩起她的长发,她那碧绿色的眸子像是落入了石子的水面般,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涟漪。 …… 26.今予的毛巾 中午,午休时间。 一班的教室一如既往的安静,明明大部分人都在教室里,但却像是考场一样,只能听到试卷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偶尔会听到椅子挪动的声响,这不大的声音,在这样的一间教室里都显得有些刺耳。 吃了午餐的晚晴把勺子塞回书包里,然后和叶晨一起,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教室。 她俩又在走廊上走了一段,这才齐齐的松了口气。 “呼。” “教室里真是安静到压抑啊。” “是啊。”叶晨点了点头,“去五楼干嘛?” “今予应该已经在了吧。” “啊?” “是我们昨天看到的一只小猫,好像被大猫遗弃了,今予在照顾它呢。” “哦……”叶晨忽然撇了撇嘴,“我就说你昨天中午怎么不在啊。” “你这话说得就像是捉奸的妻子似的。” “……咳!” 晚晴很少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藏着掖着,而且她也并不迟钝,所以有时候说得太过直接,就会让人感觉没法回了。 “是吧?” “……我没有啊。”叶晨开始装傻,“我就随口一说,我们不是‘分手’了吗,我对你早就没兴趣了。” 晚晴扭过头看向她,就差在脑门上顶一个问号了。 “……你能不能偶尔装傻一下啊?干嘛非要什么事情都说得那么清楚啊!”叶晨的小脸微红,她鼓着一边的腮帮嘟哝道,将脑袋扭向了另一边。 “哦哦,是是,对对。” “……” “你别摆出那么女孩子的表情和动作啊,看着怪怪的。” “现在我就是啊。” “你进入状态的速度真快。”晚晴竖起了大拇指,“很有天赋啊。” “妈的……”叶晨终于绷不住了,“我还不是,那个啊……总不能被别人看出来吧,是什么身份就该做符合身份的事情嘛。” “对,对对对。” 叶晨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拳打在晚晴那张好看的脸上,让她停止这让自己不舒服的阴阳怪气。 其实……她又怎么会不介意这样的事情呢? 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晚晴总是说,生活就是如此,都是人去适应,很少有生活适应人。 可她这会儿又在字里行间里戏谑她是‘变态’,即使是个玩笑话,也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咬紧了嘴唇,真的有些生气了。 而晚晴似乎对此根本一无所觉,依旧我行我素的走在前面。 越是往上,楼梯间里能看到的学生就越是少。 空荡荡的走廊里,渐渐的就只剩下她俩的脚步声在回荡。 叶晨深吸一口气,走到晚晴身旁,像是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说道:“今予呢?” “那不是吗。” 叶晨朝着晚晴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见赵今予站在那间废弃的音乐教室门前,正拿着一支圆珠笔在门上写着什么。 “今予!”她第一个打招呼,看起来十分热情。 晚晴没打招呼,只是摇晃着跟在她身后,似乎走到五楼已经让她感觉很累了。 “嗯。”赵今予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写着,甚至还踮起了脚尖。 “在写什么?”叶晨这样问着就凑了过去。 实际上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因为直接就可以看到。 蓝色的圆珠笔在门上留下了一行娟秀的小字:「再回来时,这里还会在吗?——赵今予1997.3.4」 “这是干嘛呢?”晚晴这会儿也贴了上来,将下巴搭在叶晨的肩膀上,疑惑地问道。 “突有所想,所以就在这里留下我的痕迹啦。” “没啥用啊,到时候拆了就全没了。” “所以……希望回来的时候,它还会在。” “不会在了。” “希望……嘛。”赵今予抿了抿嘴唇。 “不会在了。”晚晴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朝通往天台的门走去。 “晴儿今天怎么了?” “鬼知道啊。”叶晨翻了个白眼,“反正今天一点都不让人喜欢。” “心情不好?” “谁知道呢。”叶晨又看了一眼赵今予在门上写的字,“今予,你的笔借我一下?” “好呀, 晨儿要写什么?” “砰——”那边晚晴已经撞开了那难开的门,走上了天台。 外面下着雨,她就站在唯一的屋檐下,一动不动。 “我想想……”叶晨撅起小嘴,微微歪着头,然后有些费劲的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比起赵今予写的,那可就要难看多了。 歪歪扭扭的,甚至都没排列整齐。 「希望晚晴能找到自己的开心和幸福。」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日期,然后回过头,看见赵今予认真的盯着她写的字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 “嗯咳!这个……水笔还你。” “嗯……写的是什么?” “啊?”叶晨还在有些害羞自己写了这样一句话呢,却没想到赵今予却这么问。 再回头仔细看看…… 这狗爬一样的字,确实是不太好辨认,只能依稀认得出晚晴和开心这几个字。 “没什么……”她干咳了一声,转身朝天台走去,“晚晴不是说这里有一只猫吗?” “嗯!对呀,带你去看看哦。”赵今予说着,将雨伞举了起来。 “终于过来了啊。”晚晴伸手接住一滴冰凉的雨水,“没伞可出不去啊。” 天台就和户外一样,雨下得正大。 时不时还能听到一声划过天边的惊雷。 此时的叶晨,真的好想感叹一句‘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但这实在是太像小学生作文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三人一同撑着这把伞往外走。 即使雨伞已不算小,但仍然显得有些拥挤。 女孩子们挤成一团,踩着地上的积水,‘啪嗒啪嗒’地走到了那个嵌在墙壁上的金属箱子前。 她们看不出来这生锈了的小铁箱子以前是用来装什么的,但总之,现如今这是一只小猫的庇护所。 这只阴阳脸的玳瑁猫还在。 对于三人而言气温十分舒适的天气,对于它而言,却似乎有些冷。 那幼小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整个身子都蜷曲在一起,尾巴的尖端还有些湿漉漉的,大概是之前从里面跑出来过。 猫也是要上厕所的嘛…… 而且猫是爱干净的动物,不太可能直接拉在自己的窝里。 “喵喵?”赵今予轻声呼唤着,这只小猫就抬起头来,咧开嘴用力的叫了一声。 似乎是昨天吃过两餐的缘故,它的精神明显好了不少。 “身上的毛怎么湿了啊?”叶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戳了戳这只皮包骨头的小猫。 “到雨里来过了吧?脚也湿了呢……”赵今予犹豫了一下,把雨伞递给了晚晴,让她帮忙撑着。 晚晴撑着这如同红色蘑菇的雨伞,歪头看着赵今予从塑料袋里拿出东西来。 里面有一块崭新的毛巾,连包装都还没拆掉呢,看起来比晚晴和叶晨自己用的还要好,但她这会儿却打算拿来擦去小猫身上的水渍。 学校小卖部是没毛巾卖的,所以这一看就是提前准备的。 “今予想到小猫今天会弄湿了吗?” “诶?没有呀。”赵今予看了一眼叶晨,“我本来是想把毛巾垫在箱子里的,这样躺起来会舒服很多吧,而且还暖和。” “哦……” “现在拿来擦水也正合适呢。”她笑着,就将小猫轻轻托了起来,后者有些害怕地蜷曲起身子,而她则仔细地将它浑身上下都擦了一遍,当然没放过那湿漉漉的尾巴尖和尚且粉嫩的肉垫。 擦干净之后,就干脆用毛巾包着小猫,把它放回了箱子里。 看着就像是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样。 “喵……”小猫似乎觉得这样很舒服,就没有从毛巾里挣扎出来,而是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它的身子也终于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 而后,赵今予又打开了一个小饭盒,里面装的是水煮的鸡腿肉,她就用手撕下一小块,慢慢的喂到小猫嘴边。 “奢侈啊……”叶晨一脸羡慕,甚至都想要和小猫抢吃的了。 “是没有放盐的,晨儿吃不了呢。” “……咳,我又没想吃!” “怎么没有?”晚晴耷拉着眼皮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啊。” “哪有!”她这样说着,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嘴角。 口水……应该是没有流出来的。 她自己其实也有点不太确信。 微微湿漉的感觉,应该是滴落下来的雨水吧…… “今予很喜欢这只猫啊。” “因为它很可怜呢。” “取名字了没?” “没呀。” “不打算取一个吗?”叶晨往伞下挤了挤,刚才又有雨水滴到她的肩头了。 “不呀。” “啊?为什么?” “取名字的话,就会舍不得了呢,但我现在只是暂时照顾它,等它能自己生活了,就不需要我啦,它想去哪里就自己去哪里吧。” “我还以为你会养它呢……” 赵今予抿着嘴摇了摇头:“不会呢。” “今予嫌麻烦的啊。” “晚晴你不能这么说啊……真是。”叶晨觉得晚晴有时候说话真的很没情商。 “嗯,对我来说,养宠物确实很麻烦呢。”赵今予却没有避讳,只是微微笑了笑。 但叶晨却觉得她应该是对这句话有点不大舒服的。 或许……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吧? 就像叶晨被晚晴突然‘刺伤’了,也不会表现出来一样。 大家都知道这家伙说话直接,所以某些时候,她就仗着别人对她的了解,肆无忌惮的说话啊。 真是太狡猾了。 …… 27.烟雨微朦胧 “呲啦——”叶晨用一只脚抵着想过来舔她脚底板的小白,另一只手用力伸着,撕下了一张昨天的日历。 今天的日历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是一个红色的数字‘5’,旁边印着‘惊蛰’这两个字。 “哎呀哎呀,小白,你别舔了啊,干嘛老是舔别人的脚啊……”叶晨一脸无奈的弯下腰,将小白的脑袋推向了另一边,饶是如此,它也已然不肯放弃,这会儿是用那伸长了的舌头去舔叶晨的手腕。 “哪位兄弟投胎成功了?”晚晴看向小白,嘴角带着戏谑的笑。 “什么意思?”叶晨没听明白。 “一个梗而已。” 叶晨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撇着嘴翻了个白眼。 “吃饭了吃饭了。”晚晴扭了扭身子,将洗脸时有些被打湿的头发往旁边撩了撩,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从盥洗室里走出来。 父亲已经做好了早餐,这会儿正坐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捧着一份报纸等着她们一块儿吃。 报纸被轻轻翻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晚晴看了一眼这份将父亲半个身子都挡住的报纸,正好看到了那一行极为醒目的巨大标题。 「世界第一只克隆羊‘多莉’成功活下来了!」 克隆这种东西,在这年代还是一个十分新鲜的话题,对于许多普通人而言,也充满了科幻的感觉。 然而对于晚晴而言,却是见怪不怪——在太多的作品里见过这种概念,已经毫不稀奇了。 克隆羊实际上并不是这几天的新闻,在上个月二十几号的时候,就已经有新闻报道了,现在基本就是对克隆技术的解释,以及对克隆前景的探讨。 克隆人,变成了许多人嘴上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过,晚晴十分怀疑,就算真克隆出一个人来,恐怕不仅思想和原来的人不一样,甚至连长相都会受到环境影响而大不相同。 除非克隆人也能复刻出和原体一模一样的人生经历和成长环境。 “以后会不会真的有克隆人啊?”叶晨显然也看到了那个大标题。 “不会有。” “因为法律不允许?” “是啊,不过,就算有,肯定也不会被别人发现,说不定会有人克隆另一个自己,然后等需要的时候再做器官移植什么的。” “好可怕……不过,也好神奇啊。” 这是一个许多科学研究出现突破性进展的年代。 人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科学带来的现代化设施和物件,也渐渐的走进千家万户之中。 因此,这个年代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科幻作品,人们用各自的方式去畅想那个或是美好,或是残酷的未来。 但无论是怎样的,人们都愿意去想,也愿意去相信,那些幻想真的有一天可能会被实现。 “嗯?都坐上了啊,稀饭自己盛了吗?吃啊吃啊,早上炸了几个粽子,还有点油,我就裹了面粉搞了两根油炸香蕉,你们试试味道怎么样。”父亲把报纸放在桌边,起身往自己的碗里盛满了粥,又重新坐了下来。 “油炸香蕉??”叶晨一脸新奇,“那个能吃吗?” “哈哈,怎么不能吃,这个是裹了面粉的,这个是没裹的,试试哪个好吃。”父亲用筷子指了指。 “那我试试没裹面粉的……”叶晨用筷子夹起香蕉的一头,它就像是糯米糕一样黏糊糊的,只能夹起一小点,即使拉出了丝,也没法将剩余的部分一起夹起来。 “怎么样,什么味道的?”父亲也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外面有点脆脆的,里面好糯,也很甜。”叶晨一边咀嚼着,一边评价道,“不算难吃,也不算……特别好吃吧。” 而晚晴则夹起裹了面粉的那根香蕉,一口咬下去,可要比叶晨那个酥脆多了,里面相对来说没那么软糯,还是保留了香蕉应有的口感,只是感觉像是熟透了的那种一样。 日复一日普通的早晨,就从这个让人很有新鲜感的早餐开始。 这生活中微小而美好的变化,总能让人感到一种平实的美好与幸福。 吃完早餐,父亲就开始收拾碗筷,等下他就又得在厨房里忙碌着把摆摊要用的小吃给处理好,空余的时间就用来自学开车的理论知识——最近他还买了一本不算厚的装修指南,看样子新家的装修就快要正式开始了。 “老爹,我们出门了啊!”晚晴拍开小白过来到处乱蹭的脑袋,弯腰将帆布鞋套上,顺手将地上的书包给拎了起来。 “好,下着雨呢外面还,让叶晨慢点骑车啊。”父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即使混杂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也依旧清晰。 叶晨正摁着赵今予家的门铃,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赵今予拉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嗯,你们好了呀……” “今予呢?” “马上,我梳个头……” 早晨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即使是打理起来要不少时间的赵今予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大概十分钟左右,她就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刚才乱糟糟的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连一缕多余的发丝都没有飘出来。 她有时会来叶晨家吃早餐,有时候又不会来。 至于是来还是不来,一般取决于她那天想不想多赖一会儿床。 这会儿的电梯还没什么人用,三人站在电梯里一路下行,中间没有任何停留,顺畅得让人感觉心情都愉悦了不少。 大概是刚洗漱过的缘故,站在赵今予身旁的晚晴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闻起来应该是某种面霜和唇膏混合的味道。 ——像是那种新鲜甘蔗的汁水一样清甜。 电梯在晚晴的走神中抵达了一楼。 刚走出来,就感觉被一股浓郁的水汽所包裹了。 前面连续晴天带来的升温,也在这几日的雨天里降了回去。 原本她都在考虑要不要校服里面只穿短袖了,今天里面穿着长袖,都还感觉到风有些微凉呢。 前几天晴天的时候,最高气温甚至高达三十,而这几天下雨,最高气温一下子就只剩下十一二度了。 H市的天气就是这样,经常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十几二十度的巨大温差。 “真潮湿啊。”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 “住在H市容易得风湿啊……”叶晨也跟着感慨了一句。 下雨天骑车是一件麻烦事儿。 赵今予也就是偶尔感到新奇有趣的时候才想试试,但显然不是今天。 于是她刚一走出公寓,就拦住了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 “银江高中去不去?” “正好顺路下班,上车吧。”师傅打了个哈欠,叼起一根烟点着了火,又将自己这边的窗户摇到最低,眯着眼睛看向了站在外面撑着伞的赵今予。 “又打车去吗?那可得打车回来啊。” “没事呀。”赵今予点了点头,“回来还是我打嘛。” “啊,太好了,今天可以休息休息了!”叶晨十分舒服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用在下雨天骑车了啊。” “嗯呢。” “谁坐副驾驶啊?”晚晴斜睨了她俩一眼。 “晨儿?” “今予你打的车应该你坐吧?” “晴儿坐吗?” “我不喜欢坐副驾驶。”晚晴摇了摇头——她更喜欢坐在轿车后排靠窗的位置,一个人安静的欣赏风景,不让别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那我们三个一起坐后座?” “啊?会不会太挤啊。” “不会的呀,凑得紧一点也很有趣吧?” “那……行。” 于是,三人都坐在了后座上,司机疑惑地看了一眼副驾驶,又扭头看了一眼全坐在后面的三个女生,没说什么,只是又深吸了一口烟,放下手刹,缓缓踩动了油门。 这个年代打车是一件昂贵奢侈的事情。 很多人如果每天上下班都要打车的话,那一个月的工资有大半就都得花在路费上了。 也就只有赵今予这种不差钱的大小姐,才对打车这种事情丝毫不感到心疼。 清晨的路上车子不多,出租车也就是在出城前多停了几次——主要是红绿灯比较多。 当开到郊区的时候,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而且刹车的时候也变少了,平稳的颠簸让人忍不住产生困意。 后排的窗户没有打开,窗外的烟雨微微有些朦胧,透过窗户,只能大致看到窗外世界模糊的轮廓。 晚晴慢慢摇下了一点车窗,透过缝隙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雨其实下的不大,但大概是车速比较快的缘故,落在车窗上的雨珠格外的多。 那一颗颗晶莹的雨珠在玻璃上拖着长长的水迹,顺着风的方向往后飞快滑去。 她尤其喜欢这种雨雾朦胧的感觉,忍不住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窗玻璃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让那些雨点在自己的脸上流淌了一样。 汽车当然比自行车要快上许多,平时起码得四五十分钟才能到的路程,今天却是只花了二十分钟都没到就抵达了。 以至于当司机师傅说已经到学校了的时候,三人甚至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倒不是说车坐得有多舒服,主要是在这颠簸中,刚酝酿出困意,想要睡觉了,就不得不从车上爬下来…… 赵今予付了钱,将司机的找零一并放进了小巧可爱的零钱包里,当她出来的时候,叶晨和晚晴就已经各撑着一把伞在外面等着她了。 她朝不远处望去,那学校老旧的黑色大铁门,就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显得有些寂寞…… …… 28.远山漫青烟 晚晴用手掌抹了抹湿漉漉的栏杆,然后将半个身子趴了上去。 这里是一班教室外的走廊。 公路蜿蜒着,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嫩绿色的农田连成了片,明明几天前还光秃秃的模样呢。 它们就像是被春雨染上了新鲜的颜色一样。 远处的矮山上青烟弥漫,在蒙蒙的雨雾中,时不时能听到几声若有若无的犬吠,相比之下,还是公鸡打鸣的声音更具有穿透力一些。 像这样坐落于山与农田里的高中,在后来城市化进展迅速的H市中越来越少了。 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看到的是更美好的世界。 但是,如果只看到那一切的美好,又如何拨开云层看到那真正生活在地上的人们呢? 所以未来许多的孩子,一进入社会,就会开始感到惶恐和无助。 因为真实的世界和他们所见所想的完全不同。 在那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过…… 在学校里学会的所谓道理与道德,在那样混沌的世界里根本用不上。 脆弱的世界观轻易就被击碎,看似挺起的脊梁,在真正的痛苦落到自己身上时,就会立马折断。 除非他们是可以永远不落地的鸟。 但世界上,又有多少那样的‘鸟’呢? 晚晴深吸了一口这潮湿的空气,在心中感到有些惆怅。 明明未来那些孩子的生活与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偶尔却还是忍不住去担忧。 或许是因为她一直觉得,能改变这世界的,一定是那些充满无限可能的孩子们吧。 可是当孩子们拯救不了自己的时候,又有谁能救救孩子呢?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体会到了树人先生那深深的担忧。 其实晚晴有时候也觉得自己的思想很极端,但是和那些孩子们相比,她的思想其实已经足够理智了。 那些一叶障目的孩子们,在面对许多事情时,比她要极端得多,而偏偏他们还认为自己的极端是正确的——不像晚晴,她很清楚,自己的极端在很多时候,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 就像她会说女人都是婊.子,但她不会真的见到一个女人就去进行言语上,甚至进行身体上的攻击。 或许,这也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晚晴这样想着,又忽然自嘲的一笑。 ——这算哪门子的成熟? 成熟的人,也肯定不会总是怨天尤人吧。 带着水汽的风又一次拂过她的脸庞,撩起她鬓角的一缕发丝。 发丝轻轻挠着她的脖颈,像是具象化的,春之少女的小手。 “晚晴?”身后传来了林宿梦的声音,她的声音有些尖细,所以辨识度很高,“你看到叶晨了吗?” “找她干嘛?”晚晴头也不回的问道。 “嗯……我今天来……了嘛,就找她借了,然后我只用了一片,剩下的大半包放她抽屉里啦,和她说一下免得没看到。” “哦,没事,等下我会和她说的。” “嗯,所以她去哪儿了?”林宿梦还是很好奇的问了一句。 “应该是去天台了吧,和今予喂猫去了。” “喂猫?唔……咦,你竟然没和她一起去吗?” 晚晴觉得有点奇怪,回过头看向她:“干嘛非得和她一起去啊?” “姐妹嘛……总是要黏在一起的吧?” “又不是连体婴儿。”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宿梦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就伸手擦了擦栏杆,然后趴在了晚晴身旁的栏杆上。 “不去学习?” “有些不太习惯啦,虽然挺安静的。” “哦。”晚晴托着腮帮,望着远处的青山与农田,好半晌才说道,“所以你也来吹吹风?” “是呀……” “大学想好考到哪里了吗?” “最好还是能在省内上,不行的话就只能去北方了。” “哦,我和叶晨打算去J省的学校。” “J省J市的化工大学?” “是啊。” “那也是我的备选之一呢。” “呵呵,有信心吗。” “应该……没问题的。”她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持续好几分钟的沉默。 然后她终于像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说道:“晚晴,你们家……住在哪里啊?” “银起路上的一间公寓里,不算大。” “哦……”她刚鼓起的勇气顿时就又消散了。 “怎么?” “没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晚晴给打断了:“不可能没什么吧?想说什么就说呗,没什么必要藏着掖着。” 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脚尖戳了戳地面:“但是……嗯……还是算了吧。” “人这一辈子有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要去面对,所以在自己去做事的时候,就直接一点吧。”晚晴歪头看向她,单马尾上的发绳忽然‘啪’地崩断,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顿时披散而下,看呆了林宿梦。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自卑。 因为就算是在这略显狼狈的时候,晚晴也还是那么好看啊。 晚晴愣了一下,摸了摸脑后,低头看到了那个崩断的发绳——说是发绳,其实就是个黑色橡皮筋,地摊上五毛钱能买一大把的那种劣质货,基本用一个星期就得换一个。 她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发绳,用嘴唇轻轻叼着,将一下子散乱开来的头发重新聚拢,嘴里还含糊不清的问道:“嗯?奥义吸模式里问啊(到底是什么事你问啊)?” “诶?”林宿梦有些恍惚,甚至差点想不起来自己刚才究竟想问什么。 她看着晚晴有点笨拙的将头发聚拢,十分随便的扎了个单马尾,然后抬起头,用那双澄澈的绿色眸子静静地望向她。 “嗯……我,可以在你们家睡一晚吗?” “行啊。”晚晴回答的很爽快,爽快到出乎了林宿梦的意料,她原以为就算同意,伊也会略微犹豫一下,然后会因为不忍心伤了朋友的心而答应下来。 但现在看起来,貌似根本就没有犹豫…… “没问题吗?”她的小脸有些微红,“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行?”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不就是暂时住一晚而已吗。” “太好了……谢谢!” “不客气。”这会儿的晚晴特别想抽烟,以至于在明知道没有烟的情况下,还是摸了好几下口袋。 二人之间的对话再次中断了。 半分钟后,林宿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暂时住一晚吗?” “哦。”伊扭过头,盯着她的小脸仔细打量了几番,然后仿佛把她看穿了般的轻笑了两声,“反正多半是和家里人吵架闹矛盾了吧?” “诶!?你、你怎么知道?” “眼圈红红的,看来是哭过了。” “但也不能确定吧……” “直觉而已。” “好厉害呀。” “所以,是为什么吵架?” “嗯……我爸说,我没必要考大学,应该留在家里帮忙——我家开了一个小饭店,每天都挺忙的……” “哦。”晚晴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感到惊奇。 “可我明明能考上大学的,我觉得就应该去读呀……我妈也觉得我一个女孩子没必要读大学,到时候还有可能会跑很远。” “嗯。” “然后我和他们吵起来了,我爸说要是我上大学去了,学费我自己解决。” “哦。”晚晴很能理解女性在这方面的弱势——哪怕她看起来好像是个极端的反女权分子,“重男轻女啊,你家里不会有个弟弟吧。” “有一个……” “那就难怪了。” “嗯……” 晚晴笑了笑,似乎想缓和一下有些沉重的气氛:“反正字里行间就是透露出要以家里的弟弟为重,资源都得倾斜给他,你要是不帮家里,家里也不会帮你,对吧?” “是……是的,晚晴你好有经验呀,难道你家……” “我家当然不是这样,只不过类似的事我看得多了而已。”晚晴抿着嘴摇了摇头,“但是这件事很难解决啊。” “是呀……我就是……嗯……离家出走一次,让他们担心一下,这样、这样才不会那么过分。” “说不定到时候受伤的是你呢?” “……什么……意思?” “比如,根本不在意你离家出走,或者说,不担心你的安危,而是斥责你不像拴着链条的狗一样听从他们的一切。” 林宿梦其实心中也隐隐有这样的担忧,但她一直下意识的去回避这个问题。 可晚晴的话却是那么直接,仿佛在她的心脏上用力划出了一道伤口。 她在生活中,从来没见过如此直接的人,这让她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我……我不知道。” “没什么好不知道的,这有什么不知道?”晚晴回答的却很快,“他们真要是那样的父母,就远离他们,自力更生呗,不要觉得自己还小,没法脱离父母,实际上我比你……哦,实际上我有个朋友,和你差不多年岁,父母都死了,他照样能一个人生活下去。” “……” “上大学的学费就靠打工自己赚吧。”晚晴忽然站直了身子,“依靠自己活着的人,才能无论何时都挺直胸膛去痛斥这个世界的不公啊。” “诶?为什么要痛斥……” “你要是依赖别人而活着的话,你会好意思说这世界对你不公平吗?” “好像是……” “今天晚上,一起回去?你有自行车吗?”晚晴忽然又把话题拖了回去。 “没、没有……” “那你坐今予的吧。” “可以吗?” “没问题!”晚晴爽快的替赵今予答应了下来。 ——不过她好像忘了,今天三人是打车来的来着…… …… 29.离家的夜晚 这场时大时小的春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天,以至于夕阳都未见到,天就已经彻底的黑了。 当晚自习放学的时候,学校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的迷雾中,漆黑如墨的雨点仍旧轻轻敲打着世间的一切,发出或是沉闷又或是清脆的声响。 晚晴撑着伞,习惯性的朝自行车棚走去,那也是学校门口为数不多正散发着光亮的地方。 “晴儿,去哪里呀?” “嗯?哦。”晚晴愣了愣,看了一眼那一群学生围聚着的热闹车棚,这才想起来,今天她们都没骑车过来,早上是打车来的,晚上自然也只能打车回去。 “忘记啦?”赵今予笑。 “刚才忘了。”她回过头,看向走在最后的林宿梦,“林宿梦,走快点啊。” “唔……”她满脸尴尬地靠了过来,小声地问道,“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呀。”回答她的却是赵今予,“晴儿都和我们说了哦。” “诶……?”林宿梦有些慌张,“都说了?” “是啊,没想到你家里人这么重男轻女,真是看不下去,你尽管住吧,多住两天都没事的。”叶晨义愤填膺的说道,“都什么年代了,男女早就平等了,还搞这种重男轻女的歧视,真恶心。” “最恶心的是女人帮着男人去‘重男轻女’。”一滴冰凉的雨水被风吹着落入晚晴的脖颈中,冻得她用力哆嗦了一下,“这种事真让人感觉可笑,怎么,自己跟着重男轻女久了,就能长出根几把来了吗?” 林宿梦听得有些发呆,她对晚晴的大大咧咧已经习惯了,但却没想到她再一次突破了她心中以为的下限。 但不知为何,虽然这话很糙,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对,有一种畅快和过瘾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想了一下,林宿梦都感到有些慌张,仿佛已经被人看到她不尊重父母,有失‘道德’的心理活动了。 叶晨干咳了一声, 知道晚晴这话肯定是把林宿梦吓到了,赶紧岔开话题说道:“我们这里打得到车吗?” “这破路上……还这么黑,我看是打不到。” “再往前走一点吧,那边有一些居民楼和店铺,应该比较好打车呢。”赵今予晃了晃雨伞,带头朝前走去。 今天的校门口连摆摊的小贩都没见到,甚至就连来接孩子的家长都不多,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黑暗与那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农田相连在一起。 校门口的学生们都撑了伞,各自朝两边走去,从高处看起来,就像是一大堆会自己移动的蘑菇。 四人各撑着自己的伞,走得不远不近。 平日在教室里虽然算是朋友,但一起回家却还是第一次。 兴许是感觉还没亲近到那个程度,所以仍旧有些陌生,以至于另外三人连平时会聊的话题都没有聊起。 叶晨有些尴尬地用雨伞撞了一下晚晴,后者却往路边又走了几步,她好像乐得徜徉在这样漆黑的静谧之中。 远远的,可以看到民家的灯火,那里在郊区的夜晚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般让人心生向往。 “哗……”身后传来轿车开过涉水路面时发出的声响,司机用力摁了一下喇叭,并且快速的切换了一下远近光灯。 晚晴回过头,就看见一辆打着「空车」灯牌的出租车正缓缓驶来。 “今予,有车来了。” “诶?运气真好,才走到一半呢。”赵今予惊喜地回过头,前倾着身子,用力招了招手。 在车灯下,手臂拖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本就开得不快的出租车缓缓停在了众人身后,她们回过头,撑着伞朝车子走去。 “师傅,去银起路上的银江公寓。” “好,上车吧。”这次的司机是个女师傅,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倒是干练,还戴着一双白手套,颇有几分专业的感觉。 “谁坐副驾驶?”叶晨问。 这次是四个人,当然不可能像早上的时候一样,都坐后排了。 ——塞四个人不是不行,但明明有空位的情况下还都挤在后面,未免就显得有些太过奇怪了。 晚晴根本没回答,就已经收了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叶晨有些无言地看向了赵今予。 她显然领会了叶晨眼神中的意思,所以就只是轻轻笑着点了点头:“我坐副驾驶吧?”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林宿梦松了口气。 “林宿梦,你先进?” “你、你先吧?” “哦,好。” 等到叶晨坐进去了,林宿梦才挤进车里,轻轻的关上车门。 “车门没关好。”干练的女师傅忽然说道。 林宿梦有些紧张的重新推开车门,然后重重的关上。 她就像不属于这辆车的乘客一样,有些别扭地靠在门边,视线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牢牢的落在了窗外。 车厢里很安静。 没有交谈的声音。 女孩子们都仿佛睡着了一样,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林宿梦有些尴尬的沉默着,当汽车开过一条短短的,长满青苔的隧道时,她终于忍不住扭过头看向轿车里的女孩子们。 坐在她身旁的叶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同样有些尴尬地看向了她。 ——车子里为数不多的灯光,来自于车前大灯照在墙壁上后反射回来的光芒。 晚晴整个人都斜倚在了车门上,脑袋卡在了后座的枕头上,身子歪歪扭扭的,看着像是没骨头似的。 她大概是这车里唯一睡着的人了,甚至还在打着呼噜——只是不那么响,被发动机的声音给盖住了而已。 不仔细听的话,并不那么容易察觉。 林宿梦在黑暗中回了叶晨一个尴尬的笑,就又回过头去看向窗外了。 雨点飞落在窗玻璃上,让一切都朦胧而模糊,就连城市的路灯,都变成了一团一团仿佛在宣纸上晕染开来的淡黄色墨点。 银江公寓的巨大招牌正闪烁着彩色的灯光,远远的就能看到。 时间不早,路上车不多,出租车开得很快,一路飞驰,在恍惚中就已抵达了目的地。 在这个年代,出租车的起步价和十几年后都是一样的,十块钱,后面开得越远就越昂贵。 不过后来是十块钱三公里甚至两公里,这个年代是十块钱五公里。 但毕竟路程不近,抵达银江公寓的时候,也要个三十多块钱。 “到了,三十三。”司机看了一眼计价表,抬头说道。 林宿梦被吓了一跳,毕竟她并不常打车,可能整个高三也没有打过一次车吧。 她慌张地摸了摸书包,里面装着她今天出门时带上的钱——一共是八十多,那是她积攒下来完全属于自己的钱。 就在她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自己来付钱的时候,就看见副驾驶上的赵今予神色平静的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零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印着炼钢工人头像的褐色五十元纸钞,递给了司机。 后者低头在找零箱里找出了零钱给她,而她却数也没数就放回了零钱包里。 林宿梦还想着这是不是要AA呢,叶晨却像是完全没在意的样子推醒了晚晴:“晚晴,到了啊,下车了。” “嗯?到了?哦。”晚晴揉了揉眼睛,摇晃着推开门走下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也同样没问,到底是谁付的钱。 这让林宿梦反倒有些不安了。 她看着那辆出租车载了新的乘客缓缓开走,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 晚晴还在打着哈欠,叶晨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赵今予微笑地看向她,似乎是在等她一起走上楼梯。 “那个……打车的钱,我付一部分吧?” “不用呢。” “那么贵……” “没事。”赵今予笑着摇了摇头。 “啊,是啊,别想那么多,今予不差那点钱的,不用心里过意不去啊。”晚晴往后仰着身子,用余光看向她,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林宿梦觉得,此时的晚晴手里再捏着根烟的话,就太像一个大叔了…… 那语气,那神态,那动作。 那是一具好看的少女皮囊都掩盖不住的气质啊。 她甚至有一种今天第一次认识晚晴的错觉。 “走吧,到家里去,林宿梦你要洗澡吗?有没有换洗的衣服,或者不换衣服洗个澡?” “洗澡吗……?我……嗯……今天鞋子确实都有点湿了。” “洗一个?”晚晴懒洋洋的问。 “但是没带……” “没事,其他的都不换,就换条……啊啊……那个……”叶晨忽然神色有点不太自然。 “胖次。”晚晴的嘴里蹦出了个莫名其妙的词语。 “贴身的衣物我有新的哦,可以给你穿呢。”赵今予轻笑道。 “好……” “所以,走吧,洗完澡之后再好好学习,啊……林宿梦?” “大家以后……叫我小梦就好了。” “好呢,小梦挺好听的。” “啊,小梦,也行。” “跟上小梦,电梯来了。”晚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率先朝着电梯走去。 电梯门刚打开,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完全走出来,她就侧身先走了进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走吧。”赵今予轻轻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一路上在发呆,现在还在发呆吗?” “没、没有……只是……”林宿梦有些难为情的小声说道,“忽然觉得,打扰你们不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在她的朋友里,最熟的并非是晚晴她们。 她也很奇怪,为什么当时会去问晚晴。 或许,是觉得只有她才会答应呢? 一种莫名的……直觉? …… 30.晚晴好说话 狭长的走廊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相隔并不远的房门。 林宿梦还是第一次走进公寓的内部,这对晚晴她们稀松平常的东西,于她而言,却格外新奇。 赵今予打开了对面的门,而晚晴则用钥匙推开了这边的这扇。 刚推开门,一道白色的身影就飞窜了出来,吓了林宿梦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只毛茸茸的大白狗,身后那只蓬松的尾巴正用力摆动着,还凑近了她脚边,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味道,似乎在好奇这个不认识的人类和自家主人是什么关系。 “小白——”叶晨推着这张讨好的狗脸,踉踉跄跄的走了进去,“别蹭了啊你,蹭来蹭去的,我鞋子还没脱呢!” “你家还养狗呀。”林宿梦有些羡慕的说道,“我以前也想养,我爸妈都不让……” “哈哈,是只流浪狗,我们捡回来养的,前面那条腿还瘸了呢。”晚晴‘咚咚’地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发出熟西瓜般的声响,“进来吧,我给你拿双拖鞋。” “回来了?”父亲正端着个大锅从厨房里走出来,抬起头时,看见了刚好走进来的林宿梦,微微一愣,“新朋友啊?” “嗯,同学,过来住一晚。” “叔叔好……”林宿梦有些尴尬地低着头,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在此时尤为强烈。 “你好啊,怎么称呼?” “叫、叫我小梦就好。” “哦哦,小梦,正好,我煮了一锅汤呢,你要不要喝?” “这么迟了还煮汤啊?” “我本来也是不想吃的,但肚子突然就饿了,想着你们也要回来了,估计也饿,所以就煮了一锅。” “什么汤?”晚晴已经凑了过去,十分熟练的轻轻一脚将小白踹到一旁——免得一不小心踩到它了。 “番茄肉杂汤。” “肉杂?” “就是有猪杂、牛杂、羊杂三种肉杂混合的汤。” “挺稀奇的。”晚晴从来没吃过这种汤,也没见父亲做过。 或许是在她的那条时间线里,父亲还没来得及展现这个食谱就离世了吧…… “尝尝,味道相当不错,虽然就放了个番茄,但却鲜得很啊,而且还不腻。” “我试试。”晚晴直接拿起锅里的汤勺,用嘴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顺便还吃下了一小块牛肚。 “怎样?” “好吃。”晚晴咂了咂嘴,“待会儿给今予带点拿去吧。” “行啊,反正这么多呢,吃不下留着明天再吃。” “喂,晚晴,你直接嘴对嘴用汤勺……别人还怎么喝啊。” “怎么,你介意啊?” “我是不介意,但是……” 一旁的林宿梦赶忙摆了摆手,略显尴尬的轻笑道:“没事没事的,我不用喝……” “你看,别人介意了啊。” “我、我没介意啊……” 晚晴翻了个白眼:“你少来拱火了,赶紧去厨房里拿三个碗来,再拿个大点的,等下装去给今予吃。” “是是是,每天就知道使唤我……”叶晨咕哝着,像是故意和身旁林宿梦说的一样,惹得晚晴又抛出了个大大的白眼。 大家闲聊着喝了点肉杂汤,然后拿着今天的作业,敲响了赵今予家的房门。 林宿梦感觉格外的不自在。 倒不是因为大家对她显得很生疏,而是因为大家都对她很热情,却并不去问她为什么今天要在其他朋友这里留宿。 虽然解释起来会有些麻烦,别人不问倒是更方便一些,但是…… 她的心情就是这么矛盾,既希望别人不问,又希望别人能问一问。 或许将那些事分享给更多的人,她就会将这份压力和烦恼释放出去了吧。 “哈……晚上喝点汤真不错,既不会太饱,又不会等下肚子饿了。” “都半个小时过去了啊,今予应该洗好澡了。”晚晴揉了揉有些油腻的头发,“我两天没洗头了,头都油的要命了,叶晨,你等下和我一起洗啊。” “噫——” “干什么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只是为了速度快一点,我们还得自己加练呢,而且这样也不会让小梦等太久,是吧小梦?”她说着,朝林宿梦用力一扬脖颈。 “我,我都没关系的……” 其实她觉得不洗应该也没关系,但毕竟是要躺在别人的床上睡觉,又怕别人嫌弃自己,所以还是觉得洗一个会比较好。 相比到处堆满东西,拥挤不堪的晚晴家,赵今予家就要空旷许多,摆设都很精致,也留了很多如同国画般的留白空间。 门被拉开的时候,赵今予正裹着浴巾,身上冒着热气,她甩了甩那还没用吹风机,微微有些湿漉的长发:“来洗了呀。” “是啊,热水有么?” “有的,一边烧一边洗,到小梦的时候应该也没问题的。” “行,开洗!”晚晴麻利的将身上校服褪下,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贴身的衣物。 林宿梦有些害羞的捂着眼睛,却还忍不住从手指的缝隙里偷偷的看。 “……你进去脱啊真是的。” “你在说什么批话,我每天不都在这里脱的吗?”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校服又不洗,带进去弄湿了干嘛?” “三天了诶,差不多也该洗了吧?” “洗衣机洗我都嫌烦,那破洗衣机。” “……每次都是我看着的好不。”叶晨耷拉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推着她的身子走进盥洗室,顺手拉上了移门。 “小梦?先坐一会儿吧,我去卧室穿睡衣。” “哦好的。”林宿梦赶忙点了点头,坐在那只亮了一盏弥漫出黄色光芒大台灯旁的椅子上。 赵今予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开灯,即使写题需要比较明亮的光线,她也更中意这种护眼且不会将整个房间都照亮的光芒。 她就像是过年走到了不认识的亲戚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即使坐在椅子上,都只敢坐一点点,而不敢将整个屁股都舒服的放上去。 盥洗室里传来了洗澡的水声,以及有些听不清的吵闹声,俩姐妹只要一开始说话,似乎就会拌嘴,但越是这样,反倒越是让人感觉她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经常互相‘吵架’而不真的生气,就是关系好的证明。 “哈呼。”不多时,晚晴就‘哗啦’拉开移门走了出来,然后又‘哗啦’的转身拉上,接着她就只穿着贴身衣物,大刺刺的站在门口,将放在椅子上的睡衣套上,大刺刺地朝林宿梦走了过来。 “叶晨呢?” “她还在洗呢,慢死了,你得再等一会儿。”晚晴说着,蹲在了赵今予家那个只有半人高的小冰箱前,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了一罐可乐。 她熟练的将拉环拉开,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舒爽地打了个嗝。 “哈,洗完热水澡就是该喝可乐啊!” 卧室的门也被轻轻推开了,吹干头发,穿好睡衣的赵今予走了出来:“晴儿今天还是那么快呀,快去把头发吹干吧?” “行,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把吹风机放到卫生间里,老在房间里吹,一地都是头发啊。” “因为房间里可以打暖气嘛。” “这天气已经够暖和了啊……虽然今天还下着雨。”晚晴咕哝着,走进了赵今予的卧室里,很快就传来了有些吵闹的吹风声。 “小梦,要喝咖啡还是可乐?” “……不用了吧,我喝水就好。” “不用客气呢,要热的吗?” “……嗯……热的吧?” “牛奶还是咖啡?” “……牛奶?我怕等下睡不着……” “好。”赵今予说着,就走进了厨房,从一个看起来十分有科技感的保温箱里拿出了两盒温牛奶,放在了她的面前。 “谢谢呀。” “不用客气哦,像晴儿和晨儿那样随意一点就好。” 林宿梦尬笑了一下,她可不觉得自己能随意的起来,毕竟说实话,真的也没有特别的熟。 赵今予似乎并不打算马上开始写题,而是十分悠闲地捧着热牛奶,一点一点嘬着:“小梦和晴儿早就认识了吗?” “也没有早就吧……也就是上个学期认识的而已,嗯……到一班才变得熟悉起来的,嗯……其实还有其他关系更好的朋友。” “嗯?嗯……那为什么会选择到晴儿家里去过夜呢?”赵今予有些好奇的问。 “那个呀……因为、因为……”林宿梦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摆,“因为……嗯……感觉晚晴比较好说话?” “晴儿好说话?”赵今予都有些诧异了。 “是啊,虽然看起来可能有点凶或者……有点骂骂咧咧的感觉,但是感觉挺好说话的,就,就是直觉吧?” “嗯……或许真是这样呢。” “是吧……” 赵今予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又显得更加尴尬了。 正在此时,叶晨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抱着自己的睡衣一路小跑进了赵今予的卧室里,房门刚一打开,那吹风机的声响就更加吵闹了。 随后,房门再次被关上…… 里面除了吹风机的声响外,似乎还有俩人大喊大叫的声音掺杂其中,只是听不清到底说了些什么。 “小梦可以去洗了哦,我有新的换洗衣物,你不用担心呢。” “……没关系吗?” “没事的呀。” “我、我穿过了之后一定洗干净还你。” “不用还的。”赵今予摇了摇头。 “唔……”林宿梦第一反应是觉得她可能会嫌弃别人穿过的贴身衣物,所以就没有再坚持,只是讪笑着走进了热气蒸腾的盥洗室里。 …… 31.这里更自在 雨声淅淅沥沥。 客厅的大桌子上,众人各自坐着,认真写着题。 叶晨在写的是英语试卷,晚晴在写的是赵今予出的数学题,而赵今予则摊开一本厚厚的课外题册,正在做着一些高难度的物理题。 林宿梦慢慢啜饮着温热的牛奶,默背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 虽然她是从四班转到一班去的,但她的文科成绩并不算好,语文倒是凑合,英语连及格都困难,反倒是对数学之类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这里虽然也像一班的教室一样安静,但并不让人感到压抑或者受到了什么束缚。 因为这里的安静,只不过是大家都在忙碌而已。 “啊——”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破了这雨夜下的宁静,她将椅子晃得‘嘎吱嘎吱’作响,又左右扭了扭腰,骨节发出‘嘎噔’的脆响,“叶晨,你这张英语试卷还没写完啊?” “我只是写的认真一点好不,啊……头疼,这什么时态、语法、句子结构的……真是能把人逼疯啊。”叶晨也大声抱怨了一句,用水笔不住的敲着自己脑袋。 林宿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今予,她脸上并没有任何愠色,就连眉头都没有皱起分毫,似乎并不介意在认真做题的时候,旁边有人发出些乱糟糟的噪音。 晚晴拿起赵今予放在桌上那台精致小巧的白色传呼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了啊,差不多睡觉了,明天还早起呢。” “嗯?好快呢,时间。”赵今予愣了一下,“每天都一下子就到睡觉的时候啦。” “是啊,不过还是充足的睡眠更重要一点。”晚晴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将剩下的那点可乐一饮而尽。 “小梦困了吗?” “我还好……” “差不多也该睡了吧。” “嗯。” “那我关灯了。” “唔?” “啪嗒。”赵今予顺手将那盏散发出淡黄色光芒的台灯关上,整个客厅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过,并非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窗外的夜摊虽然基本都已经收走,不像九点多的时候那般热闹,但这里毕竟是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一座座高楼上都亮着彩色的霓虹灯,点缀着这个下着雨的夜晚。 在昏沉的夜色中,传来赵今予的一阵脚步声,随后,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忽然亮起了。 整个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各种颜色与大小不一的光点,并且还在缓缓的旋转。 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也随之响起,带着一种夜晚的静谧,让人在不自觉间就放松了下来。 晚晴她们就在这音乐声中收拾起桌上的东西,似乎是准备回房就寝了。 林宿梦有些发愣,她的生活可从来没这般的有仪式感过。 她的生活,总是忙碌而混乱的。 在没有晚自习的时候,回到家就得去饭店帮忙,即使在家里,写作业的时间也很碎片化,时不时就要被叫去帮忙,要么是打扫卫生,要么是教育和外婆吵架的弟弟…… 甚至有时候父亲坐在客厅里抽烟,都要特地喊她一声,让她把烟灰缸洗干净拿过来。 在家里,她根本没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 有时候想要安静一会儿都很难。 更别说像这样在写完作业之后,还能听着歌收拾东西准备睡觉…… 就连家里的电视机,她都很少去看,因为属于她的时间,几乎没有。 所以这个学期有了晚自习,她反倒是比较高兴的那个——毕竟那段自习的时间,是真正的,完全的属于自己的。 在古典音乐的乐声中,晚晴收拾好了东西,却不急着离开,反倒是走到了窗边,将一只胳膊搭在了窗台上,悠闲地看起了夜晚的城市。 “小梦,今天我们三个一起睡,可能有点挤,没问题吧?” “当、当然没关系的呀!” 晚晴歪头看向叶晨:“嗯……要不晨儿你和今予睡?我和小梦睡?” “为什么啊。”叶晨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微微偏过头去。 “这样不至于那么挤啊。” “那为什么不是……”叶晨说到一半,却又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她扭过头,仔细端详着林宿梦那张普通的脸,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行嘞,那你就在这睡吧,明天记得别起迟了啊。” “知道知道。” “今予明天也来吃早餐吧?” “好呀,让晨儿叫我。” “放心吧,我的生物钟可是很精准的!”叶晨用力拍了拍胸膛,似乎有些得意。 “得了吧,就你?精准?”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门口二人换下来的衣服带上,推门走了出去,“小梦,走了,我们去睡觉。” “嗯……” 虽然只是两步路就能抵达晚晴家,但却让林宿梦有一种来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这边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但电视机却还闪烁着荧光,父亲斜倚在沙发上,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小白的脑袋枕在沙发的扶手上,身子却卡在了沙发的缝隙里,这样竟然都能睡着,实在是让人有些佩服。 “老爹又看着电视睡着了啊?”晚晴朝父亲看了几眼,走到电视机旁,顺手关掉了电视。 但这一关,却反倒是让父亲醒来了。 “嗯?嗯……?”父亲努力睁大了眼睛,“开着吧,我还没睡呢……” “你刚才明明就睡着了……”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定要听着电视的声音才睡得着吗?” “哈哈……因为这样感觉没那么冷清吧。”父亲调整了一个坐姿,起身抿了口已经凉掉了的茶,“怎么样,今予喜欢喝今天的汤吗?” “还挺喜欢的,一边写题一边喝完了。” “哈,那就好。” “老爹,你早点睡啊,我和小梦也去睡了。” “去吧。”父亲看了一眼林宿梦那普通的脸蛋,十分放心的点了点头。 推开卧室门,林宿梦惊奇地‘咦’了一声:“圆形的床诶?” “是啊,很有情.趣吧。”晚晴轻笑了一声,脱下在家里穿的睡衣睡裤,直接躺进了被窝里。 林宿梦犹豫了一下,也像她一样褪去了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只往身上盖了一小点被褥。 “干嘛只盖那么点啊?还没到夏天吧,不冷吗?” “唔……” “进来点,都在被窝里才暖和。”晚晴说着,就往林宿梦那边靠了靠,“哈……呼……困了。” “睡吗?” “当然睡了啊,不然明天还想不想起床了啊。”晚晴咕哝着,伸长了白皙的藕臂,‘啪’地一下关掉了电灯,“睡了!” 今天的夜晚,对于林宿梦来说,却是有些漫长。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一点睡意都没有。 在这种时候,哪怕是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变化,都是一件有趣的事。 “怎么,还不睡吗?” “咦,你还没睡啊?” “快睡着了。”晚晴说话的时候又打了个哈欠,在沉默中,她的呼吸逐渐平缓,就在林宿梦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又忽然开口了,“小梦,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我的名字?是我奶奶取的……” “听起来还挺特别的,不像是很常见的普通人名字啊。” “嗯……” “不过,竟然是你奶奶取的名字?真稀奇。” “嗯,我奶奶是会算命的,也识字,听长辈说,我出生了之后,本来是要取别的名字的,但我奶奶见了我之后,就……一定要让我叫这个名字。” “有什么寓意吗?” “我也不知道呀。” “宿梦,寄宿着梦的人吗?” “或许……?” 晚晴翻了个身,背对着林宿梦:“感觉你今天晚上一直都很紧张啊,放松一点吧,不然连睡觉都睡不着了。” “其实、其实还好,最起码在这里比在家里的时候要自在多了。” “哦?是吗。” “嗯,在家里的时候,一切事情都要按照父母的安排去做,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旦不听从他们的安排,他们就会生气,有时候,我总感觉我是寄宿在那里的外人。” “呵,这样的父母也挺常见啊。” “我以后绝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人啊,总是会变的,或许以后你会变本加厉的对待自己孩子呢。” “绝对不会的。”林宿梦坚定的说道。 晚晴没有继续说什么,不过她发出的轻微笑声,似乎已经显露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回去会挨骂吗。” “不知道……说不定可能还会挨打。”林宿梦苦笑了一声,“不过,自从我上高中之后,就没有打过我了,所以,应该只是挨骂吧。” “嗯。” “晚晴,你说……我爸妈到底会不会担心我啊?” “谁知道呢。”晚晴出乎意料的没有给出绝对的回答,“人都是复杂的,说不定在你看来根本不关心你的父母,其实对你很关心呢?” “……是吗。”林宿梦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只是可能而已,到底如何,得你自己去感受和判断。” “嗯……” “要多住几天吗?” “我不知道……说不定明天班主任就会来问我昨晚去哪里了。” “也是。” “呼……”林宿梦将半张脸缩进了被窝里,“有时候总想,要是我有个姐妹就好了,都是女孩子的话,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而且父母如果偏心弟弟的话,我们还可以联合起来,或者互相依靠,自己出去生活什么的。” 晚晴没有回答,她的呼吸很轻,似乎真的睡着了。 “但是我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所以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们……” “……” 雨依旧不断的下着,晚晴的声音却一直没有传来,直到林宿梦终于感到困意涌上心头—— “这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32.晴朗的午后 (一) 星期四的午后。 即使少了高一年级的学生,学校里也依旧热闹。 晚晴正站在天台上晒着太阳,她想着,如果此时有根烟抽就更好了——即使现在的她根本就抽不了什么烟。 林宿梦果然在中午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估计是问她昨天夜不归家是去了哪里。 在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时候,晚晴感觉到她似乎有些开心。 是啊,她肯定也是希望被关心的。 离家出走的孩子,不都是希望得到父母的重视吗? 想着父母会焦急的寻找自己时,那缺乏关爱的心,就会感觉一下子被填满了,让人格外充实。 希望那是林宿梦想要的关心吧,而不是让人希望远离的控制欲。 身后的赵今予又在喂猫,几天下来,这只阴阳脸的玳瑁色小猫已经不怕她了,这会儿很亲昵的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喵喵’的撒着娇,像是把她当做了自己的母亲。 原本消瘦的小猫,也在这几天一下子健康了不少,那鼓鼓囊囊的肚子一看就是装满了食物的。 “放假的时候怎么办?”晚晴正对着阳光,望着操场上正在打球的高二学生,问道。 “那就只能多放点吃的啦。”赵今予轻轻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小猫咪,快快长大,长大到自己可以独自生活,长大到可以自己捕获猎物,这样就不用担心你啦。” “喵~”小猫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蹭着她的裤腿走到阳光下趴了下来。 这几天的雨似乎也让它感觉很潮湿,正在晒太阳的它,眯着眼睛,露出了十分享受的神情。 “晴儿呀。” “怎么了。” “这个双休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礼拜堂呀?” “哦,你好像很久没去了。” “有段时间没去了。” “要去做祷告?” “不是哦,只是去散散心而已。” “你也需要散心啊?”晚晴有些惊奇。 “当然啦,偶尔也是要调节一下心情的嘛。” “行啊,星期六去?” “嗯,星期六或者星期天都行,星期天可能人多一些吧。” “星期六吧。”晚晴深吸了一口初春清爽的空气,“我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 “是嘛?我还以为晴儿会很喜欢凑热闹呢。” “哪里看出来的?” “直觉?” “哈……直觉啊。” …… (二) 二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叶晨趴在桌上,像是快要睡死过去了一样,口水流淌出来,弄湿了垫在脑袋下面的校服袖口。 “睡得真香啊。” “噗,晨儿昨天晚上很迟才睡呢。” “她睡那么迟干嘛?” “和我聊天呀。” “哦,那今予你不困?” “我还好。”赵今予说着,忽然神色有些变化,赶忙掩着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有些不好意思的轻抿起嘴笑道,“就是有一点点困而已啦。” “聊到几点啊?” “快一点钟吧。” “都聊什么哦,这么起劲。” “关于生活,未来,还有……晚晴你。” “嚯,那白痴不会是找你探讨一些恋爱话题了吧?” “诶?为什么是这个?” “哈……?哦,没什么。” “只是聊了关于姐妹之间感情的问题哦。” “嗯?” “作为妹妹的晨儿对你很依恋呢,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感觉到她不想离开你。” “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吧。” “嗯,不过我也和她说,姐姐和妹妹关系再好,也还是会分开的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作为姐姐的晴儿以后不也是要结婚的嘛。” 晚晴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没事,她要是有兴趣,到时候可以和我一起嫁过去,美女姐妹花,一般人都不会拒绝的吧?” 赵今予当然看出来她是在开玩笑,但还是仔细考虑了一下她这个大胆想法的可能性:“但是有一个人不能领证呢。” “没事,只要有钱,什么事搞定不了啊,况且,真要那样了,就算没法律凭证也没关系嘛。” “噗……就算有钱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呀。”赵今予抿嘴笑着,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叶晨,忽然轻轻地抓住晚晴手腕扯了扯,“晴儿,有事要和你说。” “什么?” “我们出去说吧。” “哦,什么事啊,这么神秘兮兮的。”晚晴说着,就当先朝外走去。 一班门外的走廊上,只有两个学生正在背着单词,而赵今予抓着晚晴走到了走廊的角落。 这里不仅安静,还让人有一种不容易被打搅的安全感。 “本来……是不想说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比较好。”赵今予轻轻咬了咬嘴唇,神色有些犹豫,“但是……可能只是我的感觉而已,不一定是真的,就是,有比较……大的概率是真的吧。” “所以,是什么事?”晚晴趴在栏杆上,悠闲地望着窗外那爬满围墙的藤蔓,语气轻松的问道,她好像已经猜到赵今予要说什么了。 “嗯,就是说,晨儿呀,好像喜欢你,不是……姐妹之间的喜欢哦。”赵今予的表情很认真,“我感觉到的,是那种恋人般的喜欢,或者说,晨儿似乎爱上你了。” “哦,这样啊。” “但是,你们是姐妹哦,这样的爱情很难走到一起的,无论是从法律还是伦理上都过不去呢。” “嗯。” “所以在还没有陷得太深之前,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才好吧,这样以后才不会酿成更大的悲剧。” “多谢。”晚晴看向赵今予,诚恳的说道,“今予真是一个很能为别人着想的人啊。” “毕竟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嘛。” “是啊,很好的朋友。”晚晴笑了笑,没把剩下的话说出嘴——再过几年,十几年,二十几年,那时候还会是很好的朋友吗? 似乎就连挚友,都是有有效期的,得要时常维护感情啊。 “晴儿打算怎么和晨儿说?我建议你……不要刺激她比较好,这样反倒会适得其反,最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先试探一下,然后再告诉她已经察觉到了之类?” “嗯,没事,我早就知道了。” “果然呢,我就想呀,晴儿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哈哈,叶晨那家伙,在关系亲近的人面前,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啊。” “嗯呀。” “没什么,姐妹之间一直在一起过一辈子也没关系吧。” “咦?” “嗯,我只是在说一个可能性而已,毕竟,我也没有什么结婚的兴趣,更没有生孩子的兴趣,那种事情,我一件都不想做。” “这样呀。”赵今予缓缓地点了点头,双眼弯得如同月牙,她真诚地笑道,“那,如果决定了的话,就一定要一直走下去哦。” “这不还没完全决定吗,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是嘛。”赵今予掩着小嘴偷笑,“可我感觉晴儿已经做出决定了呢。” “哦?是吗?没有吧。” “或许没有吧。”赵今予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她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真好呢,大胆的追求自己的幸福。” “今予很羡慕?” “嗯……我毕竟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资格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等到大学毕业之后,我家里应该就会给我安排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吧,虽然可以做的选择很多,但终究不太可能遇上那种我自己喜欢上的人。” 晚晴有些诧异,明明还只是高中生的她,竟然想到了那么远的未来,而且看起来并不想要反抗——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些事实。 “那你也可以去试试追求一下自己的幸福。”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赵今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将刚才晚晴说的话还了回去。 …… (三) 开开心心去办公室的林宿梦,回来的时候,心情看起来却不太好。 她微微低着头,眼圈有些泛红地坐在了位置上,将脸颊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小梦,怎么了?”刚睡醒的叶晨就看见了林宿梦一脸难受的走进教室,便忍不住问道。 “没事……”她闷声闷气的说道。 “不会你爸妈有人到学校来了吧?”晚晴将下巴搭在了叶晨的肩膀上,笑着问道。 “嗯……我妈来了。” “被骂了?” “嗯……”林宿梦缓缓抬起头,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晚晴怎么知道的。” “猜的。”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声的说道,“我妈骂得很凶,我感觉她根本没有关心我,只是觉得我脱离了她的控制,所以才生气的。” “或许其中也蕴含了关心。” “完全……没感觉到。” 晚晴笑了笑:“既然完全没感觉到的话,那就彻底的狠下心来吧。” “什么?” “做好永远老死不相往来的准备,去勇敢的做一个独立的人,考上大学,就是一个机会。” “嗯……或许,或许我应该考去一个远一些的大学,离家远一点,远到他们管不到我为止?” “没错,就应该那么做,既然你的父母不爱你,那你就好好的爱自己。”晚晴笑骂道,“不要去管他妈什么道德不道德的,那都是没道德的人用来约束有道德者的说辞罢了。” 叶晨虽然有些不太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很坚定的站在了晚晴这边:“是啊,真要那样的话,就不要管他们了,每一个人都应该是独立自主,不受他人控制,真正完整的人才对。” 生日上和叶晨说的话,似乎已被她牢牢的记在了心中。 …… 33.晕车很难受 1997年3月8日,星期六。 今天是妇女节,路边花店里的客人比平时要多上一些,还能看到一些单位组织起来的活动,有的是纯公益的,也有的是借此机会打一些广告。 晚晴她们还在这等路过的出租车呢,一个青年女性就捧着一摞传单走过来,给她们三个一人发了一张。 叶晨低头看了一眼,上面印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很有冲击力的标题中,「妇科病」这三个字尤为显眼。 这好像是一家妇科医院的宣传广告。 趁着三八妇女节宣传这个,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起码不是什么第二根半价那种和这节日完全不搭的广告。 不远处,一辆挂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正缓缓开来,在这样的公交站旁边,他们一般都会开得慢一些,因为不少人都会在这里等车和打车。 赵今予捏着印有「治妇科病,就去怀银妇科医院」的广告传单,轻轻挥了挥手,拦下了那辆开过这里的出租车。 晚晴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她是凌晨两点才睡的觉,早上六点又起了,总共才睡了四个小时而已。 本来其实十一点就躺床上了,谁知道从赵今予那拿的科幻杂志实在太好看,忍不住就一口气全看完了,等看完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是凌晨。 杂志中有不少科幻故事,即使以未来人的眼光看,都十分前卫,让人不禁感慨这个年代许多人大胆的想象力。 当然,这或许也和故事的限制比较少有关——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挥,不用担心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地方。 没睡好的时候,人就容易头晕,所以本来也不算怎么晕车的晚晴,坐在后座上,车子还没开动呢,就已经有点反胃了。 又或许是出租车里那种汽油和皮臭味混合的味道实在太过难闻。 她将车窗摇下来了一点,将脑袋半挨在窗玻璃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晴儿怎么啦。”坐在副驾驶的赵今予微微侧身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晚晴,“今天一直一副很难受的表情哦?” “是啊……睡眠时间不够。”她咕哝着,连打了三个哈欠,疲倦的用手掌心抵住额头,用力搓了搓。 “谁让你昨天晚上看那么晚的啊,我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你竟然还亮着台灯呢。” “啊,没睡好,头疼……”晚晴歪着身子倒在了叶晨的大腿上,伸直了手臂戳了戳她的下巴,“让我躺会儿……” “但是,要是晕车的话,躺在车上会更难受吧?而且谁让你那么迟睡的,这不是自作自受嘛。”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叶晨却还是帮晚晴揉了揉太阳穴,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出租车开在城市的道路上,避让行人要刹车,等红绿灯要刹车,有时候还会来个大幅度的转弯,晃得晚晴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飞出来了。 虽然叶晨的大腿软软的很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当晕车的时候躺着,确实会感觉更加难受。 她摇摇晃晃地重新坐起来,这次连话都不想说了,只是用额头抵着那冰凉的窗玻璃,双腿交叠放着,整个人难受得几乎都快要缩成一团了。 平日里坐车喜欢看风景的她,今天是什么也不想看,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车子才刚停稳,她就飞快的推开车门,三步并做两步地冲到了不远处那片灌木丛前,张开嘴就是‘哇’的一声,把早上吃的那点稀饭和咸菜全吐了出来。 记得上次来教堂,也是因为坐那公交车太过颠簸吐了,没想到这次坐的是出租车,竟然还吐了。 ——正在吐着的晚晴还有心情在心中吐槽自己呢。 不过,晕车这种事情,要吐之前是真的难受,可等吐出来了之后,反倒一下子就会舒畅许多,整个人都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了。 “晴儿没事吧?” “还行……舒服多了。”晚晴长出一口气,朝地上吐了口痰,将视线飞快的从那一滩呕吐物上挪向了别处。 赵今予拆开一包新的餐巾纸,递给了她一张:“嘴角擦擦吧。” “好,谢了。” “然后喝点水漱漱口。”她又将自己的保温杯拧开,递到了晚晴的身前。 “好……”刚才她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牙齿都有些发酸,“咕噜噜……噗!” “好点了吗?” “好多了。”晚晴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一片翠绿色的农田,感觉心情也随之舒畅了不少,“这车坐的,差点感觉命都要没了。” 叶晨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上次来的时候晚晴也吐了来着,你该不会和这个地方八字不合吧?” “鬼他妈知道。”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在平时随便做的动作,这会儿做了之后,竟然感到一阵头晕,“妈的……还没完全好呢。”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反正也不着急呢。” “嗯……让我站一会儿。”晚晴用双手撑着膝盖,又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稍微缓过神来一些。 乡下的空气很清新,带着鲜花绿叶以及泥土的芬芳。 这要是在城市里,深吸一口气恐怕会更难受——因为可能会吸进那些难闻的汽车尾气。 晕车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气味让人觉得不舒服。 所以在乡下这样的地方,晕车带来的难受也要比城里恢复得更快一些。 “呼……我好了。” “那走吧?” “走。” 三人并排走在这乡间的水泥路上,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小教堂。 星期六,教堂里似乎并没有唱赞歌的仪式,只看到零零散散的有一些老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十指交叉的握着拳,抵在自己额头,正在做着早晨的祷告。 几个小孩就在教堂外追逐打闹着,一会儿跑到后花园里,一会儿又跑到前面的空地上,这不大的教堂,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游乐园一样。 哪怕只是这样单纯的互相追逐,都能让他们笑得很开心。 孩子们的快乐,似乎总是那样简单。 …… 赵今予刚换上她的修女服走出来,就看到一个男孩儿把另一个男孩儿给撞倒在了地上,被撞倒的孩子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而撞倒人的那个,却一副不打算道歉的模样。 “怎么回事呀?不小心撞到了吗?” “呜呜——修女姐姐,他是故、故意、意撞、撞我的!”大哭着的小男孩哽咽着指着他叫道,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怎么回事呀,你为什么要欺负他?” “哼……”明显要比哭着的小男孩高出半个头的男孩冷哼了一声,把头瞥向了另一边。 晚晴和叶晨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俩都觉得,赵今予这个临时修女,在教堂里的定位似乎更像是幼儿园老师…… “怎么了呀?为什么要撞他呢?是他先打你了,还是骂你了呢?” “他先骂我的!” “是你先骂他的吗?” “我没有!我就好好的在那里晒太阳,他就忽然从楼下冲上来要打我!” 高个的小男孩理直气壮的说道:“他从楼上看我,还,还在嘴里念什么东西,他就是在背后偷偷骂我!” “那是因为我在吃泡泡糖!” “好了,你,给他道歉,他没有说你坏话,你却无缘无故的怀疑别人,这样是不对的,在你怀疑别人的时候,必须得你先出示证据,而不是让别人出示证据。”赵今予认真的看着高个的小男孩说道。 “哼!” “要道歉哦,做错了事就一定要承认,不然以后只会变成一个大家都讨厌的人呢。” “……” “上帝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他老人家可就不会保佑你了哦,到时候晚上有什么恶魔呀,鬼怪呀,到你房间里去抓你,也不会有长着洁白羽翼的天使姐姐守护着你了哦?” 会到教堂里来玩的孩子,家里的信教氛围一般都比较浓厚,本来就不大的孩子,在长辈的影响下,是真的会相信这些东西的。 高个的小男孩用牙齿磨了磨嘴唇,看向赵今予的眼神开始有些躲闪,他终于有点害怕了。 于是赵今予就继续添了把火:“要诚实,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每天的祷告,不都是要去反省自己所做的那些罪行的嘛,不承认自己错误的孩子,到时候是会下地狱的哦,地狱的恶魔最喜欢品尝坏小孩的灵魂和身体,它们会从你的脚开始啃食你,把你一点点吃掉,然后再让你恢复,再一点点的吃掉,不断的反复,不断的惩罚你。” “宗教啊,就是威逼利诱的艺术呢。”晚晴轻笑了一声,小声的自语道。 “对、对不起!”小男孩被吓哭了,他朝着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孩大声道歉,“我不该撞、撞你的!对不起,不要让天使姐姐离开我,我不要被恶魔吃掉!” “不会的,只要你勇于承认错误,神还是会爱着你的。”此时的赵今予就像是真正的修女一样,虔诚地说着,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架,又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她转身看向另一个男孩,“你看,他已经向你道歉了哦。” “嗯……” “所以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吧?以后要做好朋友哦。” “好……” “你也是,不能总是对别人怀有那么大的恶意呀。” “……知道了。”高个的男孩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天使姐姐不会走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会在的吧?” “会的,会在的呢。” “真的?” “真的。” …… 34.春天的教堂 作为修女的赵今予,今天还是有不少事情要忙,叶晨对这些事感到很新鲜,所以也过去凑热闹。 大概主要是在孩子们面前,让她很有当老师的感觉吧。 明明自己也就那水平,但却好为人师呢。 而晚晴却没跟着她们一块儿,只是自顾自的走进了教堂的后花园里。 和上次冬天来时不同,这里不再是光秃秃的一片,而是长满了各种细嫩的绿色植物,一块块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中点缀着几朵洁白的小花,她就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下,轻轻摇晃着。 秋千上也爬了几根藤蔓,翠绿的叶片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即使知道那玩意儿不能吃,却也忍不住会想着咬上一口是个什么味道。 不远处的一棵苹果树下,一只干净的橘猫正悠闲的舔着毛,另一只白色的长毛猫则走进了明媚的春光里,像是这里的国王一样,步履沉稳的巡视着自己的地盘。 晚晴很喜欢时间慢下来的感觉。 未来世界的一切都太快了。 变化快,节奏快,每一个人都被生活推着被迫向前奔跑,似乎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远远的被社会甩开一样。 有许多许多的时间可以浪费,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可以就这么坐在这里,从上午看到中午,再从中午看到夕阳落幕。 就这么看一整天都不会腻。 温柔的春风微拂过她的脸颊,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就像是将两块漂亮的宝石装进了匣子中一样,其中蕴藏的光彩都随之收敛许多。 但那透露出来的些许光华,却让人感觉更加美丽了。 “晚晴!你在这啊,吃饭了啊!”叶晨站在远处高声喊道,“吃——饭——!!” “来了,这么优美的环境你大喊大叫,简直破坏了这种氛围啊。”晚晴懒洋洋地站起身,朝她那边走去,只留下身后的秋千还在风中轻轻摇晃。 今天不是星期天,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所以是没有圣餐吃的,但正常的午餐却依旧有。 还是上次那个餐厅,孩子和大人们一起排着队打饭,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大瓷碗。 晚晴她们过来的时候,赵今予也给她俩各发了一个。 “这次是吃什么?”晚晴看向周围人打来的午餐,疑惑地问道,“看着好像汤汤水水的,不过没看清里面是什么。” “是年糕羹哦。” “年糕羹?”这名字听起来就有一种粘稠的感觉。 “是呀,是用年糕头煮的,所有的食材也都是边角料。” “年糕头?” “就是碎掉的年糕,或者有一部分坏了,切掉后剩下来的那一小部分年糕。”赵今予抿嘴笑道,“还有火腿的边角料、碎掉的豆腐、用剩菜炸的蔬菜丸子之类。” “我还以为每次都会像上次那样豪华呢。” “当然不会到那种程度啦,这些食材也都是附近村民捐的。” “捐这些边角料吗……” “也不是呢,其实是教堂主动要这些边角料的,也是为了减少浪费,同时,这种清苦的感觉,也会让人的信仰更加坚定吧。” “清苦?”晚晴完全没那么觉得。 对于别人而言,这或许算是忆苦思甜饭,但对她来说,这可是很美味的一顿午餐。 虽然都是些边角料,但有豆腐,还有火腿碎肉,怎么想味道都不会太差。 在她最穷困的时候,这都能算得上是一顿奢华的大餐了。 盛饭的修女给每一个人都打上满满一碗,汤汁都快从碗边满出来了,以至于走向座位的那一小段路,只能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磨过去。 也有人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当然不可避免的有汤汁从碗边流出来,飞落在地上。 这让地面更加湿滑,有个小女孩踩在汤水上,一时间没站稳,屁股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碗都摔飞了出去,弄得满地都是汤水和食物。 “呜——啊——”小女孩大哭了起来,旁边的大人们赶紧安慰了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噢,等下再打一碗呢。” “衣服,弄脏……了……呜……” “没事没事,先用抹布擦一擦,回去再洗嘛。” “没事的噢,不哭不哭。” 赵今予则拿了个扫帚过来,将地上的食物扫进去,叶晨这个卫生委员见了,下意识把拖把也拿了过来,等到扫干净之后,就飞快的拖了几遍,她俩之间莫名配合得很有默契。 晚晴倒是根本没管这些事,自顾自的就坐了下来,先喝了一大口汤,确定碗里的汤不会很容易满出来之后,这才慢慢地吃了起来。 年糕头的形状都很不规则,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方、有的圆。 但不知为何,吃起来似乎反倒比普通的年糕味道还好,她还在里面捞到了些许火腿碎肉,顿时感觉到格外幸福。 人在放纵自我的时候,固然会感到快乐,但要是放纵的时间久了,获得快乐的难度就会越来越大。 必须得达到一个阈值才行。 所以越是放纵的人,就越是喜欢追求刺激,但在刺激结束之后,也会愈发的感到空虚。 所以晚晴会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放纵,或者说,很少去完全的放纵自己。 就比如吃饭,有时她甚至会故意吃得清苦一些,这样才能更珍惜每一分食物,就好像一碗清水面条,只要撒入些许肉末,就能让人感到快乐,但要是放的肉太多了,那种幸福感反倒会衰减一样。 有时候,就是要少一点,要朴素一点,才会有真正活着的实感,才会感觉到存在于生活中每一寸的美好。 年糕羹很好吃,她一点都没剩下,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叶晨大概是今天帮了一上午的忙也有些累了,所以同样全部吃完,没有任何浪费。 午餐时间一过,餐厅里就又变得冷清了起来,有不少在教堂里祷告了一个上午的信徒,也要回家去了。 ——毕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整天都待在这里嘛。 但是孩子们大多都没有离开,附近这一带的孩子,似乎已经习惯双休日在这里玩一整天了。 忙碌着工作的大人们对此也很放心,教堂在这种时候,就像是免费的托儿所一样,照看着这些父母没时间陪伴的孩子们。 有大人看着还是很重要的,孩子们是不分轻重的,要真放任他们自己去玩,总会搞点什么危险的事情来。 在这个城市化还不高的年代,每年都会有很多在放假时溺水而死、从山坡上摔下去摔死、甚至和人家打架被打死的孩子。 教堂的存在当然是为了传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也确实教给孩子们做人的准则与道德。 用神来压制人心中的恶,用神来唤醒人心中的善。 宗教,未必是真的一无是处。 当然,晚晴还是没什么兴趣去信仰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相比之下,还是科学这种东西,更让人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呼,热乎乎的东西吃了果然很舒服。”叶晨走出餐厅,舒坦地伸了个懒腰,歪头看向身旁绿色眸子的少女,“晚晴,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带孩子啊?” “真没想到,你竟然有当幼儿园老师的潜力吗。” “其实小孩子们还挺有趣的,特别是调解他们矛盾的时候,很有成就感呢。” “算了吧,一群小孩子乱糟糟、闹哄哄的,我怕他们吵得我头痛。”晚晴不喜欢小孩,“我还不如去荡秋千呢。” “你是小孩子吧,还荡秋千……” “怎么,大人就不能荡秋千了啊?” “成熟一点啊!” “这种话由你来和我说感觉怪怪的,就像是三岁小孩和自己老爹说让他成熟一点似的。” “我才不是三岁小孩!” “是是是,我又没说你是,你急什么啊?”晚晴和网友‘互动’的经验极其丰富,用来对付叶晨,那实在是太轻松了,哪怕不说脏话,只是来几句阴阳怪气,都可以让她气急了。 “真是的,你……你就发呆啊?难得来教堂玩,当然要参与一下啊,而且你还免费吃了午餐,蹭吃蹭喝不做事不太好吧?” “没事,只要我的脸皮够厚,我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外星人飞船发射的激光炮都打不穿你的脸皮……”叶晨撇了撇嘴。 “下午其实也没什么要忙的呢,孩子们有其他修女照顾哦,她们下午已经空了,不需要我们帮忙啦。” “诶?” “要不要去附近逛逛?”赵今予提议道。 “附近?有什么好逛的吗?” “附近有一座不高的山,那座山以前用来打过阵地战,壕沟什么的都还留着呢。” “打仗时候的阵地!”叶晨顿时兴奋了起来,对战争相关的事物感兴趣,大概是男孩子的天性——即使现在的叶晨已经不是男孩子了,“我还从来没亲眼见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是呀,所以去看看嘛?我也就去过一次呢。” “要看!晚晴,快点,我们一起去!” “我能不去吗?” “不行!”叶晨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你老是想单独行动,就不能待在我身边嘛!” “你是牛皮糖吗,那么黏人……”晚晴戏谑的笑了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行吧,那我也一起去,远吗?” “不远,就在这附近呢。” …… ======== 新年快乐,别忘了月票和长评哦。 35.血染的土地 教堂所处的位置,是村庄的边缘——右边是村庄,左边是教堂,而赵今予说的那座山,则在教堂的更左边。 踩着到处都是裂痕的水泥小路,鞋底和防滑用的纹路轻轻摩擦着,三人一路向那不远处的矮山走去。 迎面拂来的微风压低了农田里绿色的植物,那大片大片的,看着好像都是刚种下去没多久的油菜。 一条大黄狗远远的走在田边,见到身后有人朝自己走来,就加快了脚步,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山边那低矮的灌木丛中。 这样的自然风貌,在未来的H市已经很难看到了。 城市的范围越来越大,城市的边际也越来越远。 想要去真正的乡下,就要花费更久的时间。 住在城市里的时候,偶尔甚至会觉得大自然都距离自己很远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见过的风景。 晚晴的身子微微后仰,享受着在午后散步的感觉。 几只纯白色,如同纸片般的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远处的溪流里,卧着一头黑色的大水牛,一只山雀落在它的背脊上,仰头看着那飘舞着的蝴蝶,像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和谐画卷。 小学会上一门课,叫做人与自然。 然而后来的学生,又有几个能接近到真正的自然中去呢? 晚晴很庆幸,自己是回到了过去,而不是前往了未来。 她喜欢这旧时代的一切,哪怕它有再多的不好。 她抗拒着新时代的一切,哪怕它有再高效再方便…… 远远的,一只小黄牛正站在路边吃着野草,它的鼻子上还没戴牛环,看到有人过来的时候,身后那鞭子似的尾巴就悠悠摆动,在自己的身上拍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哞——”晚晴走过它身边的时候,突发奇想似的叫了一声。 小黄牛疑惑地看向她,然后主动朝田里走了几步,让开了身子。 “嗯?” “它应该以为自己挡了你的道吧……?”叶晨歪头望向那只抖着耳朵的小牛,“你说,牛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手感的?” 在郊区乡下长大的她,自然没少见过这种牛呀、羊呀之类的大型动物,但真要去摸的话,却一次都没有。 “应该也会毛茸茸的吧。” “好聪明的小牛。”赵今予新奇地眨了眨眼睛,“竟然会主动让道诶。” “那当然了,牛可是很有灵性的。”叶晨得意的说道,仿佛她自己养过似的。 远处的半山腰,还有人正牵着水牛在开垦田地,那是一头老牛带着一头小牛——老牛似乎还在教着小牛应该怎样耕田,之所以这样觉得,是因为它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看一眼小牛,而小牛也会亦步亦趋的跟着它的步伐走上几步,学得有模有样。 农田的树边坐着一个抽旱烟的老头,看着似乎也是想趁中午阳光好的时间休息休息。 晚晴将一路的风景尽收眼底,她感到格外的满足。 当一个人走入人生低谷的时候,这些亲自见过的风景,就会变成治愈自己情绪的良药,让人更能承受那些挫折和磨难。 “到啦,就是这里了。”赵今予说的矮山就在眼前,和周围那些平平无奇的矮山不同……好吧,其实差不多一样的平平无奇。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这座矮山的入口处,拉着一条横幅,上面的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掉色,但还是依稀能辨认出来少许。 “红星学习基地小松柏山欢迎您……”叶晨小声地念出了上面的文字,“小松柏山?听起来好普通的名字啊。” “上战场牺牲的无数士兵里,也有着无数同样普通的名字。”晚晴淡淡的说道,作为一个在这世界生活过很多年的人,她对先烈们的了解更多,感触也更深。 是啊,人都是复杂的,她会抱怨这个国家不好,同样也会被那些牺牲的先烈而感动。 她说着讨厌这片土地和人民,在有些时候,却于不经意间流露出那深深的眷恋。 和一般的山不同,这座山根本没有上去的台阶,只有一条看起来十分陡峭的斜坡。 斜坡上拉着一条钢绳,从山脚直通山顶,旁边一块牌子上写着红色的标语:「攀爬时请抓紧缆绳」。 “竟然是这样的斜坡,这可算是真正的爬山了吧?”叶晨有些稀奇的摸了摸那既粗又结实的钢绳,上面有着防滑的纹路,摸起来相当粗糙。 “当年的战士就是这样爬上去的吧。” “这种程度,可能战士还用不上钢绳呢,只是为了让后来的游客体验一下吧,他们当时说不准就是直接爬上去的。” “也是啊……” “那我们上去吧?”赵今予笑着看向二人。 “行,上去吧。”晚晴点了点头,试着不抓住缆绳往上走,虽然有些费劲,但好像还真能走得上去,毕竟这条斜坡已经被处理过,虽然坡度大,但却很平整,也没有容易让人滑倒的小石子。 不过走了两步后,她还是选择抓着缆绳继续往上,因为这样比较安全,万一真没站稳,那可就得直接从上面滚下去了。 小松柏山真的不高,又或许是因为这样直接上去是最短的路线。 三人才走了不过十分钟,就已经抵达了山顶。 山顶上长着一棵棵挺拔笔直的松树,那粗糙的树皮看起来很有质感,让晚晴忍不住伸手摩挲了一下。 “哇,战壕!”叶晨睁大了眼睛,兴奋地喊道,“原来真正的战壕长这样啊?好像也不算特别深……四通八达的啊。” “这种只能算是小战壕,当时守在这里的部队应该也就一个排吧,最多一个连,一个连的话都可能有点挤了……”晚晴咕哝着,抬腿踩在了那架在壕沟之间的树干上。 这个明显是后来搭建的——为了方便游人参观。 如此一来,就不用行走在战壕里,只要走在战壕上面,就可以将这里的结构一览无遗了。 旁边堆着的那些废弃轮胎,不用看也知道是后来放上去的,战争时期的话,那里放的应该是沙袋才对。 晚晴踩着这些‘嘎吱嘎吱’作响的树干走到了战壕的最前端,从这里往下望去,就是树木横生的山坡了,比之前上来的那个山坡更加陡峭。 “咦,这块地方泥土的颜色好像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啊。”叶晨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旁边的是黑褐色的,这块好像是……红褐色的。” “之前我和教堂里的其他人们一起来时,他们都说这片土地是被血染红的哦。”赵今予往这边瞧了一眼。 “真的?”叶晨一脸震惊。 “假的,那得死多少人啊,这么久还残留着颜色呢。”晚晴翻了个白眼,她蹲下身抓起一小把泥土摸了摸,“这里有点褐色是因为混了砖块的粉末,当时这里应该有个什么小房子之类的,后来拆了,那些砖块就被打碎和泥土混在一起了。” “啊……这样?” “是啊,你看,这里还有个指甲盖大的碎砖块呢。” 叶晨一脸的失落:“啊,我还真以为是血染红的呢……” “真是血染红的,你也早就看不出来了,不要小瞧这世界的分解者们啊。”晚晴轻轻拍了下叶晨的背脊,“好了好了,退回去,我们往另一边走。” “那边有什么啊?” “往那边去就是一路下山啦,不过路上还有一些营地设施,比较完整的呢。” “哦,我估计当时这里就是一个连驻扎的地方。”晚晴回头望了几眼,“虽然是一座小山,但和其他的山是连在一起的,还真是个适合打游击战的地方啊……” 三人顺着山上的泥土路往另一边走,并非一直都是向下,有时候还反倒要走一段上坡。 不多时,她们就看见了用竹子搭的简易雨棚,旁边用牌子标着「野战医院」这四个大字。 闭上眼,仿佛就能想象到当年这里忙碌的景象了。 再往前一段路,一个军绿色的大帐篷就藏在山坳里,旁边的牌子标着「连指挥所」这几个大字。 这些都是后来修复过的,基本是只有一个外壳,里面什么也没有,看着十分简陋。 另一边的小路这里,也有一些壕沟,但没有来时的那边多,这里不再是走斜坡下去了,而是有一条挖出来的台阶小路通往山脚。 台阶并没有铺设石板,泥土上长满了杂草,不过看着应该常有人走,所以不至于让人无处下脚,最起码中间部分还是能看到路的。 从背面下来,看到的就是一块块依山开垦的农田,农田的不远处,还有一大块空地和一幢四层的筒子楼。 楼顶立着广告牌,那几个大字远远的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红星学习基地……这里也是啊?” “应该说两边都是,山是参观的,那个楼应该是用来办公的,或者偶尔有什么学校的军训,可能会被安排到这里来。” “哦,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叶晨想到了自己高一那时候的军训,也是跑到了个偏僻又远的地方去,那里比这里还大,而且旁边有一个石碑林立的烈士陵园,比这里要更庄重一些。 “这里是到哪里了?”晚晴看向赵今予,“我们要绕一圈才能回去吗?” “从这里往外走就到大路啦,不回教堂的话,直接坐公交车就可以回去了呀。” “那就再走走吧。”晚晴顺手拔下一根狗尾巴草挠了挠叶晨的脸颊,“反正也不着急,散散步也好。” 叶晨没回答,只是揪起一根更大更长的狗尾巴草,鼓着腮帮开始朝晚晴反击。 …… 36.农家的点心 农村乡下。 总会有许多狗的。 一般田边的狗都不会朝路人叫。 但在山边,往来行人很少的地方,这里的狗更有地盘意识,远远的,就看到那两只杂交的串串狗叫个不停。 “汪汪,汪汪汪!!!” “呜汪汪汪!” 赵今予有些被吓到了,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有些紧张地环顾着四周,似乎是在找一条更安全的路绕过这两只正在龇牙咧嘴的狗。 晚晴和叶晨走在前面,似乎对这样的犬吠很习惯,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就径直朝那边走去。 却没想到其中有一条竟然狂吠着冲了过来,个头不大,但尖牙却已经露了出来,大有冲上来咬人一口的架势。 “呀!”赵今予吓得双手抱住了胸口,向后退了两步,另一只狗见这里竟然有人怕了,于是也跟着飞冲了过来。 叶晨紧张地让开了半步,虽然她已经习惯了乡下有些狗见人就叫,但问题是,像这种没有进入对方院子里,就要朝田边路人发动攻击的,实在少见。 “妈个比的。”晚晴却反倒往前走了一步,瞪大了那双绿色的眸子,咧着牙齿,看起来像是个要咬人的女吸血鬼,“找死啊?!” 大概女孩子的威慑力不够大,这两条狗竟然还又上前了一点,低俯着身子,抬头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像随时要咬上来了一样。 “这狗好凶啊……不会有狂犬病吧……”叶晨小声咕哝道。 “管它有没有狂犬病。”虽然晚晴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可怕,但在此时,叶晨却莫名的哆嗦了一下,感觉到有一种能瞬间把生命置之度外的杀意正在空气中弥漫。 和叶晨不一样,晚晴是真正独自生活过的人。 在底层平民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所谓高情商的弯弯绕绕,很多时候真的就是比谁更狠,有时未必需要打架,但气势绝对不能输。 你足够狠了,别人就会害怕,你不够狠,别人就会变本加厉。 愚昧、无知、如同野兽一般的底层社会,就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而想要好好的生活下来,自然就不能做一个懦弱的人——哪怕真的懦弱,也要装得如同钢铁一样坚硬,也要有如同火药桶一般随时能将别人炸死的气势。 “他妈……”晚晴同样紧盯着两只杂种的狗,往旁边退了半步,抓住了一旁的一棵小杨树,它的树干很细,但也要比一般的树枝粗上不少。 晚晴抓紧了这笔直的杨树,一点一点的将它拔起,同时,目光却未从两只狗的身上挪开。 虽然只是一棵小树,但拔出来还是费了不少力气。 本来晚晴只是想吓唬一下它们,却没想到它们竟然寸步不让。 这种时候如果真转身逃了,那反倒要被咬。 叶晨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虽然她紧张到身体僵硬,也没有转过身跑路。 “他麻了个壁的!”晚晴怒吼着抡起这棵被拔出来的小树,狠狠地朝着其中一条狗砸去,后者慌张地躲向一旁,另一条狗则是转身就跑。 “草你爷爷,哪里跑!”晚晴却是得势不饶狗,直接抓着小树就冲了上去,猛地砸在了一条狗的脊梁上,刚才还凶狠无比的狗,这会儿发出了‘嘤嘤嘤’的叫声,慌不择路的跳进了农田里,瞬间消失不见。 “能跑啊,是吧!别他妈让老子下次再看到你们!”晚晴冷哼一声,擦了擦鼻子,“狗肉老子也不是不会吃!” 远处本来还有几只远远围观的土狗,见到这阵势,顿时都躲到屋子里去了。 以至于这条路一眼望去,竟然一条狗都见不到了。 “……厉害。”叶晨由衷的敬佩道。 “晴儿,你不怕那种疯狗吗?”赵今予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小声的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你越怕,它就越来劲,不仅是狗,很多时候人都是这样。”晚晴继续拖着小树,似乎是不打算丢掉,可能是想着万一等下还有这种狗的时候,就还能用上吧。 “晴儿刚才真的让人很有安全感呢。” “啧,也没什么,今予,就算是女孩子也不用怕狗,和人比起来,它们的体型实在是太小了——除非是那种大型犬。” “感觉我做不到呢。” “嗯……也是,毕竟今予生活的环境要安逸多了。” “刚才要是把狗打死了,会不会有人要你赔钱啊?”叶晨忽然担忧的问道。 “怕什么,有人要赔钱就把人也打死。” 叶晨翻了个白眼,她无比确定,晚晴这话绝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过有这个气势在的话,一般人恐怕还真不敢找麻烦呢。 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生活,才会养成这种敢和一切人拼命的气势啊? 叶晨忽然有些心疼。 她看向了个子比自己还矮不少的晚晴,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伊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但就算是这样的伊,都会承受不住生活的重担而轻生…… 这让叶晨终于有些恐惧那遥远的未来了。 “看着我干嘛?” “干嘛,不让看啊。” “平时还没看够啊?你还不如多看看今予呢,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看咯。” “靠,别把今予说得要死了一样好不……” “本来就是,高考之后,我们就得分别了啊。” “啊……”叶晨拖长了声音,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勉强的赵今予,赶忙说道,“就算你知道你也不用说出来吧!真是的,等到真的要分别了再去惆怅嘛!” “这本来就是事实,就算我不说,它也是摆在那里的事实。” “你可真是……啧。” “那样的人情世故,在我们之间是不需要的。”晚晴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赵今予的小脸。 “是呢。”她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就多制造一些我们之间的回忆吧?” “看,这才是乐观积极的想法嘛。”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当然不能说‘这是赵今予在强颜欢笑’,那岂不是把氛围搞得更尴尬了? 于是她只能转移了话题:“前面好像有个小店啊,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早餐吧。”乡下也是有早餐店或者小吃店的,哪怕那些食物几乎家家户户都会自己做,但总还是会有人想要到外面吃——特别是孩子们,他们一般可不像父母那样节俭。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小店就在不远处,门口有一只黑色的大狗。 刚才的事情还没缓过来呢,所以赵今予看到它的时候格外小心。 不过叶晨却已经伸手去摸了,那只大狗一点都不像它的长相那么威严,甚至十分没‘尊严’的躺在地上,露出了肚皮让她随便摸。 有时候,狗和狗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还大啊…… “今予放心吧,一般店里养的狗都不会凶人的,凶人的早就被宰了,而且接触的人多了,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地盘意识。” “这样呀……” 这实际上并不是一家早餐店,甚至不知道它究竟算不算店铺,因为门口连招牌都没有,只是布局很像小店而已。 但万一这只是人家靠近马路的住所而已呢? 门口的大桌上摆着几个竹筐,里面整整齐齐的装着一些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点心。 “是清明团呀。” “嗯……清明团……哦,说起来,清明节也快到了啊?”晚晴有些恍惚,因为那来自过去的电话,让她总有一种母亲还没离世,只是去了外地打工的错觉。 但实际上,去年的时候,就已把她葬在了外婆家的山上。 母亲离世的第一个清明节,多半是要回去看一看的。 “是呢,还有一个月不到。” “时间可真快。”叶晨也有些感慨。 “是呀。”赵今予似乎没看出她们心中的惆怅,依旧感到十分新奇的四下张望着。 除了绿色的清明团外,这里还有粉红色的点心,看起来很精致,但却又不是西式糕点那种‘高贵’的精致,而是一种细心制作却朴实的精致。 正在三人好奇地看着时,店里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位老妇人捧着又一个箩筐走了出来,看到三位明显城里人打扮的女孩子时,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小姑娘,买点心吃吗?” “嗯,是呀,怎么卖的,那个粉色的是什么?还有你端上来的这个白色的,是什么呀?” “粉色的是桃花糕,绿色的是清明团,我这个白色的,是贵妃酥。” 虽然是农家的点心,但名字却都很好听。 “嗯嗯。”赵今予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老妇人放下了还冒着热气的竹筐,继续介绍道:“清明团有两种馅,一种是豆沙的,一种是笋丁肉末的,然后这个桃花糕是实心的,里面没有馅,味道是甜的,里面是真的放了桃花瓣的噢。” “原来如此……” “这个贵妃酥呢,不是软的,是脆的。”老妇人最后介绍起了通体雪白,只在正面点了七个红点——一圈六个,中间一个,看起来像是一朵花的图案,“里面也是豆沙的,但是比清明团的豆沙要干很多,这些都是一角钱一个。” “一角钱?” “是啊,去年是五分钱,今年物价涨了太多,材料贵了不少哩。” “好便宜。”赵今予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那我要……嗯对了,可以放几天呀?” “现在的天气,放外面三天吧,放冰箱能放个一星期。” “那每样给我二十个吧!” “买这么多?”晚晴侧目。 “嗯!到时候还可以分给同学吃呀。” 就算这只是一毛钱一个的点心,晚晴和叶晨也依旧感觉到财大气粗。 太奢侈了。 …… 37.体育课考试 又是一个新的周一。 这会儿是大课间,教室里只有零零散散的一小部分同学在。 并非大家要出去吹风散步,而是因为第三节是体育课,所以不少人提前下去了而已。 就算是一班的学生,也是需要在学习之余放松一下的嘛。 一个星期唯一一节在大课间之后的体育课,大家一般都会提前下去。 不过有趣的是,等真的开始上课,到了热身运动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提前下去的学生们反倒就又会提前上来了。 “小梦?拿一点吃吧?”赵今予的声音从林宿梦的身后响起。 “好……诶?!”林宿梦扭过头去,顿时就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盒子里面,装了一大堆看起来精致的糕点,“这么多?” 这是上个星期六剩下的,一直放在冰箱里,等到今天她才特意带来给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吃。 有趣的是,甚至分享给了她那个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短发同桌。 她虽然看起来不会和别人打交道的样子,但竟然却像个老朋友一样十分自然的拿了两个放在一张铺开的餐巾纸上。 叶晨在那一瞬间,莫名感觉赵今予似乎有一种能和任何人进行交流的能力。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什么超现实的东西存在,那么这一定是超能力的一种。 “是呀,每一种选一样也可以呢。” “那倒是不用,我就要这个……粉色的吧?” “好呀,那个也挺好吃的,但就是没有馅呢。” “没事……反正我也不算太饿。” “毛叶媛?你要吗?” “今予又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听起来,赵今予好像经常会分享零食给自己的朋友,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只不过之前都是看起来十分昂贵的巧克力或者薯片之类,大家拿的时候也只敢拿一小点,不敢拿上太多。 今天倒是不一样,虽然看着依旧精致,但却只是制作精美的乡村糕点而已,也就是赵今予会感觉新奇而想分享给大家,然而实际上,在这里上学的大多数人都住在附近的乡村里。 住在农村里的人,这三种点心基本都是吃过的,就算没吃过,也经常会看到。 所以他们在看到的时候,就不会有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而是会十分大方的拿上一整个,自觉和赵今予关系比较好的,甚至会拿两三个。 当然,赵今予也不是那种要和全班人分享美食的人,那些能被她分享的人,也不过八九个。 有趣的是,来自四班和五班的林宿梦与毛叶媛,都被她分享了一下。 或许,并非是真的将对方当做了自己熟悉的朋友,只是不想让来自别班的同学感到被冷落了而已吧。 叶晨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没错,毕竟赵今予就是那种十分细心的女孩子嘛。 并非是每个人在拿到的时候就开始吃了,有些人还在写作业或者题目,所以就放在一旁,有的人已经打算起身去楼下了,就叼在嘴里。 上课的铃声总是在突然间响起,银江高中的铃声是最朴素的那一种,不像后来的学校还有各种各样的电子铃声。 在这里,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铃声都是一样的‘叮铃铃’,只是持续的时间长度不同而已。 虽然大课间的时间已经比其他的课间要长了不少,可还是让人感觉到无比的短暂。 好在下一节是体育课,倒是不会让人感到太过焦虑。 毕竟在很多人眼里,体育课不过就是个需要做热身运动的自习课罢了。 很多人一心扎在学习的海洋里,为了高考能获得更高分数而和题海奋战,体育课上的那点运动,在有些充满功利心的人眼里,甚至都是不需要存在的。 是的,在这个年代,不仅是家长如此想,甚至连学生自己都这么想。 ——体育课这种东西,真的需要存在吗? 而在更之后的时代,如此想的人越来越多了。 或许是因为内卷的人可以获得更好的资源,繁衍更多的后代,所以也依旧有更多内卷的基因扩散了出去吧。 …… 高三学生,当然不再像高一那般青涩。 哪怕体育课已经开始,哪怕体育老师已经站在了他们的面前,学生们也依旧我行我素,排的队伍歪七扭八,和整齐这个词根本一点都不搭边。 “你看看你们,排个队伍都排不整齐,怎么回事啊,都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还这么没精神。”穿着运动服的体育老师甩着手里拴着绳子的口哨,有些吊儿郎当的岔开腿站着。 ——似乎每个体育老师都和普通的任课老师不一样,自带着一种在社会中厮混许久的特殊气质。 但不知为何,却反倒让人更容易亲近。 如果是在五班,一定会有人开玩笑的说些什么‘学习就够累的’、‘没空好好排队’、‘没力气上体育课’之类的话。 但这毕竟是一班,即使大家带着各自的想法或是低着头,或是环顾着四周,但终究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调侃戏谑的声音。 沉默的气氛反倒是让体育老师有些尴尬了,他干咳了一声,忽然咬住口哨用力吹了一下:“好!现在整齐排队!男女各两列!今天热身运动,跑两圈!跑完之后重新整队集合,不要擅自跑回教室啊,今天是提前进行毕业测试了,提前跑回教室的,没有成绩的哈!你们想要毕业证的,就别跑回教室去!不然到时候考上大学了,却没毕业证,那就麻烦咯!” 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显然她并不相信那种事情会存在,这只不过是老师用来‘威胁’学生们的一种方式而已。 别说是体育考试的成绩了,就算是学校内的主科考试成绩其实都很无所谓。 除非是考不上大学,那么倒是有可能在这方面墨迹一下。 但就晚晴所知,这最后一年的高三,就没有一个人没拿到毕业证的。 毕竟这都已经是最后一年了,没有必要的话,学校也不会刁难任何一个学生。 当然,其他学生还是有些紧张的,特别是像高三一班这样,都是‘好学生’的班级。 “好,快点跑吧,跑起来!然后我们快点进行考试,今天考完之后,以后的每节体育课都不用热身运动了,全都自由活动,跑起来,快点快点,男生带头!”体育老师已经在这边喊了起来,那口哨的绳子此时就像一根鞭子似的,轻轻挥动着,驱赶男生们向前跑去。 队伍稀稀拉拉的跑了起来,两圈其实并不算长。 毕竟银江高中的操场实在不大。 这要是在接近中考的时候,这么两圈,跑得最慢的人,起码都能在两分钟内跑完。 但这会儿毕竟已是高三,高考还是不考体育的,大部分人疏于锻炼,在照顾多数人速度的情况下,这两圈,足足跑了有三分钟那么久。 “好了,所有人排好队!不好好排队的,等下再跑两圈哈!” 让大部分学生松一口气的是,这次体育考试,并没有长跑这一项。 只是有一个一百米的冲刺短跑而已。 男生和女生被那排在操场的两侧分开考,男生那边是体育老师直接‘监考’,女生这边则是让体育课代表过来监考。 一百米毕竟很短,即使速度再慢,跑完也很快。 而从其他班级过来的几个学生,即使集中在最后一批,也很快就轮到了。 叶晨十分认真地半蹲在地上,将双手贴在地面,当体育课代表喊出‘各就各位’的时候,她就貌似专业的将屁股高高抬起。 “预备——跑!” 带着这种永争第一气势的叶晨,猛地冲了出去。 然后——然后踉跄着就要摔跤了。 “白痴。”晚晴猛然抓住了她的后领,然后又忽然一松,当叶晨感觉再次朝下倒去的时候,自己手臂又被用力抓住了。 晚晴已经跑到了她的身侧。 一百米本身就是爆发跑,所以已经有人领先的跑在了前面。 “啊……” “别发呆了,跑!”晚晴这么说着,忽然松开了手,然后一点也不管叶晨的朝前跑去,刚稳住身形的叶晨也赶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后的追逐着,竟然在这短短的一百米里,逐渐接近了那些跑在前面的学生。 虽然终究还是没有超越,但起码是赶上了大部队。 一百米,还是太短了啊。 叶晨有些不满。 她觉得如果有两百米的话,说不定不仅能追上,还能跑到前几名去。 体育老师的口哨又响了起来,分在操场两边进行短跑考试的一班学生们,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好,接下来男生去器材室拿软垫,男女生这次啊,测试的项目都是一样的,先是仰卧起坐,然后是坐位体前屈——体育课代表,再把坐位体前屈的仪器拿过来,一共是两台,全部拿来,明白没有?” “是。”体育课代表赶忙应道。 一班的男生并不算多,但此时集体去干苦力的却是他们。 作为女孩子一员的晚晴丝毫没感到不公,十分惬意的享受起了这份清闲。 体育老师并没有说这次考试要达到什么样的成绩才能算合格。 也有人过去问,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到时会通知’。 但晚晴其实很清楚,只要这次参加考试了的,都绝对能合格,至于没参加的,只要补考了也肯定没问题。 实在没时间的,也一定是什么特殊原因,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人生许多的事情,其实都是如此走个过场而已啊。 …… 38.坐位体前屈 “啊——呃——” “晨儿加油呀!” 赵今予在一旁捏紧了拳头,为她加油鼓劲。 叶晨已经满头大汗了,她甚至努力用最长的中指来推仪器,但也只是推到九点九就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她很想一口气凑个整,但这零点一厘米,在此时,真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壕沟。 “喝……噫……”她的双腿绷得笔直,但此时已经有些忍不住想要屈膝了,整个身体仿佛都由一根皮筋相连着,仿佛此时再继续向前压下去,这根皮筋就会断掉了一样,“哈!” 终于,她还是没能突破这一点点的距离,赵今予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好可惜……” “啊……好酸好痛!”叶晨飞快站起身,用力敲了敲大腿,“真难啊这个。” “是呀。” “下一个,晚晴。”体育老师面无表情的记录好了成绩,就又喊起了下一人的名字。 他是倒着喊的,所以叶晨与晚晴都是最先几个来进行坐位体前屈考试的人。 “啧啧,才九点九,不行啊。”晚晴咂了咂嘴,斜睨了叶晨一眼,“看好了哈,我给你表演一下!” “切,你就吹吧!” “呵,别小看我的韧性啊,什么十三四厘米随便就能达到懂不懂。” 叶晨不说话了,只是双手抱胸,用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你就吹吧。 “好了,坐好,双腿岔开,慢慢的往前推。”体育老师把标尺归零,在一旁叮嘱道,然后就看着晚晴一点点慢慢的向前推去。 “嗯……” 都说,身材娇小的女生,柔韧性会更强,但其实这种事情,还真未必。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事不仅需要天赋,还需要一定的锻炼。 以及——一颗能够忍受身体疼痛的心。 毕竟拉伸这种事情,真的是在挑战人体本能啊。 当感觉到这种被绷直的疼痛感时,人会本能的逃避。 要是没习惯的话,那就只能克服了。 “嘿!” 晚晴的气势很足,大有要将这标尺一口气推到底的意思。 然后她就像是生锈了似的卡住了。 “七点五。”体育老师面无表情的说道。 “行。”晚晴十分大方的站了起来,一点也没有要再测一次的意思。 叶晨这边已经忍不住‘嘲讽’上了:“喂,七点五啊才!” “怎么?”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我只是不想让自己那么痛而已。” “……” “干嘛什么事都把要自己逼到极限啊,反正也合格了,差不多得了。” “说好的要比我高呢!”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就真信了啊?” 要论无耻,叶晨只能是晚晴的徒弟了。 “好,做好的,不要在旁边围观,这个测完的可以自由活动了!没测的人继续排队!!男生不要提前离开,女生测完就轮到你们了!”体育老师中气十足的大喊道,很难想象,身体这么健康的男人,竟然也经常会有‘感冒发烧’需要其他主课老师‘代课’的时候。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这毕竟是难得的体育考试,还是有不少人留在这里围观自己的朋友,不是为了看别人有多厉害,而是为了看别人有多么‘拉胯’。 当然,这都是朋友之间善意的玩笑。 “今予加油啊。”很快就轮到了赵今予,叶晨在一旁小声的加油鼓劲道。 “嗯……”赵今予轻轻搓了搓手掌,看起来好像还有些紧张的样子。 摆好姿势的赵今予在体育老师的注视下,缓缓向前倾着身子,慢慢将标尺向前推去。 她的速度不快,但是看着很有力量感,不像其他人,没几下就仿佛快要力竭了一般。 “咿——”终于,她也快到达了极限,额头微微冒出了些许汗水。 “停了,就这样了吗?还是再尝试一下?”体育老师的水笔已经贴在了名单册上。 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又努力探着往前一推。 “好,十七,我们班第一个坐位体前屈优秀的女生啊。”体育老师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用水笔在赵今予的名字后面写了张牙舞爪的‘17’两个字。 “耶。”赵今予也比划出了两根手指,一副有些得意的模样。 明明平时考全班第一的时候,她都不会这么兴奋呢…… “好了?” “好了吧。” “回教室吧。” 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调头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叶晨还在后边夸着赵今予:“今予好厉害啊,柔韧性这么高,是练过的吗?” “嗯……算是吧?之前有学过舞蹈哦。” “哇,舞蹈,什么舞?” “芭蕾。” 叶晨咂了咂舌,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高端,说不定一个月的学费就比她一年的生活费还多了呢。 “现在还学吗?”走在前面的晚晴却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不学了呢。” “怎么?” “在这里不方便呀,上了大学可能还会继续吧……也可能不会,但钢琴课肯定是要继续学了的。” 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用担心经济上的问题,但却不代表生活就很轻松。 或许这也是她当年答应自己父亲要来他读过的高中上学的重要原因吧。 毕竟远离了父母,才能获得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 哪怕只是短暂的三年也好。 在公寓里租房子,兴许也是出于这种想法呢。 平日的体育课,教室里总会有许多学生回来做题。 毕竟这里是一班而不是五班。 但今天却有点不太一样。 教室里格外安静,不是那种所有人压抑自己行动的安静,而是真正空旷无人的安静。 除开她们三个之外,就只有两个女生和三个男生还在教室里。 他们中有两个趴在桌上补觉,剩下三个都在赶着今天的回家作业——毕竟真要全都等到晚自习的时候去写,那可就未必来得及了。 晚自习放学后就已经不早,能不回家继续写作业就不继续写,否则会让这些学生心情焦虑的。 ——哪怕他们在写完作业的情况下也会给自己出题做题。 但毕竟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 一种是被迫去写,另一种则是游刃有余的自由安排。 “呼,写题写题。”叶晨深吸了一口气。 “晨儿这么积极呀。” “……还说我,今予不是一直都那么积极的吗?” “没有哦。”赵今予托着腮帮,“我现在倒是想睡一觉养养精神呢。” “……”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晚晴显然是个行动派,她在说完了之后,就干脆直接的趴在了桌上——用自己的手臂当做枕头。 “……你真睡啊?” 回应她的,只有晚晴那均匀的呼吸声。 体育课剩下的时间其实只有二十分钟不到了。 即使加上下课时间,也就是二十分钟左右。 这要放在平时,根本不是个能用来休息的时间,但在时间紧张的学校里,已经让学生们养成能在这么点的时间里小憩一会儿了。 据说战争时期,急行军的时候为了赶路,几乎没有休息时间,顶多是停下来休息个三分钟甚至一分钟,就必须得再继续前进。 有经验的老兵会在宣布停下休息的时候立马躺在地上睡觉——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也能进入睡眠的状态之中。 更厉害的,是能一边急行军一边睡觉,但倘若有敌袭来了,又能第一时间清醒过来进行反击。 相比之下,学生们被迫养成的这些习惯,似乎也就不算有什么难度了。 …… 昏黄的夕阳正在落下,晚餐的时间又到了,食堂里格外热闹,不过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冷清下来,因为晚自习的时间也快要到了。 今天的晚餐是炒河粉。 这大概是晚晴少有不算特别喜欢的食物了。 大概因为每一次吃都不觉得味道好,再加上今天本就不算饿,所以就只打了一点——但却给叶晨的饭盒里打得满满当当,像是故意要‘报复’一下她似的。 所以这会儿她已经吃完了,叶晨却还在埋头吃着呢,并且因为吃得慢,所以还得去负责洗碗。 “啊,你就吃这么点,没问题吗?”叶晨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啊。” “平时吃得没那么少吧?”叶晨紧蹙起眉头,“身体难受?不会是又来例假了?不会吧……我还没来呢……” “哪有那么快来例假,你会不会算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是我不喜欢吃河粉再加上没胃口而已。” “真难得……你竟然也会有不喜欢吃的东西?” “在这玩意儿里面吃出过好几次虫子来的话,你也会不喜欢吃的。” “呃……” “你慢慢吃,我去天台了。” “又帮今予喂猫啊?” “主要是吹风,顺便看看猫而已。” 晚晴单手揣在口袋里,走出了教室,悠闲地走在了楼梯间里。 抵达天台的时候,果然看到了赵今予。 这里平时根本没有学生会来,所以莫名的,似乎就成了她们几人专门用来吹风和放松心情的地盘了。 那只阴阳脸的玳瑁猫,也只有她们会照顾。 准确的说是只有赵今予在照顾,晚晴和叶晨只不过是偶尔上来摸一摸猫而已。 “猫还在吗?”每次来,晚晴都会问这句话。 “在呀。” “怎么样?” “越来越健康了哦,你看,她的毛发很有光泽了,肚子也有点鼓鼓的,变胖了呢好像。” “养得挺好啊,不愧是吃鸡腿肉长大的猫。” “我在想,最近给它放一个喝水盆,这个地方要是不下雨的话,它找水喝可是很不方便的呢,我刚才甚至看见它趴在边缘喝水沟里的水,那也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掉下去啦。” “猫这种动物,总是这么不怕死啊……” …… 39.闲取半春光 1997年3月20日,星期四。 除了是春分之外,这就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最多只是从今天开始,夜晚和白天一样长了,而且慢慢的,白天会变得越来越长。 冬天时,五点就已是漆黑的夜,而如今,五点钟时,夕阳还在缓慢的沉坠着呢。 晚晴坐在操场边缘的那个独自存在的台阶上,双腿轻轻晃动着,看着那轮橙红色的夕阳缓缓落下,看着围墙外的白色海棠花在微风中拥簇着轻轻晃动,看着那几只毛茸茸的麻雀落在栏杆的缝隙间互相歪头张望。 自从在一班和林宿梦以及毛叶媛她们熟络起来后,她和叶晨就经常和大家一起出来吃晚餐,而不像之前那样轮流给对方从食堂带饭回教室吃。 虽然会稍微浪费些时间,但和大家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也确实会让精神放松不少。 倘若吃得快,出来之后甚至还能在食堂边上散散步、吹吹风。 “晴儿,坐在上面舒服吗~?”赵今予站在学校后门的不远处,回头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挺爽。”晚晴的回答很简洁。 “这里有一只胖嘟嘟的山雀可以让人摸哦!” “它竟然不躲的!”林宿梦一脸兴奋的喊道。 “好可爱呀,不过也好小……它还眨眼睛呢,是不是很享受呀?”毛叶媛一脸新奇的说道。 猫和狗,对于身处乡下的孩子而言,并不算有多稀奇,就算是没那么容易摸到的猫,起码还是能摸到几次的。 但像这样摸一摸野生的山雀,还真是第一次。 毕竟鸟儿可要警惕的多,看到人接近立马就飞走了,连试探的机会都没有。 “它为什么不怕人啊?”叶晨也很好奇,“以前碰到那种还不太会飞的小鸟,看到人过去了,都要挣扎着飞走的。” “难道它经常被摸?” “好胆大的山雀呀。” “或许是有人放养的鸟?”毛叶媛充分发挥了她的想象力,“又或许是原本受伤的时候被人救助过,并且还喂了吃的,虽然最后被放生了,但因此对人类十分信任,所以才不会见到人靠近就飞走,甚至还能让人随意抚摸——说不定救助它的人那时候就经常这样抚摸它?” “有可能诶?”林宿梦睁大了眼睛,“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但是很危险啊,万一有人喜欢吃这种小鸟,它不是很容易就被抓住了吗?”叶晨伸出食指挠了挠山雀的肚子,后者甚至还挺起来了一些,任人抚摸。 不过山雀实在太小,看起来毛茸茸的,其实只是蓬松的羽毛,摸起来都是骨头,没多少肉,让人有一种用的力气稍微多一点就会把它弄伤的紧张感。 “是诶。”毛叶媛点了点头,“万一碰到坏人的话就不好了……” “不过,它身上没多少肉吧?吃它没意义吧?”林宿梦疑惑地咕哝道,“真搞不懂那些人,放着肉多的家禽不吃,非要捕这种小鸟吃。” “说不定就是因为肉少所以才鲜呢?” “唔……”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把它赶走才对?”叶晨忽然问道,“这样就可以让它重新警惕人类了。” “有道理诶。”林宿梦用力点头。 “那怎么赶走它?”毛叶媛有些不忍心对这只亲人的小山雀太粗暴。 “哇!”叶晨忽然用力跺了一下脚,把旁边的女孩子们都吓了一跳,这只山雀更是被吓得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落在不远处的墙头上,歪着头,带着几许疑惑看着她们这群人类。 它那小脑瓜子大概不明白,刚才还很友善的女孩子们,为什么一下子就要对它‘攻击’了吧? 晚晴依旧没从那个单独放置在操场边缘的台阶上下来,任由温暖的晚风撩起她那几缕乌黑的发丝。 三月份转眼间就要过去,春天的四月就要迎面而来。 时间是很快的。 高考的倒计时一天又一天的减少。 即使是曾经参加过高考的晚晴也心中有些忐忑。 毕竟说实话,那一次高考她本来也就没指望真能考上…… 但这次,却有了许多希望。 人最怕的就是希望。 有了希望,就会瞻前顾后,担惊受怕,想着怎么保留住这希望的火种,还要让它越烧越旺。 “这世界上,无敌的人,到底是有希望的,还是没希望的?”晚晴自言自语的咕哝着。 她低下头,看见叶晨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自言自语什么呢?” “关你屁事。” “切,干嘛,我就是问问,又不是来吵架的。”叶晨倒是习惯她这种说话的方式了,十分自然地走上来坐在她的身旁,“干嘛不下去啊?大家都在下面聊天呢。” “我和小屁孩们有什么好聊的。” “哦,你觉得你自己很成熟,咱们都很幼稚是吧?” “……呵。”晚晴轻笑了一声,抢在叶晨又想说些什么之前回答道,“大叔的灵魂是很贫瘠的,没法和那些充满灵性的灵魂相连接。” “啊……?” “活得越久,脑袋越空,懂不懂?” “不懂。” “算了,懒得解释,以后你就懂了。” “切……”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忽然眼睛一亮,“啊!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怕没法和大家聊上啊?其实没什么的嘛,聊天就是随便聊聊,有什么话题聊什么话题,干嘛那么怕生啊,你是自闭症的小女孩吗?” “白痴。”晚晴没有解释,只是笑骂了一声。 “清明节还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啊。” “挺快。” “得回去的吧,我们。” “肯定。” “那时候,你回去过吗?” “那时候?”晚晴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叶晨说的是她独自生活的那段人生,“我那时候直接把他们的骨灰撒进了银塘江里,需要祭拜的时候,只要在家里多摆两副碗筷就行了。” “……你倒是方便,为什么不安葬啊。” “混入江水中,才能算是真正的无处不在啊。” “那好歹可以把骨灰罐留着,放在身边嘛。” “呵……我说,因为我痛恨他们两个把我丢下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让他们的骨灰也和我一样在这世界上流浪,你信吗?” “……真的?” “你真信啊。” “毕竟看起来像是你会做得出来的事。” “哈,那你就这么信着吧。” “说起来,清明节上坟之前,要不要给母亲打个电话?”叶晨咕哝了一句,“能打通就好了……” “打通了电话然后一边聊天一边给她上坟?”晚晴笑了起来,“真有你的,这想法,倒确实还挺有创意。” “……啊,确实好像怪怪的。” “或许打不通了,母亲也打不过来了。” “为什么?” “一切都趋于稳定,那裂痕兴许也被修复了吧。” “哦……” “呀,还有三分钟就上晚自习啦!”毛叶媛扬起她的手腕,看了一眼那个做工廉价的电子表,“回去吧?” “回吧。”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 林宿梦在远处朝聊天的晚晴和叶晨招了招手:“喂——晚晴、叶晨——!回教室啦!” “来啦!”叶晨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大声应着,语气也带着几分撒娇似的柔软。 晚晴在一旁轻笑了一声,跟在叶晨身后慢慢走下了楼梯。 女孩子们等着她俩一起回到队伍里,就聚在一块儿,继续闲聊着其他的话题,快步朝着教室走去。 三分钟不算久,但是从操场走回到教室里也差不多够了,如果用跑的话,可能一分钟就能抵达。 毕竟银江高中并不大。 林宿梦和毛叶媛贴在了一块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今年清明节会放假吗?” “不会吧,往年都不放假呀。”毛叶媛眨了眨眼睛。 “是呢,不过今年的清明是星期六哦。”赵今予抿嘴笑了笑。 “咦,竟然是星期六吗?唉……看来这次我也要跟着去了。”林宿梦无奈地撇了撇嘴,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小梦怎么了?” “每年清明,我家都不开店做生意,要回老家祭祀已经离世的爷爷,顺便还要祭祖,从H市回我老家,得转好几辆大巴车,大概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已经感觉够累了……” “不能不回吗?”叶晨问道。 “往年都是说清明节不放假,我也不想耽误学习,用这个做借口不去的,但今年是星期六,显然是逃不掉了嘛。” “要不就说这个星期六学校补习?”毛叶媛出了个主意。 没等林宿梦回答,晚晴就先开了口:“那她父母肯定会打电话确认的。” “也是哦。” “没办法啦……”林宿梦哭丧着小脸,“我最讨厌回老家去了,而且上坟还有一大堆规矩,反正他们这么重男轻女,女儿回不回去无所谓才是嘛……” “到这种时候就又不重男轻女了。”晚晴笑。 “回去之前,记得备好晕车药和只给自己吃的零食哦!”毛叶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呀,晕车药肯定要,零食……为什么?” “这样如果那里吃的不合胃口,还可以自己喂自己吃点,不至于让自己受苦了嘛。” “唔。” “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点。”晚晴赞同地点了点头,“有时候啊,人就是要自私一些,否则,受伤的往往只有你自己。” …… 40.装修的进度 无论天黑得多晚,当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也不可能还亮着了。 依旧和往常一样,三人骑着两辆自行车,在夜色中穿过乡村的小道,骑进那有着昏黄路灯的城市,回到了公寓的家中。 “咔嚓。”在轻微的钥匙转动声之后,晚晴缓缓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漆黑的一片,也没有一只毛茸茸的动物突然蹿出来在她们的脚边蹭来蹭去。 父亲不在家。 不是去摆地摊了,而是去新房子里装修了。 他最近这段时间就是抽空,用这些零碎的时间去忙碌各种各样的事情。 摆摊的时间是固定的,除此之外还要采购食材、处理食材,学习驾照考试的理论知识,以及去装修新房。 就像愚公移山一样,将计划中的事情一点点推进,慢慢的去完成。 他出去的时候也经常会带上小白,或许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有个‘家人’在身边陪伴,也不至于会感到太过寂寞吧。 “老爸又不在家啊。” “装台盆去了吧,不是他前天说要把厨房弄一下吗。” “还没回吗。” “装修的事情,哪有那么快,可能一件事完成了,又看到另一件事了,就想着顺手做完再回来了呗。” “小白也不在家。”叶晨已经习惯了那个一回来就闹腾的家,虽然只是多了小白一条狗而已,但感觉却完全是不一样的。 “不在家不是更好吗……窜来窜去的麻烦死了。” “哈?我觉得挺有趣的啊,难道你不觉得?”叶晨诧异地看向晚晴,“和它玩闹一会儿,一天的疲惫都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啊。” “有吗?我只觉得更累了。”晚晴翻了个白眼,“好了快点拿上衣服去今予家洗澡。” 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对于在南方的孩子,只要有条件,就差不多得一天洗一个澡了,就算要有间隔,也就是隔一天一次,除非没那个条件——那就只能三天洗一次了。 “是是,洗澡洗澡——冰箱有没有吃的啊?” “怎么,你饿了?” “有点?” 晚晴用胳膊撞开了她的身子,自己打开了冰箱,探头朝里面望了一眼。 冰箱中放着的都是父亲处理好的各种食材,其中看起来能直接吃的,好像就只有一根根串好的火腿肠了。 “火腿肠吃不吃啊。” “生的?” “这玩意儿还有生熟的区别么?” “我想吃油炸的……” “要求还真多。”晚晴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先去洗澡,给你煎一点吧。” “好!”叶晨用力的点了点头,十分放心地将这件事交给了晚晴,自己则捧着换洗的衣物跑出了房间——没有带毛巾和牙刷,因为这些东西在她的盥洗室里也放了一套。 对于二人而言,赵今予的房间,简直就像是自己家一样自在和熟悉。 晚晴只听到自家的房门被推开,然后赵今予家那边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咂着嘴摇了摇头。 “嗯……再搞个鸡蛋吧。”她看着放在冰箱上面格子里的鸡蛋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三个出来。 对于现在的晚晴而言,下厨已经是一件十分娴熟的事情了,就像以前要吃泡面时烧壶开水一样简单。 当然——她还是不喜欢处理食材的过程。 好在火腿肠和鸡蛋也不需要处理。 至于洗碗,那其实比处理食材要轻松多了。 她飞快地往烧热的锅里倒了点油,然后把三根火腿肠整齐的放了进去。 油锅里传来‘呲啦呲啦’的声响,焦香味很快就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这并非是大多数人做饭的时间,所以即使开着窗户,也只能听到自家厨房发出的声响,并不能听到楼上或者楼下传来的爆炒声,以及那极其呛人的辣椒味。 虽然不够热闹,但夜晚的静谧却让下厨的晚晴有了另一番体验。 晚风悠然地从窗外吹入,似乎比白天时要沉静一些。 就像是一位少女投来了默默的注视一样温柔。 她哼着歌,将煎得焦黄酥脆的火腿肠夹出来放在盘里,然后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 锅子没那么大,所以荷包蛋还是得一个一个的煎。 “呃……太熟了,算了,今予喜欢熟的,这个给她吧,我和叶晨那小子还是吃半生的……” 三根火腿肠,三个荷包蛋,这热气腾腾的简单宵夜就完成了。 如果是穿越之前的晚晴,那么这点东西,根本就是缓解一下嘴馋的小点心而已,一个人就全吃完了。 不过现在的她,毕竟只有一个少女的胃,食量不大,这点宵夜是真的能填饱肚子的。 她顺手把锅子洗了,又将厨房里的油烟擦了擦,这才关了灯,一手捏着盘子,另一手拿着换洗的衣物,随便套了一下鞋子,就迈步进入了走廊——至于自家的房门,她是用脚勾着门把手用力关上的。 赵今予家的房门虚掩着,晚晴只是轻轻一撞就进去了。 客厅里亮着鹅黄色的台灯,进来的走道旁,透过那磨砂的推门,似乎能隐约看到叶晨洗澡的身影。 晚晴把穿来的鞋子踢飞在一旁,然后套上了那双赵今予为她们买的棉拖鞋走了进去。 俩人的棉拖鞋同款不同色,一看就是属于姐妹的物件。 ——赵今予总是会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花费不少心思呢。 “晴儿来了呀。” “嗯,今予,你饿了没,我弄了点煎火腿肠和荷包蛋,喏,这个是全熟的,你吃这个吧。” “宵夜嘛。” “是啊。” “好呀。”赵今予并不介意这只是简单廉价的食物。 她从厨房里拿了筷子出来——是的,虽然不怎么用厨房,但她厨房里的餐具和厨具可都是齐全的。 对于她而言,这或许就像是真人过家家一样,可以不会用,但绝对不能没有——哪怕只是摆着好看都行。 平日里晚上回来就是这样,偶尔也会做点宵夜,然后蹭赵今予热好的牛奶喝。 三个女孩子洗澡的速度都算是快的,也就只有赵今予每次都要洗半个小时,叶晨一般十五分钟就好,晚晴那就更快了,要是不洗头的话,最快五分钟搞定…… 之后自然就是学习。 如果累了,那就看看窗外的灯红酒绿,想一想街道上那些行人在今晚发生了什么故事,放松一下有些过于紧绷的神经。 这附近的酒店不少,坐在窗边的晚晴经常能看到有男女在轿车旁边拉拉扯扯。 男的看着一般都胖且年纪大,女的看着打扮一般都很年轻。 ——毕竟距离有些远,所以只能靠大致的轮廓来判断。 但这并不影响思绪的发散,在这个没有什么娱乐手段的年代,有时候光是看那些拉来扯去的男女,就能让晚晴浪费十几二十分钟了。 要不是还得学习,恐怕看一个小时都不成问题呢。 叶晨洗澡出来的时候,火腿肠已经有些凉了,外皮没那么脆,但吃起来也更有韧性一些。 她嚼一口火腿肠又啜饮一口牛奶,脸上的神情格外享受。 不过晚自习放学回来已经不早了,差不多也就是从九点半学到十一点半的样子,要是遇到的问题多,或者有实在想要弄明白的知识点,那可能会学到十二点去。 但总之,到了零点,就必须得睡觉了。 否则一个晚上连五个小时的睡眠都无法保证了。 相比基本上是逼迫自己在把知识塞进大脑的晚晴,叶晨学起来就要快活得多,她好像真的有些爱上这种学习时高频率转动大脑的感觉了。 最关键的是,能做对题目,这才是最重要的正反馈。 “十一点半啦,今天差不多就到这了吧?”赵今予站起身,轻轻揉了揉眼睛,“呼,有些累了。” “明天就是周五了,明天不用上晚自习,而且回来还能睡个好觉。”晚晴长舒一口气,还好这个年代的高中都是有双休的,每个星期都能多睡一天的懒觉。 其实就算是上六天课晚晴也很习惯。 毕竟她在未来的工作,基本都是一周上六天的。 送外卖的时候,因为休息全由自己安排,所以一个月只休一天都有过,唯一的那天休息还是因为睡眠实在严重不足,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在床上躺了大半天。 这个时代的学生还是幸福的。 至于高考到底是这个年代更公平,还是未来更公平,那就尚未可知了。 “走啦。”叶晨纠正完最后一个背错的英语单词,猛地将本子合上,‘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么激动干嘛,走了。” “晚安哦。” “晚安今予!” “明天见。”晚晴捧起换下来的衣服,背对着赵今予挥了挥手。 “盘子没拿呢!” “叶晨拿。” “拿了拿了!” 门外的走廊传来了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推开门,果然看见小白正站在门口吐着舌头,父亲穿着脏兮兮的蓝色工装,两只手各提着一个工具箱和袋子,看起来也是满脸疲惫的模样。 要不是还得回家洗漱,他恐怕能直接站着就睡着了。 “老爹,回来了啊。” “是啊。” “进度怎么样?” “厨房差不多装完了,本来以为贴完瓷砖,弄一下其他东西很快的,没想到还是费了不少时间啊。” “卫生间弄了吗?”叶晨好奇地问道。 “卫生间还没弄呢,考虑还是装个马桶吧。” “嗯嗯,马桶!”之前还不习惯马桶的叶晨,现在反倒是已经完全不习惯蹲坑了。 “之后再想吧,今天……睡觉。”父亲打着哈欠推开房门,踉跄地走了进去。 身后的晚晴和叶晨,也忍不住跟着打起了哈欠。 这哈欠像是能互相传染似的,三人连续打了好几个,就连小白都跟着打了一个。 大家看着好像都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了。 …… 41.清明的清晨 凌晨四点,H市城站火车站。 这里的大厅总是有不少人排队买票,路边能看到不分昼夜拉客的商家,男女老少皆有,有的是喊人住店,也有的是喊人吃饭,还有的开黄包车,载人去火车到不了的地方。 路边的几家早餐店已经开了门,店铺前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有些刚下车或者要过一会儿才上车的旅客,就去那边买些早餐。 然而晚晴她们却没时间停留,因为父亲买的是四点半的火车,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快要到检票时间了。 再加上还要安检,时间其实还挺紧张。 这个年代的安检要比未来简单许多,金属探测器还没有普及,虽然有检查行李的X光仪器,但人走到一旁后,就只能是由工作人员用手抚过口袋来检查是否有值得怀疑的危险物品。 实际上几乎不能查出什么来,只能说是走个过场而已。 虽然特快列车已经有了,但慢悠悠的老爷绿皮车却还是存在,火车对于行李的限制也不多,甚至就连活鸡都能带上去——前提是确认你的车票是绿皮车,而不是其他有空调的列车。 从H市通往L市的绿皮车在进入二十一世纪没几年后就彻底停运了,成年后的某一次,她回外婆家看看,不仅一路上物是人非,就连乘坐的火车也不是儿时记忆里的那种了。 而这次,倒是可以弥补那次的遗憾。 记忆里的火车站似乎只要不是过年的时候来,就不会特别拥挤,然而现实是,即使只是个清明节的凌晨,也依旧拥挤不堪。 拿行李的时候还让人有些紧张,生怕有小偷拿了自己的行李就跑,这茫茫人海的,别说监控探头不普及了,就算有,恐怕都没那么容易抓到。 “东西没落下吧?”父亲扛起自己的背包,转头问道。 “没,不就是一人一个包吗,又不是很多东西。”晚晴回了一句,将包的一条肩带挂在自己肩膀上,就这么吊儿郎当的背着。 “好,走,开始检票了已经。” “走吧,叶晨呢?” “在这里——”叶晨艰难地伸直手臂挥了挥,这个入口处人实在太多,她已经陷入这仿佛无穷无尽的人海中了一般。 “快点啊!” “马上——!!” L市是一个只比县大一个级别的小城市,所以前往那里的火车班次不算多,一天也就三班绿皮火车,同样,上车的人也没多少。 等过了检票口,来到站台旁边的时候,总算是感觉松了口气。 凌晨的空气带着水汽的潮湿,让人感觉冷得仿佛回到了二月。 站台旁边亮着些黄色或者白色的灯,但却并不能把一切都照亮。 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别看不清路,一不小心踩个空,掉到铁轨上去了。 绿皮火车已经在站台旁等着了,车厢虽然也不少,但和对面那道铁轨上停着的红色快车相比,那就差得远了。 这辆绿皮车不提供伙食,也没有零食贩售,中途有不少小站都会停车,坐起来的感觉大概就像是未来的轻轨一样。 区别只是,它烧的是柴油,轻轨用的是电而已。 前边已经检过票,绿皮火车的车厢门口也没有安排专门的检票员,对于来自未来的晚晴而言,这一切都自由随意到有些不可思议。 晚晴只是个普通人,当然不可能把过去的每一件事,每一份回忆都牢牢记在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久远的回忆就越是模糊,即使是再喜欢的,印象再深刻的,也依然会如此——区别是其他的记忆会被慢慢淡忘,而喜欢的那些记忆,大脑则会为它们增添几分美好的色彩,让人每次会想起来都会感觉满足和幸福。 然而实际上那些记忆,可能会和真实发生的事情有不小差别。 这班绿皮火车是很老的型号,那张红色的车票上,甚至没有座位显示。 是的没错,这一点也与公交车、地铁一样,座位都是先到先得,没有位置了,那就只能站着了。 倘若再往前个二十年,这辆绿皮车可能还真会有不少人坐。 但现在毕竟已是1997,已经到了二十世纪的尾声。 所以车厢里其实很空,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从站台上进来就随便找了个附近的位置坐了,往后的几节车厢,就更是要空荡不少。 晚晴斜背着自己的书包,一路往里走去。 “坐哪啊?”叶晨打了个哈欠,望了一眼窗外还没亮起的天空。 “找个最空的车厢。” “最后面那节?” “嗯。” 火车并不长,很快就走到了最后的那节车厢。 车厢后面没有和任何车体相连,透过那扇有一半是玻璃的小门,可以看到火车后面的风光。 红色的车尾灯正亮着,将铁轨上的碎石子也照得通红。 这节车厢坐的人不多,晚晴十分干脆的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转头看了两眼,然后把书包放在了父亲身旁的空位上。 ——他坐在另一侧。 绿皮车的座位是面对面的,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恐怕没几个人会选择倒着坐车吧,那样坐的话,可一点都不好受。 本来还能看风景缓解晕车的,倒着坐的时候看窗外只会更想吐。 “滋嘶——”火车头忽然传来了气闸放气般的声响,随后就是一阵轻微的颤动,列车‘匡吃匡吃’地开动了起来。 被灯光照亮的站台缓缓向后远去,只剩下了黑暗中如同烛火般亮着的车尾灯。 远处的铁轨、路边的树木、甚至头顶的天空,都被吞入了那无边的黑暗里。 车子里亮着深黄色的灯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咱们多久能到啊?”叶晨又打了个哈欠,把书包放在了桌上,从里面拿出星期五放学时特地去小店买的豆沙面包。 “七点钟左右。”父亲双手抱胸,已经闭上了眼睛,“可能七点半吧。” “哦……” “睡一会,等下你们叫我。” “嗯,你睡吧。”回答他的是晚晴。 叶晨撇了撇嘴:“我等下说不定也犯困睡着了呢……” “难得坐火车,不看看风景啊。” “看得到个鬼啊。”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望向窗外,只能在那玻璃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等一下天就亮了啊。” “四月份的天空,几点能亮?五点能行吗?” “差不多。” “呼,我还是先吃面包吧,你不吃吗?” “不吃,你饿死鬼投胎啊?” “你等下饿了别找我啊……” 这次回外婆家,零食什么的都装在叶晨的书包里。 “我不会自己拿啊?” “不给你拿!” “你是小学生吗?”晚晴连翻了两个白眼。 火车渐渐向前,速度实在不快,大概也就六十码的样子吧。 而且这些铁轨,还经常要路过城市的道路,通过的时候,道闸都会被降下,用以阻挡行人——虽然这个时间点也基本不会有什么行人。 天边缓缓浮现了鱼肚白,漆黑的夜色终于染上了些许清辉,慢慢的亮了起来。 坐在车尾的好处就是能透过门上的玻璃能看到那逐渐升起的朝阳。 “要是外面可以走出去就好了……”叶晨小声咕哝道,她说的是后车门外的一小块平台,旁边有栏杆围着,还有一条从侧边上来的台阶。 “如果是印度的话,说不定你可以站那吹吹风……” “为什么是印度?” 这个年代,信息还不发达,别说是对国外的了解了,就算是对国内其他省份,甚至其他城市的生活,很多人可能都不太了解。 叶晨也是如此,她离开H市,不是回老家,就是去外婆家,至于对国外的了解嘛——印度显然不是什么让人特别有兴趣了解的国家。 “印度那边啊,甚至可以挂在火车上呢,挂票懂不懂,还可以坐在火车顶上。” “那是什么……那也行?” “行啊。” “逃票的吗?” “不是,实际上还真有这种票卖。” “……”叶晨有些无言,她把最后一口豆沙面包吞进肚子里,好半晌才说道,“不会摔下去什么的吗?” “兴许是无所谓吧。” “真厉害啊……” “毕竟对于那个国家来说,整个国家十几亿人,恐怕就那么一亿才是人,剩下的都是牛马。” 晚晴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想到了知乎上某些人抖的机灵,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突然笑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开心的事情而已。”她轻笑着,拍了拍火车的车窗,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道,“是吧?印度火车。” 绿皮火车总是刚刚速度上来,就又开始减速,在一个又一个小站台前停下,一般只有下车的,鲜少有上车的。 最小的站台,甚至连候车大厅都没有,就是光秃秃的一块水泥地,上面放了个站牌,后面那个像是报亭似的小售票处,就是所谓的火车站了。 这里只有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太太上车,她没有往里走,就待在了第一节车厢。 火车短暂的停了两分钟,就再次发动了。 “咕咚咕咚咕咚……”这重复而规律的机械声,实在是有些催眠。 父亲已经整个人都歪倒在椅子上了,本来想看会儿小说的叶晨也因为越看越头晕而趴在了桌上。 最后一节车厢里,醒着的似乎就只剩下晚晴一人了。 …… 42.无雨的清明 清明这个节日,因为杜牧那首诗,总让人下意识的觉得,这个日子都是要下雨的。 没办法,实在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几个字太深入人心了。 而且清明前后本来就容易下雨,即使不是下一天,也偶尔会来一场阵雨。 所以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清明是不会有什么好天气的。 但今天却是难得,天亮之后,一轮璀璨的金色太阳就高挂着了,温暖的阳光让人沉醉,要不是已经到站,晚晴恐怕还真想在阳光里睡上一会儿了。 可现在,她只能起身把两个睡得像猪一样的家伙叫醒。 “叶晨,醒一醒啊,到站了,老爹、老爹?醒一醒!” “啊姆……” “嗯?到了?”父亲缓缓睁开眼睛,看起来比叶晨要沉稳多了——前提是他的睡姿不是这么歪七扭八的话。 L市是这一趟绿皮火车的终点站,但同样,也是一个小站头。 破破烂烂的混凝土建筑,窗户也不多,看着有些阴暗,造型也像是个用来堆东西的大仓库。 “咚咚,咚咚咚……”火车的示警声很有节奏的响起,晚晴拽着还没睡醒的叶晨,跨出了火车,踩在了这朴素简单的站台上。 “到了!” “还得坐大巴呢。” “呃……是哦。” 大巴可比火车要颠簸多了,开的是小路,速度还慢,等到村里的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是中午了。 “先吃点吧,不然得饿死了。”父亲大笑着摸了摸两个女儿的脑袋,左右手各搂着一人,笑着朝火车外走去。 “老爹,左拥右抱啊你。” “哈,早就想试试了。” “感觉如何?” “走在街上倍有面子!” “啧啧。”晚晴很能理解这个中年男人的心情,但还是忍不住咂了咂嘴。 火车站在L市的郊外,这里荒草丛生,一眼望去,好像连一家商店都见不着。 三人走了好一段路,眼前的街道才逐渐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当然,这里的建筑比H市还要老旧,道路比H市还要拥挤。 虽说是城市,但在晚晴看来,根本就只是个稍微大点的小镇而已。 街边的摊位摆得连汽车都很难开过,偶尔有一辆大巴从这里驶过,得摁上半天的喇叭才能通过,短短的一段路,就得浪费个七八分钟的时间。 当然,在这里,也同样见到最地道的乡土小吃。 有炸得金黄酥脆的鸡子粿,也有一个个圆饼状的青色、褐色、以及白色的清明团。 是的,在这里,清明团长这个样子。 看起来不像普通的青团那样圆润又可爱。 而且里面的馅还都是咸的。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充满地方特色的美食,看得人眼花缭乱。 相比之下,H市这个省会城市的美食反倒就要贫瘠不少了。 “怎么样,想吃点什么?自己看,想要什么拿什么,我来付钱。”父亲豪爽地说道,将自己那个地摊上买的鳄鱼钱包拿了出来。 ——号称是鳄鱼皮,但实际上究竟是什么皮,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要鸡子粿!”叶晨毫不犹豫地喊道。 外婆家里,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鸡子粿的外面是普通的白面包裹,里面却是打了鸡蛋的肉末。 皮薄馅大,用料非常充足。 而且除了鸡蛋、肉末以及葱花之外,就没有别的食材了,显得相当纯粹。 让人有几分本土版汉堡的感觉。 而且真要说的话,这可比做汉堡的工艺要复杂多了。 汉堡就是堆砌食材,简单粗暴的典型…… “好,老板鸡子粿!凉过!”父亲立马切换了当地的方言,十分熟练地喊道。 他会说老家话,外婆家话,还会说H市本地的方言,说不定年轻的时候让他去学习一下,也能成为个出国留学的人才呢——他在语言方面,好像还挺有天赋的。 “老爹,我要那个汤包,要辣的。” “几个?” “来五个吧先。” “好。” 三人就这么边走边吃,每个人都要了自己想吃的早餐。 路边这么早餐的种类很多,一时间甚至都让人挑花了眼。 “唔呃……好像吃不下了……”叶晨手里还拎着两样小吃呢,她用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赶忙又吸了两口袋装的豆浆。 “吃那么多,等下晕车吐死你。” “啊……主要是饿了嘛,就忍不住吃了一大堆。” “啧啧。” “哈哈,吃饱了就先别吃了,留着等下饿了再吃。”父亲拎着一个大塑料袋从旁边小店前走了回来,他买了五筒酥饼,打算等下当零食吃。 酥饼也是当地特色,可以趁热吃,也可以冷了吃,它能够保存很长时间而不会坏,主要因为烤得足够干,而且馅料都是梅干菜肉的。 边走边吃,很快就到了中巴车的总站,父亲还是那样熟练的买票上车,稍作等待后,颜色很土,驾驶座旁边还有一个台子凸起来的中巴车就转着弯,缓缓的开了出去。 乡下的路不算宽敞,中巴车开的不快,有时候还要为了避让村民而急刹车。 叶晨的脸色难看,一副随时会吐出来的样子。 “你离我远点啊,别等下吐我身上了。”晚晴一点都不温柔的说着,将一个塑料袋递到了她的面前。 “唔……”叶晨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就真的吐出来了。 这种时候,只能靠在窗边吹风,然后闭上眼睛想点其他有趣的事情。 当然,千万不能想吃的,否则会更反胃。 “哇破倒料!!”乘务员用非常浓重的土话仰头大喊着地名,准备下车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我们到了。”父亲第一个起身,顺手把叶晨的书包也给拿上了。 此时的叶晨格外佩服自己父亲,他竟然还能在车上吃东西,而且甚至吃了一路都没晕车。 一下车,叶晨就直奔草丛,把刚才吃的早餐全吐了出来——买那些早餐的钱算是全浪费了。 “呕……哇啊……” 晚晴轻轻地拍着她后背,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你,吃那么多干嘛,这下好了,刚才吃了等于没吃,等下饿了怎么办?哦,虽然还有一点东西可以吃,但你这样就很浪费了啊,吃进去吐出来,买小吃也是要钱的啊,你说你,幼不幼稚,碰到好吃的就狂吃……” “哇呕——”叶晨吐得更厉害了。 “哈哈,坐车晕车,那也是常有的事情嘛。”父亲笑了笑,“吃的也不用担心,刚才还买了不少小吃的,饿了还能吃,就是等下吃的话可能有点冷了。” “呼……” “喏。”晚晴看她差不多吐完了,就把餐巾纸递了过去。 “呼……啊……”叶晨擦了擦嘴角,缓缓站起身来。 坐车容易晕车这种事情,俩人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其实今天晚晴也有些头晕,毕竟是先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再坐了那么长时间的大巴,好在她早有准备,只是吃了一点垫垫肚子,没有吃太饱,不然这会儿在这里呕吐的人可能得算她一个了。 俩姐妹一起朝着草丛狂吐,那画面怎么看都怎么……‘美’得不行啊。 “还难受吗?”父亲把一瓶还温热的甜牛奶插.上吸管,送到了叶晨嘴边,后者也不客气,甚至没有用手拿,就直接凑上嘴吸了起来。 “还好,好像……好多了。” “本来还要再坐一路公交车才能到村子附近的,但现在……看你这样子,再坐恐怕是真吃不消了吧?” “其实吐了之后就好多了啊……”叶晨用力将牛奶咽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 “算了,其实也难得来,我看,要不我们就走路过去,不算太远,走路大概四十分钟左右吧,还能看看沿途的风景。” “行啊,正好边走边吃。” 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一边悠闲的走路,一边悠闲的吃点什么,会让那段旅途变得让人格外享受。 清明节的乡下,时不时就能听到一阵烟花爆竹的声音,只不过这会儿是白天,让人辨不清传来声音的方向。 有些坟就在路边,走过的时候,能闻到一股烧纸钱的味道。 城市里,清明节的氛围也就是商店卖点青团,或者路边卖些纪念逝者的白菊花而已。 只有在乡下,才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那种在空气里弥漫的淡淡感伤。 路上还看到有人趴在坟前大哭,看起来坟里埋葬的好像是刚离世没多久的亲人。 大多数人,其实是笑着的——那一点点的追忆和怀念,都被藏在了心底,只在不经意间才从眼神中流露出来。 走路的四十分钟,很长也很短。 远远的,终于能看到那座已经真的到处都是坟头的坟头村了。 今年这里似乎比往年还冷清一些,一路往村里走去,还能看到没燃尽的香火和蜡烛,但却偏偏看不到一个人。 毕竟已是中午,大多数住在附近的亲人朋友,都已经来看过了吧。 还有些看着是提前了一天就来上坟的——对比贡品的新鲜程度就可以很明显的分辨出来。 父亲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像是在他背后压着一座山似的沉重。 进村之前还在开玩笑的叶晨也有些沉默,看着那熟悉却无人的房屋,有些惆怅。 ——小时候经常来外婆家玩,那时候这里还很热闹…… 晚晴将嘴里的酥饼咽下,快步走在了前面,语气轻快的催促道:“干嘛呢,都走那么慢,快点上去上坟,上完回家了啊!我还想今天早点回H市呢,总不能还要在这里住一晚吧?” “……你不要破坏气氛好不好。”叶晨扯了扯嘴角。 “哪门子的气氛啊,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活人就得向前看,懂不懂啊。” “……” …… 43.被遗忘的坟 四月是春天的盛景,漫山遍野的,开满了鲜花,鲜嫩的杂草也长得到处都是。 低矮的土坯房上,也长着些许杂草和野花,屋檐下,还能看到燕子做的泥窝。 坟头村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里与其说是村庄,不如说更像是一座无人看管的墓园。 有些房屋年久失修,处于随时都会倒塌的状态。 甚至有的已经塌了一半。 坟头村的习俗就是把坟墓埋在村庄里,活着的人与逝去的人共同生活。 这里的坟墓并不让人感到冰冷,反倒带着几许阳光的温暖。 “优量(友良)诶……”一位看着还算精神,只是眼神不太好,必须得眯着眼睛看人的老大爷操着一口浓厚的乡音看向了叶友良。 “达白(大伯)。”父亲连忙迎了上去。 坟头村里住着的人少了很多,但不代表没有人住着。 见到年轻人回来,老人总是很高兴的。 是的,哪怕是父亲这样的中年人,在他们眼里,也依旧是年轻人,依旧是‘孩子’一样。 二人用土话聊着生活上的琐事——也就是最近吃得好不好、又有谁回过村了、还有哪些人家住在这里、身体怎么样之类。 一路往上,又碰到其他的一些老人,最年轻的,也比父亲稍大一点。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见到她的时候,正坐在那栋造型陈旧但却依旧漂亮的红砖房门前搓着衣服呢。 “友良回来了啊。”她用普通话招呼道。 “嫂子。”父亲叼着烟走了上去,“姐夫呢?” “他呀,去镇上卖莴笋了。” “哦……” “咱们村听说要和其他村子合并了,到时候都搬到一个乡里去。” “住处怎么办?政府负责吗?” “那边已经在盖了,大概明年就造好了吧,每家每户都有一套房子分,虽然是新房,不过面积小了不少,也都是只有两层的。” “那地大的人家怎么办。” “没怎么办,有的分就不错了,好歹还讲道理呢,大家也不敢说什么,反正都是一样的大小……唉,这里虽然旧了,但还是住这里好啊,我都五十了,半辈子都在这过了,搬去新的地方也没劲。” “至少那里会热闹一些——那这里以后呢,拆了吗。” “这地方又没什么资源,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没人来拆,就当墓地留着了呗。” 就如晚晴所知道的未来一样,坟头村、坟头村,最后真的成了一个埋葬许多人的大坟头。 “唉。”父亲叹了口气。 “你家可惜了,彩华虽然是女人,但她家就剩她一个了,户口也在这里,本来也能分个一间房,现在人没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也没什么,就算给我们分了,也不会回来住吧。” “唉,不好说,城里好是好,但是想要留下难啊,乡下有个住处,那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个退路……” 父亲尴尬地笑了一下:“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老家住。” “哦,是了,忘了你老家那还有地呢。” “嫂子,那我们先上去了,还得给彩华上坟呢。” “行,行,去吧,今天难得来一趟,过会儿就走了吗?” “看吧……可能坐晚上的火车。” “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我家住一晚,空房间还有呢。” “好,等下看吧。”父亲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只是笑着推脱道,“对了,你家的锄头和柴刀借我一下吧。” “我去给你拿。” “谢了啊。” “客气什么呢。” 父亲等到嫂子把工具拿来,又道了一声谢,这才带着女儿们继续往上走去。 坟头村建在山坡上,一路向上,终于来到了这座矮山的山顶。 准确的说是不到山顶的一块平地。 旁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坟就在竹林后面,这里光线充足,又刚好能和村庄道路隔开,不至于和其他人的房子相连在一起。 上次来时,墓旁还光秃秃的一片。 今天再来,墓边已经荒草丛生,野花在绿油油的青草中盛放着,还有几根竹子也长到了这里。 墓碑上满是灰尘,显然有一段时间无人打理了,在墓碑旁边,铺着一块大理石板,上面放着一个脏兮兮的香坛。 似乎之前也曾有人来悼念过何彩华。 早有准备的父亲用锄头翻着泥土,将旁边的杂草直接给拔出来丢到一旁。 但他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些野花,没有将它们和杂草一样连根拔起。 长到墓边的竹子也被他用柴刀砍断,短短的半年时间,这根新竹子就已经长得很粗壮了,砍下它并搬到别处去,还真是花了不少力气。 忙完这些的父亲,已经满头大汗了。 而晚晴和叶晨也用借来的抹布将墓碑擦干净了,毕竟只是过去了半年,墓碑并没有变旧多少,没有灰尘了之后,看起来就像是新立的一样。 “上次来的时候,下着大雨呢……” “是啊,这次清明节,反倒不下雨了。”晚晴眯起眼睛抬头看了一眼那明媚的阳光,“真是个温暖的春天啊。” “说不定夏天会很热?” “那就交给夏天的我们去忍受吧。”晚晴十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父亲却一直有些沉默,没有加入到话题里来。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提前买好的蜡烛和线香,先是摆好了蜡烛,然后又点燃了香火,分出两把给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然后就是弯腰拜一拜。 父亲的时间就像是定格了一样,他站在风中一动不动,直到线香都烧了一半,他才将之插.进那个香坛里。 而后,就是拿出一个很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叠好的银元宝以及黄纸。 传统习俗中的纪念逝者,似乎总要烧点什么。 至于会不会引发森林火灾之类,在这个年代是没人考虑的事情。 晚晴和叶晨蹲在一旁,往生起的一个小火堆里丢着纸钱。 父亲放的很慢,他一张一张的放,仿佛那黄纸上写满了文字,是寄向天堂的信。 烧纸的灰烬旋转着缓缓上升,在微风中绕着他们慢慢转动,就像是真有什么看不见的灵魂回应着他们一样。 灰烬飘得到处都是,有很多都朝着天空飞去。 “这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吗。”叶晨此时,忽然很想去相信一下基督教。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晚晴的嗤笑:“嚯,要是这世界上真有天堂,那天堂早就爆满了,几千年,那么多的人,上了天堂还不会死……除非天堂是把人塞进罐头里保存的。” “……就不能默认天堂是无限大吗。”叶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太毁气氛了吧。” “无聊的期待罢了。” “人总要有点幻想的嘛……” “那你还不如相信时空管理局是存在的更靠谱点呢。” “呃……说不定还真存在……” “那怎么一直没冒头啊?我们改变的历史可够多了吧。” “指不定我们改变的才是真正原本的历史呢?”叶晨忽然眼睛一亮。 晚晴翻了个白眼,没有接话。 带来的纸钱很多,但总有烧完的时候。 父亲蹲在母亲的坟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怔怔的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兴许是有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吧。 相爱的时候,吵架的时候,甜蜜的时候,煎熬的时候…… 晚晴站起身,顺便把叶晨也拽了起来。 “干嘛?” “你让老爹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晚晴小声的说道,“他和老妈在一起的时间最久,对她的感情也比我们更深。” “哦……” “走了走了,留下点空间给他吧。”晚晴拽着叶晨走了几步,然后就松开手,自顾自地穿过了竹林。 竹林后面也有一户人家,门前养了几只鸡,正在悠闲踱步的找着泥地里的蚯蚓和虫子。 “喂,叶晨。” “嗯?” “你想不想在乡下住一晚啊?” “干嘛?”叶晨疑惑地问道,“住哪里啊?舅妈那?” 舅妈就是刚才父亲嘴里的‘嫂子’。 “不住她那。” “那住哪里,要去乡镇上的宾馆吗?” “森林里的小木屋,要不要试试?” “那是什么?”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被废弃……”晚晴小声咕哝着,望向了远处的山头。 再往前一些,靠近乡镇的地方,有一座叫‘巨木’的山,靠近山顶的地方有个林间牧场,养了一些牛和羊,还有一些小型的家禽。 那里是对外开放的,不过去住的人实在不多,所以后来就被荒废了。 晚晴去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零年了,她也是回外婆家后闲着无事到处走,从这边的山头一路往那边走,在到了那边的山头,这才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 只能从留下的那些广告牌和标识语中看到过往的些许片段。 她那次在那里住了一夜。 虽说是夏天,但晚上也依旧有些凉。 后来还想着有机会再去一次,最好是带着以后要过一辈子的另一个人一起体验一下,住在荒废牧场里的感觉。 但这世间很多的计划都无法实现。 后来的后来,就再也没有去过了。 “哪里能住啊?” “去巨木山那里就行。” “呃……那问下老爸的意见?” “放心吧,只要你想住,我就能说服他。” “这么自信啊。” “呵,反正明天也没事,明天坐中午的火车回去好了。” “难得来……我也想过夜试试……”叶晨也有些期待了。 …… 44.巨木山牧场 巨木山,听起来好像挺有故事的一座山。 实际上却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头而已。 至于为什么叫巨木,就算是本地人都不知道。 总之祖祖辈辈都这么叫,所以这名字也就固定着流传下来了。 三人这会儿没有下山,就一路朝更高的山头走去。 这里的山虽然不算高,但都是相连在一起的,高低起伏,如同波浪一般。 父亲独自对着墓碑说了很多话,等再次动身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春光依旧明媚,照进山林里,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映出各种模样的光斑。 他的心情好像已经好了不少,又像来时一样和两个女儿有说有笑的了。 “哇啊!” “哈哈,叶晨,你小心啊,一根枯树枝差点给你绊倒了。” “这山路很难走啊……” “是啊,毕竟走这条路的人越来越少了。” 晚晴歪过头,忽然问道:“老爹去过巨木山上的牧场吗?” “去过啊,那个牧场,还是九十年代初新建的呢,开牧场的人,也算是你妈亲戚,好像是她堂哥妻子的父亲开的。” “那算什么,好远的关系。” “哈哈,也不算太远吧,见了面你们应该叫外公。” “外公?”这个词语对于晚晴和叶晨来说都有些生疏。 因为在她们的记忆里,就没有喊过几次这个称呼,外公和外婆,都很早就已离世了。 “是啊,虽然关系有点远,但也是要叫外公的。” “那我们去过夜可以免费吗?”晚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亲兄弟明算账,多少也要收一点吧,毕竟他那里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大家都白吃白住,那生意就没法做咯。” “那得多少?” “总之应该不贵。” 实际上那牧场平时应该也没什么人去,否则就不会在后来被荒废了。 这么多年的经营里,外地人过去体验农家乐并且过夜的其实并不多,大多还是靠养殖业来赚钱。 ——说是‘业’都算是抬举了,准确的来说和农家散养点鸡鸭鹅的感觉差不多。 也就是凡事都亲力亲为,赚点省下来的人工费罢了。 “在那里开住宿的地方,能赚到钱吗?” “赚钱不赚钱,有时候也未必那么重要。”父亲单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红色的雄狮烟,单手捏着,用嘴叼起一根,又把烟放回去,然后单手拿出打火机点着——明明另一只手就揣在口袋里,可他偏偏却不想去用。 “呃?”叶晨扭头看向深吸了一口烟的父亲。 他的身周烟雾缭绕,似乎能驱散这山间残留的些许潮气。 “年纪大了,可能就是想做点事,闲不住而已。”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后来牧场又关了,毕竟已是十多年过去,那时候是真的老了,真的忙不动了吧。 人一旦上了岁数,老起来是很快的。 兴许去年还能挑水担柴,上下山健步如飞的,一个冬天过去,就得撑着拐杖才能走路了。 走过一段杂草丛生的路后,前面那一段又变得光秃秃的了,大概是经常有人走,所以才没有杂草在上面生长吧。 山上也有不少农田,当然还是种果树的比较多,最常见的就是橘子树。 橘子是沉甸甸的果实,可是橘子树看起来却要单薄许多,树枝和枝干都很细,让人不禁怀疑橘子是怎么挂在上面却不把树枝弄断的。 可惜这个季节不长橘子,否则就真可以看看挂满橘子的枝头究竟是何种模样了。 “这么陡的坡都有人种地啊?” “田地不够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得开垦起来啊。”父亲很怀念的说道,“你们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好时代咯,我们那时候,不仅要去开荒,还要去挖矿,都是大队里安排人去,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挖矿,有的后来还得了肺病……” “以前那时候大家都很平等吧?”叶晨忽然问道,“没有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大家都一样?” “平等?嗯……平等?或许吧。”父亲轻笑了一声,拍了拍落在自己衣领上的烟灰,“不过那时候明明大家都在种田,但却大家都吃不饱呵,当然,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后来,就是越来越好了,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 “下岗之后呢?” “也还是在变得更好。”父亲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我们这片土地,总要有所牺牲啊,那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工人啊……起码享受过生活。” “这样吗……”叶晨忽然觉得自己的思想境界完全不如父亲高,她的心中有些惭愧。 而晚晴却在一旁嗤之以鼻,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走山路总是快不起来,不过也比从走到巨木山的山脚下再上去要便利许多。 ——起码不用爬那么多陡峭的坡。 远远的,总算是看到了靠近山顶的那座牧场。 牧场的周围开垦了些农田,零散的种了些菜,七八头牛和二十多只羊正悠闲的四散在山坡上吃草,周围还能看到几只格外神气,走路大摇大摆的公鸡。 那几个大窝棚看着应该就是羊圈和牛圈,周围房屋也都是木制的,最高才两层,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直接把山上的树给砍了然后就地取材…… 别看一大群动物在这里和谐的生活很美好,但凑近了一闻,那种牲畜身上的味道顿时就涌了上来。 仔细一看,山坡上也到处是牛粪和羊粪,一个头发如杂草似的老人正低头用夹子将那些动物的粪便收拢到手中的塑料桶里,似乎是打算用来作为种田的肥料。 也不知父亲是否认识他,但总之就很熟络地上去用方言打了招呼,听起来好像是在自我介绍。 俩人笑着又说了几句,父亲才回过头来喊了一声叶晨和晚晴:“来,你们要叫叔外公……或者伯外公,太麻烦了,算了,反正叫外公就好了。” “呵呵!嘎俊俏嘎囡(这么漂亮的女儿),哦哟。” “外公好。”叶晨乖巧地喊了一声。 “嗯,外公。”晚晴喊的就比较随意了。 俩人虽然听得懂外婆家方言,但却不会说。 而年纪大的老人也不太听得懂普通话,所以父亲就成了那个负责翻译的人。 住在山顶的,是这叔外公和叔外婆,平时就他们两个打理整座农场。 想想有那么多动物要管,却总共只有俩人,就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了。 要知道除此之外他们还得把民宿的房间打扫干净,万一有人来,就可以直接入住了。 两位老人都很热情,即使在这么多事要忙的情况下,还是把他们带到了客厅里,帮他们烧茶倒水,还拿出干果零食出来给两个姑娘吃。 “你们叔外婆特意说的,给两个姑娘吃点好吃的甜食。”父亲帮忙翻译道。 “谢谢外婆!” “谢谢。” 桌上放的其实是很朴素的乡村点心,而且因为放的时间有点长了,看起来还有点受潮,实在不是让人感到很有食欲的东西。 父亲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暗,夕阳将要落幕,那些放出去的动物们还得赶回窝棚里,就主动起身帮忙干起活来。 山顶的牧场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主要是知道这里的人并不多,全靠亲戚朋友之间互相推荐。 一个月大概才会有三四个真正的外乡人过来住宿,体验一下这里的乡村生活。 别看二人年纪都挺大了,但手脚却很麻利,很快就准备好了大家的晚餐,也将要睡觉的地方给收拾干净了。 晚餐就是普通的农家菜,三道素菜里有一个是咸菜,唯一的一个荤菜则是炒鸡块——那只鸡就是傍晚时现杀的。 这些朴素的饭菜让两个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但父亲却连连称赞,一直说这很好吃。 “问你们呢,吃不吃得惯?”正和他们先聊着的父亲,忽然看向了叶晨与晚晴。 “嗯?吃得惯啊。” “挺好。” 听到俩人这么说,两位老人顿时笑逐颜开,似乎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许多。 最后的一抹夕阳已经彻底沉坠,这远离城市的山顶陷入了夜幕里,但却没有一片漆黑,因为头顶的星空很璀璨,即使在夜晚,也能照亮山坡的轮廓。 可惜今天不是农历十五,天空中挂着的并非满月,而是个只剩下一半还少点的月亮。 既不像弯月那样有着如勾般的弧度,也没有半月那么饱满。 虽说只有一半,但这清朗的月光照在大地上,还是能驱散不少黑暗的。 洗漱和睡觉的地方不在一块,两位老人极力推荐着三人去澡堂里洗澡,原以为是有什么温泉之类的稀奇玩意儿,却没想到原来是那里装了个据他们说十分先进的太阳能热水器。 今天的太阳很好,水也被烧得很烫。 ——虽然是沐浴,但在这年代的农村里,能有这么舒服方便的浴室洗澡,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要知道在如今的城市中,热水器都还没有走进千家万户呢,以至于很多人到了冬天,还得去公共浴室洗澡。 要知道,这里可是南方。 说是澡堂,其实就是一间不大的浴室,并不分男女,主要也是没什么必要。 “我先洗还是你们先洗啊?” “老爹先洗吧,你洗得快,我们还得洗头呢。”晚晴站在浴室门口,微微侧眸说道。 “嗯,老爸先洗吧……”叶晨仰头看着这星辰特别多的夜空,像是已经沉醉在了其中。 “行,那我先洗了。”父亲的声音渐渐远去,整个山顶的牧场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寂静了起来。 …… 45.原木小木屋 就在牧场的边缘,一处稍稍高起些的山坡上,有一座看起来像是完全用原木建造的二层小屋,后面有几棵苍劲的雪松,不知哪里传来猫头鹰那‘咕唔咕’的叫声。 小木屋是圆筒形的,在黑夜中望去,让人有一种这是直接把大树掏空然后做了个木屋的错觉。 拉开那同样有些弧度的木门,父亲在黑暗的墙边摸索了半天,总算是摸到了那个简易的开关。 准确的说,那是一根拉绳。 即使在城里,这样的开关也到处可见,更别说是在乡下——它还远远没有被淘汰呢。 安装方便,修理简单,最重要的是成本很低。 整个屋子里就只挂了一盏亮着橙黄色光芒的白炽灯,它被一根电线直接吊着,在风中微微摇晃,让屋子里的光也跟着时明时暗。 除此之外,房间里就再没有其他电器了,甚至连个开关插座都没有。 这要是有人需要给手机充个电,都没处找去。 晚晴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或许,这个时代还真没几个人有手机呢,就算是廉价许多的传呼机,普及率实际上也不算很高啊。 对于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好像还真是有个电灯就可以了。 进门的右边就是一圈贴着墙,带着弧度弯转上去的楼梯。 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木制的,当然也包括楼梯。 贴墙放着一张不大的床,睡一个成年男人正好,睡两个可能都会有些拥挤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衣柜和一张看起来非常厚实的木桌。 正看着呢,身后传来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回过头去,是那位叔外公正提着两个绿色的热水瓶站在门口。 “来,捏续也(热水)。” 正把背包丢桌上的父亲转身走到了门口,又和外公闲聊了起来。 无外乎就是问些合不合适,会不会觉得住起来不舒服之类的话。 晚晴懒得参与到这种寒暄中去,就自顾自的上了楼。 楼上和楼下的布局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没有楼梯阻挡,所以看起来要更空旷一些。 “怎么不开灯啊。”跟着上楼的叶晨拽了一下拉绳,将楼上的白炽灯也开了起来。 “你开不就是了呗。”晚晴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将书包扔到了床上,自顾自的走到木桌前。 木桌也是靠墙摆着的,往上一些的位置还有扇双层的玻璃窗,只不过这会儿是晚上,从里面根本看不到外头的东西——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仿佛能把灵魂吸走的漆黑。 “哟,这里还有一盏煤油灯啊。”晚晴忽然眼前一亮,低下头拿起了那个红铜色的煤油灯,不过灯体好像不是用铜做的,而是用铝做的,再仔细看看,上面的涂漆是崭新的很,这玩意儿说不定就是几个月前刚从工厂流水线上下来的…… 97年,煤油灯这种东西在南方其实已经不多见了。 特别是在这种还不算特别穷的农村。 家家户户都是用电灯了,这玩意儿是已经被淘汰好多年的东西了。 就算偶尔应急一下,一般也是有蜡烛,而不是油灯。 不过这样一个造型古朴的煤油灯放在这里,确实为这朴实的小木屋增添了几分特别有年代感的韵味。 灯旁放了一盒火柴和一瓶灯油,不过看着好像是不用自己添了,因为灯里还有半瓶的油呢。 “我记得五六岁那时候家里还用过这东西呢?我不过看着好像没这个那么结实。”叶晨好奇地凑了过来,她和晚晴一样,对这些老旧的东西有一种怀念的情绪。 只不过平时见到的那些‘旧物’,对于她来说都是寻常生活的日用品,所以没什么感觉。 而煤油灯不同,即使对于她来说,也是小时候才用过几次的老旧物件了。 “应该是把这里旋下来。”晚晴仔细看了两圈,判断道,“然后再给灯芯点火。” “别弄坏了啊。”叶晨有些紧张。 “啧,这种简单的物件,我怎么可能弄坏?”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慢慢将盖子拆开,‘唰’地划了根火柴,飞快地点着了那根白色的灯芯。 然后才将盖子重新盖上,看着这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油灯中轻轻摇曳。 即使是并不先进的白炽灯,也要比它明亮太多太多。 但在那个电路甚至都没走进千家万户的年代,这么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依然是乡下黑夜中让人感到安心的温暖啊——哪怕它只能照亮桌子旁边的一小圈、哪怕它无法驱散更多的黑暗。 “这个煤油灯是放着当摆设吗?看不出来叔外公还挺有情调的啊。” “白痴,这八成是真拿来应急用的。”晚晴翻了个白眼,“山上虽然有拉电线过来,但遇到什么灾害天气,指不定就一下子停电了,手电筒可能会没电,但煤油灯的话,只要有灯油和火柴,就能把灯点着,好歹不至于一片漆黑吧。” “咦,是这样吗。” “肯定是这样啊,老人家用东西,都是从实用考虑的,之所以不用蜡烛,大概是他觉得这玩意儿看起来比较先进一点吧——对他来说。” 其实在民国时期,电灯就已经开始走进千家万户了。 但这片土地实在太过广袤,以至于到五六十年代才有不少地方用上这些更先进一点的手提式煤油灯。 再加上电网的不稳定,停电常有发生,这些东西的淘汰速度才变得那么慢。 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躺回到床上去了的叶晨:“要睡了你?” “不睡吧,我头发还没干呢。” 这次来时,其实没考虑过要过夜,好在晚晴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了点换洗的贴身衣物,但是吹风机显然是不可能带过来的。 好在这是春天,不是冬天,否则这么长的头发,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干了。 “那我把灯先关了?”晚晴没等叶晨回答,就顺手拽下了拉绳,楼下传来父亲道别的声音,随后就在‘吱呀’声中关上了房门。 “早点睡觉啊!”父亲在楼下冲楼上的二人喊道。 “知道啦——”叶晨回了一声。 晚晴没说话,只是坐在了那张木桌前。 煤油灯还亮着,散发出它那微弱的光芒。 “晚晴。”在黑暗中,总会让人的思绪更发散一些,也总会让人说出一些更大胆的话,“你以前有没有女朋友啊。” “女朋友,没有。” “一个都没交往过吗?” “没有啊,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叶晨知道她是在嘴硬,所以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却并没有去反驳她。 “你要说有的话,也确实算有吧。”晚晴趴在了木桌上,眼睛一下也不眨的看着那在微风中摇曳的火焰。 明明只是一个小火苗,它的光亮却将整个煤油灯都填满了。 “哦?真的真的?”叶晨坐着靠在木墙上,好奇地问道,“什么叫‘算是’啊?” “那就是因为,和普通人理解的不太一样。” “所以到底是怎么样?” “想听啊你。” “想听!” “以后再和你说。”晚晴轻笑了一声。 虽然这里是二楼,但毕竟只是一间小木屋,上来的楼梯还没有装门,在楼上说的话,完全能传入父亲的耳中。 “干嘛,你还怕老爸听到啊?” “现在懒得说不行啊。” “啊……但是我很好奇啊,到底是怎么样的。” “挺可爱的。” “挺可爱的?”叶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人,而不是那件事,“真的?有多可爱?” “……就是蛮可爱的那种可爱吧。” “下次一定给我说说啊,到底为什么‘算是’又不算是呢。” “下次吧。”晚晴敷衍地回答着,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潮湿的头发,干脆捧着脸颊在煤油灯前发起了呆。 想的,自然是她这一生中,唯一一次勉强算是爱情的回忆。 或许那也不是爱情,只不过是一种互相依赖的温存而已。 当风雪停了,两个之前素不相识的人,自然就会分开。 那是第一次觉得生活变好,是一件让人感到痛苦的事情。 “呼……”当晚晴回过神来的时候,叶晨已经睡着了,楼下的灯也关了,她旋着旋钮熄了煤油灯,慢慢走到那张小床前,掀开被褥挤了进去。 被窝里很温暖,她一点都不客气的把叶晨挤到了一旁,自己占下了那个刚才被焐热的地方。 “唔啊……”睡梦中的叶晨含糊不清地抱怨着,“干嘛……旁边好冷……” “你重新再暖一暖吧。” “烦啊你……” “嘿,你现在的这个语气还挺可爱。” “可爱……爱了吗……” “不爱。” “……哼。”叶晨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侧过身,用后背对着她了。 晚晴也侧着身,用后背贴着叶晨的后背,深吸了一口即使是春天,也依旧有些清冷的山中空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在被名为梦境的胶水粘合起来,变成了一部漫长的电影。 “你……你就是……” “是……” “你竟然……” “讨厌我了吗?” “……没有。” “要我离开吗?” “不要,起码,在这段日子里,留在我身边吧。” “嗯。” “……我要走了。” “走了吗。” “我要走了……因为我真正的爱上了一个人。” “好吧,路上小心。” “你一个人也要保重身体啊。” “我没事的。” “我走了。” “去吧。” “以后还是照常联系吧?” “会的。” …… 46.回去时有雨 公寓的住所,虽然在城市的繁华地带,做很多事情都很方便。 但是——那里无可避免的十分吵闹。 因为是临街的公寓,所以街道上的声音哪怕在八楼也能听到,除此之外,隔音也不怎么好,晚上安静下来之后,总能听到其他房间传来些莫名其妙的声响。 有时候还听见被刻意压抑住的低沉喘息。 而在这里不同。 这是远离城市,几乎完全融于山中的自然,不在这里住一晚,真的很难想象平时所住的公寓有多么吵闹。 叶晨微微睁开双眼,感觉身体竟然不觉得沉重和疲惫——明明躺着的这张木板床硬邦邦的,和公寓里的席梦思床根本无法相比。 “唔。”她一咕噜地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就像是睡了十二个小时似的精神,但看天外,却是昏沉灰暗的一片,好像才刚蒙蒙亮一样。 她踩着‘吱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到窗边,朝外面望去。 昨日清明没有下雨,今天倒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起了吗?”楼下传来父亲的声音,或许是察觉到了楼上的动静吧。 “刚起——” “你俩都起了?” “晴儿还没呢!”叶晨大声回道。 “行,起了就到昨天浴室那边来洗漱一下啊,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好!”叶晨转过身去,用力推了推还在床上睡得正熟的晚晴,“晚晴,走了啊,走了走了,得赶火车去了啊!” “嗯?嗯……”晚晴艰难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没坚持几秒就又合上了。 楼下传来了父亲开门的声音,窗外的雨声变大了不少,还伴随着一阵呼呼吹过的风声。 “砰!”木门被猛然关上,那嘈杂的雨声与风声,顿时都被隔绝在外,让人莫名的充满了安全感。 “晚晴?晚晴,晴儿!起了啊,你昨天什么时候睡的啊?”叶晨有些无奈地用力晃起了她的身子,“喂,喂?喂!!” “哈……呼……”晚晴微微张开嘴,从里面吐出炙热的呼吸,“去吧……祝你……幸福……” “干嘛呢?”叶晨满脸的莫名其妙。 几分钟后,刚才再次陷入梦乡的晚晴,用力睁开了双眼,有些费劲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啊……头疼。” “我睡得神清气爽的,你怎么就头疼了啊。” “小屁孩没心思,当然和大人不一样。” 叶晨翻了个白眼,不去反驳,因为她知道很多时候自己根本反驳不过她——明明知道那些事只是她在强词夺理。 “走啊,去洗漱了,然后要出发了。” “啧,下着雨啊。” “是啊,早知道昨天回了,起码不下雨。” “不过,清明节……还是下点雨更有意思吧?”晚晴轻笑了一声,套上外裤,然后把双脚塞进了帆布鞋里。 现在是春天,就算是下雨的春天,也冷不到哪里去,睡觉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短袖,起来的时候只要把一件外套穿上就行,比冬天起床的难度要低得多了。 “你有伞吗?” “伞?没有啊……”叶晨一脸茫然。 “这小木屋可没和什么连着啊,出去得淋雨呢。” “啊,好像是。” “老爹怎么出去的?” “我不知道啊,他好像开门就直接出去了。” 晚晴瞥了她一眼,下楼推开房门,往外看了一眼。 雨下得不大,冒着雨走上几步确实不会把头发和衣服淋湿。 “行吧,那走了,去洗漱。” “不用雨伞了?” “算了吧。” 晚晴揉了揉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人活在这世界上,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雨伞的啊。” …… 下山的时候,那泥泞的山道实在不怎么好走。 一路下来,三人的鞋子上已经都是泥巴了,但在之后,还得继续乘坐公交车,再换乘中巴,才能抵达火车站。 这还是因为现在多了几路车,之前的时候还要更加麻烦。 从L市通往H市的绿皮火车,很少会把票全卖完。 所以当三人抵达车站的时候,很轻松的就在售票窗口买到了这趟列车的火车票。 ——是中午那趟。 大概还有四五十分钟才发车,所以买了票的三人,就又回头走到了即使下雨天也摆满小摊的地方吃了顿简单的午餐。 父亲吃的是馄饨,叶晨要的还是鸡子粿,晚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点豆浆。 在这简陋的小站台里等车,让人有一种等轻轨的感觉。 当然,在未来,就算是最小最简陋的轻轨站,也要比这里气派多了。 ——这里就是一个水泥站台,不仅不够长,甚至连灯都抠搜搜的只配了没几个,在这下着雨的阴天也没有亮灯,让在站台里等车的人像是陷落在荒废地带的一个个灰暗的影子。 “呜——咚咚咚咚……”火车的警笛声响起,正在不断的减速,缓缓的靠近站台。 车头的灯亮着,可以看到那朦胧的雨线在橙黄色的光下格外清晰。 晶莹的水珠从绿色的车身上滚落而下,雨雾让一切都变得无比朦胧。 走近车边,能看到车身上的锈迹,还能看到那磨损得已经很严重的车轮。 九十年代,绿皮火车已经在被逐渐淘汰,只剩下一些很少有公共交通到达的小地方还保留着。 等到公路拓宽,高速路四通八达的和各处相连,这样的内燃机绿皮车也就跟着被淘汰了。 这速度其实很快。 快到当人回过神来时,过往的记忆就真的只存在于记忆里了。 甚至别说绿皮车了,就连这条铁道路线,都在2021年前后被废除了。 或许,就算是穿越回过去,变成少女,心态也很难再年轻起来了吧。 晚晴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和来时一样,依旧走到了车尾,在这空荡荡的车厢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她‘哗啦’地拉开窗户,似乎并不在意外面会有雨下进来。 此时的她,似乎在享受着雨中潮湿而新鲜的空气。 “哐当哐当……”几分钟的停留后,火车就再次开动,顺着这条铁路,朝着远方驶去。 外婆家的风景,被慢慢的甩在了身后。 下次再来,又会是什么时候了呢。 毕竟上了大学之后,就不可能每个清明节都来一趟了。 甚至……就连每年过年来一趟或许都很难做到了。 “哐当哐当……”火车的速度慢慢变快,窗外的风景好像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 实际上,它的速度并不快,起码没快到会让窗外风景模糊的程度。 这只是一辆绿皮车,又不是高铁。 和来的时候一样,一上车,父亲就坐在那闭目养神,看样子又是要一口气睡完全程了。 叶晨坐在她的身旁,嚼着那个还没吃完的鸡子粿:“晚晴,所以说,昨天,昨天那个女朋友的事情啊,你什么时候说啊?” “还惦记着这个呢?”看向窗外的晚晴头也不回地轻笑道,任由那雾般的雨水落在自己那光滑白皙的脸颊上,落在那乌黑如瀑的长发上。 “好奇啊……” “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啊……很长吗竟然?”叶晨格外兴奋,“果然其实未来是有女孩子会喜欢我们的吧!” 她很难得的用上了‘我们’这两个字。 “嗯?不算长,也不算短吧,大概是一两年的故事而已。” “你和一个女孩子交往了一两年!怎么没把握住结婚啊,其实你是有机会的吧?” “没什么机会,不管是结婚,还是谈女朋友。” “啊?” “我都说了……‘算是’,但其实,肯定不是。” “所以说……” 晚晴托着腮帮,依旧不愿意回头看叶晨一眼。 仿佛和她对话的人不是叶晨,而是窗外的风。 “你要从哪里开始听?”她又问了一遍。 “从头啊,肯定要从头开始听。” “好吧,好吧,反正这趟火车距离到站还早得很,我就一点点,慢慢说给你听吧。” “嗯!” 晚晴的声音并不响,特别是在这嘈杂的车声和雨声中,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叶晨凑近了身子,就趴在她身旁的桌上,看着窗玻璃中她的倒影,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那是一六年……还是一七年?又或者一五年的事了?我不太记得了……反正那一年我肯定三十多了,那一年,我被老公司开除了,那一年,我找不到原本自己能找到的工作,生活费越来越少,迫不得已的,我只能去送起了外卖。” “哦,这个好像听你提起过,好像是三十五岁的事吧?” “对,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然后呢?” “干了差不多一年,我病倒了,好在那时候送外卖还比较赚钱,有不少闲钱能支撑我付大半年的房租,以及在家里苟且的混口饭吃。” 叶晨小小的咬了一口已经凉了的鸡子粿,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游戏里遇到了一个女孩,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就和她很熟悉了,几乎可以说已经坠入了爱河吧,呵。” “喔!!” “第二个月的时候,她忽然和我说,她无家可归了,问我这里能不能让她暂住一段时间。” 叶晨双眼放光:“真有这么好的事?不过,她长得怎么样?” “她没给我看过她的照片,后来见面了,我给她发了我的,让她来找我。”晚晴的语速忽然加快了几分,没有给叶晨提问的机会,“我见到他了,那是一个长相很可爱,个头也不高的……少年。” “啊?” …… W.同居的日子 W番外为晚晴还是男人时的故事,不会突兀出现,一般是和上一章剧情相衔接,因为是用写故事的方式来呈现,而不是由角色叙述,故此设立番外以作区分。 ========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火车站。 繁华而热闹,到处都人来人往的S市虹桥火车站。 先进的动车与高铁在这里来来往往,人们也忙碌的穿行而过,这偌大的高铁站,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辨清方向,第一次抵达这里的人,一定会被迷宫般的道路绕到头晕。 一个一米七几的中年男人神色紧张地看着那出现在屏幕上的班次数字,还不断地拿出手机看时间,然后放回口袋里,过一会儿就又掏出来…… 这是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十分普通的脸,粗糙的脸庞上是已经刮过太多次,以至于根本刮不干净了的粗短青胡茬,硬得就像是板刷毛一样。 脸上戴着一副用了很多年,连眼镜腿都变得油腻了的灰框眼镜。 他的身材已经因为肥胖而走形,夏天的衣服太过贴身,让他无法隐藏自己那肥胖到凸出来的肚子。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旧凉鞋,上面的灰尘似乎在告诉别人,它已经很久没洗了。 “还没到吗?”他摸了摸胳膊上怎么也消退不下去的红疹,再一次拿起了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一条新的QQ消息。 「我已经到啦,你在哪里?」 「就在你这班车出口这边的柱子这里,旁边还有个洛天依的巨幅海报。」 「好像没看到……」 正当他动着手指又想回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软糯的中性声音:“你好呀……是你吗?” “嗯?”他慌张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站着一位穿着短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短袖的少年。 他留着刚没过耳朵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的短发,好像还是特意打理过的——就是为了做这个造型。 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不到的样子,白皙光滑的双腿看着似乎有些过于纤细了。 少年长得很中性,让人有些难辨雌雄。 他的脸肉嘟嘟的,带着点婴儿肥,一双眼睛大而明亮,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有些不安的眨了眨眼睛。 “你就是……” “是我。” “呃……哦。” “其实我……是男孩子,只是,只是一开始你就没问过我,所以,所以……我……” “你的声音好像……和游戏里的时候不太一样啊。”男人的身子有些僵硬。 “哦,嗯……是这样。”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有些羞涩的重新开口,“这样……是吗?” “我草。”对于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而言,这样的一幕实在是有些过于震撼了。 好在他也不是那种古板落后的人,即使到了这个年岁,也依旧没有从宅文化圈中掉队。 “嗯……我本身的声音,很难听吧?” “其实,也还好。”男人挠头笑了笑,尽可能随意的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好,我怎么叫你呢?” “我在现实里的名字是叶晨,不过……你还是喊游戏里的称呼吧。” “那就还是叫你阿七?” “就这么叫吧。” “好。”他清了清嗓子,又变回了原本的声音,“我的真名是叫祝念久……” “哦,难怪你在网上叫九九啊。” “是呀,不过,大叔,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老点呢。” “哈哈……不老,还能叫大叔吗?” “我还以为是那种自称大叔,实际上也就二十六七岁的人呢。”祝念久脸上还挂着几许略带生涩的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脚尖踢了踢地面,“那个……抱歉啊,骗了你。” “是我没问。” “其实……我应该自己说的,但我怕我说了,你就不让我过来住了,所以就……” “哈哈,我要是真讨厌你骗我,或者讨厌和男人靠那么近,那么现在我转身离开便是了,大不了浪费点车票钱而已。” “啊……”他慌乱地摆了摆手,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讨好的笑道,“大叔,就让我住一段时间吧……我可以帮忙干家务的!” “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在现实里也要别人叫自己网名的大叔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我辞职的这段时间,都住在很偏的地方,那里房租便宜,就是可能不太方便……而且地方也很小。” “没关系的大叔……你租的是那种连卫生间都没有的房子吗?” “那倒是不至于。”大叔笑了笑,“好了,走,待会儿可得坐好长时间地铁才能到,你要不要紧?要不先吃点东西?” “没事,我不饿。”他微垂着眉宇,有些僵硬的笑道,“嗯……不要在外面浪费钱了。” 祝念久长得很可爱。 看着像是少年,又像是少女,那略微有些长的头发,更是模糊了性别这个概念,说他是男孩子也合适,说他是女孩子也很合适。 如果是男孩的话,身上就带着几分少女般的娇柔;如果是女孩的话,身上就带着几许少年的阳光和飒爽。 S市的轨道交通非常发达,不仅有地铁,还有轻轨——实际上就是一个玩意儿,区别只是前者在地下,后者在地上而已。 地铁的方便之处就在于几乎不用等,但千万别以为换乘好几次地铁会快到哪里去。 这七歪八绕的,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地铁,直到最后的这几站路,地铁车厢才稍微空荡一些。 祝念久已经累得快站不住了,看到有座位空出来,他立马就坐了上去,伸出粉嫩的舌头,像是小狗似的轻轻喘气。 “哈,远吧。” “高铁才两个小时呢。” “是啊,不过也正因为这个,所以房租才便宜。” “一个月多少?” “一千块钱。” “还是好贵啊。” “那是,你不想想这里可是S市,而且租住的地方距离地铁还不算很远,嗯……不算特别远。” “哦~” 几乎是快到终点站了,二人才了下地铁。 从里头走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走过一个传送门一样,瞬间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地界。 不远处有一些正在建造的高楼大厦,近处有不少已经造好的公寓和写字楼,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入住。 “大叔,你今年到底多少岁了啊?” “三十五。”叶晨目不斜视。 “哦……” “你呢?” “十六喔。” “难怪这么矮,以后还得发育呢。” “发不发育也没事,因为我爸妈都这么矮。” “嚯。” “反正长成这个样子,可以男女通杀哦,很厉害吧?” “……你还挺得意。” “诶嘿。”这里换上了少女的声线,让大叔顿时感觉动听了不少,不过下一秒,他就又切了回来,“大叔不喜欢男孩子吧。” “无所谓吧,如果只是生活中的相处,我更喜欢和男人一块儿,而不是和女人。” “为什么呢。” “不为啥。” “难道你不喜欢女人?” “不,只是对我来说,大部分女人都太不讲道理了,莫名其妙的,还是少打交道为好。” “哦……” 他忽然回过头,上下打量着少年:“我最近在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网站看到了一本小说,写的就是特殊群体的故事,你该不会是……那种吃药的吧?” “吃药?”祝念久愣了愣,旋即笑道,“不哦,我不吃的,我又不觉得我是女孩。” “哦?” “嗯?当然,也不觉得我非得是男孩。” “哈?” “我就是我自己啊,可男可女不是挺好的吗?等年纪大了,就只能正儿八经的当一个帅哥啦。” “……小屁孩可真自恋。” “大叔呢,对可爱的男孩子有兴趣吗?” “有啊。” “噫?” “有兴趣一起打游戏,一起聊天,有个人陪着也挺不错。” “哦……但那和女朋友可不一样哦。” “我没有当搅屎棍的习惯。” “洗干净就好啦,真是的……呃,其实我还没试过呢。” “呵,有什么事情我用手解决就好了。” 祝念久的情绪忽然低落起来:“感觉你好像有点讨厌我……对不起……要不我还是……” “说什么批话呢。”大叔推了推那油腻的眼镜腿,“你就算摆在那里给我看看也不错啊,最起码看着挺顺眼的。” “咳嗯!我的行李箱里,有很多女孩子的衣服哦?” “随便吧,你也没必要非得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大叔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双喜,挑了一根被压得有些扁了的烟,叼在嘴里,然后低头拿出一次性的打火机,点着了它,“呼……” 地铁里那么长时间没抽烟,实在是让他有些憋得慌了。 “咦?” “随你开心就好。”他拍了拍祝念久的肩膀,“做自己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讨好我,哦,当然,也别故意惹我生气。” 正说着,二人就走进了一片农民房里。 这里其实就已经是农村了。 只是城市的新楼已经盖了过来,让这里从郊外农村变成了城中村,以后说不定还会拆迁,变成一座座新的高楼。 走进一个四层半的自建房,从外面后来搭建的混凝土楼梯一路往上,抵达最上面那层,就是大叔的住处了。 祝念久走得心惊胆战,因为这楼梯竟然连个扶手都没有,只在每一层的门口围了栏杆,虽然四层不高,但这样走上来,还是让他心跳加速了不少。 …… W.大叔和正太 从那扇不大的门走进去,就可以看到大叔的家。 准确的说,这还没有真正的到他家里呢。 这里是四层半的那个阁楼。 推开门进去,还有一扇大铁门,后头是长长的水泥过道,原本内部有一条楼梯是通往上面的,但这会儿也用铁丝网给封住了。 拉开大铁门,大叔率先走了进去。在入门的右手边,就是个卫生间,很小,马桶被放在一个斜坡下,要是个头高点的,恐怕都坐不直身子,旁边还有沐浴喷头,但沐浴间是没有的——对于这小卫生间而言,能洗澡就算是不错了。 走道里放着个空心铁皮的落地晾衣架,上面晾着两三件衣物,阳光从不大的格斜窗外照进来,夏天的阳光猛烈,让人感觉似乎光照也还算充足。 再往里,推开尽头的那扇门,就是真正的住处了。 这里的墙上好歹还刷了墙漆,房东很有良心的给铺了地板——虽然是那种最差的复合板。 就如一路过来的走廊有一半天花板是斜的一样,房间的屋顶也有一半是斜坡。 床就放在斜坡下,旁边有个过道,阳光从斜窗外照进来,一半在床上,一半在狭窄的过道上。 周围低矮的部分做了几个柜子,似乎是用来放放衣物的。 床尾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一张长桌,看样子好像是大叔自己买的,上面还有一些架子,放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这不大的房间里,他基本已经把空间利用到极限了。 架子上只有两根天线的廉价路由器正在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狭窄逼仄,就是这里的全部。 但有些意外的是,竟然不算脏乱,看起来好像时常会打扫卫生和通风的样子——因为空气里并没有难闻的味道,反倒还有一股花露水的清香。 “就那么小,你的行李我看看……要不你就放那过道里吧,那里空点。” “好……” “你有电脑吗?” “没有,只有手机——之前都是用家里的台式机,或者去网吧的。” “网吧?你不是未成年吗。” “我们那儿的黑网吧啦。” “哦……你就在床上坐着吧,要不要玩游戏?我有几台游戏机。” “游戏机?”祝念久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小男孩,哪怕他长得再好看,长得再像女孩子,听到这三个字也忍不住双眼开始放光了。 “嗯,不过也就是些老机子,有PSP和NDS,还有一台GBA。” “PSP!” “行,你玩着吧。” 大叔和正太的奇妙组合,似乎并没有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二人也只是各自干自己的事,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其实我还挺庆幸你是个男的呢。” “咦?” “我就说在网上怎么感觉你那么合心意。” “噗,大概是男人最懂男人吧?” “哦,大概是吧,最重要的是,男人一般不会瞎作,我看网上啊,不少人都得哄着女朋友,这男人当着一点尊严都没有,累。” “是嘛,我觉得我遇到的女孩子都挺好说话的呀。” “那是你长得帅。” “我觉得我算是可爱吧?” “哦……也一样,可爱的话,会容易激起母性,让女孩子宠着你呗。” “大叔,你到现在还没结婚,就是因为和女人合不来?” “兴许是有合得来的,只是我没遇上而已。”大叔淡笑了一声。 “那个……我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去呗。” “有热水吗?” “夏天还要热水?”他一脸诧异。 祝念久讨好似的笑道:“哎呀,我怕冷嘛,洗冷水澡就不舒服。” “这倒是和女人似的……随你,你自己去开下热水器然后过半个小时洗吧——有个开关你摁下去就行了,其他不用动。” “好!” 当祝念久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浑身冒着热气,在这样炎热的夏天,似乎显得更加炙热了——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但总感觉效果不是很好。 三十五岁的大叔这会儿正在游戏里玩着,语音里传来不少年轻人的声音——是的,听起来就要比他年轻多了。 “大叔,你这ADC是老年人反应啊!” “都他妈大叔了,肯定反应慢啊,能玩成这样就不错咯。” “不对啊,大叔至今未婚,那应该已经麒麟臂天下无敌了啊?” 电脑里传来开玩笑的声音,而大叔却只是干笑了两声。 刚走进房间里的祝念久朝屏幕里看一眼,忽然开了口:“哎呀呀,谁说大叔至今未婚的啦?” “我草,九九的声音?” “九九真被拐过去了?” “大叔配萝莉啊我日!” “大叔你等了三十多年是不是就为了等自己老了好吸引萝莉啊!” “说不定真是这样!” “嘿。”大叔忍不住得意的揉了揉鼻子。 “今天我刚到哦,已经和大叔把这个那个的都做啦~”祝念久用女孩子的声音轻笑道,这顿时又引来一大堆羡慕嫉妒恨的大叫。 大叔和萝莉? 完全不是。 大叔和正太还差不多。 打完这把游戏后,祝念久关了游戏,歪头看向刚洗完澡的祝念久。 他穿着一条很短的牛仔热裤,上身是印着KON里中野梓画像的短袖。 衣服似乎有些宽大了,露出光洁白皙的锁骨来。 虽是少年,但却莫名让人感觉那未露的春光很有吸引力。 大叔挪开目光,落在了那双过于纤细的大腿上。 热裤实在太短,短到了大腿根,让他的视线忍不住往里探索。 “干嘛,大叔?” “……?你这断句和语气有点问题啊。” “哈哈,大叔不会被我掰弯了吧?” “人对可爱的东西总是没有抵抗力的。”他很冷静的为自己辩解。 “好吧,嗯……想试试也没关系,反正我是双性恋,而且现在年轻长得还可爱,等年纪大了,就只能交女朋友啦。” “那可不一定……” “哦……也是。” 大叔挪开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在了电脑屏幕上,他打开另一个游戏玩了起来。 “啊,我日常没做呢还。” “我帮你做?” “好啊!”连背影都很像女孩子的祝念久趴在了床上,双腿一上一下的晃动着,打开了他的PSP游戏机,“我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不多时,大叔这边就传来了有些吵闹的指挥语音:“杀,上啊!三二一藏剑风车,奶妈奶住,和尚把标记了扇子的抓回来那是对面指挥!” 他沉浸在了游戏的世界里。 在那个世界中,虽然他也不是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的大侠,但起码也是个冲锋陷阵的战士。 游戏是个好东西,沉浸其中,能忘记现实的烦恼,当然,也能忘记时间。 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没有了猛烈的阳光,这屋子里忽然就让人觉得有些冷了。 深蓝的天空挂着一轮清朗的月,月光洒在了祝念久的脸上,让他的小脸看着愈发白皙。 他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正把脸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正香。 游戏机从他的手中滑落在一旁,上面正停在缘之空的一段游戏对话中。 画面是一个未被和谐过的香艳场面。 大叔笑了笑,伸手拿起游戏机,替他摁了个保存,就将机子放回到了桌上,顺手又把被褥给他盖上。 在睡梦中,祝念久看着反倒更有少年感——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刻意用表情和动作去扮演那种亦男亦女的感觉吧。 这一夜,二人什么都没做。 而且往后的每一天都依旧什么也没做。 虽然祝念久还是会开玩笑,但二人的关系依旧处于情侣和好朋友之间。 只不过,一人的生活变成了两人,顿时充实了许多。 而且祝念久真的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孩子,不仅不会添乱,还能帮上不少的忙。 聊天也可以随意的进行而不必担心说错了话。 虽然现在只是住在一起了一个多星期,但他的心情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很多。 这会儿,桌上摆着一台二手的PS3游戏机,二人正在玩着格斗对战的游戏。 大叔抓着手柄,飞快摁着按键,而祝念久则盘腿坐在他怀里,按得比他还快。 “哒哒哒哒——” “厉害啊……” “乱拳打死老师傅咯。” “年轻就是好,手速无限啊。”大叔叹了口气,“像我这个年岁还在打游戏,其实很奇怪吧。” “没有啊,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情都是别人规定的,自己的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只是未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要后悔就好。” “真难想象这是个十六岁小屁孩嘴里说出来的话。” “切,可别小看现在的孩子,那可是很早熟的,懂不懂啊!” “好吧……累了,玩一天了,看会儿番吧。” “行啊,你看什么?” “之前下载了一部恐怖片,一直没看……” “阿九,你不会是一个人不敢看吧?” “呵,你就说敢不敢看吧。” “我当然敢了!”祝念久用脑袋顶着大叔的下巴,大声嚷道。 “好啊,那就看,别哭啊到时候你。” “怎么可能……” 大叔看了一眼怀里像是女孩子似的少年,忍不住嗅了嗅头发上传来的清香——只是洗发水的味道而已,但不知为何他洗的时候就不会有这样的香味残留。 恐怖片很快就开始放了,刚才大放厥词的祝念久,这会儿缩在了大叔的怀里,好几次闭上眼不敢去看。 而他,却因为注意力全在可爱的少年身上,以至于根本没有去在意电影到底恐不恐怖…… …… 47.然后的然后 听故事的孩子总是喜欢问,然后呢?接下来呢?以后呢?最后呢? 似乎每一个故事都需要一个完整的、美好的结局。 然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结局,结束往往是突然的,即使是相熟的朋友之间,谁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联系。 “然后呢?”叶晨像个孩子似的问了。 此时火车已经开到了H市地界,这里似乎根本没有下过雨,春光大片大片,毫不吝啬地洒入了车厢里。 仿佛之前的雨只是一场如梦般的幻觉。 “什么然后。” “之后啊,他就没和你联系过了吗?他和他的女朋友交往的怎么样?再后来你们还见过面吗?他还是那么可爱吗?”叶晨捂着快要掉下来的发卡,一脸兴奋的问道。 “没有了啊,没有然后了。” “啊?那打电话呢?还有那个什么……网上联系呢?都没有吗?” “没有了。” “人间蒸发了?” “其实我还能看到他发的空间,那些生活琐事,以及生活中拍下的照片,但我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了。” “因为他的离开,你还是有些难过?或者……是失恋的感觉?” “不知道,或许吧,只是觉得既然已经离开,有了各自的生活,那么没必要的话就没什么好联系的了。” “游戏呢?” “再好玩的游戏,也是会玩腻的啊。” “哦……” “时间奇妙的地方就在于此,可以让两个原本很亲近的人,变得疏远,直到互相感到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晚晴歪头望着窗外,单手撑着腮帮,那双绿色眸子沉静得像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清泉。 叶晨似乎想到了自己身边的其他人,不由的也有些沉默了。 树木茂密的枝叶遮挡着阳光,让照进车里的光线也跟着时明时暗。 “所以真的没有然后了?”叶晨像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是啊。” “确实……算是恋人,又不算是啊。” “嗯。”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是有我在你身边嘛!”叶晨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嘶,有点痛……” “你拍到哪儿了啊?”晚晴忍不住回过头来,还没仔细看,就见到那张挂着狡黠笑容的小脸忽然凑得自己很近,然后飞快地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叶晨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好了,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干过似的。 “哈?”晚晴这时候才反应有些迟钝地瞪了她一眼,“你小子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嗯……现在有我,所以不用想他了啊!切,你连男孩子都能接受,我现在可是女孩子啊,女孩子!” “虽然这节车厢没人,但你也不必这么大声吧?”晚晴斜睨了他一眼,“真是的,这么喜欢偷袭?” “你……干嘛?” “我要亲嘴儿!” 叶晨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似乎自己偷袭可以,但是被晚晴强吻就不行。 ——哪怕实际上的结果是相同的。 或许,她只是想要掌握一个主动权吧。 “切,小气,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就挪开了,没意思,还有你嘴里一股猪肉味,下次刷刷牙再搞偷袭行不行?”晚晴偏过头去,今天对这件事似乎并不那么的执着。 “对了,你和他,亲过嘴吗?” “没有。” “哦……” “我又不是基佬。” 虽然不知道基佬是什么意思,但叶晨觉得那应该和‘同性恋’的含义差不多。 “你说这话你好意思吗。” “怎么不好意思了?对一个长得像妹子的存在感兴趣那是很正常的好不,那是因为你对妹子感兴趣,所以才会对近似的生物感兴趣,恰恰证明了我不是基佬。” 叶晨一时间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火车已经进入了城区,能听到明显的刹车声。 “咕咚咕咚咕……”这很有节奏感的火车声也渐渐慢了下来。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火车城站了。 一进到城市里,周围的气温好像都升高了几度,火车扬起一阵烟尘,随着如同放气般的声音响起,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本次列车终点站……” 随着广播员的声音响起,车上还坐着的人,也都纷纷拿起了行李箱。 父亲在减速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这会儿正把包往身上背。 晚晴和叶晨更是一会儿都没睡,现在起身当然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零零散散的人从火车里走出,散乱的站在这空旷的站台上,在短暂的停留后,他们就又汇聚起来,朝着同一个出口走去。 粗糙的水泥地上传来了行李箱滚轮的声音。 不过这样的短途旅程,大多数人都是只背个包的——就像晚晴他们一样。 走出车站,外面似乎比里头还要热闹三分,明媚的春光照在晚晴的脸上,旁边的叶晨吸了口相比乡村要污浊不少的空气,顿时呛得咳嗽了起来。 “不知道小白昨天在今予家待的怎么样。” “赶紧回去吧。”晚晴揉了揉脑袋,“坐公交车……最近坐的车真是太多了。” “所以还是未来好啊,交通那么方便,你还觉得未来不好呢。” “交通是方便了,但人心也疏远了。” “切,你有没有想过,那或许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晚晴白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 银空公寓就在眼前,虽然只是个租住的地方,但住了这么久,也让人感觉像是自己家了。 “总算快到家了,我要洗澡!” “哦,今天倒是有热水,时间还早呢。” “我要泡澡!” “其实你昨天洗过澡了吧,至于吗,搞得好像几天没洗澡似的。” “哎呀,那不一样啊,从外面回来,总要彻彻底底洗个一次的吧。”叶晨率先走到电梯门口,摁下了上行键,“这也是一趟远门了,中途又坐了那么多车,中巴车、公交车、火车……” “叮咚~” 正说着,电梯门就随之打开了,正在抽烟的父亲连吸了好几口,连忙把烟头丢进电梯口的香烟垃圾桶里。 三人一起抬起头,正准备进去,就看见穿着一身淡黄色薄纱连衣裙的赵今予正牵着小白要往外走。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这条瘸腿的大白狗。 “汪汪!”见到自己的主人们回来,它兴奋地扑了上来,虽然只是一个晚上没见,但对它而言,却像是一整月没见过似的久。 它把尾巴摆得像是鞭子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抽着叶晨的脚踝,脑袋则蹭着晚晴的裤管,眼睛还讨好的望向父亲,伸长了舌头哈着热气。 这家伙真是把三个人都给照顾到了啊。 “小家伙还怪想我们的。”父亲伏下身拍了拍它的脑袋,也不知道赵今予对它施了什么魔法,让它的毛发都比之前顺滑了不少,而且原本毛乱糟糟的,现在看着格外整齐。 “总感觉它好像好看了不少?”叶晨有些狐疑的自言自语。 “有吗?”晚晴一无所觉。 “带它去专门的宠物沙龙做了些检查,顺便修剪了一下毛发,洗了个澡,按个摩……” 叶晨目瞪口呆:“还有这种东西?给狗按摩?” “有呀,不过我目前知道的,H市就只有一家,在文一路上。” “这得花多少钱啊。”晚晴对这种东西是有所了解的,哪怕未来的宠物店都泛滥了,做这些‘养护’可都不便宜。 “还好还好,没花多少钱呢。”显然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所以赵今予并没有直接报出价格。 “一百?”叶晨还是忍不住试探的问了。 “嗯……差不多吧。”赵今予的回答很含糊。 “我看,怕不是得要七八百……”晚晴试着换算了一下汇率,再加上这个年代的溢价。 赵今予没回答,但是却偷偷笑了一下。 看样子,好像是她猜的比较准。 “好,小白你和今予出去散步吧,我们回去洗个澡!”摸够了的父亲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但小白却不愿意。 它‘嘤嘤’的叫着,就是要往父亲的腿缝里钻,好像非得和他们一块儿回去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在这两天里受到了什么虐待呢。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赵今予把它照顾的很好。 “走啦,小白?刚才不是还要出去散步的吗?等下再回来啦。”赵今予扯了扯绳子,“晴儿他们先上去,你过会儿回家,他们在家里等着你的哦。” “是啊,去吧去吧。”晚晴摆了摆手。 叶晨蹲下来用力揉了揉它的狗头:“小白你放心去散步吧,等下今予会把你带回来的,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啊。” “嗯,是呀,小白?” 就这样又拉扯了一阵,小白才有些不情愿的被赵今予牵出了公寓,看它那模样,今天的散步恐怕不会用多少时间了,说不准只是去草丛里方便一下就要一个劲的往家里跑了。 “到时候上大学了,小白怎么办啊。”看着电梯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的叶晨,忽然有些担忧的说道。 “那有什么,我养着不就行了?”父亲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可老爸你到时候不是要去上班吗,开卡车什么的。” “开车带着狗,不是更有意思了吗?路上都不寂寞了,哈哈。”父亲笑了笑,“实在不行还可以放到乡下去养,你爷爷奶奶家正缺条狗呢。” “乡下啊……”叶晨低垂着脑袋用谁也听不清的声音咕哝了起来。 …… 48.色彩很缤纷 装着温水的浴缸里,白皙的肌肤在带着泡沫的水面下若隐若现。 晚晴歪头看向窗外那正在落下的夕阳,感觉到吹来的微风逐渐变冷。 天色渐晚。 她的思绪很朦胧。 甚至有几个瞬间会忘却自己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我现在是在玩一个非常逼真的VR游戏?”她自嘲地笑着,抬起纤细的手臂左右看了看,“真是连一根腋毛都没有啊……” 这是一具美好的少女躯体。 在她的身上,拥有着许多可能,拥有着更多的选择。 美少女从来都是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的。 ——至少在不再年轻之前。 金红色的夕阳洒在了她的身上,照得浴缸里的水都波光粼粼的。 浴室里很安静,但屋子里却很热闹,能听到小白四处乱窜时发出的声响。 “哎哎哎,小白你别这么兴奋啊!” “现在摁住你了,不许动!” 叶晨的声音不断从门外传来,即使看不见,也多半能想象出此时她在做些什么。 浴缸里的水渐渐已经有些凉了。 已经坐了快半个小时的晚晴,终于决定起来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毛巾擦着身子。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脸蛋虽然有些婴儿肥,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胖,一双碧绿色的眸子就像是在微微发光似的明亮。 如果是以前,在现实里看到了发出这样图片的推特,那她八成会找个独处的时间享受一下灵魂出窍的快乐。 但现如今,看着这样的自己,她却觉得很平常,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或许是看得次数太多已经习惯,又或许是在激素的影响下,对女人没有了感觉——不过真要那样的话,就不应该有女孩子喜欢女孩子才对。 再好的东西,见得次数多了,也会习以为常啊。 慢慢习惯生活中一切的合理与不合理,这就是最恐怖的事情。 就像一个人,说着他要是成为自己讨厌的人就会自杀,但当他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之后,反倒不会去自杀了。 ——因为变化后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人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被另一个自己所替换。 或许每个人的一辈子里,都死过好几次——被新的自己杀死,然后替代。 那个大叔的晚晴……有没有被杀死呢?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根本想象不出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叶晨的迷惘。 她清了清嗓子,甚至想要找回一些自己曾经的感觉,但却找不到了。 ——这世界上,到底扮演谁最像? ——扮演自己最像。 ——那么这世界上,到底扮演谁最不像? ——还是自己。 …… 四月,已经是真正的春天了。 但却没想到,赵今予竟然把自己的房间布置出了春天的气息。 相比之前,屋子里多了一些盆栽,桌上还多了一个朴素的玻璃花瓶,里面有一束正在盛放的白色郁金香。 窗台边还种了几盆正长得郁郁葱葱的绿植,看起来好像是一种草,只是晚晴不知道它的名字而已。 浴室里传来哗啦的水声,是赵今予正在洗澡。 晚晴和叶晨当然是过来学习的,差不多出门玩了两天,晚上也得收收心,多做点题目了。 毕竟明天就是第二次模拟考。 对比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就可以确定自己的平均值区间,也可以检查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学习状态如何,万一有所懈怠,还来得及调整。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的成绩都会趋于稳定,分数和排名不会有太大变化了。 但也有那种骤降或者骤升的。 这两种其实都不太好,前者说明学习态度下降了一大截,后者却让人很担心到了高考的时候能不能稳定发挥。 是的,高考这玩意儿,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拼的并非上限,而是下限…… “老爹带着小白出去了?” “嗯,摆摊去啦。”叶晨在客厅角落的箱子里拿出一盒牛奶,一点也不客气的拆开吸管喝了起来。 这里对她而言熟得像另一个家似的。 “今予刚开始洗吗?” “没啊,洗了一阵子了。” “哦……”晚晴看了一眼那终于快要彻底落幕的夕阳,又扭过头来看向桌上那一大堆颜色漂亮,但却全写着英文的精致玻璃瓶,“今予买了这么多这玩意儿放这里干嘛?” “我刚才还想问呢,这什么啊?”叶晨好奇地拿起一个玻璃瓶,晃了晃里面漂亮的蓝色液体,她很确定玻璃瓶是无色透明的,所以这完全就是液体本身的颜色。 最厉害的是,这玩意的瓶底还有一个灯,准确的说,这灯是和瓶体本身分离的,是被装在底座上的,只不过因为量身定做,所以看起来天衣无缝,不仔细瞅是察觉不到异样的。 摁下开关,那小灯泡就亮了起来,整个酒瓶顿时弥漫出蓝色的光。 看起来不像是喝的,倒像是放在这里的摆件。 除了蓝色,还有红色、绿色、橙色、粉色、紫色、透明色…… 这色彩斑斓的好几个玻璃瓶置于桌上,在这个还没开灯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漂亮。 “是酒。” “酒?虽然……我刚才也在猜这个,但这酒也太奇怪了吧?有那么多颜色,是放了色素吗?感觉和饮料一样,而且为什么每个下面都有盏小灯啊。”叶晨拨弄着手里的发卡——晚上不出门的话,她一般不喜欢把头发夹起来,原本是会的,但后来受到晚晴的影响,就变懒了…… “只是一种装饰吧,这玩意儿看起来恐怕不便宜,说不定是国外买来的,国内可能还没有的卖吧……” “看起来真的好像摆件啊,你看,要是拿一个放在床头,是不是就可以当床头灯了?” “就那么点微光,能照亮什么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会影响睡觉嘛,可以开到天亮!” “你当是洗头房啊,亮这些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光。” 正说着,盥洗室里就传来一阵吵闹的风声——那是吹风机正在运作的声响。 叶晨和晚晴相视一眼,在这种吵闹中,都有些懒得说话了。 其实她俩洗头倒是还没这么频繁,平时洗澡都是用塑料袋扎着,免得把头发弄湿了,像这样的春天,大概两三天才会去洗一次头吧。 但是澡倒是会每天洗一下。 不得不说,相比男人,女孩子的头发打理起来实在太过麻烦了。 特别是长头发。 有时候别说是晚晴了,就连叶晨自己都会心生一种去理发店剪个短发的冲动。 好一会儿,吹干头发的赵今予才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她穿着印了**熊图案的睡衣,轻轻摆着头发,款款走了过来。 相比走路大大咧咧的晚晴而言,她看起来要更有女人味的多。 “今予!今天写题吗?” “我写了一天啦,晚上想着休息一会儿的呢。” “哎——?那我们自己写?” “嗯,我在旁边看会儿书啦。” “哦,对了,这个是什么?”她指了指桌上的玻璃瓶,“我把灯都开了,看着真漂亮。” “那个呀,是酒哦,鸡尾酒。” “鸡尾酒?”叶晨满脸疑惑,“鸡尾巴泡的酒?” “噗。”晚晴和赵今予同时笑出了声。 当然,晚晴要比她狂放多了:“哈哈哈哈——叶晨你是什么傻子脑洞啊——哈哈笑死我了,神他妈鸡尾巴泡的酒!” 叶晨满脸委屈:“字面意思就是这个啊,那你看,鹿茸酒、虎骨酒、杨梅酒……都是用什么泡的,就叫什么酒,我还以为这个也一样呢。” “不是啦,鸡尾酒是一种混合饮品,里面会有各种烈酒和果汁,口味呢一般比较偏甜,但千万别被它骗了,有的度数可是很高的。” “哦……也就是说,它喝起来是果汁的感觉,实际上却会让人很快就醉?” “是呢,不过我买的这种没那么烈啦,主要还是果汁的成分偏多吧,更像是带了点酒精的果汁饮料。”赵今予耐心的解释道,“大概相当于八九度的酒,比啤酒度数高点,但也不会太高。” “也就是说,能当饮料喝?” “是呀,晨儿要喝吗?” “嗯……我试试?”叶晨犹豫了几秒,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晴儿要吗?” “我不用,这种酒没什么度数,味道还甜。” “切,你是怕你喝了就醉吧?” “开什么玩笑,我酒量可是很好的!” “哦,是吗,一杯红酒就醉,还酒量好,红酒才多少度啊今予?” “上次那个吗?嗯……十五度左右吧?” “哦,那这个度数也不低了诶。” “是呀,对于不太会喝酒的人来说,也不算低了呢。” “瞧不起我是吧?”晚晴瞪大了眼睛,“今予,我也要喝!” “今予别给她开单独的一瓶,浪费,你喝的时候给她倒一杯就行了。” “不行,我要喝一瓶!臭小子,今天我非把你喝趴下不可!” “为什么晴儿总喜欢喊晨儿‘小子’呢,对自己妹妹最起码也应该是叫‘妮子’吧?”赵今予好奇地发问道,天知道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多久。 “她就是这样,别理她。” “来!喝完这一瓶给我润润喉,正好我要背一下文言文。” “你就吹吧。” “今时不同往日,上次是我没做好准备懂不懂!” “这东西还有准备不准备的说法吗……” “你别管,喝,看今天是谁先趴下!”晚晴赌气似的嚷道。 …… 49.如梦又似幻 晚晴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瓶鸡尾酒,挑衅似的放下酒瓶长出了一口气:“怎么样,服不服!” “切,等下你就趴下了。” “那你等着好了,我看谁先趴!”她大嚷着,还故意用力瞪大了眼睛。 客厅里的灯没开,任由窗外多彩的霓虹灯映在玻璃上,让那些本就漂亮的色彩变得更加梦幻。 “噗通。” 就在二人绿眸瞪黑瞳的时候,赵今予却像是失去力气似的一下子趴在了桌上。 “咦?不会吧,我记得今予还是能喝不少的啊?”叶晨疑惑地挠了挠头,“她怎么……醉了?” “今予,今予?”晚晴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后者却没有什么反应。 叶晨的视线落在她手边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酒瓶上,借着底座的灯光看了一眼上面标示的度数——「60%」这个数字格外显眼。 “喂,晚晴你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六十度吗?”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里面液体少了一截的酒瓶,顿时被吓了一跳:“我草,这不是伏特加吗?怎么混在一堆鸡尾酒里了?” “六十度啊!会酒精中毒的吧?”叶晨顿时紧张了起来。 “今予,今予?没事吧你?”晚晴赶紧又推了推她的身子。 好在这次,她有了回应,让二人都稍微松了口气。 “嗯……姆……没事……” “你怎么喝错酒了啊?” 赵今予用力支着桌子,十分勉强地坐直了身子:“瓶子……一样……忘啦。” “没事吧,要不要去睡会儿?” “还好。”赵今予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脸颊,脸颊有些微红地靠在了晚晴肩膀上,含糊不清的咂了咂嘴。 “你喝的是不是太大口了?” “嗯……” “要不去床上睡着吧?” “是啊,去睡觉吧。”叶晨赶忙跟着说道。 “不要啦……不想去床上。”赵今予又重新趴回到了桌上,用手掌垫着自己的下巴,并拢着双腿收在椅子下方,咕哝着说道。 “六十度的酒啊……刚才那一口估计都有二两了。”晚晴摸了一下赵今予那烫得像是发烧了似的额头,劝说道,“还是睡觉吧,不然等下会很难受的。” “不要睡。”赵今予很缓慢的摇了摇头,“其实我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啦。” “对了,今天为什么要拿那么多鸡尾酒出来啊,这都是哪里来的?”叶晨忽然问道,免得只能听到赵今予那略显沉重的喘息。 “嗯!是我特意,让我爸,托人,顺路运来的哦。” “还挺奇特的……不过为什么忽然想买这个?” “上个月就想买啦,这个月才到而已……所以今天就想……想和……嗯……一起喝喝看嘛……” 晚晴托着腮帮,怀疑赵今予会不会是一个喜欢喝酒的女孩儿。 “主要是这样,很有……氛围啦。”她歪着脑袋看向叶晨,“想讲一些……小时候遇到的趣事。” “什么趣事?”晚晴拿起鸡尾酒又抿了一小口。 赵今予再次努力直起身子,但只坚持了两秒,就完全靠在了椅背上:“呼唔……你们小时候没有遇到过……那种,很有意思,很、很神奇的……事吗?嗯……” “很神奇,很有意思?”叶晨的脑海里冒出了一大堆小时候自己在家都能做的化学和物理实验,又想到了一群玩伴聚在一块儿弹着吸铁石互相碰撞的画面。 “嗯……就比如说,你们,有没有听过……第九楼?” “第九楼?” “是呀,第九楼是一个,嗯……一个很神奇……的……神奇。” 叶晨捂住了额头,她确信这会儿的赵今予一定是醉了。 “有多神奇?”晚晴打了个酒嗝,也靠在椅子上问道——看起来,她好像也有点微醺。 “第九楼……随机,出现,在空地上!或者……附在哪栋楼房里。”赵今予轻轻咬了一下手指,似乎是想让自己说话不那么结巴,“空地上的时候,会出现一个,楼,九层,但是,下面,八层,空的……只有框架……只有第九层……有东西,如果附着,在其他楼房里……比如……一栋五层的,房子,就会变成……有九层。” “听起来像是恐怖故事啊……”叶晨打了个喷嚏。 “不是哦……第九层,是一个,只有小孩子才能到的,地方。” “难道是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吗?” “不是哦,那里是……能让小孩子选择……要不要快点,长大的地方。” “啊?” “如果想要,快点长大,就会一下子……长到十八岁啦。” “啊……那很麻烦啊,一下子变成大人了。” “但是,如果不想当大人,就可以去找,第九楼,再变回去哦。” “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的话……就没办法啦。” 虽然好像不是个恐怖故事,但仔细想想这所谓第九楼的原理,再去琢磨琢磨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莫名让叶晨感觉后背发凉。 总之,好像是个让人不太舒服的都市传说。 但对于小孩子而言,或许还挺向往的吧。 大人总想回到孩童时代,而孩子却总想快点长大。 因为大人总是对孩子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等你长大就可以这么做了、等你长大…… 于是长大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就成了一件十分向往的事情。 他们向往的其实并非长大,而是长大后可以获得到的自由。 但实际上,长大后,却只会得到更多的束缚,而非自由。 “所以今予小时候找到过第九楼吗?” “没有啦……”赵今予摇了摇脑袋,梳理整齐的长发在此时变得有些凌乱。 “说到这种传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别的!” “什么?”晚晴皱起了眉头,因为她没想起有什么类似的都市传说故事。 “咦,晚晴你不知道吗?哦,可能是你忘了,我说出来你就知道了,就是小时候,有个小孩子说的……忘了他叫什么了,反正我们都叫他黑冬瓜的。” “哦,他啊。”那份记忆顿时涌了上来,晚晴笑着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是不是他说的那个,天空中的那座岛屿。” “对!他说他去过天空中的那座岛屿,只要在岛屿出现时,踩在映于水中的倒影就可以传送到岛上了,那里生活着一群无忧无虑的人,有城堡,有麦田,有风车什么的……” “嗯,然后他说,如果能再去一次岛上,就可以永远住在那里。” “是啊是啊。”叶晨用力点了点头,旋即笑道,“不过后来才知道,那个故事是他外公和他讲的,他根本没去过什么天空的岛屿啦。” “毕竟天空的岛屿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平静的生活而已,也就是他外公那个年纪的人才老喜欢讲这种故事吧。”小脸已经通红的晚晴打了个酒嗝,“这些都是由人编织出来的美好幻想,然后传开了而已。” “有些说不定是真的呢!” “今予也这么说?”晚晴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是唯物的呢。” “不是啦……有些不能解释的东西是存在,存在的,但是不能因为不能解释,就说那,那个不唯物啦。”她嘟着小嘴,认真的皱了皱鼻子,“是真的,我知道的,就有一个我小时候的,事情……” 喝醉酒了的赵今予,说话似乎只能勉强保证一定的逻辑和语序,至于用词……简直贫瘠得不像是平时的她。 “什么事?不是恐怖的故事吧?”叶晨又好奇又紧张的问道。 “不是的不是的。”赵今予用力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头晕了,又赶紧捂住了自己脑袋,任由那顺滑的黑发从指间中滑落,“那时候我,身边的朋友之间都有这样一个传闻……哦,那时候我在……小学吧,四年级……” “嗯?” “有一只彩色的蚂蚁……如果看到它,就可以多一条命……” “……编出这个故事的人一定是游戏玩多了吧。”叶晨拍了一下额头——亏她刚才还认真听呢! “是真的哦,那天,我蹲在马路边,看到了一只彩色的蚂蚁,然后……出车祸了。” “你?” “是我,我还记得,我被撞得飞起来了,撞我的是一辆小轿车……我飞着落在了地上,感觉意识开始……模糊……然后忽然感到很疼……到处都是血腥味。” “啊?”叶晨摸了摸胳膊,感觉又要变成恐怖故事了。 “然后,我感觉自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还是站在路边,在看蚂蚁搬家呢……” “彩色的蚂蚁呢?” “没见到啦。” “车祸呢?” “没有出车祸了哦。” “……那大概只是你记错了或者只是站着睡着了而已吧?”叶晨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小时候实在太困的话,也可以站着睡着。” “但是那种感觉真的很真实。” “说不定那只是小时候做的一场梦,别说彩色的蚂蚁了,甚至你可能都不在路边,就是在家里做了个梦,因为太真实了,就牢牢记住啦,我有时候也会做梦梦见自己在小区楼下走,找不到父母很害怕之类的。” “嗯……但是之前我又做了这种梦哦,之前的时候,上个学期,那天下着雨,我梦见我的轮胎被扎了,梦见我被大卡车撞了,那种疼痛感很真实……” 刚才还当是醉酒胡话听的晚晴和叶晨猛然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对方。 …… 50.缠人的今予 赵今予的理智正在慢慢消失,她说的话也愈发含糊不清起来。 她大抵是真的醉了。 “嗯……真的有……真的有……”她小声咕哝着,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缩着,时不时打一个酒嗝。 “呼……”鸡尾酒的度数终究是没那么高,晚晴虽然有些头疼,但还不至于像上次一样直接睡过去,“叶晨,快点,帮把手,把她抱床上去……” “嗯……那我们回去睡?她一个人没问题吧?” “喝醉酒的人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睡啊,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晚晴翻了个白眼,“当然是陪她一起睡——让她睡在靠窗的那边吧。” “行……” “快点,我抱着腿,其余部分你抱着。”晚晴说着,抱起了赵今予的穿着睡裤的双腿,现在她完全没有‘香艳’的想法——只是头疼得想快点躺床上睡觉。 赵今予其实很瘦,体重也就在九十斤左右,但喝醉了酒之后,却像是一个大铁块似的沉,二人用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总算是勉强把她抬到了床上。 “呼……你睡中间吧叶晨,我头痛,困了。”晚晴来不及多照顾赵今予,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躺到了床上,只用了一秒钟就睡着了——甚至还微微打起了呼噜。 虽然比上次喝红酒的战绩好点,但也没好到哪来去,完全就是在死撑而已啊…… 叶晨帮俩人盖好这宽大的被子,自己则从中间钻了进去。 躺在二人之间,热得她直冒汗。 春天的夜晚可不像冬天那么冷,那会儿睡在中间的话倒还觉得暖和。 现在嘛,大概只觉得煎熬了。 偏偏这时候赵今予还转身抱住了叶晨,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之前说过的那些传说故事。 “真的有……彩色的……蚂蚁……我想去……第九楼……” 叶晨有些尴尬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也不敢动。 被少女柔软的身躯紧紧抱着,当然会让她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毕竟平日里都和晚晴一块儿睡,别管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怎么样,最起码睡觉的时候是货真价实的美少女,而且睡相还不太好,经常会把自己的衣服给扯开——最常见到的就是把被子踢了,又把衣服掀起来,露出那白皙平坦的小腹。 还是男孩子时,之所以做那种事那么频繁,也有不少晚晴的关系。 但人啊,就是会慢慢习惯这一切的。 赵今予温热的鼻息呼在她的耳垂上,让她感觉一阵滚烫。 就在她感到额头冒汗的时候,一旁的晚晴也趴了上来。 相比只是把她当毛绒熊抱着的赵今予,晚晴可就要不客气得多了——她直接将一条腿搭在她的肚子上,然后又把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胸口,还在无意识的磨着牙…… 那可比说梦话还要让人难受,简直就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用力的刮。 “好热……”叶晨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咕哝道。 本来睡在中间就够热了,现在简直是热上加热,即使盖的只是一层薄被,她都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出汗了。 清冷的月光照进屋里,却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凉爽。 这时候的她,特别想用力把窗户打开,任由夜晚的风灌进屋子里——最好是灌进被窝里,那样肯定凉快的很。 然而她不能。 虽说这会儿乱动也应该不用担心吵醒两个醉酒的女孩儿,但她还是下意识小心翼翼的委屈了自己。 “睡觉吧睡觉吧……”她自言自语嘀咕着,在脑海里想象一片无垠的星空,而自己就躺在星空下的草坪上,吹着夜晚凉爽的风,慢慢入眠…… …… “啊啾!!”叶晨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月亮正在往东边落去。 睡之前热得要命的她,现在却是被冻醒的。 被褥…… 全被赵今予给卷走了。 晚晴似乎还不觉得冷,大刺刺的躺着,在无意中挠着肚皮,还有半条腿都悬在床边。 “啊啾!”叶晨又打了个喷嚏,让她的睡意减轻了几分,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小心地将卷在赵今予身上的被褥解开,然后重新在床上铺平。 ——实际上赵今予卷走被子也没全拿去盖,有一半是盖着的,但另一半却是抱着的…… 起都起来了,当然得去上个厕所。 叶晨打着哈欠,摸黑走出了卧室,公寓很小,不消几步路,就走进了盥洗室里。 女孩子上厕所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非得蹲着或者坐着。 马桶圈坐起来有些微凉。 她打着哈欠,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困意似乎又消退了几分。 摁下开关,马桶里的水旋转了起来,她没多看,就转身洗了洗手,顺便抹了把有些油乎乎的脸。 回到客厅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即使在夜晚也能散发出荧光的时钟。 凌晨三点半。 一个让人感觉很不爽的时间。 ——睡下吧,又没有多久可睡了,不睡吧,又觉得不甘心——毕竟再怎么说,好歹还能睡个两小时呢。 哪怕会因为刚睡着又被叫醒而感觉十分的不过瘾。 “不该往脸上抹水的……”她有些后悔的嘀咕着,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酝酿着睡意。 晚晴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中间去了,她和赵今予抱在了一块儿,两个人的头发都散乱的缠在了一起。 叶晨‘啧’了一声,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没硬挤到中间去。 “算了,睡觉……”她就躺在刚才晚晴睡的位置,把被褥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眼前,看到月亮正挂在空中,闭上眼,却还是看到月亮挂在空中——仿佛没有闭眼似的。 但其实,那只是她在脑海里勾勒出的画面而已,因为困倦而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想象。 又或者,那已经是她的梦境了。 她就在自己的梦境里又一次闭上了眼睛……然后在梦境的梦里看到了那轮月亮。 每一次闭上眼睛,月亮似乎都更近一分,直到第九次,那巨大的月亮几乎已经占据了半个天空,星辰都被挤到一旁,月亮正散发着清冷的光…… 但奇怪的是,月亮本身并没有因此让人看得更清楚。 就像是一张图片被放大后,因为分辨率不足,不仅没有让人觉得清晰,反倒会让人觉得更加模糊了一样。 叶晨懒得在梦里继续闭眼了。 她干脆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这梦中的巨大月亮。 反正就算是在梦里醒着,那也还是在睡觉的嘛。 忽然,她看见身旁的赵今予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揉着眼睛往盥洗室里走。 “今予?没事吧。”她下意识喊道。 “没事啦……我去一趟厕所……” “哦。” 叶晨继续躺着,但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似的。 “晨儿,晨儿?”她忽然感到有人在拍自己,歪过头去,就看见赵今予正有些兴奋地望向她,“快天亮了,我们去看日出吧?” “日出?呃,几点了?” “四点多了哦,快四点半了。” “好……吧。”她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跟着赵今予出了门。 床上的晚晴依旧在呼呼大睡。 推开那虚掩着的大门,二人走上了楼顶天台。 不,不是楼顶的天台。 推开门,竟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有标号的门牌号。 叶晨诧异的眨了眨眼睛:“不对啊,我们上来的话,不应该在天台吗?” “嗯……旁边的门牌都是九零几哦。” “第九楼?!” “好像是?” “啊……不过就算让我十八岁也没意义吧,反正也就是再长两岁而已,我本来就快成年了。” “我已经成年啦。”赵今予更是没有一点的担忧。 忽然有声音从不知何处响起:“那么,你们想变回孩子去吗?” “变回孩子?”叶晨呆了呆,旋即紧张地看向四周,“谁在说话啊?” “不想……”赵今予摇了摇头,“变成孩子没有意义呀,孩子还是会长大的,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呢。” “是啊,而且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变成孩子才无聊吧。” ——把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装进小孩子的身体里,恐怕是让人很难忍受的。 “回去吧,第九楼不属于你们……” 那个声音悠悠的飘来。 叶晨还听到有其他孩子的声音传来。 “我要当大人!” 后续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就像是身体被推远一样,那些声音也在逐渐变得模糊。 叶晨忽然感觉自己睁开了眼,看到了那距离自己很近的月亮。 就像睡着的时候一次次闭上眼一样,她又一次次的睁开眼,每睁开一次,月亮就会远离一些。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只能看到月亮,看到熟睡的赵今予和晚晴。 “喂!!你小子要睡到什么时候去啊!!!”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猛然睁开了双眼。 这次,看到了一轮正缓缓升起的朝阳。 “起了啊起了啊。”晚晴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别睡了,都睡过头了,今天就去路上买早餐吃吧!” “啊?几点了……” “五点半了啊!” “呼,做了个怪梦。”叶晨揉了揉眼睛,“梦到和今予去了第九楼——今予呢?” “什么今予?今予是谁啊。” “……?!” …… 51.双马尾晚晴 明明是温暖春日的清晨,却让叶晨感觉浑身发冷。 她用牙齿咬住了舌头,略微的刺痛感让她意识到这是现实而不是梦。 “晨儿还没醒吗?等下要来不及了哦。”就在叶晨大脑飞速转动的时候,赵今予从屋外走了进来,拿起床边梳妆台上的面油,对着镜子涂抹了起来。 “哈?” “哈哈哈,你真信了啊?看你睡醒后迷迷糊糊的,逗你一下。”晚晴一副快要笑岔气了的模样,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不是吧不是吧,你真的真的真的——被吓到了啊?” 叶晨没回答,只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喂?喂?不会还惊魂未定吧?没那么胆小吧?” “滚呐!” “哈哈哈……”晚晴捂着肚子大笑,“你不知道你刚才那个眼神有多好笑,真的——超级有意思啊!” “你笑再大声点,最好笑得在地上打滚……”叶晨耷拉着眼皮子,起床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真是的……” “回去洗漱吗?” “不啦,反正这边也有牙刷和毛巾……” “你又蹭今予的洗面奶啊。” “没事的呀,随便用哦。”已经把面油抹匀了的赵今予赶忙说道。 “今予都不介意,你别来破坏我俩的关系啊。” “你和她什么关系啊。” “反正肯定比和你的关系好多了!” “厉害。”晚晴朝赵今予竖起了大拇指,后者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其实是在挤兑叶晨呢,便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白痴晚晴!”已经在刷牙的叶晨含糊不清地嚷道。 “别理她了。”晚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几眼,十分自然的坐在了梳妆台前,“反正今天都迟了,干脆就别那么着急了吧,今予可以帮我梳一个新发型吗?” “新发型?今天想换个心情吗?” “算是吧!有什么想法吗?” “我会扎的辫子倒是有很多种哦……不过可能时间来不及。” “啊?” “慢的话得半个小时呢。” “哦,就算浪费时间也不能这么浪费啊,不然就真迟到了。”晚晴随意的抓了抓头发,“那就算了吧。” “不过呀,有一种简单的,要试试吗?” “什么?” “双马尾~” “……我又不是小学生。” “不是那种看起来很幼稚的双马尾啦,我会把辫子留得长一点,然后把末端的头发弄得稍微凌乱一些,看起来会很有少女感哦。” “行啊,你来呗。” “晴儿怎么忽然想要换个心情了?” “没什么,只是老和叶晨那白痴一样扎单马尾让我感觉有点不爽而已。” “噗,是想和她不一样嘛?” “是啊。” 赵今予拿起带着淡淡香味的木梳子,温柔且娴熟的快速梳理着晚晴的长发,然后还拿出一个小喷壶稍微喷了喷。 “这什么?” “带着点香味的水哦。” “水?” “嗯,本质上只是普通的水,但是加了点东西所以不容易坏……” “而且还有香味?” “是哦。” “那不就是香水吗?” “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啦。” “搞不懂。”晚晴完全没明白,就像她弄不懂赵今予梳妆台上放的那几十种瓶瓶罐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一样。 搞不懂就不去想,这就是晚晴的生活习惯。 ——有时候活得太明白了也不好。 只是一个双马尾,自然没花费多少时间,但相比一般人扎双马尾还是要慢了一点,主要是赵今予在扎完之后还仔细的处理了一下发型的细节。 “嗯……” “怎么样?” “感觉一下子气质都变了啊。” “是吧?” “嗯。” 梳妆镜里,两股马尾辫用黑色的蝴蝶结发带扎着,不仅没有刻意收紧,反倒故意让中下端部分的头发散乱一些,少了一些被束缚的拘谨,多了一些自由随性的活泼。 黑色蝴蝶结发带就是唯一的装饰,比她的头发颜色要稍深一些。 五官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碧绿的眸子睁着,微微反射着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让它看起来像是能自己散发出光芒一样。 她微微歪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也跟着微微倾斜。 “呵……远坂凛?” “什么呀?” “没事。”晚晴摇了摇头。 或许,自己的模样,是这世界照着自己最喜欢的样子捏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世界未免也太唯心了。 又或许,这样的唯心也是唯物的一种? “好了。”晚晴站起来让出了椅子,“今予你赶紧梳理一下头发吧,不然待会儿就真来不及了。” “好的呀。” 赵今予在梳妆台前摆弄了起来,站在一旁,晚晴才弄明白为什么她平时总要花费那么多时间才能出门。 ——虽然半个小时也不算很长,但对于还要上学的学生而言,已经很久了。 主要是在选择上面耽误了太多时间。 比如要选个发卡,赵今予就打开自己梳妆台的小抽屉,那一整个抽屉里装的全是发卡,目测起码有四五十个。 然后她就要在这四五十个里选一个适合今天的天气、今天的心情、今天的日子的……发卡。 如果有发绳、发箍的话,也是类似的选法。 明明头上都没什么装饰了…… 七八分钟后,她总算选好了发卡和发绳,又在要戴手表还是其他手链上纠结了起来,最后还是戴了一个小巧可爱的石英表。 是的,就连手表都有五六个选择。 明明赵今予平时表现得很平易近人,但在此时此刻,晚晴还是有一种二人仍有相当一截距离的错觉。 “我好了,出发了没……”叶晨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卧室,她看到了镜子里的晚晴,顿时愣了愣,“咦……?” “怎么样,漂亮不?”晚晴抿了抿嘴唇,那上面有赵今予涂抹的看着并不明显的唇彩。 ‘漂亮’这两个字几乎都快从叶晨嘴里蹦出来了,但最后她却只是撇了撇嘴,十分鄙夷的说道:“幼稚!” “怎么,双马尾就幼稚了啊?” “是啊,只有小学生才会扎双马尾吧?” “啧啧,但很可惜啊,我扎了双马尾一点都不像小学生,反而更有少女的魅力了吧?” “……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晚晴‘啪’地拍了一下叶晨的肩膀:“好了,回房间拿书包,今予马上就好了,得赶紧去学校了。” “早饭吃什么啊?” “看一下老爸做了没,没做的话就出去买了带到学校里呗。” 推开一个晚上没回来睡觉的房门,厨房里正传来油烟机的声响。 小白正欢快的玩着父亲的皮带头,用爪子像抽陀螺似的抽着它,还时不时过去用嘴咬上两口。 “老爹,早餐好了吗?” “昨天去今予家睡了啊?” “是啊。” 父亲没有多问,毕竟这样的事已经好几次,而且赵今予家就在隔壁,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已经好了,我看你们现在还没回来拿书包,估计是来不及在家里吃了,正在帮你们装起来呢。” “是什么好吃的?”起来有一会儿的晚晴肚子已经有些饿了,她飞快凑过去瞧了两眼,“哦——煎饺和炸年糕啊,还有鸡蛋饼?” “嗯,给你们多装了一点,等下记得分今予吃点。”父亲把三个铝饭盒盖上,放进了一个皱巴巴的硬塑料袋里。 “好嘞,叶晨拿着。” “我拿啊?” “是啊。” “……行吧行吧。” 二人拿着装了早餐的塑料袋走出屋子,赵今予这会儿正背着书包在关门呢。 “今予,等下早餐别买太多啊,我爸多做了一点早餐呢,等下分你吃。”叶晨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好呢。” 又一个新的早晨,天气似乎愈发暖和了,也可能是这次三人出来的没那么早,所以温度也要稍高一些。 赵今予去永和大王买了豆浆和饭团,三人才正式出发。 这会儿的街道上多少有些拥挤,汽车和自行车都挤在了一块儿,即使是自行车想要通过,都得减速慢行。 而且时不时还会有汽车莫名其妙的加速冲出来,一路上,好几次看到有人差点出车祸。 这个年代的许多人,交通意识都很淡薄,配备在大十字路口的交通员,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今予已经不难受了吗?”晚晴打开最上那个饭盒的盖子,用手直接抓了个还热乎乎的煎饺塞进嘴里,“没有宿醉吧?” “没有哦,已经没问题啦。” “昨天说的那些故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呀,我那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呢。” “我想,死过两次的事情,说不定不是错觉呢。” “晴儿也这么觉得吧?不过啦,那肯定只是错觉而已啦,只是抛开‘错觉’这一点深入的去想,会让人感觉很有趣呢。” “是啊,如果你觉得不是错觉,那会是什么?” “嗯……就是真的有那种神奇的蚂蚁存在吧?” “说不定是时空倒流呢,回到了你还没出事的时间改变了未来之类。” “嗯,这个我也想过!”赵今予用力踩着踏板,“不过,那还是不可能的事情啦,其实,人类根本没法进行时间旅行呢,我之前看到一篇文章,上面列举了不可能的原因……所以时间旅行,只能是科学幻想了呢。” “或许有些东西只是超出了世人的理解,但却不代表并不存在。” “或许是哦。”赵今予笑着回答道。 …… 52.终究是少年 这是星期一的上午。 银江高中里,属于高三年级的楼层中格外吵闹。 因为上午不上课,而是要进行体检。 这是早上到校后才给的通知。 高三学生什么都不用准备——把自己带上就行。 一直气氛沉闷的一班今天终于热闹了不少,再怎样沉浸于学习中,再怎么样刻苦努力,他们终究还只是一群少年,其中有一部分人成年了,但还有不少的人还尚未成年呢。 就算是满十八岁了,学校里的十八岁,和社会上的十八岁,也是完全不同的。 晚晴第一次看到一班里如此热闹的场面。 体检已经开始,大家还在从班主任那里领取体检单,一群学生吵吵嚷嚷的聚在一块儿,讨论着今天为什么会突然体检,也讨论着今天体检的项目都有哪些。 高三体检,当然是为了高考做准备。 万一有什么身体上的不适,起码还剩下点缓冲的时间,还可以提前控制,进行调整。 ——而如果真的有什么重大的生理缺陷,甚至无法被大学录取。 “来,体检单子拿好,丢了找我补,体检的地方在一楼到三楼,有部分项目是男女生分开的,所有项目全部完成了回到一楼的大厅交给我就行。”班主任戴学才一边发着体检单一边说道,“大家看哪里空就先去哪里,不要浪费时间,体检结束了可以回教室或者去操场上自由活动,中午的时候自己去食堂吃饭,下午才开始正式上课,大家都知道了吧?” “知道!” “体检单都拿到了没有?” “老戴,我没有!” 一班的一个男生举手高喊道。 “小戴你怎么没有呢。”戴学才开玩笑似的说道,“来来,拿着,除了咱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还有谁没拿到体检单的?” 他环顾了一圈,见学生们都在往外走了,就点了点头,也跟着往楼下走去。 像这样自由安排的体检,学生们必然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实际上就是几个熟悉的朋友聚在一起去做事。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像季落这样独自一人去体检的,少之又少。 季落就是赵今予的同桌,那个总是一脸酷酷的高个短发女生。 “季落~!要不要一起呀?”赵今予看到她擦着自己肩膀朝门外走去,赶忙仰起小脸喊道。 “不用了。”季落摇了摇头,脚下依旧未停。 “她好像总是不爱理人啊。”还没等赵今予说什么呢,毛叶媛第一个跳出来打抱不平,“明明今予每次都对她很温柔的,但她好像总是不领情呢。” “季落就是这样的呢。” “感觉是没有情商吧,一点也不在乎身边的人,独行侠吗……但好歹别那么冷淡吧。”毛叶媛撞了一下林宿梦的胳膊,“对吧,小梦?” “啊?嗯……”林宿梦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似乎根本没听清刚才毛叶媛说了什么。 “怎么了呀小梦,心不在焉的。” 就在一旁的晚晴以为她要来一句‘没什么’的时候,却没想她竟然老老实实的说出了原因:“我现在放学回去还要到饭店帮忙打扫卫生,双休日的时候整天都在那干活,没什么时间学习了……” “以前也这样?” “以前也就是双休日的晚上去帮一会儿吧。” “看来你爸妈很不想让你考上大学啊。”晚晴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绿色的双眸看着林宿梦,仿佛连带着将她的父母也一起看透了——哪怕她和他们从未见过面。 “但是之前说,只要能考上H市的大学,也会让我继续读的……”林宿梦不太相信父母会在暗中使绊子,“那次几乎吵了一个晚上,最后才答应下来的。” “所以才说是故意的啊。” “这次清明节回去累不累?”叶晨见晚晴又要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赶忙岔开了话题。 “清明节啊……嗯,反正就是回去祭祖呗,是有点累,星期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又忙了一个晚上,今天感觉头都有点晕了。” “早点体检完吧,然后趴着睡一会儿?”毛叶媛提议道。 “嗯……” “去体检吧?”赵今予笑了笑,其实她在班级里和大部分女生的人缘都很好,但像这样的时候,一般都会待在晚晴她们身边——或许是怕没有融入到班级里的她们被冷落了吧。 “小梦你考得上H市的大学吗,这里的分数要求可不低。” “那就不知道了……” “还没有做好准备吗?” “没有……”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实家里把我养到那么大,再怎么说也……如果真那样的话,不太好吧。” “有道德的人就是容易被束缚呵。”晚晴的话里带着几分讥讽,听着有些尖锐。 “你干嘛啊,老是说话那么难听!”叶晨单手摁住了她的脑袋,“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好听的话,除了让人感觉舒服之外,还有什么用吗?” “哪怕只是让人感觉舒服也是好的啊。” “咳嗯咳嗯,我们先去哪里体检?”毛叶媛挽着林宿梦的胳膊,清了清嗓子。 “我们教室隔壁就有体检的项目。”赵今予往前走了几步,看了一眼隔壁教室门上贴着的纸,上面印着「内科(女生)」这四个字。 往里面一望,里面有一个医生和一个助手,一个负责填写结果,另一个则负责进行检查。 几张桌子被拼在一块儿,上面铺了块厚实的蓝色垫子,成了一张临时的床。 女生脱了鞋子躺在上面,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则将她的衣服微微掀开,用手在小腹处轻轻摁了摁。 虽然在这里排队的都是女生,但还是有人脸庞微红。 这样的体检,从小到大都会进行好多次。 在小学的时候尤其频繁。 “好像人不多,都是我们班的……吧?”毛叶媛还没把人认全,所以说的并不肯定,“反正这么近,先排着呗,好像很快就到了。” “嗯,就先这个。”赵今予好奇地往前看了几眼,似乎是因为这个检查手法和她以前做过的不太一样。 很快,就轮到了站在最前面的晚晴。 “下一个。” 晚晴主动走上前去,把写着自己名字的体检单递给了助手,自己则学着之前的女生那样,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她的衣摆也被微微掀开了,好在这会儿是春天,即使有风吹进来,也并不觉得冷。 ——春之少女的抚摸总是很温柔。 女医生的手掌逐渐往上,按压了一下她的肚子,似乎是在确定某些器官的轮廓。 接着又将听诊器放在她的胸口,平静地听了一会儿心跳。 然后她点了点头:“下一个。” 晚晴赶紧下了床,把鞋子一套,蹲在旁边系起了鞋带。 检查的速度总是很快。 她这边才刚系好鞋带,叶晨就已经检查好了,她慌张地胡乱套上鞋子,鞋带也不系,而是先一蹦一跳地靠到了墙角,免得自己影响到别人。 “都好了吧?”赵今予像个小队长似的询问道,“体检单没有忘带吧?” “带啦。”毛叶媛回答的时候,还顺手轻轻拍了一下晚晴的马尾辫。 “干嘛?” “晴儿今天的马尾辫很好看呀。” “今予扎的。” “今予手艺真好!” “是呀,说起来,好像我也很久没扎双马尾了呢。”林宿梦晃了晃脑袋,“感觉长大了就不好意思扎了。” “所以说她幼稚啦。” 晚晴翻了个白眼,踮起脚尖用力拍了下叶晨的脑袋,后者追着想要拍回来,却被晚晴给溜走了。 “喂!有种别跑!” “这叫以牙还牙!” “我什么时候拍你头了啊!” “就刚才!” “好啦,晴儿,不要单独行动,一起吧。” 内科隔壁的教室就是外科,其实就是检查一下脊椎和皮肤状态什么的。 女生还会要求脱了鞋看一下是不是平脚板。 检查完之后,大家最大的乐趣就是聚在一起讨论一下医生在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因为和天书似的根本看不懂。 “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呀?”毛叶媛指着自己体检单上的那行字好奇地问道。 “好像和我们不一样啊。”叶晨拿起自己的看了一眼。 “和我的也不一样。” “倒不如说我们是一样的吧?” 赵今予判断道:“应该是……平脚板的意思。” “平脚板?诶?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啊……”毛叶媛抬起了自己已经穿好鞋子的脚,“不是说平脚板走路很容易累吗?我感觉我好像还好?” “可能是走习惯了吧。” “唔……可能吧。” 叶晨忽然问了一句:“毛毛虫你是几码的脚啊?” “39到40啦,怎么了?”她说到这个就有些沮丧,“很大吧……个子高就容易脚大呢。” “咳,没什么。”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叶晨会忽然这么问。 因为她的鞋子尺码和男孩子时的叶晨差不多大。 兴许只是感觉眼熟,所以才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吧。 “然后去楼下吧,看看其他的体检项目在哪里。”赵今予走到了前头。 个子最高的毛叶媛把手臂搭在林宿梦的肩头:“今天会有抽血项目吗?” “有吧,体检单上不是有个抽血结果吗?”林宿梦低头看了一下体检单。 “结果能那么快出来吗?” “应该是写个序号,到时候直接查序号补填上去就行了吧,肯定没我们事儿。” “又抽血啊……” “怎么,毛毛虫你晕血?” “不是啦,我……我只是怕痛。” “……” 在沉默了足足五秒钟后,赵今予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也怕疼……” …… 53.身高和体重 学校的大铁门内,停着一辆印着医院标识的中巴车,车旁摆了一排简易的桌子,学生们排了好几条队伍,正在等待抽血。 化验的事情当然得到医院里去做,这个地方只是把抽来的血用试管保存好而已。 这已经是赵今予她们最后的一个体检项目了。 第二节的下课铃声才刚刚响起。 也就意味着这个项目完成之后,还有半个上午的自由活动时间。 林宿梦又打了好几个哈欠,毛叶媛把她推到了前面:“小梦你先吧你先吧!” “……我还没那么困啦。”林宿梦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着。 “你们看到没?那个针管好长啊……感觉比我初中体检的时候还长。”叶晨回头看向身后的女孩子们,惊叹着说道。 “又长又细,看着就疼……”毛叶媛踩着小碎步往前挪了两步,“哎呀,为什么体检一定要抽血呢……” “抽血化验就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毕竟身体的很多问题还是得从血液里看出来嘛。”叶晨搭着晚晴的肩膀,摇摇晃晃的说道。 晚晴拿着体检单看了几眼,狐疑的问道:“我说,你们确定这是我们最后的一个项目了吗?” “诶?” “嗯……身高体重没有测呢。” “今予刚才竟然也没发现吗?”晚晴有些诧异。 “没有仔细看啦……” “对哦!身高体重……我们好像是没找到教室来着?”毛叶媛把下巴搭在了林宿梦的肩膀上,疑惑地问道。 “一路下来是没看到。”叶晨点了点头。 “称体重吗?感觉我应该瘦了,最近因为这些烦心事吃的都少很多。”林宿梦微微叹了口气。 “真好啊,我也想瘦……” “毛毛虫你也想来点烦心事吗?”叶晨一脸无奈,“而且你还要瘦什么啊,已经够瘦了啊!” “再下去就变成竹竿了,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感才好看。”晚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十分有经验的评价道。 “下一位同学,请上前来?”正说着,队伍就已经排到了晚晴——她今天一直都是走在最前面的。 “来了。”晚晴回过头,干咳了一声,坐在了那张缺了个角,坐起来很容易晃动的旧椅子上。 “来,把袖子卷起来,卷到胳膊这里。”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的女人平和的说道。 看到她的脸时,晚晴有些恍惚。 ——总觉得好像曾经见过似的。 但记忆又告诉她,绝对从未见过这个人。 或许,是和谁长得像,这才觉得似曾相识吧? 在她恍惚中,忽然感到些许轻微的刺痛,针就已经扎进了自己的血管里,暗红色的液体被缓缓抽了上来。 整个流程都是很快的,女人用棉花压住她的胳膊,就像面对之前的学生一样叮嘱道:“摁住三到五分钟之后再丢掉哦。” “好……” 晚晴下意识地捂着胳膊站起身来,往后走了两步,又猛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一位年轻的女人,看起来好像才刚大学毕业,甚至还没大学毕业的样子。 那张脸长得真的很像…… “祝念久?”她的脑海里冒出了另一个人的脸庞,然后用力晃了晃,自嘲地笑了起来,“想什么呢……这会儿他可没出生……” “咿——!”正想着呢,身后忽然传出了某人的惊呼,晚晴回过头去,发现赵今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排到了叶晨前面,先她一步去抽血了。 这位大小姐这会儿正害羞得满脸通红,用力捂住了自己小嘴,好让自己不发出太过丢人的声音。 “很疼吗?”抽血的女人温和的笑着问道。 “有点疼……但是,能忍住。”赵今予看到对方递上棉花,顿时松了口气。 听说怕不怕疼和个人意志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主要还是看对疼痛是否敏感。 相比在乡下长大的孩子而言,赵今予要更细皮嫩肉得多,再加上可能天生就比较敏感,自然会更怕痛一些。 “晴儿……” “今予,没事吧,刚才你叫得……” “没事没事!”赵今予慌忙地摇着头,“就、就是一下子疼得忍不住而已……” 大小姐的脸上,还真是很少出现这样慌张的神情呢。 晚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戏谑地笑道:“很怕痛啊,今予。” “……从小就这样,我也不想的。”她委屈地扁了扁嘴,“晴儿不觉得疼吗?” “不觉得,或者说……甚至没什么感觉。” “真好呀。” 晚晴无言地笑了笑——要是能用这么一点点代价换取一个富裕的家庭,一个不会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的人生,那么她肯定会立马点头同意。 五人里面最后一个去抽血的是毛叶媛,她咬紧了牙关,抵挡着可能会到来的疼痛。 这倒是让拿着针的医护人员有些无奈了:“这位同学不要那么紧张,紧绷着肌肉不好抽血哦。” “诶?哦……”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那根针就忽然刺入了她的体内。 然后抽血很快就结束了。 毛叶媛甚至没反应过来。 “怎么样毛毛虫,痛不痛?”叶晨好奇地问道——似乎是想帮赵今予拉一个同类来。 “我还以为会很疼的,没想到……嗯……好像还好?” “是吧,扎之前做好多心理准备,实际上也就那样呢。”林宿梦笑了笑,“嗯……或许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吧,做之前感觉很难,做之后就很简单了。” “最重要的是勇气啊。”叶晨用力点了点头,她听出来林宿梦的意有所指了。 “你们还要在这站多久啊?”晚晴有点不耐烦地用脚尖戳了戳地面,“走了啊,还有最后一个项目呢!” 身高体重,是男女生混在一起测的。 测试之前得脱鞋,以至于这会儿一走进去,就感觉教室里还残留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汗味、脚臭、甚至某种发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刚走进来的赵今予又快速往后退了几步,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再次走进去。 相比其他项目,测量身高体重就要快得多了,提前脱好鞋子往测量的仪器上一站,就能把身高和体重一起测量出来了。 “终于全部完成啦!”毛叶媛一副完成了件大事似的神情。 “呼。”林宿梦松了口气,但却又苦笑了起来,“感觉好像忽然不困了呢……” “哦哦,好像我也经常这样,比如写作业的时候,写的时候困得恨不得立马就睡觉,但写完之后,就立马不困了,反倒还要躺在床上再酝酿一会儿睡意。”毛叶媛深有同感,用力点着头说道。 晚晴懒洋洋地走在前面,手里的体检单却忽然被叶晨抢了过去。 “干嘛?” “看一下身高体重!” “啧……” “哦,对呀,看一下看一下!”毛叶媛拉着林宿梦,也很好奇地凑了过来。 赵今予站在最外围,看着不是特别感兴趣,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往这边看而已。 “身高一米五一,体重四十三千克……那就是八十六斤……”叶晨努力辨认着上面医生留下的字迹,然后得意地大笑了起来,用力摸了摸晚晴的头顶,“嘿嘿,矮冬瓜!” “白痴吧你?” “哼哼,让你看看我的!”叶晨得意洋洋地把自己那张体检单凑到了她脸前,“一米六七哦!” “五十千克……一百斤了,胖了啊你?”晚晴揪住了另外的重点。 “哪有!” “最近好像确实是胖了。”她却偏偏继续煞有介事的打量道。 “叶晨完全不是晚晴的对手呢。”毛叶媛叹了口气。 林宿梦没回答,只是眼里流露出几分羡慕和向往的神情。 “哦对了,毛毛虫,你多高啊?”晚晴单手捏住叶晨的脸颊,微微扭过头来问道。 “我呀?一米七二了呢……九十九斤。” 毛叶媛属于那种长得高,身材很苗条,但脸却有些微胖的女生。 ——明明体重不过百。 “好瘦,我都一百零一了……”林宿梦一脸羡慕的说道,她手里的体检单上,身高那一栏写着「163」这三个数字。 “今予多高啊?”叶晨看向了赵今予,“全班比我高的女生好像不多诶。” “这都能嘚瑟啊?” “干嘛啊!”叶晨对晚晴‘怒目而视’。 “我呀,一米**。” “体重呢?”叶晨继续追问。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知不知道问女孩子体重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啊?” “反正我也是女孩子有什么不好问的嘛!” “你还真好意思……” “四十七啦……胖了点。” “这样正好呢!”林宿梦赶忙说道。 晚晴看着身旁说说笑笑簇拥着自己往楼下走去的女孩子们,又低头看了一眼那有些刺眼的「151」这三个数字。 平时还不怎么觉得,今天忽然就感觉身边的人好高啊…… 不过在这个年代的南方,一米五左右其实也算是个比较普遍的女性身高。 班级里甚至有人比晚晴还矮,这都是挺正常的。 随着和平年代持续的越来越久,新生的孩子也越来越高。 晚晴还记得自己当年还是大叔的时候,路过一家初中,别说是男生了,就连女生有不少都比自己高了。 要知道那会儿她可是一米七二呢! 她的心头这会儿莫名涌上了一种挫败感。 不管是当男人还是当女人,自己好像都不怎么高啊…… 就连叶晨这家伙都比自己高。 “啧!” …… 54.郑凯很能打 今日的操场格外热闹。 而且在操场上奔跑的,并非高二学生,而是一群高三的孩子们。 平日里,哪怕是五班学生也很少出来了,操场几乎完全成了高二学生们的天下。 这短暂的自由和放纵,似乎让安分许久的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的那根弦了。 “晚晴~来打羽毛球呀!” “算了吧,五个人怎么打。” “那打不打乒乓球?” “不会打。” “打羽毛球嘛!”毛叶媛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个打两个,还有一个人做裁判,怎么样?” “那我来做裁判吧。”晚晴十分自然地说道。 “那也行,谁累了换你呀!” “都行。” 其实银江高中并没有专门用来打羽毛球的场地。 所谓的打羽毛球,也就是找个操场角落的空地,就那么直接开打而已。 没有网,没有水泥地,甚至在塑胶跑道上都找不到位置了——于是五人只能在后门这边杂草丛生的一小块空地上打球。 青翠的绿草挠着女孩子们的脚踝,即使隔着长裤,也让人感到有些痒痒的。 “嘿呀!”赵今予高高跃起,用力接住了叶晨打来的羽毛球。 然而还没等这边的林宿梦反应过来,她的搭档,也就是叶晨,已经用更快的速度打了回去。 “唰——” “咻——!” 白色的残影直接擦着赵今予的手臂飞撞到了地上。 “好快……”毛叶媛目瞪口呆,别看她个子高,但却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平时和其他女孩子打会儿羽毛球,也都是那种扬起高高抛物线的慢球,“好像男生之间打羽毛球才这么快吧……” “是呀!上次看过,感觉男生们打起来好快!” “咳!”叶晨不仅没觉得紧张,反倒有些得意,“还可以吧!” “再来哦。”赵今予的表情看起来认真了不少。 “今予发球!”毛叶媛大喊道。 “啪,咻——!”她用力挥拍,打出了一个又高又快的球。 叶晨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高高跃起,像是飞起来了似的,拍子‘啪’地一下将球打了回去。 这下可是扣杀,直接撞在了赵今予的脚尖上,吓了她一跳。 “叶晨很会打羽毛球嘛!” “还好吧,嘿。” “好像完全没我出场的必要诶。”林宿梦直接把球拍反着拿,一副打算看戏了的模样。 就在赵今予弯腰捡起地上的球时,操场上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骚乱。 “嘭!!”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紧跟着一群人惊呼和大骂的声音。 “怎么回事?”毛叶媛疑惑地回头看了两眼。 “是有人打架了吧?” “打架了?”叶晨一脸兴奋,“我们去看看吧!” “不要吧……肯定是男生之间打架,看他们打架有什么意思。”毛叶媛撇了撇嘴。 “我弟弟也经常和人打架的,男孩子总是喜欢这样啊……”林宿梦也叹了口气。 当裁判的晚晴倒是没管她们,自顾自的走了过去。 在这没什么娱乐的时代,看人打架大概就是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了。 晚晴见附近没位置了,干脆爬上了那个台阶——这会儿台阶上也站了不少人,所以她只能站在中间的那一层。 “**妈你再说一遍!!”一个校服上全是尘土的男生指着另一个昂头挺胸的男生怒骂道。 “我说你们五班的垃圾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滚去上班啊!就你们也配高考吗!”那个昂头挺胸的男生,摸了摸后脑勺,一副不打算低头的模样。 “你他妈找死!!” “什么情况啊?”叶晨这会儿也贴了过来,将一只手搭在了晚晴的肩膀上。 “好像是郑凯和人打起来了。” “谁啊。” “有点眼熟……好像是一班的一个男生。” “就会打架是吧?呵,你们这种人真不知道还待在高三干嘛,喜欢打架滚出去打啊!” “什么情况?”叶晨又问了一遍。 这次倒是有人回答她了。 “是郑凯……和一班的男生吵起来了,因为打球的时候那个男的嘀咕了一句‘五班的怎么还在’。” 晚晴回过头,发现说话的是沈慧娟。 虽然只是差不多两个月没见,但却让人感觉好像是两年没见了一样有些恍惚。 “沈慧娟?” “嗯……班长,你们在一班待得好吗?有没有被欺负呀。” “没有。”晚晴摇了摇头。 “没有啊。”叶晨的表情更加茫然,“那个男生平时好像也没什么印象,他真这么说了的吗?” “嗯,当时我就在旁边,也听见的,等郑凯和他吵起来了,我才躲到这边来的。” “郑凯现在是五班的班长吧。” “是呢。”沈慧娟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习惯喊晚晴班长。” “怎么了,他干得不好?” “没有不好,只是习惯了。”沈慧娟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郑凯和那个一班男生越吵越凶,然后还有其他的一班男生跟着骂了起来。 “说你们还不服气,一句话就找人打架,看你们这样子还像个学习的人吗?” “就是,一点都不像学生,不想学习想打架就出去打!” “算了。”这下反倒是被打过一拳的男生笑了一下,“不然他们怎么是五班的,和他们一般见识有什么意义,到时候他们就是一群社会底层,和我们是云泥之别。” 高中毕业的人在这年代,当然不会是社会底层,这只是一句贬低的话而已。 “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怎么样,你还要再打吗?” “郑凯,郑凯,好了好了……”董兴海这个膀大腰圆的大块头却是个好脾气的人,这边安慰着郑凯,又低声下气的给那个一班男生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们班长就是冲动了点。” “班长?就他?哈哈……他当班长?难怪……五班就是五班啊!” “草,他真是一班的啊,怎么这么恶心。”叶晨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呵,千万不要以为学习水平高的人,道德水平就高。”晚晴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其实她倒是不那么惊讶,毕竟这样的事情就算没亲身经历过,好歹也看过不少次了。 其实在真正的现实里,往往霸凌别人的不会是学习成绩很差的学生,反倒会是那些成绩很好的学生…… 学习成绩差的人欺负别人,无非就是身体暴力,学习好的人欺负别人,那可就是让人更加痛苦的精神暴力了——而且往往身体暴力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你个狗娘养的!”郑凯又冲了上去。 这次连董兴海这个大块头都没能拉住他。 而且,这次他的对手是三个人。 成绩好的学生也并非都是文弱书生,最起码这三人看起来个头还算高,都有一米七五左右,体格也不算单薄。 郑凯这一上,他们顿时就不客气了,三个人一同围了上来。 场面一时间很混乱,嘈杂的怒骂声和喊叫声交织在一块儿,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就在大家以为郑凯要被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的时候,却发现…… 这三人好像打不过郑凯一个。 是的,郑凯很能打。 这一点就连晚晴都不知道。 毕竟她从来没见过郑凯打架。 “你他骂了隔壁的!打死你个龟孙!” “你找死!” “我**你!成绩好了不起?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真要让你当人上人了,你是不是要欺辱所有比你低位的人了!” 郑凯一边骂,一边打。 打得三人还不过手。 他的力气打得惊人,速度又快。 不过三个人终究是三个人,他在猝不及防中被人从背后狠狠踢了一脚。 董兴海忍不住就要上来帮忙,站在旁边的江兴挥着还绑着绷带的手,也要冲过来。 “你们别过来,不然到时候要一起吃处分!”郑凯回头吼了一声,然后猛然朝那个偷袭的男生冲去,直接用自己的脑袋和对方的脑袋来了个结实的碰撞。 那声音让人都不忍心看了。 “我用我这蠢脑袋撞你这聪明的脑袋,把你撞傻了,我看你还装不装!!!” 郑凯,一打三,赢了。 当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瘸一拐的往旁边走了几步,人群就像潮水一样自觉朝两边退开。 “谁在打架,谁在打架!!怎么回事?”教导主任姗姗来迟,他冲了过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三个男生,“怎么回事,谁打的!?” “我打的!”郑凯高举起手,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 “还有谁也动手了!” 董兴海看了一眼江兴,江兴看了一眼杨增,三人都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他一个人打的。”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小声说道。 “怎么可能,他一个人能打趴三个人?” “是啊,是他一个人打的。”又有个女生说道。 大家说话的声音变得响了起来,于是一群证人七嘴八舌的开始描述起刚才的事情来。 “他们几个是几班的?” “一班的。” “一班的人过来,把他们三个抬到医务室去!你也给我过去!”教导主任是认识郑凯的,“你搞什么东西?为什么打人!” “他们先骂我的。” “骂你你就打人?” “他们骂我班是垃圾的班。”郑凯不卑不亢。 教导主任沉默了几秒,板着张阴沉的脸:“先去医务室,然后等下跟我到教导处去!” “真精彩啊。”晚晴咂了咂嘴。 “……好歹是我们认识的朋友被打了,不能那么幸灾乐祸吧。”叶晨不大高兴,“说起来,你觉得谁对?” “他们都有自己的问题。”晚晴在叶晨又想说些什么之前接着说道,“不过,我站郑凯这边,因为打得尽兴,打得爽,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用暴力最过瘾啊!” 沈慧娟有些发愣,她甚至产生一种晚晴不是去一班努力学习,而是去社会上当小太妹了的错觉。 …… 55.杨增女朋友 正午的春光明媚,直直的晒在身上,竟让人有一种火辣辣的疼。 一场闹剧随着教导主任的到来落下帷幕,在教导主任身后,还跟着一脸头疼的光秋堂。 一班的班主任戴学才也被顺路喊上了,俩个大男人相视一望,竟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或许,在学校即将废弃之前的闹剧,也能在记忆里留下浓厚的一笔吧。 在即将结束之前发生的,哪怕是烦心事,似乎也没法让人真的生起气来。 “继续打羽毛球吗?”看完热闹了的毛叶媛似乎已经觉得有些无趣了。 “打呗。”林宿梦点了点头——明明在体检之前她还想着完成所有项目后睡一觉呢。 “晚晴你来替我?” “干嘛?你打两球就不打了啊?” “我去和江兴他们聊会儿——感觉好久没聊了。” “……行,你去吧。” 这边四个女孩子通过黑白配重新组队,二打二的羽毛球很快就又开始了。 而叶晨则朝着还没散去的那几个男生走去。 “江兴!”她朝自己这位死党用力挥了挥手,虽然自从变成女孩子后二人的关系就没那么近了,但在同一个班里时,起码还是很熟悉的朋友,“你的手怎么样了啊?” “啊?我的手,嘿,差不多快好了,要不是为了恢复得好点,我这绷带早就拆了啊!” “杨增呢?” “我也快了。”杨增拄着拐杖说道,“可能再过一个月就不用拐杖了,虽然到时候还是不能剧烈运动。” “挺好嘛。” “叶晨你呢,怎么样,在一班,有没有被人瞧不起啊?”江兴担心地问道,“总感觉有很多一班学生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 “我……还好吧,没感觉到瞧不起啊。”叶晨往那边正在打羽毛球的赵今予看了两眼,“可能是因为有个学习很好的女生是我们朋友吧。” “哈,那就好,有些人学习成绩好一点用都没有,学都学到狗身上去了。”江兴愤愤不平的骂道,“刚才明明就是他们先骂人的——虽然郑凯也确实冲动了点。” “那几个男生感觉在班里都没什么特别的……”叶晨对刚才那一幕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说那样的话出来啊。” “不就是学习好一点吗。”最近大概是因为运动量太少而胖了许多的杨增说话的时候脸上多出来的肉也跟着抖了抖,“明年我们复读一年,也未必比他们差。” “就是。”江兴用力点了点头,“本来我们还有些懈怠了,想着明年再好好学,这下子,我们连今年的时间都绝对不会浪费了。” “那或许也是好事呢。” “把这些统统转成动力!”江兴用力拍了一下杨增的肩膀,疼得后者咧牙呲嘴,“到时候说不定考上和你们一样的大学嘞。” “那到时候你可是我学弟了啊。” “嘿,没问题啊,到时候咱们都喊你学姐,哈哈。”江兴仰头大笑了起来。 杨增没跟着笑,他有些担忧地问道:“郑凯不会有事吧,万一被休学就糟了,他可是我们班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啊。” “应该不会吧……都最后一段时间了,学校肯定会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江兴虽然是这么安慰着,但也跟着担心了起来,“不过,打的毕竟是一班学生啊,难保会不会偏袒。” “希望这小子没事儿……” “冲动啊。” 杨增和江兴这会儿一脸唏嘘,仿佛是过来人似的感叹道。 但要真论月份,郑凯可比他俩大。 而且比五班所有的人都大。 他这个年龄,按理来说应该和上一届高三毕业去了,只是他读书晚了一年,九岁才上学,所以这会儿才高三。 ——和叶晨这个六岁就上学的人更是差了整整三岁。 “最近你们和郑凯关系搞得蛮好嘛。”叶晨岔开了话题。 “哈哈,是啊,每天放学都一起回去,关系肯定好。” “郑凯还挺照顾我的。”杨增十分肯定的说道,“有好几次下楼都是他背我。” “这么好?” “是啊,挺好一人。” “我他妈不是也背过你几次吗?”江兴假装不悦的说道。 “你能一样吗,咱俩从小到大的兄弟。” “啧,那叶晨还和你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地方住呢。” 江兴说的是炼钢厂工人宿舍。 虽说俩人住在同一块地方,但住的其实也不一样,一个是狭窄的工人宿舍,另一个住的是独栋房屋。 “你他妈好意思吗,让叶晨来背我,而且她都不住那了好不。”杨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叶晨看着俩人拌嘴,就忍不住的笑。 想起了那时候三人死党一块儿胡闹,也是杨增和江兴拌嘴,自己在旁边看,偶尔当个中间人似的说上两句,有时是调停,有时则是添火加柴。 “哦对了叶晨。”江兴岔开了话题,“你猜猜杨增这小子最近干了什么大事儿?” “什么?瘸着腿到别人家田里偷菜了还是成绩突飞猛进了啊?” “草,你怎么知道我们带着这小子跑到田里偷菜了?”江兴惊讶的骂了一声。 “妈的,你还好意思说!”杨增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一下比自己还高上不少的江兴,“你妈深更半夜,三条狗在那叫着追我们,你们他妈就把我丢那了,草!” “哎?还真有,后来怎么办了?” “后来当然是我们又跑回去救他咯。” “你是不知道那三条狗有多凶!”杨增一脸的心有余悸。 “后来呢?”叶晨追问。 “后来就是我们一群人扛着他跑了呗,翻墙跑的。” “真有你们的……”叶晨忍不住笑了出声,“怎么被你们想到的啊。” “带着这小子运动运动呗,看他那么无聊。”江兴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杨增这小子有女朋友咯!” “真的假的?”叶晨一脸震惊。 “是真的!不过他那女朋友,嗯……刚上初一。” “……” “草,你别胡说八道,那女孩子是和我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啊。”杨增立马辩解道。 “我看她挺认真的啊,再说了,年轻点有什么不好。” “畜生啊。”叶晨咂了咂嘴,戏谑道,“杨增你都做了些什么啊,才初一,那就是比你小起码六岁啊!” “你妈,你别听这个比瞎扯,都说了是人家小女孩开玩笑的!再说了,就算是认真的,我能当真吗?我当时就是在路上捡到了她掉的钱包而已。” “你怎么知道是她掉的?” “亲眼看见的啊……” “哦~” “啧啧啧。”江兴摇起了头,“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当时目光都没法从那女生脸上挪开,虽然还是初一啊,但长得那是真好看,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哎哟,好看!” “你他妈能有点文化不,这什么形容词啊?”杨增无奈了。 “加油啊杨增!”叶晨真心地为这家伙感到高兴。 “草,我可不想犯法。” “你别真干啥了就行呗。” “……你怎么和江兴一个说辞。” “说明好兄弟们都是很关心你将来的啊!” “滚!”杨增没好气地拍开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骂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嗯?”叶晨立马警惕了起来,“江兴,你不会又和那谁复合了吧?” “我靠,怎么可能,我现在还是单身好不,嗯……就是我上星期清明回乡下,我妈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虽然江兴才十八岁,但在这个年代,十八岁被安排相亲也不算很稀奇。 甚至十八岁结婚的都大有人在——只是不领证而已。 不同的农村,受到现代化影响的程度也不同。 但这会儿无论是哪个农村,都不会觉得先结婚,等成年了再领证有什么稀奇。 对于农村人而言,更重要的不是法律文书,而是村子里人的共同见证。 “相亲对象,怎么样?” “家里养蜜蜂的,挺好……该大大该小小,咳!” “而且听说人家姑娘还挺喜欢他的呢。”杨增在一旁添油加醋。 “哈,那必须的,我是谁啊。” “你俩最近都走桃花运了啊?” “嘿嘿……”杨增和江兴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不过咱们认识的人里还是你最漂亮。”杨增忽然认真的说道。 “是啊是啊。” “啊?是吗……呃,那晚晴呢?” “晚晴啊……是漂亮,但气质不如你。” “真的?”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了一声,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那肯定的哇。” “当然是真的!” 操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准确的说是不聚集在一块儿,只是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每一块篮板下依旧站着不少男生,正在打着规则很随便的街头篮球。 叶晨分明看到有个男生抱着球跑了五步才猛然跃起,把篮球投出去——但因为没有进,所以其他人也根本没有计较。 和死党们在一起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但时间久了,总会有人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呼……好了好了,我得回晚晴她们那边去了。” “哦,行。” “去吧去吧。”杨增将胳膊压在拐杖上,用力摆了摆手。 像这样愉快而轻松的闲聊,还能有几次呢? 叶晨走向晚晴她们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些惆怅。 …… 56.曾经认识的 1997年4月11日,星期五。 今天没有晚自习,学校在下午就放学了。 赵今予她妈妈开车接她回家住两天,因此就没有和晚晴她们一块回去。 虽然只是少了赵今予一人,但却让她俩感到回去的路途像是缺少了什么一样,多少有些空落落的。 从学校里骑车出来,顺路的学生越来越少,渐渐的,似乎就有她们两个银江高中的学生在路上骑行了。 晚晴坐在后座上,眯着眼睛看沿途的风景。 无论是那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还是那简陋的水泥砖房,又或者造型精美的大型洋房,她似乎都很喜欢。 前面是一座乡间的小超市,一辆小卡车停在门前,两个浑身是汗的男人正在忙碌着搬运一箱箱的货物。 “晴儿呀!” “干嘛那么肉麻?什么事。”晚晴微微侧过头来问道。 “我们买点饮料喝吧?口渴了……咳!然后我想玩一下门口的扭蛋机……” “小学生吗你。” “这是对努力学习的奖励啦,你懂不懂嘛。” “……行。”晚晴拍了下她的肩膀,从车后座上走了下来。 叶晨把自行车停在一旁,满脸期待地望向她,后者从书包夹层的小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块钱的纸钞递给她:“拿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啊,你不喝?” “不喝。” 要是俩人都喝饮料的话,这五块钱可能反倒还不太够了——除非买那种全是糖精的杂牌饮料。 “真不喝?” “不喝,剩下的钱你拿去转扭蛋吧,赶紧去吧,烦死了你。”晚晴推了她一把,后者‘嘿嘿’笑着,赶忙往小超市里窜去。 搬运货物的一个是头发半白的老头,一个却是个看起来才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而那个老头,晚晴竟然认识。 其实他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 但再见到时,还是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那是在她沉沦的那段时间里,将她从颓废中捞出来的人。 他作为她的第一个师父,带着她去送货。 跟着他,晚晴甚至学会了开车——当然是没有驾照的那种。 因为一些事,她最终也还是没去考取货车驾照,只是考了一张小轿车的驾驶证。 但那段日子,真的很感谢他。 正因为有这个絮絮叨叨的老人帮衬,她才能在活过那段消沉的日子。 直到毕业之前。 每一个双休日,都跟着他出来打工。 工钱其实不多,但双休日的三餐都不会少她,对于当时省着钱只敢付房租和水电,不敢在其他地方乱用的晚晴而言,实在是缓解了太多的压力。 ——那时候,她一天就只吃学校里一餐,因为学校的午餐足够便宜还可以无限添,双休日的时候,如果不出来打工,就得自己解决伙食,而且肯定只能吃一餐。 那时候,她总是很期待双休日的工作。 因为只有双休日的时候,才可以让一个正值发育的少年吃饱。 如果不是在他这里能补充到营养,恐怕后来的她连一米七都长不到。 “哎,我和你说啊。”老头掀起白色背心擦了擦汗,“我的家乡啊,那里到了这样的傍晚,就会响起悠悠的钟声,然后会有人吹着口琴在路上慢慢的走,口琴的曲调是这样的,叮叮哒哒,哒哒哒哒……” 晚晴看到这一幕,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笑容。 田老头,还是像以前一样,见到个新人就喜欢絮絮叨叨的说自己家乡的往事啊。 和一般人不同,老田所说的家乡,并不是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 ——他总说自己真正的家乡在天上,有一座岛屿,地上有通往天空的路,只是他不知道从哪里能回去了。 是的,他总说自己是离乡的游子。 天上的岛屿?那当然是胡诌。 可田老头却总是斩钉截铁的说,他说的故乡全部都是真的。 他还能说出更多更多的细节来,而且可以绘声绘色的重复很多次。 货运站的人都觉得田老头脑子有点问题,但他人还是蛮好,大家倒也没有很反感他,只是每次和他搭档的时候,都得头疼一下——因为他每次开车的时候都会一直絮絮叨叨的说自己那个故乡。 那个他在寻找着路的故乡、那个就算真的存在,恐怕他也永远回不去了的故乡。 晚晴深吸了一口气。 在她毕业之后,田老头就忽然消失了。 她毕业后还在那干了一段时间。 但无论问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只知道没有人能再联系到他了。 他没有辞职,只是连续半个月都没有来。 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后来的田老头,究竟去了哪里呢? 她看着这个教自己开车、教自己送货,教会自己如何生活的田老头,想喊一声‘师父’,但几次张口,却都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另一条世界线了。 二人素不相识。 晚晴也不再是那个少年,而是一位黑发绿眸、清丽可人的少女。 “在那个地方也有人送货,不过不开货车,而是走铁路,铁路就在乡间的路边,像公交车一样随处可停……” “嗯,嗯。”那个帮忙搬货的年轻人有些敷衍地回答道,忙了一天,他甚至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地上的人都说我们那叫天堂岛,其实我们自己都称呼那里为‘里提姆熙’,里提姆熙有那种不用人吹的口琴——只要上了发条,就能自己发出声音……” “知道了老伯,你还没累吗?” “哈哈,我还没那么老呢!” “真厉害啊,一天下来我已经累了……”那个年轻人一脸无奈的说道,“呼,这趟送完总算是可以休息了。” “是啊,我们回站点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可以再喝点水抽支烟,继续聊聊。” “里提姆熙?” “是啊。” “好吧……”年轻人忍住了自己那差点蹦出口的牢骚话,十分疲倦地点了点头。 从超市里走出来的叶晨将硬币‘咕噜咚’的塞进了扭蛋机里,用力转了三圈,从里面落下一个来。 “晚晴!”她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看这个!初号机的小拼装玩具!” “哦?”晚晴朝她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一个被她高高举起的小盒子,封面上印着一个紫色的巨大‘机器人’。 当然,那并不是什么机器人,而是EVA初号机。 “运气不错啊。” “我看上面贴的广告纸,这应该是大奖了!” “看看里面怎么样?” “嗯!” 叶晨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里面有两板的拼装零件,看起来很简单的样子,可动性自然也很差,但毫无疑问,确实是初号机的模样。 “我要在这里把它拼起来!哦对了,这个,可乐给你。” “嗯?” “一人一瓶嘛。” 可乐这玩意儿,涨价的幅度非常小。 十年后是两块五,十多年后是三块或者三块五,而在1997年,这么一瓶是两块。 但要知道,物价可是完全不同了。 这么一瓶两块钱的可乐,在这年代,还是有些奢侈的。 平时在赵今予家喝可乐,没觉得有什么,如果真自己去买的话,可就会感到昂贵了。 毕竟这是个两块钱都能吃一餐盒饭的年代。 扭蛋里的拼装玩具实在是称不上精致,零件自然也很少,没几下叶晨就把它拼好了,而且因为做工不行,关节处还松动得厉害。 但叶晨仍然高兴的不得了。 “哇,挺好看的诶,摆在桌上怎么样?” “随你。” “初号机!”她就像个小学生一样,抓着紫色的初号机摆弄起一个战斗姿势来,“初号机,出动!” “……好了好了,你就别在这里丢人了行不。”晚晴捏了捏左边的马尾——是的,她最近几天都扎着双马尾,习惯了之后感觉这样似乎也挺不错,主要是两侧的辫子很平衡,不像单马尾那样总是摇来晃去的。 “嘿嘿……”她小心翼翼地将小小的初号机模型塞进扭蛋里,然后又放进书包里,郑重地拍了拍,这才‘啪嗒’踢开脚撑架,跨在了自行车的坐垫上。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有人坐到后座上来。 她歪头望去,就见晚晴正看着那辆开走的小货车发呆。 “晚晴,干嘛呢?走了啊。” “嗯?嗯,走吧。”晚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可乐,坐在了后座上,绿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格外澄澈。 “在看什么呢刚才?” “那个开车的老头,是我以前的师父。” “师父?” “嗯,教我开车,教我送货,在我最沉沦的那段时期里帮了我不少。” “哦……难怪。” “不过现在我和他只是陌路人而已,虽然那些年挺感谢他的,但显然现在没法去表达我的感谢。” “记在心里不就好了嘛。”叶晨慢慢的踩下踏板,不断加速,随口问道,“所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在寻找着自己故乡的人吧。” “啊?” “他说他的故乡在天上,那里有一座名为里提姆熙的岛屿,地上的人们称之为天空岛……” “噗。” “大家都觉得他的精神有点问题,老实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除此之外,他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或许是年轻的时候受到过什么创伤吧……他那个年代。” “嗯,他那个年代……是人们精神世界受到冲击的年代啊,有人疯狂,有人走向极端,有人被作为批判的对象……” “是啊,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地面上没有他真正的故乡吧。” “兴许吧,也是一种思想上的自我逃避呢。” …… 57.雨中路边摊 血红色的夕阳正在沉坠,原本晴朗的天空却忽然飘来一大团黑压压的阴云。 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整座城市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 几个原本趴在小巷里打弹珠的小孩这会儿大嚷了起来,看着好像是又害怕又兴奋。 “要下暴雨了!” “怪兽要出现了!” “怪兽出现的话我就变成奥特曼!” “你是傻子吗,根本就没有奥特曼,那是演的,那是拍出来的,没有的,现实里不存在的!” “有啊,肯定有奥特曼,就是没有变身器。” “没关系,我可以变成杰克奥特曼!”那个高个的小男孩用力举起手臂,“杰克奥特曼不用变身器,唰唰唰唰——” 他甚至还用嘴配了一段变身音效。 还别说,真挺像的。 小巷里传出一声嘹亮的高喊:“下雨咯!!” 几扇被紧闭的窗户忽然被推开,一些待在家里的妇女正在抓紧时间将衣服收起。 四月的大风并不冷,相反,还带着一种能让所有毛孔都舒张一般的畅快。 没有雨棚甚至连三轮车都没有的路边小摊老板正在抓紧时间收摊,风儿吹得那些不重的塑料纸与塑料袋到处乱飘,像是一群无机物构成的信徒正在举行一场祈雨仪式。 “老爸这会儿还在摆摊吧?”叶晨看着那些正在收摊的老板,不由的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有一把大雨伞的,撑开就行。” “风这么大,就算有雨伞也不太行吧,感觉雨会飘进去。” 晚晴轻笑了一声,从自行车的后座上跳了下来:“生活在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凑合着过去的。” 距离公寓已经不远,只剩下两个红绿灯的距离了。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那盏在漆黑的城市中散发出光芒的巨大招牌,「银空公寓」这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啪嗒。” 叶晨忽然感到有一颗微凉的雨点落在了自己的额头。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滴。 然后她就听见晚晴喊着‘快点躲雨’,朝着旁边那个支起雨棚了的路边小摊跑去。 “等等啊!”叶晨慌慌张张的推着车跟了过去,就在路边摊前停了车,然后把车篮里的书包一捞,跟着冲到了雨棚下。 几乎就在下一秒,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雨棚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二人相视一眼,又往里站了站,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虽然春天暖和许多,但忽然被雨淋个浑身湿透也绝对是好受不到哪里去的。 隔着两个红绿灯,想要一下子跑回家也不太现实。 所以二人本能跑进了最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相比一般的小摊,它要大上许多,甚至隐隐让人有一种简易房的错觉。 这是用一辆大型三轮摩托车改装的小摊,车斗上最显眼的就是灶具和灶台,然后就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厨房用品。 车斗后面用几块板子围着,顶上是一块延伸出来的雨棚,老板就站在后头忙碌着,要不是他背后还能看到不断落下的雨,这小小的空间看着还真像个厨房。 前面是几块延伸出来的木板,放着几张高脚凳,客人似乎就是要坐在这里用餐的。 雨棚自然也有延伸出来的一部分罩住这里,当倘若雨实在太大,恐怕后背还是会被淋湿一点。 所以老板十分贴心地在这里拉上了一条帘布,将那被风吹得胡乱飘动的雨水遮住一些。 也因此让跑到这里来躲雨的二人显得有些尴尬。 “咳……” “小姑娘,要不要吃点什么?”而老板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反倒十分热情地招揽起了生意,“这雨看着还要下一会儿哩,肚子饿了不?吃点什么吧?” “轰隆——!!”一道闪电刺破夜空,在短瞬间照亮了整座城市。 当然,还是见不到那已被云彩遮挡住的夕阳。 叶晨明显局促得多,她有些不安地搅动着手指,尴尬地看了一眼老板,又看了一眼晚晴,再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尖。 “我这里种类很丰富的,别看我是个路边摊哈,喏,这里挂着菜单,两位小姑娘可以看看哈。”老板又继续推荐道,他笑得脸上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却反倒让叶晨更加不好意思了。 “咳……!!”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菜单上,视线转动了几下,“那就,那就……小馄饨吧?”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一碗小馄饨,上面的价格是五角钱。 “小馄饨是吧,好嘞!” 老板立马拉开抽屉,手法熟练的轻轻抓出一大把小馄饨,撒进了一个大漏勺里,然后放到开水中烫了起来。 “一碗是几个?”晚晴倒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甚至还有闲心问一问划不划算。 “一碗二十五个小馄饨,都是瘦肉包的,好吃嘞很。”老板的普通话还算不错,但隐约间似乎还是带了点H省的口音。 “那我也来一碗。” “好嘞,坐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煮馄饨的时候,老板也没闲着,手法娴熟的包着馄饨——毕竟这用掉了的,还得再补上才行嘛。 小馄饨的特点就是皮薄馅大,透过那半透明的皮,就能看到里面粉色的肉,随着被水逐渐煮熟,肉也慢慢变成了褐色。 老板将馄饨捞出来,装进两个套了塑料袋的圆形泡沫碗里,然后往里倒了一些汤水,再撒了用剪刀剪碎的葱花,以及少许紫菜和干油条碎。 两碗极其简单的小馄饨就做好了,被从那个玻璃挡板上递了过来,放在了俩人的面前。 其实叶晨倒也还没有那么饿,但在喝了一口虽说没什么调味料,却莫名好喝的馄饨汤之后,肚子里的馋虫就一下子被勾了出来,仿佛在这瞬间,她一下子就饿了。 “味道还可以吧?”老板笑着问道。 “嗯,不错。” “好吃!”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从侧边望去,还能看到那黑蒙蒙的天空,以及那只有在光照下才能看得清的细密雨线。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总是容易有积水,只是短短的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出现了好几个小水坑,无数雨点落在水坑里又往外溅起,砸得里面的水如同沸腾了一样翻滚起来。 这是一条特别宽敞的马路,和别处不一样的是,这里甚至还有人行道。 路边摊就摆在人行道上,并不妨碍马路上汽车通行。 “唰啦——” “咻——” 汽车或快或慢的通过,但多多少少都会将水坑里的水压得飞溅而起。 “吱……”叶晨细嚼慢咽地尝了两个馄饨,正要喝口汤的时候,就听见一阵刹车声响起,随后又是一阵空气阀放气般的声响。 “啪!”车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传来,随后就是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踩着地面的积水跑进了小摊的雨棚里。 “这家小摊经常在这里摆的,下雨天也摆,味道很不错的!”叶晨歪过头去,发现竟然是刚才在小超市门口见过的老头。 旁边的那个是他的助手,又或者说是他现在带的徒弟。 晚晴似乎已经看到了,但她却目不斜视,依旧坐在叶晨身旁的高脚凳上,默默吃着馄饨。 小馄饨又薄又嫩,其实即使不咀嚼,也能一下子从喉咙滑入肚子里。 “来了啊,今天吃点什么?”老板显然认识田老头,一副很熟络的模样,笑着问道。 “还是老样子!” “猪肝面和啤酒,对吧?” “对!”田老头笑着撞了一下身旁的年轻人,乐呵呵的笑道,“你自己看看,要吃点什么,今天这顿师父请!” “不用不用,我自己付就行,就给我来个肉丝炒面吧。” “好嘞!” 老板开了大火,用铲子敲着锅,快速翻炒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麻利,做起事来充满了节奏感。 不过同样也让坐在灶台旁吃馄饨的叶晨感到有些热,还好这是春天,要是夏天的话,那这里头可就根本没法待了。 “哈哈,今天和你的徒弟聊了一路里提姆熙的故事了吧?” “哎呀,老板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了,你不是老是说的吗,我都快记住咯。” 田老头憨憨的笑了两声:“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家乡,那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有机会的话,带你们去玩啊。” “好啊。”老板随口答道,显然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回答过无数次了。 “里提姆熙啊。”身旁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咕哝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不过田老头是个自来熟,即使没人找他聊天,他也会找别人去聊。 “哎,小姑娘,吃馄饨呢?” “嗯。”晚晴看着自己的碗,依旧目不斜视。 “你知道里提姆熙吗?就是天堂岛,在天上,有地上的路可以过去。” “嗯。”晚晴将嘴里的馄饨咽了下去,坐直身子看向了他,“我听说,踩着天堂岛在水里的倒影,就可以传送到天堂岛上去了。” “是啊,哈哈,不过只是传说中的一种方法而已,而且必须得看到了里提姆熙才行。”田老头乐呵呵的笑道,“现在的年轻人里,知道里提姆熙的可不多了啊。” “里提姆熙。” “是啊,就是天堂岛。” “嗯,里提姆熙在天上我知道,那里有许多铁路通往里提姆熙的各处,比普通火车小一半的列车在上面行驶,像普通的大巴车一样可以随时停下。” 田老头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里提姆熙有一座图书馆,图书馆里的书打开,那些图片都是可以动的,像电影一样,书本上的文字还可以自由的调节大小,即使老花眼的人也能看得很清楚。” “对!!”田老头顿时无比的激动,“你,你也是从里提姆熙来的?” …… 58.天空的岛屿 “不是。” 晚晴的回答显然让他有些失望。 但田老头很快就又振奋起来:“那你身边有人是……?” “只是听别人说的而已。” “唉,哦……不过这说明,我不是一个人啊,还有很多里提姆熙人在地上生活啊!”田老头激动地说道,“真好啊……我不是一个人啊。” “说不定你在哪里都见过,只是有些人可能隐藏了起来,不让你发现。”老板笑着调侃了一句。 “是啊是啊。”田老头深以为然,“毕竟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他们可能会害怕别的麻烦找上门,不过我不怕,我就一直不隐藏自己,总会遇到老乡的,哈!” 田老头旁边正在等自己那份炒面的年轻人有些迷糊了:“难道真有个什么里提姆熙存在吗……” “当然是真的,里提姆熙就在天上!”田老头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就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看向了晚晴,“那小姑娘,你还知道什么里提姆熙的事吗?” “里提姆熙到了傍晚的时候,就会有人吹着口琴,催促着大家停下手里的活,快点回家去。” “对!” 叶晨分明看到晚晴脸上闪过了一丝温柔的笑意,然后又听到她接着说起里提姆熙的事了。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关于里提姆熙,她却仍记得不少。 田老头就在一旁做补充,就像是两个人一同回忆着故乡的美好一样。 “对,对,里提姆熙也有这样的路边小摊,一般就搭在农田边上,晚上如果不想回去做饭,就在路边吃了,有时还会看到停在路边铁路岔道口的火车,里面不载客,而是装各种商品,就像现在的大卖场一样,走进去,车厢里都是货架,货架上是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收音机、磁带机,甚至电视机都摆在那里卖……里提姆熙没有货币,我们用的都是积分点——靠平时干活来攒。” 田老头又陷入了他的回忆中,一副十分怀念的模样,不断述说着被地面人称为天空岛或者天堂岛的里提姆熙上各种各样的琐事。 仿佛他真的在那里生活过一样。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雨棚下又走进了两位客人。 板凳有些不够坐了。 吃完了馄饨的晚晴站起身,笑着对田老头说道:“大伯,那我就先走了。” “哎,行,好……下次如果能再见面,我们继续聊里提姆熙的事情啊!” “好。”晚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不少,叶晨将书包挡在头顶,快步走到了自己的自行车旁。 自行车已经湿漉漉的了,捏一下车把,都能捏出不少水来。 “算了,推回去吧。”晚晴把书包里的雨伞拿了出来,罩住了自己,也罩住了叶晨。 “哦……那就推吧。” 反正也就两个红绿灯的事儿。 虽然车篮里放了雨披,但是就为了那么几步路要把雨披穿上,到公寓楼下还得再收起来,到时候还得拿去晾干……那实在是太麻烦了。 “里提姆熙真的存在吗?”叶晨忽然问道。 晚晴看了一眼那即将读秒结束的绿灯,放慢了脚步:“当然不存在。” “但是感觉他说的细节好丰富啊,就像真的一样。” “细节是可以编造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摸着喝了馄饨汤而感到暖呼呼的肚子,嗤笑道,“那些写小说的,甚至可以构建一整个完整的世界,像指环王……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总之你要清楚,这些都是可以编的,而且说多了之后,连自己都信了。” “这么说来,你很确定里提姆熙确实不存在啊?” “当然,非常确定。”晚晴有些同情又有些无奈,“老田,也就是我师父,大概有点精神上的疾病吧,要真有什么天空岛,早就被飞机雷达或者卫星发现了。” “说不定是里提姆熙真存在呢,你看,连你都可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凭什么就不能出现一个无法被雷达和卫星发现的天空岛呢?” 晚晴顿时被她噎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的她,还真可以笃定的说那都是假的。 可现如今的她,在经历过这些事之后,确实没法把话说得那么死了。 “那只是少数现象而已,等你看到过事实,你就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说了。” “事实?” “嗯,我去过老田的家,乡下的家,应该说是他,真正的家。” “诶?” “那时候老田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联系不上,货运站里的老板就让我这个徒弟去找他,我和其他几个朋友一起按照老板给的地址去找他,第一个是他在城里的住处——那里自然不在,第二个,就是他乡下的住处。” “乡下……” “嗯,在临安的一片山里,很偏僻的一个小山村,村子里房子间隔得也很远,那里就是他的老家。”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白痴,身份证上有户籍所在地啊。”晚晴翻了个白眼,让一时间没想到这一层的叶晨顿时有些尴尬。 “咳……” “所以,你们发现什么了?” “你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 “……卖什么关子嘛。” “你就那么好奇吗?嚯,要不明天就去看看?” “明天?临安?我们坐公交车去?” “公交车恐怕到不了,当时我们是开车去的。” “那就很麻烦了啊……那里我们就算能打车到,可回去的时候怎么办。” “也是,那就之后再上吧。” “喂,你就不能直接把你看到的告诉我吗!” “嘿,就不告诉你。” “你是幼儿园小孩吗!” “我是幼儿园,那你就是学前班。” 叶晨忽然愣了一下,在心中琢磨了半天,终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学前班……比幼儿园大吧?” 俩人其实都没上过学前班。 但听肯定是听过的。 幼儿园快毕业的时候才会有学前班。 就是上一些小学的课程和内容。 但这玩意儿在这年代并不盛行。 还得十几年之后,才会变成普遍情况。 “嗯?好像是?” “……你是白痴吗。” “哈哈——”晚晴自己被自己给逗乐了,“啧,真要有天空的岛屿,你想去吗?” “我想去玩玩?但要是让我住在天上,我恐怕没兴趣吧,天空的岛屿再大也就那么点,相当于是本来一个很大的世界被缩小成了一块,感觉被关在了监狱里似的。” “其实一般人也根本去不了那么多地方,很多人几十年都没出过省呢。” “能不能出,和自己想不想出,不是一个概念啊。” 晚晴双手揣在口袋里,轻笑了一声:“自己待在世界的一角,和这世界只有这么一角,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吧。” “那当然了。” 两个红绿灯的路程实在不远。 H市的红绿灯又隔得很近,所以经常会出现汽车刚起步就又要停车的情况。 二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寓楼下。 雨又下大了起来。 叶晨推着自行车,在旁边的车棚里匆忙地停下,就快步跑进了一楼的大厅里。 大厅中到处都是脚印和水渍,还有不少刚下班的人正在等电梯。 ——明明已经到家了,却让人有一种还要等车的错觉。 “走楼梯吧。”晚晴一看那么多人,就失了坐电梯的兴趣,主要是她们家在八楼,像这样的高峰期,每一层都得停一下…… 虽然可能还是和走路速度差不多,但是坐着实在是让人有些心情烦躁,倒不如走楼梯来得畅快了。 “好。”叶晨爽快地往旁边一钻,窜进了楼梯间里。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小身影正在前头,两股漂亮的麻花辫正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十分活泼。 “银银!”叶晨喊了一声。 “唔?是姐姐们……”花银银回过头,有些惊喜地挥了挥手,“姐姐好久不见了呀。” “是啊,虽然我们住在同一层,不过——上下学的时间是错开的,实在是很难碰上啊。”叶晨快步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最近学习怎么样?” “干嘛啦……别问这个嘛。” “哈哈,现在不好好学,到时候可要后悔啊!” “谁说没好好学啦,只是没有特别努力而已嘛,学习什么的对我来说太简单啦,只要稍微努力努力——就能随便考个好高中了。” “话可别说太满啊,这世界上永远不缺少有天赋的人,而且往往他们还更努力。”身在一班的叶晨对此深有感触。 “姆……都下课啦,别说那些了嘛……”花银银用力跺了跺脚。 “好吧,好吧,那在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交到一大堆朋友?” “有哦!不过大家都说我太热情了……嗯……但我觉得交朋友就应该热情一点吧?” “太热情了?”叶晨有些发懵,在她的印象里,花银银还是个见到陌生人会有些羞涩的小女生呢。 “你都做什么了?”晚晴忽然发问。 “比如经常抱住其他女生表示友好啦,又或者蹭一蹭脸颊啦什么的。” “哦——” “呃……可能有些人不太喜欢那么近距离的接触吧?”叶晨干咳了一声。 “诶,是吗……”花银银忽然有些慌张,“那、那是我做得太过了?” “放心吧,完全没问题的,你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晚晴绘声绘色的比划了起来,“下次碰到那种好脾气的,又肯和你亲近的,你就直接‘哇’地一下抱住她的大腿,用力蹭一下,这样就可以更进一步的增进友谊了!” “真的?” “你别瞎说啊喂!!!”叶晨将手掌摁在了晚晴的脑袋上,“还有银银,你别信她啊!” “嗯……我、我没信……” …… ======== 打劫,都他妈把月票交出来! 59.春深花竞开 就在银空公寓的不远处,有一座免费公园。 平日里,只有老人到这里散步下棋,或者打打太极拳,跳跳广播操——是的,这个年代广场舞还没盛行呢,大部分老人那大脑袋的磁带机里,只能播放出‘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体操音乐。 不过到了双休日,这里就会热闹不少。 占据公园最大空地的往往是老人,情侣们则偷偷躲在一个个转角处,被灌木丛若有若无遮挡着的长椅上,至于小孩们——他们就像游击队一样,到处乱窜,到处乱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的大喊大叫。 青年人在这座公园里倒是不多见,就算有,基本也是带孩子来玩的年轻母亲。 年轻的父亲在这座公园里似乎是个稀罕物。 ——当然如果换个地方,比如到超市门口的小广场上,或者那些小巷的出入口处,倒是能见到不少正在等待工作的青年男性——至于他们是不是这里缺少的年轻父亲,那就不得而知了。 公园的春天里,弥漫着花朵的芬芳,灌木丛里开着小花,路边开着野花,还有一株株桃树上,那粉嫩的桃花正盛放。 一眼望去,似乎到处都开着花,各种颜色,各种模样的花互相争艳,成就了这一抹令人沉醉的春色。 这会儿是早上八点多,叶晨和晚晴正牵着小白来散步。 公园里大多数的狗都没牵绳子,当然,大多数也都是小型犬,像小白这样的中型犬都算少见了。 一只凸眼睛的吉娃娃朝小白‘汪汪’叫着,一副要进攻的模样。 还有只黑嘴的京巴犬正好奇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小白的尾巴。 被绳子拴着的小白倒是淡定,它甚至直接坐了下来,似乎对这些小型犬不怎么感兴趣。 想想也是,毕竟它以前是流浪狗,对于出门这种事,远不如这些不怎么出门的狗这样兴奋。 有很多时候带它出来散步,甚至是它自己走了一会儿就要往家的方向回去了。 对于曾经吃不饱睡不暖的流浪狗而言,相比在外面闲逛,或许还是在家里懒洋洋的睡大觉更惬意吧。 也正因为有流浪的经历,才让它对家更珍惜。 “晴儿,换你牵了吧?” “干嘛,你绳子都拿不动?”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伸手将绳子接了过来,“走了,小白!” 小白用力摆了摆尾巴,有些懒散的跟在了晚晴后面。 而就在不远处,一条在这时代十分少见的哈士奇正拽着它的主人朝公园深处猛冲而去。 这么大的狗,对普通人来说格外陌生,大家都有些害怕的让开几步,免得被这狗给撞上或者咬住了。 牵狗的人,看着却是有些眼熟…… “毛叶媛?”晚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好像是她?” “咿呀呀呀呀呀——!!!!” 那一连串远去的惊呼,听着好像还真是她的声音。 “她养的狗?好大!”没见过市面的叶晨惊叹道。 “还行吧。”晚晴在S市天天遇到体格更大的大型犬,所以对此毫无感觉,“不过养这种狗,她的力气好像不太够啊……” “要不要去看一下?” “走呗。” 晚晴扯了扯绳子,小白像是知晓她意思似的快步跟上,至于那些想靠过来的其他狗,它是目不斜视,理都不理。 虽说它有点腿瘸,但说不定在狗的世界里,还算得上是一只‘白马王子’? 毛叶媛跑得很快,主要是那只哈士奇冲得快,一下子,就见不到她人影了。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总算是在公园深处找到了她。 ——她这会儿正狼狈的摔倒在草丛里,哈士奇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那一截长长的绳子正拖在地上,而它却也没跑远,就这么若即若离的远远看着。 “毛毛虫?真是你啊……没事吧。”叶晨十分仗义地将她扶了起来,“怎么这么狼狈啊。” “哎?你们也在呀。” “嗯,这就是我们家附近的公园啊,带小白来散步。” 毛叶媛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小白身上,她一脸羡慕的说道:“你们家的狗真乖……” “这狗真是你家养的?” “准确的说,应该是我姐帮别人代养的。”毛叶媛拍了拍身上的碎叶渣,用力晃了晃凌乱的头发,她站在晚晴身前,就像是一棵树似的高大。 ——虽然实际上她也就一米七多而已。 主要还是晚晴实在太矮了。 “哦?所以你是来你姐这里玩,就带它出来散步了?” “是啊,我看它在家里还蛮可爱的,就带出来了,没想到一到公园里就疯了似的狂奔,吓死我了。”毛叶媛拍了拍她那平坦的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么大的狗,第一次就敢一个人溜,怎么想的啊你。”晚晴没好气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嘛……”毛叶媛有些委屈地咕哝道。 “干嘛啊晚晴……她又不是故意的。” “没摔伤算你运气好,下次别那么傻了。” “喂喂。”叶晨很担心她把别人给说生气了,“你干嘛老是火药味那么重啊。” 晚晴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啦,我现在没事。”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绳子牵回来呀?” “直接走过去?” “不行,走过去它就跑,反正……好像故意在让别人去追它似的。” “或许这就是它玩闹的方式吧……”叶晨有些无奈,“但是它力气太大了,玩闹起来很容易让人受伤啊。” 晚晴没有搭话,默不作声的往旁边走了几步,好像和俩人不认识似的。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靠近了绳子的前端,然后在叶晨与毛叶媛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猛然弯下腰抓住了绳子。 这只傻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就又想跑,而晚晴则半蹲着身子,努力压低重心,总算是把它给拽住了。 她虽然经常在S市的小区里见到过更大的阿拉斯加,但哪怕是溜哈士奇这种中型犬里的大块头,她也还是第一次。 “力气比我……想象得大啊,叶晨你他妈傻站着干嘛,来帮忙!!”晚晴咬牙切齿地喊道。 还在发呆的俩人赶忙跑了过来。 “别抓我衣服啊,抓绳子,没拔过河吗?”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三人齐心协力,终于稳住了状况,让这只精力充沛的大狗没法再往前面跑了。 “现在一点点慢慢收力,靠近它,然后让它慢慢往前走。”晚晴指挥道。 三人齐心协力地拽着绳子,慢慢松开点力道,这倔脾气的大狗就这么拖着她们三人往前走,偏偏它还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那毛茸茸的大尾巴就一直摆个不停。 “好大的力气啊。”叶晨空出一只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这狗是拉车的,力气能不大吗。” 就这样,硬拽着它走了一小段路,总算是让它妥协了,不再使那么大劲往前飞奔了。 停下来后的它,就又对小白产生了兴趣,绕着它转来转去的,像个没脑子的傻大个。 小白也用肢体语言和它表达了一下友好的意思,然后就一直往旁边靠,看起来有些警惕。 和它比起来,小白这种在中型犬里不算大的狗,立马就显得苗条了。 就算是中型犬之间,也依然有差距啊。 “呼,累死了,天天溜这狗肯定能减肥……”晚晴松了口气,把绳子拴在了一旁的杨树上,“行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休息会儿了。” “多亏晴儿了呀,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根本追不上它!” “还好了,得亏你姐姐没养阿拉斯加,那玩意儿一只顶这两只甚至三只,力气大得和小牛犊似的……” “晴儿感觉知道的很清楚诶,以前养过?” “没有,只是看人养过而已。” 叶晨的眼睛紧盯着前面的长椅,快步走过去,连椅子脏不脏都没管,就直接坐了下来:“这狗真是够倔的……” “我姐也说养它累死了呢。” “亲姐吗?” “是呀!”毛叶媛歪头笑道,“我家有四个姐姐哦!” “这么多?超生了吧?”叶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我家庭是重组过的,我爸第一个妻子当时生病去世了,他带着两个女儿又找了一个,就是我亲妈啦,然后又生了两个女儿,我是最小的那个——我出生的时候都还没计划生育呢!” “哦,也是……从八零年才开始正式实行,我家那时候就是计划生育了,所以我家……”叶晨下意识的说着,差点就说漏嘴,“呃……还好晚晴比我出生的早……” “你们家也都是女儿吗?” “是啊。” “我家也是,四个女儿,我爸本来还想要个儿子的,但是呢,计划生育开始啦,所以就没办法咯。” “还好没生儿子。” “嗯……那就不知道会和现在一样还是不一样了,反正现在我爸对我们姐妹都挺好的。”毛叶媛摸了摸哈士奇的大尾巴,这家伙这会儿倒是安分了不少,“不像小梦家那样……” “万一你真有个弟弟的话,就说不准了。”晚晴淡淡的说道。 “是呢,以前我还没那么想,听说她家的事之后,我才庆幸还好我没有更小的弟弟。” “说起来,你的其他几个姐姐都成家了?” “成家倒是没有,不过她们三个都出去住啦,有各自的事业,我三姐现在也读大学了呢!” “等你去读大学了,你家就冷清了。” “是呀,所以我还是想努力考到市里的大学,但是好像没那么容易呢……” …… 60.四个姐妹们 小白和哈士奇忽然打闹了起来——在一番地上的翻滚之后,小白将这只体型比自己大不少的哈士奇压在了身下。 后者却完全没有打输了的慌张,反而还傻乐的吐着舌头,一副更开心了的模样。 “小白,过来。”晚晴喊了一声,后者立马从它身上起来,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在晚晴脚边趴下。 “咦,没想到这大块头战斗力这么差呀……” “它就是力气大,要论打架的技巧,哪比得过流浪狗啊。”晚晴有些得意,好像两只狗打架给自己挣了点面子似的。 事实上应该不算真打,只能算是用玩闹的方式来试探吧。 叶晨坐在长椅上,头顶那粉白色的杏花开得正艳,让她想到了那个下雪的十二月。 那会儿,这里的树枝叶片都快落完了,有不少看起来都光秃秃的,全靠那场雪来点缀缺失的空白。 而现在,这公园的深处却是生机勃勃,人们的说话声、小孩的嬉闹声,以及汽车的鸣笛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热闹到哪怕一个人坐在这里,恐怕都不会感到有多寂寞吧。 明明才只是小半年前的事,但叶晨却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就是在这里,打开了那比浦岛太郎还要神奇的匣子,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女孩儿。 男生时的自己,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愈发模糊。 一朵花瓣被微风吹着缓缓落在她的脸颊上,为这张本就漂亮的脸蛋增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美。 毛叶媛呆呆地看着叶晨,不自觉间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她的五官一般,但好在皮肤白皙细嫩且没有什么瑕疵,可和叶晨比起来,那就相形见绌了。 ‘小美女’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委婉的夸赞,只有‘大美女’才是发自心底的赞叹。 此时的叶晨,美得像是一幅画卷。 “发什么呆呢。”晚晴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沉默,将这莫名带点酸味的气氛驱散掉了不少。 “哦,对啦!要不要去我姐姐们工作的地方看看?” “你姐姐们工作的地方?” “嗯,两个姐姐都在工作,大姐开了一家很大的五金超市,二姐开了一家洗衣房,三姐在隔壁S市读大学,不过也弄了一间小门面当工作室,她说是以后拿来卖画。” “你三姐学画画的?” “对呀,她考上美院了呢。” “真厉害啊……”叶晨感慨道,“呃,我说,她们不会都在同一条街上吧?” “是哦!” “那为什么不回家住呢?” “我家太小啦,三个姐姐们是在外面租的房子。” “哦——那你以后说不定也……?” “不会啦,我要是也走了家里就太冷清了,姐姐们住的地方是三个人一起,家里也是三个人,这样两边都热闹了。” “听起来还挺不错。”叶晨干咳了一声,没把‘但你也得考到H市的大学再说’这句话给说出来。 她顺便还瞪了一眼晚晴,免得她一下子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了。 然而后者却毫无想法,甚至还对她忽然的瞪眼有点莫名其妙。 三人在公园里又闲聊了一会儿,就起身牵着两条狗走到了大街上。 毛叶媛姐姐们所在的街,在公园的另一侧,看起来好像都在公园附近,但其实距离晚晴住的公寓还挺远的,走路起码也得十五分钟的样子。 “那毛毛虫你家住哪里啊?” “学校旁边呀。” “哦——那个小镇上?” “对。”她刚笑了一声,就又皱起眉头来,抓紧了绳子,“喂,傻狗你别乱跑呀,大街上很危险的!” “小白。”晚晴突发奇想似的拍了拍小白的脑袋,“你吼它一下,让它别乱动!” 小白那张狗脸上分明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汪!”不过它好像真听懂了,于是龇牙咧嘴地朝哈士奇吼了一声。 后者被吓得一哆嗦,然后用一种‘你好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向小白,逗得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园虽大,但却只有一道门可以进来,所以明明就在公园另一边的街,却得绕好长一段路才能走到。 相比银空公寓那里,这边要稍微冷清一些,马路也不如那边宽敞,看着有些狭窄,哪怕是一辆公交车通过,都得减速慢行——毕竟两旁还骑着自行车呢。 像这样没有辅道的马路,在这个年代的H市其实很常见。 街边突出来一点的马路牙子,其实是属于商铺的一部分。 行人有些勉强的在这上面走着,偶尔遇到对面有人走过来,就得有一边的人让道。 H市是一个整座城市都透露着狭窄拥挤的典型南方城市,虽然是省会,但却总让人感觉扣扣搜搜的。 这种情况直到后来大量修建新区才有所改善。 而且就算到了未来,马路也没拓宽多少。 有时候堵车情况甚至比隔壁作为国际大都会的S市还要严重。 毛叶媛在一家有着三间门面的大五金店前停了下来,里面不仅卖五金零件,还卖各种灯具,每一个家庭所需要的各种实用小玩意儿都能在这里找到。 “大姐,我回来啦!”牵着狗的毛叶媛如释重负的走进了店里,把哈士奇的绳子递给坐在椅子上算账的大姐,“累死啦!” “摔了?”那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停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瞧了她一眼,忍俊不禁,“没受伤吧?” “大姐你关心别人的时候别偷笑好不好啦!”毛叶媛鼓起了腮帮,像是在撒娇。 “噗,咳嗯,没想到这么狼狈啊……那两位是?” “哦!是我的同学,同班同学!叶晨和晚晴。” “你好……”叶晨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喊‘姐’还是喊‘阿姨’。 “大姐好。”晚晴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跟着毛叶媛用同样的称呼了。 “哦,好,你们去玩吧!带着条这么大的狗确实是不方便。” “大姐,你朋友什么时候把这狗领回去啊?都放你这一个月了吧?” “快了快了,我也嫌烦呢,但毕竟是朋友,有什么办法嘛。” “二姐在洗衣店里吗?” “肯定在啊,这个点怎么会不在。” “哦,我去找她!” “哎你等下,顺便帮我把这件大衣拿去,让你二姐帮我洗一下,不要用水。” “知道啦!” 毛叶媛家姐妹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挺不错——只有真正的一家人,才会这样的随意。 虽说不是同一个妈,但好歹是同一个爹,也能称得上是亲姐妹,但很多时候,这样近的血缘关系,却未必能和谐友好的相处。 “走啦,去找二姐!”毛叶媛抱着大衣兴奋地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玩的——或许她觉得介绍自家姐姐给朋友们,就已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了吧。 二姐的洗衣店就在五金店不远处,大概二十米的样子吧。 门面就一间,看着挺不起眼,不过里面倒是很深,而且都打理得整洁而干净。 店里有好几台洗衣机,都在‘哗哗’的转动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正在仔细的洗涤着一件看着就昂贵的衣服。 “二姐!”毛叶媛轻轻蹦了蹦。 “毛毛虫家的人都很高啊……”叶晨忽然感叹了一句,“她大姐和她差不多高,二姐好像还更高一点。” “是哦,我二姐一米七五呢!”毛叶媛显然听见了,她得意的回答道,“很高吧!” “媛媛,女人长得高才不好呢。”二姐无奈地摇头笑道,“你看我,就是因为太高了,到现在还没男朋友呢。” “那是他们不懂得欣赏!”毛叶媛撇了撇嘴,“或者说他们太矮了,感觉站在你身边自尊心受挫了,二姐以后肯定会找到个一米九的男人的啦。” “别一米九了,到时候孩子得多高呀,这要是生个女儿,长到个一米八去……”二姐苦笑了一声,“长得矮点也没事其实。” “不行呀!如果男朋友比你矮,看起来不会很奇怪吗?” “噗,好啦,这有什么嘛,大姐让你把衣服拿来了?” “是呀,给!”毛叶媛将大衣递过去,照例又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两位朋友。 她带着晚晴和叶晨走马观花似的到店里逛了一圈,然后就又朝着最后一个地方出发。 ——三姐的小门面。 那是街尾的门面,只有普通门面的三分之一。 就连那个卷闸门看起来都小得可怜。 “三姐今天不在,不过我有钥匙~”毛叶媛说着,拉开了卷闸门。 狭小的房间里有一扇明亮的窗户,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逼仄。 说是门面,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房间,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画作,有素描也有油画,还有一些水墨画,房间的尽头摆着一大堆工具和一个画板,都被收拾得很整齐。 靠窗边的地方有一张小圆桌和三张椅子,贴墙还摆着一个绿色的小冰箱。 “对了,你们要喝奶茶吗?” “奶茶?” “嗯,我和三姐自己做的,很好喝的哦,还有自己做的小珍珠!嗯……要热的还是冰的?” 在九七年的H市品尝奶茶,也算是一件新潮的事儿了。 晚晴以前也很喜欢喝,她记得自己最开始喝的时候,只要一块钱一杯,那是零几年时候的事儿了…… “奶茶啊……”她有些怀念的在桌边坐了下来,“给我一杯冰的吧。” “喝冰的?喂,例假快来了啊。”叶晨小声咕哝。 “干嘛,不行啊。” “……随你,反正我要热的!”她又高声喊道。 “好的!我现在就做!” …… 61.奶茶与闲聊 金色的春光从窗外照入,小白在这陌生的房间里四处嗅了嗅,最后还是在叶晨的脚边趴了下来,时不时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一舔它那黑色的大鼻子。 穿着一件灰色针织衣外套的毛叶媛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瓶瓶罐罐。 一边拿她还一边介绍:“这个是自己做的珍珠,这个是买来的椰果,这个是泡好的红茶,这里是封装的牛奶——这样不容易坏,还有这个是蜂蜜,这个是柚子果酱,还放了点薄荷……” “这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啊。”叶晨感叹道。 “还好啦,其实很简单的。”毛叶媛往里走了几步,将一块褐色的布掀开,下面是一个小型的柴火灶,大概只有半个车篮那么大。 毛叶媛掰了些枯枝塞进去,然后就将一个已经烧得有些黑乎乎了的搪瓷碗放在上面。 残留着的红色字体已经不再鲜艳,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原本印着「人民万岁」这四个大字。 下面的一串数字只能认得出前面的「19」,后面那两个已经完全模糊了。 毛叶媛往里倒了些红茶,又倒进去了半盒牛奶,然后就用长长的铁勺子开始搅拌起来。 一直搅拌到杯中液体有些微烫,她才将珍珠和蜂蜜倒了进去,然后继续搅拌:“晨儿你要不要柚子果酱呀?” “好喝吗……?” “嗯——一般来说是喝冰的时候放比较合适,因为那里面还有薄荷嘛。” “那我就不要了吧?” “没问题,那就不放。” 奶茶很快就煮好了,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她将它倒进了一个比搪瓷杯小一半的玻璃杯里,放到了桌上,接着又开始做晚晴的那份——步骤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最后要放入大量冰块,让它一下子就变成冰奶茶了。 “喏,晴儿的也好咯!” “毛毛虫你自己不喝吗?” “今天不想喝奶茶,我喝红茶就好了。”毛叶媛说着,往杯中的红茶里放了几个冰块和些许柚子果酱,“这样就是冰红茶了,也很好喝的喔!要是有柠檬的话就更好了。” “真厉害啊,感觉都可以开家小店了。” “哼哼。”她有些得意地叉着腰,“说不定大学毕业之后,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回来开家小店了呢!味道怎么样?” “很好喝!”叶晨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当然,面对晚晴的时候除外。 “还可以。”晚晴平淡的点了点头,主要是未来的饮料种类实在太多,这种味道对她而言已经不算有多惊艳了。 “有时候我就和三姐在这里坐着聊天,喝一会儿奶茶,特别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就像今天这样,懒洋洋地晒晒太阳,超级舒服的呢。” “确实很惬意啊。”叶晨轻抿了一口还有些烫的奶茶,感觉到甜味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这让奶茶的味道反而更加迷人了。 女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会聊些什么? 那当然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八卦。 不一定非得是明星,也可能是身边的人或者从别人那听来的奇闻异事。 和男生聊天聊着聊着就会聊到国家大事甚至国际形势以及人类未来不同,女孩子总能把各种各样的故事往爱情的方面上聊,最多也只是停留在生活本身,而不会往更大的方向上去说,即使偶尔说到,也会很快停止。 男性和女性的聊天偏差就在于此。 叶晨倒是什么方向都能聊,晚晴却还是那种典型的男性聊天法,所以有时候说出的话来会破坏故事的浪漫与美感,让人感觉一下子就从童话中回到了现实。 得亏身边几个女生都是好脾气的人,要是别人,恐怕早就不想和她聊天了。 ——谁让她经常毁气氛的。 “你们最近听说过一个新闻吗,一个失踪案。” “什么失踪案?”叶晨好奇地问道。 “就是一个小学生放学之后没有回家,然后找不到了。” “人口拐卖吗?” “是一个男生,应该不会被拐卖吧……哦……除非是抓取做乞丐断手断脚什么的……我听我妈说过这种,那些小男孩比女孩子还惨,女孩子被拐卖走基本也就是去穷乡僻壤给别人生孩子而已……” “那可说不准。”晚晴摇了摇头,“万一也有人把小男孩抓去做老婆的呢?” “唉?” “咳!” “不过这件事最稀奇的地方就在于,后来有一个年轻人去派出所说自己就是那个失踪的小男孩。”毛叶媛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哈?”叶晨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新闻,但却没想到竟然变得离奇了起来,“是不是精神病人啊。” “不知道诶,报道上是说,这个年轻人没有家,是个孤儿,看到贴在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才找到派出所去的,失踪孩子的母亲还说这个年轻人先去过她家里,她不相信,他才去的派出所。” “是因为想要一个家,所以精神错乱了?”叶晨分析道。 “嗯,但是我听说呀,就,小道消息,那个年轻人能说出失踪男生的名字,还有生日,以及各种以前他经历过的事情,就连对方父母都感到很惊奇。”毛叶媛端起红茶喝了一口,看着照在桌上的那一片阳光,“不过也只是小道消息而已啦,以讹传讹,慢慢就变成都市传说了吧?” 叶晨猛然想起那天的那个梦。 想起她要离开梦境时,隐约听到的声音。 难道说,第九楼真的存在? 虽然身边已经有一个从未来回到过去的穿越者,但她还是感到心中一突,有些毛骨悚然。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俩想到了一样东西。 不过,实际上二人想的方向并不相同。 “说不定是迷失在时间里的人吧。” “迷失……在时间里?”毛叶媛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可能是抵达到了未来,身体跟着时间长大了,变成十八岁,但记忆还停留在小学生的时候,而后又被送了回来,身体却没恢复,于是就变成这样了——他就是那个小学生,只不过是长大后的模样。”晚晴嚼碎了一个冰块,咽进肚子里。 “时空穿梭呀……”这可是这年代最流行的科幻题材之一。 基本是个人说到科幻,就会想到时间机器。 “那要是一下子到很远很远的未来,岂不是就变成枯骨啦?”毛叶媛的思绪很发散。 “或许吧。” “哎——想想,如果到了未来,喜欢上了一个人,然后又回去了,岂不是很痛苦?” “更痛苦的是按照时间慢慢走的话,自己死了那个喜欢的人还没出生。”叶晨皱起了眉头,“哦对了,话说那个自称是小学生的年轻人后来怎么样了?” “好像说是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然后就没有后续报道了,可能治好之后就会出来工作了吧?” 叶晨扯了扯嘴角,歪头看向了晚晴,发现后者也看向了她。 说不定那个年轻人,真的是小学生…… 一个孩子,忽然成了大人,恐怕很难接受社会真正的模样吧? 毕竟还是个对大人充满依赖的年纪啊。 “对啦,我最近看新闻,一些大人物们死了的时候就感觉很奇怪,就是……嗯……我总感觉他们好像几年前就已经死了,但是新闻报道出来却很确切的说是最近才死的。” “可能只是记错了而已。” “嗯……大概吧,但就是有一种,时间好像被改变过了似的,说不定是真的被改变过了,我留下的是原本历史的记忆哦?” 晚晴刚想说些什么,毛叶媛就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聊到X市回归的事儿上去了。 这个本来最容易聊到国际形势的话题,却被毛叶媛聊到了一个亲戚在X市看不起内地人这件事儿上去了…… 然后又从这件事聊到了自己二姐没结婚就是因为喜欢了一个S市的男人,结果男方家庭看不起她,最后没能成——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格外义愤填膺:“耽误了姐姐最漂亮的几年,真是的,现在她年纪大了,就没那么好找啦!” “那毛毛虫你呢?你打算大学的时候谈恋爱吗?”叶晨捧着手里的杯子,剩下的一点奶茶已经快要凉掉了。 “我嘛……嗯……!大概是吧?” “已经给自己计划好了?” “嗯……不然呐,该谈恋爱的时候恋爱,该结婚的时候结婚,然后生孩子过日子啦什么的,就像我大姐那样。” “感觉什么都固定好了啊。”叶晨撇了撇嘴。 “可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 晚晴把最后一点嚼碎的冰块吞进肚子里:“老人说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一个人过日子,总是孤独的啊,等到想要有人相伴的时候再去找,往往就来不及了。” “是的呀,晨儿不打算大学时候找一个嘛?大学的学生可是很多的,肯定有你喜欢的!” 叶晨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和男人谈恋爱……算了吧。” “咦——?” “嗯,她已经迷上我了,怎么也离不开了。”晚晴一本正经的说道,但却让毛叶媛感觉她是在开玩笑。 “噗,什么嘛……等到了大学,到时候你俩肯定有好多好多追求者的,挑个自己喜欢的就行了吧?想想就羡慕诶。” “又不是小说,怎么可能别人排队来追求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那得多好看啊。” “晨儿对自己这么没自信的呀?你看我们学校的洛诗瑾不就很多男生喜欢吗?” “那只是想……呃……想……” “那只是馋她身子。”晚晴帮叶晨说道,正在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委婉的时候,就又听到伊来了句直白的话,“男生只是想和她上床罢了,那不是爱情,只是欲望的发泄而已。” “或许,长得漂亮的,反倒很难找到真正的爱情?”毛叶媛眨了眨眼睛。 “正是如此。”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叔时的晚晴长得不咋地,也没见她找到自己真正的爱情啊? …… 62.父亲考驾照 (一) 1997年4月13日,星期天。 这是今天父亲考驾照的日子。 不是笔试,而是真正的实际操作考试。 即使是父亲,脸上也流露出些许的紧张。 “老爸,你感觉怎么样,能过吗?” “能吧,应该能。”父亲干咳了一声,将窗户拉开了一点——他觉得今天的太阳似乎格外热。 “自信一点啊,老爸!”叶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从变成女儿之后,二人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了一些,原本作为儿子时反倒还不会去做这些亲密的动作呢。 “放心吧,我有把握。” “补考得交多少钱啊。”叶晨又问。 “咳,不会补考的。” “你就放心吧,老爹肯定能过。”晚晴托着腮帮,头也不回地说道,身子跟着颠簸的公交车一块儿轻轻摇晃。 本来今天是父亲自己一个人来考试的,但是在叶晨知道了之后,就吵着也要一块儿去,美其名曰加油鼓劲。 实际上,晚晴严重怀疑她是今天不想洗碗,所以要跟着父亲一起出去——这样就可以在外面吃饭了。 考试的场地坐落于H市的近郊,但也换了两路车才到。 场地不算很大,用晚晴的眼光来看,甚至称得上是简陋。 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用来考小轿车驾照的,那边人多,而另外一小部分,则是考B级驾照的,也就是开卡车和大巴车的。 考试的车子是大巴车,有一些等待考试的考生,能明显看出来是已经考出过驾照的老师傅了——那气质和新手就完全不同。 只不过可能他们之前考的是C照,现在要来升级一下,这样就可以开更多种类的车了。 驾校教练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年岁看着只是比父亲稍大一些,但说起话来却是很不客气。 “叶友良,你到时候侧方的时候一定要看仔细了,一把进,别再犯你那老毛病了,该打死就打死,该打一半就打一半,到了点就马上回正,反应快一点!” “好的。”父亲像个学生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这两个是你女儿啊?” “对。” “来看你考驾照?呵呵……倒是挺漂亮的两个小姑娘,你可别考不过啊,那就丢脸咯。” “肯定考得过。”虽然是这么说,但父亲的底气却不怎么足。 “你先看看别人怎么考的吧!轮到你起码还得一个小时呢!慢的话就得十二点才到你了。” “好。” …… (二) “晴儿晴儿,老爸开始考试了!”叶晨忽然用力晃了晃刚才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晚晴,兴奋地喊道。 “嗯?嗯……开始了?”晚晴打了个哈欠,看向了窗外,就见父亲正走出这只是刷了白漆的简陋候考大厅,“终于开始了啊,几点了?” “都快一点了。”叶晨趴在了椅子上,“等他考完我们就可以去吃饭了!” “给你饿的……”晚晴拽着她的手臂,也直起了身子,趴在椅子上朝考场上看。 考试是同时有两辆大巴车在进行的,每一辆上面都有一个负责检查的考官。 父亲迎面朝着考官走去,背对着候考大厅,停顿了几秒,然后就见考官把两只手都往口袋里一揣,晃晃悠悠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年代可没有什么系统智能检测的考试,考试是否违规,全靠考官的一双眼睛来看。 而既然是人来检查,那就总会有漏洞的…… 父亲坐上的大巴车,在不多时后传来了‘轰轰轰’的点火声,然后朝着最近的一个上坡缓缓驶去。 B级驾照和C级驾照的考试项目是相同的,区别只是开的车不同而已。 相较于更方便操控的小轿车,这种大车驾驶起来,难度系数自然要高上不少。 考场很大,父亲的大巴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主要是被那个上坡以及旁边的绿化带给遮挡住了。 “老爸没问题吧?”叶晨有些担忧,“我们出去看看?” “出不去的……” “不要进考场就可以了嘛,站在外面的另一边看怎么样?” “行吧,他应该快绕过来了。” 二人从另一边的小门窜了出去,远远的就看到一辆大巴车用和走路差不多快的速度缓缓驶来。 往前开了一段后,车子停下,然后开始打着方向往侧边倒退。 考过驾照的晚晴对这一幕很是熟悉。 ——她考驾照的时候,也是栽在这上面了,考了两次才过。 “啧……” “怎么?”看不懂考试的叶晨顿时紧张了起来。 “要压线了啊。” “那怎么办?” “再修一下……角度还是差了点……完了。” 考试的时候,一旦开始进行停车项目,就不能再挂前进档了,除非这个项目完成。 也就是说,必须不进行任何反复调整就倒进去。 “压线了。”晚晴叹了口气。 “完了,那过不了了?” “嗯……也未必。”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跟在车旁边的教练身上,发现他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直接从旁边走了过去。 压线部分不大,坐在车上的人可能甚至都无法察觉到。 “咦……教练没发现?” “发现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诶,这么好?” “白痴吧你,老爹上车之前,送过礼了。” “什么时候?”叶晨一脸惊讶——她完全没察觉到。 “就上车前的一小会儿,应该是给了烟和红包吧。” 叶晨顿时紧张了起来:“这算不算贿赂啊?犯法的吧?” “别整天琢磨你那破法律了行不。”晚晴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哪里都能严格遵照法律执行啊,这叫灵活标准懂不懂?” “可是,可是……违规了啊,不应该这么做的吧……”叶晨还是有些不安,仿佛自己的良心过不去似的。 “傻哔。”晚晴一点都不客气地骂道,“这世道就他妈这样,你要是不送礼,别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就算你能过的,人家也要给你挑刺,让你过不了,你信不?” “可要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遵纪守法……” “不可能的。” “……” “只要是人来执法,就一定会有灵活的标准,除非执法的是严格照程序执行命令的机器。” “不会被人发现吧,这样贿赂?”叶晨还是很担心。 “放心吧你就,每个人都是这样做的,不信你看。” 叶晨歪过头,就看见又一个人在上车之前,和教练打了个照面,然后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速度太快,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看清。 “看吧,这就是社会。” “我讨厌这样的社会。” “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改变社会的。” “呼……可是……” “得靠科技的力量,我们之所以结束了农业社会,还不是因为强大的工业能够提升效率和产能?” “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白痴,到时候都是无人驾驶了,还要个屁的驾照。” “……” “这就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啊。” 叶晨听得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随着父亲最后一个项目完成,将大巴车缓缓开到道路上来的时候,晚晴也用力朝驾驶座上的他挥了挥手。 “老爹!” 叶晨却没那么高兴,因为她总觉得这是作弊了。 “哈哈……过了!”父亲跳下车,一脸喜色。 “老爸,其实你压线了啊。” “哦,是吗?” “嗯……所以其实你应该没过才对。” “幸好我给教官送了点礼,呵呵。”父亲完全没感受到叶晨的难过,还十分庆幸的笑了笑,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呃唔……”叶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在跟着晚晴一起经历过许多事之后,其实她也明白,自己有些时候根本是在做毫无意义且幼稚的坚持。 但她又不想改变自己的思想,总觉得变了之后,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怎么了?”父亲有些疑惑,“身体难受吗?” “他脑子难受。”晚晴调侃道。 “头疼?” “没、没有,没事……”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了精神。 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她都不会有多难受,但偏偏去贿赂别人,做违法事情的是自己父亲。 就好像一个完美的形象被破坏了一样。 “别想太多,摆摊不照样是违法的,我们平时干的违法事情多了去了。”晚晴踮起脚尖,用力拍了下她的脑袋,“别他妈像个傻子似的钻牛角尖。” “啊……感觉,性质不一样啊,这个,这个更……更恶劣一点?” “什么恶劣不恶劣的,不都是为了生活而已吗。” 叶晨总觉得晚晴说得不对,但半天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跟着父亲和晚晴走到了考场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里。 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但店里的人还是不少,只是大多数格口里的菜都稀稀拉拉的,基本没剩多少了。 剩下的,也都是一般人不太爱吃,或者快餐店做得不太好吃的食物了。 明明刚才肚子很饿的叶晨,这会儿却没什么胃口,只是随便扒了两口米饭就饱了。 “怎么了,再吃点啊,不好吃吗?” “还好吧……就是不饿了。” “老爹,不用管她,她又钻牛角尖了。”晚晴显然对她现在的状态十分了解,“过一会儿就好了。” 社会的力量是那么强大,身处于其中的普通人,只能随波逐流,被社会改变。 叶晨真正担忧的,其实是这件事啊—— 她不想在大染缸里失去自己的颜色…… …… 63.溪泉清流水 今天赵今予没有和晚晴她们一块儿出门。 因为她星期天的时候根本没回来。 ——星期五的下午,是被她母亲开车接走的,星期一的早晨,当然也是被开车送去。 自从三人天天一起上学之后,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偶尔有那么一天有谁不在,都会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潜移默化的习惯,是时间在现实世界映照的表现。 不过今天更难得的是,骑车人并非叶晨,而是晚晴。 原因是……叶晨来例假了,而晚晴却还没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肚子疼。 “嘶……之前来明明不痛的啊,这几天我还特意注意没喝凉水来着……”叶晨捂着小腹,紧蹙着眉头坐在了后座上——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这个金属架子都让她感到格外难受。 “还说我要痛经,啧,我这个喝冰奶茶的都没痛,你怎么回事啊小老弟,这不行啊!”晚晴咂了咂嘴,“看来还是我身体比较好啊!” “你少得意了,说不定你过两天来的时候比我还痛呢!” “那恐怕就要让你失望咯。”好久没骑自行车的晚晴抓住了把手,然后用力踩下踏板,车子就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坐在后面的叶晨有些紧张地抱住了她的腰:“你会不会骑啊?” “废话!好久没骑,难免生疏啊!” “小心点啊,别把我摔了……” “别慌。”晚晴回过头来自信地一笑。 “喂喂喂前面有车!” “吱呀——!!”然后就是刹车片摩擦的刺耳声响。 “你这让别人怎么不慌啊!” “别慌,这不没撞上嘛。” “你别回头了,好好骑车行不……”叶晨快哭出来了,因为晚晴前面窜出来一条狗,她眼看着就又要撞上了。 “咳!相信我的技术!” “相信个屁!”自从变成女孩子之后一直告诫自己要注意淑女形象不能露出破绽的叶晨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但总之,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起步了,慢慢也变得稳当起来——毕竟晚晴只是很久没骑车,而不是把骑自行车的技巧全忘了。 四月份的清晨,朝阳早早的就已经升起,将金色的光辉洒在二人身上。 路上的车不多,那种特别空旷的路口,晚晴甚至连红绿灯都不等了,直接用力踩踏板,加速冲过去。 离开市中心之后,红绿灯就渐渐少了起来,楼房慢慢变少,视野也逐渐开阔,道路也从柏油马路变成了更廉价的水泥路…… 道路的两旁不是农田就是矮山,到处都是翠绿色的一片,一眼望去,让人感到心情无比舒畅,仿佛全身心的都融入到了充满生机的大自然中。 春天的雨水多,冬天时有些干涸的小溪这会儿也涨满了水,远远的就能听到那潺潺流水声,一条溪流从山上蜿蜒而下,在阳光下,能看到溪水里一枚枚光滑的石子,一条条游动的鱼儿,还有那云彩与天空在水中的倒影。 在这清澈的溪流里,就连泛起的波澜都晶莹剔透。 “啊……天气真好。”叶晨眯起了眼睛,似乎感觉小腹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晚晴深吸了一口略有些湿润的空气,用那如同宝石般的碧绿色眸子望向了远处的溪流:“这里面的小鱼油炸了肯定很好吃。” “大清早的你就饿了啊,不是吃过早饭出的门嘛。” “你懂不懂新鲜的东西有多美味啊。”前方是一个下坡,晚晴将脚架在踏板上不再继续踩,任由自行车随着惯性滑行,“越是现代化的城市,新鲜的东西就越是少,食材什么的都是冷冻的,就连菜都可以是冷冻的料理包——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料理包是什么?” “就类似方便面吧,只不过它是菜,而且也不用加水,直接放微波炉里加热就可以了。” “听起来好神奇好方便啊。” “神奇个鸡毛。”晚晴没好气地骂了一嘴,“我他妈点个外卖,到处都是料理包做的快餐,还不如吃他妈炸鸡呢,好歹那玩意儿是真的现炸的。” 叶晨有些不理解晚晴的不满,毕竟她并没有在那个时代生活过,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晚晴讲给自己听的。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终究都不那么全面。 “你说,就好比会煮方便面的人,能算得上是厨师吗?” “只会这个的话当然不算。” “但未来的那帮狗屁玩意儿,开个外卖店都不用请厨师了,直接用料理包就完事儿,人人都他妈是厨师,学都不用他妈学。” “……有那么生气吗。” “有啊!一想到每次点外卖那些又贵又垃圾的料理包我就来气。”晚晴朝旁边清澈的小溪吐了口唾沫,“呸!还是这个时代好,起码东西都新鲜。” “我倒觉得还是未来好,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去选择,感觉是个很自由的时代呢。” “狗屁。”晚晴的回答就两个字。 叶晨也没有去问为什么,反正她总能找到一大堆不满的地方数落一番的。 有很多时候,那其实就完全就只是她的偏见而已了…… 骑过这条还算宽敞的大路,晚晴将自行车的龙头微微偏转,驶进了一条泥土小路里。 熟悉的青苔拱桥就在不远处,白天骑的话,这里其实还挺明亮,能照进许多温暖的阳光。 很多学生都不敢一个人走这条小路,因为总有传闻说这里有女鬼徘徊。 ——事实上那个女鬼,晚晴她们已经遇到过了,实际上就是个精神病而已。 哪怕说这里有个时空隧道晚晴都会相信,但要说什么女鬼——她反正是不信的。 不过她貌似没有想过,万一所谓的迷信,也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呢? 自行车缓慢地驶过这柔软的泥土小路,小河的流水正穿过桥洞底下,发出几声空洞的回响。 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从灌木丛中飞起,山林的深处,还传来些许幼鸟的轻鸣。 骑出这段蜿蜒的小路,前边就是片警的岗亭,值夜班的老警察正打着哈欠,往嘴里塞了根烟,拿出已经没油了的打火机用力晃了晃,只能又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摸出盒火柴来。 在门口的地面上,一大堆烟头散乱着,似乎在炫耀着昨日的‘战果’。 “啊啾、啊啾!!!”老警察打了好几个喷嚏,远远的就看到自己的同事走来。 “来了。” “来了,辛苦了。” “嗯……” “昨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一切如常。” 平静的日子,虽然无聊,但对于这里的片警而言,却是一种幸福。 “哦对了,老胡,最近在搞晋升考核了,你不去提交材料啊?” “提交个屁,这辈子就当个小警察得了,总要有人在底下待着的吧?人嘛,差不多就行。” “呃……呵呵……” “你要试试?” “是啊。” “试试吧试试吧,万一呢!” “是吧。” 然而老警察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大多数时候,根本没那个‘万一’。 晚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老警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叶晨疑惑地问。 晚晴踩着踏板,任由风儿撩起自己的长发——今天赵今予不在,所以就没有扎着双马尾出门。 “没事,那个老警察,你不觉得眼熟吗?” “嗯……?” “以前好像是我们家附近的警察。” “没有吧?” “我说的是工人宿舍那一片的。” “咦?好像是有点印象……” “小学的时候,没带钥匙,他看见了,带着去吃了顿晚餐。” “哦哦!!对,想起来了……啊……他以前没那么胖吧?” “人总是会老的。”晚晴笑了笑。 穿过拱桥之后,距离学校就不算太远了。 晚晴已经骑得浑身是汗了,但大概是好久没骑车,所以竟然意外的有精神,到了最后两三百米的时候,还闷头来了个冲刺,把叶晨吓得不轻。 学校的大铁门微微敞开着,刚好能让自行车进去,按理来说进去是没难度的,但因为这速度太快,所以看起来才像是要撞到似的。 但好在是没发生什么意外。 叶晨心有余悸地出了口气:“下午还是我来骑吧……” “你不是肚子痛吗?”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哦对……嘶……你不说我都不觉得痛了……怎么突然又痛起来了啊!” “你有毛病吧,心理作用?” “啧……”叶晨捂着小腹,另一只手搭在晚晴的肩膀上,一副连走路都没力气了的模样,“就感觉肚子里面翻江倒海……” “吃坏东西了?” “但也不是想吐或者想上厕所的那种感觉,就是……好像是……好像有人在里面打拳似的。” “喝点热水吧,等下去教室里。” “嗯……” “实在不行就去校医那看看。” “校医能治这个吗?” “我怎么知道,但是看一看总不会吃亏吧,万一真是吃坏肚子了,给你开个药就好了呗。” “我说了不是吃坏肚子啊……” “你又不是医生,你说了不算。” 叶晨想要反驳,但却无言以对。 ——她总是无言以对。 主要是晚晴讲的话里,多少总是有点道理…… 身后隐约传来男生们闹哄哄的声音,晚晴和叶晨都回过头去,就看见五六个男生推着郑凯往前走,这次,就连瘸腿了的杨增都不是主角了。 …… 64.周一的学习 “哟,叶晨,老班长!”江兴远远的喊了一嗓子,让其他男生把目光都纷纷挪了过来。 “什么老班长,听着好像快退休了似的。”晚晴不大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老吗?” “哈哈,主要是区分开来嘛!” “你们这是干嘛呢?”叶晨疑惑地问道,“杨增你一个人拄着拐杖走没事吗?” “没事没事,我差不多都快好了。”杨增赶忙说道,“你看我都只用一根拐杖拄着就能走了,其实不拄着也没事,就是这样稳妥点。” “哦哦……” 仔细想想,距离开学也有一段时日了。 骨折这事儿要想完全康复,其实没那么快,但好个七七八八倒也没那么慢。 最慢的,就是剩下最后一点的修复阶段。 “所以这是在干嘛?”这次是晚晴问的。 “哦……郑凯这小子不想来上学,我们把他抓过来了。” “哈?” 郑凯有些尴尬地看着叶晨和晚晴,表情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你们在一班……还好吧?” “没什么问题,也没被人欺负。”叶晨点了点头,“哦……所以你是因为那件事?话说后来怎么样了?” “吃了个处分,说是好好表现就消掉。”一旁的董兴海替他回答道。 “那就好好上学呗,为什么要不来啊?”叶晨很不解。 “咳……他后来在办公室里和班主任干了一架。”江兴有些无语的说道。 “哪个班主任?” “还能哪个班主任,阿光啊。” “啊……?” “那后来怎么样?又吃处分了?” “没吃。”郑凯闷闷地答了一句。 “但是也没道歉。”这次是杨增补充的——这些家伙一个个好像都在现场似的。 “当时我们几个全看着,还好只打了几下就马上被我们拉开了。” “所以说,他是因为怕面对阿光才不想来学校的?”晚晴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阿光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 “其实我们感觉也还好吧,就是告诫他一下。” “是啊,其实还好,就是阿光严肃的表情有点可怕。” “我也知道我当时太冲动了……”郑凯叹了口气,“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到教室里肯定会见到他的……” “去道歉啊。”叶晨理所当然的说道,“肯定得道歉吧?” “他当时对阿光说自己没错,绝对不会道歉的……”说这话的时候,杨增脸上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了。 “也不对啊……时间不对,上了好几天课你才和阿光打起来的?而且还是好几天前的事?” “对……是那些事,还有一些,别的事。” “星期五下午放学的时候发生的。” “既然认识到自己错误就还是道歉吧……”叶晨替郑凯担心了起来,“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你毕竟现在还是五班的班长呢……”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哪怕不道歉,也得把那天的事情好好地再讲清楚。”晚晴咧嘴笑了一声,“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咦?难得你也会说一句人话啊……”叶晨撇着嘴揶揄道。 晚晴白了她一眼:“这是大家都懂得的道理,俗称废话,最难的还是要怎么去做。” “我知道……”郑凯苦笑了一下,“我最近确实有点太冲动了。” “是因为压力大吗?” “哎呀,别那么大压力啊。”江兴攀住了他的肩膀,“大不了复读一年,兄弟们陪你!” “就是啊,我明年也复读!”一说到这个杨增就来劲,复读的时候熟人朋友多一点,就会感觉心理上更过得去一些。 “我不想复读……”董兴海弱弱地说了一句。 郑凯有点哭笑不得:“唉,我没事,我等下去和班主任说吧……把话说开了就好。” 这帮人玩在一起其实也没多久的时间,但关系却已经很好了,晚晴看在眼里,多少有些感慨。 等到步入社会,那些相处了两三年的同事,相互之间恐怕都不会有这么好的关系吧。 高中的孩子们,不管是否纯洁,但最起码总还保留着许多真诚的。 当然,仅限于这个年代,到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的高中就未必了。 一群人不再推着郑凯,而是拥簇在他身旁,吵着闹着,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那老班长,叶晨,我们先上楼了啊。”江兴摆了摆手。 “好。” 其他人也喊了声再见,只不过晚晴却觉得有点听不清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直到叶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嘛呢?” “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吧,虽然高中并不自由,但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总是要比大学以及到了社会上时好得多。” “啊?” “大学,也是半个社会啊。” 叶晨一知半解,她唯一明白的地方是——晚晴想到了什么,又开始感慨起人生了。 “你别老感慨人生好不会,搞得像是半截入土的老头子似的,能不能有点活力啊!”比她高不少的叶晨用力搂住了她的脖子,“青春一点啊,少女一点啊,你现在可是返老还童了的啊!” 晚晴推开了她的脑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面装着的,可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灵魂。” “啊,你要是失忆该多好啊……” “那就不是我了。” “呃……”叶晨被噎了一下,“好像……也是啊……” “人的经历决定了人的意识,缺失了记忆的晚晴,只是个和你毫不相关的,另一位少女而已。”晚晴迈开脚步,朝着教学楼走去,“走了,去教室学习了!” “咦,突然很有干劲了啊?” “这可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那当然不能让自己再后悔一次啊,全力以赴吧。” “放心吧!这次,我们不再会遗憾!” “很有信心嘛?” “那当然了!” …… “晴儿、晨儿,去天台上吹风吗?”中午,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一班的教室里格外安静,让赵今予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嗯?嗯……我不去了。”叶晨摇了摇头,她这会儿正在跟英语的完形填空较劲呢——最近数学似乎进入了瓶颈,一直很难有提升,所以她转而投向了其他更容易有突破的科目。 比如英语。 在数学上努力半天多个十分,那力气花在英语上,说不定能提升三十分还不止。 理科班里,学生们努力学习英语,靠这个拉分。 文科班里,学生们努力学习数学,靠这个拉分…… 世界的奇妙就在于此。 晚晴本来也是不想去的,看到赵今予犹豫着想喊别人,就应了一声:“我去散散心吧,这数学题做得我头疼。” “好呢,顺便看看小猫。” 那只阴阳脸的玳瑁猫一直都还在,不过最近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不少,走起路来也不再是摇摇晃晃的了,偶尔跑起来,一下子就能窜得老远。 “你们去干嘛呀?”林宿梦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问道。 “楼顶天台吹风,小梦去吗?” “我?嗯……本来想睡一下的,但是睡不着,我也去吧。”林宿梦点了点头。 三人没有再叫上毛叶媛,主要是她在教室的另一头,而且这会儿也正在认真学习着,贸然去打扰她,反倒不太好。 林宿梦是第一次跟来,站在楼顶的天台上,看着一片山川河流与农田,还有那些正在被拆除的工厂建筑,忽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其实对于我来说,属于自己的时间还挺奢侈的呢。” “嗯?” “因为我在家就要听家里人的话去忙家里的事,在学校里也得忙着学习,有时候我还真想住校呢,这样最起码晚上有完全只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很辛苦啊。”晚晴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许感慨。 二人就站在天台上看着风景以及正忙碌着给小猫喂食的赵今予。 它现在已经能吃大块点的食物了,但她还是每次都把东西弄得很碎,免得把它给噎住了。 小猫对她格外亲昵,总是在她手边蹭来蹭去,每吃完一口,都会‘喵’地叫一声,像是在感谢着她一样。 于是赵今予也‘喵’地回它一声,以至于每次喂食的时候,站在旁边的人都能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猫叫。 “实在不行,干脆住到我家来吧。” “可以吗……?” “嗯,学校应该是没地方给你住了。” “可是我爸妈问起来还是没用呀,我还是得回去。” “这个简单,你和老戴说一声,他肯定会同意的。” “诶?” “我帮你说吧,到时候你和我一块儿去。” “可以……可以试试?”林宿梦有些激动的说道,“晚晴,你每次都有办法,真的好厉害呀!” “办法总是会有的。”她看着比自己高上些许的林宿梦,忍不住笑了一声,“只是好不好用的问题而已。” “最后几个月,我要加紧努力才行!” “是啊。” “所以……还是要有充足的学习时间才好。” “没错。” “干脆今天就去说吧?” “别急,你先准备好东西,到时候搬过来住也方便,做好准备了再去找老戴,然后第二天就可以带行李箱过来了——放心吧,老戴很好说话的。” “那、之后就要麻烦你了……” “嗯,住的地方不用担心,吃的话也……” “我可以做菜、打扫卫生、洗衣服!” 晚晴哭笑不得:“我不是让你来我家当佣人的,不必如此。” “但我总要做点什么的,不然不好意思呀……” “随你吧。” …… 65.串通班主任 1997年4月15日,星期二。 又是一个中午。 今天倒是没有昨日那么好的春光,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却偏偏一滴雨水也不落下。 叶晨和赵今予上去喂猫了,而晚晴则趴在栏杆上吹着微风。 毕竟已经是四月,即使是阴天,吹来的风也完全不会让人感觉到冷。 “晚晴?”在她身后,传来了林宿梦的声音。 “嗯。”晚晴将小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望着下面正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这会儿正是刚吃好饭,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打算好了?” “对……我们去找班主任吧?” “走吧。”晚晴侧眸看了她一眼,径直走在前面,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也真是不幸啊。” “嗯……但最起码他们把我养大了,这就已经很好了,在我老家的乡下,经常有女孩儿出生了就被丢到河里溺死的。” “呵,是啊,生活就是要对比,有对比才有差距,幸福在很多时候,也是对比出来的。”晚晴懒洋洋的笑道。 “是呀……相比起来,我已经很幸运了。”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那个……我待会儿要怎么说?” “随机应变吧,具体怎么说我也不知道。”晚晴就像是个准备演讲了,但却连演讲稿都没写过的人,站在台上就准备即兴发挥。 她倒是没怯场,但林宿梦却更紧张了。 “真的行吗?” “八成能行。” 走廊上有些空荡荡的,因为这边就只有一个班级,其他班级也分散在了各个楼层里,高三学生们的学业很紧张,哪怕是五班都没那么闹腾了,一路上,顶多能看到几个去老师办公室或者要去上厕所的学生路过。 “咚咚——”晚晴没带丝毫犹豫的,就上前敲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老师的声音:“请进!” 于是她就微微推开门,脑袋朝里头探了探,看到正在和其他老师开玩笑的戴学才正做着个猴子似的动作,看着有些滑稽。 “戴老师。” “咳,哦!晚晴同学,有什么事吗?”戴学才立马正经了起来,拉了拉自己衣襟的下摆,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可以出来一下吗?” “哦?” 戴学才有些疑惑,不过他并未直接问‘为什么’,就这么直接走到了门外。 办公室的房门重新被关上,冷寂的感觉再一次在周围的空气中弥漫。 “走,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戴老师竟然还是没有问‘为什么’,反倒是直接带头走在最前面,朝着楼下走去。 银空高中看似不大,但总有那么一些不容易被人打扰的角落。 特别是那些杂草丛生的地方,平日里根本没人愿意去。 枝叶茂盛的灌木丛并非是学校种的,纯粹是自己发芽长出来的,生长得也格外肆意和野蛮。 戴学才带着二人往杂草丛生的角落里一站,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似的。 “说吧,怎么了?” 晚晴看了一眼林宿梦,见她犹豫着半天张不开口,正打算自己来解释,却没想到她竟然抢在自己之前说了出来。 “那个……!戴老师!是这样的……我想,我想,不在家里住了。” “哎呀,你想在学校里住啊?以前其实是可以的,但是今年……今年特殊啊,学校宿舍不允许住学生了,老师们过两个月也得搬了……” “咦?为什么?”并不知道学校在今年就会没有的林宿梦一脸疑惑。 戴学才有些不自然地扭了下脖子:“哦!没什么,所以,为什么不住在家里?” “因为……在家里感觉……感觉没法好好学习,我还想考个好大学呢。” “但是学校确实没办法住啊,我虽然不住学校宿舍,但是我家也不大啊……”戴学才尴尬地笑了笑,这位随性又有些腼腆的数学老师,到现在都还单身着呢。 他的住处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当然,挤一挤其实还是可以住的,但问题是,面对女生,作为单身男老师的他得避嫌才行。 “戴老师,她不用住学校。”晚晴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她住我家。” “哦?可这件事,也得你父母同意吧?” “放心吧,我爸已经同意了。” “那现在需要我来做些什么?”戴学才立马就抓住了重点,“不过一般的家长不会让自己孩子去外面住的,不安全啊,虽然说我相信你们不会出什么事,但万一要真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就是普通的上下学,不会有什么事的……”说这话的时候,林宿梦有点没底气。 “戴老师,就是万一小梦父母打电话问你,说是不是这段时间要住校强化学习,你说是的就行了。” “嗯……然后每个星期回去一趟就好,这样就显得很自然了。”戴学才点了点头,“……是家里的问题吧?” “嗯……在家里没法好好学习,总要我忙这些那些的,又要时不时的教训我或者吵架,弟弟又闹腾,很难静下心来……” “唉。”戴学才叹了口气,“去争取你自己的命运吧,你父母那边,我会帮你说的,但是你每天晚自习结束一定要马上回去,不能逗留,到了晚晴家之后就用公共电话给我发个短信报个平安,哦……等下回办公室我把我的传呼机号码写给你们。” “谢谢老师!” “不用谢……每个人都应该是独立的自己,不应该被原本的家庭束缚,不过以后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天地之后,可也别忘了自己父母啊,好歹也是把你养大的。” “不会的。”林宿梦认真地说道,再次道了声谢,“谢谢老师。” “行,那没什么事咯?”戴学才笑了起来,“没什么事的话,就回教室去吧!” 晚晴看着这位好说话的戴老师,忽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也和家庭里有什么矛盾,所以才一个人生活,而且至今都还是单身。 或许,正因为他也是一个摆脱束缚的人,所以才和正在挣扎的林宿梦很有共鸣吧。 戴学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看样子不是要去办公室,倒像是要出校门。 ——或许是去买烟了。 这年代学校的男老师,几乎没有不抽烟的。 小卖部当然是没烟卖的——那里顶多有饮料和零食。 林宿梦呆呆地望着地上的杂草,怔怔的有些出神。 晚晴也不催她,就这么略有些感慨的笑着,默默等着。 直到她猛然抬起了小脸:“晚晴!真的成功了?” “嗯,老师这边是成功了,想要父母那边不起疑,还得你自己表现。” “这个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嗯。” “真想今天就不回家住了呀……”林宿梦就像是一只即将飞出笼子的鸟,已经按捺不住的向往起那蔚蓝色的天空了。 “今天还得回去拿行李吧——这事儿提前说过没?” “没……我怕今天失败了……” “哦,也是。”晚晴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思特别缜密的人,即使她有着比林宿梦多几十年的人生经验。 “今天回去说一下,明天就可以拿着行李去你家啦。”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出去住,但她已经感觉到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了。 ——那是独属于自己的,名为自由的空气。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自己真正的掌握了自己人生的感觉。 以往的时候,她好像都是一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着…… 就连考上高中后要不要去上,都是父母讨论出来的结果,作为当事人的她,根本没有参与其中。 对于这一点,她还是很感谢的。 虽然母亲给的理由是‘上了高中学的多点,到时候可以辅导弟弟考个好大学’。 “晚晴!谢谢你。” “没什么必要谢我,我只是顺手做了一些有趣的事而已。” “但是以后住你家可就要添麻烦啦。” “没事。”她难得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我这人啊,就是喜欢热闹。” “咦?” “家里人多我会感觉心情愉快。” “这样呀,我倒是觉得人少点好,呀,不是说你家太挤,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不用解释了。”晚晴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嗯……接下来,我要自己去走自己的人生了呢。” “很兴奋吧?” “是……有点?已经想着大学怎么度过了,还有就是想着以后去做什么工作,怎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计划都一下子在脑海里跳出来啦,一下子感觉变得好充实。” “是吧,充满了前行的动力啊。” “嗯!” “不过也别一下子太过兴奋,烧得太旺的火很容易把木柴烧尽,生活终究还是细水长流,保持一个前进的方向然后一直走下去吧。” “我会的,晚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生导师啦,多亏你啦!” “人生导师?呵……我可算不上什么人生导师。”晚晴撇了撇嘴,迈步朝教学楼走去,正午的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她的脸上,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内敛着光芒,像是要把白天的光留着照亮漆黑的夜晚,“我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一团糟呢……” …… 66.四人一起回 1997年4月16日,星期三。 晚自习结束后,天色早已黑成了一片。 今天的夜空格外晴朗,根本数不清的璀璨星辰遍布着,像是一颗颗点缀在夜幕上的珍珠。 “老爸人呢。” “还没到呢。”晚晴揉了揉因为看了一天试卷而有些酸涩的眼睛,“再等等。” “他不会忘了吧?” “应该不会。” 今天是林宿梦正式搬来住的日子,所以晚晴提前一天就和父亲商量了一下,让他骑着三轮车过来接一下人。 只不过他得先做了今天的生意再来。 三轮车上的东西当然也得先卸了放回家里。 虽说放晚自习的时间已经不早,但过来毕竟还需要时间,三轮车的速度比自行车还要稍慢一点,这会儿还没到也很正常。 “今天的校门口真热闹……”林宿梦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双目没有焦距地望向远处。 晚晴看了一眼那说是行李箱,其实只能算是一个民工袋下面装了轮子的廉价行李包:“带了好多东西吗。” “嗯,主要就是衣服什么的,还有一些我自己很喜欢的小东西。” “哦,叶晨,今天你要和今予睡还是和小梦睡?” “今天……要不我和小梦睡?” 林宿梦当然不可能睡到赵今予家里去,哪怕她会同意。 但毕竟她们二人之间还没有那么熟悉。 再说了,晚晴是让林宿梦到自己家住,而赵今予那边,显然并不是她嘴里说的那个‘自己家’。 在这种事情上,即使晚晴不去解释为什么,叶晨也不会多问——她要是连这点情商都没有,那就可以去检查一下智商是不是也有问题了。 毕竟这俩玩意儿一般都是相伴相生的嘛…… 远远的,叶晨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车轮声,明明什么也没看见,但她却忽然兴奋了起来:“老爸来了!” “哦?”晚晴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慢慢的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轮廓,连带着他骑着的那辆三轮车也在视线里变得清楚起来。 学校门口是有灯的,相比周边的黑暗,这里要敞亮许多。 满头大汗的父亲长出一口气,拉了一下手刹,停住了车,然后拿起那个比葫芦瓢还大的塑料水壶,仰头就‘咕噜咕噜’地往自己嘴里灌。 “老爸!” “休息会儿吧?” “嗯,休息会儿,呼……我没太迟吧?哈。” “没有,正好。” “是啊,我们就等了一小会儿,老爸,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林宿梦啦……” “哈哈,上次已经见过了。” “但还没有正式打过招呼嘛。” “也是,你好啊小姑娘。” “叔叔好……”林宿梦看起来更加紧张了,面对着同样作为父亲的男人,她下意识的会感到有些抗拒,忍不住就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父亲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十分自然地将目光挪向别处:“呵呵,校门口还挺热闹啊。” “今天有个摆摊卖小吃的。” “哦?看来这里还有点商机。” “但是太远了。”晚晴摇头道。 “是的。”父亲点了点头。 这会儿,人群里忽然挤出一个赵今予来,她高举着手中的袋子,兴奋地跑了过来。 “买到了哦!” “是什么?这么稀奇。” “绍兴臭豆腐!炸得金黄酥脆的,看着就很好吃呢,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吃过。” “啊?今予没吃过臭豆腐吗?”叶晨有些惊奇。 “嗯……家里没吃过,出来之后也没吃过,因为……怕吃了嘴臭。”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嗯……嗯……但还是忍不住想试试。” “没事,别担心,不会臭到哪里去的,毕竟是油炸的,而且这玩意儿还就是要臭一点才好吃。”晚晴说着,一点都不客气的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竹签,“让我先尝尝看怎么样。” “你好意思吗你……”叶晨一脸鄙夷。 “没事啦,大家都有哦,叔叔,你吃吗?” “哈哈,你们吃吧,我出发之前吃了点自己做的,这会儿还不饿呢。” 金黄色的油炸臭豆腐塞满了整个泡沫盒,上面淋了些许甜面酱,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H市的传统口味就是甜口的,在这个年代,还很明显,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不被大众接受的地方特色就慢慢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以至于当年晚晴想在H市里找个不辣的小餐馆都找了半天…… 竹签也有好几个,是故意多拿的。 赵今予见林宿梦不好意思动手,就主动把签子递了过去。 而晚晴则和她完全是个反义词,没等赵今予先吃,自己就戳了一块先尝了。 她直接将一整个油炸臭豆腐都塞进嘴里,咀嚼着发出十分清脆的声响。 “怎么样?”还没动口的赵今予一脸期待地问道。 “嗯……味道还不错,炸得很酥脆,里面的臭豆腐也很入味了,很好吃。” “那,那我试试!”她终于按捺不住的戳了一根,用左手接着碎屑,小小地咬了一口,看起来优雅而温柔。 “怎么样?”这次轮到晚晴问了。 “没……尝出味道,嗯……很脆。” “大口一点。” “好……”这次,她稍微大口了一点,但也真的就只是‘一点’而已。 轻轻的一口咬下。 这次倒是吃到了里面的部分。 “这次呢?”晚晴又问。 “有点臭……但好像没想象中的那么臭,而且也不是很难闻的臭?” “好吃不?”这次是叶晨问的了。 “挺好吃的……”赵今予说话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地捂着小嘴,“会不会味道很重呀?回去我就要马上刷牙……” “没事,要臭大家一起臭。” “小梦,你也吃呀?”赵今予发现了还在拿着签子发呆的林宿梦,笑着说道。 “嗯……好……感觉大家的关系真好呀。” “什么大家,难道我们和你的关系不好吗?”晚晴揶揄着笑道。 “不、不是……我是说……嗯……就是……感觉好羡慕,好向往,还有点开心。” “一点?” “……很。” “很开心吧。” “是呢。”林宿梦被说话直接的晚晴给逗笑了,“哎呀……晚晴,你让我委婉一点不行嘛。” “做人啊,就是要直接,不然也太累了。” “你别听她瞎扯,她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说不定明天就说什么做人不能太直接了。”叶晨很了解她。 这次就连赵今予都在笑着点头。 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出杀意的叶晨干咳了一声,赶紧看向父亲转移了话题:“老爸你真不吃吗?要不要吃一个尝尝味道?” “行。” “给!” 一盒臭豆腐很快就被女孩子们分干净了。 不仅没有感觉填饱了肚子,反倒觉得更饿了。 毕竟这一盒豆腐别看塞得那么满,其实真要说的话,也没多少。 “出发了不?” “老爸你要不再休息会儿?” “不用不用,现在出发吧,早点回去了。” “那小梦,把你的行李包放在车斗里吧?然后你坐三轮车,我们骑自行车。”晚晴安排道。 “好,叔叔,麻烦你啦。” “小事一桩,哈哈。”父亲大笑了一声,低头点着了一根香烟,也不用手去扶,就这么叼在嘴里,美美地抽了一口。 “叶晨,骑车!” “哎~我例假还没走呢——” “你不是肚子不疼了吗?我都骑了两天了,临时代班的,你还想一直我骑啊?” “干嘛,不行啊,就许我吃亏不许你吃亏啊?” “是啊。”晚晴回答得理直气壮。 林宿梦看得入了迷,对于她而言,这样的对话似乎比看电视剧还要有趣。 今天大概是放学回家最热闹的一次。 叶晨和赵今予骑在三轮车前,用车上装的电筒照亮前路,而速度较慢的三轮车则骑在后面,不断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 “诶。” “今予怎么了?”晚晴看向了她。 “我的电筒好像快没电了……” 就在她说着的时候,装在车把上的电筒猛然闪烁了几下光芒,然后就飞快的变得微弱,直到彻底暗下来。 “真没电了啊?” “是呀。”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地方去买电池啊。” “没办法啦……” “叶晨,靠你了。”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 “知道了知道了……”叶晨很自觉地骑到了最前面,用自己的车灯照亮前路。 这当然没有两个电筒一起照来得亮堂,虽说也不至于看不见,但还是让人感觉光线一下子昏暗了许多,夜晚的黑暗仿佛正在试图侵入光明的世界。 林宿梦抱着自己的行李包在车斗里摇摇晃晃,世间的一切在她的视线里都变得朦胧模糊,颜色似乎也只剩下了黑与白这两种。 不远处,晚晴哼着轻快的歌,赵今予则摇头晃脑地打着节拍。 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那明亮的车灯将他们身周照得如同白昼,然后就听到‘唰’的一声,车子拖长了影子消失在了黑暗中,刚才瞬间的明亮仿佛只是走神了的恍惚。 她感觉自己像走在童话的道路上,身边都是能给人带去快乐的精灵们。 带着青草芬芳与花香的春风迎面拂来,她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舒张着—— 林宿梦这辈子,似乎第一次感觉这般的快活。 …… 67.玻璃杯蜡烛 (一) 夜晚,路边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亮着光,大部分的都因为年久失修而熄灭着。 这让前行的道路总会被黑暗遮掩。 一座苏联时期建造的小楼,就是戴学才的住处。 他的房间不大,约莫二十平米,整个屋子不分客厅和主卧,只有一个蹲厕被隔开,但却没有门——仅仅装了一块帘布。 屋子里根本没有装修,甚至连白漆都没有涂抹。 家中的摆设不多,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一人。 戴学才却是已经习惯每日回到这无人的家中。 家里养了只猫,因为住在二楼,所以常年开着窗户散养,今天晚上回来,他在房间里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它——兴许是出去了还没回来。 对于戴学才而言,这只猫并不像是依附他而存在的宠物,倒更像是一位独立自主的室友。 对于一个单身汉而言,四月的春天还没有到必须每天洗澡的地步。 所以他今天没洗澡,就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但刚刷完牙,他就叼起了烟,悠闲地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 书桌就在床边不远处,桌上摆了一盏旧台灯和一盏煤油灯。 除非停电,否则一般用不到后者,所以让它看起来满是灰尘,似乎放在那里就一直没被挪动过了。 桌子倒是很大,两旁垒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试卷以及打印的资料。 戴学才开了台灯,在昏黄的灯光下拿出一张白纸,开始自己出一份试卷。 这年代很多学生的试卷都是老师手写一份后拿去复印的。 毕竟复印机学校里就有,但电脑却并不是每位老师都有的。 就在他刚写了一段,想着设置哪几个数字比较好的时候,冷寂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刺耳的电铃声。 ——是桌角那台已经泛黄的座机响了。 “喂?你好。”他停顿了两秒,像是将脑海中的思绪保存起来,然后才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对,我是戴老师。” “是的,现在一班的学生都要在学校住宿,这都是为了学生们考虑。” “这没有办法的,我们一班是统一安排的。” “是的,您的女儿既然能被调到一班来,就说明她是有潜力的,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不要浪费比较好。” “您可以打四班班主任的电话核实一下。” “好的,有事再联系我。” 戴学才挂断了电话,看着那墙漆剥落的墙壁叹了口气。 人和人的命运,真的有很多参差。 有些时候,孩子很好学,父母却不想让孩子继续学,还有些时候,父母很着急,希望孩子好好学,但孩子呢,却偏偏不愿意去学…… 他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像是想到了过去的自己,脑海里响起了那句永远也忘不掉的话。 「学才,你是大哥,家里条件困难,你应该去赚点钱来供你三个弟弟上学……你爸身体不好,家里就靠你了,长兄如父啊,学才。」 那件事的结果是,戴学才放弃了上师专的指标,供弟弟上学,但这三个弟弟里面,只有一个读完了高中,而且考了两次都没过最低分数线,最后只能去当了普通工人。 于是戴学才就重新自学,自己考上了师专。 “都过去了。”他轻轻笑了笑,低头沉浸到那数学的世界里去了。 …… (二) “啊啾、啊啾!!”林宿梦用力打了两个喷嚏,感觉自己甚至在一瞬间有些缺氧。 她这会儿刚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因为是第一个洗的,所以洗到结束水都是热的。 “呼……热水器真好呀。” “是吧?”正在喝热牛奶的叶晨笑了一下。 晚晴歪头看了她一眼:“洗了好久。” “我、我只是觉得洗得好舒服,我家都没有装热水器,每次洗澡要么去公共浴室,要么就在家里用热水混凉水擦澡。”林宿梦十分不好意思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好像确实浪费了好多时间……” “没事的。”赵今予一点都不介意的笑道,“作业写完了吧?” “晚自习的时候写完了……” “那就没关系,今天就放松一下吧。” “嗯……” 第二个去洗澡的是赵今予,晚晴和叶晨都在桌上悠闲地做着课外试卷。 晚晴做的是英语,叶晨做的是语文,对于二人而言,这两个科目分别是她俩做起来感觉最轻松的那一个。 是的,在紧张的学习之中,写一些自己擅长科目的题目,都能算是放松心情了。 客厅里照例只开着一盏台灯,桌上放着一些晚上享用的零食和饮料,对于90年代的大部分学生而言,这条件已经很奢侈了。 “你们的试卷都是哪里来的呀?” “额外去书店买的,你要做吗?角落那边堆着的都是,自己可以选。” “哇……好厉害,这么多吗?” “嗯,自己看着想学什么就做什么试卷,比如你函数不好就多做点函数的,几何不行就多做点几何的……” 虽然几何基本就是数学里的送分题,但仍然有不少人对它感到棘手。 甚至有些人函数学得很好,一到几何就抓了瞎。 人和人总有许多不同,这都很正常。 “真的可以随便选?” “当然。” “是呀,你选了之后撕一份下来就行。”叶晨补充道。 “但是这样别人不就写不到了吗?” “放心吧,同类型的试卷很多,哪有那么快写完。”晚晴摇了摇头,“有不懂的就先标记着,等下问今予就行,然后一般后面都有答案,写完之后可以自己对一下答案,做错了的也可以大家一起讨论。” “真好。”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分数还能再提升一些的,加油吧。”晚晴鼓励了一句,就又低头写起了英语题目。 让叶晨痛苦万分的完形填空,对于她来说却是手到擒来——写起来速度快得仿佛自己母语一样。 在成年之后,为了看番、看本子、玩游戏而学了英语,大概是至今为止晚晴都觉得十分正确的决定吧。 …… (三) 晚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大家都洗完澡了之后,就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林宿梦甚至没来得及鼓起勇气去找赵今予问题目,睡觉的时间便已至。 “小梦和晨儿睡去吧,我和今予睡。”晚晴打了个哈欠,“睡了睡了,不然明天起不来了。” “你们早点睡啊。”叶晨叮嘱道。 “啥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和今予会玩到很晚吗?” “咳!” “你想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了啊?啧啧。” “在说什么呀?”完全没明白二人在说什么的赵今予,一脸天真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咳咳!”叶晨干咳了两声,“明天见了?” “明天见哦。” “滚。”晚晴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像是房间主人似的下达了逐客令。 客厅里,父亲正斜倚在沙发上,电视屏幕亮着,但却已经没有节目了,只是挂着一个彩色的圆圈图案,播放着叶晨听不太懂在唱些什么的戏曲。 “老爸又看电视睡着了……” “要去关掉吗?”林宿梦轻轻地脱掉鞋子,小声问道。 “不用,关掉了的话他就醒了,就这么放着吧,他好像电视不开着就睡不着。” “这样呀,哦……叶晨,我睡觉的时候可以点蜡烛吗?” “点蜡烛?为什么?”叶晨有些不解。 “就是感觉这样睡得会安心一些……嗯……因为我在家里的时候也会点蜡烛。” “点一个晚上吗?” “那倒不会啦,一般会在酝酿出困意了的时候就把蜡烛吹灭,当然有时候也会忘记吹……”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就……一个小小的习惯。” “那没事啊,你点呗。” “嗯!” 晚晴家里的东西实在太多太拥挤,所以林宿梦的行李箱其实是放在赵今予家的。 不过她在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拿上了自己要带的东西——一个玻璃瓶蜡烛。 瓶子就和常用的那种辣椒酱瓶子差不多——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一些包装没有完全撕干净而残留的痕迹。 蜡烛是普通的白色蜡烛,看样子貌似是自己做的。 “嗯……嗯……做的有点粗糙吧?”林宿梦见叶晨一直盯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了玻璃瓶。 “没有啊,感觉还挺别致的。” “我把融化的蜡烛油和春天的花瓣搅拌在一起做出来的。” “那会有花香哦?” “会有一点。” “好厉害。”这下轮到叶晨按捺不住想要她点起蜡烛闻一闻味道了,“快试试吧!” “咦……啊,好,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真的?嗯……那我可以学一下,难不难?” “一点都不难哦。” “到时候可以做一个这样的蜡烛给别人当生日礼物啊……” “是呀!” 叶晨的脑海里第一个冒出的,是晚晴的脸庞。 她的生日现在已经不和自己在同一天了。 如果按照户口本上所写,那么她的生日应该在六月份。 只不过看起来她好像并没有去过自己生日的打算。 或许她在几十年的人生里,早就已经习惯不过生日了吧…… “嗯,那我到时候教你,蜡烛……放床头柜上没问题吧?” “可以啊,哦,等等!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抱歉啊,家里比较乱。” “不要这样说,我不介意这个,能让我在这里住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咳,主要是晚晴总是乱放东西,所以才看起来那么乱的,每次都是我收拾啊……”叶晨咕哝着抱怨道,脸上又露出尴尬的笑容,“你不要那么拘谨啊,没必要说那种话,显得很奇怪啊。” “抱歉……” “不要抱歉啊,呃……我都习惯和晚晴吵来吵去的了,今予也是那种比较随意的性子,所以,随便一点就好。” “好。” …… 68.围炉煮春茶 1997年4月19日,星期六。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平常的上午。 ——即使对于高三的学生而言,也只是个高考时间更加临近一些了的上午而已。 就是这么一个悠闲的上午,在赵今予的公寓客厅里,窗户正敞开着,任由春风吹入。 明媚的春光下,似乎所有的鲜花都格外艳丽。 城市里的行道树都变得苍翠了许多,一遍又一遍温柔吹过的春风,仿佛是一把涂着绿漆的刷子,将绿色的颜料在整片大地中一点一点的抹匀…… 湛蓝的天空下飘着几朵白到像是能反光的云彩。 客厅的长桌上摆着一个陶炉,里面烧着木炭,上面有一个不锈钢的烧烤网,放着一个小小的铜炉。 炉子只是占了中间的部分,所以烧烤网旁边还摆了一些橘子和花生——以及几块年糕。 早晨醒来后,不用忙碌家里的事、不用被父母呼来喝去、不用到饭店里去帮忙,更不用把那仅剩不多的闲暇时间用来辅导弟弟的功课。 对于林宿梦而言,这大概是让她感到心情最放松的一个星期六了。 早上吃了点白粥作为早餐,她就跟着叶晨到了赵今予家里。 学习,从七点多就开始了。 但是要比在学校里的时候悠闲许多。 “这是什么?”最后一个吃好早餐回房间的晚晴一脸疑惑地指着桌子问道。 “是我上次去市场买的哦。”赵今予兴奋地向自己朋友分享着自己的喜悦,“是烧炭的炉子,以及煮茶的小茶壶。” “要用来烧烤吗?” “也不是啦,就是感觉很有氛围和情调,不是嘛?” “用这个烤东西很慢吧。” “就是要慢慢烤嘛,一直热着就好,喝一些新鲜的春茶,嘴馋或者饿了的时候,随便拿些热乎乎的小吃……” 晚晴想到了一个重点:“这一套得多少钱啊?” “还好啦,就两三百。” 这个时代的物价,两三百,那绝对不能说是‘还好’了。 那是相当的贵了。 林宿梦也被吓了一跳:“好贵呀!” “咦,还好吧,我觉得做的这么精致,是该要这个价的呀。” “小梦,你别试图理解今予的脑回路,她已经这么用钱用习惯了……” “是包括木炭的价格哦!” 林宿梦听了之后,又是一阵恍惚,对于她来说,木炭好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什么时候竟然还可以卖钱了? 毕竟对于她这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而言,木柴、木炭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常见了。 这种惊讶就像是她第一次到城市里来时,发现这里连矿泉水都可以卖钱一样。 “好用就行。”叶晨帮赵今予打圆场,“这叫享受生活,晚晴你懂不懂啊。” “不懂。”晚晴翻了个白眼,拿起茶壶往自己杯里倒了些滚烫的茶水,“什么茶叶啊?” “是刚摘下来还没有炒制过的嫩茶叶。” “龙井?” “这个我就也不知道啦,我直接从家里拿的呢。”赵今予摇了摇头,也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捧在手里抿了起来。 现在已是四月的春天,即使是清晨其实都已经不冷了,但喝热茶的时候,仍然会感觉浑身舒坦——仿佛春天的潮气在热茶下肚的时候,就已经被蒸发干净了。 陶炉冒着热气,房间的空气里弥漫着茶水的清香。 林宿梦感觉自己一下子就静下了心来,那些平时在家怎么也做不了的题目,这会儿却感到思路特别清晰。 大家各自做题或者复习,偶尔有人起身上厕所或者给茶壶添水,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但却也不像在一班教室里那样刻意的压抑自己。 这是一种自然和谐的宁静。 窗外总是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与快速驶过的呼啸声,却根本不会打乱她们的思路。 仿佛这些都已经成了一种天然的背景音乐。 林宿梦从刚开始那几天来时的拘谨,到今天也变得自然了许多。 她眼睛盯着试卷上的题目没有挪开,左手则伸向了正在散发着热气的陶炉。 她从上面拿下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年糕,在两个手心里来回扔了几下,才勉强能接受它的温度。 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这就是普通大米做的年糕,什么调味料都没放,甚至连盐都没有。 但吃起来的味道却很好。 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表皮被烤得微微发黄,吃起来很脆,但却不粘牙,里面的部分吃起来则很有嚼劲,一点一点慢慢吃的话,这么一小块年糕能吃上十几分钟,冷了的话,甚至还可以放回烤架上再烘一会儿。 其实肚子不饿,就是在做题思考的时候,总想要嘴里嚼点什么而已。 而年糕、花生以及橘子,都是正适合这种时候慢慢品尝的食物。 烤干的花生味道很好,而让人更意外的是,烤熟的橘子味道竟然更好。 这还是林宿梦第一次吃烤橘子。 烤熟之后,相对来说就没那么酸了,甜味更加浓郁,而且也不会很刺舌头,口感柔和到让人一口气就吃了好几个才反应过来。 林宿梦打了个哈欠,趁着喝茶的时候,扭头看看其他人在做些什么。 ——赵今予在写看着就很难的卷子,叶晨和晚晴则激烈讨论着一道题目到底该怎么做,看那架势,俩人的额头都快贴在一起了。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心情更愉悦了几分。 “今予……” “嗯?” “我可以问你问题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没问题喔。” “好……”这是林宿梦第一次找她帮助。 之前的时候都是自己通过参考答案使劲琢磨。 但这样的效率真的实在是太低了。 “问吧?” “就是这道题,我没弄懂为什么参考答案是这个,我怎么也做不出这个啊。” “我看一下你怎么做的……嗯……是不是少了几个步骤?我们从头开始看一下题目……” 赵今予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甚至比学校里的老师还要耐心得多。 这么一道困惑了她快半个小时的题目,在逐步的拆解之后,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有些时候,就是差那个捅破窗户纸的手。 “原来是这样……” “是吧,很简单哦。” “嗯……当然也说不上简单啦,不过我已经明白了。” “那就再多做几道吧?”赵今予很负责地拿起草稿纸,一下子就给她出了十道同类型的题,当然不止是换一下数字那么简单,题目本身是有变形的,只有全做出来了,才证明真的已经学会了。 毕竟只有真学会了,才懂得举一反三嘛。 “哦……好,我试试。” 林宿梦的数学成绩其实不算差,但在一班里就显得比较普通了——顶多是比晚晴稍好一些。 她一直在追求一个能快速进入学习状态的环境,而现在,这就是她想要的那个环境。 星期六的一整天过得飞快——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到中午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才只是过去一个小时而已。 “该做饭吃了。”晚晴站起身。 “要帮忙吗?”林宿梦赶忙抬起头。 “嗯?不用,我去喊一下让老爹做就行,你们想吃什么?清淡点的还是重口味点的?吃饭菜还是吃面条年糕啊?” “我都可以……” “我想吃汤面。”叶晨头也不抬地说道。 “想吃馄饨~”赵今予也没客气。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会客气一下的,但现在就会更诚实的表达自己的需求了。 “那就吃云吞面吧,家里有冷冻的馄饨和挂面。”晚晴虽然最近不怎么做菜,但对于冰箱里有哪些食材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我去让老爹做。” 父亲起床后,上午就去批发市场采购食材,中午就会回来处理。 处理的时候顺手做顿午餐,当然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晚晴开了门出去,不多时就又推了门回来。 林宿梦一直没抬头看,认真的和数学题战斗着。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做好了,可以来吃咯。” 吃饭的地方不在赵今予家,而是在晚晴家。 “小梦?走了,去吃饭。” “诶?哦!来啦。” 林宿梦慌忙写下答案,飞快地站起身,连笔盖都没盖,就匆忙地跟着走了出去。 到晚晴家,迎接她们最热情的就是小白。 它非得在每个人身上都蹭一下才罢休,而且对于刚来家里住了没几天的林宿梦,蹭得最厉害。 像是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气味都蹭在她身上。 “小白很喜欢你啊。”叶晨笑道。 “……嗯……但是它也太粘人了吧?”林宿梦有些无奈地弯下腰,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后者立马就伸出舌头要舔她的手掌,“哎呀哎呀,别舔别舔……” “吃饭前先洗手啊。”已经在餐桌上坐下了的晚晴晃了晃筷子,“特别是摸过狗的。” “呵呵,咱们家最近可真是够热闹的。”父亲乐呵呵地笑了笑,捧着一碗云吞面坐到了沙发上去——他吃饭的时候似乎总是离不开电视。 “咦,原来云吞面就是馄饨加面条呀?那么简单?”林宿梦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云吞面是什么。 “虽然没那么简单,但也差不多吧,反正馄饨加面条的玩意儿就叫它云吞面好了。”晚晴‘呼噜’地吸入一个馄饨,十分享受地品嚼了起来。 “这个只有馄饨的是我的嘛?”赵今予在毛巾上擦了擦手,坐在了餐桌前。 “对,就那碗是你的,别人都是带面条的。” “好呢。” 林宿梦听着大家的闲聊声,走进了盥洗室里。 要是她自己的家也能这样和睦,那该多好呢…… …… 69.青涩的灵魂 星期六的深夜,最让人感到安心。 因为作业已经写完,明天可以自由安排,又不用担心起迟了,毕竟无需上课,睡会儿懒觉也无妨。 对于这个时代的普通高中生而言,学习还是没有那么痛苦和疲惫的。 林宿梦躺在柔软的圆形席梦思床上,耳边没有吵闹的声响,没有开得很大的电视噪音——虽然客厅里电视是开着的,但声音却很轻,关上房门后根本听不见。 外面大马路上偶尔飞速驶过的汽车引擎声不仅没让她烦躁,反倒让她有一种隐藏在人群里的安全感。 生活在繁华地带,每一个单独的个体就不会显得过于突出。 而且相较于那种邻里之间经常往来的人际关系,她更喜欢公寓这种关上门后谁也不认识谁的感觉。 而她最讨厌的,当然就是农村了,每次回老家的时候,都会让她感到心情烦躁——那种每个人都认识她,而且还要问长问短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床头柜上点着蜡烛,谈不上是什么香薰,那只是她用玻璃杯做的一个普通蜡烛而已,散发着淡淡的油香味。 玻璃杯中小小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着,白色的蜡烛正在慢慢融化。 林宿梦歪着头,看着那微亮的火光。 叶晨像个大火炉似的烘着被窝,让这里面格外暖和。 ——她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感觉会有些脚冷,哪怕是四月的春天也是如此。 “睡了吗?”叶晨重新扯了扯被子,让它能够铺平一些。 “还没呀。” “哦……我也还没。” “睡不着?” “怎么可能,只要想睡,我闭上眼睛稍微一两分钟就进入梦里了。” “好厉害。” “小梦总是失眠吗?” “嗯……挺容易失眠的,稍微有点影响心情的事情就会失眠,高兴了或者难过了都会失眠,在家里觉得吵闹也会失眠,有时候哪怕听到一点噪音都会失眠。” “啊……”叶晨看了一眼还没完全关上的窗户,“我们这确实是有点吵的,毕竟靠着大马路,我去把窗户关了,这样会安静一点。” “不用不用,但是在这里完全就不会失眠呢,反而感觉很安心。” “这么神奇吗?”叶晨诧异地歪头看向她,“这又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我也不知道啦……大概就是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里是自由的吧。” “哦……”叶晨有些不太理解,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那样才是最幸福的事。 不过,每个人的家庭毕竟也都是不同的…… 林宿梦微微合上了眼睛,但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话:“以前没晚自习的时候,我要先去饭店帮忙,后来有晚自习了,我就直接回家,每次坐在自己房间里想写点作业的时候,就会被打扰,要么是要我去洗衣服,要么是要我去晒衣服,又或者让我拖地打扫一下卫生……即使这些都做完了,也不得安宁。” “怎么了?” “比如经常会听到我弟弟和我妈妈吵架的声音,他越来越叛逆了,整天就和大人吵架,被打了就歇斯底里的哭,声音很大……” “好歹你还有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叶晨宽慰道。 “那只是一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储藏室啦,本来我是和我弟弟一起睡的,但毕竟我长大了,家里也要避嫌,所以就把那个小储藏室给我了,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外什么都没有——其他的东西也摆不下啦。” “衣服呢?” “放我弟弟的衣柜里——贴身的衣物就放自己房间的纸箱子里。” “哦……”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投入的学习,对我来说简直就像天堂一样了。” 这句话让叶晨有些惭愧,她从小到大其实都有个挺不错的学习环境,然而她却从来没珍惜过,要不是晚晴的到来改变了她,她恐怕到现在也还是不会去认真学习的吧。 “最近住得还习惯吧?”叶晨把枕头旁边的小毛绒熊放在了她的脸上,这是之前玩娃娃机时抓来的。 “咦,什么东西?” “哈哈,毛绒熊。” “哦……是它呀。” “嗯,玩娃娃机的时候抓的,厉害吧。” “噗,花了多少钱?” “呃……咳嗯……反正应该不算多。”叶晨干咳了两声,“对了,要是有不习惯的地方就和我们说。” “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已经很好了,虽然确实有……但人不能太贪心呀。” “是什么地方不习惯?” “呃嗯……” “嗯?” “就是……我睡觉习惯抱棉被,不抱着棉被睡觉的话,就这么平躺到天亮会感觉身子有点僵硬。” “哦……那你抱呗。” “但是我抱着棉被的话,你就要着凉啦。” “也是。” “所以算啦。”林宿梦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还是没说出口。 “你讨厌你弟弟吗?” “讨厌……嗯……老实说,是有点吧,感觉他好像跟和我不是在一个家庭长大的一样,蛮横无理,对父母又叛逆,整天说脏话,不讲文明又不讲卫生,最关键的是,我能明显感觉到,父母的爱都在他的身上。” “唉。” “不过,真要讨厌的话,又讨厌不起来,因为他对我还是挺好的,爸妈只给他吃的东西会分我吃,爸妈带他出去玩也一定要喊上我,有什么开心的事也会和我分享,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只看着别人的缺点,是不是太……太自私了。” “哪有的事,这都是人之常情啊。”叶晨十分理解地说道——虽然她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林宿梦把半张小脸缩到了被子里,用小手轻轻捏住被子的边角,笑着呼了口气:“叶晨,你是几几年生的?” “我啊,八零年的。” “嗯,我是七九年的哦!” “几月份的?” “八月。” “哦……比我大了一岁多。” “我可以喊你妹妹嘛?” “啊,不要了吧?”叶晨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晚晴这么喊我我都感觉怪怪的。” “咦,你们姐妹之间从来不喊姐姐妹妹的吗?” “是啊,从来不喊。”叶晨当然不能说她们俩姐妹其实是同一个人。 “唔……我还挺想有个妹妹或者姐姐的呢。” “弟弟不好吗?” “不太喜欢,好羡慕你有个姐姐呢。” “呃……还行吧。”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撇过头去,“有她在确实让人安心不少……如果没有她的话,真不知道日子会怎么过。” “噗,果然呀!” “嗯?” “虽然平时总看你和晚晴拌嘴,但其实你很依赖她的,对吧?” “哪有……”叶晨有些心虚,声音都小了不少。 “其实有时候我还挺害怕长大的。” “怎么。” “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不能生活得好呀,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以后我会结婚吗?会和另一个之前素未谋面的男人在一起吗?然后有一个家庭,再有一个孩子……到时候我能不能好好的对待孩子呢?” “你自己经历过了,肯定会知道怎么对待孩子更好吧。” “不知道呀……那些对我来说好远,又好近,我为什么那么想逃离我的家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在家庭里被作为工具使用……等我到了该结婚的岁数,我爸妈肯定会安排我去相亲结婚,我其他的几个堂姐和表姐就是这样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但是你不想那一天来得那么快,对吧?” “是呀。”林宿梦撇了撇嘴,“我总感觉我还是个小孩子呢,但竟然……已经快要成年了。” “过了生日就是正式的十八岁了。” “是呢。” “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十八岁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年纪啊,而且成年之后就有更多更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去做了,有更多的未知等着我们开拓呢!” “叶晨你总是很期待未来呢。” “是啊,因为未来有太多太多有趣的东西了,真想亲身体验一下。” “唔?”林宿梦一时间没听懂她这是什么意思。 “哦哦,咳嗯……我就是说,科幻里的那种未来啊,说不定以后就实现了。” “比如可视电话什么的?” “没错没错!” “等得到那一天吗。” “放心吧,科技发展可是日新月异的!” “哎呀,和你聊天,我感觉自己都充满干劲了呢。” “就是要这样才有动力去探索未来嘛。”叶晨望了一眼那看起来似乎比平日还要小上许多的月亮——从窗户里往外望去,感觉它只有一个指甲片那么大。 二人忽然不说话了。 或许是沉浸在各自对未来的幻想中去了。 时间正在无意中缓缓流淌。 林宿梦看着那摇曳的火苗,感觉它似乎越烧越旺了。 在她的眼里,那小小的火苗似乎燃烧成了一团熊熊火焰,包裹着自己,但却一点都不炙热,反倒格外温暖。 “呼……”她有些恍惚地晃了晃脑袋,发现刚才自己几乎快睡着了,那火苗还是火苗,依旧摇曳着,没有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焰。 “叶晨?” 她的呼唤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睡着了吗……”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张恬静的睡颜。 林宿梦抿着嘴笑了笑,微微起身对着杯里的蜡烛轻呼了一口气,自己也躺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 70.被当抱枕了 屋子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雨水轻轻敲打着屋檐,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下雨的天气,总让人想要在床上再多睡一会儿。 特别是这样由两个人焐着的温暖被窝。 叶晨感觉自己正被紧紧抱着,对方就像是八爪章鱼似的整个人缠在了自己身上,连心跳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嗯……” 这种感觉很熟悉。 和晚晴一起睡的时候,她就经常会这么干。 不过晚晴的手脚都要小得多,显然不能做到覆盖住这么多的地方。 她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缓缓睁开了双眼。 林宿梦那天然就有些微卷的长发正散乱着,那张长相普通的小脸上眉头微蹙,似乎是做了什么不那么愉快的梦。 “呼……”叶晨感觉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林宿梦的手臂,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嗯……?”即使她已经尽量动作小一点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将林宿梦惊醒了,“叶晨……” “咳嗯!” “诶?”当看到对方的衣衫不整,以及自己搁在对方身上的大腿时,林宿梦顿时慌了神,“抱歉!不是故意的……就,就下意识抱着了……在梦里……” “没事没事。”叶晨挠了挠自己那乱糟糟的长发,“晚晴平时经常这么抱着我的,我都习惯了。” “咦?我还以为会是你抱着晚晴呢。” “为什么啊?” “因为明显她的身材更娇小一些呀?” “哦……对……她就一米五,最适合被抱在怀里了。” “是一米五一吧,被她知道你少说了一厘米,说不定她就生气了哦?” “她要是会对这种事情生气那就好咯……”叶晨翻了个白眼,“晚晴啊,其实是个对大多数事情无所谓的人呢。” “是吗?” “嗯……我感觉是这样的,有时候甚至感觉她几乎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 “……比如?” “她好像也不是特别想发财,也不是特别想获得权力,或者过些什么人上人的日子,她对生活的标准很低。”叶晨的声音轻了下去,“有时候总感觉,她把自己放得太低了,都低到了渺小的微尘里……” “有吗?”林宿梦狐疑地歪着头,她是完全没感觉到这一点——在她看来晚晴是个颇有侠气的女孩,怎么可能会那么自卑呢。 “也不是自卑啊……”叶晨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就是……怎么说,哎呀,是那种对待生活的态度,就是,没有什么向往和期盼的感觉。” “哦……”其实林宿梦还是没弄明白。 叶晨也不打算继续解释了,她将被褥掀开,套上了放在床边的外套:“我先去洗漱了,你要困的话再睡一会儿,不急着起来,才七点多呢。” “嗯……我再躺一会儿,在家里的时候可难得睡觉呢。” “你爸妈会催你起床?” “嗯,会让我起来帮忙干活什么的——我爸一般很早就出门了,都是我妈喊我干活。” “原来如此。” “对了,今天我来好好打扫一下卫生吧,感觉你家真的把东西摆得好乱。” “不用了吧……我会扫地的。” “要的,最起码让我做些什么吧,不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的啦。” “好吧,你自己看着搞吧,别太累了就行。” “放心!我已经很习惯做家务活了。” …… 今天父亲大清早的就出了门,冰箱上贴了个便签,说是白粥煮在电饭煲里,其他的菜让晚晴做一下,他今天早上要去上课。 所谓上课,自然就是考驾照要学的东西了。 每到需要上课的日子,父亲总会这般忙碌,既要早点赶去驾校,又要在回来的时候跑去买菜进货,到家之后就紧赶慢赶的处理食材,下午就出去摆摊,结束之后如果还有时间空余,就去新家里装修。 反正就是每天做一点,总有装修好的那一天。 家里的钱其实用得也是紧紧巴巴的,光靠摆地摊其实都还有些不够用,得从买断工龄的钱里凑出来一点。 但这也就是暂时的,等驾照考出来,找到个开卡车的工作,生活就会变得稳定起来了。 想到这里,叶晨的心情总会放松许多。 这会儿林宿梦已经起床了,她看到叶晨盯着冰箱看,就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看什么呢?” “我爸留的便签,他有事先出门了。” “哦……让晚晴做饭呀。” “是啊,我们三个里面就她最会做了,嗯……虽然算不上美味,但也还行了吧。” “要不我来做?” “小梦会做?” “当然啦。”林宿梦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可能还没晚晴做的好吃呢。” “那你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没事呀,我习惯了。” “都到这里来了就不用家里那些习惯了吧。” “闲着也是闲着呢。”林宿梦笑着走进了盥洗室里,“等我洗漱好就开始工作吧!” 叶晨觉得让客人干活多少有些不太好,但既然林宿梦如此坚持,她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我去喊晚晴和今予起床。” “不让她们再睡一会儿吗?” “先喊了再说,不然晚晴绝对能睡到中午去……” 自从家里的一切都由父亲操办之后,晚晴就一天比一天懒了,以前双休日还经常起个大早在家里忙碌,最近甚至有睡到十二点的时候,而且经常是七点喊她起床,她能磨蹭到八点才起来。 叶晨顺手拿上了放在鞋柜旁边的钥匙,那是赵今予家的。 在她家里也有一把晚晴家的钥匙。 三步并做两步地窜过走廊,她熟练地转动钥匙,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啪嗒啪嗒’的雨声。 叶晨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房门,就看见晚晴正抱着赵今予的手臂,晶莹的唾液都流淌在了那白皙的肌肤上。 “咕……嗯……”她嘴角挂着傻子似的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呢喃着一些听不太懂的话,“嘿……嘿嘿……丽……凛……此方……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她们……她们也是……嗯……我爱你们所有人……嘿……嘿嘿……” 叶晨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鼓着左边的腮帮子,轻轻揪起了晚晴的脸颊,那晶莹的唾液顿时流淌出来了更多。 “呃……干嘛……大老婆……不要吃醋嘛……”晚晴继续傻笑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 叶晨看了一眼胸口正平缓起伏着的赵今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大声喊她起床。 她俯下身,用力吹起了晚晴的耳朵。 “哎呀……哎呀……嗯……爱你爱你,我爱你的嘛……都爱都爱……” 叶晨严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梦里被美女拥簇着,做着皇帝般的美梦呢! 这么看来,她其实也是有着世俗的欲.望的嘛,只是有点不切实际而已。 “哎哟!”晚晴忽然大叫了一声,猛然惊醒了过来。 叶晨好奇地看着她,很想知道她在梦里被什么吓到了。 看她捂着脸颊的动作……该不会是被人甩了一巴掌吧? “你干嘛,偷笑什么呢?” “活该。”叶晨翻了个白眼。 “好啊,你打的是吧?” “呸,我打你干嘛。” “那我怎么那么疼啊!” “你做梦做得也太真实了吧?真要那么疼早有印子了。” “哦……好像是不怎么疼……”刚醒来的迷糊感正在退去,她的大脑逐渐清醒了起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赵今予当然也被吵醒了。 她抱着被褥,用大腿轻轻蹭着,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几点啦……” “七点多快八点了。” “迟到了……” “没事没事,今天周日啊。” “对哦……” “不过还是早点起床比较好吧?” “嗯……” “哈,呼。”晚晴打着哈欠坐了起来,“你让今予再睡会儿吧,昨天我们三点才睡的。” “你们干嘛了啊,这么晚睡!” “看电影啊。”晚晴指了指彩电下面的那台DVD机,“连看两场,一场恐怖片,太血腥了有点睡不着,然后又看了一场科幻片,正是讲时空穿梭的——没想到老片子也能带来点启发。” “你启发什么了?” “有些东西看起来是假的说不定是真的,看起来是真的说不定是假的……” “说谜语呢!”叶晨瞪了她一眼,“快点快点,起床了,老爸今天去学车了,你来做早饭啊。” “知道了……你不能做啊,每次都要我做。” “切,这不是给你留点价值吗,要是我都会做饭了,还要你干嘛啊。” “嗯……睡觉的时候给你当抱枕?温暖一下你冰冷的内心?” “第一,我的内心才不冰冷,第二,明明每次都是你拿我当抱枕好不好!”叶晨撇了撇嘴,忽然想到了什么,故意挂着微笑说道,“哦对了,今天小梦也抱着我睡了。” “哦。” “……”这反应和叶晨预想的完全不同,她还以为晚晴会激动一点的。 这么平淡,是不是证明着她其实不介意自己被谁抱呢? 不介意就说明不在意,不在意就说明在心中没有分量…… “今天晚上我和你睡。”晚晴低头穿着袜子,忽然说道。 “干嘛?要小梦和今予睡吗?” “是啊,这么几天应该已经熟了。” “不是,你好意思吗……” “换着睡换着睡,习惯就好,换来换去嘛。” “那干嘛非得是今天?” “你管我啊。” “啧。”不知怎么的,叶晨忽然又有些高兴了。 …… 71.科目三考试 (一) 转眼间就是五月,H市的气温也在逐渐升高,特别是像这样万里无云的晴天。 床上的晚晴正紧抱着叶晨,将小脸埋进了她的胸口里,另一只手摸索着拧动下了收音机的开关。 “咔哒。”清脆的声响后是短暂的‘呲啦’声,然后就是甜美女主持人的播报声,“今天H市最低气温二十一摄氏度,最高气温三十三摄氏度,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温度相比前几日的阴雨天升高许多……” “嗯……”晚晴使劲蹭了蹭脸颊,被窝里的奶香味似乎更加浓郁了。 叶晨像是没骨头似的,身子有些扭曲地躺着,小脸半仰着,下巴抵着晚晴脑袋,口水都流到了她的额头上。 湿哒哒黏糊糊还有些温热。 “起了不?”平时几乎不会来喊她俩起床的父亲难得推开门站在了门口,看着自己这两个睡觉时显得关系很好的女儿,“起不起啊?不起我走了啊?” “嗯……?”叶晨茫然地睁开眼睛,似乎还在想要起来干嘛。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也是今年立夏的前一天。 “啊……?去考试……了?”然后她猛然一拍脑袋,才想起了这事儿来。 昨天晚上已经说好了的,由他的俩女儿陪着一起去加油鼓劲,要是过了的话,就再庆祝一番。 “是啊,快点啊,半个小时内打理好的话还来得及吃早餐,不然的话就得带到路上去吃咯。” “晚晴,晚晴,快点快点。”叶晨用力摇晃着晚晴的身子,把她晃得像是根在水中摇曳的海带,“起床了啊,陪老爸去考试了!” “嗯?哦……” …… (二) 早餐是四人围在桌前享用,穿戴整齐了的父亲则坐在沙发上看着晨间新闻。 赵今予看起来还有些困倦,相处久了,互相之间也变得随意许多,要是放在之前,她绝对不会只是洗漱一下就过来吃早餐了,起码得收拾个半天,打理清爽了再出门。 “今予昨天没睡好啊?”叶晨夹了一片酸笋咬了一小口,然后低头一下子连喝了三口粥。 “小梦很有数学天赋哦,昨天晚上和她讨论了好久数学题,我也有点被启发了。”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将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用手往旁边梳了梳。 “还好啦,我只是偶尔灵光一闪,今予的思维比我敏捷多了呢。”林宿梦赶忙谦虚的说道。 “哈呼,我吃好了。”晚晴打了个哈欠,把空碗放在了桌上,走进房间里找起了衣服来。 “今天要出门?”林宿梦好奇的问。 “是啊,我爸考科目三了,过了就能拿到驾照了。”虽然发生过上次的事件,但叶晨对此还是很期待的——主要是期待那个考试通过的结果吧。 就算收了贿赂,也只是在一些小毛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错得太离谱了,那也是没法过的。 在这年代,驾照考试就只有三个科目,并没有后来所谓的科目四。 科三通过,直接去车管所办证就行了,像H市这样的省会城市,效率相对比较高,最快当天就能拿到。 “这样呀,那叶晨你们就先去吧,家里的卫生我会打扫的。” “那怎么行。”说话的是父亲。 “没事的啦,就洗个碗然后扫地拖地而已嘛,很快的,你们直接去就好,别耽误了时间呀。” “嗯,就交给小梦吧,那么客气干嘛,反倒显得虚伪。”换好了衣服的晚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咦……?”林宿梦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目光落在了晚晴身上,“晚晴这套,好好看诶……” “毕竟天气暖和起来,也可以穿这种裙子了啊。”叶晨咂了咂嘴,偷笑着朝她挤了挤眼睛。 “笑屁啊你,穿裙子多方便,你不穿啊?” “……咳!我嘛……” “而且穿裙子好看啊。” “你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来的?” 林宿梦和赵今予相视一眼,有些不解晚晴说的话哪里有问题了。 她俩当然想不到,这么小小的一件事竟然还事关‘男性尊严’。 叶晨在晚晴那毫不躲避的目光前败下阵来:“你可真是……算啦你赢了,不过你不怕走光吗?” “怕什么啊,这裙子那么长。” “长吗……”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勉强没过膝盖的裙子,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短裙了。 晚晴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两条长袖和衣领则是浅蓝色的,腿上则穿着一双黑色的长筒袜,当风将裙摆微微掀起的时候,似乎能隐约瞥见到那没有被袜子覆盖的光滑肌肤。 虽然个子矮,但她的身材比例很好,在黑色长筒袜的修饰下,甚至显得双腿更加修长了。 “你不穿拉倒。” “我才不穿,我穿校服就好了。” “校服洗了啊。” “两件都洗了?” “有一件干净的你就要拿出来穿脏啊?” “那我穿之前的牛仔裤……” “热不死你。” “切,这天气哪有那么热,好歹还是春天吧,你说得也太夸张了。” “随你。”晚晴用那双沉静如水的绿色眸子斜睨了她一眼,走到盥洗室的镜子前独自欣赏起了自己的美丽。 “啧啧,真好看。” 这颇有几分自恋的模样,让林宿梦和赵今予都有些忍俊不禁。 …… (三) 科目三是要去道路上考试的,考试地点也不在之前那个考场,而是在更偏僻的郊区马路上。 这里的路刚造好,甚至还没有开通。 路边搭了一个蓝色的大雨棚,那里就是考生的候考处了,至于教练和考官们,则聚在旁边那个生锈了的集装箱房里。 一眼望去,是宽阔的柏油马路,道路的两旁是一片翠绿的草莓田,这个时间当然已经没有草莓了,没能看到点缀于绿色之中的朱红,多少让人有些遗憾。 教父亲开车的教练照旧还在,他正坐在自己那辆桑塔纳教练车的车屁股上和人大声聊着天,用的是本地方言。 父亲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往教练口袋里塞了两个红包,满脸堆笑的点了点头。 “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开,都能过的。”教练清了清嗓子,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晨还是有些看不下去这种成年人的‘龌龊’,但她没有再继续去为这件事而纠结。 或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成长吧。 虽然她自己不太喜欢。 晚晴咬着一根在车站等车时买的棒棒糖蹲在路边看着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蚂蚁正在搬运着虫子的尸体。 在没有什么娱乐方式的年代,这已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了。 当叶晨朝她靠来的时候,晚晴忽然笑了笑:“你觉得彩色蚂蚁真的存在吗?” “你可以拿个油漆刷成彩色……” “那还活得了啊?” “或许还真存在呢。” “变异了还是怎么了?”晚晴脸上挂着笑,踩死了一只爬到她脚边来的蚂蚁,“我们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啊。” “你又有感而发了?” “就像我现在踩死的这只蚂蚁一样。” “每个普通人对于世界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但是很多个普通人合在一起就是世界的基石,干嘛老是妄自菲薄呢。” 晚晴捏着棒棒糖的棍子在嘴里搅了搅,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有人喊父亲的名字。 “叶友良!” “来了!” “你们五个,上车,考过了之后拿着教官签名的成绩单回到这里来。” “好的。” 一辆大巴车停在路边,五个看起来年龄都不小的考生走上了车,分坐在了后面的位置上。 考试用的大巴车和普通的略有不同,驾驶位上有两个座位,旁边那个是考官坐的,放了一个脚刹,用来避免考试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老爹开始了。”晚晴抬起头,看着那辆大巴车,“他好像是第一个啊。” “反正都送了礼了,总能过的吧。”表面上这样无所谓的说着,但叶晨却还是有些为父亲感到紧张。 “那可不一定,万一开到田里去了,就算送了礼也绝对过不了啊。” “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看老爹怎么开咯。” 这个年代的科目三考试,考哪些项目其实并没有绝对的规定——考官完全可以自由的安排。 本质上就是开到指定的道路上,开一段路然后停下来就行——当然,考B级驾照要开的路比C照远得多,一圈下来大概是五六公里的样子。 晚晴记得自己考小车驾照的那会儿,已经是后面几年了,但依旧管得很松,她送了礼之后,考官让她上车,开着转了个弯,就让她靠边停下,便算是通过了。 是的,就那么简单…… 在没有机器检测的年代,怎么考,怎么样算合格,都是考官一张嘴说了算的事儿。 所以这考试的考官在这些年代可都是个肥差,不仅能拿工资,还能收到不少贿赂,一个月下来,受贿的钱甚至比工资还高个两三倍呢。 虽说贿赂过了,但父亲看着还是有些紧张,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将安全带系上,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操控着车子向前驶去。 速度不快,但看着四平八稳的,不像是会出什么问题的样子。 渐渐的,父亲就开着车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俩人就朝那边张望着,一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满面春风的朝她俩用力挥了挥手。 “过了!” “只要正常点是铁定过的,给你高兴的。” “哼,我以后考驾照,一定要全凭本事,自己考!” “有志气。”晚晴阴阳怪气地戏谑了一句。 “……反正,不管怎么说,老爸要拿到驾照了,这都是好事啦!” “嗯……走吧,和老爸去汇合。” 晚晴双手揣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朝父亲走去。 她仿佛已经看到美好的生活在朝自己招手了。 这年头当卡车司机,那可是很赚钱的,月入过万都不是问题。 ——那可是这年代的月入过万。 …… 72.接天碧莲叶 (一) 拿到驾照的时候已是傍晚。 回来的路上,父亲总是把驾照拿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看完之后塞回去,过一会儿就又拿出来…… 就这么一直傻乐着。 晚晴托腮望着窗外,看着那池塘里碧绿一片的荷叶,忍不住想吟诗一首,但却什么也没想出来,最后反倒是想到了莲藕上去。 ——以至于肚子都有些饿了。 为了等驾照出来,三人到现在都还没吃中饭呢。 “你看老爸。” “看什么?” “看他……傻笑呢。” “对于他来说,大概就相当于我们高考成功了一样高兴吧。” “切,我到时候可不会这么激动,考上大学,那是肯定的事嘛。” “哦?是嘛。”晚晴搂住了叶晨的脖颈,朝她耳朵里吹了口热气,“到时候可别兴奋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哦。” “噫——”叶晨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晚晴很少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用这么妩媚的表情说话,“恶心死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切,你这人欠骂是吧?” “反正你说脏话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心里头畅快许多。” “傻哔。” “对对,就是这样!” “……” …… (二) 车子坐得晚晴和叶晨都有些头晕,但父亲的精神头却很好,还跑去菜场买了不少菜,一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模样。 “老爹,你还打了酒啊?” “是啊,打的散白酒,说是荞麦烧,你喝不喝?” “算了吧。”有了那几次经验,晚晴对自己的酒量实在是没什么自信了。 ——真要喝起来的话,说不定还不如赵今予呢。 父亲就像是同辈人似的看向比自己矮上许多的晚晴:“你高兴了或者难受了,自己会去喝酒不?” “以前会。” “哈,男人都是这样吧?”父亲会心一笑。 “是吧。”晚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回头看了一眼因为走不动路而落在后面的叶晨,“酒有时候确实不错。” “特别是麻痹神经的那种暖洋洋的感觉。” “是啊。” “今天就喝点吧,做一桌子的好菜!” “行啊,拿到驾照了,也是该庆祝一下,我第一次拿到驾照的时候,去了一趟肯德基呢。” “咱爷俩今天喝点!” “要我陪你?” “是啊。” “干嘛不喊叶晨?” “哎!虽然我一直不说,但,其实我们两个才算是同龄人吧。” 晚晴憋着笑:“我和我爹是同龄人,说出来可真够怪的。” “但这不就是事实吗?老男人之间才懂这个感觉啊!你不懂吗?”父亲似乎有些失望了。 “当然懂,我陪你。” “好!” 父亲竖起了大拇指,像是碰见兄弟了似的,直接用那粗壮的手臂搭住晚晴的肩膀:“炒菜一起吧,帮忙。” “没问题。” “哈哈,好久没和兄弟喝酒了。” “行,那就喝个够,今天。”晚晴笑了笑。 俩人一个喊对方爹,一个喊对方兄弟,听起来却莫名的感觉没什么毛病…… …… (三) “哗啦——”炒菜的油花飞溅着,那‘滋啦滋啦’的声响让人食欲大增。 这会儿正是许多人做饭的时间,厨房的窗户开着,各家各户的香味都飘了进来,还混着楼上楼下又或者隔壁谁家里传来的咳嗽声、敲锅声、大喊声。 一个大叔,一个灵魂上的大叔,在炒菜的时候就喝起来了。 似乎这烧旺了的火,让人更有喝酒的兴趣。 “老爹你少喝点。” “没事,这点酒不要紧的!”父亲摇了摇头,手上的锅铲没有停,依旧不断翻炒着。 晚晴在旁边的菜板上切着笋,就看到父亲夹了一块肉到自己嘴边:“来,兄弟!尝尝熟了没?” “可以了。” “好,那就出锅了——叶晨!!”父亲忽然仰头吼了一嗓子,把旁边切菜的晚晴吓了一跳。 “来啦!!”在嘈杂的电视机声中,叶晨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传到厨房的时候,就又被油烟机的噪音给稀释了。 父亲‘咣当咣当’地用锅铲把残留在锅子上的菜给刮到菜盘里,叶晨这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怎么啦?” “来,菜拿上去!” “还有多少菜啊,是不是太多了?” “没事儿,今天高兴,多喝……多吃点!” 父亲这样说着,歪过头就又要和晚晴碰杯:“来,喝!” “你多喝点,我少喝点,这身体喝不了太多。” “没事。”父亲脸色微红的用力点了点头,“慢慢来,不着急!” “你注意点啊,别过头了。” “行。”父亲看了一眼已经切好的笋,笑了两声,“哈哈,你这个笋切的……” “咳,没那么均匀,凑合用吧!” “嗯,凑合用吧,这个就清炒肉末,味道绝对好。” 晚晴点了点头,不过她这会儿已经不怎么饿了,因为俩人一边喝酒一边试菜,再加上厨房里这浓郁的油烟味,早就没有太多的食欲了。 “晚晴啊,你最喜欢哪个年代?” “最喜欢的年代?” “是啊,是这个年代吗?” “也不是吧,真要说的话,我最喜欢的应该是零三年左右的那段时间。” “为啥?”父亲依旧把锅子炒得‘咣咣’作响,灶台里的火焰正熊熊燃烧着。 晚晴在水盆里洗着菜,微垂着眉宇笑道:“两千年前后的时候,一切确实都很好,网络已经开始慢慢普及,给人们带来了许多便利,但又不像十几二十年后那样侵占人们的日常生活,那时候啊……我可以钻进现实的烟火气里,又可以体验新世纪的高科技便利……” “嗯。”父亲点着头,表示他在认真听。 于是她就继续说:“那时候,可以上网玩冲浪玩游戏,又可以在无聊的时候看漫画、报纸、杂志……那时候,可以和好兄弟煲个两百块钱的电话粥,聊他妈一百块钱的短信,再略带炫耀的告诉他,现在都他妈聊QQ啦,你整个这账号,线上聊天比这便宜多啦,还可以去聊天室里和一大帮子人聊……” 说到这里,晚晴忍不住傻笑了起来:“那时候我还花了七八十块钱买了个像素才几十万的破摄像头,再加个三四十的地摊货耳机,接在那用大屁股显示器的电脑上,就和好兄弟视频聊天,即使分隔两地,也可以一起唱个歌,扯扯皮,看看那一卡一顿的笑脸,哈……” “那未来不是比这更方便吗。” “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晚晴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可以花三五块钱买个光盘,在电脑里装个帝国时代,玩个CS,等过年的时候,就打开邮箱,从里面一大堆免费的信纸贺卡中精挑细选,给为数不多的几个联系人发个email……嘿,而且那时候的互联网才叫真正的互联网,啥都是免费的,充满了分享精神,那才是最好的时代啊……” “这个时代,好像就快来了。” “是啊,快了,我是幸运的,我又能再迎接一次这样的时代。” “人老了,总是会怀旧啊。”父亲虽然对于晚晴说的很多东西一知半解,但对她的心情却格外理解。 “是啊,大概就是那样吧……那时候的互联网存在感刚刚好,既能让你看到新的世界,又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还不会把你的个人行为编织成什么他娘狗屁的算法、AI、大数据…… “到后面的时代,你就会感觉连自己的爱好都被人控制了。 “仿佛你喜欢什么,想看什么,都是别人给你规定好的……” “是吗。”父亲喝了口酒,轻轻点了点头,“或许时代进步了,科技发展了,但人啊,却越来越不快乐了。”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想,或许是知道的太多了吧,有时候啊,知道太多也是一种错啊!知道太多的人,是不会快乐的啊。” “哈哈,你怎么样?喝醉了没?” “早呢!”晚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起码还能再喝三杯!” …… (四) “叶晨!”厨房里忽然传来的大喊,吓了叶晨一跳。 她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赵今予和林宿梦,伸长了脖子喊道:“怎么啦又?” “快点来!”父亲有些哭笑不得的喊道,“你晚晴姐喝醉了!” “哈?这还没开饭呢吧?” “哈哈,她喝太快了。” “没……没有!”厨房的油烟机呼啸声中,传来了晚晴的咕哝声,“就是有点站不住……” “老爸你在厨房里和她喝了多少啊……” “真没喝多少。”父亲一脸委屈,“就喝了一小杯。” “好吧好吧……”叶晨对此表示理解,毕竟晚晴的酒量是她亲眼见过的差,她走进厨房,一手搀住晚晴,将她扶到了沙发上。 “呼……” “好重的酒味……”叶晨轻轻扇了扇风,“真是的,不知道搞什么呢你。” “难得和兄弟喝酒,高兴!” “哪个兄弟啊?” “厨房里那个!” “……那是你爸好不。”叶晨一脸无奈。 赵今予和林宿梦相视一笑。 “她总这样吗?”林宿梦问。 “嗯……偶尔吧?” “感觉晚晴活得还挺洒脱呢。” “是嘛。” “嗯,我总觉得她没有被很多规则和规矩束缚,是一个灵魂自由的人。” “狗屁……”晚晴在沙发上哼哧着回了一句,“我他妈活得就像条狗……” “咳咳咳咳咳!好了好了,让她躺会儿,希望等下吃饭的时候她能清醒过来……” “没事吧她?”林宿梦有些担心。 “应该没事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晚晴,这会儿就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 73.父亲的面试 1997年5月10日,星期六。 这是立夏后的第一个双休日。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但清晨却丝毫没让人感觉到冷,只觉得凉爽而畅快。 “哈啊……”晚晴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外套——感觉似乎已经没有披着它的必要了。 她走到窗边,‘哗啦’地开大窗户,任由那带着湿润水汽的晨风轻拂过自己脸庞。 “真是夏天了啊。”她那碧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仰头看向那还不算刺眼的朝阳。 “唔……晚晴今天好早……”林宿梦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传呼机显示的时间,又一下子倒在了枕头上,“才六点半哦。” “嗯,今天特别精神。” “我再睡会儿……” “没事,你慢慢睡吧。”晚晴回过头来的时候,林宿梦已经再次睡着了。 这个在自己家里总是早起的孩子,到了这边之后似乎也学会睡懒觉了。 据她所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即使父母不在家她也不会睡懒觉,因为到了点就醒了,一点也睡不着。 或许,这里对于她来说,才是能让精神足够放松的地方吧。 她推开房门,正要走进盥洗室里,却难得的在这里碰到了正在照镜子的父亲。 “咳……哈。”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来,“晚晴,起了啊。” “嗯,干嘛呢?” “去别人给我介绍的单位面试——你看我这样穿行吗?”他有些局促地笑道,对于一个在工厂里生活了半辈子的人而言,前去一个陌生的环境工作,实在是格外紧张和不安。 晚晴上下打量着父亲,后者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 这是一个皮肤粗糙的中年男人,昨天去理发店刚剪了一个平头,今天早上打理了一下,看起来规矩得就像是个正方形。 他的双目还算明亮,不过左边的眼睛好像稍大一点,特别是这样规规矩矩的站着不做表情时,最为明显。 鼻梁虽然挺拔,不过鼻骨看起来却稍显有些肿大,让本来还算立体的鼻子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他穿着一件深蓝和浅蓝条纹的衬衫,每一颗纽扣都扣得整整齐齐,腿上穿着的是一条黑色西裤,大概是刚去洗衣店熨烫过的缘故,裤腿看起来笔直得如同新买来的一样。 这套衣服,晚晴几乎从来没见父亲穿过,印象里,似乎就刚上初中那天,他带着母亲去跳迪斯科,才穿上了这套衣服。 “怎么样?”见晚晴不答话,他显得更加不安了,“我这颗纽扣应该扣着还是松开啊?” 他说的是他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松开吧,不然显得太拘谨了。”晚晴笑了笑,想到自己第一次去面试一个看起来十分正式的公司时,也是这般紧张的模样,“嗯,是不是要穿皮鞋啊?” “有的,放门口呢。” “袜子得穿黑的。” “那肯定。” “也没啥吧,就这样呗。” “哈哈……”父亲干笑了两声,又重新看向了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扯了扯衣领,“真的老了啊,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和你妈约会,我可是穿着这身衣服去的,那时候穿着还太大,有些撑不起衣服来,现在穿着,竟然还觉得有点紧了。” 晚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是啊,你得吸着点肚子,不然得把纽扣撑开咯。” “哈,我去穿鞋子,准备出发了。” “这就出发了?” “是啊。” “要我陪你不?” “算了吧,面试还要女儿陪,那我成啥了。” “嚯。”晚晴没有强求,只是看着父亲走到门口,仔细地穿上了那双擦得锃亮的鳄鱼皮鞋,听着他又问了一遍‘行不行啊’,“可以的,你放心吧,没问题,行的,要是面试没通过,那就是面试官眼光不行!” “好,等我好消息哈!咱们要过好日子了!” “行,大学的生活费,靠你了。”晚晴也没客气。 这日子啊,就要有个奔头。 有奔头的日子啊,总是好的,总是甜的,总是幸福的。 …… 叶友良当年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作为一个外地人,他去厂里面试被选中了,进了H市的炼钢厂。 那会儿,炼钢厂可是个好地方,人人都想进,因为进去了,一家的温饱都解决了。 逢年过节的有福利发,什么米面粮油那都是小东西,冬天有厚实的棉大衣,夏天有炼钢厂游泳馆的免费游泳券,还有冰棍儿券啥的,有年还发了把电扇。 自家老婆孩子也可以去厂里的大澡堂免费洗澡,那热水哗哗的流,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家属还有票,可以去看厂里星期日放映的电影,开始是无声黑白的,后来有了声,再后来甚至都是彩色的了…… 年轻的时候,他可是意气风发。 回乡时,人家各个都尊敬他,十里八乡都有名,说山里那穷村子出了个俊后生,到城里的大炼钢厂当了个工人,还重新读了书,拿了个中专文凭。 那会儿的中专是两年的,就学个技术,但说出去好听啊,中专在那时候,相当于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了,在小地方,那可是相当稀罕。 也真不是他吹牛,那时候村里镇上,都有人要把女儿嫁给他,也有那些热情自由的女性主动追求他。 但那些他都看不上,最后看上了纺织厂的一位女工人。 追求的也很顺利,后面虽然没当上什么车间主任,但也从高级技工升级到了坐办公室的,虽是个小小文员,但那可比车间里轻松又享受啊。 在他的一生里,总觉得这日子,永远是越来越好的。 时代是前进的,国家是发展的,这日子,总不能倒退吧? 于是,他下岗了,妻子也离世了。 对于一帆风顺的他而言,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 但他终究是没有死。 人没有死,日子就得照样的过。 人没有死,就还是得找点希望,找份盼头。 叶友良已经不害怕了。 怕什么,向前走就是了,好路也走,坏路也走,总之就是走着,看看未来的事儿,管它是好还是坏。 回顾着自己的前半生,叶友良在不知觉间就走到了这家运输公司门口。 这是一家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的运输公司,总公司在S市,除此之外有十几家分公司,甚至海外都有。 而在H市的这家,就是除总公司外最大的一家。 不过,走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是感觉不出它的气派。 似乎就是圈了块地,里面建了好几个仓库,还有一栋四层半的办公楼,除此之外,就是用来开卡车和停卡车的空地了。 大门倒是宽敞,可以让三四辆卡车并排进出的,人站在这里,感觉就像是大海上的一叶孤舟。 门卫是个颇有精神的青年人,看模样比叶友良还小些。 “做什么的?”他看他走进来,便抬起头,颇有派头的说道。 “你好,小哥,我是来面试的。” “面试的?好,登记一下。” “行,这样可以吗?” “进去吧。” 叶友良走进了这里,感觉到自己格外渺小。 好在这路倒是不难找——反正办公楼就那么一栋。 楼下挂着个纯铜的招牌,上面刻着「前进物流运输有限公司」这几个大字。 几十年没面试的叶友良,心情再次开始忐忑起来。 他走进了这栋看着不算气派的大楼里面,有许多人正抱着文件奔来跑去,看着格外忙碌。 “今天发往S市港口的那车J市火腿出发了没有?” “还没!” “快点,加急,总公司打电话催了!” 站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叶友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直到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人站到了他身旁:“请问是来面试的叶友良先生吗?” “哦?您是?” “我是人事部的。” “哦哦哦哦……”叶友良有些惊奇,虽然他没多少面试经历,但也道听途说过,人事部面试的人,一般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士。 “是你来面试我吗?” “是的,由我来进行。” 叶友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似乎觉得眼前的男人太过年轻了。 “呵呵,叶先生,不必拘谨,我也才大学刚毕业没几年。” “大学毕业啊,怎么来这里上班了。” “帮一个朋友的忙。” “哦哦……” “我们去单独的面试房间吧,边走边说。” “好。” “不用那么紧张,其实我也姓叶,说不定我们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哈哈……那冒昧问一下,您叫什么?” “叫我叶羽就行。” “好……” “我来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进来时您也看到了,其实每天都非常忙碌,也非常需要司机,这部分主要分为三块,跑市内短途的、跑省内长途的以及跨省长途的,其中到比较近的S市与J省的几个城市都算是市内长途,跨省长途一般都是从南方到北方,或者从南方到内陆……” 这位年轻的面试官语气平和的说着,为他讲解着工作的内容。 “刚开始肯定都是安排跑市内长途先熟悉熟悉的,您驾照考了多久了?” “上星期刚考出来……”叶友良有点不好意思。 “那挺好,这样正好手热,上手也快些。” “是的,是的,我学车很快的。” “好,到屋子里来,您先入座。” “好的……” …… 74.今予恶作剧 周六的上午,照例在赵今予家学习。 赵今予算是半个家教老师,当然大家也不会什么问题都去请教她。 比如林宿梦虽然是文科班转来的,但数学却挺好,可以解答叶晨和晚晴的大多数问题;晚晴的英语很好,要不是考试的词汇量限制,恐怕要比赵今予还好,所以可以解决另外俩人大多数的问题;而叶晨嘛,她的物理还可以,虽然没那么好,但起码思路比另外俩人清晰点…… 在这里学习很轻松,虽然不吵闹,但却不必刻意压抑自己的声音。 ——比如叶晨思考的时候就喜欢狂摁圆珠笔,房间里经常能听到‘哒哒哒’的声音。 而晚晴总是喜欢摇椅子,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还时不时摸一摸脚趾,然后放到鼻子前闻一闻…… 就连赵今予都经常会起来走一走,看看窗外的车流,甚至走到黑胶唱片机那里放点歌听。 林宿梦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学习环境,不过她还是比较收敛,只是在偶尔伸懒腰的时候会发出声音而已。 “咿——呀!” “小梦累了?” 同学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容易拉近,特别是对于大多数的独生子女而言。 林宿梦和赵今予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几个晚上,关系就看起来情同姐妹了。 当然,还不至于和晚晴叶晨她们一样好,但总的来说已经很亲近了。 “嗯?没有呀,只是放松一下。” “好哦。”赵今予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角落里,顺手拉开了冰箱。 然后从那只有一格的小冷冻柜里拿出了什么,偷偷摸摸地走到了林宿梦身后。 “呀!好凉!”她顿时感觉有什么滑溜又冰凉的东西和自己的脖子来了个亲密接触,冻得她哆嗦了一下。 赵今予一副恶作剧成功了的模样,摊开自己手掌,那里面是一枚立方体形状的晶莹冰块。 半透明的冰块在阳光下染上了几许天空的淡蓝,如同水晶般漂亮。 “咦,冰块?” “夏天了,当然要有冰块啦。” “但还没那么热吧……” 事实上,五月份正是H市一年里最舒服的月份之一。 真要说热的话,顶多是晴天的正午会有点热吧,但也远远没有到要冒汗的程度。 “冰块?”晚晴停下了手里的笔,“还有吗?” “有呀。”赵今予从做冰块的方格里拿出一块新的,捏着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然后晚晴转手就塞到了叶晨的衣服后领里。 “哇!!” “哈哈哈——”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奸计得逞的嚣张大笑。 相比起来,赵今予的恶作剧简直是太温和了。 叶晨使劲地抓着冰块,但它却一路向下滑,直到‘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要死啊你!”她怒气冲冲地吼道。 “哈哈,爽不爽?” “……你是小学生吗?” “今年三岁半。”晚晴很骄傲的自我介绍道。 不算大的客厅里热闹了起来,学习氛围眼看一下子是没法重新建立了,四人干脆就趁此机会休息了起来。 这几天都在用的小陶炉又派上了用场。 晚晴切了一些年糕放在上面,而林宿梦则洗了几根长长的本地辣椒。 赵今予往上面摆了颗棉花糖,叶晨左右看了几眼,干脆把只有手掌一半大的小苹果放在了上面。 “干嘛,烤苹果啊?” “不行啊,橘子都能烤,苹果也能吧?” “没吃过。”晚晴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样的生活即使是在未来,也称得上是相当小资了。 她对生活的享受基本都来自于游戏,至于物质上嘛…… 那还是能省就省吧。 “棉花糖要化掉了!”林宿梦用筷子飞快将它夹了起来,免得化得烤网上到处都是,这可比油渍要难洗得多了。 “谢谢~”赵今予接过对方递来的小碗,用勺子舀了一点这黏稠的糊状固体,她放进嘴里,眼睛往天花板上瞟了瞟,“嗯……” “好吃吗?”林宿梦好奇地问道,即使家里开饭店,她也从来没尝试过这么新鲜的吃法。 “嗯!好吃!就是太甜啦。” “用辣椒卷着棉花糖一起烤怎么样?”叶晨突发奇想。 “能吃吗。”晚晴瞥了她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但是很难卷起来吧……” “或者把辣椒切开,这样就可以裹住了?” “我试试……?”说这话的时候,林宿梦看向了赵今予。 “好呀。”赵今予点了点头。 刷了油的辣椒已经在烤网上‘滋滋’地冒起了热气,稍微有些被烤糊的部分看起来最为诱人。 烤辣椒这种东西,就得烤糊一点才好吃,不然就不叫‘虎皮辣椒’了。 “今予,你家的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啊?”叶晨吃起了她的烤苹果,原本脆生生的苹果,现在已经变得软塌塌的了。 “咦,我没说过吗?” “好像从来没说过。”晚晴点了点头。 林宿梦看向叶晨:“叶晨,可以让我尝一口烤苹果吗?” “我家是开物流公司的呀。”赵今予夹起了一块年糕,用小嘴朝它呼了呼气。 “可以啊。”叶晨把自己咬了一半的烤苹果递给了林宿梦,一副完全不介意的模样。 “物流公司?那就是送货什么的?感觉很大啊?” “嗯……还好,只是在江南这一带比较有名吧?”赵今予细嚼慢咽地吃着年糕,旁边传来了林宿梦嚼苹果的声响。 “怎么样?”叶晨问。 “不好吃了……”林宿梦摇了摇头,把苹果还给了她,“果然适合烤的水果不多呢。” “是啊……当然比不上烤橘子那么好吃。” “下次要不要试试烤西瓜?”晚晴戏谑道。 “西瓜烤了还剩下什么啊喂!” 林宿梦欣赏着俩姐妹互相吵闹着拌嘴,夹起一根已经烤好了的辣椒放进碗里。 辣椒除了刷油外没放调味料,所以她的碗里是放了点盐的,这会儿就在碗里蘸一蘸,然后轻轻咬住了辣椒尖的地方。 “好好吃……”在这一瞬间,林宿梦甚至感动得要掉眼泪。 平时在家里做过许多次饭菜,但从来没有一次那么喜欢自己做出来的食物。 或许因为这是只为自己而做的菜吧…… 毕竟晚晴她们是典型的H、S市口味,吃不来辣,就喜欢甜的或者酸的。 “烤辣椒好吃吗?”叶晨看着也有些馋了,“辣不辣?” “不辣哦!” “都流眼泪了还不辣……”晚晴翻了个白眼。 “没有啦……真的不辣!”林宿梦慌张地抹了抹湿漉漉的眼眶,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抬高了声音。 叶晨干咳了两声:“说起来今予家的公司到底叫什么啊?” “前进。” “前进?” “嗯,就是前进物流运输公司啦。” “没听过。”叶晨诚实地说道。 “因为一般都是服务商家的,所以一般人没听过也很正常呢。” 晚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也轻轻摇了摇头。 ——她也没听过,未来那么多物流公司,就没有一个是叫这名字的。 “喂喂,这个辣椒烤棉花糖的,棉花糖都黑了,没问题吗?”就在大家思忖着这家公司到底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的时候,叶晨忽然大嚷了起来,“可以吃了吧?” “呀!差点忘了……” “这个要不要大家一人分一段吃?” “行呀。”赵今予说着就要去拿菜刀。 “别拿菜刀,还要菜板太麻烦了,用洗干净的剪刀吧。”晚晴看向走进厨房里的赵今予说道。 “好~” 融化的棉花糖让辣椒剪起来都有些费劲——主要是糖会黏到剪刀上。 但总归是把四份给分好了。 大家迫不及待地各自咬了一口,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大相同。 “呃……好怪的味道。”林宿梦评价道。 “甜辣口味的,不错啊。”晚晴似乎很喜欢。 “还行吧?”叶晨没什么感觉,又咬了一口,“嗯……还行,没想象的那么难吃,但要说好吃的话,也不算特别好吃吧。” 赵今予微蹙着眉头没说话,当她将棉花糖烤辣椒吞进肚子里后,就赶忙喝了一大口花茶。 “不好吃吗?”晚晴问。 “不太喜欢……”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咚咚。”正在大家烤着简单的食物,享受着闲暇时光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父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姑娘们,吃饭咯!” “老爸回来了?” “都中午了,肯定回来了。”晚晴把最后一块年糕往嘴里一塞,就朝门外走去。 得亏刚才大家折腾的食物不多,否则这会儿肯定是吃不下午餐了的。 “老爹,面试结果怎么样?”晚晴推开房门,嗅到了一股骨头炖汤的香味。 “不清楚啊,今天面试了两个地方。” “哦……怎么样都?” “一家是大公司,挺有名的,还有一家是小公司,私人开的,总共就二十个人不到吧,场地也不大。” “都没告诉你结果吗?” “嗯,都是让我回去等一下结果。” “明天就知道了?” “应该吧。”父亲有些不安,“我最近还在看报纸上有没有招聘司机的,不过我想那家小公司应该会要我的……” “小的那家应该没问题。”晚晴也宽慰道,“小公司是跑什么业务的?” “那家是只跑省内长途的。” “哦……” 正说着,叶晨她们三人也从屋外挤了进来,原本趴在沙发旁的小白又用力摇着尾巴来接客了…… …… 75.回家的苦楚 1997年5月11日,星期天。 除了是个休假的日子之外,今天还是母亲节。 清晨的朝阳才刚刚升起,父亲就已经在客厅里点着了两根蜡烛,都摆在茶几的桌上,中间放着一个玻璃相框,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彩色照片。 那是几年前在西湖边拍的母亲。 本来是要去照相馆洗一张黑白照出来的,但父亲还是喜欢这张彩色的。 虽然人已经离世,但还是想照片里的她拥有更多缤纷的色彩。 “早,老爹,小梦呢?” “她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回家去。” “哦哦,今天星期天了来着……” 每个星期天,都是林宿梦回家的日子。 对于她的家人来说,她就是每个星期上六天课,只有星期天的时候才放假回去,住一个晚上,等到周一就又要去学校了。 实际上每个星期天的那一次回家,是她想要逃避的事。 可却又不能不回去。 ——那个家不属于她,她只是那里的过客,或者说一个得看老爷脸色活下去的下人而已。 …… 回去的路不知为何既感觉漫长,又感觉短暂。 但相比短暂的感觉,她更喜欢那种漫长——漫长得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家一样。 她家就在饭店后面的小区里。 说是小区,其实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是造了几栋四层的矮楼,外墙上涂抹的是黄泥,而非白色的墙漆。 一大帮小孩子正蹲在门口泥堆边的空地前打着弹珠,这凹凸不平还格外粗糙的地面,对于他们而言却是最好的竞技场。 “哒!”一个小胖子趴在地上,轻轻一弹手指,弹珠和弹珠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到了!”小胖子兴奋地喊着,将那枚红色的漂亮弹珠拿起来塞进口袋里。 孩子们的打弹珠一般有两种规则,一种是娱乐玩,就是随便打,不计较输赢,还有一种就是弹珠如果被打到一次或者几次,就归打到的人所有。 厉害的孩子,能有好多战利品,技术差的,就只能经常跑小卖部‘进货’了…… 被赢下弹珠的是个看起来体态匀称的小男孩,大概上四年级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挺皮实,显然没少往外面跑。 “啊……我的红魔弹珠……”他说的是那枚纯红色的弹珠,在小孩子里也算是稀缺货,虽然看起来有些遗憾,但好在还是愿赌服输。 不过这弹珠游戏,显然他是有点打不下去了。 ——一般拿出这种弹珠做赌注的时候,赢了的话,别人得拿上好几个普通的弹珠输给他。 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赌的次数多了,也会有失手。 “沙沙!” “别叫这名字啊,听着像女生一样……”那个有些郁闷的小男孩抬起头来,看向林宿梦,“姐,你回来了啊。” “嗯,最近怎么样?” “都还好啦。”他的双眼中再次恢复了些光彩,“姐!你在学校里待的怎么样?” “挺好。” “哎呀,想你了。” “咦?想我了?”林宿梦有些惊喜,她的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轻轻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脑袋,“真的?” “是啊,你不在家,老爸老妈都骂我一个,没人分担火力了啊。” “……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她没好气地笑道,“爸妈在家吗?” “不在。” “你弄了一身的泥,赶紧回去洗澡换衣服了,不然爸妈回来又要骂你了。” “啊……忘了!” “快点回去洗澡,衣服脱下来姐给你洗了,免得挨骂。” “好!姐姐最好了!对了,姐姐,给你这个!” “这什么?”林宿梦低头看着这个用金色锡箔纸包装的精致糖果。 “我赢来的巧克力球!里面有坚果的!” “哦,厉害呀。” “姐姐你吃吧!” “我回去吃。” “哦,回家回家……”林听沙将左手揣进口袋里,把那一口袋的弹珠拨弄得在碰撞中发出清脆声响。 “家里最近忙吗?” “还好吧,不就那样嘛,不过姐姐你不在了,老妈打扫的卫生更多了,每次她打扫得心情不好了就来看我写没写作业,写的不好就骂我一顿……” “谁让你写作业的时候总走神的?”林宿梦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玩橡皮就是玩弹珠,你好好写不好吗,字还写得那么丑。” “姐姐,学习有什么用啊,那些大老板不都是没上过几年学的人啊?” “你听谁说的?”林宿梦竖起了眉头。 “大人说的,上次老爸和客人聊天,那客人说,他就小学毕业,照样开了个几千万资产的公司。” “……别听他们的,学习很重要的,以前是因为大家都没什么文化,以后有文化的人越来越多,你没文化的话,是很难成功的。” “那我就继承我们家的饭店呗,我去学做菜!” “得了,让你帮忙洗个菜都逃,还做菜呢,反正你就是不想学习,除了这个干什么都行是吧?” “……因为真的没什么兴趣啊,姐,你喜欢上学吗?” “喜欢呀,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一辈子上学呢。” “姐,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 “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学的啊。” “你现在都什么样了,跟坏的越学越差,真是。”林宿梦戳了戳他的额头,“脏兮兮的,几天没洗澡了?” “就一天没洗。” 二人聊着,走了一小段路,走进了一栋看起来和旁边那些楼房没什么区别的矮楼里。 林宿梦家就住在三楼。 一回来,她就走进了自己房间,想把书包放下,却发现没处可放。 ——桌子上摆了一大堆餐巾纸,椅子上了堆了几个枕头,还挂了一个晾干了的床单。 她犹豫了一下,只能把自己书包丢在了床上。 床倒是和她上星期离开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真的越来越像仓库了。 倒不如说,这里本就是仓库。 因为家里是开饭店的,所以有时候日用品也跟着饭店一起批发进来,家里要用的就带回来,没地方放的话,那当然就只能放在这里了。 但这毕竟是她的房间。 可……如果能随便被人使用的话,那还叫她的房间吗? 最起码弟弟的房间里不会像这样连书桌上都堆满东西。 虽然不回家的时候她确实用不到…… 但看到这个场面,还是让她感到心情有些低落。 “姐!”洗澡迅速的林听沙穿着条短裤就跑了出来,“洗好了!衣服交给你了!” “知道啦,你快点去写作业。” “不想写……” “快去,不然不给你洗衣服了。”林宿梦拿出了姐姐的威严来。 “好好好,这就去写……” 小孩子的衣服不大,洗起来其实很快,但他穿得实在太脏,漂了好几次才给他洗干净,已经把她累得满头大汗了。 家里倒是有装热水器,不过刚才已经被林听沙用完了,现在还在重新烧水。 就在她打算回房间收拾一下,等热水烧好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是母亲。 “回来了。”她的语气挺平淡。 “嗯……” “正好,卫生打扫一下,家里弄弄干净,监督你弟写作业,我拿下东西,还得回店里。” “好。” “打扫干净了就到店里来帮忙。” “……好。” 林宿梦轻轻咬住嘴唇,微微低下了头。 有时候,这样不经意的漠视,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比直接的言语攻击更加伤人。 “咚。”门再一次被重重关上,是母亲出门了。 “老姐,老妈回来过了?” “是啊,她让我监督你写作业,好好写,不然小心挨揍。” “姐,我帮你搞卫生,你帮我写作业呗?” 林宿梦笑骂着拍了下他的脑袋:“别想那么美,快写,写完给我检查。” “哎呀哎呀呀呀呀……” 林听沙唱戏似的叫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似乎只是这样胡乱唱几句都比写作业要有趣得多。 打扫完卫生后,林宿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洗澡,反正去店里帮忙后,回来肯定还得再洗的。 “姐,你去干嘛?” “店里帮忙。” “我也去!” “你去什么呀,在家写作业吧。” “唉……” “我出去了你可不准看电视啊。” “不会的!”林听沙用力点头。 至于到底会不会…… 恐怕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没那么自觉的了。 她有些无奈地又嘱咐了几句,就套上鞋子出了门。 此刻,她感觉自己不像是这户人家的女儿,倒像是被雇来的钟点工。 回家似乎只有苦楚,而没有满足和快乐。 她低头叹了口气,顺着台阶往楼下走去。 门外,那帮小孩还在打弹珠,打得格外投入,有时候就连自行车的铃铛声在自己屁股后面响起都毫无反应,惹来一些脾气暴躁的路人怒骂。 她摸了摸口袋,拿出那颗林听沙赢回来的巧克力球,剥开外面金色的糖纸,将它整个放在了嘴里,轻轻一咬…… 甜过头了,反倒让她感觉有些苦。 饭店就在不远处,她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地朝那边挪去。 思绪已经飘向了星期一,飘向了在晚晴家里的日子。 “快点上大学吧……”她自言自语的呢喃着,轻轻踢飞了一颗路边的小石子。 那石子在路上滚着,‘咕噜咕噜’地落入了一旁的排水渠里,几乎没溅起什么水花,就消失不见了。 …… 76.深夜的街道 (一) 夜已深。 偶尔传来几声早夏的虫鸣。 双休日的最后一天,总是让人格外留恋。 晚晴从赵今予房间里回来的时候,父亲正躺在沙发上,盖着床被褥,看着泛光的电视荧屏。 “还没睡啊。” “嗯……哈,你们睡了?” “不睡明天就起不来了啊。”晚晴看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时钟,时针都已经指在十二的位置了,而分针更是抵达了三的位置。 ——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最近真是越来越迟了……”走进屋子的叶晨顺手拉上房门,打着哈欠咕哝道,“再这样下去都要一点睡了啊。” “都很刻苦啊!”父亲笑道。 “毕竟时间越来越近了……”叶晨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五月了诶,这个月结束就是六月,六月一过就是七月……七月初就是高考了,时间太快了。” “越是接近就越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是吧?” “是啊,总感觉学得还不够多,还能再进步一点……要是时间能慢三倍就好了,我肯定可以再提升一截……!” “努力学习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身体啊。” “最后两个月了,坚持一下就好吧……” “那可不行,万一坚持不住垮了呢?” “还好双休日能睡懒觉。”晚晴摁了摁额头,“不然真不一定扛得住,上班都没那么累——毕竟上班还不用全程使劲转动脑子呢。” 叶晨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转着手臂走进了盥洗室里。 晚上学习的时候总会吃点东西,所以睡觉前还是得洗漱一下。 父亲忽然干咳了一声:“晚晴啊。” “干嘛?” “帮我买包烟呗?” “大晚上的抽烟啊。” “唉,不抽两根睡不着……”父亲小心翼翼地笑道,“能帮我跑个腿不?给你十块钱,买包红双喜就行,剩下的归你。” 晚晴‘噗呲’的笑出了声:“你当我是叶晨那个小屁孩啊。” “哈哈……我……你看,我已经躺着了,被子盖得那么好……” “行,我帮你去买。”晚晴对于这种事倒也有几分感同身受,以前还是男人的时候,总要抽根烟才愿意入睡,否则就像是缺少了某种仪式一样难受。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身体被尼古丁的欲.望所操控了吧。 “哈哈,好女儿!” 晚晴斜睨了他一眼,顺手抓起茶几上的十块钱纸钞,就朝门外走去。 叶晨瞥见她又往外走,顾不得满嘴的泡沫,赶忙问了一句:“干嘛去啊?” “帮老爹买烟!” …… (二) 街道上虽然亮着路灯,但却仍旧让人感觉无边的黑暗正在侵蚀着人的精神。 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只看到一个小巷里停着辆三轮车,有人正盖着被子躺在里面。 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但即使如此,晚上露宿街头也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最关键的,是睡得不舒服。 ——那潮湿而冰凉的晚风,会不断地吹过脸颊。 路灯将晚晴的影子拖长又拉短,她走在灯光下,又消失在黑暗里,然后又出现在灯光下,就像在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世界之间传送跳跃。 也就是繁华的市中心,还偶尔有车开过,换作郊区,那就是只能听到风声的死寂了。 大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已经关门,好在公寓楼背面的小卖部还开着。 倒不是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只不过是关门的时间晚一些而已。 “咕噜噜噜——”老板正拿着个满是垢渍的茶缸,仰头让水在嘴里转了几圈,然后‘呸’地一声吐了出去。 原本干燥的台阶顿时变得湿漉漉的了。 他挠了挠脖子,拿起那个红色的搪瓷脸盆,拧开门口的水龙头,接了小半盆水:“买东西啊?” “嗯,关门了吗?” “还没,你等下啊。”老板将目光从晚晴身上挪回脸盆里,把肩膀上挂着的毛巾往水里一丢,胡乱地搓了几下,再往脸上一抹,然后把毛巾重新绞干,再次挂在自己肩膀上。 至于那剩下的洗脸水,就直接往脚上冲了一下。 他就这么跺一跺脚,甩了甩水,便权当是洗过了。 “买什么啊?”老板捧着脸盆往店里面走。 小卖部里头,有些空荡,老板的房间就在侧边,看起来也就是摆着一张床的样子。 “买烟,红双喜有吗?” “红双喜没了。”老板瞅了一眼,“要么雄狮?” 晚晴犹豫了一下,这是作为老烟民的犹豫。 “或者你回去问一下你爸抽不抽雄狮,我在这等你?” 像晚晴这样的女孩子去店里买烟,是绝对不会被认为自己想抽的。 那不是自己抽,可不就是父亲抽了嘛。 至于为什么不会想到母亲抽烟,那也是因为这年代抽烟的女性毕竟少之又少。 “哦,不用。”晚晴歪头看了一眼货架里还剩下的香烟,“来包七匹狼吧。” “七匹狼啊?你爸抽红双喜的可能抽不惯这个啊,七匹狼淡了点。” “淡点好。”晚晴当然知道这点,她是故意这么选的——父亲老喜欢抽重口味的烟,搞得家里总有一股浓到散不掉的烟味,一直待在家里还好,偶尔出门一下再回来,那简直都有些刺鼻了。 “行,七匹狼。”老板拿起烟,潇洒地甩在了货架上,“还要什么吗?” “嗯……再来个打火机。” “给。” 晚晴付了钱,拿着东西往口袋里一揣,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把烟盒包装给拆了,然后从里面掏出一根来叼在嘴上。 好在她在摩挲烟盒的时候反应了过来。 现在的她,那可是不抽烟的…… “哗啦啦——” 刚走出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卷闸门被拉下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看到被压成了一条线的光,从卷闸门的缝隙中透射出来。 那道光明明应该只是白炽灯的昏黄,但此时看起来,却像是在流光溢彩…… “啪!”卷闸门拉到底了,这条街道似乎也跟着暗了几分。 晚晴一步步走进黑暗里,然后又缓缓出现在路灯下,就像来时的一样,在光与暗之间时隐时现。 …… (三) “老爹,烟买来了。”晚晴顺手将打火机和烟丢在茶几上,朝父亲望去。 就见电视机的荧光在他的脸上闪烁,而那张粗糙的脸庞此时却格外沉静。 他又一次看着电视睡着了。 明明刚才还说没有烟抽睡不着的来着。 “老爸睡了?”出来倒水喝的叶晨小声问道。 “嗯。” “那我把电视关了。” “哎,别……” 晚晴的话还没说出口,叶晨就已经站在了电视机前,伸手正要把开关摁下。 父亲却在此时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睁开了眼睛。 “嗯?嗯……我还没睡呢……再看会儿……” “看什么啊,都没节目了。” “听听音乐也行。”父亲咕哝了一声,看到了茶几上的香烟,便一下子精神了几分,“买来了?” “嗯,没有红双喜了。” “没事,这个也行……”父亲说着,就拆起了包装。 “早点睡啊老爸。”叶晨有些无奈。 “放心,你们先去睡吧。” 叶晨有些无奈地看向了晚晴,轻轻踢了踢小白的尾巴,后者则蜷缩着身子,毫无反应。 ——这可是个连狗都困倦了的时间。 “砰。” 二人一同走进卧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公寓里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从电视机里传来的悠扬歌声。 …… (四) “啊啾!”沉静如水的月光下,叶晨从梦中惊醒了。 但醒来后,却忘了刚才做的是个什么梦。 她摸了摸有些微凉的手臂,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就连晚晴也没盖着多少——所以她蜷缩着身子,像是一只孤独无助的猫。 “被子呢……”叶晨咕哝着,四下找了找,结果发现薄被滑落在了地上,正被月光朗照着呢。 至于这被子到底是谁踢的,那就不清楚了。 兴许是俩人一起干的。 毕竟她俩的睡相都说不上有多好。 不醒来的话,可以一觉到天亮。 可一旦醒来了,就必须得去上个厕所。 叶晨把被子重新铺好,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的电视机依旧开着。 这次她没有去关它。 就这么开着吧…… 父亲睡觉,似乎一定得有点背景音才行。 大晚上的,小白察觉到客厅里有动静,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然后又‘啪’地一下躺了回去。 不知为何,察觉到它的动静后,叶晨就感觉格外的安心。 似乎自从养了小白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在家里怕过黑了。 甚至连上厕所有时候都懒得开灯了。 或许是因为,它虽然是睡着的,但要是真有什么大动静,就又会跑过来查看。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个人陪伴着,那当然就不会害怕了。 嗯,虽然它不是人,只是一条狗…… 回卧室的时候,叶晨发现小白躺到了卧室门口,看到她过来时,就微微睁着眼睛摆了摆尾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当然也可以只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而已。 而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小白就立马站了起来。 “你进来干嘛啊?” 后者不会说话,只能扭着屁股,甩着尾巴,‘嘤嘤’的叫。 “……算了,偶尔进来睡一晚吧,但是不准吵啊。” 小白像是听懂了一样,咧着嘴角吐出了舌头。 “进去吧……睡觉,别闹哦……” …… 77.积雨的森林 1997年5月12日,星期一。 刚热起来的天气又降了温,昨夜的雨一直下到了今天。 潮湿的水汽弥漫,让一路而来沿途的风景,都变得朦胧模糊,宛若一幅颜色单调的江南水墨画。 大约是下雨的缘故,学校里这会儿还没什么人,就连一班的教室中,也只有那位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短发学习委员正写着试卷。 “啊啾!”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下子又他妈冷了……” “我和你说了今天会冷的嘛,结果你还是只穿短袖,明明那会儿还来得及去加衣服的。”叶晨没好气地说道,斜睨了她一眼。 “哎呀,下都下来了,懒得上去了。” “有电梯的啊……大清早的又没几个人用,你摁一下按键就上去了,都不用你走几步路好吧。” “出都出来了,不管了。”晚晴摸着手臂哆嗦着,不怀好意地看向了叶晨,“嗯——” “你干嘛?” “衣服,分我点呗?” “……衣服怎么分你啊!” “拉链拉开,一人穿一半?” “校服会被弄坏的啊!” “那你别穿?” “……到底是谁不想多穿一件外套出门啊!” 叶晨大声嚷嚷让季落皱了皱眉头,微微扭头看了她俩一眼。 ——她似乎不太喜欢吵闹的环境。 “咳……”这顿时就让叶晨有些尴尬了,她顿时不好意思再说话,免得惹来更多的反感。 然而晚晴对此却根本不在意,继续大声嚷道:“快点快点,衣服脱下来给我!” “别那么大声啊,打扰到别人了……” “又不是图书馆,而且还没到上课时间吧?”晚晴理直气壮地说道,事实上她早就对进了一班教室就默认保持安静这种潜规则感到不满了。 “晴儿。”赵今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条毛毯,“用这个盖着吧?” “哦!这是今予你之前用的那个。” “嗯,之前比较冷嘛,然后就一直放在这没带回去。” 晚晴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毛毯,将自己浑身裹得严严实实,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用力挪了下椅子,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 “呼,舒服。”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却没有马上开始学习,只是看着这张旧书桌的纹路发呆良久,一直到身边的其他人都进入状态中了,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经历的事越多,就有越多的事情可想,所以想要进入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反倒愈发的难。 每次想要放空思绪,却会不由自主的走神,想到过往的种种。 甚至是想到几十年前的尴尬瞬间,然后忍不住开始想当时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那刻骨铭心的尴尬。 “吱呀——”教室门被轻轻推开,林宿梦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手中的黑伞正在缓缓滴着雨水。 “小梦。”晚晴和她打了个招呼,“又没睡好?” “昨天两点才睡着的……”她轻轻揉了揉眼眶,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整个人好像连把背后书包放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失眠了?” “嗯。”林宿梦又打了个哈欠,总算是积蓄起些许力气,把书包塞进抽屉里,然后整个人就直接趴在了桌上。 这会儿的她实在没精力做别的事情。 “睡会儿……”她这样咕哝着,在清晨的学校课桌上,陷入了梦乡。 ——或许在这里,比在家中睡得还要香甜一些吧。 教室里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每一个人走进这里,都小心翼翼的,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一碰就碎的玻璃制品。 让晚晴烦躁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再次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叶晨,窗户打开一点。” “干嘛,你不冷啊?” “透透气。” “哗啦——”叶晨微微拉开窗户,低头又继续和数学题战斗去了。 晚晴深吸了一口带着雨水气息的空气,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情稍微放松了几许。 她讨厌这样压抑的环境,或许是因为她曾经去过好几家公司,都是如此的氛围。 即使是需要讨论的事情,也不允许大声喧哗。 压制人的天性,将人当做工具来管理。 每个人都机械式的完成着自己的任务,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那种时候,她都会忍不住思考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作为人的意义又是什么。 当然,相比起来,其实一班教室虽然安静,但却充满着蓬勃的生气,大家压低声音,是为了不影响别人的同时也不被别人影响。 这样可以最高效率的学习,然后去考上自己想去的学校,迈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 人的生活与命运,在很多时候,基本就那么几条路可选,看似充满了可能性,实际上却处处受到拘束。 晚晴在心中做着属于一个大叔的无用感慨,时间就在这之间悄然流逝。 外面下着雨,周一晨会在教室里举行。 喇叭中响着教导主任那慢吞吞的讲话声,学生们则完全没把他说的话听到耳中,自顾自的写着那堆积如山的题目。 在不知不觉中,晨会结束;在不知不觉中,铃声响起;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今天的第一堂课…… 戴学才在一班的讲课效率是很高的,他不用去回顾昨天讲了什么,站到讲台上轻轻咳嗽一声,就立马进入了状态:“好,我们昨天回家写的那份套卷现在拿出来,来,看第一题,这道题是坐标系与参数方程的题目,很简单,直接选C,这个不难,是最基本的啊,班里应该没有不会的,我继续讲第二题,这道题就比较有意思了……” 因为班级里学生们的数学基础都还可以,所以讲题的速度很快,只有难题才会展开来仔细讲一会儿,有很多在五班里要认真讲解一下的题目,在这里都变成了报个答案就能跳过的基础题。 “林宿梦同学,身体不舒服吗?”戴学才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完整流程,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趴在桌上了的林宿梦。 “没……” “要是困了的话就站着听吧?”戴学才温和地笑道,并没有批评的意思,也没有去问她为什么会那么困。 “嗯……”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我们继续说这道题,它不难,但为什么说它容易做错,那就是因为……” 站着的林宿梦,晃悠着身子,似乎都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毕竟是站着,每次都能在快要睡着的时候猛然清醒过来。 但这一节课也是听得零零碎碎的,到底听进去多少,那就尚未可知了。 一堂课结束,林宿梦恍惚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重新坐下。 现在她倒是不困了,但也依旧没什么力气,只想坐在椅子上发呆。 “小梦,怎么啦,今天这么没精神?”高个子的毛叶媛迈着小碎步溜了过来,蹲在她桌边小声问道。 “就是昨天没睡好啦……” “昨天是回家去了?” “是呀。” “难怪呢。” 戴学才坐在讲台上喝着热茶,并未离开,因为接下来的那节课还是数学。 “毛叶媛啊,上课的时候不要分心。” “诶,我、我没有呀!”她立马回答道。 “我都看到了,你偷偷在抽屉里看什么呢?” “咳!嗯!”她顿时慌张地想要解释,但结结巴巴地支吾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干脆回以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傻笑。 五分钟的下课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铃声响起,短暂休息过的学生们再次进入紧张的学习之中。 就这般一直到了中午。 “毛毛虫,看什么呢?”叶晨走过她的桌边,帮忙把她的作业本放到了她的桌上,好奇地问道。 “诶?嗯……是我自己做的小东西啦。” “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那个原本应该是放糖果的小铁盒拿了出来,摆在桌上。 她竟然在小铁盒里做了一个微缩景观,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树,排列的看似杂乱,但却又似乎有些顺序,最中间有一块石头,和一个很小很小的篝火。 虽然只是那么小一个盒子,但却让人的想象力能随之无限延伸。 “好精致啊……”叶晨由衷地赞叹道。 “什么东西?”后面的晚晴凑了过来,“哦?微缩景观啊,这些树模型是买的吗?” “是我自己用那种做假花假树的材料做的……嗯……每个都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才逼真。” “就是这样啦……嗯……好看吗?” “很好看。” “是吧……”毛叶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看着让人感觉很舒服呀。”林宿梦也挤了过来,能午休了,但她反倒是一点也不困了,明显比之前要精神了不少。 “嗯!很能缓解压力呢。” “有名字吗?” “你们觉得它应该叫什么?” “像是一片森林。” “这块大石头旁边有一种月光朗照的感觉。”晚晴认真评价道。 “对!”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给它取名是叫……积雨的森林啦,你们觉得怎么样?” “挺好听的。” “哦——之前戴老师说你上课看的是这个吧?”叶晨捶了一下手心。 “咳嗯……因为很好看,所以忍不住就去看了嘛。” “确实挺好看的……” “是吧,等到大学时间多了,就再多做几个更大的。” “大学呀,一定要加油呢……” “是啊,加油。” “别加油了,我去楼顶放松一下心情,你们要不要一起?”晚晴懒洋洋地说道,“今予已经过去了。” “去呗。” “一起~” “走吧?” …… 78.消失了的猫 (一) 雨下得淅淅沥沥。 屋檐下空空荡荡。 原本的猫窝里却没有了猫。 赵今予蹲在这里,看着那雨水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上,然后溅起些许水花。 “猫呢?”晚晴不解风情地打破了这份沉默。 “……不见了。” “可能只是跑出去了吧,毕竟都这么多个月了,也可以自己单独行动了。” “大概是吧——但是上周五晚上的时候它就不在。” “食物有动过吗?” “没有。” “哦,那大概是走了。” “走了?”叶晨歪头看向晚晴。 “就是自己出去了,寻找自己的生活了,可能永远也不再会回来了。” “应该是这样吧。”赵今予撑着膝盖,勉强地笑着,“不过还是有点舍不得它……” “还好没有取名。” “是呀,上周五的中午,我还想给它取个正式的名字呢。” 雨继续淅淅沥沥的下着,虽然五人都站在这里,但却莫名的有些冷清。 林宿梦和毛叶媛相视一眼,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们后来也经常上天台吹风,对于那只琥珀色的阴阳脸小猫自然也是有些熟悉的了。 当然,她们没有见过那只小猫最初虚弱的模样,只知道那是只还挺活泼,而且十分健康的小猫。 “还吹风吗?”叶晨忍不住问了一声。 “过会儿再下去吧。”赵今予有些勉强地笑了一声。 人似乎永远都在离别。 而今天,只是一只相处没多久的猫。 但明天呢? 未来呢,以后呢。 赵今予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像是被揪住了似的疼。 她忽然感觉生活到处都充满了遗憾。 “没有人能没有遗憾,也没有人能留下所有的东西,更没有人能不经历离别。”晚晴站起身,轻笑道,“就连那份怀念的记忆也会消失。” “是呀。” 二人相视一笑,忽然又沉默了起来。 因为还有些话,她们都想到了,但却没有说。 …… (二) 叶友良望着下雨的窗外发呆,烟灰缸里已经攒了一堆烟头。 他手里还夹着一根,那块经常夹烟的皮肤格外深黄。 “友良,等孩子大了,我们也差不多快退休了,到时候,去游山玩水吧,我长那么大,还没出过省呢。” 妻子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过年之后,就再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了。 仿佛她再也不会打来了一样。 那延迟的离别,似乎也不能无限的延迟下去呢。 “滴滴滴,滴滴滴。”传呼机忽然吵闹的响了起来,那简单的屏幕上亮起了幽绿色的荧光。 那是一条中文短信。 「叶友良先生,您已通过面试,请于5.13上午(明天)到前进物流运输有限公司H市分公司入职。」 一个屏幕没法显示下全部的信息,这些文字就缓缓移动,看完之后就从头再播放一遍。 叶友良循环地看了三遍,终于长舒一口气。 在这无数人下岗的年代,能拥有一份正式的新工作,真的很不容易。 特别是对于他这样在工厂里生活了几十年,却忽然迎接大厦崩塌的人。 重新开始,说得容易。 做起来有多难,只有承受过那些痛苦的人才知道。 而且,找到工作了,也未必不会再次被下岗。 ——连工厂的工人都可以被集体下岗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永恒的呢。 是的,在叶友良心中,工厂就像是一个永远存在的王国,在那里工作的工人们,直到退休前,都绝对不会失去工作…… 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又忍不住想起往日的岁月。 然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叼着烟推门出去了。 …… (三) “下雨天真是潮湿啊。” “是呀,这还没到梅雨天气呢。” “好像要下好几天的雨。” “烦死了,我他妈要晒太阳!” “这话你得和太阳说去。” “狗日的太阳给老子出来!”晚晴毫不犹豫地朝天空竖起了一根中指。 “白痴吗你……” “小梦累了吗?要不要换我骑呀?” “没事呀。” “换着来吧~”赵今予还是坚持的说道。 “你看今予和小梦多好,我们就也应该轮换着骑。” “攒着,等你痛经了再我骑。” “……起码得是我例假的时候都你骑吧!” “懒。”晚晴开始摆烂,她最擅长摆烂了。 林宿梦没有自己的自行车——其实原本是有的,后来放在家里给弟弟骑了,所以她现在就没有了。 好在赵今予的车还能带一个人,于是现在上下学的时候,就是她俩轮换着骑。 有时候是上学放学分开,有时候则会像这样,一人骑一半的路来进行轮换。 四人已经习惯了这样骑着两辆自行车,一同上下学的日子。 “小梦?雨披盖好了吗?” “盖好啦!” “出发~!” 赵今予重新踩上脚踏车的踏板,缓缓向前骑去。 下着雨的天气,披着雨披又载人,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两辆自行车都有些摇摇晃晃的,慢悠悠地朝前驶去。 电筒的灯光驱散了些许黑暗,让那如线般的雨水格外清晰。 在这样下雨的夜晚,大家都想着快点回去。 但偏偏却又快不起来。 “要是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就好了。”叶晨忽然说道。 “不用任意门,有汽车也好呀。” “有我们也不能开吧?”躲在雨披下面的林宿梦将脸颊贴在赵今予的后背上,笑着说道。 “这时候,就还是地铁方便了。”晚晴咕哝了一声,不过其他人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实际上,在下雨天里骑车聊天还挺费劲的。 雨披本身就会隔绝一些说话的声音,再加上雨声、风声、自行车骑过水坑的声音…… 想聊两句,要么挨得很近,要么喊得很大声。 “十年、二十年以后,这里的农村还会在吗?”叶晨大喊道。 “在个屁!” “都没了?” “没啦。” “那农村人呢?” “农村人就变成城市人了咯。” “晨儿——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 雨越下越大了,时不时还有一道炫目的闪电划破夜空。 “轰隆隆——!!” 晚晴借着电筒的微光,看着那总是有一个又一个小坑的路面,看着那被轮胎溅起的泥土,忽然笑了一下:“嗯,变成城市的一部分是好事,最起码夜晚回家的旅途,就没那么难熬了。” 相比之下,坐在温暖明亮的地铁里,玩着手机等到站,已经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了。 这是少有的,晚晴会向往未来的时候。 过去的生活在记忆里渲染得再美好,还是没法和那个繁华且发达的未来城市相提并论啊。 …… (四) 湿漉漉的四人到了公寓,赵今予第一个推开门就要去洗澡了,而晚晴和叶晨则先回自己家去——暂时洗不了澡的林宿梦也跟了进来。 这是当然的,实际上这里才是她临时的住所嘛,虽然最近很多时候都是在赵今予那里过夜。 桌上摆了一盘炒花生米、一盘卤牛肉还有一盘凉拌黄瓜,父亲坐在沙发上,正轻轻地摩挲着怀里的乐器。 那竟然是一把手风琴。 看起来厚重且充满了古典的韵味。 “老爹?”晚晴有些疑惑。 “哈哈……这是我以前放别的朋友那里的,嗯……这是我的手风琴。” “老爸你还会弹手风琴?”叶晨目瞪口呆,“我从来没听说过啊,老妈也没说过!” “哈哈,就算是在她面前我也没怎么弹过啊,已经手生了,花了一个下午才找回点感觉。” “老爹,你年轻的时候不会是组乐队的吧?” “那时十五六岁,年少轻狂,算不得数,而且,那时候也没什么乐队,那玩意儿顶多叫文工团,我们呢,就是自己一伙人鼓捣鼓捣,随便玩玩……” “也就是说,真组过了?”叶晨的小嘴张得更大了。 “哈哈,你要这么说,也算是吧,不过那是参加,不是自己组的——以前最想当一个音乐家或者歌唱家什么的,呵呵……” 为了生活,他放下了儿时遥远的梦。 而那梦也确实离他越来越远了。 “你和那个朋友常联系吗?这吉他就一直放在他那?” “是啊,经常联系。”父亲笑了笑,“就是那个以前经常到我们家来玩的叔叔,笑起来和个二百五似的,哈哈哈。” “啊,他啊!长得……很特别的那个叔叔?” “是他。” “他也和你组过‘乐队’?” “那时候,他是拉二胡的。” 林宿梦有些发呆,她无法想象手风琴和二胡是怎么配合到一起去的…… “桌上的小菜可以拿去当夜宵。”父亲捏了一颗他面前小碟子里的花生,又抿了一口酒,然后点上了一根烟叼在嘴里。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然后轻轻摁下了琴键。 说实话,弹得很粗糙。 即使是外行人也能感觉到有些地方走音了,有些地方节奏快了。 “这什么歌?好熟悉的感觉……” “哈哈,想不起来吗。” “叫什么?”叶晨微微侧头。 “我的祖国。” 父亲的眉头微皱,似乎在回想那在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的歌词。 然后他终于开口,沧桑的眼眸有些涣散,陷入了那年轻的回忆之中。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被岁月抚摸的嗓音早已不再动听,但却多了几分时间沉淀的魅力。 歌词依旧是年轻时的那几句,但却不再是幻想未来,而是变成了娓娓道来。 或许,一个人只有前三十岁是活着的,剩下的日子,只是身体自己在借着惯性前行罢了。 要不然,为何后来寄宿在身体里的灵魂,总会向往着尚且年轻时的那些日子呢? …… 79.充实而忙碌 (一) 星期二的学校依然下着雨。 不过今天的中午,竟然来了一个好通知。 ——当然,对于想一门心思只学习的学生而言,倒可能是件麻烦事儿。 趁着这个不冷不热的五月,学校要安排学生们郊游,准确的说,不止是郊游,还要在山上的房子里过夜。 时间需要两天一夜,也就是第二天的下午结束。 “这个事情啊,是允许大家自由选择的,不想参加的可以提前和我说。”班主任戴学才站在黑板前,捏着个粉笔来回踱步,“但是我们高三的同学啊,过了这次,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即使再有,也已经不是高中了啊,所以我还是很推荐大家来参加一下的!” 戴学才说的很诚恳,晚晴感觉他好几次都想把真话说出来,但都卡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实际上的真相是,银江高中已经没法再撑过一年了。 今年无论是对于高三还是高二而言,都是在这里的最后一年。 之后,银江高中这个名字就将不复存在。 这件事,只有老师知道。 甚至就连老师都觉得,或许事情到了最后,还会发生一些转机。 但晚晴却可以笃定的说,不会有改变了。 最起码从现在的发展来看,这段历史不像是会改变的样子。 “这则通知单要回去给父母看一下,不管是参加还是不参加的,都要在回执上签名,然后参加活动的,到时候带上换洗的衣物就可以,反正只是住一晚上,也不用带太多东西的。”戴学才咧着牙笑了一下,“总之大家自己考虑吧,无论是去还是不去都可以,自己做决定就好。” 他这样说着,没有喊别人上来帮忙,亲自将通知单一张一张的发了下去。 林宿梦看着走到自己身旁的戴学才,好几次欲言又止。 戴学才也没有特意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点了点头。 “……唔……”林宿梦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一直等到戴学才走出了教室,才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发愁呢?”走出来上厕所的晚晴看了她一眼。 “嗯……要不我今晚回去一趟?” “回去干嘛。”晚晴一脸诧异,“我还以为你是在纠结要不要去呢。” “就算不去也得家长签字呀。” “自己签一个不就好了?” “诶?不可以的吧,那不是骗人吗……” 晚晴翻了个白眼:“骗什么人啊,代替家长签字这种事难道你没做过?比如月考考砸了就自己签个字之类的。” “没有呀……” “没有?” “是呀。” “……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晚晴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奇地问道。 “诶?” “总之直接签字就好了,不用管那么多,你要去吗?” “你们呢?” “去呗。”晚晴笑了笑,虽然在记忆里,她已经去过一次了。 “唔……只是两天的话也还好吧,那我也去。” …… (二) “这次的活动好玩吗?”叶晨好奇地问。 这种问题也就只有晚晴能回答得出来了。 毕竟她来自未来。 “哦……还行吧。” “那就是说不是很好玩?”叶晨有些挣扎,“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在家写作业多好……” “嗯,但是有没有趣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留下了一份有关这所学校的回忆。” “这又不能帮我考到好大学……”叶晨撇了撇嘴。 “你不去就算了。”晚晴懒得理她,“反正我还想再参加一次。” “其实很好玩的是吧!” “白痴,重要的是那份回忆。” “啊……那我也去吧,是去哪里玩啊?” “提前告诉你了不就没意思了?” “切,反正你也是知道的,有什么关系嘛,再说了,你提前告诉我的未来还少吗?” “就是去山上玩而已,然后在山上的房子住一晚。”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啊!” “呵呵,山上有一座废弃的村庄,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晚上的时候可以去探险,和军训的时候不同,在那里的晚上没有老师查寝。” “……就这个吗?” “你还想要什么?” 叶晨歪着头想了半天,最后有些无言地摇了摇头:“好像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了……” “你现在对这些竟然不感兴趣了吗?” “只是因为学习更重要啦,学习。” “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其实我感觉现在也还好啦……没必要刻意去放松吧?” “那你不去?” “谁说不去了啦!说起来,今予去不去?” 晚晴没回答,她直接戳了戳赵今予的后背:“今予,你去不去啊,这次的活动?” “去呀,以后这可是珍贵的回忆呢。” “你看,今予比你成熟多了。” “……”叶晨想要反驳,但却找不出反驳的地方来,半天才憋出一句,“切,今予只是贪玩而已好吧。”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怪怪的?”最了解叶晨的晚晴翻了个白眼,“是谁以前初中的时候天天放学跑出去玩啊?” “咳嗯!我现在已经大不相同啦!” “那也没必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吧。” “好啦好啦,我又没说不去……” 叶晨忽然偷笑着将手臂搭在晚晴肩膀上:“哼哼,其实你很希望我一起去玩的吧?” “白痴吗你。” “晴儿的心里还是很在意我的啦。” “傻哔。”晚晴甩开叶晨的手臂,“说出那种话来你都不嫌肉麻的吗?” “这就是爱呀!” “发烧了?还是脑子被撞坏了?” “喂!难道我这样你不喜欢嘛?”叶晨很小声地说道,“女孩子不都是这么撒娇的吗?” “……傻哔。” “你又骂我,能不能有素质点啊!” “做你自己就好,学别人做什么?” “……唔。” …… (三) 下午的第三堂课,是一节自由活动的体育课。 晚晴没去参加什么运动,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教学楼侧面的屋檐下躲雨。 虽然有体育活动室,但那里也太过拥挤了,几个男生一打球就占去大半空间了。 实际上有不少同学都回教室里写作业了,毕竟体育考试都已经结束,现在的体育课,基本就是给学生们放松用的。 晚晴没有回教室去,大概只是单纯的不想回而已。 虽然已经过去半个学期,但她总还是觉得,一班那间教室并不属于自己。 真正属于自己的,应该是五班教室。 哪怕那里总是很吵闹…… 屋檐上方的窗户忽然被打开,从雨幕中传来了两个男人的聊天声。 听起来有一位好像是班主任戴学才。 “不抽,我最近在戒烟。” “哈哈,老戴你还戒烟,家里又没老婆管你,你戒烟干啥啊?” 在说话声中,传来了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随后就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今天校长见的客人是雨空高中的啊?” “是三十年前的雨空高中校长。” “哦,三十年前了都,那会儿还是纯粹的女子学校吧?” “是啊,估计是来谈这块地的,因为现在雨空高中不是转公办了嘛,他应该是想要买下这块地,用来建所新学校吧——到时候估计是私立的了。” “我们学校没这资格卖吧?” “是啊,所以是把炼钢厂的负责人也叫来了,唉,这里拆了,不就是为了卖的吗,现在有个买家也好,说不定到时候就不用拆了,只要重新装修一下,换个牌子就行,咱们说不准还能继续在这里干呢。” “真要那样就好了。” “哎,工人们下岗了一大堆,现在轮到我们这帮老师下岗咯——你真不抽啊?” “算了……还是来一根。” “哈哈,抽吧抽吧,这烟哪有那么容易戒掉啊!”男人大笑道。 晚晴对雨空高中不怎么了解,唯一的印象就是和银江高中的的首字母相同而已。 她也不知道原本有没有这么一段历史,如果没有,就意味着或许这栋教学楼还能保留,而如果有…… 那就说明这件事最终还是没成。 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期望着银江高中还能继续保留。 ——换了名字的银江高中还是银江高中吗? 以及…… 或许只有彻底消失了的银江高中,才会在心中留下最美好的一份回忆吧。 人啊,总是更愿意挂念那些无可挽回的东西呢。 两位老师的话题又聊向了别处,他们说起了最近持续上涨的菜价,也说起了相对来说越来越不够用的工资,还聊起了未来要去哪里。 “以后还当老师吗?” “当吧。” “哈,我是想着,要不就不当了。” “呵呵……” “钱少事儿多,现在做生意多好啊,随随便便一个月就能赚我一年甚至十年的钱了。” “也是,但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工人下岗都能重头再来,我觉得我也行,能换个事业做做,当了半辈子老师,也差不多了,当初的热情也早就被磨灭了啊。” “也是。”戴学才的语气有些低落。 晚晴没有继续再听下去,只是转身走上楼梯,回到了一班安静的教室里。 “马上又要吃晚饭了,一天又过去了,最近感觉日子过得越来越快了啊。”叶晨看向走到她身边来的晚晴,有些感慨的说道。 “充实而忙碌啊……”她笑了一声,也没有再浪费时间,抓起笔就开始解起了那道只做了一半的数学题。 …… 80.父亲的工作 (一) 将时间倒拨到今天的清晨。 这是叶友良去运输公司上班的第一天。 早上七点半,他抵达了这里,比负责人安排他的第一天上班时间早了半个小时。 虽然时间尚早,但运输公司的场地里依旧忙碌。 开车司机们其实并没有一个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基本是按照趟数来的。 能准时上下班的,一般都是专门做市内运输的司机师傅。 没有拿到工牌的他再一次在门口保安亭登记了名字,然后径直朝着中间的那栋办公楼走去。 还没等他想着去哪里找人给自己安排工作时,那位和他同姓的人事部负责人就站在前台处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叶友良先生,刚开始的几个月我们会先安排您进行市内运输工作,工资是固定的,同时除了开车外还要负责卸载货物——出发时的装载工作倒是不用您来做。” “哦,好的,没问题。” “在熟悉了之后,你可以再考虑进行省内运输或者跨省运输,这两种都是按照里程数、运输难度以及次数来算钱的,工资会比市内运输高很多,当然,同时也会更辛苦。” “这个我明白。” “好的,请您跟我来,刚开始的这个月就先和其他同事一起熟悉一下路线吧。”叶羽友好地朝他点了点头,“熟悉之后您也可以选择单独送货或者带徒弟,带徒弟的师傅我们会给三百块钱的师傅补贴。” 叶友良很认真的记着,不住地点着头。 他今天倒是没有穿那身面试时的衣服,只穿着一套十分朴素的蓝色工装。 ——那是在厂里工作时穿的衣服,虽然有些旧了,但质量依然很好。 “第一个月是一千二百块钱一个月,第二个月转正后,市内运输的工资是一千七一个月,这个是之前说过的。” “我明白。” “走长途运输的话能拿到五六千一个月,像那些跑得娴熟的,效率特别高的,一个月甚至可以过万。” “市内运输的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开始,下午五点结束,当然,最后一车货物得送完才可以返回公司停车下班,休息的话是调休,月休五天,看你们的组长怎么安排了。” 如果带徒弟的话,即使是市内运输,一个月的工资也能拿到两千。 一天的工作也不过是九个小时,而且是包括吃饭时间在内的。 这样的一份工资在这年代,已经是相当的高了。 哪怕是一天开十二个小时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也就拿到将近三千而已。 至于为什么长途运输能拿到五六千甚至更高——那是因为人家的工作更加辛苦。 特别是这年代的路修得还不好,跑长途本身对身体的损耗特别大,再加上为了多赚点钱,很多司机经常熬夜开车,一天睡四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儿。 “车辆的损耗报告上级后公司都会派人维修的,不用担心,如果发生责任在你的事故,当然也是需要负责的,不过一般都会由保险报销,你只要负责保险无法报销的一半金额就可以。”叶羽将手里捧着的文件夹在了腋下,“呵呵,当然,不出事故就是最好的。” “好。”叶友良心里没底,毕竟他也是刚考出驾照来,和那些技术娴熟的老司机根本没法比。 这位年轻的人事部负责人面带微笑地将他送到了运输部,介绍了一下这边的负责人:“这个是钱组长,负责我们市内货运的各项事宜安排,您直接和他交流就好。” “好,好……” “钱组长,那么就交给你了。” “行。”钱组长看起来是个经常在路上跑的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遍布沧桑。 不过他的岁数已经不小了,看样子快到了退休的年龄,所以才被调到了办公室做个文职,高高鼓起的将军肚正在表示着现在的他已经很难再继续长途开车了。 “你好,叫我老钱就行,你叫什么?”对方的普通话很标准,比大多数H市的人要标准多了。 “姓叶,叫友良,叶友良。” “行,小叶啊,你这个月先跟着老田吧,熟悉了之后再给你单独安排一辆车。” “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吗?” “对,现在应该开工了!” …… (二) 抵达真正干活的地方之后,大家的交流也变得简单直接起来。 快速的介绍了一下之后,叶友良就坐上了这辆中型集装箱卡车的副驾驶。 正坐在主驾驶上喝茶的就是那位老田。 “田师傅你好。” “哈哈,你是学徒还是新师傅啊?” “我?我是考出B照的了,不过在还没转正之前,我应该还是算学徒的。” “这就太谦虚了,哈哈,看来你是新师傅,不用这么拘束,送货其实就是个体力活,没那么多文绉绉的讲究,随意一点就好。” “哈,好嘞。” “叫我老田就行。”田老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摇下窗户喊道,“装好了没?” “完成了,田师傅,可以出发了!”装卸工大声喊道。 这些装卸工都穿着自己各自的衣服,看起来不像是长期干的样子。 也是,这种工作是流动性最大的,大部分人干一段时间就会走,还有一些则是兼职。 “小叶,你刚入职啊?” “是啊。” “哦,过几天应该会给你发工装的,和你身上这件差不多……哦?你以前是炼钢厂的?”田老头转动钥匙,把车子发动了起来。 “是啊。” “听说那里裁员了很多人啊。”田老头咂吧着嘴摇了摇头,“唉,一大批人流离失所啊……” “哈哈,老田你还挺有文化的嘛!” “哈哈,我其实没上过学。”田老头说到这里比较得意,“准确的说,是没在这里上过学,我以前在天上读书,才刚初中毕业就下来了,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啊?”叶友良一脸茫然,田老头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凑在一起却一个也听不懂了。 “哦,你不知道吧。”田老头兴奋的自我介绍道,“我是天上人,我原本是住在空中岛屿上的。” “空中岛屿……” “对。”卡车慢慢的向前驶去,老田嘴上的话却没停,“你知道,里提姆熙的故事吗?” “里提姆熙……” “没有吧,哈哈,里提姆熙就是天上的岛屿,那里最有名的就是铁路,一条条蜿蜒的铁路,通向城市的各个地方。”田老头单手扶着方向盘,控制着卡车转过一个弯,慢慢开出了公司园区,“你抽烟不?” “抽。” “那好,咱俩一起抽。”田老头笑着分了叶友良一根烟,后者没有拒绝的接过,点着后叼在了嘴上。 就这样,田老头开始说起了里提姆熙的故事,中间穿插了一些关于工作事项的讲解,以及路线的选择。 当然,讲的最多的,还是里提姆熙。 仿佛那个空中岛屿真的存在一样。 …… (三) “哈,好久都没干过这么多的体力活了。”叶友良捂着自己的后腰靠在石桩子旁,有些佩服的说道,“老田,你身体真不错啊,不累吗?” “习惯了就不会累咯。” “看来我还得适应适应……” 叶友良这会儿格外期盼着能自己带个学徒了。 不仅可以多拿点工资,还能让学徒给自己帮忙搬东西…… 不过今天,田老头搬的货物倒是真的不比他少。 斜阳的光芒洒在仓库的门口,卡车就这么安静的停着,陆陆续续的,也有人开车回来了。 现在大概还有二十分钟下班,这是属于大家的休息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当然不太可能再安排货运工作了。 市内运输是没有轮班的,不像那些跑省内外长途的,得二十四小时轮换。 “老田,又在和人说里提姆熙的故事啦?”有个年轻的司机过来戏谑了几句,“每次有新人来你就要说这个,哈哈,没事吧?老田是不是很啰嗦?” “还好……”叶友良尴尬地笑道。 “毕竟是我的家乡嘛。”老田一点都不生气,“当然要经常说给别人听了。” “哪有什么家乡啊,里提姆熙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根本没有好不。” “你别乱说话。”旁边一个年长的司机拽了一下那个年轻的家伙。 “存在的,里提姆熙绝对是存在的。”老田很笃定的说道,“只是我不知道回去的路了而已。” 叶友良朝其他人望去,发现他们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只有几个人陪着附和了几声,便没有了下文。 “小叶,你觉得里提姆熙是存在的吗?” 叶友良的表情有些挣扎,其实说点假话会让老田高兴,但是…… 他还是忍不住说了真话:“我觉得那可能只是你的一个心灵寄托,里提姆熙,大概是不存在的吧。” “存在的……”老田并没有表现得激动,只是显得有些沮丧,“你不懂,里提姆熙是存在的,它就在天上呢,只是现在污染太严重了,我们看不到它。” “……啊……或许,或许是存在的吧,但不是什么天空中的岛屿,可能是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比如一座海岛之类。” “不是的,它就在天上!” “好了好了。”有人拍了拍叶友良的肩膀,“老田就这样,我们都习惯了。” “唉,这样没问题吗?” “没事的,心灵寄托嘛,和信仰差不多。” “里提姆熙是存在的,对吧!”老田忽然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样看向了那个来解围的中年男人。 “咳,是啊,我相信他是存在的。” “对,它一定是存在的!”老田的脸上又有了笑容,他看向叶友良,“小叶,下次我找到回家的路了,我就带你去我的家乡看看。” “……行。” …… 81.倒数的日子 阴天的清晨带着几许薄雾,晚晴四人也才刚刚抵达学校。 保安亭里的大爷捏着报纸,靠在椅子上睡得昏天地暗,完全没有察觉到已经天明。 维护电气设备的电工师傅正坐在门口鼓捣着一台矿石收音机,似乎在苦恼着该把那长长的天线挂在哪里。 “呼。”叶晨浑身冒着热汗,轻轻抹了一下头发,“夏天到了,感觉长头发越来越热了啊。” “所以我说,要不理个短发吧,多方便。” “不要!长发多好看啊……” “你自己又看不到。”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叶晨将揣在晚晴口袋里的小镜子拿了出来,照着自己的脸抹了抹头发:“谁说的,照镜子时不就看见啦!” “给你自恋的。” “切,美少女就要多欣赏一下自己,这样才会心情愉悦啊!” 晚晴用脸颊挤着她的小脸,占住了那面小小的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碧绿色的眼睛:“哦,果然会心情很好啊,看你的时候心情就没那么好,怎么回事呢。” “喂,什么意思啊!” “肯定是因为我太好看了,再看你的时候就没感觉了,啧啧,你看我的眼睛,多漂亮,宝石似的。”晚晴说着,还故意眨了眨眼,把叶晨给气乐了。 “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要点脸喂!” “这叫自信懂不懂?” 晚晴和叶晨俩人拌嘴,一旁的林宿梦却受伤了,她有些自卑和尴尬地看着自己脚尖,一旁的赵今予微微侧眸看了她一眼,说道:“我们先去小卖部吧?” “去小卖部干嘛?” “买点零食和泡面,今天不打算去食堂吃了,但是中午去买的话,小卖部就又太挤啦。” “哦,今予今天想吃泡面啊?” “嗯,我们一起去楼顶上吃?” “行啊,只要不下雨就去呗!”叶晨双眼发光,“楼顶上吃泡面,还能欣赏风景呢!” 清晨的小卖部已经开门,这会儿没有一个学生,原本每次来都觉得拥挤的房间,现在却感觉格外宽敞。 小卖部里,老板正在理着货架,他那还没有上幼儿园的小女儿趴在小板凳上睡着了,胖嘟嘟的小脸被压得格外可爱。 “老板,买泡面~” “这么早就来学校了啊。”虽然不认识她们,但老板还是表现得很热情,“要买点什么?零食还是文具啊?” 林宿梦的视线下意识落在了后面那个放泡面的货架上,但没想到的是,赵今予的目光却挪向了别处。 她走近了玻璃柜台,低头看着那一板新货。 那上面卖的是只有女孩子巴掌大小的日历本,最上面那张显示的是五月一号,下面还有一行荧光绿的字体,显示着高考剩余的天数。 ——当然,是按照每张日历上显示的日期来算的。 “这个是……” “高考日历哈,每过一天就撕一张,反面还可以写字,记录一下那天做了什么。”老板笑着说道,“昨天刚拿的货,哈哈,要不要买一份?” 日历本虽小,但却做得很精致,而且并非单独的本子,而是一套组合。 里面放了一支很小的圆珠笔,以及一个夹子。 “夹子是干嘛的?”叶晨将一只手搭在晚晴的肩膀上,疑惑地问道。 因为个子矮而总是被当做支架用的晚晴有些不满地戳了一下叶晨的脸颊:“白痴,这肯定是收纳撕下来的纸用的。” “有什么必要吗?” “你想呀,如果你每天都在背面写点什么的话,就是高考日记了呢!收集起来等高考结束看,大概是会别有一番滋味的吧。”林宿梦也有些想买了,她忍不住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五毛钱一个。” “好贵呀。” “不贵了,你看东西那么多,哪里贵咯,这做工很好的嘞。” 口袋里没太多零花钱的林宿梦有些犹豫,而赵今予却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那个毛茸茸的零钱包:“老板,我买四个。” “咦?” 晚晴看着林宿梦,笑着解释道:“如你所见,今予请客。” “……不好吧?” “没事,习惯就好,都是小钱。”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叶晨白了晚晴一眼。 “好,颜色自己挑啊,想要哪个拿哪个。”老板转过身,继续往货架上摆零食去了。 这些小日历本有好几种颜色,甚至连图案的款式都不相同,五彩缤纷的,格外漂亮。 女孩子似乎最难经受得住这种可爱文具的诱惑——姑且算它是文具吧。 “晨儿,给我拿个蓝的。”晚晴对已经在挑选颜色的叶晨说道。 “你怎么也要蓝的啊。” “干嘛?” “都是蓝的就没意思了……呃嗯……那我要绿的这个吧,哦,这个颜色和你眼睛的颜色好像!那我就要这个啦!” “小梦,你要什么颜色?”赵今予看向了有些拘谨的林宿梦,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她对于随便拿别人的‘好处’,还是有点不大习惯。 也或许是关系并没有真的好到那种程度吧。 相比这个关系而言,赵今予总是显得太过大方了,不止是这一件事,其他时候,也经常请客付钱的。 她觉得叶晨和晚晴不尴尬,主要是赵今予经常会在她家吃饭,也算是一种平等的人情往来了。 而她却付出不了什么,顶多是帮赵今予打扫一下卫生而已。 五毛钱不算很多,但想得太多的她,此时却是格外的不自在。 就是那种永远受别人恩惠以至于在相处时低人一等的感觉。 虽然实际上大家都和她平等相处。 但她却还是会忍不住这么去想。 “紫色的怎么样?梦境的颜色呢。”见她没有反应,赵今予就替她选了一个。 “嗯……都行。” “那就紫色啦,我要这个普通白色的就好,嗯,然后再拿泡面……” 泡面、零食、小日历,全是赵今予付的钱。 晚晴完全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甚至还多要了一个卤蛋,一旁的叶晨也神色如常,林宿梦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有那么厚的脸皮就好了…… 当然她也可以自己付,这点钱她还是有的。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别人都由赵今予请客,只有她自己提出自己来付,岂不是更尴尬了? 反倒有可能会被人读出‘划清界限’的意味来呢。 “今天是几号了来着?”回教室的路上,叶晨已经比赵今予还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包装纸。 “五月十四号……”林宿梦赶忙回答道。 “这么快就过去半个月了啊。”叶晨咕哝着感慨了一声,‘唰唰唰’地将前面几天日子的日历给撕了下来,用夹子夹好。 “好,这样就是五月十四,星期三了,哦,高考倒数……五十四天!”虽然大家都已经知道高考临近了,但从来没有去仔细算过究竟还剩下多少天。 现在听到这串数字,顿时就有一种紧迫感涌上心头。 仔细想想,甚至不到两个月了。 “好快。”林宿梦吓了一跳,“之前还期盼着快点高考,现在就感觉……竟然这么快就要到了。” “是不是忽然就希望时间慢点了?”晚晴也有些惆怅了,“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啊……” “最后的时间了呢。”就连赵今予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喂喂喂,干嘛都这么伤感啊!”叶晨嚷着,“还有54天呢,我们还得继续加油啊!” “嗯!一定要考上大学!” “专科?”晚晴歪头戏谑地笑道。 “本科啦,本科!”林宿梦忽然感觉心情放松了不少,“我们考去同一所大学吧!” “好啊,不过我们大概率考不到南方的大学了,小梦你确定吗?” “我的分数也没比你们高多少啦……而且不在南方也好。” 三人站在一块儿,而赵今予则站在稍远处,慢慢走着,似乎正在渐行渐远。 “哇,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呀!” 在这年代高得如同天空树般的毛叶媛从众人身后忽然窜了过来:“聊什么呐聊什么呐?” “毛毛虫,早啊。” “早呀!”毛叶媛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来,“今天早上我路过药店门口的时候测了一下身高,竟然又高了一公分……” “长高不是好事吗。”叶晨羡慕的说道。 “才不要啦,女孩子长那么高都没男孩子喜欢啦……呜,我姐就是太高了找不到对象啦!” “说不定能长到一米八去呢。”晚晴故意这么调侃道。 “绝对——不要长那么高呀!” “没事,可以找个北方的男朋友啊,北方人都挺高的吧。” 林宿梦弱弱的说道:“我听说北方的男生基本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一米七的都是矮个子……” “哪有那么夸张……”晚晴扯了扯嘴角,“只能说一米八的男生比较常见吧……” 这个年代,一米八已经算高了,又不是后来那个营养过剩的年代,一个个的学生都往两米那位置上窜了。 就算是南方,一米八的初中生也都随处可见。 晚晴那时候在S市,路过一个初中门口,悲哀的发现就没有比自己矮的男生。 大叔时候的她,好歹也有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啊…… “没事啦,长高点又没关系。”叶晨宽慰道,“你看晴儿想长高都没办法呢,现在就是一个矮不隆冬的~” “矮点多可爱。”晚晴一副完全没有被语言攻击伤害到的表情,“你想长得矮点还不行呢,羡慕吧?” “羡慕个鬼啊!” “羡慕就大声说出来,不要那么不好意思啦。” 气场上,矮个子的晚晴再一次反客为主…… …… 82.东芝笔记本 将近九点,哪怕是江南的盛夏,也不可能还残留着夕阳了。 不过就算都是夜晚,夏日的这个时候,也比冬天要明亮几分。 天空中挂着一轮偃月,它仿佛半卧在云端,那如纱般的云彩,就像是她的被褥。 公寓楼下,众人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门前的街道上东张西望。 ——因为还要等林宿梦打完电话。 每天回来她都要打个电话到转接台,然后让转接台的服务小姐发送一条短信给戴老师的传呼机,报个平安。 一次的价格不算贵,但次数一多,也就不便宜了。 以至于她干脆办了一张电话卡,这样就不至于不足一元的话费都按照一元收取了。 有时甚至还能打个折,平均下来,一次也就两三毛的样子。 ——当然,时间得限定在一分钟以内。 她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其他人就在电话亭外等着,偶尔也会被街道上摆着的小摊所吸引,走过去看一看。 赵今予这会儿刚看中一个十分有传统韵味的陶瓷娃娃,正想过去问问价格,口袋里的传呼机就‘滴滴’地响了起来。 叶晨的第一反应是林宿梦报错号码了,把短信发到赵今予这里来了。 但转念一想,这也不太可能。 ——不怎么用的号码怎么可能记得住。 记不住的号码,当然就不可能报错了。 “怎么,你爸又给你送东西来了?”还是晚晴懂行,她知道每次赵今予的传呼机一响,要么是她父亲来接她,要么就是有东西给她送来了。 “嗯呀,还真是呢。”赵今予有些惊奇地看了一眼晚晴,“晴儿怎么知道呀?” “废话,我都摸索出规律来了。” “是一位叔叔从海外回来顺便给我带来的。”赵今予看着传呼机上简短的「在你公寓楼下来拿电脑」的短信,轻轻笑了一下,“过年见面的时候就说要送我一台,不过那时候说是等我高中毕业了再给我呢,今天也不知道怎么这么急的就过来了。” “或许是之后还要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吧?” “嗯……也有可能呢。” “你叔叔的车在哪儿呢?”叶晨疑惑地四下望着。 赵今予也一时间没找到那辆车,终于,她看到了一辆高底盘的越野车正停在马路牙子旁,这年头的马路可不宽敞,停了一辆车后,轿车和自行车什么的就都纷纷得绕行了。 还有人很不满地摁响了喇叭,为整条街又增添几分‘热闹’。 其实本来路边停辆车也不至于占了这么大一块地。 主要是原本可以临时停靠一下的位置,这会儿全被小摊贩给占据了,汽车停靠自然就只能更靠中间一些了。 “找到了?” “嗯,我去拿。” “好。” 晚晴没有凑着非要跟过去看,叶晨倒是有几分好奇,开着那样一辆硬朗越野车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但却被晚晴给拽住了。 “没事别去凑热闹行不?” “干嘛,看一眼都不行啦!”叶晨不满地用头发扫了扫晚晴的脸颊,小声碎碎念道,“每次就许你管我,真是……” “反正就是拿个东西,很快她就回来了的。” “又会是什么?国外的鸡尾酒?或者什么工艺品?”叶晨好奇地猜测道,恨不得赵今予拿了东西就立马跑回来把它拆开。 然而事实上当然不至于那么快。 远远望去,只看到赵今予趴在了驾驶室的车窗边,脑后的单马尾跟着脑袋一起微微晃动,似乎和来人聊得很开心。 好一会儿,才有一只手把烟头丢了出来,然后又收回去,再伸出来的时候,则是双手捧着东西的样子了。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算小的纸盒子,远远的看不清上面的字与图案,但看那包装,已经能让人感觉到精致了。 “J市火腿?” 晚晴甚至无法理解叶晨是怎么想到这上面去的:“火腿的包装盒一般都是火腿形状的好不,而且好端端的送火腿干嘛,你要想啊,这是从海外带回来的礼物啊。” “也是哦……那会是什么呢?” 晚晴倒是见多识广,她犹豫了一下,猜测道:“看那形状,感觉像是液晶电视……或者……该不会是笔记本吧?” “笔记本要用那么大盒子装?”叶晨像是看白痴似的斜睨了晚晴一眼,“你也太夸张了吧?” 晚晴微微踮起脚,勾住了她的脖子:“白痴,是笔记本电脑啊!” “啊?” 对于叶晨而言,这个名词实在是有些陌生。 毕竟这是个连台式机电脑都不多见的年代。 网吧的大爆发都还得到个九九年左右呢。 现在大多数人接触到的所谓计算机,也就是游戏厅里的游戏机而已。 很多人了解电脑这样东西,甚至都是在课本里看到的。 那是一些模糊的黑白照片,里面是一台台有着大头显示器的大电脑,一个个都沉重无比,十分符合这个年代的普通人对于‘高尖端科技’的想象。 “今予呢?”这边,林宿梦已经打完电话出来了,她摩挲着手里的电话卡,疑惑地问道。 “她爸的朋友给她送东西来了,在那儿呢。” “哦……送了什么?” “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叶晨摊了摊手。 正聊着,赵今予就挥手告别了她那位不知道是哪层关系的叔叔,转身走了回来。 就算是收过很多礼物的她,此时也难免有些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今予——收到什么好东西了!”叶晨用力摇着手臂大喊道。 赵今予加快了脚步,踩着漆黑而粗糙的地面走到了她们身旁:“是笔记本电脑哦。” “笔记本电脑?”林宿梦和叶晨一样,对这个词语感到十分陌生。 “就是轻薄得像是笔记本一样的电脑呢。”赵今予认真地解释道。 当然,晚晴非常理解,她所谓的轻薄肯定和自己这个未来人所理解的不一样。 事实上,这年代的笔记本就没有轻薄的。 一个个都十分厚重…… 纸箱上有两个日文汉字,不过有趣的是大家竟然都能看懂。 “东芝……是这么读吗?” “是哦。” “东芝笔记本。”晚晴一脸怀念——虽说她玩到这种笔记本的时候都已经是一零年左右了。 这个时候能有一台全新的东芝笔记本,绝对是有钱人的象征。 这玩意儿按照购买力和物价来计算的话,可比后面的什么macbook都要贵得多了。 那可是这个年代的一万甚至将近两万块钱——不是日元,是人民币。 即使是没什么见识的叶晨和林宿梦也能想象出这玩意儿有多昂贵了。 ——那么不便携的台式机都这么贵了,性能差不多的笔记本岂不是还要更贵? 林宿梦忍不住扭头朝一旁的大楼望去,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在夜晚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海报上的内容就是…… 先进的奔腾处理器台式主机,配上高清分辨率显示器(640×480),西湖电脑城特价八折促销,只要一万两千八。 叶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她基本是要把这台笔记本往两万块以上想了。 要知道这年代一套四五十平的省会房子才多少钱? 然而晚晴却感觉格外怪异,这种和她认知差距极大的反差感,让她忍不住想笑。 奔腾处理器……真是好久都没听过的老掉牙的名字了。 至于那个分辨率。 智能手表的分辨率大概都甩它一百条街了吧。 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竟然真的有那么大吗? 别说是二十年后了,和十年后都没法比啊。 相比其他人的震惊,晚晴倒是更有兴趣研究一下机子的型号。 盒子上倒是都有,就在品牌名的下面,印着「Tecra730XCDT」这个字样。 说实话,即使是喜欢倒腾电子垃圾的晚晴,以前也没弄过这样的电脑。 主要是那十年里,二手电脑市场还没有那么发达,像这样的老旧电脑,早就已经不知道湮灭在哪个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回去看看吧!”叶晨比赵今予还要迫不及待,“这是最新款式的吗?” “不是吧应该,但也是全新的……好像说是95年就发行了呢。” “也才两年左右啊,算是很新的产品了!” “嗯呀。” “可以用来做什么?” “播放一些光碟或者写一些资料吧,查找资料的话还要联网,我们公寓的电话机应该没法用来拨号上网吧?” 这是一个拨号上网的年代。 一个互联网还没那么发达的年代。 大多数人的设备都是在局域网中使用,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和网络连接。 地球村这三个字,仍是一个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口号。 “那要不要在路边的音像店顺便买点VCD回去?” “好呀。” 这年代,DVD还没普及呢。 说到光驱,说的一般也就是画质更低的VCD了以及那种连画面都没有的车载CD光碟。 当然这会儿大部分车子能有播放磁带功能就不错了,可以播放CD的都已经是高端车型了…… “可以玩点什么游戏吗!”叶晨一脸期待地问道。 “你就知道玩。”晚晴捏住了她的脸颊,“这个电脑的配置是玩不了什么游戏的,只能办公用。” “唉——?太无聊了吧?” “当然,可以玩一点小游戏,嗯……比如纸牌什么的。” “能玩那种就不错啦!” “你的要求可真低。” “喂,这可是笔记本电脑诶,超便携的!” “哦。”晚晴一脸平淡。 毕竟在未来,可是有比这性能高得多也便携得多的智能手机存在的…… …… 83.音像制品店 音像制品店,似乎总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店里的摆设往往很简单,小店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的墙壁和货柜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录像带与碟片——这会儿VCD在国内刚开始流行,所以占的数量并不多,小店的话,兴许只有四分之一,大些的店可能也就只占了三分之一左右。 像这样的音像制品店,往往都能提供出租服务,缴纳押金后,按照天数来算钱。 一般是三天内一个价,再往后就是按照每天多少钱来计算。 封顶的价格就是押金的价格。 ——一般借阅到封顶时间还没还的话,也就没有还的必要了。 但大多数人不会那么干,毕竟那可就比直接买还要贵得多了。 庆春音像制品店。 名头挺大,但店面却很小。 当然,比那种只有一条走廊的店还是要稍大一些的。 嗯……它有两条走廊。 店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墙壁上挂着一台电视机,老板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时不时跟着里面的喜剧场面发出几声憨厚的傻笑。 “开音像店真好啊……”叶晨有些羡慕。 “小时候有个愿望,就是开家音像店,什么也不用做,出租一下录像带和碟片就行,每天的生活都轻轻松松。”晚晴也跟着笑道,她回头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赵今予和林宿梦,稍稍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啊,这种平和幸福的快乐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很快,顶多再来个十二三年吧,因为到时候,这些东西就要被更先进的科技所取代了。” “但那也是十二三年的稳定生活啊,再加上之前的日子,差不多算是二十年衣食无忧?”叶晨感慨道,“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嘛。” “嚯,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混日子的生活呢。” “……谁不喜欢轻松嘛,不过想归想,真要做的话,可能我不会去做吧。” “怕被淘汰?” “不是,就算再轻松的工作,也得是能提升自己的那种吧,这样才能一直紧跟时代啊。” “紧跟时代靠的又不是工作。”晚晴瞥了她一眼,径直往里走去,轻飘飘地将一句话甩到她的头上,“是对新鲜事物的兴趣啊。” 赵今予来音像店,当然不是租碟子来的,她要出手,肯定是得买全新的。 实际上只是为了测试一下电脑的光驱功能而已。 虽然家里也有一些VCD,但她还是要买新的。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仪式感吧? “今予想买什么碟?”叶晨一边甩着晚晴的辫子,一边问道。 老板对于四位姑娘进来挑选碟片并未表示任何欢迎,依然沉浸在电视的世界里。 不过这反倒让人感觉更轻松一些。 毕竟在挑选商品的时候老板太过热情,反倒会让人觉得浑身不在。 “不知道呀,看看吧?” “音乐的还是电影或者电视剧?” “用来测试的话还是音乐好吧?音乐可以反复听,但电影一般不会看三次以上啦。”林宿梦秉承着勤俭持家的理念,歪头看向了墙壁上的那些音乐专辑,“这张风景看起来很好的……感觉应该不会太难听吧?” 晚晴回头望了一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录像带。” “啊?” “我们要买的是VCD。” 林宿梦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哦……哦……我、我说的是那张……” “那张是DVD了。”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DVD卖,也算是挺先进的了……” “诶……”林宿梦有点自暴自弃了,“我对这些弄不懂啦……” “小梦家里不用这些东西吗?” “有倒是有,我家有一台录像带的机子,但基本就是我爸或者我弟弟在看,平时是轮不到我看的啦,偶尔看过几次……实在分不清这些到底有什么区别,录像带、VCD、DVD……” “前者是类似磁带的东西,后者是光盘,只不过DVD的清晰度要高更多而已。”晚晴简单的解释道,“大概就是这样。” “哦……”林宿梦依然一知半解。 “音乐VCD吗?那个怎么样呀?”赵今予拿起了一个看着包装十分精致的盒子,上面写着「班得瑞精选音乐集」几个大字。 背面则是曲目,一张碟有20首歌,这一盒里一共是四张。 林宿梦凑过来看了一眼标价,顿时被吓了一跳。 后面用标签机标注着的价格是五十九元。 “这么贵?” “是塑封正版的,当然贵了。”晚晴对这个倒是很有了解,这些后来被发烧友买来当做收藏品,即使是在未来的二手市场,价格都不便宜呢。 “五十九元……”林宿梦默默在心中算着,自己一个学期的文具用品花销有没有五十九那么多,然后她悲哀的发现,似乎还真花不到五十九块钱呢。 一个学期也就换二十支笔芯左右,一支也就一角到三角。 哪怕加上修正液、自费购买的草稿本,甚至是加上偶尔发现的,造型很好看的水笔,一个学期也远远花不到五十九块钱那么多。 “嗯,封面看起来让人心情很愉快呢,买一盒吧。”赵今予点了点头,在这个价格面前,根本连眉头都没皱。 家里虽然开饭店,但根本没有零花钱,全靠过年那点压岁钱过日子的林宿梦大受震撼。 而更震撼的是,她甚至还想再买几盒…… “今予!电影怎么样,独立日!好像是去年的,很火的一部电影诶!还有旁边的碟中谍以及龙卷风看着也不错!” 这些都是VCD,不过看着似乎是盗版简装的,所以价格也便宜不少,一盒只要五元。 赵今予也没有因为这些是盗版的而感到不满意,她直接照单全收:“好呀,拿着吧,我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 有钱人看到想要的就买了,而穷人看到想要的,基本也就是看看了。 林宿梦家里不算穷,但她总感觉自己像是贫困家庭的孩子一样…… “小梦,你有什么想看的也拿呀,到时候回去一起看哦?”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是很懂这些……” “找VCD?”刚从喜剧电影里回到现实的老板看向了她们,“往里面走,左边货台和墙壁上都是VCD!” 看完电影的老板站起来扭了扭脖子,到门口抽烟去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四个姑娘会偷东西。 “蓝色宝石的幻梦……”林宿梦跟着往里走,被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标题给吸引住了。 “这个倒是VCD,音乐专辑还是电影啊?”叶晨好奇地看了一眼。 “是纪录片。”晚晴随意地扫了一眼。 “纪录片?”林宿梦有些疑惑地拿了起来,背面写着这盘VCD的详细介绍。 「这是一位记者在战区附近城市实拍的平民生活,将战争的残酷与和平生活的美好展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这一段简短的介绍外,还有一大段更长的。 说是救助了一位当地少女,她的家庭在拍摄的那段日子里毁于了轰炸机的炮弹下,原本的一家三口顿时变得支离破碎……之类的事儿。 最下边则是这位战地记者的名字:莫空。 “纪录片啊,肯定很无聊……”叶晨对这种东西似乎不大感兴趣。 晚晴只觉得这个记者名字有点耳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战争纪录片,说不定有各种的血腥镜头啊。” “真实的战争呢。”林宿梦叹了口气。 “小梦要看吗?” “唔……不贵的话……”林宿梦把这张VCD翻到了背面,标价是八元。 她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也不便宜,但有前面那张五十九的音乐专辑在先,她已经觉得这价格非常合理了。 而且这一盒也是有两张VCD的。 之后,赵今予自己也拿了一盒,不过不是什么娱乐VCD,而是一盒讲解高中难题与重点的学习光碟。 准确的来说都不能算是一盒了,而应该是一本。 里面一共有二十多张VCD,涵盖了各个科目。 价格却非常美丽,只要二十八。 不用想,这玩意儿肯定是盗版的。 那封面图片都压缩变形了,「名师讲课」这四个大字怎么看都像是用宋体直接打出来的。 最后倒是没有再挑其他东西,赵今予就抱着这么一大堆VCD去付钱了。 林宿梦看到那张百元大钞被递出去的时候,莫名感到一阵心痛。 明明花的都不是她的钱…… “好啦。”赵今予拎着一个老板特意给的牛皮纸袋,站到了门口,“回家啦。” “回家回家。” “今天就看吗?”叶晨期待的问。 “那今天不学习了吗?”林宿梦虽然也很好奇电脑,但她觉得还是学习更重要一点。 “今天就开着电脑听一下音乐吧,等双休日的时候再琢磨。”赵今予抿嘴笑道。 “今予,不好拿吧?”晚晴帮忙抱住了她的笔记本电脑箱,“我帮你拿吧?” “嗯,好呀。” “还挺重……”晚晴觉得这玩意儿已经是后来台式机级别的重量了,也不知道是机子本身就重,还是泡沫箱子里面放了些别的东西。 “回家听歌咯!” “傻帽,平时听黑胶唱片机也没见你这么高兴。”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VCD是新技术嘛!” “……黑胶唱片的音质才更好,你到底懂不懂啊?” “啊,是吗?” “诶?是这样?” 叶晨和林宿梦,显然对这方面都一窍不通。 …… 84.厚重与轻薄 公寓的窗外总是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住在这里,大概永远不会感觉到寂寞。 哪怕是深夜,都可以看到一辆偶尔驶过的汽车,或者从哪边的大排档里听到酒瓶子碰撞的热闹声响。 有时还会有几个喝醉的唱起跑调的歌,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滴滴、滴滴滴——”汽车的警报声偶尔也会响起,车主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会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响。 这年头,喝醉酒了的无业游民比前十年都多得多。 晚晴今天没洗澡——主要是来例假了,再加上今天也不算热,所以就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她这会儿悠闲地坐在窗边,手里摇晃着常温的罐装咖啡,时不时抿上一口。 这繁华却不至于拥挤的城市街道,她似乎怎么看都不会腻。 相比未来的城市,它少了几分冰冷机械的秩序,多了几分属于人的烟火气。 即使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也已然能看到一些流动的夜宵小摊。 那是一座城市里,能让人感觉到灵魂所在的东西。 即使吹了头发也稍微有些湿漉漉的赵今予坐在了晚晴身旁,拆起了这个放在桌上一直没动的大纸箱。 这当然不是像晚晴在未来拆快递那样暴力,她用了一把小裁纸刀,很温柔地一点点将封口处划开,把里面的泡沫拿出来,接着又拿出一块笨重的电源。 最后,才是那台电脑。 见过几次台式电脑的叶晨在一旁感叹:“哇——好轻薄!” 晚晴完全不觉得这玩意儿哪里和‘轻薄’搭边了。 那分明就是一块厚重的白色砖头。 当然,尺寸倒是不大,看起来非常‘小巧’。 ——如果只是从上往下看一个平面图的话。 在电脑的正前方,有一个驱动读取口。 完全没有做便携式处理,简直就像是直接把一个驱动器嵌在了笔记本电脑里一样。 赵今予慢慢的掀开上盖,那是一块边框大到可以停飞机的屏幕。 相比这边框而言,屏幕本身实在太小太小了。 晚晴并非不喜欢这种电脑,但对她来说,喜欢的原因是复古。 而不像叶晨——她是觉得,这玩意儿真的很先进。 即使是赵今予,其实也不是那么的会用电脑。 所以她拿出说明书看了几遍。 上面全是日文的,好在背面是英文。 “嗯……开机键在这里……” 晚晴看得翻了个白眼:“今予,你直接问我就好了。” “诶?晴儿会用?” “没用过这种的,但基本上也差不多,应该是win95系统吧……”她咕哝着将电源线插上,然后摁下了开关。 这台电脑的键盘很特别,起码对于晚晴来说是挺特别的。 并非后来那种短键程的笔记本键盘,而是货真价实的机械键盘。 摁下去还会‘咔咔’作响的。 手感很好,但也因此让电脑更加笨重了。 触摸板也是没有的,只在键盘的下方有一个类似wifi信号造型的玩意儿,那上面有按钮,分别是对应鼠标的左右键和滚轮。 想要实现鼠标操控则需要使用嵌在键盘上那一个如同摇杆般的小玩意儿。 进入了一个晚晴并不算很熟悉的纯蓝色电脑桌面后,全日文的简单操作系统就映入眼帘了 她大量使用电脑是在xp普及的年代,win95常用的年代里,她连电脑都基本碰不上呢。 不过这操作系统毕竟是互通的,用电脑本身的方向键熟悉了一下之后,晚晴也开始操作得熟练了起来,首先当然把界面改成英文再说。 之所以不改成中文,那是因为没有内置中文语言包,想要更改,还得联网才行。 “六百四十乘四百八十的分辨率……” “那就是台式机级别的了!?” “嗯……”晚晴只觉得这块屏幕有点辣眼睛,那一个个大颗粒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好清晰呀!”然而人与人的感受终究是不同的。 毕竟晚晴是来自未来的。 “放张VCD进去试试?”叶晨提议道。 “别急,我先设置一下。”晚晴简单的鼓捣了一下,找到了系统放默认壁纸的文件夹,总算是把这个纯蓝色的辣眼睛背景给换掉了。 虽说对她而言是个古董,但在打开光驱盖子的时候,那种机械转动的感觉还是让人莫名的满足。 充满了工业科技的和谐之美。 后来的科技虽然越来越方便,但运作的流程也藏得越来越深,没有那么强烈的交互感了。 ——当然,这只是对于晚晴而言。 而且有时候在真的见到‘古董’产品时,还是会有些叶公好龙的感觉。 就比如说她现在很喜欢这个VCD抽屉缓缓探出来的感觉,同时又觉得这块一点都不高清的屏幕看着难受。 不过实际上再高清点也没用,反正VCD的清晰度也就那样…… 这块屏幕绝对是完全够用了的。 “放哪个先?” “音乐吧。”赵今予立马回答道。 “班得瑞吗?” “嗯!” 碟片被放上,‘抽屉’缓缓的收回去,在一阵转动的声响中,弹出了播放窗。 这古董电脑的音质倒是意外的不错,没有晚晴想象中的那么劣质。 屏幕里放着的是风景视频,很有让人治愈的感觉。 当然,这清晰度和色彩实在太差,晚晴反正是根本没有被治愈到。 人们总是怀念从前。 可真的在使用从前的那些物件时,就又会感觉太过落后,太过不方便了。 很多美好的感受,真的都只能停在记忆里。 林宿梦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看到那电脑屏幕正在闪烁着荧光,就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诶,已经用上了?” “是呀,小梦你觉得怎么样?” “……歌放起来挺好听的。” “是吧。”连赵今予都有些小得意了,她抿着嘴笑道,“电脑真好用呀,还能用来写作什么的。” 林宿梦赞同地点了点头,她这会儿甚至连羡慕嫉妒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价格高昂的电脑对她而言实在太遥远了。 她现在有的,只是感慨科技的伟大,以及见证这种高科技产品而产生的莫名自豪感。 ——毕竟一般人还见不到呢! “好啦,就这样放着歌吧。”赵今予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虽然她也很想探索一下电脑,但终究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该开始学习啦。” “哦,对,学习学习……” “困了。”晚晴打了个哈欠,“明天怎么还要上课啊,双休日怎么还没到呢……” “喂喂,一说到学习你就犯困啊!” “时候不早啦。” “还能学一个小时呢!最起码!” “今天还要一点睡吗……”她有些疲倦地又打了个哈欠,似乎想到要晚睡,她就开始犯困了。 “你喝了咖啡还会困的吗?” “说不定就是喝了咖啡才困的?” “什么道理……” 吵吵闹闹的,也让有些困倦的大家精神了些许,喝着赵今予热好的咖啡,就在桌前继续开始了学习。 和平时不同,今天全程都有音乐相伴。 时不时的,大家还会看一眼那摆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一整个晚上,都对它充满了新鲜感。 当然,晚晴除外。 喜欢折腾旧东西的她,似乎偏偏对这种极其笨重的砖头笔记本电脑不感兴趣。 碟片已经循环了许多次,今天的大家都没有互相讨论,只是默默的做题。 时间的流淌在此时几乎要被完全忽略。 “终于写完这张了!答案就……”叶晨猛地抬起头,用力伸了个懒腰,甚至感觉有些缺氧似的,视线都跟着有点模糊,“咦?一点半了!” “诶?”林宿梦慌张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小闹钟。 昏黄的台灯下,时针正指在一的位置,而分针,差不多已经快要摸到数字六了。 “这么迟了?” “糟了糟了,明天还得早起呢,连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都没有了啊……!” “快睡吧……”林宿梦在一瞬间感到格外疲倦,“我们现在回去会不会把叔叔吵醒了呀?” “呃……可能会?他现在每天都去上班的,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吧?” “尽量动静轻一点?” “嗯……” 赵今予看向了趴在桌上的晚晴,轻轻戳了戳她那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晴儿?” “睡着了啊。” “什么时候睡着的?”林宿梦一脸惊奇,她甚至对此根本就没察觉。 “看这口水流的,估计是睡了有一段时间了。”叶晨轻轻拍了拍晚晴的后背,后者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睡得好死……” “反正今天说好了是她和今予睡的——我们把她搬到今予床上去吧?” “嗯!” 三人都是女孩子,无论是谁,想要单独扛起一个人还是有点累的。 好在毕竟是三个人,大家一起帮忙,很轻松的就将晚晴给抬了起来,轻轻地把她放到了被窝里。 “那么,晚安啦。”赵今予摆了摆手。 “嗯,明天见。”叶晨连打了三个哈欠,头昏脑涨地推门走了出去,“小梦,快来,小声点啊。” “嗯……” “砰。” 随着房门被关上,她们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模糊,直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一切都陷入了深夜的寂静之中。 就连大街上都已经好久没有车子开过了。 “嗯……”赵今予回房间的时候,晚晴抱紧了被子,呓语着听不太清的梦话:“嗯……好差的……像素……眼睛要瞎了……卡死了……” 赵今予轻轻地将被子从她怀里扯出来,重新铺好了被褥,关了灯躺进被窝里,回头看了一眼含糊的咕哝着梦话的晚晴。 她没有说晚安,因为就在下一秒,那灌了铅的眼皮子就自动合上,带着她进入到梦的世界里去了。 …… 85.流鼻血了啊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早晨。 叶晨端坐在桌前,认真地撕下昨天那张日历,微微侧头想了一下自己昨天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后在那张日历的背面写下了‘还是学习’这四个大字。 她犹豫了一下,又加上「那只猫还是没回来」这一行小字。 然后就将这张昨天的日历和其他那几张一同夹了起来。 距离高考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记得小学时,总觉得一天很漫长。”叶晨撅着上唇,架着自己的水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晚晴轻轻呢喃,“总觉得长大很远很远,每一天都被拉得那么的长,根本不会去思考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的事情。” “小孩子,当然只看着眼前的事儿了。” “为什么越长大,时间就越快呢?” “因为长大了之后,要做的事情和要想的事情都变多了。”晚晴端起陶瓷杯,抿了一口清茶,“无所事事的时候变少了,时间自然就快了。”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吗?” “是啊。”晚晴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带着几分清爽的水汽,“很多时候,当你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下子就老了五岁甚至十岁、二十岁……” 叶晨捧着脸颊,总是期盼着未来的她,难得的有些抗拒向前流淌的时间:“我忽然不想长大了。” “可是没有人能不长大的……哈,人生最精彩的,就是前半辈子,至于后半生嘛……匆忙地就像是走个过场。” 叶晨看着晚晴,忽然侧着身子倒在了伊的身上:“未来的那些日子,一个人老去,很寂寞吧。” 伊低头看着她,用纤纤玉手轻轻捏了捏那粉雕玉琢的脸颊,眼神中流露出几许落寞与庆幸,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故作自信的笑容:“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感到寂寞,你以为是你这种小屁孩吗?” “真的?” “当然,一个人生活要多自在有多自在。”晚晴得意地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在家里想不穿衣服就不穿衣服;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无需照顾别人;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无需考虑陪伴对方;想睡觉就睡觉,想出门就出门;即使换了工作,也可以很轻松的挪到新的地方去住,不用因为别人而无法挪窝;所有的钱都可以花给自己,全部的快乐都由一个人享受,还有比这更美妙的日子吗?” 叶晨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晚晴的脖颈,任由她的长发挠着自己脸颊:“可是开心的时候无人分享,伤心的时候也没人安慰,你没法获得更多的开心,还只能自己去抚平伤痛,每天回家的时候都冷冷清清,永远住在一个名为家却不是家的地方,这样的日子真的……美妙吗?” “要你废话。”晚晴翻了个白眼,“我觉得爽就行,你他妈闭嘴!” “我的意思是,现在不一样了啊。”叶晨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两秒,才缓缓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 虽然都是女孩子,但晚晴的手明显要更娇小许多。 她轻轻捏住伊的手掌,感受到后者身上传来的温度。 外界的一切都仿佛被隔绝开来,只剩下了她俩二人。 晚晴那白皙的小脸染上些许粉晕,隐约间,似乎听到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然而叶晨的脸却比晚晴还要红,红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了。 她微微抬起小脸,在伊的耳边轻轻吐出温热的气息:“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呆子。”晚晴像是猴哥似的笑嗔了一声,“小屁孩的喜欢罢了。” 叶晨的小嘴几乎要碰到她的耳垂了,看那模样,像是要咬上一口似的:“你才是小屁孩呢!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坐在对面那排的林宿梦,双手捧着脸颊,露出害羞却又想继续看的痴笑,仿佛她这个局外人尝到了比局内人更甜美的味道。 然后下一秒,晚晴就打破了这笼罩着一层粉色薄纱般的气氛:“你愿意吃屎吗?” “啊?” “你我的屎都不敢吃,你怎么能说爱我。” “……你有病啊!” “看吧,这就不喜欢了吧?”晚晴像是获胜了似的笑了起来,“哈哈,其实是未来的一个梗而已。” “就算愿意吃,那也只是扭曲的爱吧,正常人绝对不会这样的。”叶晨还较真起来了。 “只是开玩笑而已。”晚晴摆了摆手,把她的小脸推到了一旁,“肉麻死了,还靠在我身上,恶不恶心啊,有那时间能不能多写点作业啊?” “你……你这,你这白痴!难道你就,就就……一点都没有情调的吗?”叶晨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懂不懂爱啊!” “不懂。”晚晴回答得干脆利落。 叶晨耸起肩,好一会儿又无力地放了下来,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就在她终于放弃,准备开始写试卷的时候,原本已经在动笔的晚晴,却忽然凑到了她的耳边,几乎咬着她的耳朵,用温柔中带着几分娇憨的语气轻轻地说:“笨蛋,我当然也一样爱你。” “!?”叶晨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次倒不是被恶心了,恰恰相反,是因为……太意外,太惊喜了。 她的身体就像是触电了似的,酥酥麻麻,她慌张地捂着嘴,不可置信地望向伊。 然而伊这会儿却正襟危坐的写着试卷呢。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的幻觉。 但叶晨可以百分百的保证,那绝对不是幻觉。 因为她的耳垂上,还残留着些许温润的水汽呢…… “小梦,小梦,你怎么啦?你流鼻血了诶!”过来找人一起上厕所的毛叶媛慌慌张张地喊道,赶忙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来。 “唔?”林宿梦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指上顿时沾了一片殷红色的血。 “别乱动呀!”毛叶媛摁住了她,用手帕擦了擦沾染鲜血的地方,左右确认了一下,没有再流淌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怎么回事呀你?撞到了什么,还是上火了?” “没、没什么啦……”林宿梦紧张地扭过头去,眼角的余光看见叶晨忽然抓起晚晴的小手‘狠狠’啃了一口,她再一次感觉一种湿润而粘稠的液体从身体里流了出来。 “诶?又流鼻血了!小梦,去校医那里看一下吧?” “不、不用了啦……” “要去要去的,走啦,不然万一出什么大事就不好了。”毛叶媛说着,抓起林宿梦的手腕,强行将她拖出了教室。 “好了好了,你就别闹了。”晚晴甩了甩手,无奈地看向了如同只生气的小猫一样,忽然‘恼羞成怒’的叶晨,“你看小梦都被你害得去医务室了。” “……啊?” 晚晴趁着她疑惑的瞬间,把手收了回来,轻轻摸了摸手掌上轻微的牙印:“干嘛啊你,说了你喜欢听的话竟然还生气。” “切……!” 叶晨别过头去,假装看着教室里的风景——如果有什么风景可看的话。 …… “校医老师!她刚才忽然流鼻血了,还流了两次!” “哦?是撞到什么了吗?以前流过吗?” “小学的时候有流过……” “那可能是忽然受到什么刺激,血管承受不住了吧。”看起来快退休了的校医老师笑着点了点头,凑上前去仔细检查了一下,“应该没什么事的,我用酒精棉帮你把血擦擦干净就好。” “会不会是其他病症导致的啊?”毛叶媛追问道。 “有可能的,你现在头疼吗?身体虚吗?或者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讲出来。” “都没有……”林宿梦的小脸通红。 “是不是发烧了,不然为什么脸那么红啊?” 老校医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嗯……没有发烧的感觉,是正常温度。” “我说了没事的啦……” “毕竟一看到你忽然流鼻血,还流两次,怎么能让人不紧张啦?” “唔……总之谢谢你了,毛毛虫。” “回去之后不要剧烈运动,先静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喝点热水,应该就没事了。” “好的。”毛叶媛认真地点了点头,“小梦,要不要紧,我搀你回去?” “我又不是腿断了……”林宿梦有些哭笑不得,“没事没事的啦,你太……想太多了啦。” “没事就好。” 一路回到教室,里头依然安静,就连之前在小声说话的晚晴和叶晨,这会儿都安静地写起了试卷。 林宿梦坐在位置上,忍不住看着她俩发了一会儿呆,就在她恍然回过神来,想要赶紧开始学习的时候,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明明高三学生已经不用参加什么早操活动了,明明时间应该会多出不少的。 但却还是让人感到格外短暂呢。 “叮铃铃——”吵闹的铃声回响着。 第一堂课上课的语文老师走进了教室里。 在高三的理科班,语文老师大概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了。 大家都在语文课上写其他科目的题目。 大概是因为语文的分数提升实在太难了吧…… 而且有时候还需要不小的运气。 而偏偏语文老师还是个想要做出一点成绩来的年轻老师。 于是,格外严厉的语文课开始了。 …… 86.你小子好了 (一) 最近似乎总是下雨。 雨下得也不算大,但就是淅淅沥沥的一直落着,让人有一种梅雨季节提前到来的错觉。 今天只有晚晴和赵今予俩人到楼上天台去。 那只阴阳脸的玳瑁猫依然不在。 赵今予看了一眼上次铺好的猫窝,现在依然整齐。 猫碗里的一些牛肉干依旧没有被动过,这会儿已经潮了。 它依旧没有回来。 或许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很想它吗?”晚晴单手撑着门框,斜站着笑道。 “也不算吧,只是习惯啦。” “以后会认识新的猫。” “但也不再是那只了。” “是啊。” “回去吗?” “我看会儿雨。” “哦,那我先下去了。” “好呀。” …… (二) 下雨的操场上无比泥泞。 因为没有塑胶跑道,所以在这样的日子里,跨过操场去吃个中饭都能把鞋子弄得脏兮兮的。 这种日子里,自然也没有人去操场上打篮球或者散步。 教学楼里闹哄哄的,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在吵闹的基本是高二学生。 晚晴从楼上一路下去,听到几个跑到高楼层的高二学生在议论纷纷,谈论着他们明年高三去哪所学校读。 “所以现在我们银江高中还没安排好吗?” “反正我问过我们班主任了,她说她也不知道。” “不会搞到很远的地方去吧。” “那也没办法,到时候最后一年了,凑合过呗。” 晚晴用那碧绿色的眸子微微朝楼梯间里往下走的学生们望去,右眼角下的两颗泪痣,更衬出几许带着古典风情的别样气质。 走上来的学生,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哎,不是说我们学校还有两年的吗,我们是最后一届啊?” “嘿嘿,小道消息,我们班主任说的,今年是最后一届了,我们高二得去别的学校,就是不知道去哪里。” “真的假的?” “起码有一半的可能性吧,虽然班主任也没把话说死。” “我靠,不是吧,高三了换学校,这还能考得好吗?” “唉,咦……我们学校唯一一个绿眼睛的女生。” “是那个学姐!” “嘘——她看向我们这边来了……” 大声讨论的几个男生顿时压低了声音,低着头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快速和她擦肩而过。 晚晴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想到银江高中关闭后,这群‘无家可归’的高二学生最后都去了哪里。 事实上,几乎有一半的学生都没有再读了。 因为银江高中实际上只为学生安排了一处很远的高中作为最后一年的落脚点。 那个地方远到大多数住在这附近的学生去那里上学就必须得住校,或者除非自己开车。 哪怕是坐公交车,都绝对是来不及的。 每天上下学三四个小时,再加上高三的高强度学习,一般的学生根本接受不了。 好在那里是可以提供住宿的。 可住宿环境实在太差,因为本校没有足够的宿舍,所以这批银江高中的‘难民’就被安排在旧校舍里。 那里漏雨又漏风,夏天还有很多蚊虫,冬天则冷得要死,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住的地方。 不想去那么远地方的学生只能去附近的其他高中,但是那是要通过入学考试的——甚至要不是银江高中的特殊情况,那些学校甚至不会考虑接收。 考试的难度不低,刷下了不少人。 再加上下岗潮的影响,很多学生的家庭都支离破碎。 情况好的,父母只有一人下岗,情况差的,双方下岗,共同想办法努力赚钱,情况最差的,则是父母双方因为家庭的巨大变故而离婚。 有不少人为了帮助自己的家庭都选择不再读高中——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年了。 在这几年里,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而且不局限于高中。 还有一些初中也被拆除或者合并,制造出了一大批还没初中毕业就步入社会的孩子们。 前进总是需要付出代价。 于是他们就成了代价本身。 晚晴此时甚至连悲哀的情绪都没有。 因为这是第二次经历。 对这一切,她早就习以为常。 「这就是生活。」这句话像是麻醉剂似的不断在她脑海里回响。 “咦,老班长!”耳边忽然传来了江兴那有些兴奋的声音。 “嗯?”她抬头望去,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二楼的深处,这里原本是高一学生的教室,但现在无人使用,所以相较于其他楼层,格外的安静。 “你的椅子也坏了?” “什么椅子?”晚晴一时间没弄懂。 “那是来干嘛?”江兴疑惑地挠了挠头,“杨增那小子把椅子坐塌了,我和他来拿一张好用的。” 原本的高一教室已经变成了一个零件库,桌椅如果坏了,学生们就会自己到这边来换。 反正有好几个教室都没锁门。 教室里的桌椅也都没那么整齐了,胡乱的摆着,积了灰尘的地上还有许多杂乱的脚印。 “哦,我只是闲逛而已。”晚晴朝教室里走去,就看见杨增正把一张看起来还挺新的椅子从地上扶起来,“咦?那小子腿好了?” “是啊,这个星期刚拆的绷带,已经活蹦乱跳了。” “我靠,这都几个月了,又不是什么大伤,这要还没好,那得到什么时候去了啊,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绝对是有一百天了。”杨增还故意在原地扛着椅子跳了跳,“嘿,怎么样,完全康复了好吧!” “康复了就好。”晚晴很生疏的笑道,“恭喜。” 这反倒让杨增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这会儿开始想念起了叶晨,虽然她是女生,但起码可以和他们一起开玩笑。 明明是俩姐妹,但性格却相差很大呢。 杨增在心中念叨着,扛着椅子走到了门口。 “叶晨最近咋样?”江兴见气氛莫名僵住了,就赶忙找了个话题出来。 高个子的他最近又长了些,几乎快顶到门框上了。 在下岗潮时期,废品回收的生意却是越来越好了,让他都有些营养过剩了。 是的,除了长高,还有点变胖了。 也可能是最近都在学习,疏于运动了吧。 毕竟以前他是经常去打篮球的。 “努力学习着呢。” “让她等着我们,等我们复读一年,和她考同一所学校!”杨增开玩笑似的说道。 “你这话说得和约定以后结婚似的。”江兴戏谑了一句。 晚晴眼睛一亮,想到了个感兴趣的事情:“你那抱过你的小女朋友,最近还有联系吗?” “……咳!”杨增表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江兴大笑了起来:“那其实是个男生啊,就是第一次见面时头发留得稍微长了点,后来我们还一起打篮球呢。” “唉。”杨增一脸郁闷地叹了口气,“老实说,还挺好看的呢,怎么是个男生,唉。” “你还真想诱拐未成年了啊?”晚晴眯起了眼睛,“那可是犯罪的哈我和你说。” 杨增有些恍惚,他感觉此时的晚晴说话的神态好像有些像叶晨…… “童养媳嘛,养个几年再结婚,多好。”江兴用力拍了拍杨增的肩膀,戏谑道,“要不你实在找不到,就找个漂亮的男孩子得了,反正和女孩子也差不多。” “草,你骂人呢是吧!” “唉,谁让你没有像我这样一张帅气的脸呢?” “去去去!”杨增没好气地扛着椅子,“我回教室了!” “哟,害羞了?” “你妈,你好恶心啊,离我远点啊你这个该死的男.同.性.恋。” “哎哟,我就是男.同了咋地,来来来,让我摸下你屁股。” “我日!” 腿伤刚好的杨增见江兴正想干这种恶作剧,吓得直接跑了起来。 “哎呀你别跑那么快啊,小心点啊,别跑了别跑了,我不逗你了!” “谁他妈信啊!” 这二人的关系依然很好,甚至比晚晴记忆里的还要更好了。 …… (三) “咦,晚晴,你不是去顶楼了吗?” “嗯,我先下来了,随便逛逛。” “我桌子固定桌腿的那根横杠掉下来了,下来拿个桌子,你正好帮我一下啊,我还想着一个人怎么搬回去呢。” “啧,你和杨增约好的?一个拿椅子,一个拿桌子。” “哈?他也来换东西了啊。” “嗯,你下来时没看到他么。” “好像看到一个人狂奔着过去了,不可能是他吧,噫——他腿好了?” “这周刚拆的绷带。” “哦哦……说起来,我一路下来,发现每个高三班级的教室里都少了些人啊。” “那不是很正常吗,有人直接去参加工作实习了。” “也是哦……那个之前纠缠过我的家伙也去实习了,哦不对,是开除了?” “没开除吧。”晚晴也有点记不太清了。 “当时我还以为他还要继续纠缠我们直到毕业呢,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呢,没想到,根本没结果了。” “生活就是如此,即使是一个和你纠缠过的人,也可能会突然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不再出现。” 叶晨根本没听见晚晴在说什么,她兴奋地拍着一张桌子:“晚晴你快来看!!这张桌子是我高一用过的,上面还有我刻的字呢!” “你刻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 “废话,早就忘了。” “也是哦,那么多年……上面刻着的是我的一个愿望……嗯。” “什么?”晚晴凑了过去,“许愿,希望我的另一半是个绿眼睛的温柔少女……” “嗯……”叶晨上下打量着晚晴,“也不温柔啊……” “傻缺。”回应她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 [img=541,769]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3/02/89626032-031a-4755-8b15-262b81510d5e.jpg[/img] (由读者天狼C制作的3D图) 87.曾经的厂车 1997年5月22日,星期四。 在告别了一个星期的雨之后,H市终于将要迎来长达十日的晴天。 许久没有见过晴天的晚晴,在看到清晨的太阳从田间探出脑袋,将金色的光芒洒在自己身上时,感觉到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感觉都快一个月没看到这么晴朗的天空了啊,好蓝好漂亮。”叶晨看着那向远处无限延伸的天空,忍不住感叹道,“有太阳真好。” “哪有一个月,也就一个星期吧。” “是吗?但我感觉已经很久了。” “大概是叶晨不喜欢下雨吧?”骑着自行车的林宿梦笑着说道。 身后的赵今予双腿并拢的侧坐着,不敢乱晃。 马路边有几个穿着黄马甲的男人正扛着测绘仪器走着,两个领导模样的男人顶着那仿佛怀胎六月的大肚子,朝着那广阔的农田指指点点。 城市就在人们的控制下不断侵蚀着乡村,直到这里也变成钢筋混凝土的森林。 被大量拆除的工厂终究还是保留了一小块,那里建立起了一圈新的围墙。 那是原本的H市轴承厂。 看样子,似乎是打算把这些办公楼保留,对外出租。 烟囱也跟着保留了几根,但相比曾经的那几个而言,实在小了太多。 但好歹,还算是一份过往的回忆吧。 湛蓝的天空,翠绿的农田,一路向前。 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林宿梦第一次感觉前路是那样的天高地阔,人生一切的道路都在自己脚下,未来的天空是多么自由。 她忍不住加快了踩踏板的速度,让赵今予有些紧张地抱住了她的身子。 后面的叶晨见她加速,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俩人就像是在比谁快似的,于这条水泥铺就的道路上一路疾驰。 甚至还超过了几辆乡下常见的摩托小三轮。 直到那长满青苔的拱桥处才缓缓慢下来。 拐过一个弯,就已经能看到远处银江高中的轮廓了。 宽敞的校门口停了几辆造型方方正正的中巴车,车身的上半部分是白色,下半部分则有几根蓝色条纹。 即使是在九七年,这样造型的车也算是很老旧了,而且载客量不大,这么一辆车,荷载是十二人,而且包括主驾驶和副驾驶在内。 这是那种主驾驶和副驾驶都高出来一块的大巴车,挤一挤的话,那块平台上也能坐俩人,其他地方再挤一挤,大概能坐个十五六人,倘若有人站着,那么塞个二十人也不是不可能。 在那方方正正的车头前,贴着红色的「厂车」二字。 工厂已经关闭许多,剩余的要么暂停,要么大幅度缩减编制,过去接送工人们上下班的厂车,如今只能自己给自己找条活路了。 好在,H市毕竟是省会,总有地方需要临时雇用一下车子的…… “这么多车啊!”叶晨睁大了眼睛,感觉像是来到了公交总站,上次见到这场面,好像还是父亲厂里组织出去旅游…… “恐怕还不够,一个班起码要两辆车,这里才八辆车,一个年级的都拉不完,更别说还有高二的学生了。” “如果地方不是很远的话,说不定会多送几趟?”林宿梦猜测道。 “有那个可能。”晚晴朝车里张望,却没有看到司机。 不过再往前走几步,进到校园里,就能看到这帮聚在一起的司机师傅们了。 他们穿着似乎看起来还挺新的深蓝色工装,有几个脚上甚至还穿了双皮鞋,聚在一起抽着烟,聊着过去与未来。 “想当年我在炼钢厂里,每天就早晚开下车,其他时候闲得要命,一个月给我开八百块钱工资,逢年过节还一大堆补贴,唉。” “没办法,工厂也自身难保啊。” “我看,根本不是厂办不下去了,而是有人当了蛀虫!” “狗娘养的私有化!” “公有化也不行啊,我们后来几年不都还是靠国家养着的吗。” “也好也好,以后的日子会更好。” “好个屁。” 晚晴她们走过这群围聚在一起的司机,回到了班级教室里。 对于高三学生而言,今天是难得放松的日子。 即使是平日里沉浸在学习里的一班学生,也有不少人来得比平时早很多。 要是往常,晚晴她们到教室的时候,一般也就两三个人到了,而今天,却是有快十个人已经先到了。 其中就有那个上次和郑凯打过架的男生。 叶晨不喜欢他,总觉得这家伙的文质彬彬里透露出一股虚伪。 如果电视台需要有人出演一下胡适,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向台里举荐一下他的。 ——不用演就很像了。 最起码很像她印象里那个胡适。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参加了这次活动。 比如季落,她就提前上交了不参加的回执单。 这些学生要么是打算在家里好好学习,要么是觉得还是在家里更加放松。 在除开那些早就已经去参加实习了的学生。 平均每个班也就三十人左右参加本次活动而已。 “这可是最后一次啊……他们肯定会后悔的。”叶晨咂着舌摇了摇头。 “那也未必,或许还会有人庆幸因为这次没去而在学习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从而考上了大学呢。” “……那概率也太低了吧?两天能做什么哦。” 晚晴耸了耸肩,未置可否。 班级里很快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让叶晨感到十分新奇:“喂,晚晴,原来一班的学生也是会追逐打闹的啊,之前总感觉他们一个个都不像活人似的。” “噗……”赵今予被她逗笑了,“晨儿这话说的……嗯……不过确实……今天气氛格外好呢。” “这样才有年轻人的感觉嘛!平常的时候总觉得死气沉沉的。” 不过,就算有很多人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放松,也依然有学生在参加了这次活动后还带了试卷来写。 这会儿,他们无视了身旁的喧嚣,趴在桌上专心致志的做着题目,不肯浪费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时间。 这种就属于又想去玩,又不想落下学习的人。 但晚晴还是觉得,既然能放松,那就好好放松吧。 放松的时候总是想着别的,那就连放松都变成一种负担了。 今天的班主任戴学才也来得格外早,他穿着一身很显年轻的运动装,腰板挺得笔直,往那一站,要是再在脖子上挂个口哨,那真就有几分像体育老师了。 当然,得忽略掉他头顶那过于稀疏的毛发…… “咳嗯,同学们都安静一下啊,看看自己东西有没有忘带的!换洗衣物和喝水的水壶一定要有啊,等下是要爬山的。”戴学才清了清嗓子,“来来,大家都坐下,我点一下名,看看有没有都到齐了,要是都到了,我们班的就可以先出发了,车子没那么多,得分批走。” 要是在五班,晚晴可以百分百保证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会有迟到的人。 但这毕竟是一班,平日里都不会有人迟到或者卡着点来,更何况是今天。 戴学才清点了之后,发现全班同学都已经到齐了,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很好,我们班应该是能全校第一个出发的班级了,大家都集合,男生女生各排一条队伍。” 和其他班不同,一班的男女生比例很平衡,差不多一半一半。 学生们听到指挥,很快就在走廊上排好了两条队伍。 “等下上车,男女生分别坐一辆车,我去男生那边,女生这边……”戴学才的目光在女孩子们的脸上扫过,并没有找到熟悉的脸庞。 ——学习委员和班长今天都不参加。 于是,她点了点头,看着最近考试成绩都是全班第一的赵今予说道:“赵今予,你就临时负责一下,下车之后立马清点女生人数,今天女生是十四人,清点完后,有老师来的话听从老师安排,没有老师来就原地等待。” “好的。” “好了,我们一班的先下楼吧,再看一下有没有东西忘记带的!” 平时纪律很好的一班学生这会儿变得乱哄哄的,很多人都为了以防万一,打开书包检查要带的东西。 “哇,带那么多吃的,你当郊游啊?” “差不多不就是郊游嘛!” “你怎么还带了试卷啊。” “车上写啊。” “靠,那我也带……” 在车上写东西…… 恐怕没几个人能坚持得下来。 在车上哪怕只是看书都会加重头晕,更别说是写题目了,就怕到时候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站在校门口等着的是那位秃顶的教导主任。 “一班已经到齐了?” “对,都到齐了。” “好,你们先上车吧,就最右边那两辆。” 戴学才领着女生们先来到了一辆中巴车前,又嘱咐了一遍:“赵今予,到达那个地方差不多要一小时左右,到了之后听老师指挥,老师不在就原地等待,司机师傅是立马返回的,要注意不要有东西落在车上了。” “好。” “嗯,上车吧都,来来来,都上车,应该坐得下的!” 这辆在九十年代都算老式的中巴车,里头的地板是红色的,座椅是填了海绵的软座,左边的都是双人座,右边的有几个是单人座。 实际上还有点坐不下,好在车子前面的那高起一块的地方也能坐人,在戴学才的安排下,总算是让大家全都挤下了。 一辆小小的中巴车,顿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好了,师傅,出发吧!”戴学才下了车,又领着男生朝另一辆中巴车走去了…… …… 88.一座破道观 (一) 中巴车的速度实在不快。 但也因此可以打开窗户,悠闲地吹风。 晚晴坐在车门旁靠窗的位置,单手撑着窗沿,托着腮帮。 车子是朝更郊区的方向开的,渐渐,路边的田野少了,矮山多了起来,还有一条条蜿蜒的河流。 南方总是有很多这样并不波澜壮阔,只比小溪大一些的小河。 被拓宽过的,能开货船,没有拓宽过的,恐怕只能划些小舟。 江南水乡这个名号,便是如此而来的。 只不过时过境迁,原本的河道干涸,露出河床,成了平原,再加上现代化大规模的填平河道建造陆地,让H市的江南韵味愈发的少了。 它变得越来越接近S市这样的现代化大都会了。 或许,这是无可避免的‘进步’。 “今予带了什么东西呀?这么大一包。”坐在后面的毛叶媛趴在椅背上,好奇地问道。 “嗯?衣服呀。” “就衣服?” “还有零食、洗漱用具什么的。” “我也带了这些呀,都没那么多,难道一书包都是零食?” “不是哦。” 一旁的晚晴眯懒洋洋的插嘴了:“还带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又大又重,当然占空间了。” “笔记本电脑?”毛叶媛歪着头,陷入了疑惑之中,“笔记本……电脑?” “便携式的电脑。” “哇,那不是只有那种高官或者顶尖的大老板才用得起的东西吗?”毛叶媛显然不是没听过,只是一时间太过震惊了。 “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啦……”这让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刚刚本来拉开拉链,是想把电脑拿出来的,但现在却只是拿了几包零食分给身边的朋友。 “到时候可以看看吗?” “等到了再说吧?” “好呀!” 不过这个年代的电脑,说实话没有太多的游戏功能,本身并不是用来娱乐的东西。 之所以想看看,也只是图个新鲜罢了。 最多是晚上的时候拿来看个电影。 实际上叶晨的包里就装着上次买的DVD光碟呢,实在是因为赵今予那里放不下了…… …… (二) 车子开的不快,一个小时其实也没开出多远,还是在H市的范围内,只是这个年代的H市没有纳入其他县市,再往前开,就真的要到其他城市的地界了。 车子在一处山脚停下,这里甚至还不如银江高中的门口宽敞,能停个三四辆中巴车就不错了。 好在中巴车也没有长停的意思,在确认学生们都已下车后,就直接调头离开了。 十几个女孩子站在这里面面相觑,忽然感觉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飕飕的。 这人生地不熟,也不知该怎么走…… 好在载男生的车很快就到了,一大帮闹腾腾的男生从车上下来,顿时让许多女孩子都安心了不少。 仿佛就算此处有鬼,也被这浓郁的阳气给驱散了。 “来来来,一班的男生女生全部集合,等全校同学都到了我们再上山,现在找块空地休息!” “老师,没有空地啊!” “哈哈,往前走有个道观,学校已经提前安排好了的,先到的可以参观参观,也不至于太闲。” 学生们乱哄哄的跟在戴学才后面,像是一群羽翼未丰的小鸡。 往车子都开不进来的小路上走了大概有十分钟,远远的,总算是看到了一个破落的院子。 是的,从外面看根本感觉不到那是道观。 它就建在距离山脚不远的斜坡上,高低不平地围了一圈土墙——就是那种在木头上糊泥土的土墙。 除了经常走路的地方,门口旁边甚至都长满了杂草。 屋檐下还有几个鸟窝和蜘蛛网。 道观门口牌匾上的字已经模糊了,只能辨认出一个‘观’字,至于到底叫什么观,实在是辨认不清了。 不过晚晴倒是知道它叫什么。 因为许多年后她回H市时,还曾想着到过去的那些地方走一走。 那时候查了不少资料,才知道这个道观叫什么,但来的时候,它却已经不在了。 嗯,是的,那时候这道观被改成了个山脚公园,供附近的居民散步休闲,倒也不错。 唯一让人不爽的是,那公园里面供奉着一尊菩萨像…… 青平观。 这就是它真正的名字。 然而就连互联网上,关于它的痕迹都几乎没有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互联网,还没有那么强大,还不能将那么多的信息记录于其中。 门口站着个老道士,朝走在最前面的戴学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入内。 道观虽然破旧,但也有几座屋舍,一走进来,就是正殿,看着比旁边要气派少许。 但也就是比旁边的好点而已。 里面供奉着三尊和人一样大小的三清像,供桌上摆着水果和香火,一只黄色的宽嘴土狗就趴在供桌下面,睡得正沉。 进来后才发现,道观也不算太小,旁边还有个大院子,再往后有个竹林,一路上有一些石桌石椅可以坐坐——不过这些一般都被戴学才要求让给女生了。 至于男生嘛,就让他们直接坐地上了。 这边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进来,那边又来了一群。 这次是高三五班的学生。 他们可比一班的学生还要喧闹,一进来甚至都没跟着老师走,直接散到道观各处去了。 五班的班主任光秋堂也由得他们自己乱走,反正待会儿还得再集合一次的。 晚晴把包里的苹果拿出来,用手直接掰成了两半——靠的当然不是蛮力,而是技巧。 她顺手将一半递给了叶晨,自己则啃着另一半慢慢嚼着。 这是父亲上班拿到的水果。 并非单位发的,而是去送货时,老板送的。 也就那么两三个,只是一份心意,他也就收了,但却没舍得吃,非要带回来给晚晴她们品尝。 这年代,水果还是挺贵的,更别说是品相这么好的红富士了。 晚晴刚咬了一口苹果,就远远的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嚷。 “老大爷!这里有厕所吗?” “大的小的?”胡子是黑中掺白的老道长笑着说道。 “小的。” “那就随处找个地方解决了吧。”老道长挥了挥袖袍,指着不远处的竹林,“不知道去哪,就去竹林里方便一下。” “行!”事实上江兴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而已,对于不在厕所解决生理问题这种事,他实在是太习惯了。 毕竟他就是在乡下长大的孩子。 这年头,哪个乡下男孩不是从小就随地上厕所的呢。 就连女孩子有时候都是如此,只不过她们大多总是要比男孩子讲究些的。 还有就是毕竟——没男人那么方便。 “这里是道观诶,那我们拜一下是不是可以保佑我们高考顺利啊?”毛叶媛一副想过去看看的样子,“而且好像还可以求签呢……” “去呗。”晚晴站起身,“我陪你去吧。” “好呀,晨儿、今予、小梦,你们呢?” 叶晨和林宿梦都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反正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四处逛逛也无妨。 看这模样,最起码还要两个小时,才能全校学生都到齐呢。 赵今予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好呀,我也去看看。” 五人径直走到了主殿里,相较于这三尊不大的神像而言,主殿似乎有些过于空旷了。 一位中年道士盘腿坐着,倒也不念诵什么,就这么颇有兴致地看着一群来参观的学生,乐呵呵的和每一个看向他的学生点头致意。 “虽然做工依然不怎么样……”毛叶媛靠近了神像,小声说道,“不过感觉一点都不恐怖诶,和我们之前在那个洞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莫名感觉有点暖洋洋的。” “是呀。”赵今予也笑着点了点头。 叶晨却是和那边和善的中年道士攀谈了起来:“师傅,为什么这殿那么大,神像却那么小呀?” “神像摆在那里看看就得了,做那么大浪费钱干嘛,有那钱还不如修缮修缮道观。”中年道士十分直接的说道,以至于叶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总感觉道观里的都不大啊,基本就和人差不多大,或者稍微大一点。” “因为神像造得太大,会让人有压力,造成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回答叶晨的是晚晴,“真正的神是不需要去压迫凡人的。” 毛叶媛这会儿有些兴奋地凑了过来,但看到陌生人后,忽然就又有些结巴了:“那、那个……道、道长!我要怎么拜才可以保佑我高、高考可以那……” “可以考个好分数。”林宿梦在一旁飞快的接上了后面半句。 “嗯!” “心诚则灵呗,怎么拜都不重要吧。”叶晨觉得自己回答得很好,因为她已经看到道士眼里的笑意了。 “你们是来拜神的,还是来拜自己心中欲望的?想要实现什么就靠自己的努力,别想着拜托别人或者请求神。” “诶?”林宿梦有些惊奇了,“道长你……不信神吗?” “你们觉得什么是信神?信那个泥塑的像,还是信自己的精神?” “诶……” “很奇怪吗?”中年道士笑了笑,起身背着手走了出去。 叶晨隐约间听到他负着手的自言自语:“神也不过是死去的人而已……” “这家伙是假的道士吧……”她扯了扯嘴角。 “兴许。”晚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些都不重要,不需要别人来保佑,真正能保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我可没说要拜神像求个好分数啊。” “咳嗯!”毛叶媛十分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 89.向山顶进发 当银江高中所有学生都聚集在这道观里的时候,终于让人感到拥挤了。 一位专门从外面请来的摄影师扛着个电视台用的大头摄像机慢慢走着,一路将学生们的面容都拍入其中。 两个年级一共三百来个学生,这会儿聚在一块儿,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秃顶的教导主任正在喊着各班班主任,让他们指挥学生重新排好队伍。 只是因为道观里没有音响设备,他只能拿着个路边西瓜摊常用的白色大喇叭不断喊着,声音虽然已经放大许多,但听起来还是有点模糊不清。 “一班的学生们!都到我这里来集合!我们要在这里拍张照,然后准备上山了!”戴学才用力挥着从某个男生那借来的红色外套,这玩意儿在人群里鲜艳得仿佛一面旗帜,让学生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集合地点。 “终于要出发了嘛?”已经快把带来零食给吃完了的毛叶媛一脸期待的问道。 “对,大家都互相看一下,有没有谁不在,我数了一下好像少了三个人。” “嗯……哦?叶晨好像不在?” “我在这里……”挤在队伍里面的叶晨弱弱地举起了一条手臂。 “咦,刚才怎么没和我们一起过来呀?” “去洗了个手。”叶晨飞快地回答道。 正说着,就有三个一班的男生从远处跑了过来,匆忙地窜进了队伍里。 戴学才重新又数了两遍,确认人数没错后,就带着他们朝教导主任那里走去。 小小的道观院落前,挤满了排好队伍的学生。 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学生全都在这里了,大家互相推搡着,每个人并不算大的说话声汇聚在一起,也吵闹得像是菜市场一样了。 扛着笨重摄影机的师傅快步走了过来,在正面侧面都各照了一张。 显然教导主任也不想花费太多力气维持秩序,毕竟这不是在学校里,学生们难免会有些懒散。 真要借题发挥整顿秩序,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山了。 虽然教导主任是个严肃的小老头,但却并非那么的不解风情。 毕竟他也曾经年轻过啊。 “好了,知道同学们都很兴奋,所以现在,由高三一班领头,全校学生按次序开始上山!各班班主任注意不要有人掉队了!” 两百多个人,对于这样一座并不出奇的小山而言,已经不算少了。 上山的路一共有两条。 全都是当地人开辟出来的土路。 学生们就在老师的安排下,兵分两路,浩浩荡荡的朝山顶爬去。 这可不是平常去爬那种有石头台阶的山那般简单,碰到陡峭的地方,还真要用到手才行。 当然,身体协调能力强的,也可以硬生生的爬上去,或者干脆直接跳上去。 学生们各个大显神通,特别是男生,到了这种时候,有着格外强烈的表现欲,能跳过去的,自然会有一堆人叫好,而跳不过去的嘛……当然就要被哄笑一通了。 而实际上,跳不过去的才是大多数。 “呸,呸!”林宿梦朝掌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掌,手脚并用地抓住前面长在斜坡上那棵小树的树干,咬着牙,有些费劲地爬了上去。 山不高,但路实在不好走,所以学生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 刚开始的时候,走在后面的学生还会很不耐烦的催促,于是等到他们上来的时候,前面过去的学生就会幸灾乐祸的嘲笑一番。 而随着越爬越高,每个人的差距也变得愈发明显。 学生们的队伍都拉成了一条长蛇,落在后面的,基本不会再觉得前面人走得太慢了。 当然偶尔也会有那种身体素质特别好,或者非要逞强的学生,就在蜗牛似往上爬的人群中穿行,三下五除二的跳过一个陡坡,然后接着继续往上。 “好走吗?”赵今予看着已经上去了的毛叶媛和林宿梦,有些踌躇地问道。 “没问题的呀,抓住树干一下子就上来了!”毛叶媛一脸轻松的说道,虽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运动天赋,但毕竟身高摆在这里,爬这种陡坡也比别人方便许多,毕竟那大长腿一跨,就顶别人一步半了。 “今予,上吧!”叶晨在后面鼓励道,“我推你,然后上面再让毛毛虫接你一下。” 赵今予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看了一眼后面还在等着的其他同班同学,轻抿着嘴唇,一咬牙也爬了上去。 这是一路上最陡的一个陡坡。 跨过了这里,也总算是抵达半山腰了。 从这里朝下望去,能看到一大群正在往上爬的学生们,格外壮观。 “他妈.的,累死了。”晚晴是五人里最后一个爬上来的,她像是年岁已高似的,捂着自己后腰,长出一口气,“真是折腾老人家啊!” “噗,晚晴总是把自己说得七老八十了似的呢。”毛叶媛用手背掩着嘴笑,“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休息一会儿就要被后面的人超过了啊。”叶晨不肯轻易停下来,“而且说不定休息了后更累呢,还是到顶上再说吧?” “哈……呼……”晚晴将自己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一饮而尽,“叶晨说得对,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到了上面再好好休息。” “嗯,那走吧,其实也没多远,只剩下一半的路啦!” 越往山上去,路上的杂草也就越是多。 路自然也就越不好走。 当然,还没有到需要工具辅助的程度,大部分地方都有泥土台阶,只有少部分,要么是台阶塌了,要么是台阶做得实在太小,只能塞下一个脚尖,这才会让爬上去的难度提升几许。 但终归是能上去的。 对于这个年代在乡下生活的孩子们而言,也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儿。 很多孩子小时候没东西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爬山,因为山里总有许多未知可以去探索。 特别是H市郊区的这些山,因为一般比较矮,也经常有人上去,所以是很少见到野兽的。 别说野狼了,就连野猪都几乎没有。 就算是晚晴和叶晨在员工宿舍里长大的孩子,也经常会跑到山里去玩。 工人的孩子和农民的孩子,经常会玩到一起去。 最起码在H市这里是如此。 但赵今予就不同了。 她平时可不会往这么难爬的山上走,很多时候,不是她爬不上去,而是想上去却又想避免把衣服弄脏,甚至最好能手掌都不沾染泥土,那自然就爬得要艰难许多了。 但越是不想来什么,就越是会来。 刚走过一段陡坡,前面是一块缓坡,对于爬山的人而言,这样的缓坡基本就和平地差不多了。 而赵今予也因为走过了一段陡坡而放松许多,结果一不留神,被一根树枝给绊倒了。 “呀!”她惊呼一声,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平衡,‘噗通’地趴倒在了地上。 虽然用手和膝盖撑着,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但也多少有些狼狈。 “没事吧?”叶晨赶紧把她拉了起来。 “痛不痛?”林宿梦小心翼翼的关心道。 “衣服都脏了诶……”毛叶媛发现了赵今予更在意的地方。 一向爱干净的赵今予此时扁着小嘴,脸上再没了笑容,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终究是没落下来。 最后她只是委屈巴巴地小声咕哝道:“好疼……” “还能走不?”晚晴问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 “嗯……慢慢走吧。” “唉没事,等下洗完澡换一身衣服吧。”晚晴知道赵今予是把外套外裤都带来的,不然不会把书包塞得那么满,她这样说着,蹲下身,用力拍了拍她膝盖上的泥土,“好了,这样就没那么脏了。” “谢谢……” “毛毛虫,你要走太快啦,等一下今予嘛。”林宿梦抓着毛叶媛的胳膊说道。 “嗯嗯,慢慢走慢慢走,今予不要着急呐。” 她那张有些狼狈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抱歉,拖累大家了。” “这有什么,爬山摔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就是呀!” “是啊,今予,你确定没事吧?要不要大家一起搀着你走?” 赵今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不用啦……我又不是不能走……” 五人的速度又慢了不少,但好在其他同学基本都没什么力气了。 特别是高三学生,一个学期甚至一整个高三都没怎么参加过体育课,身体素质和之前根本没法相比。 高二学生们倒是爬得很快,不过他们在另一条道上,倒是不会影响到这边的高三学生。 大概是有了刚才摔跤的阴影,以至于这次赵今予面对一个陡坡时,犹豫了好久。 其他人也没催她,就等着她自己鼓起勇气,一步跨上来。 “咿——!”结果,这一脚踩在那泥土上,没有踩实,滑了…… 碎石块和泥土跟着她一起落了下来。 但这次她没有摔倒。 而是撞进了晚晴的怀里。 她微微抬起头,就看到那一双平静的绿色眸子正不悲不喜地看着自己。 “还好晴儿在后面……” “嗯,你放心爬吧。”晚晴点了点头,“后面有我呢。”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比自己还娇小的女孩子,此时却让她的心中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 90.旧的广播站 (一) “哇——”跟着前面其他同学一起爬上来的毛叶媛睁大了眼睛,高三一班是高三年级里第一个抵达这里的班级,但实际上,山顶已经有高二的学生先到了,还混杂着一些高三其他班级的同学,但这依然无法阻挡她的感叹,“好开阔呀!” 山顶是一块平地,长着一些高过脚踝的杂草。 对于杂草而言,这高度并不算什么,显然平日里还是有人会来打理,只是来得没那么频繁而已。 山虽然不高,却有着一块比足球场还大的平地。 走到边缘朝下望去,还能看到正在往上爬的学生们,最慢的,这会儿才刚到半山腰呢。 在平地的中间,有一座细长的塔,大概有五层楼高的样子,在塔的最顶端,上面装着一个个小的接收器,看起来像是信号塔。 而旁边的空地上,则有一个类似卫星锅的巨大装置,但看起来它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生锈了,早已失去了原本那银白色的光泽。 再边上,就是一栋白色的房子,只有两层高,高挂着的牌子还能勉强看到「广播站」这三个大字。 在这广播站楼房的旁边,则有几个临时搭建的彩钢房,虽然经过了日晒风吹,但看起来还是要比旁边那栋大房子新上不少。 “这里以前看起来是广播站呢。”赵今予往那边走了几步,就看见有几个老师已经提前把好奇的学生给挡在了外面。 “山顶的广播站吗?看样子是废弃了啊,不过作为广播站竟然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这么多设备是怎么搬上来的啊?”叶晨疑惑地咕哝道。 “旁边那座山和这里是连着的,那里有一条大路。”晚晴像是揭开魔术师秘密的人一样,促狭地笑着说道。 “诶,那我们怎么不从那里走啊?” “大概只是因为从这里爬上来更有趣,更让人印象深刻吧,又或者是学校领导想磨练一下学生的意志之类。”她摊了摊手,一副‘无外乎就是如此’的表情。 叶晨本来还觉得自己征服了这座山,现在却感觉自己是个被耍了的傻子。 “不过自己辛苦爬上来确实更有趣呀,自从上高中以后,就很少这样爬山了呢。”毛叶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三姐还会带我到山上摘果子吃~” “是呢,我也就是小学的时候爬,到初中就很少出来玩了。”林宿梦也笑道,“明明住在乡下,却好像距离这些山呀水呀的,越来越远了呢。” 赵今予不太能体会到她们的心情,她只觉得山顶的空气格外清新,那天空中的云彩仿佛触手可及,从这边望去,更能感到山河之广阔,仿佛自己的身子和整片土地的脉搏都相连在了一起。 这是常年住在城市里的她,未曾感受到过的。 光是如此风景,就足以让她感到值得了。 …… (二) 午餐就在山顶的这片草地上享用。 老师们把彩色的尼龙布发给了学生们,用来作为垫子铺在地上。 而午餐,则是从山下送上来的。 晚晴说的没错,其实旁边那座山有一条很宽敞的上山路,虽然不至于能把车子直接开上来,但起码能把车开到半山腰的位置,然后再由人用小推车给推上来。 午餐其实很简单,每个班就是三个不锈钢桶,两个桶里是菜,剩下的那一个里面则是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大食品袋,里面装着油炸的鸡腿,每人一个。 但在这般疲惫的抵达山顶后,还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对于这年代的人而言,已经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了。 给学生们打饭的是班主任,每个人到他面前的时候会拿到一个空的泡沫饭盒,然后就会在他的指挥下把饭盒的盖子撕下,用来装饭,而更深一点的部分,则用来装菜。 “来,还有一个鸡腿~!”戴学才用唱戏般的腔调笑道,“吃好了不够再来添,还有很多的噢!” “今予,这边~”已经盛好饭菜的晚晴她们在自己铺的垫子上盘腿而坐,朝正有些找不清方向的赵今予轻轻招了招手。 因为没有桌子,所以只能一只手捧着饭,至于菜嘛,则直接摆在了垫子上。 赵今予坐下来的时候,晚晴已经快把半碗饭给吃完了。 午餐是花菜炒肉和酸辣土豆丝,量不少,但基本都是素的,鸡腿也只能每人一个。 但大部分人都对此并不挑剔。 对于这年代的大多数人而言,一顿饭里有一个荤菜就不错了,更别说花菜里面其实也有一些小块的肉片。 “喏。”叶晨递给了她双一次性筷子,“今予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拿吧?” “咦?我就在想你们的筷子是哪儿来的呢。” “这个得在那边拿,大家统一发的。”她指了指校长站着的位置,“我去拿的时候就顺便帮大家的都拿来咯。” “嗯。”赵今予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谢谢,而是回以了一个微笑。 或许是上山实在太累、体力消耗过大的缘故,这顿午餐对于她而言,比平日里在学校中吃的每一顿都要美味。 “饭好干呀。”林宿梦艰难地将饭咽了下去,“要是有汤就好了。” “小梦水喝完了吗?” “是呀。” “我也喝完了。” “我也是。” “你们不会都喝完了吧?我还有点……”毛叶媛晃了晃自己那个大水壶,看着像工地工人经常用的那种。 “没事,这上面有山泉水的。”晚晴吞了口唾沫,“往前走,就那里,山壁上有一个洞,有人在那接个竹片,水就从那里直接流出来的。” “但是怎么烧水呢?”赵今予疑惑地问道。 “直接喝呀。”林宿梦理所当然的说道,“山泉水可是很干净的哦。” “嗯!山泉水喝起来甜滋滋的!”叶晨用力点头,“在哪里啊,我现在就去接点来吧?” “先把饭吃了吧,实在太干就喝毛毛虫那还剩下的水。”晚晴吸了一口花菜上的些许汤汁,“现在吃饭吃到一半去接水,等回来就不好吃了。” “也是……” “晴儿对这里很了解呢。” “是啊,毕竟我以前来过。” …… (三) 学生们原本都以为会住到广播站里去,但却没想到在吃完饭后,每个班都被喊去几个男生,到彩钢房搬东西去了。 那里貌似被当成了仓库。 那是一大堆防雨布,看起来老旧,但还算干净。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金属管和颇具韧性的金属条。 晚晴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毕竟她经历过一次。 没错,这就是帐篷。 当然,没法和那种速开帐篷相比,它更简陋也更原始,全程需要自己手搭。 但相应的,也比一般的速开帐篷大上不少。 一个帐篷可以睡四个人,挤一挤的话,五六个人也不是不行。 “每四个人一个小组,来我这里领取配件啊!”班主任来回地喊着,让学生们到他那里拿东西。 “戴老师!五个人行不行?”毛叶媛眨巴着眼睛,一副讨好的模样。 “五个人也可以哈,当然会挤一点。” “挤一点?是什么呀?” “哈哈,帐篷!” …… (四) 帐篷对于南方的孩子来说,算是个有些遥远的玩意儿。 毕竟生活里几乎用不到。 而搭建一个帐篷,本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所以这次学校是请来好几位专业人士做示范的。 每两个班安排一位师傅现场教学。 一班和二班是在一块儿学的,而指导他们的却并不是别人,而是戴学才。 他搭的就是自己的帐篷。 “我这个帐篷因为是我一个人睡啊,所以会小一点,但大致的搭建方法都是一样的,大同小异哈,首先我们要认识一下这些零件,这块布呢,就是帐篷布,这个是地钉,用绳子绑住后钉在地里,可以防风,这里毕竟是山顶……” 有人对这感到新奇,也有人开始抱怨。 “不是说好有房子住的吗。” “早知道是在野外过夜就不来了啊……” “露营才有意思啊!” “就是就是!” “咳,大家安静一点啊,都仔细看,等下别看完了还不知道怎么搭。” 戴学才清了清嗓子,见学生们都看向自己,就又继续教了下去。 …… (五) “所以这里应该是这样……” “小梦,这个是放那的吧?” “咦?哦……好像是?” “我有做笔记。” “哇,今予好厉害!竟然还画图了!?” “不愧是今予……” “晚晴,你会不?” “不会。”晚晴面对着叶晨那闪闪发亮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你……你以前怎么搭的?” “那次啊,那次因为师傅拿我们小组当教学材料了,所以我们自己不用搭了。” “那你还不快动手体验一次啊!” “没事,你体验就算我体验了,反正大差不差。” “……” 叶晨一阵无言,有时候,晚晴的‘懒’,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明明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懒人来着。 难道没有希望的生活还会让一个人变懒吗? 有赵今予的笔记帮忙,再加上有不懂的可以问一下戴学才,所有学生里,她们这组是最先完成的。 而其他人甚至还才刚开始没几步。 最慢的,甚至花了快有两个小时——最后要不是师傅帮忙,甚至还搭不起来呢。 在这闹腾的搭建帐篷中,下午就这么过去了一半。 …… 91.甘甜的清泉 搭好帐篷之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至于那些还没搭好的,就只能继续忙活。 就算有师傅帮忙,但毕竟师傅就那么多,没法同时帮到那么多小组。 “我焯!江兴你个比把他妈钢管踩弯了!” “我擦,谁把钢管放这的啊?” “你自己看点路行不……”杨增没好气地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没事,我去问老师再拿一根,肯定有多余零件的。”正在忙活着拼凑帐篷的郑凯站起身,朝班主任那边走去。 晚晴拎着空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里有一群正在忙碌的学生,她忽然感到一种青春的活力,忍不住开口笑道:“走了。” “去哪儿?” “刚才就说要去接山泉水了,又不去了吗?” “哦哦!”叶晨立马拿着自己的水壶站起身来,“走吧!远不远?” “不算远。” “一起去吧!” 明明山顶还很空旷,但几个女孩子却偏要挤在一块儿,互相碰撞着前行,每撞一下,她们的小脸上都会露出一抹像是花儿绽放似的笑容。 “去哪里?”正在帮其他学生搭帐篷的戴学才抬起头问了一声。 “戴老师,我们去接一下山泉水。” “哦,山泉水啊,笔直往前走,左拐就到了,不远。” “对了,老师,厕所在哪里上啊?”叶晨摸了摸小腹,略显尴尬地问道。 “厕所啊,就那边那些彩钢房看到了吗?最外面的一间就是厕所。” “哦哦……那等下回来再上吧。” 五人又继续踩着没过脚踝的杂草朝前走去。 和她们一样来接山泉水的学生同样有不少,有的是自己知道,有的则是问了别人。 但总之,水是不可或缺的,总得来打点水回去的。 相比自来水,山泉水的优点就是可以直接喝。 虽然比不上开水那么干净,但对于这年代的人而言,也差不了多少。 特别是生活在乡下的,甚至会觉得山泉水比开水还要纯净。 山顶的平地真的很大,走到一半的时候,赵今予回头望去,发现那边一个又一个的帐篷,看起来就像是模型一样的小了。 “咦,到头了……”走在最前面的毛叶媛停下脚步,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望去,前方是一片山谷,山谷里还有一条绿色的河流。 ——也不知道是水本身的颜色,还是山上植物倒映在水中的颜色。 “好漂亮呀……像一块绿色的宝石。”林宿梦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抓着悬崖旁边的树藤,慢慢地朝下望去。 赵今予站得比其他人更远一些,但还是伸长了脖子去看:“嗯,和晴儿眼睛的颜色一样。” “真的诶!” 瞬间,四个女孩子都回过头来,看向了晚晴。 后者却很调皮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笑意戏谑道:“你们说什么?” “哎呀,睁开眼看一下啊,对比一下嘛!”毛叶媛晃起了晚晴的身子。 “干嘛哦……”晚晴忍不住笑了,她微微睁开那内敛着光华的双眸,“看吧看吧。” “确实是差不多一个颜色的。” “不过晚晴的更好看!” “是呀。” “好羡慕,我也想要其他颜色的眼睛……”林宿梦捧着腮帮子咕哝道,“为什么我们国家大多数人都是黑眼睛呢,一点都不多样化。” “少数民族不就有很多其他颜色的眼睛了吗?” “我是说大多数啦,少数民族总感觉也很难遇到。” “谁说的。”叶晨站直了身子,将双手背到了腰后,“夜摊上卖羊肉串的不都是少数民族嘛,好多都是蓝眼睛的,还有卖切糕的,嗯……” “咦,是哦……不过那些都是大叔之类的……可能平时就没注意吧。” “绿色眼睛没什么好的。”晚晴迎着下午明媚的太阳,微微眯起双眸,“对阳光更敏感,稍微强一点的光就睁不开眼睛了。” “咦,是这样吗?” “废话,不然为什么墨镜要做成黑色的?” 叶晨愣了两秒,傻乎乎地回答道:“因为它叫墨镜呀……如果是绿色的,应该叫绿镜……?” “……白痴吗你,要是绿色更能防住阳光直晒,干嘛遮阳镜都要做成黑的呢?” “噗……晨儿刚才好像没转过弯来呢。” “其实我刚才也想岔了……” “所以,去接山泉往哪里走来着?”林宿梦点醒了一下众人,免得忘了过来的正事。 “左转就是。” “好窄的路……” “其实挺宽的,只是旁边没有护栏而已。”晚晴朝下望了一眼,“不过也别担心,就算从旁边摔下去,也掉不到谷底,那下面还有个平台呢,长了不少橘子树,可以拦住你们。” “还没走就不要先想着要掉下去啦!” “咦,小梦怕高吗?” “有点吧……” “那小梦走里面点?贴着这边的山壁走就好啦。”毛叶媛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看,很好走的吧?” “腿长真好……”林宿梦小声嘀咕了一声,神情紧张地跟在后面。 “今予?你先走吧,我走最后。” “晴儿没问题吗?” “哈哈,放心吧,这种路我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掉下去!” 叶晨虽然承认她以前经常走这样的山路,但对于她的大话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既然常有人来取水,就证明此处的路不算太难走。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而且越往下,路是越宽的,很快就到了一个小平台处。 山壁上接着一块竹片,清冽的泉水正汩汩地从那孔洞中流淌而出。 水流不大,但对于接水喝的人来说却是足够了。 刚才走山路的时候还不觉得有多渴,但此时看到这澄澈的泉水,叶晨就顿时感觉自己的嗓子快要冒烟了。 “好干净的水呀。”家境很好的赵今予此时却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蹲下身来,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流淌到蓄水坑中的清泉。 从上面流下来的水当然不会浪费,它们会积蓄在这个水坑里,如果水坑满了,则会顺着水道继续往下流淌,汇入到小溪与河流里。 毛叶媛顾不上那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发丝,歪着头朝那流淌出清泉的竹片凑了过去,直接用嘴接住了它们。 “咕唔……”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才擦了擦嘴角,退到一边来,“有点甜丝丝的呢……” “书里写到泉水的时候,都说是甘甜的。”赵今予轻笑道,“其实我还从来没有亲自到这样的地方来品尝泉水的味道呢。” “其实也就那样。”晚晴摆了摆手,“你要仔细尝才能品出甜味来,否则的话就和普通的水没什么区别。” “谁说的啦,自来水和这种山泉水完全没法比的嘛,就算自来水烧开了,也没有那么干净的——就是那种,嗯……很纯净的感觉啦。”毛叶媛叉着腰咕哝道。 “随便吧。”晚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常年的生活让她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根本不会去多争论几句,“渴死了,我也喝两口。” 她喝水的姿势可比刚才毛叶媛还要豪放许多。 整张脸连带着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她这哪里是在喝水,分明就是在洗头。 “呼哈,爽!”她用力甩了甩长发,一脸过瘾了的模样。 “晴儿小心着凉呀。” 五月中旬,气候温和,天气还不算太热,头发湿了被风一吹,确实会让人感觉有些冷。 至于晚晴到底是在逞强,还是真觉得这样很凉爽,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看她那享受的表情……应该不是在撒谎吧? “就不能好好喝水吗……真是。”叶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提前洗澡了啊?” “对哦,说起来,学校有给我们安排洗澡的地方吗?”林宿梦忽然问道。 “应该有吧,那些彩钢房中说不定有一间就是洗澡用的?” “也是……” 五人闲聊着,纷纷将自己的水瓶都接满了水,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喔,那里就是真正的大路呀。”毛叶媛看到有搬运工正用小推车将一个个小泡沫箱推上来,这才发现了那条比她们上来时宽敞也平坦许多的道路。 不是台阶,而是一条平坦的水泥路。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窄了点,没法让汽车通过。 “这应该是送晚上的食材过来了。”有过一次经历的晚晴推测道。 “食材?” “是啊,晚餐是我们自己做的,待会儿应该会发锅子,得我们自己生火。” “诶?真的?”赵今予惊讶地问道,“太危险了吧?没问题吗?” “是啊,所以现在回去还要除草呢,把那些杂草清理了,每个帐篷前都需要整理出一块空地来,然后就会有人教我们怎么搭火堆,嗯,石头倒是不用自己捡,提前都为我们准备好了……” “晴儿知道的好清楚呀。” “嗯。”晚晴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因为之前问过老师,他和我说的。” “戴老师?” “我以前班的班主任。” “原来如此。”大家都纷纷点了点头。 毕竟晚晴以前在五班是班长,虽然调到一班去了,但和班主任的关系或许依旧很好,所以才可以问到这么详细的安排吧。 五个人里,只有叶晨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当然也不可能说出来。 所以只是为晚晴那撒谎不脸红的厚脸皮翻了个白眼,并未多说什么。 …… 92.废弃的建筑 (一) “同学们都看清楚了吗?还有,用火的时候一定要注意用火安全,哪里失火了一定要立马喊老师,需要用水的可以去卫生间门口的水池那里接,喝水一定要注意烧开……” 戴学才不断的嘱咐道,这才开始分发生火做饭需要的东西。 其实如果只是生火,那么什么石头围成一圈都可以,但有些石头可能会在高温下爆裂,导致对人造成伤害。 所以就连这些石头都是专门挑选过的——之前学生们在忙碌着搭帐篷的时候,空闲的老师们就在教导主任的带领下去捡这些在高温下也依然稳定的石块去了。 “另外,每个小组可以留一半的人继续生火做饭,剩下的人可以去洗澡了,不然等下会很挤的。”戴学才又继续说道,“彩钢房的最后一间就是澡堂,男女是分开的,都看清楚再进去,女澡堂有热水,男澡堂没有,男生自己艰苦一下,不要抱怨哈。” “我草,区别对待啊!” “毕竟这山上烧热水也麻烦吧……” “都五月份了,还要洗热水澡,不是吧,只有娘炮才在夏天洗热水澡啊!” “就是啊!” “真男人就应该直接洗冷水澡!” “没错!” “还好我们是女孩子……”叶晨在此时格外庆幸。 当然,如果她还是男生的话,恐怕此时也就不在意能不能洗热水澡了。 主要是变成女孩子之后,身体比以前要敏感和脆弱许多,除非真的很热的天气,像这样太阳下山就很凉快的五月,洗冷水澡还是有些吃不消的。 ——她比以前更怕疼,也比以前更怕冷了。 所以,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区别对待,本身也是一种公平。 …… (二) “你们忙啊,我先去洗澡了。” “噫,你又跑了,偷懒啊!” “反正没我事儿吧?” “不行不行,你今天什么都没干啊!” “那等下我来负责烧烤吧。” “才不要你来呢,小梦做得比你好吃。” “……那你想怎么样?”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洗!” “公共浴室啊。” “……没有隔间吗?” “很遗憾,没有。” “诶——那就更要去了!” “算了吧,你在这干活,你干了就是我干了,我和小梦去。” “喂!” “走了小梦,洗澡去咯。” “我还是留在这里帮忙吧,要不你和叶晨去就好?” “我可以一起去洗嘛?反正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啦。”毛叶媛高举起了手。 “好啊。” “哼!” …… (三) 偏斜的夕阳将傍晚的余晖洒在前行的路上,为彩钢房镀上了一层橙红色的光芒。 晚晴摇晃着手里的黑色塑料袋悠闲地走在前面,一路上,还有不少同样过来洗澡的学生。 ——高二和高三的都有。 “晚晴晚晴。” “嗯?” “我们去看一下那个废弃的广播楼吧?” “广播楼?”晚晴看向了那勉强能称为楼的二层砖房,“其实里面空荡荡的,没什么好看的。” “咦,你去看过啦?” “以前看过。”她微微侧着小脸,微微勾起嘴角,“其实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废弃的村庄,已经没人在那里住了——那里才更有意思。” “那个听起来就好恐怖……”毛叶媛喜欢探索未知,但又不喜欢探索太恐怖的地方。 不过要是真让她一个人进去,她又不敢了。 现在之所以来了兴趣,主要还是因为全校学生都在这片山顶上,所以即使只有她和晚晴进去看看,也不会感觉有多恐怖。 不仅是远远的就能听到学生们的喧嚣,还因为这条路就有不少洗澡的学生来来往往呢。 “你想进去,那就进去看看呗。”晚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干脆直接走在了前面。 这广播站是用红砖搭建的,只在外面糊了一层白漆,看起来相当简陋。 里面的东西基本都被拆走了,没剩下什么,甚至有几堵墙都不知为何而被推倒了。 毛叶媛轻轻推开门,朝里面张望了几眼,一边扇着空气里的灰尘,一边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进去。 有些墙壁裂开了,有些墙壁甚至破了个洞。 斜阳的光芒透过缝隙照射进来,让人能看到那些在空气中飘摇的尘埃。 “好空旷……”毛叶媛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但她的声音却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回荡起来,吓了她一跳。 这里还留下了一些老旧的桌椅,不是已经爬满锈迹,就是已经腐烂了。 天花板上甚至塌了一个大洞,仰头从下往上望去,却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以及如同深渊般的漆黑。 “那上面是什么……” “一个会议室吧,好像。” “一层就只剩下这个大厅了吗?” “没有啊,你往那边的走廊那里走,还有很多单独的办公室呢。” “我们……走走看?” “行啊。”晚晴领着她朝前走去,“小心点,这房子可不怎么牢靠。” 走廊里有些昏暗,本就不怎么透光的绿色玻璃上,还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夕阳的光芒照进里头,已经十分微弱了。 高个子的毛叶媛在此时,却变成了晚晴的跟班,她有些紧张地缩着身子,小声地说道:“好暗呀……” “嗯,这里就这样,旁边是办公室,要进去看看吗?” “嗯……好像没什么好看的。”她朝边上的办公室瞅了一眼,里面被推倒的桌椅散乱着,破损的灯泡滚落在地上,还能看到一些花瓶的碎片。 这里看起来早就有无数人前来探索过了。 到处都被翻得一塌糊涂…… 二人一直走到了最前面,那是一个看起来保存还算完好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两扇窗户,光线比走廊里还暗。 一张固定死的大长桌上,散落着几个破掉的耳机和不知道被谁掰得歪歪扭扭的话筒。 “这里……好像是广播室诶。” “嗯,或许也可能是广播的总控制室,因为设备特别的多。” “这些设备都坏了吗?” “是啊,坏了,而且早就被淘汰了。”晚晴看向那破破烂烂的大块头机器,“现在的仪器要轻量化许多。” “那当时搬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搬走呢?废弃的时候,这些东西应该还没被淘汰吧?” “这地方,好像是六七十年代废弃的。” 毛叶媛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 毕竟她距离那个时代并不远。 爷爷奶奶和父母都是亲身经历者。 直到现在,他们都经常会谈起那个时代的疯狂。 “为什么要砸了这里呢?” “谁知道呢。”晚晴摊了摊手,“要去楼上看一下不?” “嗯……好。”毛叶媛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总感觉晚晴你不怕这些呢,好厉害。” “见得多了,人就容易没什么情绪波动。”她淡淡地回答道,领着毛叶媛走上了一旁的楼梯。 “二楼就别往前走了,不知道这天花板牢不牢固。” “嗯——二楼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呢。” “是啊,尽头那边那扇门打开就是会议室,也就是我们之前看到的空洞。” “哦~” 窗外的夕阳更昏沉了,也让走廊里显得更加的暗。 夜晚就快要来临。 这让毛叶媛总觉得这漆黑的屋子里会随时窜出一个吓人的鬼影来。 “我们……出去吧?” “走吧。”晚晴并没有继续探索的兴趣,调头就往楼下走。 当时她们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过来探险时,可是有人直接从天花板上掉下去的。 好在就只是个二楼,除了有点擦伤外,并无大碍。 这年久失修的二楼,简直到处都是陷阱。 “滴滴,嘟嘟……” “你听到有什么声音吗?” “没有呀。”毛叶媛茫然地摇了摇头。 “或许是我听错了吧……”晚晴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走廊仍旧是那般昏暗,没有什么东西亮起。 寂静得就像是一座历史的坟墓。 而就在她和毛叶媛走下楼之后,这走廊中,忽然有一扇门被轻轻推开了。 那是一个和晚晴同样娇小的身影,她走出门口后,抬头望了一眼,转身又走回了房间里,再一次轻轻关上了房门。 而后又传来十分轻微的‘滴滴’声。 一切就彻底陷入了沉寂之中,再没有其他声音响起了。 …… (四) 天总是黑得很快。 晚晴和毛叶媛走进旧广播站的时候,夕阳还挂在半空,缓缓的下坠着,似乎还要很久才会天黑。 然而等她们出来的时候,就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抹残阳了。 之后,夜幕彻底降临,一轮清朗的月亮从另一头缓缓升起。 “山顶的天空好漂亮……”毛叶媛抬起头,沐浴着那璀璨的星光,“好多星星,感觉比在家附近的时候还要多呢。” “是啊,因为远离了灯光污染。”这璀璨的星辰,是晚晴许多年都没见过的。 在未来,似乎只有投影灯才能人造出这么多的星光。 在未来,哪怕在乡下,也只在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那点缀在夜空的稀疏星辰。 在未来,人离自然很远,离自己的心,也同样很远…… 晚晴仰头看着这那仿佛正在缓缓旋转的星河,一时间有些痴了。 时间在此时似乎不再流动,这一瞬间产生的思绪,短暂而又永恒。 “真美。”她声音温柔的轻轻说道。 “是呀……难怪学校要安排这次活动呢……” 这样的星空,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因为它还带着自己过去那份最美好的回忆…… 此时此刻的画面,永远不会忘却。 牢牢印刻在每一位银江高中的学生心间。 …… 93.彩钢房浴室 最里面的这间彩钢房,就建在悬崖边上。 似乎是担心天黑时走错路,所以在彩钢房的周边围了一圈栅栏,就像是院子一样。 院子里,杂草与野花蓬勃生长着,边上不怎么有人走的空地,那野草甚至长得比人还高了。 “咦,这里有一片野花还挺漂亮的。”借着彩钢房门口的壁挂灯,毛叶媛朝昏黑的院子里张望了两眼。 “那是玫瑰花。” “诶?好像还真是……!我妈自己种了一盆玫瑰,经常悉心伺候却还是半死不活的,没想到这些野玫瑰竟然长得那么好。” “很多时候就是如此,越是不去管的花,反而越是开得鲜艳。” “我妈和我说,雨水就是比自来水要好,直接扎根在土壤里,就是比种在花盆里要好呢。” “是啊,不过自然生长的花,也更容易凋零,不是被风吹落,就是被人摘走,有时候动物也会过来品尝品尝。” “噗,我刚想摘一朵回去呢……” “摘回去干嘛啊?” “嗯……好看?” 晚晴斜睨了毛叶媛几眼,似乎有点不太理解她的想法:“好看的话就站在这里看呗,摘走了之后过一个晚上,就凋谢了。” “就单纯的因为好看所以想摘走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有时候爬山爬到山顶,看到好看的花就会摘下,等到山脚下就腻了,便它们扔了……” “你也太容易厌倦了吧。” “这就是女人啦,女人~”毛叶媛俏皮地朝晚晴眨了眨眼睛,开玩笑似的自嘲道,“就像买了漂亮的衣服一般穿不了几次便不想再穿了一样吧……?” “你家还挺有钱。” “不是啦,虽然还是会在正式场合穿,嗯……怎么说,但就不会觉得它有多好看了?” “那样说的话,不止是女人,男人也是如此吧。” “不清楚诶,但是我爸总开玩笑的说女人最无情了,所以我才拿来调侃一下啦。” 平日里总是说出一些对女性侮辱性言论的晚晴,今天却没赞同她父亲的看法:“你爸说的不对。” “晚晴,你一下子变得好认真哦。” “哦……?嗯……只是在讨论人性的时候会下意识的认真一点而已。” “无所谓啦,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不是嘛,一种人性也用不到所有的人身上啦。”毛叶媛竟然是个粗线条的乐天派,她十分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转身朝彩钢房里走去,“洗澡啦洗澡,再拖下去那边连晚饭都要做好啦。” “什么都不用干了,不是挺好。” “但是……这样心里过意不去呀。” 晚晴微微侧着头,看向身旁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少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纯洁而善良,最美好的年岁啊。 …… 彩钢房有两个入口,左边是女浴室,右边则是男浴室。 有几个好奇的男生总是往女生浴室这边张望,高中,正是激素分泌最旺盛的时候,也是男孩子们对女孩子的身体最有探索欲的时候…… 当然,也只是张望几下,然后发出那有些猥琐的笑声而已。 还不至于真有人跑过来偷看。 从外面看,这个彩钢房比前面的几间都要大,进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好几个小彩钢房拼凑起来的,只是外面都刷了同样的涂漆,所以才没有看出来而已。 进来的地方拐了个弯,就是更衣室。 这会儿人还不算多,有几个女孩子正在穿衣服,也有几个女孩子正在脱衣服。 “咦……好像没人管理。” “这要人管什么吗?” “柜子怎么用?” “凡是锁孔上有钥匙的,就随便用呗。” “哦……也对诶。” 晚晴找了从地面开始数第三格的柜子,它刚好在她的胸口位置,放起衣服来也要方便些。 至于毛叶媛……她选了个最高的柜子,也不知道是这对于她的身高而言正好,还是她觉得这样会干净一些。 “这里的浴室以前是广播站员工用的吗?”毛叶媛将干净的衣服暂时先放到柜子里,然后弯腰开始脱起了鞋子。 “应该是吧。” “为什么广播站都没了,这里还养护得那么好呢……” “可以用来作为景点使用,比如露营地之类。” “也没看到哪里收费呀。” “可能学校已经提前把钱交了。” 实际上,晚晴也不清楚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在未来,她回来过一趟,但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废弃,这浴室中别说热水了,就连冷水都放不出来。 兴许原本确实是打算作为景区来开发的,只是后来被搁置了吧。 这世界上,失败的事情总要比成功多得多。 “嗯……”毛叶媛刚脱下校服外套,正要把里面的衣服也脱下来时,有些犹豫地看向了晚晴。 而后者却是一点都没带犹豫的,直接掀起里面穿着的短袖,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平坦肚皮来。 随后,衣服从头顶被拽了出来,挂在了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上。 她正准备把头发从衣服里抓出来,就看见毛叶媛小脸有些微红地看着自己。 “干嘛?” “感觉好多人呀……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你没在公共浴室洗过澡?” “没有呀……嗯……我爸妈就是开澡堂的,但是我每次洗澡都去单间里洗,从来没去过大澡堂。” “从小就这么幸福啊?”晚晴调侃道,“所以,感觉不太自在?” “嗯……有点?” “放心吧,没人会盯着你看的。”晚晴一脸无所谓地将换下来的衣服甩进柜子里,弯下腰就要将最后一件贴身衣物给褪下。 “可……可她们都在看你诶……” 晚晴抬头瞥了一眼,果然发现刚才正在换衣服的几个女孩子纷纷朝自己望来。 年轻是女孩子总是好看的,但其实很多女孩子褪下衣服后,身材也未必就好。 要么是有小肚子,要么是形状不行,要么就是太过平坦,又或者大腿上的肉过于多了。 当然也可能是其他问题,比如腿太短、肩膀太宽、脚太大之类…… 即使是毛叶媛这个长腿少女,也有身材前后都平的缺点。 所以像晚晴这样身材完美的女孩儿其实并不多。 去外面的大澡堂,都是一些成年女性了,不会那么失态地盯着别人看。 但这里不一样,来洗澡的都是学生。 当大家察觉到晚晴看向她们时,就纷纷假装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有些虽然已经扭过头去了,但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又瞥了几眼。 “你脱不脱啊?不脱我先进去了?” “不要呀,等我一下!”毛叶媛慌张地小声喊道,慌慌张张地把衣服脱了下来。 晚晴欣赏这眼前的这幅美景,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羡慕地看向自己。 ——反正她是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吃亏。 只不过,这个曾经在年轻时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如今却并不能再让身体感到冲动了,她的心情甚至都很平静,只是抱着一种欣赏和戏谑的心态一路看过去。 “晚晴,你,你要不要遮一下?” “都是女的,怕什么。” “但,但就你是光溜溜的呀?” “哈?” “嗯……” “哦……” 晚晴顿时明白过来她是在说什么了。 看来其他女孩子看她,也是因为这个而好奇吧。 毕竟通体光洁白皙,没有一根多余毛发的人,确实很少见。 穿过明显是用来连接两间彩钢房的大门,一阵热气顿时迎面而来。 整个浴场里到处是雾气弥漫,刚进来的时候甚至让人有点分不清方向。 里面连隔间都没有,只有一排排的沐浴喷头。 这样可以让更多人同时洗澡。 但同样的,也会让里面变得有些拥挤。 别看更衣室好像没几个人,进来之后,里面竟然都是正在洗澡的女孩子。 毛叶媛和晚晴找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和别人挨得没那么近的沐浴喷头。 “晚晴的皮肤保养得很好诶,一点伤疤都没有。”明明在更衣室里还很害羞的毛叶媛,这会儿却借着水汽的掩护,大胆地观察了起来。 晚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关于这点,她确实没有注意过。 “你看,我手腕这里有一个伤疤。” “看不见。” “很淡啦,仔细看——看见了吗?” “哦,看见了。” “小时候摔的,那时候摔得可惨啦,还有膝盖上也有一块伤疤,后背还有一个被男孩子用石头砸的伤口……” “你小时候都去干嘛了。” “只是比较喜欢跑来跑去啦。” “后背的伤口还挺明显的。”晚晴绕到她身后看了一眼,“是被男生欺负了吗?” “没有啦,他是在砸别的东西,不小心砸到我了。”毛叶媛叹了口气,“我小时候还经常和男生们在一起玩的来着。” “假小子啊?” “谁说的啦,我从小就没留过短头发哦。” 晚晴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长发飘飘,追着男孩子们跑的少女,然后又想到她‘噗通’一声摔到泥坑里,整个头发上都沾满了泥浆。 那画面实在太‘美’了…… “哎呀,晚晴别站在我后面盯着我看啦……感觉怪怪的。” “如芒在背?” “嗯……反正就是不太舒服。”毛叶媛有些害羞地贴着墙壁,“我冲好了,你洗吧?” “嗯。” “说起来,晚晴,你的肥皂和洗发水呢?” “……嗯?哦……好像没带过来,在叶晨那吧……” “还好我有多余的。”毛叶媛指了指挂在水管上的那一长串袋装洗发水,“你自己拿吧~” “哦——你用这个啊?” “这个方便嘛,两毛钱一包,不占空间,而且也不重。” “不错。”晚晴有些怀念地看向那一包包的洗发水,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无数次去城中村浴室洗澡的回忆。 也就是九十年代末到零零年代初的时候吧,每次去公共浴室洗澡,她都会让老板顺便拿个这么一包,然后把它和衣柜门钥匙一起抓起来,晃晃悠悠地朝里走去…… …… 94.山顶的野炊 (一) 火已生起,树枝在燃烧中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从那黑色的树皮下流出些许油脂,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木头香味。 “今予、今予!要烧到头发啦!” “唔!”抬头望着天空的赵今予在恍惚中猛然回过神来,赶紧向后仰了仰身子。 “不能和火堆挨那么近啊。” “嗯……只是觉得今天的星空特别美呢。” “今予出过国吗?” “出过。” “应该有很多很美的景色吧?” “嗯,但我觉得都比不上今天看见的。”赵今予抿着嘴笑了笑,“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气氛吧,而且,以后想那么多同学聚在一起,就几乎不可能了。” “呃……这么说来也是。”叶晨抬头望了密密麻麻的星辰,“感觉就像是在银河里做饭似的,还挺梦幻的。” “是呢。”林宿梦笑着往烤网上放了几块切好的五花肉,轻轻笑着说道。 晚餐的食材也是学校发放的,每人一份,她们这边有五个人,自然就发了五份下来。 每份都有二两切好的五花肉、一小点牛肉,以及两个小鸡腿和鸡翅,剩下的一大包都是素菜,比如花菜、土豆、玉米之类。 主食当然也有,那就是每人两个的馒头。 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去领。 毕竟全校有那么多学生,不可能弄得太过奢侈。 要知道这次的露营,银江高中可是一分钱没收的。 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不太在意营收,只想给学生们尽可能的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可纵然如此,钱也终究是有限的。 “这些够吃吗?”叶晨有些担忧,“感觉大家都很饿了吧。” “我可以少吃点,本来我就吃不下多少呢。” “应该是够的吧……实在不行就多吃点馒头啦,烤馒头也很好吃的哦。”林宿梦说着,就拿出一个馒头放到了烤网上。 “对哦,烤馒头!要是有番薯就好了。” “没有番薯,但是有土豆,要不要直接放火堆里烤?” “可以啊!” “呀吼~”刚洗完澡的晚晴穿着一件长袖的红色连衣裙,正从不远处悠闲地走来。 因为没有吹风机吹干,所以湿漉漉的头发就随着步伐而微微摇晃。 兴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少女气息。 绿色的眸子在夜晚显得颜色更深,但似乎也更加沉静与温柔。 “你们终于洗好了啊,再不来我们都烤完了啊。”叶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食材我们都洗过了,火堆和烤架也是我们搭的,现在轮到你们干活了啊!” “不就是搞个烧烤吗,简单。”晚晴直接凑了过来,正要坐在地上,林宿梦赶忙将自己坐着的石头让给了她。 “别弄脏啦,坐这块石头吧,平坦而且又干净,我擦过了的。” “哦,行!那你们去洗澡吧,等你们回来就可以吃了!” “一个人没问题吗?” “放心吧,今予,你也去吧。” “嗯嗯,早点去,那个浴室不算很大,等吃好了再去洗澡,估计都要排队了呢。”毛叶媛也点头附和道。 “走了走了,我们快去快回吧。”叶晨催促了起来。 三人拿上自己换洗的衣服,并排走着,朝最里面的那间彩钢房走去。 虽是夜晚,但山顶上却并不黑暗,头顶的月光与星光很明亮,地面上也点着了许多火堆,将人们的脸庞都照得红彤彤的。 “毛叶媛,你不用忙,慢慢来就是了,她们洗澡肯定没那么快。”晚晴好整以暇地拿起学校发的铁茶壶放在火堆上,慢慢地煮了起来。 这铁茶壶显然不是新买的,看这模样,似乎已经用过几百次了,内壁都有了不少水锈。 看得出来,林宿梦拿来后是洗过的,但显然想要洗干净,没那么容易。 “那晚晴你看着?我看会儿书啦。” “看书?” “是呀,我带了几本故事会来呢。” “……看得清吗。” “锵锵锵,手电筒~” 晚晴认出了那个手电筒,貌似是上次去山洞探险用的那个,后面还有一根绳子,可以挂在帐篷上,当做灯泡来使。 “看吧看吧,有我看着火就行。”晚晴微微眯起眼睛,用筷子给五花肉翻了个面,她自己先夹起一片尝了一口:“嗯……味道不错……先吃了吧,这个,不然等下就糊了。” “好呀。” “直接用手?” “那……有筷子吗?” “废话。”晚晴丢了双一次性筷子过去,把已经烤好了的东西摆到一旁,让它保持在有火温着却又不至于马上烤糊的状态。 “嗯……好淡?” “哦,忘了撒调料了,不过这样也挺好吃的吧?” “稍微有一点点咸味,大概因为是刚烤好的吧,还挺脆的呢。” “嗯……嗯?只有盐和辣椒粉啊。” “我身边还有一瓶孜然!是孜然吧?” “给我。” “喏~” 晚晴就这么慢悠悠地烤着,时不时地吃上一块,而毛叶媛则捧着故事会看得津津有味,她吃得更慢,一小块五花肉,甚至能在嘴里嚼上个五分钟。 让人怀疑到最后是不是都已经冷了。 …… (二) “终于回来了啊?” “一不小心洗太久了……”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烤好了吗!”叶晨摸了摸肚子,使劲嗅了嗅烧烤的香味, “嗯,先吃着吧,慢慢吃,剩下的慢慢烤。” “咦,水是烧开的吗?” “是啊,你要喝?” “嗯!洗完澡反而口渴了……”林宿梦晃了晃自己水杯里剩下的半杯水,“谁还要山泉水呀?倒一点出去,我要换成开水啦。” “哦,给我点,我喜欢喝凉的。”叶晨拿出了自己的水杯。 “难怪是小气鬼。” “哈?” “小气鬼,喝凉水啊。”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看着晚晴:“你在讲什么冷笑话吗……” 浑身蒸腾着热气的女孩子们在帐篷边上坐下,有说有笑的享受起了这不算丰盛的烧烤晚餐。 当然,对于这个年代的普通学生而言,这一顿晚餐已经比在食堂里吃的要好上许多许多了。 …… (三) 难得的露营,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每个小组各自吃顿晚餐就结束了。 学校里还组织了临时的晚会,在最前面的空地上点起了一个大篝火,让那些胆子大的,敢主动举手的学生去上面表演一下才艺。 最多的就是上去唱歌,电是从公共厕所那边一路连过来的,只是用的喇叭质量不太好,总带着一股微妙的电流声。 ——当然,也有可能是话筒的问题。 饶是如此,大家也依旧玩得很开心。 这会儿上台了一个男生,正在表演着单口相声,只不过有时候会卡壳,还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或许说的相声没那么好笑,但笑这种东西就像是会传染一样,他一笑起来,其他学生也就忍不住跟着笑了。 在这热闹的山顶上,当然也有人在帐篷之间穿行着,四处串门,这可比平时串班要有意思多了,不仅是男生,就连不少女生都到处走动,简单的打一个招呼,都会让他们兴奋许久。 “叶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晚晴和叶晨同时回过头去,就看见江兴带着杨增、郑凯和董兴海,正鬼鬼祟祟的往这边走来。 “干嘛。”她被逗笑了,“做贼似的。” “嘿嘿……这边是女生区域啊,我就说刚才那边没看到女生,原来都集中到这里了。” “咦?好像是哦……”毛叶媛愣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没看到几个男生。 “我们这算不算闯女生宿舍啊?”董兴海有点紧张。 “咳,不算!老师又没说不能乱走。”杨增干咳了一声,“对吧江兴。” “对!” “那我们这么鬼鬼祟祟的干嘛?”郑凯直接站了起来,“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吗?” “喂快蹲下来!”江兴一把拽住郑凯,将他重新拉了下来,“咳,但也别那么嚣张啊!” “不是,这又不违规,你们干嘛这么紧张啊。” “就怕万一把我们驱逐出去了嘛……” “瞧你们那出息。”晚晴笑骂道。 “嚯嚯嚯……哇——”杨增借着火光,这时候才看清晚晴穿的连衣裙,平日里穿的都是校服,这样的私服,可是很难见到的。 他们今天之所以这么兴奋的非要到女生帐篷区这边闯一闯,就是想看看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女孩子们。 “校服害人啊!” “是啊是啊!” “啧啧啧啧……” “你们的眼神也太大胆了吧,好歹偷偷看吧?”叶晨忍不住调侃道。 “切,看都看了,那就得嚣张一点好吧——郑凯,没让你那么嚣张啊!你怎么又站起来了!” 毛叶媛她们都被活宝似的男生给逗得笑作了一团。 这莺莺燕燕的场面,看得男生们都有些呆住了。 “咳,我们去别处看看!” “去别处干嘛啊,还有比这边更好看的吗?” “……你就是来看叶晨和晚晴的是吧?” “我觉得今天晚上的晚晴比叶晨还好看啊……你不觉得吗?” “你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能不能小声点?”晚晴没好气地说道,“我全都听见了啊。” “哈哈,没事没事,我们知道老班长不会介意的嘛。” “要不要到我们帐篷里来坐一下?”晚晴斜睨了他们一眼,直接邀请道。 “那、那就不用了吧……” “不太好吧……” “你们还真想进来啊,去去,要么一边去,要么好好在那边坐着。”叶晨摆了摆手,“真是……你们都吃好了啊?” “早吃好咯。” “那你们没事干的话就去洗澡呗。” “真男人不用洗澡!” “没错!” “才一天不洗澡完全没问题!” “呸!” …… 95.老师的表演 (一) 夜空中繁星点点,一轮银月高挂着,斜斜得将清辉洒向山顶,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汪缓缓流淌的清泉。 已经快要晚上九点,但帐篷外却依旧热闹非凡。 许多女孩子们聚在一个篝火前聊着八卦,说着谁喜欢谁,谁又甩了谁的同学恋情,以及某些明星之间的花边新闻。 男生们聚在一块儿,天南地北的聊着国家与世界大事,当然也会忽然聊起大家都喜欢哪个女生。 往往某个长得漂亮的会获得最多的票数。 而如果有人说了一个普通女孩的名字,那立马就会有人挤眉弄眼的大笑起来,推着那个男生要让他去表白。 “喜欢就去追啊,现在不试试,以后可是要后悔的啊!” “就是,就是!快去!” “别闹别闹……” “李秋梅,钱航说他喜欢你!!!” “草!!闭上你的狗嘴!” “哈哈哈——” 男生们顿时哄笑成了一团,那边的女孩子要么没听清,要么听清了,但对那个男生并无意思,所以只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至于被喊出名字的那个男生,刚开始会有些激动和期待,接着就会因为对方的表情而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之中。 但最起码,心意被说出来过,或许以后再回想当年,就不会感到后悔了吧。 前面的空地上,就连老师都上去唱歌了,这会儿戴学才和光秋堂正在对唱着一首情歌,在旁边围观的女生们莫名其妙的尖叫了起来。 或许,大多数女孩子天生就喜欢看男人和男人‘在一起’? “戴老师,再来一首呀!”有一班的女生怂恿着喊道。 “不了不了,哈哈,就会这一首。”戴学才赶忙摆了摆手,一脸谦虚的笑道。 “戴老师,明天我们几点出发啊?” “明天十点出发,九点钟之前起床就可以。” “也就是说今天可以晚睡?” “是,不过别睡得太迟啊,哈哈。” “下面有请我们的校长为我们唱一首校歌!!!” 这下,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开始疯狂起哄了。 “我草我草,校长要唱歌!”叶晨这会儿都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毕竟对于她来说,校长唱歌是三年来第一次见,可以说是相当稀奇了。 “这有什么,校长本身就是个年轻女人,唱歌很稀奇吗?待会儿教导主任唱歌那才叫稀奇呢。” “哈?他会唱歌?长得那副老古董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不会对任何娱乐方式感兴趣的样子,就算会唱歌,估计也就是唱点老掉牙的红歌吧……” “呵呵。”晚晴淡淡地笑了笑,和这个年代人十分友好的微笑不同,她这是来自互联网时代,充满了嘲讽的微笑。 …… (二) 林宿梦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光将她的脸庞映照得通红。 晚餐其实已经吃完了,只剩下一些从班主任那要来的馒头,还放在烤网上慢慢烘烤着,如果饿了就掰一点吃,权当是饭后点心了。 校长连唱了三首歌,这会儿终于到了第三首的尾声。 那甜美的嗓音让人感觉像是专业歌手,特别是站在前面时那落落大方的微笑,简直就像是出去演出过许多次一样。 赵今予捧着自己带来的小搪瓷杯抿了一口热水,轻轻摇晃起身子,似乎很享受在火堆前听歌的感觉。 “对了,今予,等下把你电脑拿出来玩吧?”凑在毛叶媛身旁一起看故事会的叶晨忽然抬头说道。 “对哦!”毛叶媛揉了揉眼睛,手电筒的灯光虽然明亮,但总觉得不如正常的灯照起来更舒服,或许是因为它吊在帐篷上,总会在风中摇晃吧…… “嗯,好呀。”赵今予爬进了帐篷里,借着电筒和篝火的微光,将书包打开,把那个厚重的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书包顿时空了大半,接着她又去叶晨的书包里摸了摸,拿出了三盒VCD来。 一盒是上次的音乐碟片,另外两盒一部是灾难片,另一部则是纪录片。 这两盒VCD都没有拆封,主要是大家没什么时间去看。 仅剩的一点时间也被拿来看教学视频了。 碰到一些实在弄不懂的难题,去针对性的找对应集数时,效果还是挺好的。 “哇,这就是笔记本电脑吗?”毛叶媛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将脸贴得很近,“好小呀,可以装在包里到处带着走呢。” “很厉害吧!”叶晨得意地笑道,仿佛这台电脑是她的一样。 正在此时,帐篷外面又变得喧嚣起来,有无数男生吹起了口哨,原本各自待在自己帐篷里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朝前面望去。 还有许多人正从后方往前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至于原因嘛—— 没错,是教导主任上去唱歌了。 所有学生都觉得这是一个严肃古板,一点都不风趣的小老头,对这种娱乐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就算是唱歌,也肯定是些老掉牙的歌曲。 但大家还是很感兴趣的想来听他一展歌喉。 万一唱得很难听,还可以借此机会大肆嘲笑一下。 ——毕竟这种能看教导主任出洋相的机会可不多。 然而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随着磁带机被摁下,音乐的前奏悠扬的响起,所有人都发现这竟然是一首流行歌曲。 而且还不是那种十分硬朗的流行歌曲,而是一首……软绵绵、甜蜜蜜的流行歌曲,歌手本人还曾经在过去那个时代被批判过是靡靡之音: 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有人甚至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睛。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老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如原唱那般甜美,但却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悠扬。 叶晨瞪大了眼睛:“我的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哈哈,更震惊的还在后面呢!”晚晴促狭地笑道。 “晴儿知道老师们的节目单?” “哦,之前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过。” “这样呀。”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 一首小城故事刚唱完,学生们的帐篷这边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或许以前有广播站的时候,这山顶上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学生们的口哨声和尖叫声交织着,还有那如同浪潮般,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喧嚣声。 以至于就连那连着话筒的音响都不够压住大家的声音了。 虽说那音响的音量本身就不够大。 然而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教导主任摸着自己秃顶的脑袋,竟然开始表演起了口技。 先是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然后模仿自然的风声、水声、落叶声,再然后甚至开始模仿起着火的声音、水流动的声响、菜市场的噪音…… 第三个节目更加精彩,竟然是一出脱口秀。 他甚至揶揄了一下自己那中间少了一块的秃顶发型,也笑着说了一些学生们以为他没发现,但其实早就看在心底了的事情。 或许,这位教导主任的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古板。 气氛变得格外热烈,不过老师们的表演真的就到此结束了。 但仍旧会有学生上去拿着话筒唱上一首歌,完全是把这里当做露天的KTV了。 热闹与喧嚣还在继续,仿佛大家都要一夜不眠了。 …… (三) “等下再开始啊!”正要趴下来好好看电影的叶晨忽然又站起身,“我去上个厕所!” “等一下呀,晨儿,我也要去。”林宿梦如释重负的说道,“我早就想去了……” “怕黑嘛?”毛叶媛促狭地笑道。 “嘁,毛毛虫你自己不也怕黑嘛?” “是的啦,其实我也早就想去了来着。” “你们不至于吧……”叶晨一脸无奈,“那还有谁要去厕所的?今予去不去?晚晴呢?” “那干脆就都去吧。”晚晴看向了赵今予,“走咯,今予?” “其实我还好啦……” “哎呀,一起去了嘛,一起一起。”毛叶媛亲昵得拽住了赵今予的胳膊,“上完之后,等下就不用去了嘛,要是困了就可以直接睡啦。” 通往厕所的路是一片漆黑,只能远远的看到彩钢房门口拖着长线的白炽灯在风中微微摇晃。 “感觉好远。” “白天的时候去感觉还挺近的呢。” “只是因为天太黑了吧?看不清路吧?” “感觉冷飕飕的……”毛叶媛打了个寒颤,“听说很多山上都会有埋死人……” “毛毛虫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越感觉那边的影子看着好恐怖……” “那是树啦。”叶晨无奈地说道,“小梦你别跟着起哄啊。” “噫!!有什么东西忽然窜过去了?”毛叶媛的声音都跟着变得尖细了起来。 “那是个塑料袋……” “吼!” “咿呀——!” “哈哈哈,咳,吓到你们了?”江兴的声音响起,随后一个手电筒亮了起来,照清楚了他们这灰头土脸的一行人。 “是你们呀……吓死我了……”毛叶媛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长出了口气。 “干嘛去了你们?挖坟啊?”叶晨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嘿嘿……去挖好东西了……看!茄子、毛豆,还有土豆!” “你们这是把别人菜园糟蹋了啊?” “这是到哪里去了……” “半山腰,嘿嘿,那里一大片农田。” “你们去过那个废弃的村庄了?”晚晴冷不丁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 “哈哈……你们要不要!当宵夜啊,毛豆洗一洗放火里一烤别太香啊!或者是烤土豆、烤茄子也不错!” 毛叶媛兴奋地问道:“你们去有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有啊,我们看到了一个脚不沾地的女人……”江兴煞有介事的说道。 晚晴面无表情得打断了他:“别信他,他瞎掰的,我们快点去上厕所然后回帐篷吧。” “骗子!”毛叶媛瞪了他一眼。 “喂喂,加餐的宵夜要不要啊!”江兴又喊了起来。 “等下再说吧!”叶晨并没有感觉到肚子饿。 “等等,我们也上厕所啊!”杨增嚷道。 “你们也来女厕所?”晚晴斜睨了他一眼。 “咳咳……” …… 96.帐篷中过夜 (一) 穿着各自衣服的女孩子们缩进了帐篷里,帐篷其实很大,但挤下五个人,哪怕是五个女孩子,也已然显得有些拥挤。 个子高的毛叶媛感觉最难受,大家挤在一块儿,她只能勾着双腿,有些勉强得靠在边上。 个子最矮的晚晴躺得最舒坦,无论她枕在谁的大腿或者胸口,都可以很畅快的舒展手脚。 “哎呀!”刚抬起头来的叶晨撞到了赵今予的下巴,俩人都疼得捂住了脸颊。 “好挤……” “挤一挤才有趣嘛!”坐在帐篷门口的林宿梦笑着说道,“我就喜欢这种大家挤在一起睡觉的感觉呢。” “为什么呀?” “嗯……大概因为我从小到大几乎没和人挤在一块儿睡吧,我总觉得,只有亲密的人才会挤在一起呢,如果有很多人挤在一起,那就是有一群亲密的人,嗯……就是会很有安全感。” “哦哦……是这样呀,我小时候也喜欢和姐姐们挤在一块儿,不过大概是习惯了吧,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啦……”毛叶媛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呼……晚晴,你,你可以再靠里面点吗,我感觉我快把帐篷压倒啦。” “嗯?哦,你进来点吧。”晚晴说着,又往赵今予的怀里挪了挪。 因为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她的大腿上,所以这边就是最好的‘观景台’。 “小梦进来看吗?” “要不你们调整一下位置,让我在外面也能看到?”坐在帐篷里,但有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的林宿梦用筷子拨弄了一下没有剥皮就直接放在烤网上的小土豆,“我在做夜宵呀。” ——这是刚才男孩子们从别处探险回来获得的战利品,分了一小半给女孩子们,剩下的他们自己拿去当夜宵了。 这帮精力旺盛的家伙,这会儿正在远处的男生帐篷区烤着宵夜,捶胸顿足的哀叹着刚才不在,没能看到教导主任的精彩表演。 当然,这哀叹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揶揄,那就不得而知了。 …… (二) 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实在有些压腿,所以干脆被赵今予直接放在了帐篷地上,将屏幕往后掰了掰,让大家看起来尽可能省力一点。 “开始了哦?” “开始!”叶晨已经兴奋得迫不及待了。 林宿梦把几个连油都没有抹的小土豆来回的换着手拿:“谁要吃小土豆呀,嘶呼呼,好烫,很好吃的哦!只撒了一点点盐!” “我要!”叶晨立马高举起了手。 当她接过土豆的时候,光驱的抽屉就已经被推了回去,在一阵读碟的‘哗啦’声后,电脑屏幕忽然弹出一个窗口,然后开始自动播放起了光碟中的内容。 其他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林宿梦捧着剩下的土豆愣了愣,最后只好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这朴素的食物,却是此时此刻最美味的宵夜。 她的注意力不在屏幕的画面上,而在帐篷里其他人的身上。 她忽然很希望,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最幸福的一刻。 …… (三) 纪录片在长达十秒钟,长到大家都觉得VCD是坏掉了的黑屏之后,终于缓缓的有了光亮。 那是一个漆黑的小房间,屋子里有人打开了手电筒。 这里聚集着大概十几个人。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眼神中都多少流露出几分紧张和恐惧。 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整个天花板都开始震动,‘簌簌’地落下一大片灰尘。 “轰!” “砰!!” 那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像是有巨人在慢慢走近,接着又慢慢走远。 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镜头里,甚至有个男人当场就瘫软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就在这一瞬间睡着了。 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朝天花板望去,轻声问着自己的父母:“……爸爸,妈妈,我们,没事了吗?” “他们走了……”镜头旁边,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少女颤抖着说道,她紧紧抿住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出去了……” 仔细听会发现,他们说的其实并非中文,大家听到的说话声是后期配音的,和原本的声音有细微的延迟。 也不知道是技术问题没有完全覆盖,还是故意保留的。 接着又是一阵好几秒钟的黑暗,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推开,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后,一切变得明亮起来。 画面渐渐清晰,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废墟。 字幕缓缓弹出「这就是战争」几个大字,旋转着又弹出很多张人间地狱般的照片,这些照片,全都是黑白的。 但却仿佛仍然能让人嗅到那残酷战场上的血腥味。 没有任何的马赛克,能看到残缺的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只剩下一条手臂,还有的干脆成了一团浆糊。 然而冲击力最大的,却是那些只剩下半截身子却还活着、胸口整个裂开却还在苟延残喘、抱着自己大腿充满了活下去的渴望的……人们。 他们确实还活着,最起码拍照的时候还活着。 但却要经受比死者更痛苦的折磨。 黑白的照片越来越多,越放越快,让人目不暇接。 直到最后一张,一个婴儿被一根钢筋牢牢钉在地上,那幼小的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无助。 接着,镜头一转,来到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这个时候,城市还没有变成废墟,大街上的行人虽然神色紧张,但一切似乎都还在秩序的控制之下。 纪录片也从这里正式开始。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会是一张无聊的VCD,本来还打算就看两眼便换成那部一看封面就知道特效做得很好的灾难片,但这会儿,却没人再说这件事了。 大家都沉浸到了纪录片所拍摄的那个国家、那座城市里。 战争,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说实话,即使对于她们这些孩子而言,也像是一件无比遥远的事。 …… (四) 纪录片最让人惆怅的地方,就在于它只是记录而已。 它不是电影,没有主角,拍摄者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非一位拯救世人的英雄。 于是,镜头里所看到的,几乎只有遗憾。 哭喊着死去的孩子、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侣、在炮弹中炸成碎片的某位父亲、被熊熊烈火活活烧死的孕妇…… 拍摄者将一切残酷的现实记录下来,仅此而已。 当然,也有美好的地方。 受难者们互相帮助:少女抱起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在枪林弹雨中奔跑;老婆婆煮了汤,为难民们分发食物;断了一条手臂的医生正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完成一场救命的手术…… 当然,最触动大家的,还是那位一直跟在拍摄者身边的少女。 她曾经开朗的说过自己想要染一头蓝黑色的头发,她还说自己是能操控梦境的魔女。 那是一个有着童话般幻想的女孩儿。 直到她亲眼看到自己父母在自爆汽车的袭击下炸得支离破碎。 战争,太过残酷。 …… (五) “呼……”叶晨神色沉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由衷的感慨道,“这就是战争啊。” “是呀。” “几点了?”林宿梦揉了揉眼睛。 她看得入迷,甚至把毛豆都给烤糊了,之前烤好的茄子也只吃了半个,剩下的都已经凉了。 “十二点啦,我们看了好久哦。” “两个多小时啊。”叶晨在帐篷里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倒在了防潮的软垫上,“困了困了……” “睡吧。”赵今予看了一下电脑的电量——剩下的不多了。 这年代的笔记本电脑,基本续航也就是在三四个小时左右,别看它块头大,但毕竟技术和未来有巨大差距,这电池的作用很多时候只是为了用来临时办公而已,真要想拿来不插电使用,恐怕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的。 这里也没有充电的地方,能看完一部VCD就算不错了。 “睡觉!” “不刷牙吗?” “不刷了,困死了……” “那我得去刷牙……”毛叶媛站起身,“有,有人一起吗?” “毛毛虫,我和你一起。” “我去上厕所。”晚晴今天晚上喝的水有点多。 “我刚才没吃东西了呢。”赵今予躺在了叶晨身旁,“我就不去啦。” “走吧走吧,我们快去快回。” 掀开帘布走出帐篷,外面已经不如之前那般热闹了。 不少篝火都已经熄灭,几位老师正在帐篷间巡查着,准备把那些已经不在使用了火堆灭掉,免得出现什么火灾。 还醒着的学生们,也被提醒在睡觉之前得把火灭了。 现在是夏天,即使不是烤火,在帐篷中挤着一起睡觉,也还是不会冷的。 女生这边还特意多发了一条薄毯,如果只盖肚子和半截大腿的话,应该勉强能盖住四五个人。 当晚晴她们回来的时候,赵今予和叶晨已经睡着了。 这位一直很淑女的大小姐,这会儿却在打着呼噜。 老实说,一开始进来,晚晴还以为是叶晨在打呼噜。 分辨了一下才发现竟然是她。 “是今予?” “没错。” “真的是诶……” “可能是太累了吧。” “嗯,太累啦,今天玩得也太尽兴了。” “睡吧睡吧,毛毛虫你睡哪儿?” “我可以睡在中间吗?” “怕鬼啊你?” “没、没有啦……嗯……好吧,有一点……” “那你睡在中间吧,我睡最外面好了。” 风缓缓地拂过晚晴的脸庞,被熄灭的篝火升起一阵袅袅青烟,她眯起眼睛再看了一眼灿烂的星空,终于也躺进了帐篷里。 …… 97.清晨的山顶 (一) 清晨的阳光透过绿色的帐篷照射进来,金色的阳光也变成浅绿色的了。 女孩子们像是一窝小猫似的蜷缩着,睡眼恬静。 娇小的晚晴睡得却最豪放,伸展着四肢,将脑袋枕在赵今予的胸口,嘴角还淌着口水,时不时傻笑一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 毛叶媛睡得歪歪扭扭的,个子超过一米七的她,在这帐篷里躺得最不自在。 林宿梦背对着其他人,面朝着帐篷边缘,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像是个还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一样。 叶晨感觉自己的手被压得又酸又痛,费劲地抽了出来,耳边顿时传来了赵今予那无意识的轻吟。 “呼……”她拿起晚晴挂在脖子上的传呼机看了一眼,现在才早上六点半。 明明昨天睡得很晚,但却像是睡足了十个小时似的精神。 帐篷的顶不高,特别是有斜坡的地方,她刚坐起身,脑袋就和帐篷轻轻摩擦了一下。 好在这是柔软的帐篷,而非坚硬的墙壁,否则肯定能听到一声如同西瓜开瓢般的清脆的声响。 “呼唔……”她轻轻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往外爬,不小心压到了晚晴的手掌。 “呃——” 她赶忙抬起手来,但另一只手却没掌握住平衡,‘啪嗒’一下摔在了毛叶媛的肚子上。 “嗯……?” “咳嗯!”叶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慌忙抬起头来,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坐在帐篷边缘套上了自己的鞋子。 帐篷面上都是露水,手一摸,顿时就变得湿漉漉的了。 叶晨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在这广袤的山顶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起床后看到的,最美的风景。 身后是一个又一个如同蘑菇般的帐篷,往前看,则是一片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山脉。 昨天是难得的狂欢,学生们都睡得很晚,这会儿大多还在梦中呢。 叶晨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帐篷中正在熟睡的其他人。 她顶着头顶初升的骄阳,用手抚了抚有些皱巴巴的裙摆,踩着清晨有些泥泞的土地缓缓朝彩钢房走去。 早上刚起床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上厕所了…… …… (二) “喂,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哪里都会去。” “没有目的的旅行?” “自我放逐的流放者,只是在寻找一个可以下船的码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欢迎来到时空观光船,里提姆熙号。” “唔!”晚晴在那一阵炙热的白光中猛然惊醒,她刚想坐起来,身子一个踉跄,就一头撞在了赵今予的胸口。 那是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梦。 或许是潜意识里在为田老头的幻想做一些合理的补充。 也兴许是晚晴在心底深处其实是希望田老头的家乡真的存在。 然而很遗憾,梦终究是梦,田老头说的天空之岛里提姆熙,终究只是支撑着他精神与意志的一个幻想而已。 “嗯?晴儿?”赵今予含糊不清地呓语着,迷迷糊糊得坐起身来,“几点啦?” “不知道。”晚晴把挂在胸前碍事的传呼机甩到了身后去,“哈呼——睡得好饱。” “已经七点啦。”赵今予顺手拿起晚晴挂在背后的传呼机看了一眼。 这玩意儿就像个小电子表一样,摁一下屏幕就会亮起幽幽绿光,让人能看清上面的那些数字。 “还早呢。”晚晴又压着赵今予的肩膀躺了下去,“好困,不是说今天九点才出发吗?” “等下起床的话,会不会来不及洗漱了呀。” “是呢。”毛叶媛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扭动着身子,晃晃悠悠得坐了起来,“起床起床啦,趁着时间还早,可以再去逛逛呢。” “嗯!去看看风景!” “你们醒了啊?”帐篷的帘布被掀开,露出一张刚洗过还没完全擦干,水滴正顺着下巴流淌而下的小脸来,“我都已经洗漱好了。” “你小子起那么早,不困啊?”晚晴咕哝着说道,身后的赵今予抱着她缓缓坐起身来,将她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叶晨朝那双白皙柔软的大腿看了两眼,皱着琼鼻撇了撇嘴:“你以为都像你啊,现在还睡,猪都没你舒服呢!” “作为一个人,要是没有选择当猪的权利,那还做什么人嘛。” “什么歪理……” “啊——呃——”晚晴像是在和自己身体做挣扎似的,将小脸埋进了赵今予的怀里用力蹭了蹭,然后一咕噜得爬了出来,飞快套上了自己那双帆布鞋——和叶晨穿的那双是同款,只是不同颜色而已。 “大懒猪起床啦?” “切,不就偶尔起得比我早一点吗,给你嘚瑟的,哦,我懂了~”晚晴眯起了眼睛,狡黠地笑了起来,“是不是缺爱了呀?来,让我给你一个大大的抱抱~” “鬼才要啦!” “哎呀,不要害羞嘛。”晚晴不由分说的上去来了个熊抱,用力拍了拍叶晨的后背,发出‘咚咚’的闷响。 简直就像是在抱一个多年不见的兄弟一样,有些过于豪爽了。 “怎么样,感受到我的爱了吗!” “爱你个大头鬼……” “切,没有情调的家伙。”晚晴摆了摆手,微微踮起脚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转身朝公共厕所走去。 “你去干嘛?” “洗漱咯。” “那你牙刷牙杯还有毛巾都不拿吗!” “哦,昨天就没用牙刷,我都忘了还有这玩意儿带来了。” “你昨天没刷牙?” “没有。” “……讲点卫生啊!”叶晨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满口黄牙的美少女,顿时打了个寒颤。 帐篷里的女孩子们都笑了起来。 林宿梦一脸羡慕的说道:“晨儿,你和你姐姐的关系真好呀。” “你哪里看出我和她关系好了……” “我也想要有个每天早上这么热情的姐姐或者妹妹呢,唉。” “好像姐姐表达感情都是这样的诶!”家里有三个姐姐的毛叶媛最有发言权,“我记得我小时候,大姐二姐都特别喜欢用脸和我的脸颊蹭来蹭去的呢,我三姐和我差不多大,和她一起睡的时候,早上起来也喜欢抱着我蹭上半天。” 叶晨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家伙绝对不是像你姐姐那样的,她就是突然来了恶趣味而已……” “晨儿是被宠爱着的妹妹呀。”林宿梦感慨道。 “是呢。” “哈?就连今予都这么说……别被她给骗了啊!外表可是很具有迷惑性的!” …… (三) 随着时间的推移,山顶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学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将帐篷拆解收起,重新放回彩钢房的仓库里。 昨天搭起的篝火也要抹平,那些可能还会点燃草木的余烬要用水彻底浇灭。 有学生带来了胶卷相机,想要把难得的时刻保留下来。 也有扛着摄影机的老师过来拍照,专门捕捉那些最有意思的画面瞬间。 当然,长得好看的男生和长得好看的女生,也是被重点拍摄的对象。 最美好的年岁,最美好的人,或许才能成为一张最美好的照片吧。 “摄影老师,照片到时候可以洗出来给我们吗?”叶晨期待的问道。 “哈哈,可以啊,到时候只要有你们出镜的,都洗出来给你们。” “好哦!” 女孩子们顿时欢呼了起来。 “老师,那我们的呢!” “你们是背景板,想要自己付印刷费哈!” “我靠!” “就算得付印刷费我也要!”杨增一脸坚定的喊道,“以后说不准就再也碰不到这么漂亮的女生啦,这不得留着欣赏啊!” “我靠,杨增,你小子拿着照片不会是想要干点什么龌龊的事情吧?” “你妹,你自己龌龊能不能别带上我?” “照我来看,杨增确实有那么龌龊。” “你妈,郑凯你个比崽子!” “哈哈——” 男孩子和女孩子们,都笑作了一团。 …… (四) 九点多快十点,总算是清点完了人数,大家检查了没有东西忘带之后,就由高三一班带头,浩浩荡荡的下山去了。 下山走的并非上山小路,而是那条宽敞的水泥路。 相比之下,这可要好走多了,虽然相比直接上来的小路要多绕点路,但毕竟它走起来更加轻松啊。 之所以不走小路,或许是学校考虑到那条小路下山的时候可能比上山还要危险…… 扛着笨重摄像机的老师还在拍着,要将这一切的画面都尽可能收录其中。 “哇吼——”几个男生在下山的坡道上奔跑了起来,立马就被老师给制止了。 “你们几个!小心点,别在这里跑步,等下直接摔下去了!” 有人听了,也有人没听,甚至脱离队伍跑得更远了。 于是就会有老师去追,把这几个不听话的家伙抓回来教训一通。 “毛毛虫,你小心点呀,倒着走能行吗?” “不太行,哎呀哎呀,小梦,抓着我的手!” “……怎么了,没事吧,要摔倒了吗?” “还好还好,差点……嗯,这样不错,我可以很轻松得倒着走啦。” 一旁的叶晨忽然默默得抓住了晚晴的手,后者一脸疑惑地望向她:“干嘛啊你?” “我也想倒着走!” “得了吧,你还是爬着走吧。” “喂喂!!” “噗呲……” “干嘛干嘛,笑什么啊!” “真好呢。”赵今予收敛了一下笑容,抿着嘴说道。 “是呀,真好呢。”林宿梦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 98.平常的日子 (一) 1997年5月30日,星期五。 夏日的韵味已经愈发浓郁了。 莲藕池的荷花含苞待放,池塘里还偶尔能听见几声蛙鸣,提前破土而出的知了发出‘滋儿哇’的声响,只是在此时还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高考几乎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原本遥远的日子,一下子就飞到了眼前。 “真想再来一次时间循环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做更充足的准备了……”叶晨坐在门口的鞋柜上穿着鞋子,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 “能给你一次赶超的机会就不错了,做人别太贪心,再说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有时候准备太多反倒不好。” “怎么就不好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难道不好吗?”叶晨白了晚晴一眼。 “一切尽在掌握就没有紧张感了,面对这些大事的时候,还是得让自己精神绷紧一些才好,否则就算学得好了,也可能会发挥失常——因为太放松了。” “这是什么道理……快考试的时候,一般不都是安慰别人不要紧张的才对吗?” “只要别紧张到大脑一片空白就行,事实上对于我们来说,应该是不要太放松才对。” “那是你好不,我可一点都不放松。”叶晨抹了抹领口,将它捋直了一些,“听说快要高考改革了,到时候的学生就是六月份高考了,还好我们不是,还能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呢……” “所以,庆幸吧你就。” 已经穿好鞋子了的晚晴顺手拎起书包,用背带撩拨了一下站在门口为她俩送行的小白,就看见父亲将桌上的烟盒往口袋里一塞,穿着那件已经穿了十几年的蓝色工装朝门口走来。 “老爹,今天这么早去上班?” “今天有点事,要我提前去。” “怎么啦?”穿好鞋子的叶晨用力跺了跺脚,仿佛这样可以让鞋子穿得更紧实似的,“这算不算加班啊?” “也不知道什么事,主要是这个月带我的那位师傅已经三天没去上班了,单位里让我今天早点去,因为今天得我一个人干活了,我又不太熟悉,自然就只能早点去了……等熟悉了就好了。” “带你的人是辞职了?”叶晨揉了一下小白那毛茸茸的狗头,伸手捡起了地上的书包。 “没有说过要辞职,就是不来上班,然后也联系不上。”父亲有些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我那天的话说得重了。” “怎么了?” “说来复杂……其实那个老师傅有点精神疾病,总是幻想自己的家乡在天上,每天都要说那些事,我那天忍不住和他说,那些只是他的幻想,根本是不存在的,他应该回到现实里来,好好生活。”父亲叹了口气,“但我或许不该那么说,可能……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老田?”晚晴诧异得看了他一眼。 “晚晴你怎么知道?” “上辈子,他带我送过货,我给他打下手,在周末的时候赚点钱补贴生活的开支。” 父亲愣了愣,良久未言:“他后来怎么样了?” “就是这样,在我快要毕业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再也没见过?” “是啊。” “……”父亲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或许还是不要知道未来的好。” …… (二) 父亲先下了楼,晚晴和叶晨则敲开了赵今予家的房门,她俩也已经洗漱好,准备出发了。 因为住得远,所以上学必须得起的早。 林宿梦刚开始还有点不太适应,现在却也慢慢习惯了。 反倒还是赵今予,每天基本都是起床最迟的那个。 距离上一次的爬山活动才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但大概是生活过于充实,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让人有一种过去了一个月的错觉。 仿佛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学习的节奏也愈发快,现在每个星期都要所有科目考两次试,考完之后就讲答案,讲完答案就立刻开始考。 老师们已经很少再详细的讲了,除非是那些比较重要的难点或者很多人容易出错的重点。 到了这个阶段,就只能自己寻找自己的薄弱处,然后想办法去弄懂,一切的提升都只能靠自学了。 至于考试,很多时候也就是加强和巩固,以及发现自己的问题而已。 在这样密集的考试之中,运气的成分会变得越来越少。 毕竟有时候做对了的题目就会本能的忽略掉它,而这样反复的考试,就能让那些之前运气好做对的题也显现出来。 查漏补缺,就是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事情。 就连英语本身已经很好了的晚晴,也发现了许多可以改正的错误。 “今天又要考试吧?”林宿梦打着哈欠问道。 “是啊。”叶晨点了点头,“今天一天全是考试,中午的时候讲题,好在今天没有晚自习,可以早点回家了。” “这次考得好密集呀,明明星期四才刚考完来着。” “嗯,好像说周五的这个是全市统考,碰到一起去了。” “每天都是考试考试和考试。”叶晨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感觉我都快溺死在题海里了。” “加油哦,坚持就是胜利,距离最后的高考已经不远啦。”赵今予挥了挥拳,为她们加油鼓劲。 她的成绩也是一路飙升,现在坐稳了全校第一的位置,任凭后面的人怎么努力,都依然和她的分数有不小差距。 “今予这次是不是能突破六百分的界限了啊?” “应该可以吧,我想……大概能考到六百二十?” “这是普通高中学生应该有的成绩的嘛……”叶晨既羡慕又嫉妒。 上次赵今予考了五百九十五,位列第一,而第二名却只有五百十九分。 这巨大的差距让人看着都有些绝望了。 “再这样进步下去,都能考清华北大了吧?” “噗,那还是很有难度的啦。” “我觉得这种事对今予已经没有难度了……” “赞同!” “叮~咚~”闲聊中,电梯门缓缓打开,四个女孩子们相继走了进去,准备开始崭新却又重复的一天。 …… (三) 夏日的晨风吹在脸上,让人感觉格外温柔,当然,仅限于早晨。 到了中午的时候,吹来的风就已经像是烤炉中吹出来的一样了。 虽然才只是五月底,但夏日的炎热似乎已经悄然到来了。 叶晨匀速的踩着自行车,望着远处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忽然感叹道:“看来今年会是个酷暑啊。” “怎么了?”坐在后座的赵今予歪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现在就已经很热了啊,等到七月份的时候,肯定热得要死了。” “对哦,到时候考场里能把人热中暑吧……” “这就是为什么要准备把高考时间提前一月了。”晚晴趁着等红绿灯的时间,顺手拔了一根路边的狗尾巴草,拽着长长的茎,任由那蓬松的上半部分在空中摇曳。 “那我们怎么办啊。” “会有人放几个大冰块在教室里的。”晚晴很有经验的说道,“不过也就聊胜于无吧,反正一样热,出汗多的还会把卷子弄湿呢。” “那怎么行。” “不行也没办法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这也算是公平了。” “嗯……听说S市有个考场已经有空调了。” “真的假的?”叶晨一脸震惊,要知道在住公寓之前,她甚至以为普通人家或者教室里是安装不了空调的呢。 “嗯,但是不知道我会不会被分配到那个考场啦。” “哈哈,看来这世界上永远充满了不公平啊。”晚晴爽朗地大笑道。 “希望高考的那天下雨……”林宿梦已经开始祈祷起来了。 “做什么美梦呢,往往到了高考的时候,会有连续好几日的大晴天,热到能把地面晒冒烟的晴天。” “别说了……光是想想就觉得热了……”叶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高考,真是残酷啊……” “千军万马独木桥,当然残酷了。” “我是说连考试的环境都那么残酷……” “更残酷的还有呢,你要知道,相比而言,我们这里可算是富裕地区了。” “高考呀。” “唉,高考。” “快来了呢。” “快点来吧!”说这话的是晚晴,她的目光难得坚定,“绝对不会再后悔了,这次一定能考上!” “一定!” “一定。” …… (四) 银江高中的教室有些落后,教室的天花板上只挂了两把吊扇,实在不够让整间教室都凉快起来的。 为此戴学才还特意买了两把新电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之前好像没那么热,前面几届都能熬过去,但今年,就连他都有点扛不住了。 “日子真是越来越热了啊。”他最近几天总是会这样感慨两句,“还是以前的时候凉快,那会儿五月份,甚至连电扇都不用开……” 兴许是因为被开发的山林与农田越来越多,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也越来越多,才让天气变得一年比一年更热了吧。 晚晴的头发已经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这会儿她拿着把扇子不断扇着风,甚至直接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小巧可爱的肚脐来,然后朝衣服里扇风。 “你小子还穿外套,不热啊?” “不穿外套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矫情。” “而且这样可以避免晒黑嘛。” “怕什么,晒黑了更漂亮,这叫黑皮正妹懂不懂。” “……不懂。” …… 99.老田在哪里 1997年5月31日,星期六。 凌晨四点多。 本该睡懒觉的晚晴却猛然睁开眼睛,‘哗啦’一下就掀开了盖在自己和叶晨身上的薄被。 “干嘛……”虽然五月底的黎明并不冷,但这么大的动静还是把叶晨从梦中吵醒了,她含糊不清地咕哝着,把掀得一塌糊涂的被褥往身上裹了裹。 “娘希匹,老子又他妈来例假了。” 虽然还在梦里,虽然连眼睛都没睁开,但叶晨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恭喜……” “女人他妈不是来例假了,就是他妈来例假的路上,真是他妈受不了,他妈——的!”晚晴愤愤地骂了一句,横飞的唾沫都落在了躺于床边的小白身上。 无论女人能获得再多的好处,也比不过一年到头都不需要烦恼生理问题的男人。 没来例假前,在准备迎接例假,例假结束后,也就是喘息个俩星期,然后就又要担心起来了。 这玩意儿的间隔可没那么标准。 有时候是三十五天,有时候是二十八天,它要是心情不好了,那就有可能是十八天…… 很多时候,还会被这破事给影响心情。 不说来例假那没有倒计时,不知道几天结束的日子吧,就算是算出来快要例假的前一个星期,心情都会变得逐渐暴躁起来。 要是在计划之内倒还好,倘若在计划之外,比如延迟了,那暴躁程度说不定就会翻倍。 所以她一直很佩服赵今予,作为一个女孩子,她竟然能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都心情很好,不会被这种破事给影响心情。 晚晴轻轻踹开了总喜欢压在自己拖鞋上的小白,它最近有点掉毛,正好这拖鞋是容易粘毛的材质,所以上面总是有那么一些细碎的浮毛,刚开始她还有点烦,习惯之后,就直接无所谓了。 就像是一部手机倘若一直好好用着,突然有一天出现了裂痕而又没钱去换,那么大半个月都会为此而感到烦躁,时间长了,就会变得无所谓了,甚至让人怀疑大脑和眼睛是不是有自适应功能,可以把那些让人不爽的东西都给忽略掉。 这只大白狗没羞没臊的直接把肚皮露了出来,夹着尾巴晃了晃,还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一副要诱惑人的模样。 晚晴看了一眼它的武器,忽然有些怀念地砸了咂舌,套上拖鞋‘啪嗒啪嗒’地往房间外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差不多也该给它做绝育手术了吧?说起来这个时代到底该去哪里给宠物做手术呢……” 自从来过例假之后,卫生间的厕纸盒里除了会有毛纸,还多了不少拆开来用过一半就丢在里面的卫生巾。 晚晴拿出最底下皱巴巴的那一包,里面就剩一片了,正好给它用掉,省得放在里面占地方。 习惯之后,对于这种事她已经没什么恶心的感觉了,感觉就和普通的流鼻血一样,即使手上一不小心沾到了血,也不会非得马上去洗了。 有时候就连贴身衣裤上沾了血迹,都不会怎么在意——就继续用呗。 不过说起来,如果不经常买胖次的话,女孩子想要一条干净的胖次还真不太容易。 不是有点发黄,就是有点泛黑——那是血迹干掉后的颜色。 “哗啦啦……”重新恢复干净清爽的晚晴拧开龙头洗起手来,凌晨的水有些微凉,让她感觉精神清醒了不少。 如果睡懒觉的话,这会儿睡下,还能再睡四五个小时,但她此刻好像已经不困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干点别的,就看见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穿着一条男式大裤衩和一件白色的背心,光着全是腿毛的肌肉大腿,用手肘撑着窗户,默默地抽着一根烟。 “咋了老爹。”晚晴凑了过去,虽然喊的是‘老爹’,但总感觉像是在招呼自己的老朋友一样。 以至于父亲下意识的都想拿起窗台上的烟盒分她一根。 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女儿。 “老田昨天一整天都还是没来。” “我说了,他不会来了。”晚晴斜倚在墙壁上,将有些碍事的窗帘往后推了推。 滑轮在碰撞和摩擦中发出‘沙啦’的声响。 “唉,我觉得,是我说了不太合适的话啊。” “和你没什么关系,就算你不说,别人也会说的,或者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其实越来越怀疑自己了,也可以说,他越来越清醒了。” “就怕他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父亲叹了口气,“或许人还是要有点精神寄托的啊。” “单位怎么说,没有他的住址吗?” “只有他现在的住址,但已经有人去找过了,他根本不在那里,但也没有退租。”父亲似乎还怀揣着一点希望,“或许他还会回来,毕竟历史已经被改变过了。” “或许吧。”晚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当年她也问过别人,同样是去找过他的。 不管是现在的住所还是他的老家,其实都去过。 然而事实上,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他的出租屋也没有退租,直到该交房租的时候人还没回来,房东才把他的一切东西都给撤走。 父亲察觉到了她似乎藏着话没有说:“……晚晴。” “嗯?” “……实际上,确实就是这么消失了吗?” “是啊。” 父亲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要不要去他的老家看看?” “其实依旧还是没有结果,是吗?” “嗯,不过,如果你提前去,或许会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晚晴看向了他,“老田的老家在临安的农村里。” “明天……哦,今天我尽快在上午就把货送完,然后去看看吧。” “要帮忙不?” 父亲深吸了一口烟,看着晚晴笑了一声:“没问题吗?” “把叶晨也喊上。” “那她就只能坐货箱里了……” “让她坐副驾驶也行,货箱里我也不是没坐过。”她淡淡地笑了笑,“刚开始给老田当学徒打下手的时候,我就是在货箱里坐着,到站了就把货搬下去,方便。” “……那些日子,辛苦你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的辛苦,比未来的痛苦要美妙得多。” “那再睡会吧,不然白天可没力气干活。” “呼,尽量吧。”她耸了耸肩,“我现在都不是很困了。” …… 晚晴躺下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微微发亮了。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有人向她兜售时空旅行船的船票。 直到她看到一个疑似老田的身影,排着队乘上了船,梦的世界才像是碎玻璃一样破裂开来,巨大的引力拽着她回到了现实。 外面阳光明媚,虽然还是早晨,但已经带了些许夏日的热意。 她起床的时候,父亲正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的早餐有点凉了,刚洗漱完的叶晨正使劲揉着小白的脸颊——这只狗的腮帮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是吃得太好,还是被揉的次数太多了。 实际上晚晴家也就是些剩饭剩菜而已,但比起它的流浪生活肯定要好很多,最起码量这方面是管够的。 “哈呼……叶晨,你换下衣服,穿运动服吧,耐脏适合干活的那种。” “干嘛,又要我当苦力了啊,今天是什么,大扫除?” “今天和老爹一起出门干活。” “啊?我们帮他干活?” “嗯,有事,所以得早点干完。” “……我们搬得动吗?” “放心吧,都是小箱的东西,搬得动。” “哦……”她并未反对,“那我去喊今予和小梦她们过来吃早餐。” 晚晴狐疑地看着她:“你还想把她俩喊来干活?” “啊?你想到什么去了……我有你那么无耻吗,我只是怕等下我们不在家她们就要出去买早餐了而已,多浪费钱啊。” “咚咚。” “看来不用喊了。”晚晴看向了已经被敲响了的房门,“她们已经起了。” “你开门?” “你开,我洗漱。” “切……” 随着晚晴走进盥洗室里,门口就传来一阵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 “早啊。” “早安哦。” “早~!” “快点来吃早餐吧,等下我和晚晴要出去一天。” “怎么啦?” “有事儿。” “哦……”林宿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什么事’这个话给问出来。 一般不说是什么事的话,就是不太方便说的意思。 刨根问底未免会让人反感,虽然她知道叶晨多半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和三人住在一起,有很多时候,林宿梦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也太小心了,以至于有时候甚至显得太小家子气,但性格这种东西,总是很难改变的…… “出去玩吗?我也可以去吗?”赵今予落落大方地笑道,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 “不是啊,是办事……” “哦,那就没办法了。”她笑着看向了林宿梦,“小梦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散散心?” “嗯?嗯……虽然想学习,但是……算了还是散散心吧。” “那今天小白我就带出去散步吧?”于是她就又看向了叶晨。 “行啊,正好它这几天都没怎么出去散步了。” “大家都很忙呢。” “是啊……” “哗啦啦……”这是盥洗室里晚晴洗漱的水声。 …… 100.先把货送完 (一) 路边,晚晴买了一包白沙香烟,正在手里把玩着,叶晨时不时地瞧她一眼,总怀疑她是不是要自己拆开了抽。 “看我干嘛,我又没打火机。” “你不会烟瘾又犯了吧?” “二货,我给老爹买的。” “我看不像……” “嚯。” 今天是个多云的日子,洁白而柔软的云彩遍布着,将天空衬得更加湛蓝。 俩人没有进运输公司内部,只是在门口等着父亲的卡车出来。 出来之后,他就要相对自由许多了。 路线或者在哪里停下休息,都可以自由选择,反正只要把组长分配给他的任务完成了就行。 远远的,一辆适合在城市内部行驶的中型厢式皮卡车缓缓驶来,绿白色条纹的车头里,坐着个刚点着一根香烟的男人。 虽然他才刚考出驾照没多久,工作也没多长时间,但戴着劳保手套的这副模样,看着却已经格外专业了。 ——就像是个真正的老师傅一样。 不过,或许这是从炼钢厂里带来的气质吧。 毕竟他这个年岁,在炼钢厂中也确实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了。 “上车!”父亲从车窗里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铁皮车门。 “货箱钥匙。” “不用,今天这辆车是四座的。” 所谓四座,其实就是除开前面两个座位,后面还有一小块空间,这里装了一条软长凳,用来给人临时坐一下,而大多数时候,其实是用来放些杂物的。 比如司机自己在路上买的东西,又或者热情商家给的一些小赠礼之类。 “我坐后面吧。”叶晨主动说道。 “算了吧,后面那么挤,你坐副驾驶,我坐后面。” “咦——?你还会说人话哒?” “有病是吧你。” “咳咳!” 身材娇小的晚晴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更狭窄的位置上,不过事实上对她来说这样坐着还挺舒服,如果想的话,甚至还可以躺下…… 当然,这可不是长途旅行,沿途要停的地方不少,每次停下,都意味着要卸一次货物,卸完之后就要回去再装。 晚晴和叶晨二人,跟着父亲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 (二) “嘿呀……嘿哎!”叶晨费劲地抱起一个装苹果的大箱子,缓缓地放在了眼前这家水果店的门口,用力抹了把汗。 这是一家大水果店,足有四间门面,光是在这里,就已经搬了二十多箱货物出来了。 不过这八成不是一天要进的货,这些放在这里,应该能卖上几天。 “来,老板,清点一下,榴莲、火龙果、苹果都在这里了,看一下数目对不对。” “嗯,看了,没问题。” “好。”叶友良将发票和水笔递了过去,后者飞快的在上面签了名,然后他就熟练地把上面那张撕下来递给了对方。 “之前和你一起的老田呢?” 老田在这条线路上送了五六年的货,大家都对他很熟悉。 有时候也会拿他总是念叨的那个什么里提姆熙来调侃他一下。 “这几天他有事回老家了。” “老家?”店主愣了一下,眼角的笑纹在此时格外明显,“回那个什么天空岛去啦?” “哈……就普通的老家。” “哈哈,老田那家伙也有在地上的老家呢。”店主笑得更厉害了,“不过说起来,这些年除了放假,他从来没请这么长的假过,而且还从来没听说过他回老家去哈。” “毕竟多年没回去了,总要回去的。” “唉,也是,哪怕没人的老家,终归也是老家啊。” “那我就先走了。” “好,行,你去忙吧!” 父亲重新坐上了驾驶座,叶晨和晚晴也再次爬了上来。 店主在下面摆了摆手,笑着夸赞道:“你真是有两个好女儿啊!这么体贴父亲,还是女儿好,不像我儿子……” “哈哈,都好的,都好的。”父亲客套的说着,用钥匙启动了卡车,再次上路。 叶晨瘫在椅子上,这已经是第八个地方了,还剩下三个地方,送完就得回去再装货了。 然而时间却才只是上午十点不到而已。 三个人一起干活,效率确实很高,哪怕晚晴和叶晨加起来只能顶的上一个人。 但,这真的很累。 她俩好歹还能上车休息会儿,父亲干完活却还得继续开车呢,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累死啦——”叶晨把窗户摇到了最大,将半只手臂都伸了出去,仿佛这样会凉快许多似的。 “小心啊,别把手撞断咯。” “呼……”被提醒了的叶晨,就把手又缩回来了一点。 “这就不行了啊。” “……谁搬货的时候喘得最厉害啊,而且明明是我搬得比较多吧!” “我现在是身体不好,想我那时候,搬得东西可不比老爹少。” “呸,那我还说我当年呢。” “你有个屁的当年。”晚晴翻了个白眼,顿时把叶晨给噎住了。 “哈哈,我们加油,照这个速度,一个上午应该能把五车货全部送完,我们送完最后一车就不回去了,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去找找老田。” 一路上,叶晨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对于老田究竟怎么样了,她当然也很好奇。 ——虽然大多数关于他的故事都是从父亲和晚晴嘴里听来的。 但她总觉得,老田对于她而言,也很重要。 或许是受到了他俩的情绪影响吧。 …… (三) “哎呀,你女儿也太懂事了。” “哈哈,还好还好。” “不过女儿这么辛苦没问题吗?不是儿子呀。” “哎呀,男女都一样!”叶晨抹了把汗,爽朗地笑道。 “哈哈,也是,现在都讲究男女平等了,不过女孩子体力还是差呀,都和你跑了一天了,你看她俩都吃不消咯。” “没事,下午就让她们休息了。”父亲将已经签好名的发票塞进胸前的口袋里,“没什么问题我就走了。” “好,没问题。”这个胖胖的老太太憨态可掬的笑道,“俩个小姑娘真当懂事嘞,平时有空来耍子儿(玩玩)呀。” “有空的话会的。”父亲客套了一句,招呼着女儿们坐上卡车。 晚晴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了,今天她可一点都没偷懒,后面叶晨力气用尽了,还是她帮忙搬的。 相对来说,她的耐力似乎比叶晨更好。 当然也主要是因为叶晨这家伙干活太实在,不懂得节约力气。 ——节约力气可不是什么偷懒,而是实打实的干活技巧。 “呼——”瘫在椅子上的叶晨长出一口气,拿起父亲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明明只是普通的白开水,但现在的她却感到格外的甜。 中午炙热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汗水将她的发丝黏在了额头上,明明已经扎了马尾辫,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 “累……”她连说三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哈哈,是吧,很累吧。”父亲也浑身是汗,他已经把蓝色外套给脱了,露出里面的灰白色背心来。 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湿哒哒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带你们去司机饭馆吃个饭。” “我一点都不饿……”叶晨累得直接趴在了车窗上,“现在就想坐着休息一会儿。” “没事,过去还有一段路呢,吹吹风,等下就饿了。” “水呢?”晚晴趴在叶晨的椅背上咕哝道。 “喝完了。” “你小子……也不给我留点。” “车里还有矿泉水,拿一瓶就好。”父亲说道。 “哈……得救了……” 晚晴连打开瓶盖的力气都没有,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拧开,‘咕噜噜’地往嘴里灌了几口,就倚在椅子上享受起了窗外吹来的微风。 五月底的风还是凉爽的。 体表的汗液在快速蒸发,身子慢慢变得干爽了起来。 卡车也缓缓停下,父亲拉开车门,直接跳了下去:“走,吃饭咯!” “嗯……?” “别睡了叶晨,吃饭吃饭。”晚晴从后面挤了过来,推开副驾驶的车门,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里是高架桥底下,旁边停了不少三轮车和小皮卡车,中型卡车在这里已经算最大的那个了。 这主要是因为开的卡车越大就越赚钱,那种司机一般也不会亏待自己,午餐都是去路边小饭店解决了,很少会跑到这里来。 高架桥下摆着十来张折叠桌椅,用几个中间填泡沫的彩钢板简单的挡了一下,后面就是一个完全露天式的厨房。 因为没有房租,所以这里的菜很便宜,不仅有做好的快餐,还可以让老板单独做点小菜,甚至可以自己带食材过来找他加工——只收很少的一点加工费。 叶友良对这里算是轻车熟路了,他穿过打快餐的队伍,看了一眼正在收钱的老板娘,走到灶台旁边对既是厨师又是老板的男人大喊道:“老板!炒点小菜!” “要吃什么?” “今天有啥。” “食材都在这里。”老板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那些袋子。 父亲随便扫了一眼:“那就来个大肠炒青椒,再来个辣椒炒肉和——这鱼新鲜不?” “新鲜的很,早上买的。” “再来个红烧鲈鱼吧。” “行。” 这些都是快餐里没有的菜,毕竟这里的快餐是自助餐,只要给三块钱就可以无限吃,相当的廉价,当然,也不会用太贵的菜,大多是素中带点肉末或者肉丝之类。 “我们就坐那边,啤酒有吗?” “冰的没了。” “常温的就行。” “那边桌上自己拿。” “成!” 这年代,酒驾还没入交规呢…… …… 101.老田的住所 “……这大肠。”晚晴有些挑剔地咂了咂嘴,“没洗干净吧?” “还好吧,大肠不就是这个味道?”父亲疑惑地尝了一块,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是啊,洗干净了就没有那层油了,那就不好吃了。”叶晨点了点头,今天干过活的她饭量格外大,才刚坐下来没多久,这一碗就已经快要吃完了。 ——几个看起来色泽漂亮的大肠就能让她吃掉大半碗饭。 事实上在这个年代,人们还是吃饭更多,菜只是个搭配的作用。 有些穷苦出身的人,甚至可以只吃一小块子的咸菜就能扒完一大碗饭。 辣椒炒肉用的是H市本地辣椒,别看H市是个喜欢吃甜食的城市,这里盛产的辣椒味道却很不错,辣度不低,同时又不会让舌头感觉过于刺痛——以至于只能尝到辣椒的味道,它的口感很丰富,特别是被炒成干瘪的状态,格外的下饭。 哪怕不吃肉丝,只吃辣椒,都能把这顿饭给解决了。 “今天是不是太奢侈了?”叶晨歪头看向父亲,因为红烧鲈鱼这会儿已经被端上来了。 鲈鱼,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比较昂贵的河鱼了。 大多数人想要吃鱼,一般会选择便宜的鲫鱼或者草鱼,虽然刺多…… 但对于这个年代许多穷人而言,能吃上一顿鱼就算不错,相比它们的价格而言,刺太多这种事几乎都算不上什么缺陷了。 至于海鱼,Z省虽然靠海,可惜H市距离海并不近,从N市把海鱼运过来,那价格根本谈不上便宜了,所以河鱼中的鲈鱼,已经是普通人能吃到的‘最好’的鱼了。 叶晨很少吃这种没有刺的鱼,在她的印象里,鱼向来都是有很多刺的,吐刺太麻烦,小时候还经常被卡喉咙,所以她并不喜欢吃鱼。 ——没有刺的鲈鱼除外。 “哇,这个红烧鲈鱼好吃!”就像是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了似的,叶晨一下子吃了好几口鱼肉,腮帮子都被装得鼓鼓囊囊,她露出满足的神情,捧着脸颊缓缓地嚼了起来。 ——这么好吃且价格不便宜的菜,当然得细细品嚼了。 “哈哈,好吃吧,而且这里价格相对来说都不贵,还是很划算的。” 其实想想也正常,一来这里地处偏僻,二来这里就是高架桥底下,根本没有房租一说,人力也不用——毕竟就夫妻俩忙活,只需要一些食材钱,再加上量大,薄利多销,价格自然就能降下来许多。 但你要说有多赚钱,其实也就那样,只是赚些辛苦钱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都比那些夫妻俩都下岗了的家庭要好过得多。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下岗之后重新找到合适工作的。 平日细嚼慢咽的叶晨今天却是狼吞虎咽,平日风卷残云的晚晴今日却是大家闺秀似的慢慢品尝。 父亲拿起绿瓶子的银湖啤酒,直接对着瓶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舒爽地长出一口气:“呼哈——天气热的时候,就应该要来口啤酒啊,哈哈!” “以前在厂里的时候,老爸你中午也喝啤酒吗?” “一般不喝吧,除非那天工作很忙,干得很辛苦。”父亲笑了笑。 其实在这片土地上,真正对酒精上瘾的人不多。 大多数人喝酒,只是为了缓解疲劳与压力而已。 “我吃好了。”晚晴仔细地将最后一粒米饭扫进嘴里,想到了曾经在高架桥底下过夜的日子,那时候,她就连这种廉价的自助快餐,都只能两天吃一次。 而且是两天就只吃这么一餐。 所以那时候还挺瘦的。 随着生活越来越稳定,才开始发福。 然后嘛……然后就迎来了中年危机。 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得像松鼠一样不断囤积粮食,不断的往上爬,尽快赚到更多的钱,以应付未来的各种危机。 所以其实很多人都活得很累。 也不知只有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此,还是全世界都是如此。 “这就吃好了?”父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今天不累吗?难得多吃点没事的,不会胖的啊。” “嗯,吃饱了。”晚晴点了点头,又夹了两块鱼肉,便彻底放下了筷子。 “等下别饿了啊,那我们全吃完了?” “吃呗。” “今天这么好吃的菜都不吃啊。”叶晨努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这可是很难得的啊!” “吃你的,你管我干几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手臂从黏糊糊的桌板上抬了起来,拿起餐巾纸用力擦了擦。 那些擦桌板的抹布就像是万年不洗似的,永远都油油腻腻,所以这些桌板也永远都擦不干净。 上面的油污积攒起来,就变成了这般黏糊糊的模样。 但在这里吃饭的人都对此并不介意,大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甚至有的桌子摆在垃圾桶旁边,桌上的人也照样‘呼噜呼噜’地吃得很香。 这里有很多人吃饭都会吧唧嘴,因为大家吃饭都会大开大合,很少有人闭着嘴慢慢的吃。 不仅是习惯,更是因为赶时间。 闭着嘴吃的话,速度实在太慢,而且一点都不过瘾。 底层人自然也有底层人自己的生活方式,上流人的习惯并不适合他们。 除非等到普通人也能过上如今这些上流人的日子,那才有资格和时间来讲究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 还有人见没什么空位了,干脆就蹲在路边或者坐在自己的三轮车与自行车上飞快的吃。 一张跛了条腿的桌前,一个穿着灰褐色短袖的男人有些喝多了,正红着脸要老板再来一瓶啤酒。 ——实际上在他的身旁也只摆了一个空瓶子而已。 大多数南方人其实都不怎么能喝酒。 与其他人一起来的,就聚在一块儿大声聊天,这种一般会吃得慢点,毕竟吹牛打屁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天中很重要的娱乐活动了。 人都是需要娱乐的,只不过娱乐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毕竟,没有人能一直紧绷着精神,绝对不放松。 ——只有死人才能。 人来人走,格外热闹,虽然是个连店面都没有的路边摊,但却比大饭店还要热闹。 父亲吃完了饭,去老板娘那里结账,顺便还抽了几张餐巾纸擦嘴。 “出发了?”蹲在路边看了好一会儿狗尾巴草的晚晴仰起小脸,看向了走到自己身旁的父亲。 “嗯,走了,我们先去老田住的地方看看吧。” “好。” “等等……我先抽根烟。” “去车上抽呗。” “抽得车上一股烟味不太好吧,叶晨她又不抽烟。” “我倒是无所谓,虽然我现在也不抽。” “哈哈,不抽好啊,对身体好,还省钱。” 晚晴斜睨了父亲一眼:“抽烟到别处去,别挨我那么近,看得我馋。” “哈哈,你要不要试试?” “免了,又不是没试过,这身子实在不习惯那味道了。”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摸出一根白沙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然后美美地吸了一口。 “快点啊,再磨蹭下去你都得下班了。” “放心,来得及。” “这会儿不着急了?” “着急也没用。”父亲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晚晴,烟雾将他的面容遮掩得有些模糊,“其实大概……这个历史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想亲眼看一眼而已。” “让自己安心一些?” “兴许吧。” “老爸,这里有没有那个……厕所?”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挪了过来。 “厕所啊,没有……”父亲干咳了一声。 “啊……我现在这样没法随地解决啊……” “哈哈,别急别急,马上我开车带你到公共厕所去,等我抽完这支烟啊。” “行……那你快点……”叶晨一副快憋不住了的模样。 父亲三两口的飞快吸完了一支烟,然后就拿出车钥匙跳进了驾驶室里。 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卡车也开始缓缓向前开动起来。 路上先去了一个免费的的士服务站,然后就朝着老田在市里租的房子驶去。 老田家住得距离单位并不近,相反,还有些偏僻。 大概因为这样的房租更便宜吧。 他租的是一栋外面贴满了蓝白色马赛克小瓷砖的农民房,从外面看去,特别像公共厕所。 房子的窗户不多,外面修了一条金属楼梯,租客都是从这里回房间去的。 卡车停在了远处的农田边上,主要是这里面的道路太狭窄,停了车别人就走不了,到时候反倒会惹些麻烦来。 农民房楼下还放着几辆老旧的自行车,那辆黑色的二八大杠就是老田骑的。 “三楼,三一一。”父亲低头看了一眼写有地址的纸条。 “这么点房子有十几个房间?”叶晨被吓了一跳。 “每个房间都很小,为了租给更多的人,没见识。”晚晴瞥了她一眼。 “……住起来很难受吧。” “但毕竟便宜。” 相比之下,就连叶晨以前住过的工人宿舍,都宽敞得像是天堂了。 踩着生锈的金属楼梯上去,推开三楼的门,走廊里黯淡无光,灯得摸一下才亮,但只有一盏是好的,其他的怎么摸都亮不起来。 三一一房间在走廊靠后的位置,但并非最里面——里面还有三间房呢。 父亲迟疑了半秒,还是决定先敲一敲门。 这门连把手都没有,里面和外面各有一个锁扣,出门的时候,就给外面的锁扣上锁,在家的时候,就把里面的锁扣上锁。 很麻烦,也很不实用。 “咚咚……”敲门声才刚响起,门就缓缓向里开去。 这扇门虚掩着,既没有在外面锁上,也没有从里面锁上…… …… 102.驱车去乡下 门后是一间一眼就能望到头,而且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 硬要说有,那只能把那如同窥视窗的换气口算上,外面那绿色的农田,盛开的鲜花,蓝色的天空,都只在这狭小的窗口里显现。 想要看到那一切,就得贴在上边,不断的调整角度。 而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是个普通的换气口而已。 它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施舍与讽刺。 鸽子笼似的屋子里,一张双层床,下面是凌乱的床铺,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 边上一张桌子,摆着一盏玻璃罩已经裂开的油灯、一个扳机坏掉了的打火机、一个没有连电话线的拨盘式座机、一把乱成一团的毛线,以及一根戳在桌子上,已经弯成六十度了的细针。 仔细看还会发现,天花板上的灯泡早就坏了,只是一直没有换新。 房间里连衣柜都没有,干净的衣服就堆在一个纸板箱里,脏的,还没洗或者不打算洗的衣物就直接被丢在地上,如同一块块随意使用的碎抹布。 老田不在这里。 或者说,他早已不在这里了。 到处都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死寂的气息。 不用到处翻看就知道,这里找不到他。 “走吧。”晚晴一副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默默地走向了那还敞开着的大门。 那是走廊的尽头。 那是一扇敞开着的门。 门外是明媚的阳光。 但在里面,看不见外面的风景,只能看到一束如同探照灯般的光芒。 “老田的老家,你是怎么知道的?”父亲问。 “如果你去问组长的话,他会告诉你的。” “他……” “他和老田是老乡。” 晚晴的话让父亲沉默了。 很显然,这里的家乡说的并不是里提姆熙。 而是真正生养他的地方。 一座普通的村庄。 关上房门,下楼坐上卡车,离开这里。 三人要去往真正的目的地。 一路走来的世界,到处都是翠绿的一片,五月的世界,到处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 叶晨趴在车窗上,在颠簸中感到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听见身后晚晴传来如同导航般的指挥声。 “前面右转,第二个路口再左转,第一个路口直行。”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机械式的指挥着父亲向她记忆中的道路驶去。 “这么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晚晴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父亲那疲惫的双眼,却什么话都没说。 卡车一路朝郊区驶去,眼前的地界开始逐渐变得荒凉。 农田与乡村都几乎见不到,所看到的,只有公路两旁的荒地与那一座接着一座的矮山包。 忽然,远处的山坡上,能看到一栋又一栋的房屋,造得很朴素,但数量不少。 或许曾经有许多人住在这里,但现在随着道路的开通,越来越多的人搬了出去,也让那些房屋上爬满了藤蔓与青苔。 失去了人的房屋,变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卡车只能在山脚停下,三人上了山,顺着一路向上。 曾经热闹的村庄,此时却没有人的痕迹。 而在晚晴的记忆里,老田的家就在最靠近山顶的地方。 即使距离其他的屋子,都有些遥远。 然而三人才走了一半的路,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逆着光走了下来。 “老田!”父亲第一眼认出了他来。 那人茫然地抬起头,原本还有些失魂落魄的脸上露出了狂欢似的惊喜:“小叶!!” “老田!你,你还好吗?”父亲紧张地迎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意识地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来,“来一根。” “不用。” “你不抽?”父亲惊诧地问道,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不抽了,不抽了,哈哈。”老田大笑道。 “老田你……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上班,也不说一声啊?” “现在过去几天了?” “都四五天了。” “哦,哦哦……我的传呼机放在卡车里,忘记带回来了。” “……那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一个人到这里来了,你怎么来的?” “我自己来的。” “怎么来?” “就这么来。”老田像是碰上喜事了似的笑道,脸上的皱纹在此时深得如同沟壑。 父亲看了一眼晚晴,似乎在从她脸上寻求答案。 晚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自从老田不再去上班之后,她就从来没再见过他了,现在的他是个什么状况,就连她也不清楚。 而只是道听途说一些事情的叶晨,此时就更是插不上话了。 “不说这个,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 “里提姆熙,里提姆熙啊!我接到电话了,家乡的人说来接我了!!”老田眉飞色舞的喊道,“他们来接我了!我能回去了,我可以回去了!” 父亲愣在了原地,死死地盯着老田,双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老田!!” “啊?” 他摁住了老田的肩膀:“你清醒一点,根本没有什么里提姆熙啊!” “有的,有的!!等下你就能看到了,他们会接我回去,我先回去,我先回去!下次有机会,我再带你们去参观,到时候,记得收信,我会给你们寄信的,是里提姆熙的船票!” “老田!!”父亲用力晃着他的身子,但似乎并没有办法让他从那虚无的幻想中清醒过来。 “船来了,船就快来了,走,快走,我带你们去看,去看里提姆熙,去看天空之岛!!” 老田挣脱了父亲的手掌,像个住校一学期,刚要回家的小学生一样,蹦蹦跳跳地朝山下跑去。 “老田,老田!!” 三人赶忙朝着他追去。 但老田毕竟熟悉地形,而且他那身子骨虽老,却跑得飞快,三人在后面,竟然一时间追不上他。 短短的一个瞬间,他们就跟丢了。 “去哪里了?”父亲皱紧了眉头,“老田不会就是这样失踪的吧?” “我不知道。”晚晴摇了摇头,即使是来自未来,也不代表每一件事她都曾经知道最后的结果和答案。 至于过程,那就更不知晓了。 “呼……哈……呼……”叶晨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她倚靠在一棵银杏树旁,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大喊道,“那个老头在那!” 晚晴和父亲赶忙跑了过去,但这里却是一片山崖。 虽然不算高,但却几乎连一点坡度都没有,想下去很难,除非找到另一条路。 而老田看起来就是从另外的路绕过去的。 就在不远处,有一座被山遮挡掉一半阳光的冰蓝色湖泊。 它的另一半在阳光照耀下,颜色要淡上许多。 这座湖以阳光为分界线,左边都是一些喜欢在阴暗潮湿中生长的植物,而右边则是喜欢在阳光下生长的植物。 左边的植物是深绿色的,而右边的植物则是浅绿色的。 似乎左边更有暮气,而右边的则更有朝气。 老田朝着阳光明媚的那一边跑去,碧蓝色的天空中,遍布着形状不一的云彩,但偏偏没有一个遮挡住阳光。 “老田,回来,老田!” 田老头站在湖边,笑容灿烂地朝他们用力挥手,他的大喊声在这山间回荡:“里提姆熙来接我了,你们看到了没,就在我的头顶!” 三人下意识地朝天空望去,只看到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云彩。 晚晴和叶晨相视一眼,耳边如同炸雷般的响起了赵今予曾经说过的传说—— 「听说想要去往天空岛,就得在它出现的时候,踩进有着它倒影的水坑里,这样就能传送到岛屿上去了。」 “那里是我的家乡!那里到处都有铁路,那里有风车,有回家的铃声,还有我的父母!” “老田,你回来!”父亲不顾一切地朝下爬去,但几乎垂直的山坡实在过于陡峭,虽然只有三四米高,但他几乎是摔下去的。 虽然尽可能抓住山壁上的植物来缓解下落速度,但他还是狼狈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想要站起来,但脚崴的疼痛只能让他咬紧牙关,却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 “老田!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回去,你爸妈都已经离世了!这里是你的第二故乡,你不该回去了,你在这里扎根了,你应该在这里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生活啊!!” “不会的!”老田笑着回应道,“地上过去一年,在里提姆熙才过去一天,对于我父母而言,我只是离开了家几十天而已,他们都还在呢,他们在等我回去!” 在田老头的世界观里,父亲根本没法说服他。 “老田,万一是地上一天,天上一年呢!”叶晨双手作喇叭状的大喊道,“你怎么知道,天上的时间就一定比地上慢!你是第一次来到地上,你从来没回去过!万一你回去的时候,早就物是人非了,怎么办!!!” 晚晴用赞扬的神情看了一眼叶晨:“说的没错,老田!你一定忘了当时为什么来到地上,或许不是迷路,而是你的父母就到地上来生活了!!这里就是你的第二故乡!” “不可能,不可能!我阿爸和阿妈都回去了,他们说,他们回去等我!”老田脸上的表情从欣喜若狂,变成了歇斯底里,他大笑着指着天空,“看啊,看啊看啊!!里提姆熙,它在等我,我回去了,我回去了!” 谁也没法阻止他。 就这样,他一脚踩进了阳光朗照着的蓝色湖泊里。 …… 103.哪里是故乡 湖面没有溅起什么水花,只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外扩散。 当晚晴和叶晨绕路下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趴在了岸边。 即使在阳光下,被周围山脉映成蓝色的湖泊也深不见底。 旁边那一块颇有年代的木牌上,写着一行红字:「水深危险」。 下面还有一行黑色的小字,标记着湖泊的深度:「水深十二米」。 如果是一幢十二米的房子,那可能感觉也不算高,但换作去看十二米深的水,就让人有一种凝视深渊般的恐惧了。 仿佛在湖底会有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父亲拿出了口袋里的传呼机,默默看了几眼,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传呼机只能接短信,没法打电话。 否则他肯定会立马报警喊人来捞。 ——哪怕那时候肯定已经来不及了,但好歹心中还会有一丝希望。 他看不到老田的身影,就好像他在湖水中消失了一样。 这让他下意识地往天空望了一眼,一朵形状普通的云彩,就罩在他的头顶。 里提姆熙,真的存在吗? 他现在忽然有些希望,它是真的存在了。 “我去找个打电话的地方报警,你们就在村子里待着吧,村子里好像没几户人家,你们不要乱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那老爸你怎么去?” “白痴,他开车去啊。” “哦哦……” “马上就回来的。”崴了脚的父亲一瘸一拐地爬上远处那个比较平缓的山坡,朝着停在山脚下的卡车走去。 晚晴和叶晨也跟在后面,只不过等她们再次走到村子里那条长长的下坡时,卡车已经轰鸣着远去了。 “我们就在这等着吗?” “呵……就算开车,老爹想找到个有公用电话的地方也得十几二十分钟。”晚晴摆了摆手,望了一眼身后的湖,“走吧,我带你去老田的家里看看。” “他家?” “嗯,他真正的,老家。” 叶晨听了晚晴的话,忍不住重新看了一眼这遍布青苔的斜坡小路,自然生长的植被一直蔓延着向上,仿佛要将整座村庄包裹。 二人拾阶而上,一路看到不少沿着山坡建造的土屋。 连红砖房在这里都见不到,更别说钢筋混凝土的了,建造房子的材料用的当地常见的东西,所以看起来也五花八门,甚至有一户人家用好几种材料,把好几间小房子拼凑在一起的。 有用石块的,有用自制泥土砖的,也有用木头、竹子的,甚至有人家干脆就在山里挖了个洞,在门口装了一扇门就当房子来住了。 村子里并非真的空无一人,偶尔还是能见到有人晾晒在外面的衣物。 两个老大爷正坐在斜坡的石桌前下着象棋,模样格外专注和认真。 还能看到在门口一边聊天一边纳鞋底的老太太们。 兴许村里所有人都在这了,加起来可能也就十来人。 但这村子看着像是曾经有上百户人家的,相较而言,这点人实在太少太少。 “明明路已经通了,为什么这里反而没什么人了呢?”叶晨很疑惑,虽然路不算太好,但好歹是够汽车通过的。 “正因为有了路,所以才能让更多的年轻人见识到外面的世界,也正是因为有路,回来和出去都相对比较方便,所以这里才会没什么人啊。” “诶?” “住在村里又没钱赚,当然要出去了,不过再过个二十年,这种地方倒是可能会热闹起来,因为那时候科技更发达了,自己有车的人更多,还有一个能连接全世界的发达网络——哦,当然你真想连接全世界还得挂个梯子才行。” “明明景色还挺好,又很安静,感觉是个很宜居的地方啊。” “——当你发现洗澡没有热水,上厕所得倒马桶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它有多宜居了。” “……也是。” 一路往上,又拐过几个弯,总算是快要抵达这座矮山的山顶了。 这里只有几户人家,相隔的还都很远。 而再往上的话,就连宽敞点的道路都没有了。 这也意味着,她们抵达了小山村的最高处。 而最里面的那间木造竹瓦的小屋,就是老田家。 阳光斜洒在那满是灰尘的竹瓦上,在一旁的碎石子路上拖出了斜长的影。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后者却没看她,只是径直地走到了门口。 那是一扇已经松松垮垮,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厚重木门,门没上锁,只是挂了根插销。 晚晴推门进去,里面的光线不算太好。 只有两边的墙壁上有窗,窗不仅小还开得很高,再加上本就有部分阳光被山壁遮挡,让这里的光照很不充足。 屋子的左边是一个不大的土灶台,中间摆着一张红桌和四条长凳,看起来这里应该是客厅。 再边上,则堆满了杂物,在那杂物中,有一张用竹子做成的床,看起来已经快要塌了。 到处都是灰尘的地上有几个脚印,那是老田之前留下的。 看起来他回来后也没有打扫卫生。 而且在这次回来之前,他好像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 “有股霉味……”叶晨用手扇了扇风,然后用力地呛了起来,“咳,咳咳……” “总是不通风,屋顶还有点漏,当然潮湿了。”晚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迈步朝里走去。 小屋其实不大,只是中间有许多杂物与隔断,让它看起来好像有些像迷宫似的。 接着,她就在一面木墙前停了下来。 “怎么?咳咳……怎么了?”叶晨一边呛着,一边走了过来。 晚晴没有回答。 而叶晨也不需要回答了。 因为答案就在她的眼前。 挂在墙壁上的,是一本泛黄的挂历。 最上面是红色的「1975」,在那个年代,这应该都能算得上是高级货了。 这种挂历的正上方,都会有精美漂亮的图案,就像是海报一样。 有些是美女,有些是风景,还有些是猫猫狗狗。 而这本上面,则是精致的插画。 那是一座漂浮于天空的美丽岛屿,从背景能看出它比山更高。 岛屿上有铁轨,有红枫,有风车似的房子,也有沟渠与水道。 画面的内容很丰富,在上面能看到许多细节。 门口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得悬挂于房梁上的旧风车‘哗啦啦’地转了起来。 叶晨沉默着,似乎连最后一丝祝愿与希望都破碎了。 “这就是他说的天空岛,里提姆熙。” “所以,果然只是他的想象而已?天空岛,真的不存在啊……”叶晨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十指插.进了自己的头发里,用力揪了一下自己的长发。 “是啊,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或许说得多了,就连他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那些细节也在叙说的过程中不断完善,就像是小说的设定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以前也向山里的老人打听过,听说,老田的妻子和儿子是在同一个月死的。” “所以……” “有时候人总会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会想要寻求一个逃避的地方吧。” “……” “老田的父母死于1970年,被人拖到晒谷场上枪毙的。” “……为什么?” “因为他的父母开过私塾,家里,有很多很多的书。” 叶晨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疯狂。 “所以他就疯了,是吗。” “其实也不算疯,除了这个不存在的故乡之外,他在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能说能笑,会自己工作,可以独自生活。” 对此,叶晨只能报以叹息。 “人的精神世界,真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从幻想中回到现实,未必是一件好事啊。” “真实的……往往都是最伤人的。”叶晨也有感而发。 “没错,就是这样。”她笑了笑,在这间小屋里闲逛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 “随便看看。” “哦……乱翻没问题吗?” “只是寻找关于他那些幻想的证据而已,哦,对,果然是这里。”晚晴从墙边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封泛红的信。 信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的不是信纸,而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看起来圆润光滑的石头、木头雕刻的小兵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彩色塑料纸…… 和她记忆里的一样。 “晚晴!!你看,这个是什么!”叶晨忽然有些惊喜地喊道,“你看这个,这个是全英文的,不对……好像不是英文!看起来好像一张车票呀!” “什么?”晚晴凑了过去,看到了一张保存完好的……镭射纸。 在阳光下,它会反射出彩色的光泽。 “哪里找到的?” “一本好厚的新华字典里夹着的,我拿的时候它掉出来了。” 晚晴很疑惑,她不清楚这种镭射纸是什么时候在国内出现的,也不知道它的年代,倘若是七十年代的话……那时候Z国有这玩意儿吗? “这个是英文吗?看着好像又不像,或者说,这个是英文里的艺术字体?所以看着很花俏的样子……?” “这个?这个是……法文啊。” “你认得出?” “学过一点,会读,但不知道具体意思。”晚晴皱着眉头,寻找着上面自己认识的字。 “这里应该是起点站,然后这里是终点站吧,中间画了一个箭头,感觉确实是车票啊,好精致……感觉是收藏品诶。” “这个终点站读音,好像是里提塞拉……” “里提塞拉?”叶晨很蹩脚地学了一句,“感觉和里提姆熙很像啊。” “或许,里提姆熙就是它的谐音,只是老田记错了而已。” “哦……那这个票,到底是什么?火车票吗?法国的?” “啊!我想起来了,这个起点站的名字是法语里的地面的意思啊!” “诶?好奇怪的站名。” “这个里提塞拉……该不会就是天空岛的意思吧?”晚晴皱起了眉头,捏住这张镭射车票在阳光下晃了晃。 天空岛,里提姆熙,它是否真的存在呢? …… 104.你看见了吗 (一) 晚晴和叶晨二人又寻找了一会儿,这次是在寻找能证明里提姆熙确实存在的证据。 然而,没有其他东西了。 唯一让人感到疑惑的,就只有那张镭射票。 走出房门的晚晴微微偏着脑袋,随意地望向远处天空,猛然一愣。 ——一座岛屿就在那碧蓝色的天空中悬浮着,隐隐甚至还能听到火车的鸣笛声。 “里提姆熙!?” “什么?” “你看那里!” “……什么也没有啊?” 晚晴揉了揉眼睛,那座看起来无比真实的天空之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团看起来十分普通的柔软云彩而已。 “你别吓我啊,你也得精神病了?” “……或许,是幻觉吧。”晚晴缓缓地点了点头,“走吧,老爹该回来了。” 二人顺着来时的路往下走。 晚晴慢慢的踩着台阶,忍不住又问道:“你真的没看见吗?” “废话,我骗你干嘛啊。” “嗯……”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镭射票,长叹了口气。 里提姆熙,想来应该确实是不存在的吧。 …… (二) 父亲回来的时候,后面跟了一辆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 穿着绿色制服的消防员们飞快从车上跳下来,在湖边设置起了打捞用的工具。 “你确定他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千真万确。” “你怎么证明不是你推下去的?”旁边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警察同志,如果是我推下去的我干嘛要报警,是不是?” “可能是担心尸体浮起来后被发现,选择先报警来洗脱嫌疑。” “我的……” “我们可以为他证明!”晚晴从远处走来,打断了父亲要说的话。 “你们是?” “我们是路过……” “我女儿。” 父亲的话让晚晴翻了个白眼。 “你的女儿?她们可能会包庇你,做假证,所以不能够证明什么。” 晚晴走上前来补救道:“你们可以去问村里的老人,之前他们看到田老头手舞足蹈像是疯了一样往外跑,还说着自己能回家了之类的胡话。” “这个到时候可以问问。”警察点了点头,示意另外一人去村子里问问具体情况,然后和剩下那个在岸边检查了起来。 打捞一直持续到傍晚,可无论消防员们用什么工具,都没法搜寻到老田的尸体。 “你们确定他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不会错的。” “这座湖泊的流动性很小,按理来说不会冲到别的地方去,搜索的范围也已经扩得很大了……”这位警长自言自语地摸着下巴,来回踱步。 消防员们又忙碌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夕阳都快要落下,也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甚至有人背着氧气瓶潜水下去找了,还是没有。 湖水里很清澈也很干净,根本就没有尸体。 以至于警察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报假警了。 浪费了不少时间让这些警察的态度都不是很好,他们有些强硬和蛮横的要叶友良以及他的两个女儿去警局里做笔录。 “我得开我的车去,等下我还要把车送回单位里。” “等一下,车子里也要搜查,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 “我爸不是杀人凶手!”叶晨愤愤不平地喊道。 “我们得用证据说话,现在依旧不排除这种可能。” 晚晴没说话,只是默默走远了,往树边吐了口唾沫。 “快点,不要弄佛灵清(注①),不然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在隐瞒什么!” 最后,卡车被搜查了一遍,警车就在后面跟着,前面是那辆返回的消防车,一路来到了警局。 三人,特别是叶友良,就像是杀人凶手似的,被单独带到一个审问室里,开始做起了笔录。 或许是身为女孩子,而且是漂亮女孩的优待,二人是一起做笔录的,给她俩做笔录的是一位中年女民警。 “小姑娘,饿了没有?吃个苹果吧。”她笑呵呵地将切成两半的苹果放在二人面前。 叶晨没什么胃口,她更担心父亲会不会被当做嫌疑人而受到什么不公的待遇。 晚晴倒是神色自然,拿起一块苹果就啃了起来,小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两位小姑娘不要害怕,你们只是作为目击者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很简单的,慢慢说啊,不用着急,这张表我们先不填,你们就随意的说一下当时的前因后果就行。” “当时……” “首先得从前几天说起。”晚晴打断了叶晨的话,开始从头说起,当然,隐瞒了她自身的情况,一切都推给了父亲,说是从父亲那听来的。 而叶晨就在旁边时不时的补充一句,让这件事更加详细的被记录下来。 …… (三) 审问叶友良的是两位警察,一位看起来很好说话,另一位则看起来很凶狠,总是会说一些威胁的话。 即使真的没犯罪,有时候也会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心中一突。 没错,不是笔录,而是审问。 “你说的这些太离奇了,动机不够明确,老田为什么好好的要自杀?” “警察先生。”叶友良无奈地笑了笑,“你说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呢!”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笔录结束了,可以让我回家去吗?” “现在还不行,你得等我们整理完……”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警察慢条斯理的说道,其实他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个,但这次,他话说到一半,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有两张叠好的纸,忽然悄悄的被丢到了他脚边。 他忽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后者也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嗯,不过看在你态度比较好的份上,暂时解除你的嫌疑,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但如果还有什么事,你得随叫随到。” “好……” “出去吧。”刚才一直一脸凶狠的警察此时脸上带了几分微笑,甚至还主动帮叶友良拉开了房门。 等他走出去后,才有人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张背面印着井冈山图案,写着「100」这串数字的两张纸来,摊开后,另外一人伸手接过了其中一张,一脸平静的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四) 大厅里等着的叶晨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从走廊深处走来的父亲,她用力挥了挥手:“老爸!” 父亲疲惫的笑了笑:“走吧,我们回家了。” “没问题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花了多少?”晚晴忽然嗤笑了一声,略带讥讽的问道。 “两百。” …… (五) 回去的路上有些沉默,等到单位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父亲把车停回去,而晚晴和叶晨则在外面等着。 等待的时候,晚晴又去买了包白沙,即使不抽,只是放在手里把玩,似乎也依然觉得有趣。 “没有捞到你说的那个老田,会不会,他真的去天空岛了呢?” “或许吧。” “唔……”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确实是已经死了。” “咦?”叶晨一直以为晚晴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的。 “不要抱有任何幻想,有时候,还是直面现实的好,否则就会变成老田那样的人了。” “……” 正聊着,就看见穿着蓝色工装的父亲在烟雾缭绕中缓缓走了出来,他身后是已经亮起的路灯,他身前的远处,则是闪烁着霓虹灯的高楼大厦。 早上是走路来的,回去自然也还是走路回去。 只是父亲一路上都很沉默,不像来时那样健谈。 直到他吸完这根烟,才忽然笑着将烟头掷了出去:“老田啊,真的很可怜,一辈子到头,都没人给他办个葬礼的。” 叶晨扭头看了一眼父亲,她知道,他也觉得,老田大抵……确实是死了。 …… (六) 公寓楼下,赵今予和林宿梦正在小摊边买那种土制冰淇淋,就是用香蕉和糯米制作的冰冻制品,再拌上一些五彩的甜汁。 与其说是冰淇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冰冻的黏米饭。 小白站在二人腿边,吐着那宽大厚实的舌头,忽然,它的尾巴用力摇了起来。 “怎么啦小白?”赵今予捏着老板递来的‘冰淇淋’,疑惑地低下头看向它。 “汪、汪汪!”它仰头大叫了两声,尾巴摆得像电风扇似的快。 “呀,晚晴她们回来啦!”林宿梦惊喜地喊道。 只是在公寓楼下的偶遇,也会让她感到兴奋。 “晴儿,晨儿~”赵今予摆着手轻声喊了起来。 “咦,你们不会现在才回来吧?”叶晨第一个看到了她们,快步跑了过来,“呼……这么晚才回来啊?” “今天去银山广场玩了一天哦。” “哦——去河坊街了吗?” “去啦。” “今予买了好多小饰品……”林宿梦努力克制着自己从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羡慕。 “看到很多有趣的东西了呢,每次去都觉得很有意思呀。” “玩得开心就好。” “你们呢?” “还好……今天快累死了,身体和精神上,双重的疲惫。”叶晨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又慌忙用手把它们重新梳理整齐,“回去我要泡澡!好好放松一下!” “嗯,我也一起。”晚晴凑了过来。 “切,你凑什么热闹。” “我啊,我要看看你发育得怎么样了。” “噫——” “唔,叔叔好。” “好啊。”父亲淡淡笑了笑,走进了女孩子们之中,“买什么呢?” “土法制作的冰淇淋……” …… 注①:弄佛灵清,方言,搞不清楚状况的意思,其次也有让对方不要浪费时间的意思。 105.甜笋咸肉饭 1997年6月1日,星期天。 昨夜晚晴是和赵今予一起睡的,本来想睡个懒觉,但不知为何,格外精神,以至于七点没到就醒来了。 虽然只是过去一夜,但因为做了足有十几个梦,以至于在她醒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昨天发生的事情,遥远得就像是五六年前的回忆。 虽然醒了,但她却丝毫没有起床的打算,只是睁着眼看窗外的世界。 ——大部分是天空,少部分是楼房。 然后她又一次下意识地去摸床头柜,伸手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年代根本没有那么方便的智能手机。 就算想要看时间都得借助专门的工具才行。 未来的世界有诸多诸多的不好,但离开了那个世界之后,却又总会感到不太习惯。 消磨时间的方式变少了,也变相的让人感觉每天的时间变长了。 她忽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 难怪小时候总觉得时间很慢,就是因为没有那么方便的娱乐方式啊! 而且大多数娱乐还不足以让人长时间玩下来都不觉得腻味。 短视频这种东西,比游戏还容易让人沉浸其中,有时候真觉得没什么好看,但却还是会不断地往下刷。 因为人总会期待下一个视频会有趣,就像赌博一样——还是免费的那种。 天空中下着暴雨,这是夏日常见的雨。 一般也就下个一小时,然后云彩就会散去,炙热的太阳将继续灼烤大地。 当然有时候也会变成小雨下上一整天。 在这样初夏的日子,会让人感觉凉爽许多,只要开了窗,就连电风扇都不用开了。 雨水‘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屋檐,让人感觉像是被无形的屏障包裹了似的安心。 据说这是因为原始人住在山洞里,下雨的时候,地上的气味会被雨水冲走,这样就不用担心野兽找上门来,可以好好的休息了。 于是这种安心就刻在了人类的DNA里,一直流传了下来。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往往没什么负罪感,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但倘若只是躺着发呆,就又会开始心疼这些浪费的时间了。 所以晚晴终究还是起了床。 赵今予翻了个身,并没有被她的动静给吵醒。 伊不想打扰她睡懒觉,就干脆回自己屋子洗漱,推开房门,这边却也格外的安静。 这个星期天,是父亲休息的日子。 其实本来星期天更忙碌,是不让休息的。 但他昨天实在太累,于是就请了个假,今天在家好好放松一下。 结果就是到现在还没起床。 被子胡乱地揉成一团,只盖住了他半截身子,最近胖了不少的小白成了他的脚垫,后者却毫无所觉,反倒还挺享受的模样,安逸地躺着。 茶几上有几个啤酒瓶,还有两碟吃剩下了的毛豆与花生。 刚走进来,就看见盥洗室里洗脸的林宿梦:“喔,起了啊?” “晚晴过来了呀,叶晨和叔叔都还在睡呢。”林宿梦压低了声音说道。 “睡就让他们睡呗,难得休息,还不能睡一下懒觉了啊。”她摆了摆手,“你洗漱好了没?” “好啦,饿了吗?要不要现在做点吃的?” “不急,他们不是还没起呢。” “那我去打扫卫生了。” “哦……”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那种太过虚伪的客套话,“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搞得特别干净,每次周末看你打扫卫生都和大扫除似的,不累吗?” “……既然要做就做好嘛,我都习惯了。” “那就随你吧。”晚晴点了点头,和林宿梦交换了位置。 她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早晨那有些繁琐的洗漱。 要是作为男人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早上刷三分钟的牙,洗脸还要用洗面奶,而且得洗个三次…… 就在她终于洗漱完,站在镜子前梳理着长发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正在整理鞋柜的林宿梦赶忙拉开了房门。 “唔姆……”门口站着还穿着睡衣的赵今予,她甚至都没洗漱,此时素面朝天,看起来似乎比平常见到时要更普通一些,“小梦……” “今予,怎么了?” “呼……刚才我爸的朋友给我送东西来了,这个直接给你们吧……”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今天凌晨去山里挖来的……” “野菜?” “嗯……忘了。”赵今予迷迷糊糊地往回走去,“我再睡会儿,过会儿再吃早餐……” “诶?好、好……” “谁啊。”晚晴咬着发绳,双手聚拢了发丝,然后将发绳用手指撑开,动作娴熟地套了上去。 一根发绳被绕了几圈后,总算把头发扎紧了。 她摸了摸额头:“是不是扎得太紧了,头皮有点痛啊……” “晚晴?” “嗯?刚才是今予吗?” “是呀,今予她父亲的朋友送来的东西,你看一下吗?” “是什么?” 林宿梦打开了袋子,朝里面张望:“嗯……是竹笋,还有,野菜吧。” “什么野菜?” “看起来是一种蕨菜,还有马兰头哦。” “哦?这么多菜?” “嗯,看着都很新鲜呢。” “我看看?”晚晴歪头凑了过去,“咦,里面还有蒲公英啊。” “哪里?” “这些。” “对哦!” “不错的野菜啊,不过这个蕨菜得处理一下才能吃,竹笋的话……做点什么好呢。” “油焖笋?” “不行,这个是小甜笋,做油焖笋太浪费了,它很鲜的,不需要太多调味料,那反倒会遮掩它本身的味道——哦,有了,我家还有一些冬天买来没吃完的咸肉,干脆就做竹笋咸肉饭吧。” “可以呀。” “嗯——好久没做菜了,今天我来做吧,有点手痒了。”晚晴接过了袋子,轻轻晃了晃。 “要帮忙吗?” “你要是忙完了就来帮一下吧。” “好呀。” 林宿梦继续压低着声音打扫房间,而晚晴却是大大咧咧的,一点也不担心把别人吵醒,走进厨房里‘叮铃桄榔’的忙碌了起来。 她斜睨了一眼竹笋,最后还是决定先处理一下这种蕨菜。 这是一种很典型的蕨菜,非常有史前植物的风格,一根长长的杆子,上面部分则是卷起来的,像是一块波板糖。 比较成熟一点的,整体是暗红色的,稍微嫩一些的,那‘波板糖’的部分还有些泛绿,而最嫩的那种,则通体都是绿色的。 晚晴从柜子里翻出了香菇干,放进一个瓷碗里,然后拧开水龙头,往里倒满了水,打算把它泡发——也就是泡到膨胀,恢复到新鲜时的模样。 而后她顺手将一壶冷水放在煤气灶上烧着,开始仔细清洗起波板糖似的野蕨菜来。 等处理完了的时候,水也烧开了,她就把挂在墙壁上的锅拿下来,放在另一个灶炉上,接着倒入已经烧开了的水,将这些清洗过的野蕨菜倒了进去。 这种蕨菜是必须焯水的,因为它是有微弱毒性的,不处理过的话,虽然一般也不至于吃出事,但会稍微吃一点就会让舌头很麻,吃不了几口就会反胃。 焯水后,她又将这些野蕨菜放进一个坑坑洼洼的铝盆里,又倒了冷水进去,让它就这么浸泡着。 这样会尽可能让人吃不出那种麻口的味道。 “晚晴?还要帮忙吗?” “嗯?哦,来得正好,帮我剥一下竹笋吧。” “好哦。” 林宿梦搬了个小板凳,就在厨房里坐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将厚厚的笋衣剥开。 小甜笋本来就不大,剥开了之后就更是没多少了。 不过一个个看起来都小巧玲珑又白白嫩嫩的,隐约间甚至能嗅到它们身上散发的香甜味儿。 袋子本身不大,竹笋占了不少空间,但反倒是这些野菜里面量最少的一个。 “马兰头打算怎么弄?” “切成丁,我打算用来炒豆腐干,豆腐干也切成丁。” “好。” “你先洗一下吧。” “嗯。” 林宿梦是最好的厨房帮手,只要说一声,她就会全部帮忙处理好,而且处理得又干净又仔细。 “晚晴,要切那么厚吗?咸肉。” “咳!”晚晴拿着刀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我觉得已经切挺薄了。” “我来吧?” “行……切薄一点不容易腻,味道也好些。” 晚晴让开了位置,把菜刀交给了林宿梦。 后者接过菜刀后,慢慢的切起了咸肉,每一片都薄如蝉翼,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艺术品。 有些东西,就是得切薄了才好吃…… 二人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总算是把饭给蒸了下去。 然后两边的灶炉同时开工,一边是林宿梦在做马兰头炒豆腐干,另一边则是晚晴在弄清炒的蕨菜,里面还加了点切成丁的香菇。 光是这点当然不够,做完这个后,林宿梦又把冰箱里的饺子拿出来,做起了煎饺。 而晚晴则搅匀了四个鸡蛋,做起了葱花蛋。 食物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让这普通的家更增添了几分温馨。 “呼,累死了。”晚晴抹了把汗,“小梦,你不用搞卫生,等下让叶晨来弄就好了。” “哎?没事的呀,我现在弄一下子就搞好了,等下冷了可就不容易弄掉了呢。” “不累吗你。” “习惯啦。” “真辛苦啊。” “我倒是觉得在这里特别轻松呢。” “是吗……” …… 106.六一儿童节 时间已是九点。 今天的雨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虽然已经不大,但却依旧淅淅沥沥地落着。 这让晚晴想起了自己小学三年级参加的那个六一儿童节活动,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一间又一间的教室里,是一个又一个的游戏项目,手里拿着一张纸,获得到足够多的印章就可以去兑换礼物。 为了获得最好的礼物,她就集齐了全部的通关印章。 然后……然后获得了个在那年代不太容易买到,由老师们自己印刷的,丰厚习题册。 真的很厚。 记忆里,晚晴几乎没怎么看过。 ——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那些巧克力糖果。 但老师们却一致认为,这精美的习题册,才是给学生最好的礼物。 “儿童节啊……”她捧着脸颊笑了一下。 “晚晴,饭应该好了吧?” “嗯,好了,叶晨起了没?” “她刚醒呢。” 此时,门铃声响了起来。 “我来蹭饭啦~”赵今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好吧,准备开饭了。”她瞧了一眼刚洗漱完,正在窗边抽烟的父亲,“老爹,别抽了,吃饭了!” “来嘞。” …… “哇,这什么,好香!”叶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薄薄的咸肉片整齐的陈列着,饭里还散落着一些切成小块的笋,和新鲜的时候比,稍微有些泛黄,但依旧细嫩可爱。 “甜笋咸肉饭,煮饭的水用的是浸泡香菇的水。” “噫——不脏吗?” “香菇在浸泡前都洗过了,而且这是第二次泡时留下的水。” “哦!果然好香!” 五个人的早餐,格外热闹,除了晚晴和林宿梦做的菜之外,还有一些咸菜、豆腐乳之类的被摆了出来,倘若吃不惯桌上的菜,或者想要吃些别的,就可以自己选择。 “这个蕨菜做的不错啊。”父亲赞扬道。 “是吗,我还没尝过味道呢。”晚晴夹起一块蕨菜放进嘴里,口感有些脆,像是黄花菜和芹菜的结合体,在嘴里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 这玩意儿拿来裹了面粉油炸也很好吃,不过家里一般不做油炸的东西,要做的话,一般就是做一大堆了。 毕竟油炸东西只做一点菜的话,未免太浪费油了。 家里也没有那种小而深的炸锅,用铁锅油炸东西,每次起码都得倒个一升油进去。 “这就是早上拿来的野菜吗?” “是呀。” “做得真的很好吃呢。” “以后就算没工作,小梦也可以开个小饭馆生活,绝对没问题。”晚晴没有吝啬对林宿梦的赞扬,“她做饭很厉害的。” “噫,好难得,你也会夸人啊。” 她没理叶晨,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宿梦在听到她说的话时,心中却忽然敏感的刺痛了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晚晴是在说她以后会找不到工作,然后就猛然反应过来,这其实是一句非常诚挚的赞扬。 但是没办法,她总是喜欢多想的毛病很难改掉。 或许是生活环境导致了她的情绪过于敏感吧…… “小梦,怎么了?”而晚晴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没、没事呀。”她立马笑了笑,顺手夹了一个煎饺放到自己碗里。 “说起来,早餐吃得这么豪华,感觉午餐都不用吃了啊……”叶晨咕哝道。 “都九点多快十点了,当然不用吃午餐了,这一顿就当两餐吃了吧。” “这么快?感觉今天才刚刚开始呢。” “你这个刚起床的人当然这么觉得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对了,今天是儿童节呢。”赵今予忽然笑道,“要不要玩点什么呢?” “我们又不是儿童了……哦,我可能还是,但你们都成年了吧?” “我去年就十八周岁了。” “我也是呀。”赵今予点了点头,“但是也还是可以过的嘛,虽然节日有很多,但总觉得只有儿童节最纯净最开心啦。” 叶晨忽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看向了晚晴:“对了,晚晴我记得你的生日就是在六月份来着……?” “是吗?”晚晴根本没记这种事,毕竟那本来也就不是她的生日,只是这具身体主人的生日而已。 “对呀,你忘了?好像是……哦,对!六月二十九!” “咦,晴儿这个月生日?” “好像是的,不过还早呢,这才六月一。”晚晴对于生日没有多大兴趣,更别说她今年生日是在临近高考的时候,“反正每年都会过,无所谓了,生日这种东西。” “但是一年才有一次,每次当然要好好庆祝啦,不然岂不是很可惜吗?” “习惯就好。” “晴儿今年生日是满十八周岁的生日吧?” “好像是吧。” “那就更应该好好过啦!” “再说吧。”晚晴摆了摆手,颇有些不耐烦,她似乎对于自己的生日真没什么兴趣。 林宿梦咬着筷子,对此有些理解不了。 即使是在自己家里,她每年也都会很期待自己的生日。 因为生日的时候,父母对她的态度都会好很多,虽然不会买什么礼物或者生日蛋糕,但一般都会为她做一顿晚餐。 普通的时候就做一个干炒河粉,里面放鸡蛋和一些切碎的五花肉。 好的时候会有一大桌菜,当然她自己也吃不了多少,但就会特别的开心。 当然,也会有被忘记的时候。 如果她自己不说,等到晚上了才去问,就会被嫌弃的说自己都不记着。 有时会补上,有时则会因为别的安排而不单独给她晚餐。 其实哪怕只是一盘干炒河粉都好。 她不用多昂贵的东西,只想要一份只为她而做的晚餐。 有一次母亲给她做了干炒河粉,还顺便用剩下的调料给弟弟做了一份同样的,就让她暗自难过了好久。 她很喜欢生日,却也很害怕生日的到来。 她期盼着特殊日子的庆祝,担心着今天还是像普通的日子一样过,又或者为她庆祝的很敷衍…… “生日的时候是星期几?”叶友良的声音让林宿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看见他正抬头望着墙壁上的日历,寻找着「六月二十九」这个数字。 “老爸,你日历没翻,还是五月的,你找到明年都找不到晚晴生日的那天好不……” “哈哈,是哦,我就说怎么感觉这些日子对应的星期这么眼熟。” 她其实一直都很羡慕,能拥有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父亲的晚晴和叶晨。 “今年的六月二十九是星期天哦,晴儿打算怎么过?” “哎,无所谓啦。”晚晴懒得继续这个话题,“有那心情不如好好学习呢。”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冷。 赵今予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轻轻抿了抿嘴唇。 “咳!”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你干嘛啊,今予也是好意,你态度也太差了吧。” “我哪有态度很差啊?”她一脸莫名其妙。 “那么不耐烦的样子,会让别人很伤心的好不?” “……我没有不耐烦,好吧,可能有点,但我就是这个意思,不是故意伤人什么的。” “没有呀,晨儿想岔啦,我只是觉得晴儿应该好好过一次十八岁生日,所以想着怎么说服她呢,毕竟人生就一次十八岁呀。” “那也未必。”晚晴下意识说了一句,听起来像是在故意呛人。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之中。 赵今予再一次抿了抿嘴唇,眉宇微垂。 “草,你是不是傻哔啊。”叶晨半开玩笑的骂道,“快说,你要什么礼物!” “……五百万的彩票?” “能不能现实一点啊喂!” “噗,干脆找张纸写个‘五百万’,然后送晚晴好啦。”林宿梦轻笑了一声,帮忙缓解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父亲则一直一言不发,或许是他觉得这种事情自己不应该有太多干预。 “你能不能来个靠谱点的愿望?” “礼物啊……亲嘴儿?” “……这个还、还还需要特意等生日的时候要吗!”叶晨的小脸涨得通红。 不过,刚才尴尬的气氛终于缓解,变回了平日里那热闹又欢快的感觉。 “没什么吧……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晚晴摇了摇头,这年代连游戏机都没什么款式,普通人能买到的估计也就是那种俄罗斯方块机,最多再有个贪吃蛇游戏。 至于电脑,那就更是无趣了,电脑上玩不了游戏,联网也麻烦,如果只是本地单机的话,估计也就是办公或者看电影了。 优点大概就是不用外接电视机就能直接放——但这和后来那种专门播放光碟的移动影碟机又有什么区别呢。 97年也有一些移动的DVD机了,比放VCD的笔记本电脑还清晰呢。 再说,这些东西都很昂贵,她就算要,别人也买不起,就算别人买得起,她也不好意思要。 这么贵的东西,当礼物未免太过奢侈。 想象一下,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日的时候别人送你一台十万块钱的电脑,你是什么心情? 不过,晚晴是多没下限的人,她直接拿这种夸张的事情开起了玩笑:“那就送我台笔记本电脑、或者折叠自行车、或者摩托车也行!” 这话是对叶晨说的。 “草,你说的东西也太贵了吧,那是人能买得起的吗!” “哈哈,所以说嘛,随便就行,什么礼物都可以,我其实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的。” “你这样反倒才难想啊。” “随便一点就好,不就是个生日嘛,十八岁是一辈子一次,十九岁难道不是一辈子一次吗?再说……” 晚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叶晨知道下半句是什么—— 「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活。」 …… 107.流汗的天气 炎热是夏日永恒的主题。 窗外的知了终于开始成片成片的唱起来了。 只不过那‘滋儿哇滋儿哇’的声响,对于它们来说兴许是歌,但对于人类而言却是噪音。 可倘若夏天没有这样的噪音,那似乎就又不像是夏天了。 学校花坛里的灌木丛、墙壁上的藤蔓、围栏边的松柏与杨树,都长得郁郁葱葱。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绿色的一片,但却没能让人感到清凉多少。 火炉似的太阳高挂在空中,让空气似乎都有些扭曲变形。 教室里的吊扇呼呼地吹着,教室后面还摆着两把风扇,一天到晚都卖力的摆着头,但带来的清凉却着实不多。 “好热……”晚晴趴在桌上,即使她只穿了一条短袖,但汗水却已经浸透了衣服,让里面的白色吊带格外清晰的印了出来。 自从上次的那场雨后,H市就一直没有下雨。 现在已是六月中旬,今天的气温更是升到了这几天的最高。 ——足足有三十八度。 虽说银江高中坐落于郊区,但附近都是农田,就算有山也都是矮山,而且距离不近,所以和城市里差不多热,没凉快到哪里去。 “每年都这么热的吧。”叶晨抬起手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今年其实还好了,以前郊区工厂夏天开工的时候,温度还要高呢,特别是靠近大烟囱的地方,感觉光是站在那都能中暑了。” “是吗……”晚晴已经快想不起孩童时候的夏天了,只是记忆里似乎并不觉得那时候有多么的热。 或许享受过空调的人,真的很难再回到那没有冷气的夏天了吧。 “不过今年也确实好热,往年……我记得工厂在开工的时候,六月中也才三十八度吧。” “是吧。” “但是你越说不就越热嘛……” “我不说也没用啊。”晚晴抬起了自己手臂,“你看,桌子还有卷子都被汗弄湿了。” 叶晨歪头看了一眼,只见桌子和卷子上,都有个湿漉漉的印子,她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虽然很小心,但还是免不了把卷子一角弄得有些湿乎乎的。 她仰起头,刘海被吊扇微微吹动,但风力还是远远不够,毕竟天花板上就两把吊扇,只有在吊扇底下的学生才会感到凉快。 “把窗户再开大点吧?” “已经最大了。” “好热啊,好想去游泳。” “啊……这附近就有一天小河,小时候还可以游来着,长大了就越来越脏了。” “去山里游泳吧……泡在水里学习怎么样?” “……那会把东西弄得更湿吧。” 坐在前面的赵今予侧着身转过头来笑道:“要不要用一下爽身粉呀?虽然没法让你们凉快点,但可以稍微少出点汗。” 爽身粉这玩意儿,对于晚晴而言都是个有点遥远的名词了。 记忆里只有小学时用过,那是母亲工厂发的,这玩意儿一般抹在脖子和腋下,这样可以避免出痱子,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把手臂全抹一遍,当然,因为小时候总喜欢到处乱跑,所以很快那些爽身粉就又会被汗水给冲走了,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试试吧?”叶晨点了点头,她的一些发丝都黏在脸颊上了,实在是被热得有些难受。 “给我也涂点……” “你自己涂啊。” “我懒得动……” “那下次上厕所也我帮你上好了。” “要是真能的话那就太好了。” “……” 叶晨翻了个白眼,接过赵今予递来的爽身粉,倒了点在手心里,先在自己脸上试着抹了几下,然后又拍在了手臂与腋下。 “怎么样,凉快了吗?” “……还好吧。”叶晨试着感受了一下,但实在没多大感觉,“你要不要?” “要啊,腿上也抹点吧。” “你要求还真多……”她撇了撇嘴,再次往手心里撒了点面粉似的爽身粉,开始在晚晴脸上涂抹了起来,后者就像是个娃娃似的任由摆布。 大多数女生即使到了夏天,也会穿长裤,一来是防蚊,二来是防晒,三来呢,还是有点身体羞耻,对于露出大腿这种事情很不好意思。 虽然这是个开放的年代,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开放了。 事实上,保守和开放的人都很多。 而晚晴不同,她为了凉快点,直接穿了校服短裤,这裤子本来也不算太短,刚好到膝盖上面一点,如果是宽大点的尺码,甚至可以盖住膝盖。 但她似乎是觉得还不够凉快,干脆把裤管卷了起来,让这裤子短上加短,几乎和那种男式四角裤差不多了。 虽然在家里天天见她穿得比这还清凉,但在家中的感觉和在外面也是完全不同的。 白皙细腻的大腿肌肤连一丝一毫的瑕疵都没有,就像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当叶晨将手轻轻放在上面的时候,心头忍不住一颤。 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一眼,不是在担心有人看她,而是不想有人看晚晴。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是自己独享的美好。 嗯……最好只有自己能看见,能摸到。 即使做了女孩,心中那少年的萌动也不是说消失就消失的。 平日里,只是被隐藏了起来而已。 但此时,却有些压制不住了。 关键是,她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摸。 “嗯……咳嗯……这个力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又不是按摩,你快点抹完不就行了。”晚晴一脸的莫名其妙。 “咳!” 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女孩子的美好——如果现在的晚晴还是大叔的话,她恐怕就享受不到这种美妙的体验了。 终于将爽身粉给她仔仔细细的抹匀,叶晨还有些恋恋不舍似的捻了捻手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 “干嘛呢你?” “感觉你身上的薄荷香味越来越浓郁了啊……” “神经病吧,出了一身汗,除了汗臭还有啥?”晚晴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了两眼,“你的想象力都强大到可以篡改嗅觉了吗?” “真的有啊!” “别吵了,越吵越热。”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和眼前的这张数学试卷战斗了。 这是上午第三节课,本来是上语文的,但老师们临时有事去开会了,所以就改成了自习,包括第四节也是如此。 其实原本第四节是体育课的来着。 但自从六月份开始,学校就没有体育课了。 体育老师有时候即使出现,也是让学生们在教室里自习,而很多时候,他甚至干脆都不出现了,由其他的老师来讲课。 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这不是体育老师生病了,而是体育老师辞职了…… 一班的学生们很自觉的学习着,即使下课铃响了,也没有多少人起身出去。 在一班,班长的存在感很弱,因为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由班长来维持秩序。 “呃——”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这逼仄的教室里,她有点坐不下去了,“喂,白痴。” “……我的名字什么时候变成白痴了啊。” “去不去天台吹风?” “才五分钟,跑上去就得跑下来,更热了好不。” “下节课反正也是自习,不下来了呗。” “啊?在上面吹风?” “是啊,你要学的话要不就把试卷拿上去写?” “也没地方坐啊……” “有啊,有个混凝土台子,那上面可以放一下,记得拿个本子垫在试卷下面,不然不方便写字。” “啊……行,要不要喊别人?” “问一下今予吧。” 于是叶晨伸手轻轻戳了戳赵今予的后背,她好像是那种不容易出汗的体质,身子看起来比二人都干爽多了,衣服也没有被汗水浸透。 “今予,去不去天台写试卷?” “天台?” “是啊,那边更通风,还有屋檐挡着,应该比教室里凉快点吧?” “是吗?嗯……试试吧。”或许是快要毕业了,赵今予也变得‘活泼’了起来,不再那么守规矩,偶尔也想做些逾矩的事情。 “要不要喊小梦?”叶晨又看向了晚晴。 “你想喊就喊呗。”晚晴自己已经站了起来,她实在是太需要去教室外面透透气了。 银江高中的教室都不大,装个四十来人都已经很拥挤了。 相比后世的那些教室,它大概只有三分之二的大小——甚至可能只有一半大。 学生们都把自己的书堆在了过道里,晚晴走过这狭窄的过道,总算是来到了教室外面。 她抓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气,左右扭了扭腰。 她根本没带作业出来,只带了一本全英文的短篇小说集。 “哈,舒服了。” “我先上个厕所。”跟着出来的叶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到五楼再上啊,那里空。” “也是哦……” “小梦呢?” “她不敢来。” “哦。” “毛毛虫也不来。” “嗯,那就三个人呗,正好,不至于太吵闹,也不至于太冷清。” 赵今予抱着物理课本走了出来,卷子就夹在了书页中:“现在上去嘛?” “嗯,上去呗。” “感觉好刺激,就像是逃课一样。” “反正都是自习,老师又不来,没人管。”晚晴倒是神色如常,事实上,上班的时候她也经常想办法溜出去放松一下,偷懒摸鱼,那可是每一个社畜必备的技巧。 不过,几乎从来不逾矩的赵今予却是格外兴奋,看起来好像不是要去天台吹风,倒像是要翻墙逃学了似的。 …… 108.蝉叫个不停 (一) “滋儿哇、滋儿哇、滋儿哇——” 刚走到天台时,蝉鸣的电音甚至吵得人有些头疼。 “真热闹啊……”叶晨往围墙旁边种着的树上看了几眼。 “在这大合唱呢?”晚晴咂了咂嘴,“外面比里面可响多了。” “毕竟是完全露天的啊。”叶晨看了一眼后面的赵今予,下意识往猫窝看了一眼。 猫窝基本上已经被荒废了,看着就知道有好久都没人打理,也没有猫来睡过了。 倒是有两只麻雀站在那个铁箱子上,见到有人走来,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或许入夜的时候,这里会被当做鸟儿们暂时歇息的地方吧。 晚晴弯腰从铁箱子里拿出了一沓放在那里备用的报纸,本来是打算替换的,但除了第一次,到现在就没有再用上过了。 这会儿正好拿来垫在地上,免得把裤子弄脏了。 混凝土台子的高度正合适,阳光又正好被屋檐挡在外面,留下了一条格外分明的界限。 “感觉比教室里热啊……” “但是更自在,最起码空气清新。”晚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在教室里你不觉得闷得慌吗?” “是有点闷。”说到这个,叶晨就有些无语,“而且甚至都这个季节了还说怕冷,硬是不肯开窗。” “其实主要是因为风容易把东西吹乱吧?桌子上堆着的都是很容易被风吹跑的卷子呢。”赵今予对这方面更了解一些。 “是吗?上次我看到有男生让那个女生开下窗,她就说自己太冷,真是有毛病。”晚晴撇了撇嘴,“那如果不是怕冷,就实话实说呗,干嘛还找那么蹩脚的借口?” “可能只是一时间没有组织好语言吧?” “今予你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干嘛。” “……把别人想得好一点很正常吧?”赵今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别理她!”叶晨把晚晴的小脸推到了一旁,“她又犯病了。” “我觉得就应该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别人。”晚晴反倒还得意洋洋的说了起来,当然,有理由怀疑她是故意说得那么极端的。 把这家伙放到民国时期,说不定也是钱玄同那种级别的开团手——别人要白话文,他要废除汉字的那种人。 “好了好了,没人给你开辩论大会。”叶晨翻了个白眼,“所以,我们就这么坐着吗?” “是啊,坐着写呗。” “感觉比教室里还累啊……” “反正和我没关系。”晚晴盘腿坐下,悠闲地翻开了自己带来的纯英文小说,“反正我是来休息的,又不写试卷。” “……快高考了,你还浪费时间啊。” “休息才不算浪费时间。” “啧……” 作为过去的另一个人,叶晨反倒要比晚晴更勤劳许多,而且她的专注力和毅力也更强。 而晚晴,则是辛苦一会儿就要休息,就像是一台主板泡水后来修复的电脑,虽然能用,但是总要中途停止一会儿,否则就可能蓝屏或者突然关机一样。 “别到时候没法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啊。”叶晨撇了撇嘴,故意调侃道。 “呵,等你英语赶上我再说吧!” “切,那你的数学呢?” “数学我们就差了十几分,英语我们可是差了三十多分呢!” 叶晨一时间无言以对,谁让高考是算总分的呢。 楼顶其实更热,但好在风也更大。 而且不知时不时场地更加开阔的原因,虽然不住的流着汗,但好像并不会让人热得受不了。 甚至还会觉得这样流汗还挺舒服的。 当大家调整好位置后,上课铃也响了起来。 赵今予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上来的楼梯,仿佛现在就会有老师发现她们不在教室里,然后冲上来抓人一样。 然而事实上,楼梯间这会儿根本连脚步声都没有。 风关上了沉重的安全门,二人的卷子都在这大风中猎猎作响。 不过随着门被关上,楼顶的风好像一下子就小了许多,变成了那种徐徐吹来的微风。 风带着几许温热,但如果身上有汗的话,吹到身上又会让人感到格外清凉。 晚晴干脆多铺了几张报纸,整个人躺在了地上,捧着小说悠闲地看着,时不时将它翻过去一页。 虽然这里和教室里一样安静,但却更让人感到安心和自在呢。 …… (二) “说起来,我们是什么时候拍毕业照啊?是高考结束了拍还是高考之前拍啊?” “不清楚诶,我小学的时候是小升初考试结束了,回去拿成绩单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拍的,但初中的时候又是在中考之前拍的——高中应该也会提前拍吧?” “提前拍。”晚晴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提前拍啊……那是不是快拍了?” “差不多了吧,再过几天应该,要么就是月底或者下个月初。” “那报考的学校什么时候填啊,我们最近是不是要再重新检查一下,选择的学校有没有问题啊?” “等到单子发下来了再检查吧,能报六所大学吧,每个大学六个专业,我们好像就看了前面四个来着。” “是啊,当时不是说最后两个放分数低的专科保底吗。” “嗯,到时候再说了。” “你真是不急……明明马上就‘到时候’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做,反正事情是做不完的。”晚晴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脚踝上,让她感觉皮肤被灼烤得有些发烫,于是就微微勾起了双腿,将它们摆在了屋檐的阴影下。 “真不愧是你……”有时候,叶晨还挺佩服晚晴的,那就是她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焦虑,人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她不一样,她是哪怕子弹射出来把她打死了,她也可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最多在心里想一句‘反正人都是要死的’之类的话。 这么想来,平时那么努力的学习,还真是‘难为’她了…… …… (三) 蝉鸣声不绝于耳,不过听习惯之后,反倒觉得这种有频率的噪音还挺让人安心的。 偶尔有几只鸟雀落在天台上,好奇地看着三人,胆大的会靠近观察,胆小的就扑腾着翅膀直接飞走。 楼下时不时传来几声喧嚣,现在全校都是自习课,也并不是每个班都那么自觉的。 听声音,大多应该是高二那边传来的。 不过也有高三教室里的声音。 有些人的声音就是那么富有穿透力。 比如说江兴那个大嗓门。 叶晨坐在这里写试卷都能听到他好像在大喊着些什么。 虽然听不太清具体内容,但可以肯定就是他小子在喊。 “都快毕业了,还是有人没法收心呢……”叶晨咕哝着看向晚晴,却发现她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那本全英文的小说就罩在她的脸上,遮挡着阳光。 “……不是吧。” “怎么了?” “晚晴睡着了。” “噗……这么热也睡得着吗?” “或许睡着了就没那么热了?” “也是呢。” 高三的夏天,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最美好的夏天。 哪怕有遗憾,有后悔,有痛苦,但它依然是美好的。 高三的自己,觉得终于可以拥抱自由的世界。 而后来的自己,想到高三,就会想起那还只需要钻研学习,而不用考虑其他的简单生活。 前者是美好的向往,后者是美化回忆的怀念。 高考的前夕,一切都还未到来的时刻。 对于晚晴,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安逸的一个瞬间。 躺在报纸上,听着夏日的蝉鸣,就好像自己的青春永远也不会离去一样。 只有真正老过的人,才会害怕变老。 幸运的是,晚晴有了再年轻一次的机会。 这世界上,又有几人能这般幸运呢? 从头再来,重新再去见一见那些美好。 但同样残酷的是,在此时的自己,已经能预见到美好的消逝了。 所以即使一切都还没到来,心头却提前染上了些许忧愁。 她抱紧了身子,在这炎热的夏日里忽然觉得有些冷。 那洋娃娃似的卷曲睫毛微微颤抖,然后像是被吓醒了似的猛然坐了起来。 “哇!”叶晨先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嗯?”书本从晚晴身上滑落,她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抓起怀里的小说,走进了炙热的阳光下。 但她却好像不觉得热,反倒觉得温暖和亲切。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还好,这一切不是梦……” “晴儿做噩梦了吗?” “算是吧。”晚晴坦诚地回答道。 她刚才梦见自己跳楼没有摔死,只是变成了植物人,有人潜入了她的梦里,在梦中大喊着点醒来,你已经昏迷半年了。 然后她就睁开了眼睛,结果是在医院里,甚至连那消毒水的味道都格外逼真。 但她绝对不相信,或者说,她不愿意相信,于是就挣扎着不断闭上眼睛再睁开。 终于从梦中回到了真正的现实。 做这种梦中梦,即使醒来了之后都会一阵心悸和后怕。 她不喜欢这样的梦。 忽然,楼下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随后,一只玳瑁色的阴阳脸猫探出头来,像是在躲藏着什么一样,又‘咻’地一下钻进了另一边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她揉了揉眼睛,那里什么也没有,就像什么也没出现过一样。 “我好像看到那只猫了……” “什么?”赵今予没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 …… 109.高考的志愿 1997年6月20日,星期五。 上午原本是安排了两节数学课,但今天却难得的没有上课。 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讲。 没错,就是志愿填报。 在这个年代,必须得在高考之前填报志愿,所以这件事本身也可以算是高考的一部分。 需要运气、判断力以及勇气。 很多人为了求稳妥,第一个学校就直接填了自己可以稳进的,从而错失了去好学校的机会,这种倒也还算好了,还有的人,填了好学校,结果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考上,那就得顺位下延。 但这可不是没有代价的,有些倒霉蛋,扣了分去凑第二志愿的分数线后,就会发现分数不够了,然后只能再扣分去第三志愿,结果分数刚好就差一分,然后不断向下,发现自己全填了本科,而且是分数线相近的那种,闹到最后就连专科都上不了了。 家里稳定的,还能再读一年,家里一团乱麻的,就必须得出去打工养活自己,甚至还得帮衬一下父母。 而在下岗潮的这个阶段,如果出现落榜的情况,那无疑会让大多数家庭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戴学才也难得表情认真严肃的站在黑板前,将一张巨大的全国地图用彩色的磁铁吸在了黑板上。 “这个填报志愿啊,非常重要,我们省是可以选六所大学的,所有同学一定要清楚啊,第六个,一定要选专科,非常重要,就算你是全校第一,也请你在最后一个选专科,成绩特别好的,可以选个相对不错的专科,除此之外,可以选择中等或者分数要求最低的专科,这样无论如何都可以去上大学,虽然是三年的,但总比上不了要好,这样多一个选择,哪怕你觉得自己没考好,打算复读也可以,但多一个选择啊,总比少一个选择好,同学们要知道这一点……” 戴学才说得很详细,同时也招手喊来班长与副班长,让他们将填报志愿的单子分发下去。 “关于学校的选择,之前我发的资料里都有,相信大家一个学期下来,也考虑得差不多了,有信心的同学呢,第一志愿可以填个比自己模拟考分数稍高一点的,试试看冲一下,如果要求稳的话,最好还是选择模拟考分数差不多的学校,或者稍微低一点的,第二个学校千万不要选那种分数差不多的,最好是差距有五到十分左右的学校,不然到时候第一志愿没考上,去第二志愿本来能上的,就因为向下选择要扣分而差了点分数,然后就接连出问题,结果到第三志愿也够不着分数线……那就糟糕了。” 台下的学生们都认真的听着,就连晚晴都没有开小差。 其实当年高考的时候她距离专科分数线都有些远,所以根本就没认真听,高考只是她想尝试一下奇迹,结果选了分数最低的专科也依旧没考上。 那时候她可不用考虑什么策略,毕竟直接第一志愿选最低分数线的专科,那后面就也没什么可选的了…… “……那么具体的就说到这里了,这两节课就用来给大家研究和填报志愿用,参考我们这个星期一出来的全市统考成绩,有不懂的可以举手问我,想好的先别填,在旁边打个草稿,然后喊我过去看一下,检查没什么问题了,我们再填到志愿单上去。” 平日里安静的一班教室,这会儿终于热闹了起来。 关系不错的同学开始相互讨论,成绩差不多的同学也在询问着和自己排名相近者的选择。 一个人难免会有疏漏,一群人讨论,就能补充不少错失的细节,也能提供许多思考的方向。 毛叶媛从最边上的大组那里偷偷摸摸地溜了过来,蹲在叶晨的椅子边小声问道:“你们怎么选呀?” “我在想到底是去D市还是J市呢。”林宿梦托着腮帮。 “小梦不和我们一起吗?”叶晨疑惑地问道。 “是想一起啦……但这次你们分数比我高了快十分,我不知道你们选的我考不考得上。” “只是十分差距的话还是很有希望的啊。” “是呀是呀。” “毛毛虫呢?” “我也不知道呀,所以才来问你们嘛。” “哦,我记得毛毛虫这次好像考了四百九?” “嘻,这次运气好,蒙对了好多题,真高考的时候就不一定有这么好运气啦,所以应该和你们的四百八……差不多吧。” 晚晴歪头看向了她:“你是打算稳妥一点吗?” “嗯!还是稳妥一点好,就像戴老师说的,万一到时候第二三志愿都因为这个连锁反应没进呢。” “我就是担心这个……”林宿梦愁眉苦脸。 晚晴看着她俩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这毕竟是人生中最重大的选择之一——最起码在这个年代是的。 所以,这些选择,还是得她们自己来做才行。 至于晚晴和叶晨,倒是早就讨论过许多次了。 赵今予也给了不少参考意见,目标算是很明确了。 而且这个月的考试,她们的分数基本稳定,应该不会下滑,但想要上升却也有点难度。 她也不打算去冒险了。 事实上能考上这么一所还可以的本科,她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人不能太贪心。 或许年纪大的人,做事情总会保守一些吧。 相比之下,叶晨倒是想试试更高分数的学校,但为了能和晚晴一起读大学,还是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 “老师~”一直没来搭话的赵今予举起了手,她似乎已经把志愿给写好了。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戴学才马上走了过来,开玩笑道,“不会是在纠结要不要报考清华北大吧?” “不是啦,老师,是S市交通大学哦。” “这个分数不低啊,你现在虽然是全校第一,最近那次统考成绩也达到了五百四十七,但是,想去交大还是有点难度啊。” “没事。”晚晴抢答道,“今予她是S市户口。” 戴学才尴尬地愣了一下:“哦哦……那可以的。” 这就像是B市户口考清华北大一样,难度比起其他省份,会降低很多很多,让很多分数不够的学生也可以把这个考虑进去。 “后面是我的备选志愿,麻烦戴老师帮我看一下吧?” “嗯,我看看……”戴学才把她的志愿都看了一遍,最后的那个志愿,她选的也是专科,不过是在专科里比较好的那种,而看目前的情况,她应该是用不到的,“没问题,就这么写上去吧。” “好的,谢谢老师。” 叶晨撞了撞晚晴的胳膊:“我们怎么样?就写之前想好的?” “就那个吧,第一志愿还是选C市师范学院吧,应该没问题的,第二个就选J市化工……” 蹲在一旁的毛叶媛仔细听着,飞快地翻起了自己已经做好标签的小本子。 上面写着她想考的大学详细信息,以及和她分数线比较符合的大学。 这个分数段,相对来说是北方大学更好,南方大学这个分数段也可以上本科没问题,但可能教学质量、名气、底蕴,以及专业的选择都不如北方多。 北方大学可能没那么多顶尖的,但一般都很平均,不会差到哪里去。 C市师范正好就是她之前犹豫过要不要去的那一所。 纠结的地方是远,喜欢的地方是专业选择很多,而且还是所很有年代底蕴的大学。 ——最远可以追溯到光绪年间呢! 最后两个名额,为了稳妥,晚晴和叶晨是填了两个专科,一所是就在省内的分数比较高的专科,一所则是就在隔壁市的,分数要求很低的专科。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毛叶媛伸出手臂,要过了打好草稿的纸张,“唔,本科选的都在北方呢。” “是啊,那边好进一点,虽然离家远。” “我倒是想离家近一点呢……” “那就选离家近的呗。” “但是离家近的分数都好高,我考得上的,感觉又没那么好……” “呃……” 这就是这个分数的尴尬之处。 差点的话,就不用纠结了,无脑选北方大学,好点的话,就可以放心的选省内大学。 而这个分数,努力一把,尝试一下,说不定能考上好的省内大学,但万一考不上呢,分数要求比较低的,又比不上同分数的北方大学。 林宿梦咬了咬牙:“那,我也这么选吧!” “要鼓起勇气试试吗?”一直蹲着也不嫌腿酸的毛叶媛笑着问道。 “嗯……试试。” “那我也这么选啦。” “没问题吗。”叶晨有些担忧,“我们四个人都填一样的志愿?” “没问题的啦,我们分数差不多的嘛,我也不喜欢冒险呀,稳妥一点挺好。” “好,那么专业选什么呢……” 这个倒是没仔细考虑过。 于是四人开始了激烈的讨论。 六个大学,每个大学可以选六个专业,一共就是三十六种选择。 作为理科生,她们肯定选偏理科的专业,但有些专业看着也挺好…… 而且不同专业的分数线还不一样。 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是因为此,讨论得越来越激烈,不断有人举手让戴学才帮忙参考,而两节课的时间就这样飞快过去了。 志愿单倒是不着急马上交,所以这些选择也不用着急非得在今天定好。 但是,留给大家选择的时间,也确实不多了。 …… 110.去拍毕业照 (一) “直接交了吧?”站在戴学才的办公室门口,晚晴歪头看向了叶晨。 “嗯……要不要再看一看?反正下个星期也能交……” “不用了啊,就这样吧,纠结来纠结去的没意思。” “嗯,就这样吧!”毛叶媛也表示赞同。 “我也交了吧。”林宿梦决定和大家一起,倒不是她不犹豫,而是她怕自己不和大家一起交,待会儿又要犹豫了,而且万一让家里人知道她填报志愿,肯定要阻止她,最起码也要让她不计代价的留在H市上大学——这样才好给家里帮忙。 “已经决定了吗?”晚晴忽然问了一句,但显然,不是在问志愿的事情。 她仰起头,看着伊绿宝石般的眸子,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是的,决定了,决定去走一条自己的路,决定去闯一片自己的天地,也决定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所以,也要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 (二) 今天中午,食堂专门给高三学生加了额外的点心,羡慕得高二学生们直流口水,恨不得现在就立马快进到高三。 只是很可惜,这些高二学生即使到了高三,也没法再在银江高中吃到加餐了。 点心是奶油蛋糕,切成一小一小块的,放在一个个单独的塑料盒子里,看着格外精致,而且每个上面都有一颗草莓。 在这年代,奶油蛋糕还算是有些奢侈的点心呢,特别是下岗潮来临的这几年,很多人家里,普通的菜都吃不起,更别说这样昂贵的点心了。 仔细看能发现奶油涂抹的痕迹,还有蛋糕的瑕疵,看起来要么是低价买来的学徒练手作,要么就是食堂厨师和阿姨们一起动手做的。 垃圾桶里有一些被丢弃的面粉袋子,看起来自己动手做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倒也正常,毕竟这样才是最省钱的法子嘛。 “阿姨,怎么不给我啊!”刚坐下来的晚晴,就听到了江兴的声音。 她抬头往前望去,即使排着长队,也能看到那个身高和其他人拉开一大截的傻大个。 阿姨说了什么她没听见,只听到了江兴抬高了声音,显得无比着急的反驳:“阿姨,我高三的啊,我高三的,这衣服是和别人换着玩的!你看我这个头,哪里像高二学生了啊?” 其实高三和高二的年纪也没差多少,放在一起是看不出来的,高二当然也有长得高的,甚至有人现在长得就已经像个大学毕业的社会人了呢。 “我真是高三的啊,真的啊,我靠,哇,戴老师,还好你在,快给我作证,我是高三的啊!阿姨,这是我们班数学老师!” 终于,江兴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他的蛋糕。 虽说这玩意儿他也不是买不起,但这种大家日子都不算好过的时期,能吃到一口精致的西式糕点,还是挺享受的。 说起来,他家虽然是收废品,看着不体面,但要说家庭情况,大概在整个银江高中里都算是比较好的那种了。 当然,这小子也是最不讲究面子的人,以前初中的时候有人说他家收废品的他还要急眼,现在就完全不会,这脸皮厚度也在这期间锻炼得快赛过城墙了。 “今天怎么突然发蛋糕啊。”叶晨甚至都有些无心吃饭了,她直勾勾地看着奶油蛋糕,吞了口唾沫,“嗯……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留着下午当点心不行吗。”晚晴瞥了她一眼,“瞧你馋的。” “但是这种奶油蛋糕平时可不怎么吃啊!” 身边其实不是没有点心店,但那一般都是中式糕点,倒也不是说不好吃吧,只能说……好吧就是不好吃。 可能是吃惯了,也可能是材料和加工的问题,这些平民的中式糕点都不如奶油蛋糕对孩子的诱惑力大。 就像是路边虽然能见到肉夹馍的摊子,但还是想去吃更贵的汉堡一样。 “记得小学毕业的时候就是发这种蛋糕的呢。”毛叶媛怀念地捧着脸颊。 “可是……还没毕业吧?” “不是快了嘛。” “啊!”叶晨忽然用力一拍桌子,“我懂了!是要拍毕业照了!” “晨儿那么确定吗?” “嗯!” “因为她刚才看到一个扛摄影机的男人走过去了。”晚晴无情的拆穿了她。 “咳咳!!” “所以,果然是毕业照?” “拿着草莓蛋糕拍吗?”赵今予的思路和一般人总有点不同。 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大家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为什么……?” “那……不然干嘛要发草莓蛋糕呢?” “只是因为今天要拍毕业照,所以顺便发个糕点纪念一下吧……”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毕竟总有人会马上就吃掉的啊。” “那就拿着个空盒子拍?” “今予你和蛋糕过不去了嘛?”毛叶媛笑道。 “但是……总觉得既然发了,就应该留在照片里吧?” 大家看着娇憨可爱的赵今予,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呢。 …… (三) 今天确实是要拍毕业照。 午休的时候,戴学才就把学生们喊了下来,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高三学生都在操场上零零散散的站着了。 摄影师只有一位,所以只能一个班一个班的轮流来。 拍照的地点就在操场中间,背景是那幢爬满青苔,铺着马赛克瓷砖,看着相当土气的教学楼。 但这也确实就是银江高中的标志了。 哪怕它并不好看。 大多数的学生都嘻嘻哈哈的笑着,并没有把毕业照当回事儿。 毕竟他们都太年轻了,实在想象不到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再看到这张照片时的那种怀念。 以后,他们再也看不见这幢土里土气,又很低矮的教学楼;再也见不到围墙边上丛生的荒草;而那永远也没有开过的学校后门,也真的将要成为永远,当时没能亲手推开它一次,或许都会成为遗憾。 还有很多再也见不到的东西,不仅是书桌、教室,甚至还包括老师与同学。 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人英年早逝。 事实上在晚晴二十五岁的时候,再打听以前同学的事情,都已经听说有两个人已经死了。 一个死在G省G市,被摩托党砍断了脖子,另一个倒是普通,只是一次熬夜引发了心脏病,就这么在恍惚中离世了。 对于一班的学生,她不熟悉。 但是这里的人,会有谁连三十岁都活不过呢? …… (四) 这次还是一班第一个开始。 高三其他年级的学生都在一旁看着,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似乎临近毕业了,大家都有聊不完的话想说。 而这会儿高二的学生也被喊了下来。 虽然他们还没有毕业。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将要和高三学长们一起毕业了。 学校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留下遗憾吧。 拍摄的地方摆了一个有三层的长台阶,学生们按照身高往上站,个子最矮的晚晴自然被安排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就连叶晨都站在第二排呢。 毛叶媛更是站在了第三排。 一米七多的身高,放这年代的男生里都不算矮了…… “来,同学们,都整理一下衣服哈,女孩子们最好把刘海撩起来,露出额头,男生把衣服收收好,别那么乱糟糟的啊,一辈子一次的毕业照啊,我们照两张,这第一张要正式一点哈!” 戴学才指挥着学生们,而旁边的摄影师则摆弄着照相机,调整着角度。 叶晨从没想过毕业会来得那么快。 她经历过初中和小学毕业,但都没有高中毕业这样感到心中空落落的茫然。 大概因为,高中毕业了之后,就真的是大人了吧。 姑且不说这高中三年,就说这高中的最后一年,就对她造成很大很大的影响了。 这一年,实在是太过充实,这一年,也经历了太多。 见到另一个自己后开始了新的生活,还曾经被困在同一天里循环了无数日。 她总觉得高三这一年是望不到尽头的。 她总觉得毕业这一天还要很久才到来呢。 但没想到,现在却已经站在这里拍毕业照了。 她有些恍惚。 仿佛自己还是那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眯眯眼少年。 只是身边的人,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同学。 一班的这些人,她实在是叫不出名字来。 唯一还算熟悉的,也就是那个短发的女生季落了。 然而她对谁都很冷漠,所以叶晨和她也并不熟悉。 好在赵今予、毛叶媛和林宿梦,都是熟悉的朋友。 只是毕业之后,大家是否又还能继续在一起呢? 叶晨的心忽然被揪起,但当她看到身前站着的晚晴时,就忽然又平静了下来。 如果只有她一人,或许她会紧张害怕未知的未来。 但是有晚晴在。 有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的晚晴在。 她就不会恐惧和害怕,甚至还会向往那一切的未知。 是的,她好像能驱散那漫长人生中的黑暗。 哪怕她自己并不是那么的光明。 …… (五) “三、二、一!茄子!!” “咔嚓,咔嚓咔嚓——” “好,接下来拍一张搞怪的。” “对就这样!” “戴老师,你站得太拘谨啦!” “哈哈,那我怎么站?有人抬着我不?” “我来我来!” “好好好,别抬太高别抬太高,可以拍吗?” “没问题。” “好那就开始!” “三、二、一!茄子!” “好了,从其他班级调动过来的几位同学,你们可以回自己班的队伍里去,和你们原来的同班同学拍一张毕业照,快去吧快去吧!” 111.珍贵的纪念 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没有半片云彩,六月的艳阳高挂着,十分公平地让每一个人都不断流淌着汗水。 一班的学生们是最先拍好的,所以他们立马就解散了,有些是回教室,有些则是趁着难得的机会,干脆就在旁边的树荫下乘凉——一般这样的,都是在其他班有认识的朋友。 每个班都有不同的乘凉方式,然而看起来最为放纵的当属五班学生。 别人最多也就是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一下,大多数人甚至都还是靠着树站着的,而五班,特别是五班的男生,找到了学校角落的树荫,干脆直接横七竖八地躺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集体食物中毒了呢! 江兴忽然感觉有一道身影挡住了自己的阳光,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居高临下的小脸上,那双碧绿的眸子正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自己。 “咦,老班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拍毕业照。” “啊?我刚才看你不是在一班拍过了吗?” “本质上,我还算是五班的学生。”晚晴淡淡的笑道,“你倒是挺惬意啊?” “嘿……” “模拟考成绩如何?” 晚晴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江兴有些受宠若惊。 他一直以为这位‘老班长’是一个对其他人都漠不关心的女孩子。 “呃……还行。” “还行?” “有机会上专科。”江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但眼神里藏不住的得意,“我觉得要是能上专科的话我就不复读了,虽然是分数要求最低的那几所。” “能上就不错了。” “是啊……能上就不错了,不行的话就再复读吧。”如果是其他人,可能还会以为晚晴话里有话,是在讥讽他,但江兴完全没有想那么多,他只觉得对方说的是不掺杂任何负面情感的真心话。 “杨增呢?” “他啊,比我差点,啧啧。”江兴摇了摇头,“恐怕上不了咯。” “草,你好意思说这话的啊?”骨折已经痊愈了的杨增斜睨了江兴一眼,“你他妈,我分数比你高两分好不!” “你那是运气好蒙对了几道英语选择题,要是没蒙对,你比我低起码十分。” “吹,你就吹吧你!” “敢不敢赌一把!” “赌就赌,赌什么!” “要是你输了下次你就得找个男的表白。” “我草,你他妈心理变态啊!” “嘿嘿,敢不敢。” “那反之亦然?” “怕个鬼,来!” “真热闹……”叶晨摇了摇头,看到自己曾经的死党依旧这么快乐,没有被生活的压力给压垮,让她感觉欣慰了不少。 因为这和晚晴所说的那种未来已经完全不同了。 而且现在还是死党三人——只是另一个空缺由郑凯来填补了而已。 或许,死党总是会有三个人的吧,大概是因为三个人的关系才最为稳固…… “你们两个加油,我在本科等你们。”郑凯懒洋洋的说道,虽然只是靠在树边,但他却已经浑身是汗了,他大概是属于那种特别能出汗的体质。 “郑凯你他妈也就上专科,本科还差得远呢,你怎么那么能吹啊我靠。”江兴是一点都没客气。 “呵,等到正式高考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 “哦,意思是你现在还不是全力输出是吧?还百分之八十是吧,我靠,你小子比杨增还能吹。” “啧啧。”郑凯摇了摇头,“五班唯一一个能考上本科的,只能是我了,信不信?” “你要是真考上了,我把杨增打一顿。” “草,关我屁事!” 旁边听他们闲聊的男生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拍毕业照还是很快的,主要是银江高中班级也不多,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 很快,高三的最后一个班,也被招呼了过去。 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流程,拍一样的毕业照。 不过今天感觉五班的人特别多,好像是那些在外面工作实习的学生也被喊回来了。 一个学期未见,他们和大家好像都生疏了不少。 班主任光秋堂坐在最前面,实际上他是想微笑的,只是不知为何有些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 “好,三、二、一、茄子!” 第二张照片,五班拍的最热闹,大家做出了各种搞怪的动作,比前面班级的学生要放开许多。 喀嚓声伴随着闪光灯响起,高三最后时光的一瞬间,就被定格在了这里。 其实毕业照这种东西,第一个十年拿出来看时是最为怀念的。 但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就会渐渐感到平静。 甚至觉得照片里的一切都距离自己太过遥远,以至于觉得照片里的人不像自己。 岁月太过无情,能让自己变得让自己都感到陌生。 这种变化在普通人身上尤其的明显。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拿到照片啊!” “起码得等高考结束吧。” “高考结束后我们还要回学校吗?” “那当然了,分数出来了还得回学校确认一下,之后大学的录取通知单就寄到你们家里去了。” “那次是最后一次了?” “对,那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草,爽!这个暑假没作业!可以玩整整一个月!” “哈哈……小兔崽子,就尽想着玩了。” 高三毕业,对于能考上大学的人而言,应该是最美好的一个夏天了。 无忧无虑的夏天。 这样的夏天,晚晴在无数的文学作品中看到过,也在无数的影视作品里见到过,但却没有真真切切的亲身体会过。 不用担心工作,不用担心生活,只需要尽情放松以及盼望着大学日子的夏天——这一次,她真的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了。 不过,直到高考成绩出来前,晚晴都无法放松。 有时候感觉就像是在玩求生之路,在抵达安全屋之前,永远没法松一口气。 现在也是如此。 只有实实在在的考上了大学,她才能够相信,自己真的改变了未来。 解散之后,她和叶晨返回了一班教室,这间有些压抑的教室,最近也很难保持绝对的安静了。 高考的临近,让这些银江高中的好学生们,也开始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呼,终于可以吃蛋糕了!”刚回到位置上,叶晨就迫不及待地将抽屉里的蛋糕拿了出来。 “你就这么着急啊。” “可是天气那么热,再不吃会不会坏了啊?” “嗯……也是。” “说起来,刚才今予真的抱着蛋糕拍了毕业照诶。”叶晨看向了赵今予,后者回过头来,轻轻笑了笑。 “是呀。” “那今予的呢?” “我的已经吃掉了。” “咦——?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着急吃呢。” “拍毕业照发的蛋糕,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呢,吃下肚子里,才能把这种味道牢牢记住呀。” “所以,好不好吃?” “嗯……还好吧?有点太甜了。” “太甜了吗……?”叶晨飞快地拿出勺子挖了一口放进嘴里,抿着嘴嚼了半天,“不甜啊?我觉得正好?” “可能是我平时吃的糕点没有那么甜的吧~” 晚晴一脸鄙视的斜睨了一眼叶晨:“高级点心都是没那么甜的,你小子真是不懂啊。” “切,我又没怎么吃过,我怎么懂。” “对了,今天我要回家一趟,双休日就不回公寓去了。” “哦……” “所以今天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啦。” “好。”面对赵今予,叶晨总有一种越来越抓不住她了的感觉。 就像是缥缈的风一样,随时会消失不见。 其实今天周五放学早,她还想着能喊上赵今予一起去一条刚热闹起来的步行街逛逛呢。 毕竟这样的机会真的已经不多了。 不过好在,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星期。 起码下个星期五,还能一起回家。 “下周五呢?”没想到的是,问出这句话的竟然是晚晴。 “下周五应该没什么安排呢,可以一起回公寓的。” “嗯,下周五去哪里逛逛吧,那会儿差不多也要高考了,最后放松一下。” “啊啊,毛毛虫说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新开的步行街,要不要去看看?”叶晨见缝插针地说道。 “好呀。” “那就下周五去看看吧!” “好呢。” 这会儿仍旧算是午休,但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有人抓紧时间睡觉,也有人干脆和身旁人闲聊,而这会儿,戴学才拿着一沓通知单走了进来。 “高考已经就剩下十多天了,关于高考的安排也出来了。”戴学才将通知单放在最前排的学生桌上,让他们一份一份的传下去,“我们高三,一直上课上到七月三号,高二学生是下周一开始就放假了,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就只有我们高三的同学了,然后七月四星期五是额外放假,七月五号和六号是正常的双休日放假,到时候学校会告诉同学们每一个人的考场在哪里,大家要自己去踩点——都是在其他的高中考。” 当戴学才说出‘考场’两个字的时候,教室里的学生们瞬间就安静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无论是谁,都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仿佛今天就是高考了一样。 “这个通知单有关于高考的时间安排,一定要让家长知悉,不要到时候放假放过头,耽误了高考,每年都有人迟到,甚至有人把这事儿给忘了的啊,不要笑,真的有,所以大家一定要记住日子……” …… 112.赵今予回家 (一) 赵今予在H市的家,其实并不算冷清。 不止母亲一人住,家里还有一些请来的佣人。 比如做饭有专门的厨师,打扫卫生和洗衣服都分别有专门的阿姨,还有一位帮她开车的司机。 无一例外全是女性,朝夕相处久了,已经变得如同她的闺蜜一样了。 家里也有安排她们的住处,而家中也并非总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赵今予每次回来的时候,总会看到母亲和这帮小姐妹们一起看电视闲聊,又或者在家里打台球健身之类。 偶尔不在的时候,基本就是她去H市分公司忙事情去了。 公司其实不需要她在也能独立运转,她的作用就是时不时检查一下,确保没有问题与纰漏,顺便把其他人不能决定的事情决定一下。 父亲管的主要是海外业务,国内的事情都有其他合伙人负责。 而听说最开始的时候,母亲也是他的合伙人之一。 ——还是投资最大的那个合伙人。 炙热的天气烤得她直淌热汗,刚跨到自行车上,就看见叶晨她们朝她摆手道别。 “今予,下周见啊!” “拜拜今予~” “走了。” “再见!”赵今予也笑着摆了摆手,把纷杂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在H市的家,坐落于比学校更郊区的地方。 骑自行车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但偶尔这样骑车回去,她倒是觉得还挺新鲜,毕竟骑车的时候,速度完全由自己掌控,被路边风光吸引了,就慢慢的骑,而不像汽车那样,再美的风光都‘唰’地一下就过去了。 …… (二) 远远的,能看到一座与山连在一起的湖泊,如果从高空望去,会感觉它就像是一面镜子。 原本澄澈的湖水这会儿有些浑浊,因为有一架水上挖机正在挖着河沙,一铲一铲的堆到旁边停着的那艘货船上。 她家就在湖边的小镇上。 这条马路是父亲捐钱造的,镇政府也趁此机会把路边的房屋都粉刷了一下,顺便沿着路整平了好几块地,正在建造着新的建筑物。 到时候这里会变成新的镇中心,会有银行与商场,对于一座小镇而言,这已经相当方便和繁华了。 赵今予的家就在路边,看起来和旁边的其他小镇矮房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所处的地势要稍高一些而已。 这是一幢三层的独栋,但不是别墅,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长方形盒子,说它是火柴盒也没什么问题。 墙壁的一层外墙贴着石板,上面则刷着墙漆。 石板已经有点长青苔了,还有不少破裂的地方。 没有院子,但因为地势比其他房子高出一大截,所以下面部分掏空了一小块作为车库,看着也就最多停两辆车的样子,现在只停了一辆,倒是一点都不拥挤。 母亲的司机是个三十岁的退伍女兵,虽然皮肤有些粗糙,但看着还是挺年轻的,身材也很匀称有力,别说是当司机了,就算当个保镖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她这会儿正蹲在那辆对于女人来说有点过于硬朗了的土黄色越野车旁,用一根千斤顶把车子给支棱起来。 “金姐。” “哦?大小姐回来啦。”金姐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打了声招呼,手上的活却没停。 “在做什么呢?” “给这辆车换轮胎。” “坏了吗?” “老化了,差不多该换了。” 赵今予瞧了一眼车库里摆着的几个新轮胎,轻轻点了点头:“我妈在家吧?” “在和许姐织毛衣呢。” 她嘴里的许姐,对于赵今予来说,是许阿姨,是家里负责打扫卫生的那位,也是年纪最大的,已经快要五十岁了。 “好,那我上楼啦。”她直接将自行车停在了车库边上。 “哎呀,难得回来都不和姐姐多聊几句吗?”金姐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等我放了书包吧?”赵今予倒是当了真。 “哈哈,没事没事,大小姐,你忙你的就好。” “我待会儿下来。” “哎呀,没事……”金姐抬起头,看到赵今予一脸认真的表情,顿时有些无奈的笑了,“也行,等我换了轮胎带你去兜风啊,最近造了个桥,可以开车到湖心岛上去了。” “好呀,那待会儿见哦。” “成。” …… (三) 屋子里的装修也很朴素,只是刷了墙漆,但到处都弄得很干净,推开门,就看见母亲坐在那大沙发上织着毛衣,一台五十寸的大屏彩电摆在电视柜上,正播放着家庭情景剧。 有三位四五十岁的女人分坐在两侧,和中间那个穿着漂亮衣服的女人聊着天。 “妈,我回来啦。” “今予呀,自己骑车回来的?” “嗯。” “怎么那么辛苦,你直接打个电话回来,让你金姐接你一下不就好了吗?” “是呀。” “没事,我倒是觉得这样挺有意思呢。” “还有意思呢。”母亲无奈地笑了,身旁的三位阿姨也跟着笑,“你看看你,头发都黏糊糊的了,出了那么多汗,脸都像小花猫一样了,让你许阿姨帮你放一下洗澡水,赶紧去洗个温水澡吧。” “嗯,爸呢?” “他忙的很,回不来,你是不是让他给你带东西了?” “嗯,他喊别人带回来了吗?” “今天中午送过来的,一个大箱子,我还没拆开看呢。” “哪里?” “给你急的,哎呀,就那边的地上放着呢。” “哦……”赵今予小小的期待了一下,“应该没有带错吧……” “所以到底喊你爸给你带了什么呢?” “给我朋友的生日礼物……嗯……关系挺好的朋友。” “这么大一个,是什么好东西?” “应该只是包装大吧,实际上……应该不会很大,我也不确定啦。” “神秘兮兮的,待会儿可要让妈看看哦。” “好呢。” “大小姐,水已经给你放了,过会儿就可以去洗啦,先喝点西瓜汁凉快一下吧?” “不用不用,给我一杯温开水就好。” “好嘞。” …… (四) “金姐~” “嗯?大小姐来啦,出去兜风吗?” “嗯,顺便去镇上的超市看一下有没有卡纸和瓦楞纸卖。” “行啊,那我们先去超市还是先去湖心岛?” “湖心岛吧?” “好哦,上车吧大小姐,我们出发!”金姐将最后一个轮胎叠在换下来的其他轮胎上,拿起挂在墙壁上的毛巾,擦去了脸颊上那快要流到眼睛里去了的汗水,又抹了抹脖子,然后把毛巾挂了回去。 已经洗过澡了的赵今予坐上车,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那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洗过澡了?” “是呀。” “那等下又得出汗咯,不热吗?” “现在还好,感觉风吹来挺凉快的。” “也是,傍晚了,肯定越来越凉快了。”金姐转动着钥匙,发动起了越野车,载着赵今予朝外面驶去。 这里就是个普通的小镇,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真要说有,大概也就是倚着一座湖。 湖本身也不大,只是在湖中间有一座大约十亩地的小岛,小镇正打算把它开发起来,建造成方便居民活动的公园,同时也算是一张名片,可以吸引别人来玩,带动一下经济。 这条路才刚造好,崭新到和小镇的其他老路格格不入。 路不算宽,但足够两辆车同时通行——能造出这么好的路来,也多亏了赵今予父亲的慷慨捐赠。 开车到湖中的小岛,大概也就三分钟的样子,远远的看时,这座岛不大,走近了看就会发现……也确实不大。 岛上的公园有一半刚弄好,另一半还在施工,入口的地方有一个小停车场,但水泥还没干,金姐干脆就直接把越野车停在了路边。 ——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人往里面岛上来。 “这里开发起来没什么用吧……走几步就到头啦。”赵今予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最多放一点健身设施用来当附近居民的小公园。” “哈哈,大小姐,这个公园本身也没打算真的开发成那种很有名的风景区啊。” “那要我来说,就不应该造一条能开车的路,只要造一条人能走的路就好了,这样太奢侈了呀。” “那当然了,如果不把明面上的东西弄得夸张一点,怎么层层盘削啊。” “这不是父亲捐的吗……为什么要盘削呢?” “捐给的是镇政府,又不是个人。” “……”赵今予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呀。” 她当然不是傻子,虽然平时不会去往那方面想,但别人点醒一下,也能马上明白过来。 “看来……岛上差不多就这样了,我还以为会弄得更漂亮一些呢。” “嗯,就这样了呗,当然,对外会说移栽了樱花树、桃花树,花费了多少多少钱之类。” 赵今予有些无趣地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去超市吧。” “哈哈,我就知道大小姐你不喜欢这里,说来,去超市买……卡纸和瓦楞纸是要做什么吗?” “做礼物盒。”赵今予比划了一个形状,“要把让我爸爸带回来的礼物装进去,嗯,想自己做得精致一点。” “礼物盒呀,这个我会做。” “咦,金姐……会做?” “很惊讶吗?哈哈,是不是感觉我不会做那么精细的小手工啊?” “嗯……确实有一点惊讶。” “我会做的手工可多了,那时候为了给自己喜欢的人表达爱意……唉,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不说啦不说啦。” “好。” “……你问一下嘛,问一下我就说了嘛。”看起来爽朗的金姐却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说道。 “噗……好嘛,那,喜欢的是什么人呢?”赵今予掩嘴轻笑了起来。 “哦~那就得从我初中的时候说起了……” …… 113.九七年夏至 1997年6月21日,夏至。 星期六的上午,家里静悄悄的。 父亲早就去上班了,林宿梦起了个大早,带着小白出门遛弯儿了。 家里只剩下两个还在睡懒觉的女孩儿。 ——晚晴和叶晨。 知了喋喋不休的叫着,似乎它们的吵闹,让周围都变得炙热了起来。 烤热的地面扭曲了空气,而那没有被云彩遮挡的烈阳正像个熔炉似的熊熊燃烧着。 空调在后半夜的时候就被关掉了——为了省电。 二人身上的薄毯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踹到了地上,但俩人却依旧热得满头大汗。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把这里变得如同一个桑拿房。 倘若开窗通风了,兴许都还不会这般闷热。 “呼!”晚晴像是做了个噩梦,猛然坐了起来,她浑身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唔——”叶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白生生的手臂遮挡着照进窗内的阳光,“几点了?” 但晚晴却没有反应,她好像还陷落在那个梦里没有醒来。 “……晚晴?”叶晨有些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嗯……”晚晴用力抹了把脸,把脑袋埋在支起的膝盖里,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怎么了啊你?” “做了个以前的梦。” “以前的梦?” “就是以前发生过的事,也是夏至这一天,很热很热,我躺着睡觉,然后我住的农民房着火了,火势蔓延到了我的房间,烧掉了很多东西,也烧掉了一部分的钱,我逃出去后又跑回来拿走钱和值钱的东西,差点被烧死在屋子里。” “……肯定是命重要啊!” “你不懂,那万把来块钱对于当时的我而言,比命还重要。”她苦笑了一下,竟然没有用讥讽的语气去嘲笑叶晨,只是用力挠了挠头发,“那次我差不多已经是昏迷了,最后的记忆就是很热,非常热,感觉像是要被送去火化了一样热。” “后来被人救出来了?” “嗯,被一个消防员救出来了。” “钱也抢救回来了?” “没有。” “啊……那你还不如不回去呢。” “那时候大脑一片混乱,哪想得了那么多,呵,你小子现在再遇到这种事,肯定比那时候的我还要手忙脚乱,毕竟那时候的我,已经经历很多事了,可比你现在独立多了。” “……反正我肯定不会为了身外之物回火场的,太傻了吧。”叶晨靠在了晚晴的背脊上,轻轻的说道,“只要你逃出来了就好。” “噫,肉麻死了。” “咳嗯!说起来,钱全没了之后,怎么办?后来还是去高考了吗?” “嗯,还是去高考了,那段时间我都住在桥洞里,每天吃饭就是去学校食堂吃,睡觉就是上课睡,回桥洞的晚上就烤一晚上的火,发呆或者看看故事会。” “好孤独……” “倒也没那么寂寞。”晚晴轻笑了一下,“那时候还有不少同样住桥洞的人,大家一起烤火闲聊,倒也挺有趣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人来有人走,每个获得新生活的人,都得到了大家真切的祝福,我是在桥洞下住得最久的,高中毕业后,一直到秋天才找到工作,还好,那会儿住桥洞是夏天,晚上也不冷。” 那些都是叶晨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光是想想就觉得辛苦和疲惫了。 她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了晚晴,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而且,以后还有我在呢。” “你今天怎么那么肉麻?”晚晴抖了一下肩膀,没好气地咕哝道,“这么热的天别贴我那么近啊,热死了热死了。” “喂,你这个人不识好歹啊,以前还没有人陪你呢!” “用另一个自己来陪我自己,怎么想都感觉好悲哀啊。” “都说了,我已经不是你了啊!准确的说应该是,你早就不是我了啊!” “好好好,行行行,你能别继续贴着了吗,热得我尿都要出来了。” “……那和热有什么关系啊!” “上厕所上厕所——”晚晴一咕噜地爬了起来,飞快地窜进了卫生间里。 夏天的最大好处就是坐马桶的时候不会觉得冷了。 但同样,坐在马桶上的时间久了,也会出一身的汗。 哪怕有窗户通风。 同样是九七年,同样是夏至,但这却是一个晚晴曾经人生完全不同的夏至。 这是一个平静且让人感到闲适的夏至。 和着火的记忆比起来,屋外的蝉鸣都变得动听了许多。 房间里传来了‘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叶晨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晴儿晴儿!” “干嘛——”晚晴有些不耐烦地拖长了声音。 “老爸昨天是不是说,房子那边已经全部弄好了啊?” “嗯?哦,好像是吧。” “我们今天要不要过去看看?” “怎么,今天你不想学习啊?” “咳!已经快高考了,再学也没多大用了吧,还是调解一下心情比较好?” “过去看的话,那就顺便搞一下卫生呗,也不知道老爹弄得怎么样了。”晚晴也有些期待,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 “等我们高考完了就直接搬过去吗?” “行啊。” 正聊着,门外就传来一阵钥匙转动的声响,同样有家里钥匙的林宿梦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只还不太愿意回来的小白。 它倔强地将脑袋往后仰着,就像是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一样。 “小白,到家了呀……” “小白,干嘛呢你,还不想回来啊?”叶晨窜到门边,接过了林宿梦手里的绳索,直接丢到了外面,然后顺势就要关门,“那你再玩会儿啊,我们关门了啊。” 这只大白狗顿时‘嘤嘤’地叫了起来,身后的尾巴讨好似的摆动着,飞快地钻进了屋子里,生怕下一秒就真把它给关在门外了。 “啧,傻狗。” “噗,小白真是……”林宿梦也掩嘴笑了起来,“你们刚起吗?” “是啊。” “早餐热一下吧,可能已经凉了。” “没事,大热天的,就吃点冷的吧。”叶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公寓的屋子,大概是由于太过狭小,到了夏天的时候,比普通的屋子要热上不少,即使电风扇已经开了,也驱散不了多少热意。 “今予今天还没回来吧?” “没呢,哦,对啦,小梦,我和晚晴待会儿去一趟新家,你去不去?” “新家?” “嗯,就是之前买的,现在已经装修好了——本来老爹说是全部自己弄的,不过后面上班了之后就没时间了,一些家具应该是买的现成的。” “对哦……暑假的时候,你们就不住在这里了?” “是啊。” “诶——” “小梦回去住吗?” “我不知道呢。” “要是你父母同意的话,就住我家呗,哦……他们大概是不会同意的吧?” “是呀,暑假肯定是要我去饭店帮忙的。” “那就没办法了。” “等到九月份之后就好了。” “为什么?” “那时候开学了呀。” “哦哦……也是啊。” 林宿梦撩了撩两鬓垂落的发丝,将它们重新扎进了马尾辫里:“那要不要带点工具过去打扫卫生?” “打扫用的工具直接在那边的小店买吧,反正那里也是要用的,搬来搬去多麻烦。” “切,你小子就是不懂得节俭。”厕所里的晚晴骂了一句。 “那你拿啊,我反正不拿!” “啧,算了,直接去买吧,反正也没几个钱。” 自从和晚晴一起生活过后,叶晨对于她的脸皮厚度已经越来越习惯了。 这世界上大概就没有比这家伙变脸速度更快的人了。 早餐是林宿梦做的,就是朴素的白粥和炒好的肉末粉干和鸡蛋饼,小白这家伙清晨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但这会儿看到大家吃,它也好像饿了似的在旁边‘嘤嘤嘤’的叫,尾巴摆得都能拖出残影了。 所以最后还是给这家伙分了点拌着鸡蛋饼的白粥。 曾经当过流浪狗的小白,是从不挑食的。 绝对不会像别的狗一样只吃肉,它是蔬菜和主食都吃,而且还吃得很开心,有时候肉给它多了,它都反倒要疑惑一下,这到底是不是给它吃的那份。 “今天就穿套耐脏的衣服吧。”晚晴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两套短袖短裤,这是天气热起来之后买的,回来的时候直接在地摊上买的,两套衣服加起来才一共是十块钱。 面料也还不错,算不上很好,但起码不磨皮肤。 在这样炎热的夏日,要干活的话,还是这种轻便的衣服更合适。 裙子固然漂亮也清凉,但弄脏了可就不好洗了。 而这种便宜的衣服,弄脏了也不心疼。 说是短裤,但实际上已经快要盖过膝盖了,照晚晴的意思,还要再短点才凉快,但对于更短的那种,反倒是叶晨有点接受不了。 用她的话来说,就像是只穿着一条大裤衩子在街上游荡似的尴尬…… “走吧,小白走不走?” “汪!”就像是听懂了一样,它迫不及待地就窜到了门口。 而且还很自觉地叼起了丢在鞋柜上的绳子。 ——似乎得要有人牵着它,它才不会觉得自己是要被带出去丢掉。 “去看新家咯!” “走吧~”虽然不是自己家,但林宿梦也有些小小的兴奋和期待。 在这里住得久了,她有些把自己当成这个家庭的小小一份子了。 但那样的想法只会存在一瞬间,马上就会被她理智的冷静给浇灭。 …… 114.装修的风格 现在是六月下旬,夏之少女已经展现出了它的热情。 但这实在是太过热情了,让路上的树木看起来都病恹恹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来时是坐公交车的,虽然车窗已经开得很大,但吹进来的却几乎都是热风,但总也比没有要好。 ——起码开着窗不会那么闷。 “下一站,德胜东村,下车乘客请走人行横道线……” 随着播报音的响起,早就已经坐不住了的叶晨立马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了被阳光照过的铁扶手,顿时烫得往旁边退了两步。 “嘶——哇,这么烫吗?” “车里又没空调,当然烫了。”晚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等车门一打开,就一脚踏了下去,然而迎接她们的并不是凉爽的空气,而是更加炙热的艳阳。 “今天真的好热呢。”林宿梦的脖子有些发红,似乎是被汗水捂得太久,有点长疹子了。 “听说今天三十九度。”叶晨想起了昨天晚上听的天气预报。 这年头,天气情况只能通过广播、报纸以及电视来获取,很不方便。 所以很多人家里都会养成习惯,哪怕不看电视,到了播报天气的时间,也会把电视打开,听一下明日天气。 但有时候知道了也没用。 因为这个年代的天气预报也不怎么准。 三人穿过宽敞的大马路,走进了一条内部道路。 几乎没什么人的路上,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正踩着三轮车费劲地骑过。 在车斗上装着一些旧家具,但看那摆放的样子,不像是要拿去卖,而像是要搬到别的地方去。 这年代的三轮车,就相当于后来的面包车,拉货搬货的活儿,他们都会干。 虽然每次能拉的东西不多,但胜在价格便宜,而且本来这年头租房子的普通人,也没多少东西要搬,一般也就是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些零碎的行李而已,一辆三轮车紧凑的装一下,差不多也够了。 这种活,晚晴以前也干过。 三轮车是老板的,她就负责拉货,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三百,但好在是包吃包住,度过了那一段最为艰辛的时光。 看到同样的人在努力做这样的工作,她免不了有些感叹。 这样的人辛苦一辈子,也不如买一套房子后升值赚的钱多啊。 初始资金以及运气,真的很重要。 有很多人以为是自己努力才过上了这样的好日子,实际上很多时候,只是搭上了一辆顺风车,所谓的努力说不定就只是在车里不断做俯卧撑而已。 一路向前,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一辆卖炸货的小摊正摆在路边,老板满头大汗地炸着油墩和臭豆腐,只不过看起来生意并不好,一路走来都没见到有一个人去买上一串。 “哎——炸臭豆腐嘞——哎——炸冰淇淋嘞——!”老板见有人走过,便高声吆喝了起来,从额头上滚落的汗水似乎有少许落进了油锅里…… 嗯,往好处想,好歹油锅的温度高,汗水落进去了也没事,就当高温消毒了——最多为油花添加一些盐分、增加点风味而已。 叶晨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一下,愣是没找到哪个才是那所谓的油炸冰淇淋。 “小姑娘!油炸冰淇淋吃不吃?五毛钱一个,外面酥脆里面冰凉,很好吃的!” “啊……”叶晨顿时有点走不动路了。 “来一个吗?今天一块钱买两个,可以再送你们一个!” “一块钱三个诶……”她终于忍不住了。 “没那么好吃,不信的话你就买吧。” “那买几个?” “三个。”出钱的是晚晴,毕竟钱包在她的口袋里。 所谓的油炸冰淇淋,其实就是裹了软皮的冰淇淋,虽然是放在了装了冰块的泡沫箱里,但这么热的天,肯定没法冻得结实,再加上油锅里滚过一下,拿出来尝味道的时候,里面虽然还是冰的,但已经处于半融化的状态了,一口咬下去,甜腻腻的冰淇淋水顿时就流淌了出来。 “唔!” “怎么样,好吃不?”晚晴没要冰淇淋,她让老板换了一串炸臭豆腐,这会儿幸灾乐祸地看着叶晨,戏谑着问道。 “还……还好啊,嗯……其实蛮好吃的。” “啧……” “好吧,冰淇淋不够冰了。” “是吧,而且外面那层皮也不是很好吃。” “嗯……滑溜溜的,感觉像是汤圆的外皮?” “差不多就是那玩意儿。”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林宿梦却吃得很仔细——她家确实是开饭店的没错,但平时这种有趣的零食可根本轮不到她。 顺着道路一直往左,就到了王马路上,右边是农民房,左边则是六层的居民楼。 上次来时见过的那家店还在用大喇叭叫卖着‘房租到期,最后几天’,小门旁的修车铺也依然开着,戴着圆框眼镜的瘦小老板蹲在地上,正给一个小朋友骑的四轮自行车修着链条。 “等一下,晚晴,不是要买一下打扫卫生的工具吗?” “哦,对!”晚晴拍了下脑门,转头往回走去,走进了那个号称房租到期的店里。 虽然是虚假宣传,但店里的东西确实便宜,最贵的三块钱,最便宜的则只要一元。 都是一些生活日用品,小到牙刷,大到竹制鞋架,应有尽有。 店里连货架都没有,东西就这么直接摆在地上,最多在下面铺个垫子让商品不至于太脏。 喇叭的叫卖声充斥在耳朵里,让人听得有些头痛。 扫把簸箕这里当然也是有卖的,一个套装只要两块钱,质量看起来还挺不错,顺便又买了一包抹布,一个塑料袋里装了五块,足够待会儿用了。 “拖把呢?”林宿梦问道。 “拖把啊……好像也没什么可选的。” 海绵拖把在这年代还是个稀罕物件,大多数都是那种实木的老式旧拖把,拖把很重,下面的棉布沾了水之后更重,而且还不方便清洗。 学校里用的就是这种拖把,时间久了,整个拖把都是乌漆嘛黑的,有时候甚至都让人怀疑,用它拖地到底是把地拖干净,还是把地弄得更脏…… “就这个吧?”林宿梦拿起了手里那个,“这个垫起来比较轻。” “哦……三块钱,行,就这个吧。” “晚晴!这里有会摇头的狗!” “已经有小白你还要买会摇头的狗……”晚晴拽了拽狗绳,“是吧,小白?” “汪!” 小白对此表示极其赞同。 叶晨看到的是一种会摇头的小狗玩具,这玩意儿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摇头好久。 但实际上,它并不是什么玩具,准确来说是放在车挡风玻璃后面做装饰用的。 “走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一块钱一个……” “不买。” “呜——” “哭也没用。” “切!那等下打扫完卫生我要吃冰淇淋!” “刚才不是吃过了吗?”晚晴斜睨着她。 “我要吃——真正的冰淇淋!” “就你事儿多。” 林宿梦在一旁轻笑着,每次看到这俩姐妹的拌嘴,她都感到很有趣,而且还格外羡慕。 …… “习惯了坐电梯,走楼梯一直到六楼真是好累啊……”晚晴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啧……真够高的。” “是你平时不锻炼啦,要是你像我这样每天都骑自行车上下学,肯定就不会觉得累了!” 晚晴无视了叶晨带点小心思的暗示,拿出单独的一串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两下,拉开了最外面的大铁门。 这个位置被做成了放鞋子的区域,鞋柜是长条形的,像凳子一样,平时换鞋子还可以坐着,倒是挺方便。 “做工有点粗糙啊……”叶晨摸着这廉价的木板,咕哝道。 “那这里八成是老爹自己做的了,左边还做了个工具的置物架,嗯……这倒是挺方便的。” “要脱鞋子吗?”林宿梦傻傻地问道。 “当然不用了啊,又没打扫过卫生。” “对哦……” 推开里面涂了红漆的木门,才算是进入到真正的家中。 装修其实很简单,并没有太大的变动。 基本和原来的格局差不多。 “厕所!”叶晨第一个拉开了厕所的移门。 这里原本有一个高出一截的蹲坑,现在这块地方被整平了,装了个马桶和沐浴喷头,没有做什么干湿分离,是因为这种概念还没有开始流行——而且装个玻璃门隔开价格也不算便宜。 再说了,这厕所实在不够大,所以这么凑合用就行了,不能要求太多。 右边是厨房,有两扇大窗户,采光相当的好,然而厨房的灶台就十分简陋了。 嗯……父亲把他摆地摊用的两个灶台搬了过来,直接放在了一个铁架子上。 洗菜的台盆是不锈钢的,旁边还摆了一张旧长桌用来处理食材,相比公寓的厨房,这里实在是简陋了太多,而且收纳空间也少了许多。 但是怎么说呢……反正是够用了。 晚晴见过许多花里胡哨的厨房,她现在觉得这种废物利用的简单风格也挺好,最起码不用担心卫生难打扫。 她扫了两眼厨房,没管其他人,就径直走向了主卧。 主卧靠墙的地方放了一张硬板床、旁边是一个床头柜,在门口靠墙的位置,则摆着一个简单的大衣柜,地上没铺地板,只是刷了绿漆,靠阳台的那边墙上装了个窗式空调。 “咦,老爸在客厅里放了个电视柜,是打算以后用来摆电视机吗?” “最好是台彩电……”站在主卧里的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咕哝着说道。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到处都挺普通的房子。 变动并不算大。 但就在此时,走到次卧的林宿梦却忽然惊呼了起来。 “咦?诶——!?” …… ======== 新的一个月,拜托了!每个月都能送来月票的月票老人! 115.完全没想到 “哇!这什么啊?”叶晨跟着过去看了一眼,也被震撼了一下,而且听那语气,似乎并不是什么惊喜。 “什么东西,一惊一乍的。”晚晴快步走了过去,她倒是很好奇父亲在这种房子的装修上还能整出什么花活来。 “晚晴你快来看!” “我看看……我草……这什么?” 次卧并不算大,放在未来百平米起步的大房子里,只能算是一个杂物间或者书房,但在这年代的房子里,是能当次卧用的,一般也就是摆个床放个床头柜,弄个衣柜就差不多了,最多放个书桌,那就真的是满满当当,什么都摆不下了。 除非折腾出那种变形家具来,否则也就只有这些变化。 而父亲装修的这个小房间里,墙壁上全刷了粉色的油漆,天花板都是粉色的,这倒是不稀奇。 房间的地面都被加高了一段,只有推开门的地方是正常高度,然后有两节台阶方便人走上去。 这是日式的榻榻米。 在这个时代的Z国使用,倒是挺稀奇的。 但并非让大家感到震撼的地方。 震撼的地方在于,这里竟然有一个嵌在榻榻米里面的……床。 没错,其他地方都是用来收纳东西的,只有靠墙的那一块,留出了个如同盒子般的空隙出来,说它像棺材都没有问题。 ——顶多是没有盖子而已。 这是个长度仅有一米七,宽度只有一米三左右的狭窄空间,之所以确定这是床,那是因为这里已经铺了一张定制的床垫,大小完全合适,绝对的严丝合缝,连上面的塑料包装纸都还没撕掉呢。 三人这才发现,这间次卧已经打扫过卫生了,到处都干干净净,看样子是已经可以脱鞋进来的地方。 “老爸……这是……怎么突发奇想的?”叶晨捂住了额头,“为什么会把床做得和棺材一样啊……” “哈哈,这不是挺有意思吗?就像吸血鬼的住所一样,要是墙壁全刷成黑的那就更有趣了。” “全刷成黑的……?”林宿梦完全没想到晚晴的想法这么古怪,“我从来没见过黑色墙壁的房子,这样光线会很差吧……?” “但是那样更符合吸血鬼的感觉啊。” “……所以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啊,直接摆一张大床不就好了吗?” “大概是为了多空出点空间吧。”晚晴摸了一下榻榻米,一点灰尘和污垢都没有,干干净净,显然是这两天才擦过的。 她脱了帆布鞋,穿着白色的薄袜走上了榻榻米,仰头看着那‘棺材床’上面的架子。 同样也是用实木制作的,没有刷漆,看着有一种自然的温暖。 上面同样是一张床,比下面的要稍微大上一些,但大得也有限,而且高度是超过了窗户的,这意味着睡在上铺的人更容易撞上天花板。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十分常见的布置——只不过是张双层床而已。 晚晴严重怀疑是父亲在一开始设计榻榻米的时候没考虑到这一点,后面发现榻榻米上面放双层床的话,下铺会直接和窗户齐平,这样非常危险,窗户又不能改位置,所以就只能在这个地方预留位置,把下铺放在正常的地面高度上,这样就完全没问题了。 到头来不是什么突发奇想,只是刚开始没设计好导致的妥协而已啊。 但这玩意儿着实是太像棺材了,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因为放双层床而节省出来的空间当然没有浪费,窗户对面靠墙的位置放了两张不小的书桌,还是附带柜子的那种,可以让人很舒服的在这上面写字而不用担心施展不开。 柜子对面的边角里放了一个悬空的书架,从墙壁一半的位置一直顶到天花板上。 “这书是要怎么放进去啊……”叶晨望着顶着天花板的书架直发呆。 下半部分悬空倒是能理解,因为这样这块地方的榻榻米空间就不会浪费了,可以很方便的打开盖子收纳物品。 “应该有梯子吧?”晚晴在书架旁边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一把折叠的小人字梯,它就嵌在边缘的空隙里,严丝合缝。 “咦,上铺好像可以直接够到书架呢?” “好像还真可以……这也算是设计出来的吗?” “八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晚晴已经不相信父亲的设计思路有那么清晰了。 在门背后,还有一个电视柜,预留了两个插座和闭路电视要用的接口。 除此之外,倒是没别的东西了,不大的房间在这样的设计下看起来还算宽敞,并不显得拥挤,榻榻米上面的一些空间也可以以后自己安排。 比如其实可以把书桌往后挪,在原本摆书桌的墙壁那里再摆一排柜子,增加更多的收纳空间之类。 但就目前而言,并无这个必要。 “啊,晚晴你看那个!”叶晨忽然兴奋地跳了起来,“衣柜上面是空调!” “空调有啥稀奇的。” “不是那种制冷不怎么样的空调啊,是新型的!” 晚晴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那里装着一个挂式空调,这就是未来使用最多的那种空调,除了制冷,还能制热,当然这年代的挂式空调就别奢求它的制热功能有多好了。 这玩意儿可要比窗式空调贵多了。 “挺不错啊。” “但是我们这么小的房间装这么好的空调,是不是太浪费了啊?” “其实确实应该把这个装老爹房间,他那个窗式空调装我们这里。”晚晴摇了摇头,“太浪费了,我们大学四年又不怎么回来的,没必要把这个装在这里,老爹他懂不懂性价比啊,真是,设计得一塌糊涂,安排的计划也一塌糊涂,不会是装了这里的空调发现钱不够了,所以主卧才装了那么个破空调吧?” 叶晨在一旁直翻白眼,她还以为晚晴能领悟到这一点的呢。 “这是叔叔对你们爱吧……真好呢,我从来没享受过父爱的感觉。”林宿梦羡慕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房间虽然没有设计到最好,但也还是很有趣的呢。” “是啊,这个棺材床是最有趣的了。”晚晴带着几分戏谑的说着,躺倒在了床垫上,“嗯……有一说一,还挺深的,感觉躺在里面蛮有安全感,貌似还不错啊……” “你是吸血鬼体质吗……”叶晨揶揄道。 “呼,好了,参观到此结束,开始打扫卫生吧,你们去别的房间,我先来打扫次卧!” “喂喂,你好意思吗啊,这里明明就已经是打扫过了的!” “既然要打扫了,当然都要搞的嘛,对不对?” “秦始皇都应该让你去当城墙,你那脸皮比城墙厚多了……” …… 这年代的房子没有什么分摊面积,五十平全是实用面积,但就算满打满算,整个屋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还没有什么家具与日用品进场,打扫卫生还是很方便的,只是花了小半个上午,她们就已经把整个家都打扫干净了。 天气太热,小白都不怎么想动弹,它就趴在客厅的油漆地上,吐着长长的舌头哈着气,有人走过它身旁的时候,它才会抬起眼皮子瞅上一眼,见没人理它,它就又继续趴着。 “干干净净的,看着就舒服。”叶晨斜倚在门边,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果实,“这可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啊。” “走了,去外面吃饭吧。”晚晴却早已过了开始的新鲜劲,“小白,你去不去啊?” 小白象征性地摇了摇尾巴,趴着依然没动。 “快餐店可是有电风扇的啊。” 这只大白狗顿时‘哗啦’一下站了起来,眼睛都快发光了。 “其实家里有空调诶,我们要不要打开试试?” “你找到遥控板了吗?” “在书架里,你没看到?” “那要不就在家里吃?”晚晴飞快地跑进了小房间里,感觉真正的现代文明正在朝她招手,“开空调!所以,谁去打快餐?” “我才不去,我也要吹空调,热死啦!” “那我去吧?” “……算了,我陪小梦去吧。”晚晴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楼下就有一家快餐店,我们去打点菜,马上就回来吧。” “那我在家里守着空调?”叶晨找到了遥控板,这玩意儿上面的功能可比窗式空调要多得多了,她就像找到了新玩具似的,爱不释手的把玩了起来。 “你别乱摁啊。”晚晴嘱咐了一句,“到时候空调坏了就麻烦了。” “哦哦……那我只要开这个制冷,就行了?” “嗯。” “多少度?风力怎么样?朝上还是朝下吹?” “往上吹,最大风,十八度。” “会不会太冷啊?” “冷了就调下来呗,走,我们去买快餐!”晚晴招呼上了林宿梦,飞快地穿好鞋子,朝楼下跑去。 等二人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很凉快了,在进入这里的那一刻,浑身的汗水似乎都要立马消失了。 小白像个摊开的大饼一样躺在榻榻米上,享受着人类科技带来的幸福。 “哈……这才是真正的空调啊!那狗屁的窗式空调根本没法比!”晚晴直接站在了空调下面,把风调了下来,朝着自己直接吹。 “好凉快……”林宿梦眯起了眼睛,她家也有空调,但只是窗式的,而且她还没有享受过几次,很多时候,暑假的夜晚,她都只能在自己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杂物间里吹着电风扇——吹出来的,还都是热风。 以前好像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就在这一刻,她竟然开始疑惑,为什么以前的自己,能忍受那样的生活…… …… 116.夏天的知了 (一) 知了们正不知疲倦的叫着,在这炎热的夏日里,似乎就它们最有精神。 “嘶,好热……”叶晨刚走出房间,就感觉迎面袭来一阵要将她皮肤都烤焦了的热量,让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 要不是得上厕所,她都不想出这个房间。 其实刚才不开空调的时候,多少还能忍受燥热,但现在,却是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待着了。 踩着滚烫的地面,上完厕所的叶晨飞快窜回了屋子里,然后又一下子压低脚步,缓缓关上了房门。 晚晴正躺在那棺材似的床上,睡颜恬静。 白皙的肌肤,清秀的容颜,纤瘦的身躯,让她看起来真的像某些幻想故事里美丽的吸血鬼少女。 外面的炎热和这凉爽如春的屋子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空调的温度已经又调高了一些。 但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微凉,以至于睡着了的林宿梦抱住了小白来取暖,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呓语着什么‘真的吃不下了’之类的胡话。 房间里还醒着的人就只有叶晨一个,她这会儿正在看着父亲之前留在这里的《深夜故事会》。 故事会有很多盗版,准确的说是有很多廉价杂志借着故事会的名头出版。 这种故事会,里面会有更多猎奇的故事,甚至还有许多是非常露骨的黄色。 对于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来说,实在是一种相当强烈的精神刺激,但也很容易让人看得停不下来。 故事大多不长,一篇篇的翻过去,一会儿感到细思极恐,一会儿感到血腥暴力,一会儿又浑身燥热,然后又在鬼故事那里让浑身都‘冷却’下来。 简直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刺激。 一本小小的杂志,因为字号比较小、书页比较薄,所以装下了更多的内容,也让叶晨从中午看到了黄昏。 她这会儿在看着最后一篇故事。 故事里面写一个人背对着那面诡异镜子的时候,忽然从里面伸出一条手臂来,搭在了她的肩头。 而就在此时,她的肩膀上真的有了一只手。 “啊啊!!!!”叶晨顿时尖叫了起来,吓得一咕噜爬起身,然后又因为腿软跪倒在了地上。 “干嘛啊?把你吓的,至于吗?”晚晴带着几分鄙视的说着,用力揉了揉眼睛,“呼,睡得好爽,感觉今天晚上都不用睡觉了。” “……哈,呼……”叶晨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你吓死我了啊。” “嗯……姆……”林宿梦也被刚才的大动静给吵醒了,“怎么了……” “没事没事,只是叶晨差点被吓尿了而已。” “没有吓尿!” “只是个形容词而已啦,咦,地上怎么湿漉漉的,不会真的……” “那是刚才洗手后甩到地上的水!” “真的吗?哦……好像是没味道。” 在那一刻,叶晨忽然希望那确实是尿了,这样才能狠狠的恶心晚晴一把。 然而很显然,她是在知道这是水的情况下才去闻的,这家伙,真是太恶劣了…… …… (二) 空调已经被关上,但大家还是不愿意出去。 因为外面实在太热。 哪怕现在已是傍晚。 “这要是到高考的时候怎么办啊……”叶晨望着窗外的夕阳,呆呆的自言自语,“高考的时候一定要下雨啊,下雨下雨……” 房间里的温度就这么缓缓上升,一直到和外面差不多热了,三人才总算是鼓起勇气推门出去。 现在真正的住所仍旧是公寓,所以她们终究是得回去了。 虽然只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中午,但她们却已经爱上了这个新家,巴不得现在就直接入住了。 相比三人,小白是最不愿意出去的那个,即使外面温度已经和里面差不多了,但它却还是固执的要待在房间里。 最后还是叶晨和林宿梦合力把它给拖出去的。 “小白,回家了,别闹。”晚晴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就像是觉得它可以听懂似的,一脸认真的说道。 后者也像是听懂了一样耷拉着脑袋,甚至都不吐出舌头来散热了。 “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晚晴感慨着关上最后一道大铁门,对未来忽然充满了期盼,“不过要是能润出国那就最好了……” “但是大学期间住不了,好遗憾啊。” “你可以选择上个大专,这样就能住了,而且还只要上三年的学。” “能上本科谁会上大专啦!真是……” 林宿梦轻轻攥了攥拳头,她在心中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也要拥有这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 (三) “叶晨,快来看,我捉到什么了!” “什么啊?” “是什么呀?” “看,知了!”晚晴得意洋洋地捏住了知了的一只翅膀,将它展示在了二人面前,“我刚才走过这棵树的时候正好看到它了,见它趴在那一动不动,我就直接上去一抓,嘿嘿,直接被我抓到了。” “切,小时候不经常捉知了吗。”叶晨没什么兴趣,“幼稚死了你。” “我们把它装到竹笼里,它就会一直叫,就像是把夏天关到家里了一样。” “小时候真是不嫌吵啊,现在我只觉得它们好烦……” 林宿梦后退了两步:“长得好怪……” “小梦怕虫子吗?” “有点吧,特别是怕这种长得特别奇怪的虫子。” “很像外星生物吧?”晚晴捏着那薄薄的蝉翼笑道,“很多影视作品都拿这玩意儿当参考来设计怪物的,小梦要不要摸摸看?” “不要!” 就在此时,知了忽然用力挣扎了一下,它的翅膀很有力的震动起来,让晚晴下意识地松开手,任由它跌落到了地上。 这好像是一只本就快要死了的知了,落到地上后它也不飞走,就这么斜躺着,像是个小电机似的不断震动着,发出那吵死人的噪音。 很难想象,这么大的声音竟然只是从这么小的一只知了身上发出来的。 晚晴干脆一脚将它踢到了草丛里:“啊,果然好吵,还是蛐蛐的声音好听。” “那得到秋天才有呢。” “是啊,等秋天的时候我们去抓蛐蛐,怎么样?” “你可真闲……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可就是大人了啊,别那么幼稚好不好。” “当一个人不再抱有丝毫幼稚的念头时,那才是最可悲的事情。”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将双手揣进口袋里,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 (四) 坐着回去的公交,倒是没有来时那样热了。 车上的乘客也多了几个,窗户都被开到最大,任由傍晚的风吹进车厢里。 这会儿的风已经没那么热了,车开得快时,甚至还会感觉很凉快。 晚晴就很享受这种坐在公交车上开窗的感觉。 然而很遗憾的是,未来的公交车基本都没有这样能拉开的窗户了。 更遗憾的是,未来大部分人通勤都不会坐公交车了。 毕竟地铁更加方便。 而晚晴其实最讨厌的就是地铁。 因为地铁大都是在地下运行,从里面朝外望去,总是一片漆黑,只有到了站点时,才能重新看到光亮。 不仅没有风,就连看风景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以至于有时候地铁驶入地面,开在铁路桥的轨道上时,会让人有一种抵达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小白趴在叶晨的脚边,吐着舌头不断的哈气。 狗的散热能力比人差多了,这天气就连人都热得直冒汗,更别说是狗了,光是脚底和舌头,完全不够它降温的。 这年代的公交车还能带宠物上来,再过几年,宠物就不能上公交车了。 城市越来越文明,但也因此越来越缺少活着的感觉,每个人扮演着被规划好人生的自己,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晚晴果然还是不喜欢未来。 …… (五) 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天已经几乎快要全黑了,街边热闹非凡,全是摆地摊的。 相较于其他季节,夏天摆地摊的人最为多。 可能是到了夏日,许多人睡觉的时间也随着变晚了吧。 别看现在才刚天黑,但其实已经是七点多钟了。 热闹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着,晚晴发现卖烧烤和土制冰淇淋的小摊越来越多了,除了在路边摆摊卖东西的,甚至还有在路边摆摊当中介给人找工作和租房的,这个中介小摊意外的火爆,虽然没有门面,但每天都会聚集很多人在这里,而且聚集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这意味着下岗失业的人正在不断的增加。 虽然很多人都有买断工龄的钱,但这不断上涨的物价让他们不敢坐吃山空。 所以要努力的寻找一些机会,很多人争抢着同一个工作,反倒让寻找工作的难度变得越来越大,工资也被压得越来越低。 但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不压榨自己,自然有别人去压制自己,那么到时候你只会看起来有尊严的饿死。 相比活着来说,尊严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这工资也太低了吧,一个月才七百,现在物价都多高了,还是干十六个小时的,一个月都没休息……” “去,你不干自然有人干!一个月七百,十六小时无休,包一顿午餐,要干的赶紧到我这报名!” “我要去!” “我报名!” “我我我,我干活快!” “只要五个,你,你,你,还有你和你!人够了!” “我一个月只要六百,让我去干吧!” 晚晴心中那慢慢过上好日子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许多,心底涌起了不是滋味的苦涩与悲哀。 …… 117.夏日的田野 又是一个周五。 高考几乎已经近在眼前。 这是少有的,即使提前放学都没法让学生们感到兴奋的周五。 “快点来吧快点来吧——” “什么东西快点来?”晚晴疑惑地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旁的叶晨,虽然迎面有风吹来,但二人还是被热得满头大汗。 事实上,外面还稍微凉快一点,狭窄且不够通风的教室里还要闷热。 夏蝉不知疲倦的叫着,在这本就高温的天气里更增添了几分燥热。 远远的听蝉鸣确实很有氛围,但走到树下,听到那仿佛直接在自己耳朵里响起的电音,就会让人恨不得直接把树给砍了。 “高考啊,只剩最后几天了,早点考,早点结束……嗯……现在感觉反倒很煎熬啊。” “还剩下好几天,调整调整心情,再看看能学点什么东西,万一就用上了呢。” “但是感觉越拖延心情越焦躁……” “不是拖延,是时间越来越近了,所以才焦躁啊。”晚晴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不要慌,高考也就那样。” “对哦……对哦!你不是参加过高考来着吗?”叶晨忽然眼睛一亮,“还、还记不记得什么题目?数学最难的应用题,或者英语和语文作文题目——!” “别想了,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诶——哪怕只记得一点也好啊,比如你记得作文题目吗?这个总记得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提前准备作文了啊,到时候可以节省好多时间,而且我们这几天就仔细写,好好的修改到最佳状态,到时候肯定能甩开别人几条街,拿到高分!” “没办法,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晚晴摊了摊手,“鬼才记得那玩意儿啊,要是当年考上了,说不定还会在印象深刻一点,问题是没考上,那种失败的回忆早就被扫进大脑的垃圾堆里了。” 叶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没错,这不仅像是晚晴会做的事,而且……就算是叶晨,说不定也会这样在潜意识里逃避那样的失败。 “所以全靠自己吧,又不是考不出分数来,干嘛老想走捷径?”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啊,不过这话由你说出来感觉怪怪的,你这种老想着中彩票发大财的人没资格说别人走捷径好不好!” “聊什么呐,这么开心?”炎热的夏日让赵今予都没法总是保持端庄了,即使经常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还是止不住的流,把头发都黏在了皮肤上,短袖更是早已被汗水浸透,能够看到里面纯白色的衣带。 “呼,我讨厌夏天……”林宿梦一脸难受的站在车棚里,“真的好热呀……” “小梦没事吧?中暑了?”叶晨关心的问道。 “没有啦,但是……夏天真的好烦,衣服上总是有汗,时间久了就能看得到里面的内.衣,然后总感觉有人朝我背后看……” “全班女生都这样,大家都习惯了,别想太多啊。”叶晨宽慰道,“有时候可能以为自己的一点点举动都会被放大,其实没有的,不会有很多人一直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吧——一般来说是不会的。” “班里一群书呆子在高考临近的阶段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另说,就算要看也是盯着好看的女生看吧。”晚晴双手叉着腰,一副‘好看的女生’就是她自己的得意模样。 “每天戴着那么厚的脸皮不热吗,大夏天的。”叶晨撇着嘴揶揄道。 “虽然确实……大概是那样,但,还是忍不住会去担心诶。” “没事,反正马上毕业了,要是去北方读书的话,夏天应该会很凉快吧!”叶晨已经开始期待了起来,“说不定只要吹电风扇就行,甚至连电风扇都不用?” “你觉得北方的夏天是多少度?”晚晴歪着脑袋斜睨了她一眼。 “肯定和我们这的春天差不多吧?” “想什么好事呢!就算是北方,夏天也是能到三十五度的啊。” “哈?” “三十五度在北方已经很热了哦,一般是三十度左右,或者不到三十度,确实是和南方春天差不多的温度啦。”赵今予轻笑道,“有一年我暑假就是在Y市过的呢。” “所以真的只要吹电风扇就行?” “嗯,而且虫子也不多。” “啊,真好啊,北方真好。” 其实从来没去过北方的晚晴,也开始畅想了起来。 一辈子都在南方生活的孩子,向往着道听途说来的北方快乐。 让那将要远离家乡的些许哀愁都被冲淡了许多。 …… 这周五,四人是一起放学回家的。 林宿梦载着赵今予,而另一边,晚晴难得骑车载着叶晨,自行车的轮子缓缓滚动着,身边是慢慢向后移去的田野。 夏日的田野是绿油油的一片,无论种着的是什么,这会儿都长得格外旺盛。 冬天光秃秃的树木也早已重新长满了叶片,树荫底下,就是天然的凉亭,偶尔有走累了的人停下来歇息,也能看到忙完一天,正准备收工的农民坐在这样的树荫下,点起一根廉价的香烟美美的抽上一口。 汗水流进了晚晴眼睛里,让她忍不住的腾出手去抹:“真他妈热。” “现在知道我夏天骑车有多痛苦了吧!” “明明是你太重了,载着你太累,你载我肯定不累。” “你好意思吗……” “信不信肯定是我轻啊,不服的话去称一称啊!” “哦,那我们比一下身高好了。”叶晨故作冷漠的说道,仿佛用这样淡然的语气说话,就可以显得自己胜券在握一样。 然而节奏依然还是被晚晴掌握着:“你懂不懂身材娇小的女孩子有多可爱啊,身轻体柔易推倒懂不懂,萝莉控最爱!你行吗你!” “你还得意上了……” “而且我还能穿童装呢,你行吗你,童装多便宜啊。” “……好好好好,你赢了,行了吧。”叶晨无奈地投降道。 “你们姐妹俩关系越来越好了呢。”侧坐着的赵今予轻笑道。 “谁跟她关系好啊!” “就是。” “唉,要是我家那个弟弟是我妹妹就好了。”林宿梦用力踩着踏板,有些费劲的说道,“或许,两个女儿,家里,也会,公平一点吧。” “没关系,现在把弟弟变成妹妹也不是来不及。” “……那顶多是变成太监。”叶晨翻了个白眼。 “谁说的,你没听过泰国人妖啊?” “那也不是女的啊。” “没事,做个手术就行,变性手术你懂不懂?” “你就尽想些歪的吧。” “有时候我还真会做到这样的梦呢!”林宿梦笑了起来,迎面吹来的热风吹不动那被汗水黏住了的头发,“梦见有神让我许愿,我可以许一个愿望,然后我就会许愿,希望我的弟弟变成我的妹妹……” “好可怕的姐姐。”叶晨缩了缩脖子。 “咳嗯!只是、只是在梦里想想啦!姐妹一起的话就很好呀,可以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一起讨论喜欢的东西,我和我弟弟的爱好完全不一样啦,而且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虽然他对我还挺好的……但总感觉我和他没那么亲近。” “小梦是不是把那些对父母不满的情绪放到了弟弟身上呢?”赵今予轻声的问道,“人有时候不敢去对抗伤害自己的人,反而会去伤害那些对自己温柔的人呢。” 林宿梦舔了舔嘴唇,犹豫了半晌,叹着气点了点头:“大概……是有点这样的,迁怒吧。” “别想那么多了!”晚晴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不是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了吗,等以后你再想起以前受的委屈,就不会有任何的伤心和难受了,因为你已经足够强大了,过去的伤对于你而言,就会变得不痛不痒了!” “或许吧?” 下午的阳光还很猛烈,夏日的晚上总是来得很迟,所以虽然已经放学,但却没有傍晚的感觉。 这也让人产生一种时间还早的错觉。 所以今天骑车的速度没有平时那么快。 时间还早,今天还没天黑。 时间还早,明后两天放假。 时间还早,还有几天才高考。 时间还早,还想当一个小孩,不想长大。 今天慢悠悠的‘拖延’,或许也是因为心底深处有这样一个模糊的抗拒吧。 虽然长大的那一天终究是要来,却还是想把在那之前的每一天都拖得尽可能的长…… 平时觉得要骑很久才到城市,但今天,大家却都觉得怎么那么快就回到城里了,视野里看不到农田了,只能看到一排排的楼房与路灯。 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掩盖了自然的芬芳。 取而代之的,是路边饭店散出的油烟、是在汽车轰鸣声中散发的尾气、是工地中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声响…… 又一次路过超市的广场,这里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个招临时工的集中地。 有许多人挂着牌子,把自己当做商品一样推销,寻找着为数不多的工作。 不过看起来大多数人的眼睛里都还蕴藏着希望的火光。 还好这里是南方,工作的机会相对不算太少,不管工资薪酬如何,只要愿意干活,总也是能够填饱肚子的。 晚晴察觉到,在这嘈杂如同市场般的声响里,多了不少带有北方口音的普通话。 ——比以前多得多得多。 …… 118.第一次生日 1997年6月29日。 盛夏。 街道上的行道树已经转为深绿,街道上的空气因为温度太高而有些扭曲,公寓里的窗式空调今天坏了,即使窗户已经全部打开,还开了一把电风扇,房间里也依旧闷热不堪。 才不过是早晨六点半,晚晴就直接被热醒了。 席子上全是俩人流出的汗水,薄毯早就被踢到了地上,但仍旧让人有一种睡在水中的错觉。 晚晴微微晃了晃脑袋,在不断响起的蝉鸣声中弯腰下了床,十分熟练地一脚踹开趴在自己拖鞋上的小白,套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出了房门。 相比在空调没坏之前还能享受点清凉的晚晴她们,父亲从夏天开始可就一直睡在客厅,只有头顶的吊扇和一把放在茶几上的小电风扇能给他带去几许清凉。 天气太热,也让他总是醒得很早。 晚晴出来的时候,父亲刚忙着做完早餐,这会儿又去盥洗室里冲了个凉水澡,穿着一条屁股后面破了洞的大短裤,赤着称不上健硕的上身,一脸舒爽地拍了拍小腹的赘肉。 人到中年,难免会发福,哪怕生活再辛苦,都很难像年轻时那样精壮了——除非特地去做些健身运动。 “醒了?” “嗯。” “昨天空调坏了,热不?” “热死。”晚晴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要不冲个凉,凉快的很。” “我这几天来大姨妈了,昨天晚上才刚结束,大清早的冲凉还是算了吧。”晚晴翻了个白眼,“我他妈讨厌夏天。” 父亲干笑了两声,捞起茶几上的烟盒,用嘴叼起了一根:“感觉现在夏天比以前热多了,以前哪怕是在工厂旁边住,都没那么热呢。” “以前树啊,植物啊什么的比较多吧。” “也是,那时候小河还多,现在要么干了,要么被填了,有些矮山都被挖平了……那会儿就算是七月份,我们在树荫底下乘凉,扇子摇一摇都睡得着,根本不热。” “还是以前好啊。” “哈哈,以前有以前的好,现在有现在的好,都好。”父亲点着了香烟,趴在窗边美滋滋地抽了一口,他刚洗完澡,那风吹来倒是凉快,一点都不觉得热。 幸好清晨的自来水仍旧凉爽,晚晴放了满满一大盆水,直接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她闭着双眼,‘咕噜噜’地吐着气泡,不一会儿就猛然抬起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呼——!” 这样做会让人感觉很凉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很喜欢这种略有些窒息的感觉,就像是在巨大的压抑过后获得的快乐往往更刺激一样…… 准确的说,她喜欢的并非憋气的感觉,而是在憋气到极限后猛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的那种快乐。 早上七点多,父亲就出了门,老田终究是没有回来,后续的打捞并未有任何发现,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刚开始那段时间,还经常会有人谈论老田究竟去了哪里。 同事们开玩笑的说他真的去了里提姆熙。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田也被渐渐淡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一切就这样又恢复了平常。 工作娴熟的父亲被提前转正,成为了一个司机师傅,不过大概是因为他的经验还不够丰富,所以单位里并没有让他带徒弟,现在所有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干,虽然干的事儿比带徒弟的人要少一点,但也没有少到哪里去——顶多是少送个一车的货吧。 晚晴刚吃好早餐,她实在没什么胃口,所以就只喝了点放白糖的冷粥——是昨天煮好放冰箱的,在这么炎热的天里吃倒是正好,勉强也能算是一种冷饮了。 就在她打算去洗碗的时候,门铃被摁响了。 会摁响门铃的,一般也就是林宿梦或者赵今予。 除非感觉家里没人,她们才会直接用钥匙开门进来。 晚晴拉开门,却没看到人影,她低下头,就看见一个比自己还矮上许多的小女孩儿站在门口,背着个鲜艳的红色书包,眨着那圆而有神的大眼睛看向她。 “咦?花银银?” “晚晴姐姐!” “怎么了?” 或许是大家的学习都很忙碌,最近她也不怎么见到住在同一层的这位小邻居,只有偶尔周五回来或者双休日出门的时候能遇上她,一般也就是简单的打个招呼,便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不过每一次见到她,似乎都感觉她好像又开朗了一分,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外向的女孩子,哪有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腼腆? “我家,今天搬家啦!” “哦?搬家了?” “嗯,要到新的地方去住,是有电梯的房子,好高好高,新买的,我们要搬到那里去住——还是住在顶楼哦!” “喔,不错啊。” 这个年代的电梯房相当少见,十几层高的住宅楼,更是独树一帜,最起码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可以体会那种一览众山小的快乐。 “我是来道别哒,这个是我家的新地址。”花银银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一行地址,那些字写得圆圆润润的,看着和她一样可爱。 “我家也快搬家了。” “真的?” “嗯,是新家,就在德胜东村那边,有空来玩啊。” 晚晴只是客套一下,但身前的这位小女孩却认真了:“好呀,那晚晴姐姐也写一张纸条给我吧,把地址写给我!” “啊……行。” “我书包里有纸和笔!” “好。” 伊看着她‘呲啦’地撕下一张草稿纸,然后将水笔和纸一并递了过来,伊就趴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新家的地址。 “就是这个了。” “好~”花银银仔细地将纸叠好,塞进了口袋里。 走廊的另一边,搬家公司的人正在把一样样打包好的东西搬往电梯旁,她的母亲拿上了最后几样小件,招呼起了她:“银银,我们要走啦。” “嗯……”花银银转身就要离开,但却又有些踌躇,她踮着脚尖蹭了蹭地面,又用小手抓紧了衣摆,“那个……晚晴姐姐?” “怎么?” “你觉得,你觉得……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生活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如果是女孩子喜欢女孩子呢?” “咳……”晚晴有些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她怀疑是自己和叶晨影响到她了,“嗯……也很正常。” “我可以和女孩子结婚吗?” “……哈?” “果然不可以吗……” “你想追求什么都可以,但我建议还是等你长大了,思想更成熟了一些的时候再去考虑这些事情吧。” “嗯!晚晴姐姐再见!”花银银忽然又抬高了声音,就像是被鼓励了一样,小脸红扑扑的,“以后我也要像晚晴姐和叶晨姐一样!” “……哈……哈哈……这个……以后再说吧,但是,不用因为这样的想法而瞧不起自己,或者贬低自己,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再正常不过了,自信一点做真正的你自己就好。” “好~” “银银,走啦——”母亲又在那边催促了。 “来啦来啦!” 晚晴看着花银银跑进电梯,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这算不算在改变历史,将一个小女孩的人生导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呢? 就在她微微发愣的时候,对面的房门被推开了,梳理打扮过的林宿梦与赵今予走了过来。 “晴儿。” “哟,早啊,你们什么时候起的?叶晨那小……家伙到现在还没起呢。” “因为空调里真的很舒服吧?”林宿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外面真的好热哦。” “我家空调昨天晚上忽然坏了。” “坏了?” “嗯,这么热她还能睡到现在,我都佩服她了。” “谁说的,我起了好不……”身后传来了叶晨的声音,她浑身湿漉漉的走了过来,头发乱糟糟的黏成一团,“太阳这么大,谁能睡得下去啊。” “你没来例假吧?热的话就去冲个凉呗。” “正想那么干呢。”叶晨揉了揉眼睛,“但是我怕到时候来例假的时候会肚子疼。” “麻不麻烦啊,随便洗好了,整天担心例假的事儿,你不是才刚过吗,还早呢,哪能影响到那时候啊。” “嗯……果然还是冲个凉吧,真的太热了——对了,今天这么特别的日子,有没有什么其他安排啊?”几乎已经迈进盥洗室里的叶晨,又仰着头看向晚晴。 “什么特别的日子?” “咦?晴儿自己不记得吗?” “什么啊?” “今天是你生日呀。”赵今予调侃道,“是不是睡迷糊啦?” “我早就醒了好不,我生日?我生日还早……”晚晴下意识的这样回答,然后猛然想起,自己这个身体有着和过去不一样的生日。 六月二十九,是她现在的生日。 对于她来说,也可以算是第一次生日。 新身份的第一次生日…… “生日啊……我说,要不我们今天去游泳吧?” “诶,游泳……也好,反正昨天已经学得很累了吧,今天就放松放松吧?”林宿梦看向了赵今予。 “好呢,大家有泳衣吗?” “没有——”晚晴、叶晨和林宿梦,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去超市里买吧。”叶晨又立马说道,“超市里买便宜,游泳馆买太贵了。” “嗯,对,去超市里买。”勤俭持家的林宿梦也用力点头。 “好吧,那今天白天就去游泳吧,生日的事情等晚上再说吧。”晚晴看着她们,忽然觉得偶尔有人陪自己过一次生日,好像也不错。 其实,晚晴是很喜欢热闹的。 …… 119.菜场游泳馆 市中心,生活总是很方便。 距离这里最近的游泳馆,走路就能到。 但问题就在于——距离这里最近的游泳馆也会很拥挤。 虽然空间大,但名气也大,来的人多,自然就挤了。 游泳要都像是下饺子一样,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在亲眼看过有那么多人之后,大家都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了。 可是泳衣也买了,不去游一次又感觉很亏。 “等等,我想一下……干脆去那里吧,有一个中小型的游泳馆,人应该没那么多。”晚晴在脑海里找出了过去的回忆,在娱乐不多的年代,去游泳馆游泳,也是一件难得能放松心情的事。 大概是零五年的夏天吧,那算是她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 夏天的时候还办了张游泳卡,平均下来每次只要六块钱,如果单独去买票的话,每次得要十五块。 如果是1997年的话,价格应该更加便宜。 ——但这种事倒也说不准。 就像电子产品,是这个年代贵,而到了未来反而越来越便宜一样。 “你确定吗?” “我确定没那么多人,不过……不太确定它在不在。” “在不在?什么意思?” “哎呀,总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坐公交车吧!有风吹着会凉快点呢。” “别到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叶晨有些明白过来了,她知道这是晚晴在未来去过的地方。 “没事,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们也可以去别处玩啊。” “所以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呀?”撑着遮阳伞的赵今予仍不住地流着汗,她看起来已经迫切地想要回到空调房里了。 “德胜东村,就是我们买的房子附近。” “对了,顺便还可以带今予看一下房子怎么样吧?”林宿梦笑着提议道。 “行啊……话说今予要是觉得喜欢,还可以在我们旁边买一套,反正对你家来说貌似也不算贵。” “噗,就算是我,一口气想要五六万块钱还是得求我爸好几天的啦。” 叶晨的嘴角抽了抽,她察觉到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 意思是,总能拿到的,就是麻烦点。 要知道,那可是几万块钱啊。 晚晴买了两套房子,才不过十万左右。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 毕竟赵今予的那台电脑都一两万块钱了。 无非就是两三台电脑的价钱罢了。 除了赵今予外的其他三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冒出了‘有钱真好’这四个大字。 坐着八路公交车,在德胜东村的车站前停了,不远处就是那家在夏日格外繁忙的超市,因为里面有空调,所以有不少孩子进去看书避暑,这是最廉价的获得快乐的方式了。 而就在车站后面,有一座三层的菜市场,大概是在三楼的位置,挂着一块不会发光的招牌: 「三楼游泳馆」。 似乎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单纯的就叫游泳馆,当然也有可能,它的名字就叫‘三楼’。 市中心的游泳馆都是单独一幢建筑物的,不说有多气派吧,起码看起来非常专业,空间也很开阔,但这建在楼上的游泳馆……实在让人想象不到究竟能有多大。 对于菜场来说,这占地面积不算小了,但对于游泳馆而言,好像还是稍微小了一些吧? “就是这里吗?”赵今予用手帕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我们快上去吧?” “上楼上楼,热死啦。” “希望这里没有那么多人……”林宿梦双手合掌的祈祷道。 “放心吧。”晚晴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里一般不会有那么多人的,就算有,也都是一些学生,总比那么一群大爷大妈看起来养眼多了。” “你以前来的时候不会就是专程来这里看美少女的吧?”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 “想什么呢,看美少女的话肯定得戴游泳镜啊,潜下去看才过瘾好不。” “……所以你干过?” “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有什么错嘛。” “变态。”叶晨飞快地评价道。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诶,我也想试试!”赵今予竟然凑起了热闹。 “真要看美少女什么的话,晴儿看自己不就好了。”林宿梦摇了摇头,她觉得这完全只是姐妹俩的插科打诨而已。 “谁说的,说不定她喜欢看美少年呢。”叶晨挤兑道。 “美少年怎么了,美少年的腿也是很好看的嘛。”晚晴脸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我也要看美少年~!” “喂喂,今予你别跟着凑热闹啊,今天是怎么了……”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美少年是人类的瑰宝!” “你上次不还说是美少女吗!” “美少年也是!” “也是!” “喂喂喂喂——今予你怎么还在起哄啊!” “噗呲……”林宿梦掩着嘴,已经笑得快走不动路了。 …… 菜场里的游泳馆,赵今予是第一次见。 体验实在有些微妙,因为没有其他的楼梯,所以是得从菜场里走的。 走进大门,脚踩着有些湿滑的地面,门边的都是些蔬菜摊,边上堆着许多烂菜叶子,远一些的是肉摊,时不时能听到刀与骨头碰撞的声响。 再远些,是个光着膀子穿着皮围裙的中年男人,他用力地将一条草鱼一下又一下丢在地上,摔得‘啪啪’作响——这大概是整个菜场里最凉快的地方了,但同样的,腥味也很重。 走过卖鱼小摊旁的时候,赵今予感觉自己鞋底都变得黏糊糊的了,像是踩在了一滩胶水上。 再往前,就是上楼的楼梯,上去之后,那些鱼腥味、肉腥味、烂菜叶子的味道总算是远去了几许,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也多少让人可以接受了。 因为二楼是干货区。 这里能看到腐竹、干蘑菇、各种香料,还有咸鱼、咸肉之类的贩售,大米小米在这里也有的卖。 穿过二楼,才来到了三楼的楼梯。 这个菜场的设计就是这样,每一次走楼梯都只能上一层,想要继续往上,就得走另外一边。 后面倒是有个货梯,但外人不能进去。 三楼的楼梯上,贴满了印有‘游泳馆’以及一个向上箭头的蓝纸,越是往上,似乎也越是能感觉到空气变得潮湿,终于,四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块蓝色的大招牌。 朴素无比的‘游泳馆’三个字,表明着这里就是她们的目的地了。 售票处就放在楼梯边,这会儿前面有个一家三口正在买票,那个五岁的小男孩怀里还抱着一个迷你游泳圈。 “看,你要的美少年。”叶晨推了晚晴一把,揶揄道。 “呸,你不要小瞧美少年啊,不是什么都能算得上的。” “切——” 当那一家三口买完了票,赵今予就三步并做两步地窜到了最前面,迫不及待又如释重负的问道:“我要买四张成人票,多少钱?” 她甚至连价格都没问。 “等一下等一下!多高可以买半价票啊?” 这里只有晚晴是最矮的,勉强只有一米五的那个人。 毫无疑问,叶晨这会儿调侃的人就是她。 “一米二到一米四半价。” “唉,可惜了,你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啊。”叶晨遗憾地拍了拍晚晴的肩膀。 “臭小子。”晚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所以是一共四张成人票没错吧?”售票员又问道。 “嗯,四张。” “一共四十元,进去后凭票领取更衣室的钥匙。” “不便宜啊……”叶晨咂了咂嘴,“市中心的体育馆也才十块钱一个人啊。” 售票员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带着笑容找了赵今予一张十块钱纸钞,然后看向了楼梯上的空气。 “难得来一次,就不要计较这点钱啦。”赵今予把游泳票分给了另外三人,“好啦好啦,我们进去吧!” “终于可以凉快一下了。”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晚晴她们推开了玻璃门。 更衣室里几乎没人,四人找到自己的柜子把衣服换下来塞了进去,然后穿上了各自的泳衣。 虽说都是去超市买的,但风格却各不相同。 林宿梦买的是最保守的那种连身泳衣,全身都包裹着,就连裤管都能盖住半条大腿,袖子也比普通的短袖还长一些。 赵今予的是自己以前买的,质量看起来比其他人的都要好很多,款式在Z国几乎见不到,但晚晴看了之后,顿时感觉像是有动漫里的角色走进了现实。 嗯……她穿的是那种日式‘死库水’,相对也是比较保守的,但比林宿梦的要更能展现身材一点,而且不仅有泳衣,甚至还有游泳穿的白色过膝袜,这不像是来游泳的,倒像是来拍艺术照的。 但确实很好看,而且很衬这位大小姐的气质。 至于晚晴,她买了个最清凉的那种分体式泳衣,怎么说呢……和比基尼也差不多了。 更让人喷饭的是,她竟然选了豹纹款。 和她这张萝莉般的小脸根本就不搭调。 “噗……咳……噗……”叶晨好几次想忍住,但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干嘛,有那么好笑吗?” “……就,感觉既年幼又成熟你知道吗……太奇怪了。” “那不是挺好,这样才带感。”晚晴扭了下屁股,摆了个像是奇行种般的动作,“男人,就是要骚。” “……你现在是女孩子好不好。” “那就更要……” “好好好……你看一下我的,有没有问题?”叶晨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买的也是分体式,但相对来说要保守一点,不过她是无袖的,而且上半身还会露出肚脐,下半部分则带着漂亮的蕾丝花边。 “没问题啊。” “会不会……太少了?感觉什么都没遮住啊,早知道不听你的,买小梦那种了……” “买她那种干嘛,又不好看。” “但是、但是别人会看到啊……” “游泳馆诶这里是,你怕个鬼啊,大家都穿得很清凉好不好,快点啊,你们不出去我先出去了!”晚晴一马当先地拨开帘布,那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 …… 120.真有美少年 (一) 虽然看过许多所谓的冷门小知识,也接受过信息时代的狂轰滥炸。 但是晚晴记住的东西真的不多。 似乎随着知识获取的方便,她的记性反倒越来越差了。 所以直到现在,她还不明白为什么从更衣室到游泳馆的交界处一定要有个水帘门。 她依稀记得自己看过别人的解释,但这会儿是一丁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哇呀!”林宿梦是第一次到游泳馆游泳,她刚往外走了一步,就猝不及防地淋了一身的水,然后慌张地退了回去,“漏水了?” “不是,游泳馆就是这样的,小梦第一次来吗?” “嗯……我弟弟去玩过,但是我没去过。” “怎么,家里人不让你去?”晚晴皱了皱眉头。 “这个倒是……我自己不好意思去吧……”林宿梦低头看着自己那十分普通的身材,“你看我大腿又粗,还有小肚子……” “没啊,我觉得不是挺好的吗,这是很健康的身材啊。” “诶,是吗……” “是啊。” “咳嗯!”叶晨跨过水帘门走了出来,故意在晚晴面前晃悠了一下。 “干嘛呢,窜来窜去的。” “咳咳咳!” “感冒了?” “……我这样好看不?”她终于小脸微红地问了一句。 “你刚才不是问过了?” “就不许再问一次啊?” 于是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好看。” “切!” …… (二) 三楼的体育馆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小,容纳了上百人也不显得拥挤,蓝色的泳池水里,以还在上学的年轻人居多,少数则是带着孩子来玩的小夫妻。 就连中年人都没见着一个。 其中又以年轻的女孩居多。 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哪怕长得不好看,看起来大多时候总也不会太丑。 稍微长得五官端正,身材正常一点,就立马能吸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而当晚晴和叶晨二人站在岸边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男人反倒没那么大胆,倒是那些女孩子一个个都盯着看,眼神中掺杂着嫉妒和羡慕。 没那么好看的赵今予在一旁成了片衬托她俩的绿叶,至于林宿梦……大概只能算是泥土了。 晚晴没在乎别人的目光,一个猛扎就跳了下去,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然后……然后大家就看见她的一条手臂努力伸出水面,像是在奋力挣扎。 “怎么了……?”林宿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晚晴!”叶晨在愣了几秒后才发现她是溺水了,就在她想跳下去救人的时候,坐在高高的救生椅上的救生员飞快地跳进了水里,没几秒钟就把身材娇小的晚晴给拖到了岸上。 “咳咳、咳咳咳……!”晚晴趴在岸边大口呛着这有一股消毒液味道的泳池水,一根根发丝跟着垂落。 “不会游泳的话注意一点不要去深水区。”救生员嘱咐了一句,又爬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咳……呼……” “你没事吧你,不会游泳跑那么深的地方去干嘛……”叶晨一脸无奈。 “哈……”浑身湿漉漉的晚晴坐在了岸边,深吸了好几口空气,“我记得那边是一米六的啊。” “你现在才一米五好不。” “……” 叶晨扫了一眼游泳池的标尺,左右两边分为浅水区和深水区,左边的前半段是一米二的小水池,后半段则是一米四,右边的前半段是一米六,后半段则是一米八。 也就是说,适合晚晴玩水的地方,大概也就是浅水区的后半段而已。 就算是叶晨在一米六的区域也就勉强露出个头来,真要玩的话,还是浅水区安全点。 仔细想想,说不定一米五一的晚晴在一米四的浅水池区域玩都不一定安全呢…… “我说,你现在应该去浅水区啊。” “那边都是小孩子。” “谁说的,后面不是也有女生在玩的吗。” “咳!” “晴儿没事吧?”赵今予关切地问道,“喝了很多水吗?” “是啊,这水好难喝……”晚晴又抠着嗓子呛了两口水,这才总算是缓了过来。 “还是小心一点啦……我们到浅水区去吧?” “浅水区人很多呢。” “毕竟高个的少。”晚晴重新站了起来,“看来我们只能去浅水区玩了。” “是你只能,不包括我们啊,我们好歹还是能在深水区玩一下的。” “噗,我在深水区估计也就露出个额头吧。”赵今予看了一眼深水区前半段的水位标识,“还是浅水区啦,或者要不要买个游泳圈?” “游泳圈倒是不用买,可以租的,不过……没必要啊。”晚晴摇了摇头,“反正我们是来玩水的,又不是真来游泳的,泡在水里就行了呗。” “我看那边好像有玩水上排球的诶。” “不玩,我就想泡水。” “那你还不如去浴缸里泡澡呢……” “对哦。”晚晴眼睛一亮,“我怎么忘了还有这种凉快的办法呢!” “喂!” “既然来了就好好玩玩吧,晨儿和小梦,你们会游泳吗?” “我肯定不会呀,我还第一次来呢。” “虽然我小时候去过老爸厂里的游泳池,但是,一直都没学会,嗯……反正和晚晴一样是旱鸭子。” “那我们就都在浅水区玩水吧,觉得无聊的话再租点游泳圈、冲浪板或者水上排球?” “都行,我先下去了,上面好冷。”坐在岸边的晚晴咕哝着,像是泥鳅似的滑进了浅水区里。 …… (三) “像这样抱着双腿就可以浮起来了哦。”会游泳的赵今予认真教着三人一些基础的东西,“然后可以学一下憋气,以及适应一下浮在水里的感觉。” “这样?”晚晴尝试了一下,然后有一种自己就要摔倒的感觉,慌忙地又站直了身子。 “嗯对,就是这样,不用担心失去平衡,因为我们是在水里。” “得适应了才行啊。”晚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抱成个球在水中转圈圈的叶晨,“你适应的倒是快……” “咕噜噜——”叶晨立马呛了好几口水,连忙爬起来趴在岸边,大口咳嗽着,“喂,不要和我说话啊!” “自己憋不住了怪我的吗?” “我下意识想回你一句,结果不小心喝进去水啦!” “挺好,咱俩有福同享。” “福你个头……” “呼哈!”刚才在水下憋气的林宿梦猛地钻了出来,用力甩了甩头发,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感觉刚才我有憋了三分钟了!” “真的吗?我没有数呢,要不要再试试?” “现在不行,让我休息会儿……呼……” “咦,晚晴,你看,那边有你喜欢的美少年诶。” “嗯?哈?咦这不是女孩子……哦,好像是男的。” “真正的美少年!”叶晨故作兴奋地挑了挑眉毛。 另外二人的目光也下意识跟着她俩挪了过去。 那是一位个子说不定比晚晴还矮的男孩子,看着应该是初中生,留着过耳的短发。 他的肌肤吹弹可破,身材看起来也很娇小,即使就这么赤着上身,也让人感觉像是一个没穿泳衣的女孩子。 “是粉色的。” “你朝哪里看呢,变态!” “毕竟目标太明显了啊。” “感觉完全就是女孩子呀。” “嗯!让人忍不住想提醒她快点把衣服穿上呢……” “很有负罪感啊。” “你看,如果真是女生的话,就不能这样赤着上身游泳了。”晚晴咂着嘴,目光上下来回的‘欣赏’着这位美少年。 然后她们就看见有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大喊着谁是这个女孩子的家长。 “啊,我是他哥哥,有什么事吗?” “快点让你妹妹把衣服穿上,女孩子怎么能不穿上衣呢!” “啊……?啊,他,他是男的,是我弟弟啊……” “哈?” “真的是啊……小惜!我把你抱到岸上去?” 被喊到的男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看向了自己那个身材精壮的哥哥。 然后他就被抱到了岸上。 这下就一目了然了。 “嘶,脸一点都不匹配啊。” “噫,你看哪里呢!”叶晨这次是真觉得晚晴有点‘变态’了。 林宿梦在家里经常见弟弟光着身子到处跑,所以对这场面倒是没什么感觉——再怎么说人家还是穿着泳裤的呢。 倒是赵今予有些害羞地捂住了小脸,但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看上几眼。 怎么说呢,只能说是天赋异禀。 “啧啧,这要等他成年了,那还得了,太恐怖了吧。” “咳!别看了,还看呢……别人都在看你了啊。”叶晨尴尬的小声喊道。 “嗯……不过他的脸真的长得和女孩子一模一样。” “毕竟才初中的感觉,是还没发育开吧。” “唉,为什么要发育长大呢,要是一直都是美少年就好了。” “……” “我觉得我还挺适合当神父的,是吧?”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叶晨根本没听懂。 美少年固然好看,但也不至于一直盯着他看。 大家在饱了眼福之后,就又玩起了别的: 晚晴模仿起了狗刨式,竟然还真能游个一段路了,林宿梦和叶晨在玩憋气游戏,旁边的赵今予给她俩当裁判。 泳池里,远离了夏日的燥热,连带着让晚晴那因为高考临近而有些紧张和烦闷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 121.电饭锅蛋糕 在游泳池里泡了大半天,回来的时候甚至都不觉得迎面吹来的风有多热了。 下午两点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虽然开在城市的道路上,但车子还是有些颠簸,时不时像是开进坑里似的往旁边一歪。 这年代的城市道路养护的不怎么好,特别是大卡车经常开的路段,总能看到被压坏的部分。 即使没被压坏,车轮也有可能卡到窨井里头去。 你要问井盖去了哪里? 嗯……反正总有那么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吧。 在许多人都没有工作,监管体系又极度缺乏的年代,偷点井盖拿去卖钱实在再正常不过。 然而井盖的修复速度总是没那么及时,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有人掉进窨井里的新闻,又或者什么车轮卡在里面导致车祸了之类的事儿。 开公交车的司机师傅是本地人,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躲避,往往到快开上去了才反应过来,赶紧变向。 如果周围车多的话,就只能微调一下开过去——这种时候八成就只能祈祷一下轮胎别太过实诚地‘撞’进去了。 “娘希匹个东西。”坐在车上,就能听到司机师傅骂骂咧咧的自言自语,说着些什么‘外地佬偷井盖’之类的方言。 “手都胀起来了。”叶晨伸展着五根手指,原本光滑细腻的指肚皮肤现在看起来有些皱巴巴的。 “夏天要是可以一整天都泡在水里就好啦。”玩了好久水上排球的林宿梦软趴趴地靠在椅背上,任由那夏风撩起自己鬓角的几缕发丝。 “要是泡在水里的话,还是乡下的小溪比较舒服,那种清澈见底的小溪,大概在半山腰的位置,平时不会有什么人来,进了水里之后,那些小鱼小虾就会来咬身上的死皮……”晚晴回忆着童年的那些快乐,“以前工厂附近还没有那么宽敞的路呢,那座矮山也没有被挖去半截,半山腰那里就有个小溪。” “是啊!那些小鱼小虾胆子很大,就算你在那里游泳,都会跟上来啃你,特别是脚底,聚集着的最多,咬得有些痒痒的……” “我小时候没有去小溪或者小河里游过泳,因为大人都说很危险。”林宿梦将窗户又开大了一些,“那时候大家喊我去玩我都不去玩,渐渐的就没什么朋友了,直到初中之后才慢慢好起来。” “说起来,小梦高中的朋友好像没怎么联系啊?”叶晨扭头问道。 “那些吗?也算是朋友吧,不过大多数时候我都只是个跟班,和大家聚在一起,只是单纯的怕寂寞而已啦。” “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总不是个跟班了吧?” “嗯……所以你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呀,在高中毕业之前终于交到了真正的朋友,有时候想想,我也挺幸运的,特别是家里的那些事,没有你们给我参考建议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些建议主要都是晚晴说的。”叶晨撞了撞晚晴的胳膊。 “我只是单纯看不下去说两句而已,不算什么建议,现在这些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但如果没人和我说的话,那我就……肯定是听父母的了。”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其实没那么有主见……” 晚晴过去的回忆里,对林宿梦没有任何印象。 这让伊有些好奇,那时候的她,走的又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就那么妥协着,高中毕业不再读书,就在家里给饭店帮忙吗? 就像是佣人一样被使唤,没有自己的生活,直到差不多的年龄后再被嫁出去,换取一笔彩礼。 “说起来,小梦,你老家不是H市的吧?” “嗯……我外婆家在这里,但我老家是J省的。” “难怪。” “什么难怪?”叶晨疑惑的问。 “她老家那个地方,有名的重男轻女。” 林宿梦讪笑着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把户口迁到别的地方去,总之不要在老家了。” “会有机会的。” “迁去S市怎么样?”叶晨打趣道。 “那太难了啦……” S市在早些年的时候,和那些特别行政区一样,进入都是需要通行证的。 想去那里打工都不容易,更别说把户口迁到那儿了。 “能迁到H市就好啦。” “那简单,你到时候攒点钱买套房,等出了政策立马迁过来就好了。” “……说到这个,我还有点担心大学怎么过呢,这个暑假还是得想办法先去打工才行。” “不给家里帮忙了?” “给家里帮忙没有钱呀,我爸妈要是不同意我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肯定不会给我生活费的,可能连学费都不会给。” “很辛苦呢。”赵今予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的生活对于她而言有些遥远,但多少能够理解。 毕竟住在公寓的时候,也和大家这样亲密的接触与交流,早就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样,是个对普通人生活一无所知的大小姐了。 那时候的她同样平易近人,却仍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而现在的她,要更亲切与真实一些。 “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和我们一起去新家住,虽然那边也比较郊区了,但起码比你那到城里近,打工什么的也方便些。” “嗯……等高考完再说吧,不管怎么样,先得把生活费和学费赚回来呢。” “之后还得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啊,不然后面的生活费和学费就不够了。” “是呀,呼,所以对我来说,这样脱离家庭去读大学,真的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但对于整个人生而言,它就很微不足道了。”晚晴托着腮帮,在晃悠的车厢里有些犯困,“哈呼……突然就困了。” “别睡了啊,马上就到了。” “嗯,我知道,看见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前方,「银空公寓」这几个大字在夏日的烈阳下格外醒目。 这个自己回到过去后住了大半年的公寓,差不多也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啊。 虽然只是个租住的地方,但还是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不舍。 或许因为这里见证了她的新生吧。 …… 没有空调的公寓房间就像是桑拿房似的热,所以晚晴她们还是选择去赵今予那边。 她的卧室里有一个后来加装的挂式空调,不仅冬天的时候能吹暖风,夏天的时候制冷效果也要更好。 本身公寓就不算大,敞开着卧室门,冷气就能充盈在整间屋子里,客厅的温度虽然不如卧室里那么低,但比起外面也足以称得上是凉爽了。 如果还是觉得有点热,那么只要把头顶的吊扇打开就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了。 “高考的时候可以把今予的空调装到考场里去吗……”叶晨啜饮了几口冰镇可乐,懒洋洋地问道。 “你想得美。”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又看向把隔壁电饭煲给拿过来了的林宿梦,“小梦你在做什么?煮饭吗?” “不是呀,做生日蛋糕哦。” “生日蛋糕?” “哇噻,小梦你还会做蛋糕!?” “嗯……有一次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可以用电饭煲来做蛋糕,自己偷偷做过一次,不过因为没有奶油,所以味道肯定没法和买的相比啦。” “没事啊,生日蛋糕那种东西太常见了,就要亲手做的才有意思。”晚晴用力吸了两口,发现自己的雪碧被喝完了,便趁着叶晨发呆的瞬间,飞快‘抢’过了她的可乐,沿着吸管的咬痕抿在嘴里,深吸了一大口。 “喂!!你抢我可乐!” “谁说是你的,明明是我的啊。” “哈?” “我拿了两罐啊,这是第二罐,我还没说你偷喝呢。” 叶晨可怜兮兮地看向了今予:“今予,你看晚晴!” “噗,冰箱里还有呀,再拿不就是了?” “但是感觉再喝一罐就浪费了,可是现在又没喝过瘾……” “所以再拿一罐嘛。”晚晴局外人似的说道,仿佛刚才偷喝的那个不是她。 “到底是谁偷喝的啊!” “不就喝了一口嘛,小气鬼。” “你承认了!” “对哦!”晚晴极其生硬却又非常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啊?” “……主动要生日礼物的吗你。” “做人嘛,就是要主动点。” “现、现在不行……”叶晨慌忙地看向窗外,“等吃完生日蛋糕再说。” “哎?什么哦,还那么神秘,肯定不是手工做的吧,毕竟我俩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一起,也没见你做学习之外的事情。” “哼,总之肯定是你喜欢的东西就对了!” “哦,小孩子的东西我可不喜欢啊,我没那么幼稚。” “你滚啊……” “晴儿,我也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哦。” “咦,今予准备了什么?算了,还是等生日蛋糕吃完再看吧,让我保持一份期待好了。” “我就没有生日礼物准备了……”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所以给你做个生日蛋糕,不嫌弃的话……” “生日礼物这种东西,其实就算不给也没所谓,平常的一句生日祝福就挺好了。”晚晴将双腿架在了叶晨的大腿上,“每次生日都非得别人送礼物,那就像个乞丐似的了,再说了,要是每个人都得在生日时互相送礼物,那要是朋友多的,一年到头怕不是每个月都有谁过生日,每次还得想着怎么送礼物,累不累啊,这种东西,就是想送就送的,求来的,或者暗示来的礼物,根本算不得是礼物——顶多叫人情交换罢了。” “你原来其实是会说话的嘛?” “你几个意思啊臭小子!” “略略略——” …… 122.当年黑科技 (一) 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迟。 晚上六点半,天空依旧一片亮堂,夕阳才刚刚开始沉坠,房间里弥漫着蛋糕的香味,刚下班回家的父亲洗好澡穿着十分休闲的短袖和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子进了这边的房间。 “老爹,那边空调修好了没啊?” “公寓的人已经在修了,我过来就是问一下你们晚饭吃不吃?” “吃啊,今天是晚晴生日,当然得吃晚饭,生日蛋糕只是点心嘛!”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哈哈,其实我菜都买好了,就是怕你们这些小年轻想去外面吃,那我做了就浪费了,行,我这就去做饭——这边凉快,待会儿就拿这里来吃吧。” “好啊。”今天过生日的晚晴摆起了‘老寿星’的架子,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一副什么都不想干,光等着享受的模样。 不过说起来平时的她好像也差不多就是这样。 特别是在有别人干活的情况下,她是能偷懒就偷懒。 明明没人干活的时候自己也做得挺好…… 叶晨就做不到这种心安理得的休息,二十几年的岁月,让晚晴的脸皮厚得就像是长了老茧…… …… (二) 夕阳将城市染成一片血红,街道上的路灯已经提前亮起,行人们在夕阳与路灯下,拖出了两道深浅不一的影子。 晚晴趴在窗边朝下望着,右腿一下又一下地点这地,像是在轻哼着的曲子打着节拍子。 “这首曲子听起来很轻快呢,是什么歌呀?”赵今予正在摸着从隔壁跟过来的小白,笑着问道。 “哦,雪音乐队的《各色云彩冰淇淋》,呃,一个小乐队,你没听过的。” “听起来很有青春的活力哦,有歌词吗?” “有,不过……我太记得了,只记得旋律,我想想啊,可能只记得两三句了……”晚晴仰头想了十几秒,才缓缓哼唱起歌词来,“肚子已经饱了,但嘴巴还是馋,天空中的云彩,如果能吃就好啦~嗯——就记得这点了。” “噗,像个贪吃鬼写的词。” “哈哈,是啊,写词的肯定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晚晴想到了已经搬走的花银银,忽然觉得这首歌如果由她来唱,效果肯定很不错。 因为只有小女孩唱这种歌才有纯真与天真,成年人强行去模仿,或许就少几分感觉了。 随着夕阳越来越昏沉,桌上的菜也变得越来越多。 五个人,七菜一汤,在这下岗潮的年头,已经丰盛到有些奢侈了。 做的都是些时令蔬菜,价格便宜些,味道也更新鲜,特别是那保留了些许紫色的酱爆茄子,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要是平时,光这么一个菜就能吃一大碗饭了。 “这个,没有奶油的蛋糕,要不要直接当主食吃呀?”林宿梦看向晚晴,“晚晴?你觉得呢?” “行啊,切一下每个人分一块,挺好——做好了?” “嗯,没闻到香味吗?” “菜香味太浓郁,大概是盖过了吧。” “嗯……那等下就先点蜡烛许愿,然后就吃蛋糕吧?对了,蜡烛我特意用小的玻璃杯做了两个,挖出了数字来,一个是十,一个是八。” “心灵手巧啊。” “这也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啦。” “那当然算,挺好的生日礼物,可惜用过了就没了,这我都舍不得点了啊。” “那可以许完愿吹灭后就收藏起来啦,应该不会融化太多的。” “也行。” …… (三) 上次虽然是晚晴的生日,但本质是在给叶晨过,她并非那次生日会的主角。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是她回到过去后的第一个生日。 加上她自己,一共有五个人,挤在这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大家互相交谈着,格外热闹。 想想上一次十八岁生日的冷清,和这次的对比未免太过鲜明。 同样的十八岁,却是不同的感觉。 那样失败的人生,似乎正在离自己远去。 再一次十八岁啊…… 谁能想到她会回到过去呢。 这是一个崭新的十八岁,未来的路也开阔而敞亮。 许多人都想回到过去再来一次,但晚晴却一直都是悲观的。 她觉得命运很多时候都是既定的。 即使回到过去,也有很多事情无法改变。 但她却真的改变了未来。 她做到了她其实不怎么相信的事。 虽然仍有一些事情没能挽回。 但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她对自己的要求向来不高。 “好咯,菜上齐了,先吃饭还是先吃蛋糕?” “蛋糕当饭吧,先许愿吧!” “我来拉窗帘~” “晚晴,晴儿!老寿星!到你许愿吹蜡烛啦!” “嗯?”晚晴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和女孩子相处的感觉,也发现自己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女人有那般诸多的厌恶和反感,以至于不想接近了。 那时候她在网上发表暴论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的在每一句辱骂中加一个‘都’字的。 然而拯救她的,治愈她的,却偏偏是这些女孩子们。 她抿着嘴,忽然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该讨厌的是那些令人作呕、道德低下的人渣——他们是不分男女的。 女人里面也有许多温柔的、善良的、勇敢的、可爱的、强大的,不自我作践的、永远锐意进取的。 用性别来一昧的侮辱某个群体,以让自己得到那种高人一等般的快.感,才是最低级最幼稚的做法。 就算是叶晨,这个模仿着女生的另一个自己,也给自己带来了许多属于女孩子的细腻和体贴。 倒不如说,很多时候在无理取闹或者发神经的人都是晚晴她自己才对。 “哈——”她深吸一口气,到嘴的‘谢谢’却变成了笑骂,“别催别催,我在酝酿好不好,得想个牛逼点的愿望懂不!” “啪嗒。”林宿梦已经关上了灯,伴随着赵今予拉上窗帘的‘哗啦’声,整个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咔嚓。”父亲拿出打火机,点着了那两个林宿梦自己做的数字蜡烛。 房间里就又有了些许摇曳的火光。 当然,它们基本只能照亮自己,而不能照清楚身边的其他人与物。 “你要许什么愿啊?”叶晨好奇地问。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呀。”林宿梦赶忙说道。 “我啊。”晚晴倒是不介意,“我要许愿,希望——今予当我的大房,晨儿当我的二房,小梦当我的侍妾……” “噗。” “正经点啦晚晴……” “凭什么我只是二房啊!”叶晨颇有些不服气地嚷道。 “好吧好吧,我想个正经点的愿望。”晚晴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自己严肃一点。 这一次,她没有把愿望说出口。 只是在心中默默的希望着叶晨能够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 至于晚晴她自己? ——她似乎根本就无所谓。 因为在她看来,自己本就是这个世界中多出来的人。 “呼——!”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吹灭了两边的蜡烛,“好了,开灯吃饭吧!” “那就由寿星来分蛋糕吧?”林宿梦把水果刀递了过去。 虽然是个没有奶油的蛋糕坯子,但一切都做得还挺正式。 “行。”晚晴接过刀,划了一块,放进自己碗里,坐下就咬了一口,似乎打算直接开吃了。 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干嘛呢?”叶晨撞了下她的胳膊。 “没干嘛啊,我先吃呗,你们自己切啊,我切了我自己的就行了呗。” “是让你切给大家啊!” “太麻烦了,自己切自己切。” “真不愧是你……” …… (四) 晚餐的菜肴很多,但都是些朴素的菜,算不上真的很丰盛,但也足以让人感到满足。 “喏,晴儿,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要现在看一下吗?”赵今予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有些郑重地递到了她身前。 “可以拆吗?” “没问题的呀。” “好,那我就拆了啊。”晚晴没再客气,但面对着这么精美的包装,她都有些不忍心直接暴力拆开了,思来想去,还是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丝带,然后慢慢的将盒子打开。 包装盒里是另一个盒子,盒子上是一个造型奇特的机器图案和一些日文广告语。 “这什么?看起来像一个大收音机。” “拆开看看就知道了哦。” “这个是屏幕吗?” “好像是,我看看啊。”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晚晴也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拆开里面的包装盒,将那个有些沉重的大方块拿了起来。 这下她总算是认出这是什么了。 “我靠,这不会是那个,手持式便携电视机吧?” “什么什么?”语速太快,叶晨根本没听清。 “手持的便携电视机啊,后面放的是五号电池,这个是天线……索尼产的,五寸屏幕啊,不算太小了。” “晴儿竟然知道呢,我还以为这个国内不会有人认识,才特意让我爸爸带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爸爸就有一台哦。” “这玩意儿很贵吧,索尼的……”晚晴砸了咂舌,“保底得大几千?” “嗯……不用管啦,礼物送到你手上了,就归你啦,我对这个其实不是很了解啦,就是听我爸说,可以连接VCD、DVD还有录像机,不连着使用的话也可以直接搜到电视台,总之很方便的。” “确实方便……”晚晴翻开盒子,里面还有本厚厚的说明书,前半部分是日文,后半部分则是英文。 除此之外,还有几根用来连接不同设备的连接线,以及一个可以直接为机器供电的电源线——如果在室内使用的话,就不用买电池了。 “好厉害……”林宿梦惊叹道。 “这简直就是未来科技啊!”叶晨恨不得现在就从晚晴那里‘抢’过来玩一会儿,就连父亲也凑近了观摩。 “确实是黑科技。”晚晴点了点头。 “晴儿很擅长这些机械类的东西吧?反正你自己慢慢捣鼓吧,希望这个礼物你能喜欢哦。” “太喜欢了!”晚晴没有拒绝这份昂贵的礼物,她忽然向前走了几步,用力抱住了赵今予,“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谢……呃——今予,你喜不喜欢女孩子啊,要不招我入赘吧,我一辈子给你当老婆!” “草!”叶晨终于是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噗!” “哈哈哈哈——” “噗呲……好呀?” “算了,我还是喜欢当别人老公。” 其他人都笑作了一团,只有叶晨在一直翻着白眼。 …… 123.高考的日子 (一) 高考倒数的日子,终于被翻到了尽头。 叶晨睁大着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个面容清秀中又略带些飒爽的少女,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似乎藏不住任何心思,每一个人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就能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遥远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到来的高考,确确实实的来到了她的面前。 即使在昨天,她都还觉得日子仍远着呢。 以至于今天有一种穿梭时间般的错觉。 仿佛是把自己从一年前一下子丢到高考当天。 在这一瞬间,她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甚至连带着感觉镜中那看了半年的少女都有些生疏。 ——果然还是更习惯男生时的自己。 哪怕那个他长着眯眯眼,五官粗糙,皮肤还黑…… 但那才是从小到大一直习惯着的自己。 每一天的变化都融入了她的灵魂里。 相比之下,现在少女的她,仍然让人有一种无法完全融入的感觉。 哪怕她已经很努力,有时候甚至故意去撒女孩子才会撒的娇,故意去说女孩子才会说的话,故意去做女孩子才会去做的事。 但是想要完全变成女孩子的那个叶晨,却并非那么容易。 “呼……”她用力晃了晃脸颊,拿起毛巾擦干了脸庞上晶莹的水珠,出了盥洗室,走到客厅的窗边,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大概是刚洗漱过的缘故,迎面吹来的风让人感到格外凉爽。 父亲见她靠过来,就让开了一点位置,又抽了口烟。 “大清早的就抽烟啊。” “哈哈,抽了烟清醒点。” “今天还是去上班的吧?” “嗯,你们自己去考场,没问题吧?” “放心放心,前天不是去踩点过了嘛,最烦的地方是和晚晴不在同一个考场。” “哈哈,你一个人?” “小梦和我一起。” “那她一个人?” “嗯,她一个人。” “没事,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我才不管她有事没事呢……”叶晨小声地嘀咕着,后面传来晚晴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没什么啊,切,今天你轻松了啊,可以慢慢来了。” “还好我的考场距离近,不然还得找今予借车呢,你们那过去得一个多小时吧,早点出发啊,别耽误了。” “知道知道,小梦呢?” “她说她有点紧张,带小白出去散步了。” “……这是紧张?” “紧张过头了可能反倒会这样吧。”晚晴摊了摊手,“我们先吃,她已经吃过了。” “哎,可惜不顺路,不然可以带你们一程。” “那也不行啊,老爹等你上班的时候我们都在考场里准备开考了。” “也是。” “总之,各自加油吧,叶晨,别拖我后腿啊。” “切,你才是,我分数肯定比你高!” “吹吧你就。” …… (二) 六点,三人一同出了门。 相比考场就在银起路上的晚晴,叶晨和林宿梦就显得要更匆忙和紧张一些。 虽然时间其实还早的很。 但这毕竟是高考。 即使还能复读,可下次不仅要再等一年,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发挥的好呢,像林宿梦这样受到家庭影响的,更是没有所谓的‘再战’了。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真的就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 “那我们走了啊!”叶晨把着龙头,摇晃着骑车起步,回头看了一眼晚晴,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先走了啊!” “嗯去吧!路上慢点,别还没到考场就先进医院了啊!” “呸!乌鸦嘴!”叶晨头也不回地嚷道,“你还是先小心你自己吧!” “放心,我很近的,走路二十分钟最多了。” “晴儿,加油呀!”林宿梦侧过身子,用力朝她晃了晃手臂。 “嗯,你也是。”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摸了摸在半空中摇晃的另一根肩带,最终还是将它背了起来,这让她看起来显得不再那么吊儿郎当了。 正因为失败过一次,再来一次的压力才大。 她远远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高考啊……呵……这次总不会再后悔了吧?”她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摇头笑着,走出了挣脱命运的最后一步。 …… (三) 考场在H市第十二中。 一所于零零年将会和十四中合并的中学。 教学楼看着有些老旧,但保护的还不错,最起码比银江高中要强。 她来得太早,还不允许进入考场。 只能在教学楼外等着。 但她并不是来得最早的。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学生先到了。 这些参加高考的高中生们,大多朝气蓬勃,充满了对未来的幻想与希望。 但也有一些表情看着忐忑不安的,这种是成绩差不多够上大专,但却还是有可能考不上的人。 至于那些对于考试成绩不大有所谓,只是来碰碰运气的学生,自然也不会来得那么早。 这是一座陌生的学校。 上辈子的高考她来的也不是这里。 考场要到八点十分才开放,现在不过是六点半而已。 晚晴就在操场上瞎晃悠着,漫无目的地绕着跑道来回地走圈。 有人也像她这样放松心情,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抓紧时间再多做几道题,好让脑海里的记忆新鲜一点——万一待会儿做试卷的时候就碰到了呢? 不过,夏天毕竟就是夏天,晚晴没有在操场上逛太久,就不得不到树荫下乘凉了。 即使才七点半,夏日的烈阳就已经开始灼烤起了大地。 叶晨希望高考时下雨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正想着去买根冰棍解暑的晚晴,忽然感到口袋里贴在大腿的传呼机猛地震动了几下。 她拿起这台满是划痕,但功能完好的传呼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一串文字短信正缓缓滑动着:「晴儿、晨儿、小梦,你们高考加油哦!S市这边下雨了,很凉快!」 “哈……还是今予运气好啊。”晚晴撇了撇嘴,传呼机当然没法回消息过去,她就在去买冰棍的路上,顺便走进了一个开放式的电话亭里,拨通了转接台的号码。 “你好,帮我向号码736091发一条文字短信,就说,这里太阳很大,快热死了,你高考也要加油。” 很有职业素养的转接小姐如同机器人般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而后那边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文字信息已为您发送到对方寻呼机了,请问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没有了,谢谢。”晚晴挂断了电话,忽然觉得这种靠转接台发短信的方式既搞笑又浪漫。 如果是一对情侣,互相之间发的情话,总会被第三个人听到,虽然会让人很不好意思,但有第三方做见证的感觉,似乎也挺不错。 校门口的小卖部,围了不少来买冰棍冷饮的高三学生。 ——今天全市只有高三学生考试,其他年纪的学生早就已经放假了。 就连初三的学生也在前几天考完了试。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买了一根除了带点薄荷的甜味外,没有其他任何味道的老冰棍,晚晴只感觉自己好像更热了。 她用粉嫩的舌头舔了舔正在烈阳下飞快融化的冰棍,寻呼机再次传来震动。 晚晴单手拿出它来看了一眼,这次要简短许多: 「考完试再见面!」 “这个感叹号是她自己要求加的吗……”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传呼机短信是连标点符号都不会加的,顶多按照中断的语气加个逗号,比较细心的转接员会加个句号,至于其他符号,都是得自己要求的。 文字是很强大的。 正因为它的简单与朴素,才能让人拥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此时此刻,晚晴甚至脑补出了赵今予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哈……小孩子似的。”她轻笑了一声,将传呼机塞回口袋。 考场差不多要开始检查了,考生们正攒动着朝教学楼走去。 考试时间是九点,但进入考场的时间比较早,就是因为检查的比较仔细。 正因为这年代没有那么多精密又先进的仪器,所以才慢。 晚晴在大太阳下站了快十五分钟,总算是轮到了她。 检查她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察,她看到这位绿色眸子的少女时,微微一愣,然后又立马平静下来,仔细地用手摸着她身上的口袋。 大热天的,晚晴穿的不多,但她还是左右摸了好几遍。 ——格外的一丝不苟。 “书包里有教科书吗?” “没有。” “打开检查一下。” “好。” 于是又是一番墨迹,她总算是走进了教学楼里。 其他书包里有带教科书的,都被要求把书包放在入口的大厅里。 但即使是没带教科书的,到了考场,也只能把书包放到教室前面,连铅笔盒或者铅笔袋什么的都不允许放,只能把需要用的文具摆在桌面上。 H市的高考十分严格,甚至在每间考场都配备了足足三位监考老师。 在教室门口又检查了一遍后,她总算是到了教室里。 “要上厕所的提前去,等一下考试开始了,每人只允许去一趟厕所,而且每次只允许去一个人,所以大家最好还是提前去一下比较好!” “进入教室的考生保持安静,不要交头接耳,禁止用笔写字!” 坐在陌生的教室里,晚晴轻轻靠着侧边的墙壁,纵然汗如雨下,却感觉手脚有些冰凉。 “呼……真的要开始了啊,考试……” 高考,就这样来到了她的面前。 …… 124.在考场中暑 (一) 1997年7月8日,下午。 最后一门考试。 英语对于晚晴而言,大概是最轻松的那一门了。 但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太好。 ——这是距离考试前的最后十分钟。 她趴在盥洗室门口的水池前,自来水正‘哗啦啦’地往外流,她用手接了些许的水,用力抹了把脸。 可惜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自来水都不够冰凉,水管似乎被晒热了,以至于这水都有些温热。 晚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微蹙起了柳眉。 其实从中午开始,她就觉得有点中暑了,到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是中暑了。 只是还没那么严重,只要在通风的阴凉处就不会太难受。 可如果在教室里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即使里面会放冰块,还会有好几把电风扇。 但毕竟一个考场里那么多人,大家都在出汗,热气是很大的。 “哈……最后一门了。”她用手臂抹去了脸上的水珠,自言自语地攥紧了拳头,“要坚持住啊……” …… (二) “听力考试即将开始……” 广播里传来‘沙沙’的声响,晚晴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十分勉强地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那台收音机。 老式广播的音质实在太差,平时听个通知都勉强,更别说需要仔细辨别的英语听力了。 所以所有人都默认是需要带收音机的,实在没有收音机的,则只能听那充斥着噪音的刺耳广播了。 黑板上写着的数字是这次听力考试的调频频率,按照上面的频率调整之后,就能收到听力广播了。 说实话,在这大热天的还得戴个耳机,实在是有些难受,但毕竟是考试,不得不戴。 而且如果真去听广播的话,晚晴可以百分百保证自己绝对听不清那玩意儿里面说了什么。 最起码耳机传来的声音要清晰得多。 “现在是听力考试的声音测试,请同学们根据自己所听到的声音来调节音量。” 平时觉得这声音已经够大了,但这会儿却感觉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 她直接把声音拨到了最大,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声音大些,也可以少浪费一点她的注意力。 她浑身都在冒着热汗,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教室后面的冰块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空气依旧闷得让人感觉快要二氧化碳中毒了似的。 反复说车轱辘话来迷惑考生的听力考试,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 …… (三) 为了避免自己忘记听力的内容,听的时候,晚晴就疯狂在问卷上写关键词。 提前看过的题目如果有记得是什么内容的,也赶忙填上,免得待会儿忘记。 这短暂的听力考试时间,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好不容易做完所有听力题目,她微微松了口气,至于回头去检查? 那还是算了吧。 在这上面浪费精力的话,后面的题目都做不完了。 做到后面的时候,晚晴几乎是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了,汗水浸湿了问卷,她的意识也开始逐渐变得飘忽。 总忍不住去想考试之外的事情。 但如果不去想的话,她恐怕连维持基本的注意力都做不到了。 保持大脑时刻在转动,起码不会在恍惚中变得一片空白。 得亏她英语好,那些单词句子几乎都印刻在了脑海里,基本算是第二母语了,否则此刻想要理解一下题目的意思恐怕都费劲。 饶是如此,也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 她勉强地辨认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还剩下最后十五分钟,来不及多想别的什么,赶紧将问卷的答案抄到答卷上。 在这大夏天的,她的身子却越来越冷,手掌都快没有知觉了,现在想把字母端端正正的写好都困难。 “还有最后五分钟,同学们检查一下答卷的名字和准考号是否正确,如果没写的赶紧写上,还没有把答案誊抄到答卷上的要赶快了……”站在讲台上的监考老师看着手表说着注意事项,善意的提醒考生们不要犯低级错误。 晚晴总算是把答案全填上去了,她不敢写太快,就怕抄错了位置,那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越是着急的时候,就越是不能心急。 这是时间磨练出来的习惯。 “姓名,晚晴……很好,没写成叶晨,准考号……没问题……检查一下答案……”她小声念着,提醒自己该做什么。 但是实在没有时间留给她检查答案了,最后的铃声响起,站在教室后面的男老师威严的喊了一声‘停笔’,有人抓住最后的时间写了两个字母,就不敢再写了。 因为要再写的话,就得零分处理了。 两位老师一前一后的看着,第三位老师则一个个的走过来收起试卷,被收走试卷的人便可以起身离开。 晚晴是在最后一个大组的,她已经将文具收进口袋里了,双眼不住地朝监考老师张望着,在她眼里,这收试卷的速度实在是比乌龟还慢。 总算是把她的卷子收走,晚晴连那支快用完了的水笔都不带了,直接快步走到了讲台前拿起自己书包,将剩下的文具一股脑的塞进了包里,就一摇一晃地走出了教室。 炙热的烈阳反倒让此时的她感觉舒服了不少——刚才在教室里的时候,真觉得自己像是待在冷库里一样。 不是教室太热,而是中暑的情况太严重了。 “不行了……”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十分勉强地走下楼梯,走出了这个考了两天试的考场。 门外的公共电话亭人满为患,旁边小店的电话座机也守着不少学生。 考完试了的学生们,要么喊家长来接,要么就打个电话道个平安。 说实话后者真没什么必要……反倒让正经有事要打电话的晚晴挤不进去了。 她还想打个电话让父亲来接自己一下呢。 虽然回去不远,但真的走不动路了。 “妈的,真他妈爽……”晚晴嘴里咕哝着,在学校的栏杆旁蹲了下来。 这电话看来是没法打了,她只能让自己缓缓,等过一会儿好些了,再坚持着走回家去。 “头疼、肚子疼、腰酸背疼、腿疼手疼、屁股疼……”晚晴小声咕哝着,像是在和自己对话,“还好没来大姨妈,不然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 (四) 高考结束,学生们不论考得怎么样,多少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校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接孩子的家长甚至把马路都给堵住了,到处是汽车喇叭声和自行车铃铛声,还有男男女女的大喊声。 这烈阳下的一切都是那么热闹且真实。 稍微好受一些了的晚晴缓缓站起身,终于有心情感慨一下了。 “结束了啊……真的结束了。” 一年的努力,即将迎来回报。 晚晴的心中格外充实与满足。 她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那种人生充满了希望,做什么事情都愿意努力的感觉。 她的身体在慢慢长大,但她的心态却在慢慢变得年轻呢。 “咦,是晚晴吗?” “啊?” “果然是晚晴呀!” 晚晴回过头,就看到高个子的毛叶媛正抓着书包的肩带站在自己身后。 “啊……毛毛虫。” “怎么了?病恹恹的?” “中暑了啊。”她主动将一条手臂递了过去,“快点搀着我,我走不动路了。” “啊……哇!你身上好烫!” “坚持考完英语已经是极限了,我还在想着怎么回去呢,得亏有你……” “没事吧?能走吗?” “勉强……”晚晴将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毛叶媛身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不是这个考场吧?” “我是从那边回来,但是公交车路过这边的时候堵车啦,我看好像没个半小时通不了路,就干脆提前下车走路过来了,干脆到姐姐们那里晃悠晃悠。” “哦——对,你姐的店都在那一条街上。” “回去还是到我姐那里去呀?” “回去吧,我得回去洗个澡,然后躺着,实在扛不住了。” “好呢……最后英语考试,没问题吧?” “大概没问题吧。”晚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管它呢,反正就这样了,在高考成绩出来之前,想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没用。” “也是,在成绩出来之前就好好放松一下啦。” “呼,走路好累。” “我背你?” “算啦,你又背不动。” “噗,我试试?” “别闹……没力气折腾。” “嘿呀……!” “停停停,你别把我摔了啊,我现在真没力气。” “好像有点背不动诶……不过晴儿其实蛮轻的,只是我力气不够大啦。” “你后面那句话没必要说,我又没想什么。” “所以还是慢慢走吗?” “慢慢走吧,尽量走阴凉处,哦……如果有人少点的小店,我要去买瓶水,渴死了……” 二人慢慢走着,结果中途也没买水,就这么来到了公寓楼下。 毛叶媛搀着晚晴,把她送到了楼上家门口,见她的状况不好,干脆跟着她一块儿进来了。 “一个人洗澡没问题吗?不要摔倒了呀。” “应该没事,呃……你玩一会儿吧,万一有事我喊你。” “噗,我会看着你的,有事喊我!我看会儿故事会。” “帮我把空调开一下,嗯,多谢,我去洗澡了……” 晚晴在心中叹了口气。 明明高考都结束了,却还中暑了,没法尽兴的放松啊…… …… 125.疼只能忍着 叶晨踩着傍晚的夕阳回到了公寓里。 本来今天就该回家的林宿梦,却还是跟了过来。 ——她打算明天再回去。 哪怕只是少在那个家里待一个晚上对她来说大概都是好的吧。 屋子里空荡荡的,就连小白都不在客厅里,卧室门紧闭着,从门缝中‘流淌’出丝丝缕缕的凉气。 叶晨脱了凉鞋,赤着脚快步推开了卧室门,就看见里面的晚晴正紧蹙着眉头躺在床上。 趴在地上的小白起身转了个圈,飞快窜到了叶晨身边,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拍打着她的小腿。 “怎么了啊?” “嗯……”半梦半醒的晚晴用一只手臂搭在自己那滚烫的额头上,“中暑了……” “今天的教室确实好热,不过我都没事,你怎么就中暑了啊?身体比我还差的嘛。”叶晨戏谑着说道,然而后者却根本没有和她开玩笑的心情。 “懒得理你……” “晚晴没事吧?”林宿梦走到床边,弯腰摸了摸她的脸颊,“烫是有点烫,但不算特别烫。” “所以怎么办,要去买药吗?中暑药还是退烧药?” “如果是中暑的话……或者让我来试试?” “要怎么办?”发现晚晴真那么难受,叶晨反倒焦急了起来,“如果太严重的话,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不用啦……中暑的话,刮痧或者扭痧是最好的办法,虽然很疼,但是马上就能好。” “那个啊……小时候我妈给我扭过,痛是真的痛,小梦你会?” “会呀,我弟弟每年暑假几乎都要中暑,我给他扭过好几次啦,如果怕疼的话也可以用勺子刮,但是那种效果不算特别好,而且怎么说呢……需要疼的时间会更久,反倒还不如短痛呢。” “扭痧,就现在……”晚晴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再这样下去……睡觉……都,睡不着了……” “好,那我去拿水来。” “自来水?”叶晨歪头看向她。 “最好是凉白开。” “哦,我来倒吧,倒在一个碗里就行了吧?” “嗯!有白醋的话就再加一点点白醋。” “白醋家里好像没有……” “那就不用了。” 不多时,叶晨就再次推开卧室门,端着一碗水缓缓走了进来,将那碗水放在了床头柜上。 已经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的晚晴就这么抱着枕头趴着,任由叶晨缓缓将自己的衣服掀起,露出那白皙光滑的背脊来。 空调的风让她感到有些凉飕飕的,她不断做着心理建设,等待着将要传来的疼痛,但背后却一直没有动静。 “怎么……了……” “就……嗯……一点瑕疵都没有的皮肤,我来扭痧真的好吗?没问题吧?感觉、感觉有点下不去手呀。” 晚晴哭笑不得:“别管,动手……” “但是亲手破坏的话,感觉良心不安诶。” “会好的。” “嗯——”同样也有些舍不得的叶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梦快动手吧,晚晴看起来好像越来越难受了。” “好吧,那我真的开始了哦?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的话就叫出来吧,要不就拿一块干净的毛巾咬着。” “直接……开始……” 林宿梦用食指和中指蘸了蘸水,然后找到背上一块肉相对比较厚的地方,先是试探性的扭了一下。 ——动作大概就是轻轻抬起一块带皮的肉,然后又‘啪嗒’的放下。 “疼吗?” “不。” “现在呢?” “还好。” “现在呢?” “有点……没事你继续……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管……嘶——!!” 晚晴刚开始紧咬着牙关,还努力的想要忍着,但随着力度逐渐加大,她终于是忍不住惨叫了起来。 “啊!我草!” “呃!真你妈痛!” “嘶我靠我靠……” “噗……晴儿你,你这样我,噗……”林宿梦的肩膀耸动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轻了下来。 “别管我,用力吧!” “哈——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认真‘扭’了起来。 一旁的叶晨光是看着就觉得疼,终于,那块被扭过许多次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红,甚至开始发紫了。 雪白的背脊顿时出现了一块难看的瑕疵。 林宿梦重新蘸了蘸水,继续找准下一块完好的皮肤。 晚晴的惨叫声再次响了起来。 刚才就在地上转圈的小白终于忍不住了,它‘汪汪’地冲林宿梦大叫了起来,咧着牙齿像是在威胁着她似的。 “小白,别怕,这个是在看病,懂吗?看病!”叶晨抱住了小白,免得它真扑上去咬人了,她轻轻用手顺着它的毛发,“没事没事,就是看病,痛只是一时的,过会儿就好了。” “汪!”小白好像还是有点难以理解这样的伤害行为,虽然被叶晨安抚了下来,但看起来无比的紧张,目不转睛的盯着,时不时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一舔黑色的鼻子。 “痛死了没?”叶晨见晚晴的面色愈发红润,又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切,已经一点都不痛了。” “骗鬼啊。” “不行你看,呃嗯……!你看,不痛!” “……” “哇!小梦你故意的啊!” “没有呀……”林宿梦茫然地摇了摇头,“重复的扭一个地方,当然会越来越疼的呀。” “这是第几个了?” “第五个。” “我感觉……差不多了吧?” “不行,既然做了就要一口气到位,不然会更难受的,起码还得在扭三个到五个。” “不是吧?” “是的哦。” “你也有今天哦。”叶晨贱兮兮的笑着,“平时太嚣张,遭报应了吧。” “闭嘴吧你就。” 在这痛苦的惨叫声中,晚晴的后背多了十个紫黑色的圆圈,之前白皙光滑的背脊,这会儿看起来就像是战损品一样千疮百孔。 “呼!浑身是汗,我去抹把脸!” “千万别洗澡呀。” “知道!” 晚晴舒展着身子走出卧室,之前难受的感觉正在慢慢散去,甚至就连卧室外迎面而来的热浪都让她感觉格外舒适。 “好了吗?”林宿梦跟着走出来,关心的问道。 “好的差不多了,痛是真的痛,但效果也是真的好……哈……今天可是高考正式结束的日子,要是真就这么病恹恹的度过了,还真有些遗憾呢。” “怎么啦,今天要办派对吗?不过建议还是吃点清淡的哦,毕竟还没有完全好呀。” “嗯——也是,而且我现在确实对油腻的东西没什么胃口,喝点粥就好了,对了……还想吃点水果。”晚晴抬起了湿漉漉的脸颊,“老爹还没回来吗?不知道让他带点水果还来不来得……” 话还没说完,门铃就被摁响了。 林宿梦一边喊着‘来了来了’,一边朝门口跑去。 “咦,今予!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呀?” “我坐特快回来的呀,怎么样,快吧?” “这也太快了……” “出站后打车过来的,楼下顺便买了点水果,高考结束啦,我们今天好好庆祝一下吧?” “好呀。” 这边房门还没来得及完全关上,走廊里就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父亲下班回来了。 又干了一天的活,他满头大汗,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却依旧很精神。 只有失去过工作的人,才会知道这样一份工作是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在这下岗潮的时候,能有一份活干就算不错了。 “都到家了啊?今天考得怎么样?” “我反正是尽力了……”林宿梦没有什么自信,“希望能行吧。” “叔叔好~”赵今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她自信的笑容已经表明了一切。 晚晴这会儿刚擦干净小脸,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她一脸舒爽地朝父亲打了声招呼:“老爹!你怎么回来这么快啊。” “我回来快点还不好啊?你想我天天干到半夜才回来啊?” “不是,本来是想打电话让你带点水果回来的,算了……” “我带了哦,水果,有葡萄、李子、荔枝、杨梅什么的。” “我要吃荔枝!”晚晴的双眼开始放光。 “今天晚上怎么庆祝一下比较好啊?”叶晨抱着小白走了出来,热浪又把她逼得退回到了卧室里。 “唱KTV怎么样?”晚晴提议道。 “诶,我们去KTV不太好吧?” “是呀。” “KTV怎么了?”习惯了未来生活的晚晴,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感觉就……嗯……因为KTV都是很乱的人才去的地方呀。”林宿梦解释道,“感觉去KTV的都不是正经人。” “……就唱个歌而已,怎么就能扯上正经不正经了。”晚晴翻了个白眼,“那要怎么样?吃大餐吗?但我现在根本不饿啊,就想吃点水果和清淡的汤汤水水。” “唱歌的话,我房间里可以哦,用DVD机呢,还有两个大音响。” “但是没有麦克风啊。” “现在去超市买,怎么样?”赵今予笑着问道。 “可买了就用这一次,太浪费了吧?”林宿梦忍不住小声说道,即使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一些观念和本能反应还是很难改变过来的。 “虽然只用一次,但是能留下珍贵的回忆呀,而且!留给你们,以后还可以用的嘛,我公寓里的大多数东西,都不打算搬走啦,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己拿吧,到时候~” 明明能够白占便宜了,但晚晴这会儿却不知怎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要是平时,她肯定是最积极的那个。 …… 126.咽泪强欢颜 (一) 赵今予买的彩色灯球,终于派上了正经的用场—— 也就是拿来作为唱歌时的氛围灯。 电视机与DVD机都被搬到了客厅里,房间的空调开到了最大,正‘呼呼’地吹着冷气。 赵今予蹲在一个装满DVD碟的小箱子前问道:“是放金碟豹还是邓丽君呀,又或者八十年代港曲全集?” “金碟豹吧,歌曲种类多一点。”晚晴很有经验的说道。 实际上也就她能给点建议了,其他人对这个并不算很懂,至于父亲,要他选的话,肯定是选自己那个年代的经典老歌了。 “好呢,第一首谁来唱?” “什么歌啊?” “《爱情的骗子我问你》。” “闽南语的啊,我不会。” “这首我会!”这会儿,反倒是本来只打算把晚餐送过来让大家吃的父亲兴奋的跃跃欲试,“我能试试不?” “行呀。” 赵今予毫不犹豫地将话筒递给了叶友良,然后把另一个话筒放在了桌上:“还有一个放这里了哦,谁要的话自己拿去唱吧~” 这个话筒就是刚才她去超市里买来的,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一口气买两个,还是十分先进的无线话筒,光是这么一个的价格,恐怕就要两三百了。 甚至可能更贵。 即使是在这个年代生活过的晚晴对这些也很陌生,毕竟她那会儿在这个年代,可接触不到这么奢侈的东西。 等后来再接触的时候,这玩意儿价格早就已经变得很平民了。 叶晨剥开荔枝,正要放到自己嘴里,就被晚晴凑过来‘啊呜’一口给咬了一大块肉。 “喂!想吃你自己剥啊!” “你帮我剥不行啊,我现在可是病号。” “你已经痊愈了好不!” “啊……我现在又头疼起来了,小梦……” “好啊,那这次换我来给你刮痧!”叶晨咬牙切齿。 而那边,歌曲的旋律已经响起,父亲拿起话筒跟着唱了起来。 电视屏幕里,是一个个衣着清凉的美女。 没错,这就是金碟豹的特色。 林宿梦有些脸红地望向别处,而叶晨则一副没见过世面似的睁大了眼睛。 “讲虾米,俄亲像天定滴仙女……”父亲那蹩脚的闽南语,再加上这略有些走调的歌声,让人感到格外滑稽,偏偏他还唱得挺动情,一副完全投入了的模样。 这首歌的旋律晚晴有些印象,似乎母亲以前还在的时候,总会在洗碗的时候哼一哼前半段的旋律。 这是一首俗歌,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消失了,后来提起老歌,基本不会提起这样的歌。 但这并不妨碍在某些人心中,是重要回忆的一部分。 唱起这首歌时,或许父亲也想起了曾经那些日子的滋味了吧。 不管生活是怎么样的,但年轻时的他终归是没有背负那么多压力的。 而且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还长的很,总有机会把遗憾填补,总有机会去完成许多想做的事。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未来的希望会变得越来越少,回忆过去的时候也就变得多了起来。 思想上的‘老了’,有时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儿。 晚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紫菜汤,舀起一块瘦肉丸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 (二) 明天还要上班,所以父亲唱了几首歌后就回房洗漱休息去了,这里就只剩下已经开始放暑假了的女孩子们。 对于她们来说,时间还早。 是的,还早。 无论是今夜的时间,还是暑假结束的时间,又或者是人生的时间。 最起码在这个高考刚结束的晚上,她们可以尽情的挥霍一下。 “今天打算几点睡?”刚洗好碗了的林宿梦坐回到了椅子上,顺手抱起了刚才赵今予放在这儿的枕头。 ——她这会儿在洗澡呢。 “小梦困了?” “没呀,就是问一下。” “迟点睡吧,或者通宵怎么样!” “诶?通宵我坚持不住哦。” “就到二十四点也不行吗?” “那也算通宵嘛?” “过了零点就算通宵吧。” “那应该可以……” 高考前的时候,她们经常会自习到一点钟去,特别是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基本没睡过好觉,也就是高考的前几天把睡眠给补回来了。 不过说实话,林宿梦睡的也依旧不是很好,她本来就是容易失眠的类型,更何况是在那么紧张的高考前夕。 “其实今天我可能也睡不着啦,才刚考完,嗯……感觉偶尔想起考场上做题的感觉,手还会抖呢。” “担心考不好吗?反正距离分数出来还有小半个月,想太多反而不好啊。”叶晨宽慰道。 “我知道呀,但是很难做到控制自己的嘛。”林宿梦叹了口气,捧起冰镇的咖啡喝了一口——她看起来是真打算今晚不睡觉了。 “滴滴——”伴随着一阵震动,放在桌上的传呼机亮了起来,晚晴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竟然是毛叶媛发来的消息,“毛毛虫说她在附近了,问我们公寓怎么走。” “诶,她来了?” “是啊,呃,说起来下午大概就一直在她姐那里玩吧,这会儿应该刚吃好饭。”晚晴看向了叶晨,“你去接还是我去接?” “……算了,你等下别又中暑了,我去接吧!”叶晨其实还挺乐意干这件事的,就和晚晴一样,叶晨也很喜欢热闹,只是一个不表现出来,一个总是表现在了脸上。 “我也去吧?”林宿梦站起身来,又喝了一口冰咖啡。 “好啊,一起一起!” 二人推开房门,将夏日的虫鸣与蛙鸣送了进来,随后房门被关上,那喧嚣的声音就又被隔绝在外了。 …… (三) 毛叶媛的到来,让房间里的气氛热闹得又上了一个台阶。 明明五个人只是比四个多一人,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赵今予也洗好澡出来了,她难得的没有用吹风机吹头,而是直接在电风扇前面吹着风。 晚晴趴在叶晨的大腿上,张开了小嘴:“啊——” 叶晨一脸无语的把一颗葡萄塞到了她嘴里。 “这个暑假有什么打算嘛,最起码还有一个月能玩哦!”毛叶媛兴奋的问道,她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出去探险了——明明出去玩的时候胆子最小的也是她。 “或者再把江兴他们喊上,去什么地方探险?” “好!但、但不要太恐怖的……” “不恐怖的没意思啊,比如说去废弃的寺庙之类的地方,怎么样?”晚晴眨了眨眼睛。 “……听起来就很恐怖!” “噗,哈哈。”晚晴笑了两声,又张大了嘴,“啊——” 叶晨翻着白眼,把又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塞进了她的嘴里。 “暑假的话,我应该没时间啦。”赵今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明天我就要回S市了,过几天应该就要出国到我爸爸那里去,嗯……然后一个人在国外旅游一个月吧,具体去哪里玩还没想好。” “一个人去玩?”林宿梦被吓了一跳,对她来说,就算一个人到另一个市去玩都不安全,更别说一个人出国去玩了。 “是呀,这次想自己去,估计以后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嗯……但是。”她抿了抿小嘴,“现在觉得,或许还是和大家一起过完这个暑假更好呢……” 向来理性的赵今予,竟然也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 毕竟晚晴之前从来没在她的眼神中看到过那么浓郁的,关于离别的哀伤。 这位端庄的大小姐,其实也只是个渴望友情的小女孩啊。 “已经决定了吗?” “嗯……不管怎么说,我爸爸那里是肯定要去的……”赵今予睁大着眼睛,努力的笑道,“大家以后还是有很多见面的机会的哦。” “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呢……明天我们就……”叶晨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却又没忍心说出口。 “这间房到下月初才到期,在那之前,你们想要什么就拿去吧,我会把我要的东西带走的。” “啊……剩下的就当给我们的纪念品吧。” “唔,我用过的东西当纪念品,不太好吧……”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晚晴重新在椅子上坐了起来。 她那双绿色的眸子如同一汪溪水般的温柔。 “高考能考成这样,还多亏今予你了。” “我们是朋友呀,再说了,教你们的同时,我也在巩固知识哦。”赵今予笑着捂住了嘴,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哭腔。 毛叶媛看着还算平静,毕竟她不是这样一起朝夕相处。 但林宿梦和叶晨就不一样了。 她俩一人抬头望着天,一人低头看着地,都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状况的却是晚晴。 她将那双绿色的眸子睁得老大,一滴晶莹的泪珠浸润了眼角的两颗泪痣,缓缓的向下流淌。 就连晚晴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情绪竟然如此脆弱。 以至于她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但她努力的笑着,用力的笑着,泪水却反倒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落下,敲打在客厅的瓷砖地上。 她想安慰赵今予,想安慰其他人,想说一些活跃气氛的俏皮话。 但是她终于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咸味的泪水让她感到苦涩。 她努力咽下这些苦涩的泪水,奋尽全力的笑着问道:“今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对吧?” “一定。” …… ======== 「第三卷」 不再会遗憾 完! 敬请期待下一卷—— 「未知的自己」! 「第四卷」 未知的自己 1.荒草青藤旧墙 迎面的热风吹得人汗流浃背,两辆自行车并排向前,但原本的四人,却少了一人。 ——赵今予的自行车,现在是林宿梦在骑,后面的座位空荡荡的,让晚晴觉得有些扎眼。 三人是来学校拿学籍档案,顺便领取毕业证的,赵今予的那份则由她们帮忙拿,然后通过她家开的物流公司给她送过去。 今天一大清早她就走了,屋子里还留下许多东西,仿佛不是真的离开,只是带着少许行李回家一趟而已。 但大家知道,她不会再回到那间公寓了。 一年的时间真的很短。 晚晴望着那绿油油一片的田野,怔怔的出神。 上辈子的时候,她和赵今予接触不多,只是说过几次话而已,但那份青春时代的美好回忆还是难以抹去。 直到重活一次,再遇到她,二人有了更深的交集,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可是仍旧要面对分别。 无论哪一次的人生,赵今予对于她而言,恐怕终究只是一位匆匆路人而已。 虽然以后还会再见面,但等到那所谓的‘以后’,岁月自然会在二人之间建立起一道可悲的厚障壁。 时间啊,最是无情。 晚晴轻轻抓着车后座的铁架子,思绪跟着风儿飘向远方。 她想,她或许确实是喜欢过赵今予的。 那份情愫最早来自于上一次人生。 其实只是由向往、羡慕、渴望交织而成的暗恋而已。 那个人可以不是赵今予,可以是任何一位积极向上、阳光乐观的少女。 只是恰好,她的形象和晚晴的某些想象重合了而已。 赵今予确实并不算好看,只能是普通偏上的相貌,但她的温柔却偏偏最能浸润人心。 “干嘛啊你,还想今予呢。”叶晨扁了扁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人儿的情绪。 “这你都知道了?” “切……从昨天想到现在,要是我离开了,你会这么想我吗?” “白痴吧你。”晚晴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前方又是那座熟悉的青苔拱桥,即使在这样炎热的夏日,被绿荫遮蔽的这里,也依旧阴凉。 就连这条熟悉的小路,以后恐怕都要慢慢变得陌生了。 晚晴原以为自己经历过一次毕业,再来一次,不会有那么的不舍了。 但她似乎错了。 这一年真的很充实,而且理论上来说,她应该算是在这所学校度过了四年。 还有一点—— 最珍贵的是失而复得,那么最难受的是什么呢? 是失而复得后又失去。 叶晨照例摇了摇铃,拐出了这条小路。 身后那间警察值班室门口坐着个穿警服衬衫的中年男人,用一把大蒲扇缓缓摇着,看样子,这里头好像没装空调。 过了这里,学校就不远了。 因为今天一整天都可以到学校里来拿学籍资料与毕业证,所以学生们到来的并不集中,大多数也都是拿了东西就走,以至于三人抵达学校门口的时候,甚至感觉这里有些冷清。 车棚里零零散散的停着几辆自行车,保安大爷正细心地照料着种在花坛里的无花果树,浑然不觉这份工作就将结束,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暑假,再过一个月,又将迎来热闹的九月。 晚晴靠在车棚的柱子上,斜倚着身子。 明明才几天没有回学校,却感觉这教学楼都破旧了许多。 荒草一下子窜高了一截,爬山虎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就连窗户都要被遮住了。 即使在这样的烈阳下,它们也依然蓬勃的生长着,根须似乎都要牢牢扎进墙壁里了。 这老旧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裂痕,好像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它也不需要再支撑了。 因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推成平地。 承载着无数学生记忆,让许多人在这里上过课的教学楼,就会变成一堆又一堆无用的工程废料。 “啊,我才发现这个车棚都这么破了。” “嗯?” 叶晨的声音让晚晴和林宿梦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向了顶上的雨棚。 常年的使用让雨棚已经有些褪色,薄铁也被锈蚀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洞,下雨的时候就没法挡住所有的雨水,总会有一些落下,淋湿停在下方的自行车。 但以前似乎都没有察觉过。 仿佛在几天前它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破破烂烂的啊。” “确实好破。” “感觉风一吹就要倒了……” “哪有那么夸张。”晚晴拍了一下叶晨的肩膀,“走了,去拿材料了。” “哦……” 走上熟悉的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上。 晚晴今天走的却是格外慢。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来了。 而且高中毕业之后,就代表着青春时代的落幕。 虽然她现在还能再读个大学,但上辈子,她是直接就步入社会了。 每一节台阶发出不同的声音,就像是琴键一样,谱写出了一曲浪漫的乐章。 学校里的蝉鸣声无比吵闹,那声音织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网,似乎要将与学校无关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可是学生们没法永远待在学校里。 总有一天要走出这隔音的塔,推开那厚重的门,迎接外面的雨露与阳光。 时间在此时变得格外黏稠,缓慢的向前流动着——又或者单纯只是三人放慢了脚步。 可等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又感觉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抵达了。 教室里只有两个男生在拿资料,平日里从来不在学生们面前抽烟的戴学才这会儿嘴里叼了一根没点燃的香烟,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滴落在了烟头上。 “戴老师再见。” 两个男生十分普通的向戴学才道别,拎着自己的文件袋转身离开。 戴学才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再见’,又看向刚走进教室里来的晚晴她们。 天花板上的吊扇正在卖力的转动着,大概是教室里没有学生,所以让人感觉还算通风,起码没有之前那么闷热。 “来了啊。”戴学才看向了三人,依然叼着那根没点着的烟,歪着嘴喝了一口大麦茶,然后把茶末往杯子里一吐,抬起头来,“赵今予没和你们一起啊?” “没,她先回去了,我们帮她拿了,然后寄到S市去。” “有这事儿?”戴学才愣了一下。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不该在这里拿啊?” “对诶。”林宿梦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应该去我们原本的班级拿吧?” “哈哈,不用不用,你们那些资料档案都在我这了,先等一下啊,我去办公室打个电话,问一下赵今予她父母到底怎么回事。” 毕竟是比较重要的资料,确认一下也很正常。 好在赵今予父母都是有私人手机的,否则还得通过转接台给传呼机发短信,然后对方再主动联系过来,这种的效率很低,及时性也很差,要是运气不好,等个半天都很正常。 要是碰上连传呼机都没有的,那就更麻烦了。 ——只能打电话到单位里然后让他们的同事去喊人。 “行,她爸说就给你们,让你们送到他在H市的物流公司就行。” “嗯,这个我们知道的。”晚晴点了点头。 “好嘞,我找找你们的档案袋啊……”戴学才低头翻找了起来,还有一大半的学生没有来拿。 兴许是这会儿的时间还早,对于刚高考结束的学生们来说,比起赶着来拿资料,睡一个舒服的懒觉似乎更加重要。 “还有一部分的资料已经提交上去了,等你们考上大学就会跟着一起到那所大学里去,要是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就得来找我了,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会落榜吧?” “应该……不会吧。”林宿梦不大自信。 “老戴,你就放心吧。”晚晴用双手抱着后脑勺,淡笑着说道,“倒是你,之后打算去哪里?” “我?” “学校要拆了吧。” “哈哈,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了啊。” “嗯,所以你怎么办?” “我教了一辈子书——这个是林宿梦的,拿好,这里面还有一个密封的档案袋,里面是你们的个人档案,到时候去上大学要带上的,千万不要自己拆封了啊,否则就麻烦了。”戴学才将一份厚实的档案袋递了过去,之所以那么重,是因为里面有一本银江高中的毕业证书,“这辈子基本也就只能教教书了,应该会调动到其他学校去吧,如果没地方去,哈哈……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一直成熟稳重,又带着些许风趣的戴学才,这会儿却显露出了几分浪子的气质来:“反正也没人管着我,钱也攒了些,真没工作了,就先去旅游吧,到处看看,走一走,或许还能找到新的事情去做。” “人生的路还很长呢,戴老师距离退休还有不少年头吧。” “是啊,来,晚晴的,叶晨的,这是你俩的,毕业证也都在里面了,档案袋收好,有些时候可能还是要用到的。” “那……”叶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们这样就算毕业了?” “是啊,毕业了。” “对哦,毕业照呢?” “哈哈,也在里面了,哦对!”戴学才忽然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这也是你们的,之前在山顶上拍的照片,摄影老师和我说,约定好了要给你们的,不过他一直在挑选和处理胶卷,所以到最近几天才全部洗出来。” “啊……是那个。”叶晨的思绪顿时回到了上山露营的那天。 明明就是今年发生的事情,却在恍惚中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 晚晴说的没错,那确实是高中生活中,最珍贵的回忆……之一。 …… 2.蝉声蛙鸣犬吠 (一) 还没出教室呢,叶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档案袋,欣赏起了自己的毕业证书。 毕业证书里有一张以学校做背景的照片,看起来不是近几年照的,因为那张照片里的学校还很新,墙壁也远远没有那么斑驳。 但那应该同样是夏天照的,因为背景的树木都一片翠绿,透过照片,仿佛都能感觉到那时传来的热量。 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照片的右下角有一个时间戳。 ——1985.7.21. 确实已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 而这大概是它最后一次被批量印刷出来了。 毕业证本身很普通,除了学校照片外,就是一张学生自己的一寸照,都是大家各自在高考前那段时间拍的。 就连晚晴都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好像有点憔悴,面色发黄,皮肤油腻,看着不太精神的样子。 那是当然了,毕竟睡眠时间不足嘛。 不过和前面几届的毕业生不同。 这次的高三毕业生,还多了一页。 关于学生们的寄语,在这张寄语的背面,则有着几个放大的粗体字: 「银江高中最后一届学生们,再见。」 这句话是竖着的,前半句一行,最后两个字则在另一行。 只不过‘再见’只是一个美好的祝福。 这些毕业的学生们,注定不能和这所学校再见了。 …… (二) 大约是时间还多的缘故,三人都不打算马上就走,反倒在这里和戴学才闲聊了起来。 叶晨拆开了白色信封,把里面的照片一张张拿了出来。 有所有学生一起的合影,也有单独为她俩拍的,或者有她俩出镜的照片。 明明在高考前还觉得压力很重,但在此刻,却又忽然无比向往着那还在努力学习的高三时光。 在那忙碌的日子里,拿出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去爬山和露营。 回忆起来的感觉,就像是在沙漠中口渴难耐时,曾喝过的一口清泉。 哪怕以后再回来喝同样的泉水,也找不回当年的甘甜了。 更别说很多时候,同样的泉水往往也没法再找到了。 叶晨和林宿梦凑在一块儿,傻笑着看完了所有照片,还把那毕业照给评判了一番。 “噗,今予拍这张毕业照的时候真的把蛋糕捧得好认真啊!” “表情也很认真呢。” “像是在做广告,噗,哈哈……这个表情,也太……太可爱了吧?” 这是那张搞怪的毕业照,虽然比五班要收敛不少,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一班学生们已经尽可能的释放自己了。 只是不大习惯这样去做,所以看着就有些僵硬。 除了这张之外,晚晴和叶晨当然还有五班的合影。 重新活了一次,又多了一份回忆。 “咦……”晚晴忽然微微眯起了眼睛,朝着那张一班合影留念的正经版毕业照后面看去,“这里……” “怎么了?”叶晨疑惑地问道。 “是一只猫啊。” “啊,好像是,虽然拍得不太清楚。” “你再仔细看看,好像是那只阴阳脸的玳瑁猫。” “诶?好像……好像是它!” “真的是它诶!”林宿梦凑近盯了一会儿,“长大了不少呢。” “它还在学校里啊。” “或许现在已经不在了。” “嗯……” “今予如果发现自己养活的小猫出现在了自己的毕业照里,一定会很高兴的吧?”叶晨语气轻快的说道,“那只小猫也能够独立生活了啊。” “肯定会很高兴的。”晚晴有些感慨的笑了笑,“好了,你们打算在这里坐多久?差不多该走了吧?” “唔,走吧。” “我得先回家去了。”林宿梦抿了抿嘴唇,“过几天我们再联系吧?” “好。” 于是三人站起身,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戴学才。 叶晨沉默了几秒,缓缓的鞠了一躬:“戴老师再见。” “戴老师再见……”林宿梦也像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一样,跟着微微弯腰。 “拜拜,老戴。”唯独晚晴没有鞠躬,她轻轻摆了摆手,就像是和一个老朋友暂时道别——仿佛二人过几天就还能再见,而且以后还会有许多再见的机会一样。 戴学才刚刚沉重起来的神情,忽然又一下子垮了:“哈哈……再见!下课放学了,回家去吧!” 叶晨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还没擦掉的数字。 银江高中甚至没有被用作考场。 而最后一天的晚自习,则是戴老师上的数学课。 公式、草稿、答案都还留在上面。 仿佛还能想起那天他热情激昂的讲解,以及说到这里做出来,就能拿到好几分的唾沫横飞。 就好像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下课而已。 只是这次离开的不是老师,而是学生。 …… (三) 林宿梦在校门口外的岔路和她们分开了。 整个世界好像就又只剩下了晚晴和叶晨二人。 “呼,还好不是一个人回家。”叶晨十分庆幸的笑道,“有你在,永远也不会感到寂寞啊。” “只有另一个自己,才会永远的陪伴在你身边,呵呵,开心吗?” “开心!”叶晨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有点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爱情了,只是想永远和你不分离,仅此而已。” “或许这就是爱。” “你呢?” “我不知道。”晚晴难得诚实了一次。 学校不远处的农田上,那个简陋的足球场还在,只是绿色的渔网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几个男生正在泥地上欢快的飞奔着,像是野人似的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与大喊。 “你看,是江兴他们。”晚晴微微侧着头。 “喂——”叶晨用力挥着手,在田边停了下来,“喂——!!!” “叶——晨——!!!”江兴也大声回应道,其他在踢球的人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只有杨增这小子不讲武德,直接一个大脚把球给踢了进去。 “来踢球不!”江兴又大喊。 “来踢啊!!!”杨增用手做了个喇叭。 在这里这样快活的踢球,还能有几次呢。 “你们明年——复读吗——!!”叶晨却问了另一个问题。 “不知——道——” “说不定真能考上——!” “哈哈哈——反正我肯定能!”郑凯大笑了起来,相比其他人那带着点吹牛成分的大喊,他是真的可以考上的,甚至还可以试一试本科。 这已经是五班最好的成绩了。 “来不来啊!”杨增继续邀请着。 晚晴看向了叶晨,轻轻的笑了一声:“去吧。” 要是在高考之前,碰到这样的邀请,叶晨肯定会心痒难耐。 哪怕只是踢个几脚,甚至只是在旁边跟着跑,都觉得开心。 但这次,她却很平静的摇了摇头。 “算了,回家了。” “真不去玩?” “嗯。” “来啊!”江兴甚至都跑到路边来邀请了。 “不啦,下次吧。” “有个屁的下次。”他有点急了。 “以后吧。” “……好吧。” “走了。” “走了?” “走了!” …… (四) 不远处是一个路边的村庄,村口有一个莲藕池,荷花开得正艳。 喋喋不休的蝉鸣中掺杂着几许蛙声,像是在合奏一曲吵闹的鼓曲。 中间有时还会加入几声犬吠,让杂乱的乐章似乎一下子又充满了微妙的秩序。 二人骑在乡间小路上。 平日里总觉得这段路太长,离家太远,回家太慢…… 但今天却觉得格外短暂。 眨眼间,就要进入城里了。 银空公寓那熟悉的招牌几乎近在眼前。 “说起来,我们这几天应该要搬家了吧?” “嗯,差不多得搬走了,到时候把毛毛虫和小梦喊来,让她们选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哦,今予那时候说她买的空调和热水器都可以拆来着。”叶晨眼睛一亮。 “这肯定归我们了,热水器正好装上,空调的话……装客厅好了,我们家就客厅没空调了。” “每个空间都有空调,太奢侈了吧?”叶晨咂了咂嘴,“可惜我们就在这过一个暑假……” “傻啊你,每年暑假我们肯定都回来的啊,难不成你还待在学校里?” “好像也是哦,那每次回来正好享受——但是夏天我觉得还是北方凉快吧,回来反倒浪费电吧?”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晚晴总喜欢‘到时候再说’,但其实她的计划做得比谁都多。 当然,至于是否能完成,那就另说了。 …… (五) 回到公寓的时候,时间其实还早。 晚晴和叶晨一时间都有些不习惯这个点就从学校回到了家中。 刚回来的时候,她俩齐刷刷的坐在了客厅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甚至不知道做些什么。 “成绩出来的日子里,有什么打算没?”叶晨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小口小口的快速喝着。 晚晴把凑热闹的小白轻轻踹到一旁,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凉水,甚至有些都从嘴角溢出来,流淌到那雪白的脖颈上去了。 “这几天先好好睡个觉吧,我明天要一口气睡到晚上!” “从今天晚上睡到明天晚上?”叶晨呆呆地问。 “是啊!” “那明天晚上你还睡觉不……” “明天晚上通宵,然后再睡到下午,然后再通宵,然后再睡到中午……” “……你这是在把作息调整着玩呢?” “反正就是自由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起,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先快乐个三五天的,再然后嘛……嗯,去看一看我那个所谓的老家吧。” “老家?哦……那个说是认识你的男人,给你的地址……” “嗯,到时候去看看吧,似乎……在我回到这个时间之前,这具身体就已经在活动着了。” “如果真有的话,那原主人的灵魂呢?” “我怎么知道。” …… 3.晚晴就是晚晴 “啊啾!”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正躺在柔软的圆床上,床头柜上是那台歪歪扭扭摆着的彩色小电视,赵今予送的那个手持电视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枕头边——似乎已经因为电池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窗式空调还开着,但是却抵挡不住那上午十点钟如同火炉般的烈阳。 房间里说不上凉快,只能说还不算很热,而当阳光照在晚晴身上的时候,就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在铁板上被烧烤着一样了。 昨天说好了要通宵,但实际上大概也就熬到两点钟而已。 大脑就像是自动关机一样,陷入一片黑暗,以至于她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从身上流淌出来的汗水让她不得不从梦中转醒过来,依稀记得,好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却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醒啦?”叶晨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盗版书,纸张是泛黄的,字也有些小,但内容却很多,收录了世界上有名的各种中短篇作品,这是晚晴在地摊上买的,只因为在目录上看到了《克苏鲁的呼唤》这几个大字。 这玩意儿于未来逐渐变得被大众所熟知,但在这个年代,国内几乎没人知道,能被收录进去,多少让她感到有些惊奇。 也不知道编纂这本盗版小说合集的人,到底是随便往里面塞了一大堆东西,还是认真整理过的。 “唔……”晚晴艰难地翻了个身,将那繁杂的思绪甩到一边,“起不来了……” “还没睡够啊?” “大概因为作息乱了吧……哈,呼……用不上力气。” “那再躺会儿呗。” “但是,我,渴了。” “……”叶晨翻了个白眼,将书页折了一角,转身走到床边,朝她伸出一条手臂,“喏,给你借个力。” “不行,用不上力。” “……那你要怎么样啊,要不还是再睡会儿好了。” “要亲亲抱抱才能起来。”晚晴没脸没皮的说道。 “……我才不亲。” “亲一个嘛,来呀,晨儿,来亲嘴儿~你不是很想亲嘴儿的嘛!” “那是你好不好!唔……就……就亲一下,不准伸舌头!” “好啊,我保证。” “……” “……” “你骗人!” “嚯嚯嚯——舌头果冻真好吃,是苹果味的!” “我刚吃了片苹果来着……”叶晨捂着嘴,忽然又恶狠狠地瞪了晚晴一眼,似乎是为了找回自己刚才丢掉的气势,“下次你再伸舌头我就咬你啊!” “来啊!你想咬哪里?” 在这方面,叶晨那真是拍马也比不上晚晴,这家伙开黄腔可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 不过这么一闹腾,晚晴也总算是爬了起来,她扒拉开趴在门边的小白,半只脚迈出了房门,一阵热浪顿时迎面袭来。 “好热……能不能在卧室里洗脸刷牙啊……” “你可以选择一边泡澡一边洗脸刷牙——全放冷水。”叶晨戏谑了她一句,“谁让你起那么迟的,早上还没那么热呢。” “啊,热死了,老爹又出门了吧?” “当然啊,他不是上班去了嘛。” “冰箱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啊……” “没有,只有从今予那拿来的一些果冻,放在上面那层,你要吃的话自己吃吧。” “哦——果冻?嗯……”晚晴的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了冰箱门口,把上下两个门全都打开了。 她将果冻全都塞进了速冻里,然后又拿出了些许前日剩下的水果,准备做个水果拼盘。 夏天或许会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但一定总会有吃些甜品与清凉水果的胃口。 甚至还没来得及洗漱,晚晴就蹲在厨房里把水果拼盘吃了个大半,吃得她浑身是汗。 当她披头散发地将盘子端到卧室里的时候,叶晨扯了扯嘴角。 “怎么就剩下一半了……”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实在太好吃了,我先享用了一半,有什么问题吗?作为前辈,总有优先权吧?” “喂,那你得尊老爱幼啊。” “那你尊老了没?” “你又不老……” “那你也不幼啊。” “没你那么矮真是抱歉啊,不然我还可以扎个双马尾扮演一下小女孩。” “靠!”晚晴知道叶晨这是在吐槽她扎双马尾的那段日子,她竖起一根中指,“懒得和你说话,老子泡澡去了。” 夏天当然也是能泡澡的,而且不用放热水,直接放冷水就行。 虽然没有泳池空间那么大,但更自在,而且也绝对不会被人打搅。 于是中午起来都还没洗漱的晚晴,就直接泡进了浴缸里。 想到新家没有做浴缸,她就微微感到有些遗憾。 这玩意儿真是体验过后就离不开了的东西,哪怕并非每天都会用,但只要有它在,想到在疲惫后还能泡澡,想到在炎热的夏日还能体验水中的清凉,就连心情都会愉快几分。 ——即使用的次数真的很少。 不着寸缕的晚晴将整个身子浸没在了水中,舒爽地长出了一口气。 或许这是在公寓里的最后一次泡澡了。 防水的窗帘布没有拉上,让她能够看到窗外的天空与那些林立着的高楼。 仔细想来,这一年做了许多事,但又好像没做什么事,明明感到充实,却又有些空虚。 她其实也曾想过回到过去。 但每次想的时候都觉得,就算再来一次,自己也依旧如此。 不会有什么改变。 “哈……我也会真的会有努力学习那么长时间都不松懈的时候啊。”她看着水中模糊的倒影,“这可不像我啊。” 正因为做到了就连自己都不觉得能做到的事情,才感觉虚幻得如同一场梦吧。 “不管怎么说……这次……应该能成功吧?” …… 足足泡了快一个小时,晚晴才从盥洗室里出来,以至于走进卧室的时候,甚至感觉那迎面吹来的空调风都有些冷了。 “对了,今予的资料寄过去了吗?” “早上的时候已经让老爸带去了,这会儿应该跟着顺路到S市的货车一起过去了吧?” “家里开物流公司的还真是方便……” “你泡的也太久了吧?” “毕竟泡澡是真的舒服啊,夏天和冬天都别有一番滋味,啧,要知道我以前租房子,可是从来没租到过带浴缸的。” “为什么,在未来带浴缸的房子也很稀奇吗?” “是啊,很稀奇,虽然比现在多,但相对还是比较少,而且,价格一般都很贵,为了那个浴缸多交几百块钱一个月,属于是没有任何必要。” “说起来,为什么会租下这个公寓呢,其实感觉也不算便宜吧。” “嗯……在这年代也算是高档公寓了。”晚晴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个背景设定而已。” “什么意思?” “就相当于一个故事在发生之前设定好的东西,就比如说,故事从战争开始,那么战争之前的和平年代就是一种背景设定,在设定里是以前,但在故事里是没有写到过的东西,是不曾发生的‘故事’。” “哦……现在你感觉,在你没来之前,也曾经有一个晚晴在好好的生活着,是吗?” “对啊,但这也太奇怪了,倘若以前就有晚晴这个人,那么理应会和你有所交集——还记得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地方吗?” “啊,那个我以前经常去的河边小公园。” “那里我也经常去,印象里,就在同一天,我也曾经去过,但根本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叶晨似乎快明白晚晴说的话了,但思考了半天,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懂。” “如果在我抵达这里之前,一切的历史轨迹都没有变化的话,那么,站在那里的晚晴,就应该是原本的历史——也就是说她原本就应该是走到那里,站在河边看看风景的,那么我就应该遇到她过才对。” “唔……” “就相当于一条向前延伸的直线,在没有人改变它之前,它就是这么延伸着的,然后我出现在了中间的这个点,把它转变了方向……这样才合理。” “好像有点明白了。” “所以既然我没有见过什么‘晚晴’。”晚晴指了指自己,“那么就证明着,晚晴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凭空出现的,也就是说,晚晴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那之前的事怎么解释呢?” “或许,依旧只是‘设定’而已。” “那你绕了大半圈不是等于没说嘛。”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晚晴其实就是我。” “啊?” “先有现在的我,再有过去的晚晴,或许是未来的我,回到了过去,成为了过去的晚晴。”她飞快的说道,让叶晨的眼睛越睁越大。 “那,也就是说,未来的你会再回去一次?” “我是这么猜测的。”晚晴撇了撇嘴,“虽说我看的都是些地摊文学,地摊电影,但这些玩意儿本身就是模仿一些流行理论的,所以我觉得我的推测还挺合理的。” “喂,等等,那不是意味着,未来有一天,你可能会离开我?” “或许呢。” “不行,我不要!” “都说了,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你那么激动干嘛。” “……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真的。” “为什么?” “直觉。” “屁的直觉。”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4.夏日美妙甜品 (一) 傍晚才刚刚来临,父亲就已经到家了,他兴冲冲的推开卧室房门,享受了一下迎面吹来的冷气。 然后就看见晚晴抱着叶晨的大腿,叶晨则狠狠的捏着晚晴的脸颊。 “……” 六目相对。 “回来了啊老爹。”晚晴脸不红心不跳地打了声招呼。 “快关门啊老爸……冷气都逃光了!”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这一手先发制人,也是从晚晴那里学的。 以至于父亲刚才想说些什么都给忘了。 “哎哟,你们房间里开得也太凉快了吧?” “还好吧,正常温度啊。”晚晴十分自然地坐回到椅子上,将脑袋枕在了叶晨肩头,“外面那么热,要是不开低点,根本受不了啊。” “窗帘都拉上了哈?” “太阳很大的嘛。” “哦……” 虽然说的是事实,但叶晨总感觉从晚晴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欲盖须弥的味道。 明明是正经事,立马就变得不太正经了。 “哈……我们这周日准备搬家吧!特意向公司申请了,星期天我可以把卡车开出来自己用。” “啊!那太好了!”叶晨眼睛一亮,“这样就不用请搬家公司了!” 虽说家里的东西不多,但那么久的时间下来,东西其实也不少了,光是一辆普通三轮车恐怕得拉个好几趟才行,关键是还有打算从赵今予家那儿带走的东西,光是一个空调内外机,就得占不少空间,费不少力气了。 “别高兴得太早啊,我们这里下去是有电梯,但是到那边,可就只能走到六楼了。”晚晴给叶晨泼了盆凉水。 “但总比原本要省钱很多嘛。” “哈哈,重的东西哪能叫你们拿啊,我来搬就行。” “老爹,你会拆空调和热水器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窗式空调我都自己帮别人装过好几次了,虽然这个壁挂式的不太一样——说起来,今予真的都不带走了啊?” “是啊。”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厉害吧。”叶晨洋洋得意,仿佛把这些赠送给她们的是她一样。 “我们哪天也能那么有钱啊。” “算了吧,那种程度的有钱反倒让人压力很大。”晚晴摇了摇头,“差不多就行了。” “能不能有点梦想啊!” “没有梦想,差不多得了。”晚晴面无表情,哼起了自己听过的那首《差不多先生》。 哦,当然,是岳不群版本的。 …… (二) 夕阳渐沉,只剩下了最后的一缕光辉,橙红色的光芒被压成了一条长长的缝。 天边烧着了般的云彩,这会儿像是正在熄灭。 随着晚晴和叶晨将要考上大学,用钱的日子又多了起来,好在父亲的工作也慢慢稳定,生活总归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也因此,家里的伙食还是照旧,没有变的更好。 但晚晴却觉得这样也挺好。 事实上,这么一碗父亲做的片儿川,在未来点外卖都要花个十几二十块钱,送到了之后大部分时候还都坨了。 不得不承认,论厨艺,即使是现在的晚晴也比不上父亲。 哪怕只是这么简单的一碗面条。 外卖再好吃,也会吃腻,更不如家中自己做的干净用心,以及——便宜。 “呼……夏天的笋啊。” “感觉有点麻口。”叶晨咂了咂嘴唇,“是不是老爸你没处理好啊?” “已经处理过了,不然更涩,哈哈,所以我放的不多,但是片儿川嘛,要是没有笋那就不叫片儿川了。” “对了,有果冻!”晚晴忽然想起什么,飞快从椅子上窜下,拉开了冰箱,从速冻里面抓了一把出来,随意地撒在桌上。 “这什么?”父亲好奇地拿起一颗。 “冻过的果冻,味道大概和冰棍差不多,当然要更有弹性一点。”晚晴说着,飞快地掀开果冻盖,然后用力挤了出来。 大概是冻的时间还不够久,所以这一步做得很轻松。 “嗯……不错,好吃……” 记得再过几年大街小巷里就有一种名为‘绿舌头’的棒冰可以买,味道和这个差不多,口感沙沙的,带着几许清甜。 小孩子吃的果冻一般都甜腻得要命,但冰冻过之后就不会感觉很甜了,味道反而能上一个台阶。 在空调房里待久了,偶尔也会觉得在外面坐一会儿也不错,特别是傍晚相对凉快的时候。 “啊……好烦。” “干嘛了你?” “撕破了。” “这是便宜果冻常有的质量问题。”晚晴幸灾乐祸地笑道,“实在不行就用剪刀剪开吧,或者用小刀划开,你就算用牙齿咬也是没……” “唔!!” “我跟你说没用的啊。” “啊唔啊诶(牙齿好疼)……”叶晨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 “所以说用小刀或者剪刀开啊!”晚晴顺手踹了几个果冻到手里,晃悠悠地走到了窗边,抢占了父亲每次吃完饭后的吸烟位。 父亲抓耳挠腮地看了几眼,终于还是站起身,喊上了小白:“走,小白,我带你出去遛弯!” 实际上就是为了出去抽口烟。 “叶晨,洗碗。”晚晴十分熟练地指挥道。 “哦,知道了。”她现在已经不会反驳了,洗碗似乎完全变成了她应该做的事情。 现在最清闲的人,就是晚晴了。 叶晨总算是弄开了果冻,费劲地把它挤进了自己嘴里。 得来不易的果冻似乎更加美味,这微凉中带着几许清甜,似乎和晚晴舌头的味道很像…… 叶晨想到这里,小脸上就泛起了些许的红霞。 …… (三) “凑过来干嘛,不洗碗啊?”正轻哼着歌的晚晴,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冻果冻,鼓着一边的腮帮往旁边挪了挪,给叶晨留了点位置。 夜晚已经彻底降临,还有几户人家正在做着晚餐,房间里传来爆炒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好几家人混合在一起的菜香。 ——不过说实话,这味道已经不能算是香了,特别是对于刚吃饱的人而言,只是一股惹人反胃的油烟而已。 “等下洗,急什么啊,吹吹风。” “干了就不好洗了啊。” “就三个面条碗……” “还有个锅呢。” “那也是清汤啊,基本。” 晚晴没说话了,看着那亮起的路灯和闪烁的霓虹,继续哼她的歌去了。 “每一个传说,都会随时间褪色……哼哼嗯哼哼……” 后面的,晚晴似乎是忘词了。 “这什么歌。” “关于一个时代记忆的歌。” “我没听过啊。” “哦。”晚晴忽然笑了起来,“庆贺吧,那个时代还没到来呢,你有足够的时间去迎接它。” “……时代又不用我来迎接,它们每次都是自己来的。” “又或者。”晚晴接上了她的话,“我们每个人都是时代的缔造者。” “咦,你这个时候承认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呵,哪怕一粒再微不足道的沙尘,也不是完全没有存在意义的啊。”她用马尾辫甩了一下叶晨的脸颊。 “啊,好烦,我这个又打不开了。” “你技术也太差了吧。” “明明是这个质量差啊!” “拿来。”晚晴摊开了小手。 叶晨便将一颗小小的果冻放在了她的手心。 晚晴用牙齿咬着已经被撕断的果冻盖边缘,转动着缓缓掀开。 “喏,这不就好了?菜。” “噫,都是你的口水。” “不要拉倒,我自己吃。” “要的要的!”叶晨赶忙把果冻抢了过来,不着急一口吞下,只是一点一点用舌头舔着,慢慢品尝。 美味的究竟是果冻,还是记忆里晚晴那香甜的舌头呢? …… (四) 九点钟之前的家里,总是会时不时的发出些许声音,温馨而又平静。 叶晨正在往杯里倒着凉白开,发出轻微的流水声。 父亲在客厅里看电视,这会儿声音开得挺大,似乎是因为黑白电视的色彩不行,所以就用更‘震撼’的音效来弥补。 “哎,你别乱动,老爹带你跑哪里去了,一身泥,掉水沟了吗?”盥洗室里传来晚晴骂骂咧咧的声音,她正在给脏兮兮的小白洗澡。 公寓的隔音效果算不上特别好,特别是窗户敞开的时候,总能听见从别人家里传来的声响。 有夫妻吵架的,也有小孩哭闹的,但似乎很少听到开心的笑声,偶尔听到时,哪怕只是那远远传来的声音,都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那个家庭正被浓郁的幸福包裹。 到了晚上,大街上是最喧嚣的。 毕竟摆夜摊的人都出来了。 最近‘黑军’似乎来的少,或许是上面的人默许了这样的经济模式。 ——下岗潮的困难,总要想办法克服,既然他们帮不上忙,那就只能不添乱。 或许不是真有那么好心,只是怕实在没法过了的人民做些极端的事情而已。 “小白,停,别抖水!等我给你冲完你再抖!你别跑啊你跑什么,你现在腿不瘸了是吧!给你洗个澡你干嘛这么不喜欢啊!” “是不是你太粗暴了啊……”叶晨站在门边喝了口凉白开,“今予和小梦给它洗的时候都没那么挣扎啊。” “你还看热闹呢,快来帮忙!” “但是我已经洗过澡了……” “我白天还泡过澡了呢!” “你后面出过汗了,再洗一个很合理嘛。” 晚晴没回答叶晨的话,这会儿她直接用身体压住了小白,连自己带狗一起冲起了澡。 无计可施的小白只能‘嘤嘤’的叫了起来。 像是在求饶似的。 …… ======== 新的一个月,新的一卷,别忘了月票和长评喵。 5.风和雨的诗歌 (一) 虽然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但大街小巷里还是贴着各种各样的横幅与宣传海报,庆祝着X市的回归。 夏日的早晨,难得没有出现太阳,阴云压在上空,似乎随时会落下雨来。 晚晴拉开窗户,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连续晴了快大半个月,H市终于是要下雨了。 虽然按照天气预报来说,只是一天里要间歇好几次的阵雨而已。 但总算是可以给这座炎热的城市降降温了。 “决定了。” “啊?”刚坐起来的叶晨揉了揉眼睛。 “今天出门吧!” “去哪里?” “按照上次那个人给我的地址,去那个所谓的‘老家’。” “你要怎么去啊?骑自行车吧。” “今天不是说要下雨嘛……” “所以才要出门啊!” “哈?” …… (二) 赵今予的自行车送给了林宿梦,所以晚晴和叶晨还是共坐着同一辆车。 扬起的大风吹落了几片绿叶,颜色不同的塑料袋在空中飞舞着,挂在了枝头。 “你知道路吗?”叶晨疑惑地问着,缓缓踩着踏板,“我们要怎么走啊?” “大概知道吧,到了具体的地方再找找就行。”晚晴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上面记录着所谓的‘老家’。 实际上这个地址非常模棱两可。 最多也就是具体到靠近L市的一座小镇。 后面就是沿着铁路往有拱桥的方向走,穿过一个小隧道,再走一段路,直到看见依着铁路而建的一片房子为止。 很有意思的是,那座小镇晚晴恰巧知道,因为曾经在那里租过房子——主要是为了便宜。 当然,在那里并没有住多久,小镇就迎来了拆迁,之后整个H市就开始了大拆迁行动,晚晴换了好几次住所后,终于无法忍受这样不稳定的生活,选择去往了S市。 “远不远?” “还挺远的。” “啊——万一中途下大雨了怎么办啊。” “不是带雨披了吗?” “来得及吗?” “夏天你怕什么下雨啊。”晚晴翻了个白眼,像是赶马似的拍了一下叶晨后背,“架!骑快点!” “说得轻巧……” …… (三) 那个乡下的小镇真的很远,好在今日的天空一直阴沉着,倒是不至于让人热得骑不动路。 饶是如此,二人也还是交替的换了好几次,花费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了这座小镇。 一直酝酿着要下雨的阴云里,终于落下了一滴雨水,‘啪嗒’地打在了晚晴的额头。 然后就又是好几滴雨点。 “啪嗒、啪嗒啪嗒……” “躲雨!”晚晴飞快地从车上窜了下来,朝着旁边的店铺跑去,叶晨也顾不得其他,慌忙地将自行车靠在路边一停,急匆匆地跳上了台阶。 “哗啦——” 就在二人躲到雨棚下的那一瞬间,雨水就瞬间倾斜而下,将整个世界都冲洗得模糊不清。 雨点急促的敲打着整个世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它们的鼓。 不同材质的鼓,发出不同的声响,这些或是清脆或是沉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首正在演奏的歌。 在二人的目光下,临时停靠在路边的自行车顿时被雨水淋了个湿透,那防水的皮坐垫都像是要将水吸饱了一样。 “就这么停着没事吗?”叶晨有些担心,对于这辆后来新换的二手自行车,她还是很珍惜的。 “就这么停着呗。”晚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抬起头,看到了一片绿色的顶棚。 这是竹子做的雨棚,在大雨中翠绿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新鲜得就像是刚砍下来的一样。 地址上所写的小镇就是这里。 和晚晴印象的还有所不同——要更破旧几分。 说是小镇,实际上总共就那么几条街,而且一眼望去,全是和银江高中操场一模一样的泥土路,晴天的时候尘土飞扬,下雨的时候就泥泞不堪。 小镇的落后,从道路就能窥见几分。 身后的店铺,一个个都是低矮的平房,两层楼的都不多,三层楼的,一眼望去也就一幢——招牌还挺古朴,叫做唤云客栈。 至于她俩身后的,则是一个茶摊。 不大的店里放着些旧式木桌和长凳,还有一张摆在了门口的雨棚下。 完全没有茶室那种高雅的感觉,随便得就像是路边卖矿泉水的。 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块木头招牌,上面写着价格。 最便宜的是大麦茶,一碗只要两分钱。 最贵的是龙井茶,一杯要五元,还送小菜一碟。 夹在中间的,则是说不出名头来的普通绿茶、红茶、白茶之类。 菜单的右边,刻着的是小菜的价格。 茶摊嘛,卖的多是些点心,像发糕、黄金糕、豆沙馒头、花生米之类,再贵也不过就是卤过的牛羊肉而已。 大雨‘哗啦啦’的下着,也不知还要再下多久。 虽说晚晴她们有带雨披,随时可以出发,但这样大的雨,还是让人本能的想要避一避。 “喝杯茶怎么样?”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晚晴却已经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老板——来……来一碗大麦茶吧!” “我也大麦茶吧……”叶晨跟着坐了下来。 虽然只是两碗最便宜的大麦茶,但这位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却没有丝毫的怠慢,拧开装茶的龙头,手脚麻利的倒了两碗大麦茶,端到了她俩坐着的桌前。 二人就坐在最外面的这张桌旁,甚至能感觉到从台阶下弥漫上来的水汽。 大麦茶是凉的,这是当然的,这大热天的,一般也没人喝热的大麦茶。 早就已经口渴了的晚晴迫不及待地捧起大碗,‘咕噜咕噜’地就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那豪迈的模样让老板都有些发呆,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姑娘爽气啊。” “哈哈,毕竟很渴了嘛!”晚晴稍微放慢了点速度,将剩下的也一饮而尽,“老板,再来一碗!” “好,好,要不要配些点心?” “点心?嗯……”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价格便宜的点心上,“荷花糕来一份吧,再来一碟水煮毛豆——叶晨,你吃什么?” “我就口渴。”叶晨小口地抿着茶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好多点心呀。” “毕竟是茶馆嘛——虽然和路边摊似的。” “哈哈。”小老头一点都没不高兴,反而爽朗地笑了起来,和他那矮小的身形不太相符。 因为有些驼背,所以他看起来好像比晚晴也没高多少的样子。 “待会儿可能还要骑好一段路呢,我劝你还是吃点吧,填填肚子也行。” “那就……烧麦,还有吗?” “烧麦啊,现在已经不做烧麦咯。” “嗯……那就……盐水豆腐?” “好嘞,小姑娘稍微等会儿,马上就给你们端上来。” “啊,不急不急,爷爷你慢慢来。” 点心都是预先做好的,水煮毛豆还带着几分温热,但大概是因为在锅里待久了,看起来有点煮得过于软烂,连外面那层皮都已经自己裂开了。 荷花糕是白色的,是用米粉做的,吃起来粉粉糯糯,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荷花,顶多放了一些薄荷碎,有几分清凉的口感而已。 至于叶晨要的那份盐水豆腐,用的是老豆腐,很大一块没有切,上面淋了一些酱油,撒了一点葱花,看起来十分素净。 这些点心装在不大不小的碟子里,看起来还挺漂亮。 叶晨用小勺子挖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抿了抿,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么普通的豆腐,味道却很不错,鲜甜可口,带着浓郁的大豆气息。 “这些都是自家做的,每天量就那么多,吃完一种就没有咯,哈哈。” “豆腐也是自己做的?”叶晨惊奇地问道。 “对,自己买了豆子自己磨。” “这么多点心都自己做,那得什么时候起床啊?” “早上四点半就起来,慢慢做,习惯了,也挺快嘞。”老爷子用带着几分乡音的普通话说道,或许是因为平时生意也不算多,所以他很乐意和别人聊聊天。 这样沿街的店铺其实都是自己的房子,没有什么房租成本,大多数老人就是在这里生活,顺便开家店,赚的那点钱大多数人都看不上,但却可以支撑他们度过晚年生活了。 别想着有什么退休金。 这年头,农村的老头老太太,多半是没那玩意儿的。 ——能少收点农业税那都得感恩戴德了。 天气预报还算准确,说好的阵雨,确实只是下了十几分钟便停了。 不过二人的点心还没吃完,反正也不赶时间,干脆就慢悠悠地把最后一点吃完,然后付了钱,又向老板借了一块抹布,将湿漉漉的坐垫和后座擦一擦,便就又接着上路了。 一条铁路从小镇的边缘向远处延伸,铁路上满是杂草,因为年久失修,有不少地方都已经弯曲变形,甚至有几段路上,铁轨都少了一小截。 即使刚下过一场大雨,铁轨上的红锈也依然没有褪去,这会儿轮到晚晴骑车,她正慢悠悠地踩着踏板,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座拱桥上。 拱桥不是建在水上的,而是建在陆地上的,只为了将地势较高的两边连接在一起。 那里应该算是山坡上了,有几幢十分古旧的土坯房,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坍塌似的,但却能看到不少生活的气息——很显然,这里是有人住的。 “我们是不是这样一直往前就行?” “如果地址没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了。” 那个所谓的‘老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怎么看都觉得继续往前,也只能进入更加荒芜的野外而已。 …… 6.一条废弃铁路 (一) 刚下过雨的路面格外泥泞,飞溅起来的泥土弄脏了二人的鞋面与脚踝。 饱尝雨露的杂草潮湿而翠绿,正在焕发着蓬勃的生机。 这是一条已经废弃了的铁路。 之所以如此肯定,不仅因为中间有几条铁轨是断掉的,更因为一路走来,看到了不少直接停在铁道上的,废弃的火车头。 还有一些放在铁轨旁边,已经被野草和青藤当做了‘新家’。 “怎么还是没看到有人住的地方……我们已经骑了快一个小时了吧?”叶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疲惫的说道,“还好刚才吃了些点心……” “轰隆隆——!!”正说着,天空划过一道惊雷,雨点丝毫不讲武德的‘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叶晨慌忙停了车,要把篮子里的雨披拿出来,但晚晴却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暴雨中大喊道:“那边!” “啊?” “那边啊,快点!” 她顺着伊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火车头,看起来比其他的都要稍新一点,最起码还没有被杂草掩埋。 踩脚踏板的速度顿时快了一倍,这短短的五六秒钟,漫长的就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俩冲进了这个废弃的火车头里。 虽然才几秒钟,但头发已经被淋得半湿了,雨水与汗水浸湿了衣服,黏在了肌肤上。 夏天的衣服本就薄,这会儿看起来几乎都快变成半透明的了。 “这雨真是……”叶晨无奈地摸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来就来啊……” “夏天就是这样。”晚晴不仅没有感到烦躁,甚至还有点兴奋,“哈哈,好久没有这样淋雨了,感觉好像有点不过瘾啊。” “你疯了啊你。” “人嘛,偶尔总是要疯一下的,不然活得未免也太无聊了。”晚晴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干脆直接把自己的上衣短袖给脱了下来。 “喂喂,你干嘛?” “荒郊野外的又没人,我把衣服拧干啊。”晚晴一脸平静,“再说了,里面又不是没了,你慌什么啊。” “……万一就有人路过,见色起意了怎么办?” “屁的见色起意,我们在这里面,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好不。” “谁说的,这么大块玻璃呢。”叶晨指了指车头的前挡风玻璃。 “没事,只要我跑得比你快,倒霉的就不是我了。” “你是人吗……” …… (二) 废弃的火车头,看不出是什么型号的。 ——就算看出来了也没用,晚晴又不是什么铁路爱好者。 只不过她感觉这玩意儿好像被废弃了还没几年,里面的东西虽然生锈,但还是结实的,不至于一脚踩下去就碎掉。 操作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有一些按键和开关缺失了,也不知道是被人拆走,还是本就已经坏了。 右侧的车门敞开着,叶晨试着拽了拽,只拽了一半就卡住了,至于左边的那个,更是直接卡死了。 这样一个火车头,在荒郊野外的地界,就像是个简易的临时避难所一样,让人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安心。 雨水‘啪嗒啪嗒’地敲打在挡风玻璃上,让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可惜椅子不能坐了……脏不垃几的。”晚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单脚踩在了那破破烂烂的椅子上。 “这个火车头是蒸汽火车吗?” “傻吗你,就算我不懂火车也不会觉得这是蒸汽火车啊,那玩意儿得有个加煤炉的口子才行,这肯定是烧油的。”晚晴笃定的说道,“大概是因为速度太慢被淘汰了吧。” “好可惜啊,感觉其实还挺完好的。” “万物都逃不出这个命运。”晚晴用那绿色的眸子望向窗外,似乎在想象着此时正坐在一辆向前行驶的老旧火车里,外面下着暴雨,但火车却不受阻挡,一路往前行去。 “拿去卖给落后国家也挺好嘛,我觉得非洲肯定需要它们!” “运费都多少钱了,白痴,再说,非洲那地方有没有人维护铁路都还不知道呢,没人维护的铁路,还不如开汽车方便安全。”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之所以直接丢在这里不管了,自然是因为,这就是最省钱的方案了。”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二人一边弄干头发,一边闲聊的时候,雨就渐渐停了。 太阳还是没有出来,阴云压在半空,似乎随时还要再下一场。 “我们要不干脆直接穿着雨披骑吧?免得待会儿又忽然下雨了。” “等下雨了再说吧,这旁边那么多树,总有能躲雨的地方。” “也行……” 毕竟穿着雨披骑车确实是有些不大自在,特别是夏天,雨披里还是很闷的。 而这次,二人没有骑太久,总算是看到了那沿着废弃铁路而建的两排房屋…… …… (三)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一个废弃的经停站,那简陋的月台看起来比公交车站台大不到哪里去。 生锈的铁路依旧不断延伸向远方,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这不是什么火车的终点站,就只是沿途的普通一段而已。 铁路的左侧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右边则是两排房屋,中间空出了一条能并排开两辆车的过道。 房子的造型也一点都不统一,有些是用集装箱板材造的,有些则是用木头,还有些是砖瓦房,甚至有一间竹子搭建的屋子。 房子大多是二层,也有一些是一层的,最高的则是一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四层屋子——看起来不像民宅,倒像是一座塔楼。 但站在这里的时候,晚晴却陷入了茫然,因为地址就到此为止了,这十几二十间屋子,到底哪个是她所谓的老家,她根本不知道。 “到了?” “到是到了……但哪一间才是呢。”晚晴环顾着四周,然后猛然一拍脑袋,“就算知道也没用啊,钥匙呢?” “对哦……” “咦?晚晴?真的是晚晴回来啦?”一层的矮房里,走出了一个捧着脸盆的老妇人,她那一头灰发扎得很整齐,腿脚不太利索的往这边走了两步,“哎!这,这怎么有两个晚晴呢?” 晚晴看了一眼除了瞳色和身高,几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叶晨,又将脑袋转了回去:“奶奶好。” “你是晚晴,还是她是晚晴?” “我是,她是我的亲妹妹,从小我们就分开了。” “哦——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你的妹妹,也是被遗弃了的吗?” “嗯……是。”晚晴迟疑着点了点头。 “唉,你们俩姐妹,都是苦命人啊,姐姐被遗弃,妹妹也被遗弃,不就是生了个女儿吗,至于吗……女儿也挺好啊……唉!” 什么都不清楚的晚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但大脑却在此时飞速运转。 就在叶晨还没有完全抓住重点的时候,晚晴已经处理清楚了大致的细节。 “我是回来看我养父母的。” “有这份心就好……”老妇人笑了起来,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过年的时候,怎么没回来呀,大家都想你呢。” “啊……不太方便,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我还得……呃……打工。” “唉,也是,那清明的时候就是在上学了吧?” “是啊,最近刚高考结束。” “高考结束?时间过得是真当快嘞,我还以为,你还在读初中呢……”她摇头叹了口气,“回来看看也好,那墓碑我也有打扫,但老了,腿脚不利索,也不常上去了,你去的话,就打理得干净些吧。” 听起来,晚晴的养父母已经过世了。 但晚晴可不知道自己养父母被葬在了哪里。 她这会儿也不好意思问,虽然能用失忆来解释,但面对一个老人,说得太复杂又怕她理解不了。 “哦……对,奶奶,我的钥匙找不见了,家里进不去啊。”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越迷糊了呢。”老奶奶笑着‘怪罪’道,“还好,你当时啊,放了把备用的在我这里,我去屋里,给你拿来。” 晚晴松了口气,但旁边的叶晨却小声的问道:“所以房子是哪一个你知道吗?” “别急。” 不一会儿,老奶奶就拿着把钥匙出来了,还端了个小盘子,里面放着几张已经冷掉了的饼:“来,钥匙收着,小甜饼,我早上做的,凉了味道也好,就是我老了,咬不太动,你们都拿去吃吧。” “好,谢谢奶奶。”晚晴接过了盘子和钥匙,十分自然地朝前走去。 “哎,晚晴,你去哪儿呀?” “回家呀。” “你呀,怎么这么迷糊呢,你家就在这里呀。” 老奶奶指了指自家隔壁,和蔼又无奈地笑道:“好久没回来,家里都忘啦?” “哦哦!刚才一不小心走神了!”晚晴赶忙一拍脑门,“咳嗯!” 叶晨有些尴尬,但同时也有点佩服,竟然能这么自然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就是她还没有获得的人生经验吧? 老奶奶的屋子旁边,隔了一条窄巷,是一间两层的木屋,楼梯就做在外面,难怪有两把钥匙。 一把是楼下的,一把则是楼上的。 晚晴试了试钥匙,一次就推开了这厚重的木门。 里面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完全是陌生的。 “怎么样,有想起什么来吗?”叶晨期待的问道。 “想起来了个屁……”回应她的,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 7.给自己的留言 小木屋被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微微蒙上了些许灰尘,似乎主人才刚刚离开一个星期而已。 晚晴顺势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让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 虽说是阴天,但总也要比刚才亮堂许多。 “都打理得好整齐啊。”叶晨好奇地四下走着,目光落在小木屋一楼的一件件家具上。 烧柴火的灶台在最左边的角落里,灶台不大,一根烟囱管通过墙壁穿到了外头,紧挨着墙边还整齐地码放着一堆用来烧火的木柴。 旁边的竹筐里,放满了引火用的松针与松脂。 两个灶炉之间的小格子里放着两盒火柴,一盒用了一半,另一盒还满满当当的。 晚晴坐在那张小板凳上,试着划了一根,微弱的火光顿时亮起,然后又立马被她吹灭。 壁橱、碗柜、餐桌,就是一楼最大的几件家具。 这里似乎只有厨房和餐厅的功能,那个被空出来的地方,大概算是客厅,但连一张茶几都没有摆。 卫生间被放在隐蔽的角落里,推门进去,是一个蹲厕,相对于这个年代,这样偏僻的乡下而言,已经十分先进了——它甚至有冲水功能,而不需要用桶接水然后手动来冲。 “楼下看起来只是生活区,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啊。”晚晴逛了几圈,摇着头推门出去,“走,我们上楼看看。” “哦……!” 上楼得走外面的楼梯,楼梯是木质结构的,但保存得很好,看不出任何的腐烂,走起来也很结实,不用担心它什么时候会垮掉了。 楼上的房间要相对小一点,顺着楼梯上去,先是一个围了栏杆的露台,然后才是一扇没有涂漆的实木房门。 用老式的钥匙转动门锁,晚晴缓缓推开了房门。 “啪嗒。” 然后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的声响。 是一封夹在门上的信。 叶晨弯腰捡起,好奇地看了几眼。 信封没有黏上,轻轻一拨就打开了。 “里面有什么?”晚晴回头问道。 “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呃,嗯……咦?这个字,好像你写的啊。” 晚晴的字体算是比较有特色的那种,不像大多数女孩子那般小而娟秀,也不像大多数男生一样大而粗犷,她的字体像是攥紧了的鸡爪,有一种别扭拧巴的感觉。 “嗯?是吗?”而她自己反倒没觉得很像。 “是啊……除非特别认真的写字,否则你平时写的字基本就是这样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他妈又不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凑了过来,快速读了一遍上面写着的几行字。 「欢迎回来。」这是第一行。 「重要的东西在桌上。」这是第二行。 看起来似乎是曾经的晚晴早已预料到了她会到来,所以提前留下了这封信。 让人不禁想到那传说中神乎其神,诸葛亮留下的,仿佛能预知未来的锦囊妙计。 至于第三句…… 则显得有些不太严肃了: 「变成女孩子的叶晨可爱吗?」 “噫!?”叶晨瞪大了眼睛,“这完全就是你说话的语气啊!” 晚晴扯了扯嘴角,确实有一种在自己看自己留言的既视感。 但接下来落款的署名却让她瞪大了眼睛。 不是晚晴,也不是叶晨。 而是——祝念久。 “草?” “这名字,好眼熟……” “还记得上次坐火车时我和你说过的那个美少年吗?” “啊,是……哦!是他!但,但这个时候他没出生吧,等等,难道他就是以前的晚晴?!” “我他妈怎么知道。”事情变得有些超乎她的意料,晚晴把信纸翻到了背面,上面画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模仿你的字体还真累呀,来这里没找到你,门也紧锁着,所以给你留言了。」 这个字体明显和刚才的不一样。 但晚晴倒是很熟悉。 是和她生活过好一段时间的……祝念久的字迹。 看起来清瘦而秀气。 背面也不止一行字,在刚才那行的下面,还有一行。 「你到底是谁呢?」 叶晨和晚晴面面相觑。 原以为只是生命中相处时间久一些的过客,但却没想到,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不对啊,好奇怪。” “怎么奇怪了?” “你看刚才右下角写着‘祝念久’的落款,后面有一串数字,应该是日期吧?” “没错。”晚晴看了一眼,也疑惑了起来,“二零二三年六月二十九号……?” 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如果祝念久也穿越了时空,那么她应该是清楚当前自己所在年代的。 留下的信落款应该是九七或者九六年才对。 “这个意思是……或许他是从二三年穿越过来的?” “可能吧,但为什么偏偏是我生日的时候?” “六月二十九……是诶!” 这才刚刚推开二楼的房门,竟然一下子就出现了这么多的信息,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也更加的多了。 祝念久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 晚晴不是那种一根筋的傻缺,或者那种连电影和小说都没看几部的文盲,她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科幻剧情,梳理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或许,九九那家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了九十年代。” “什么意思?” “听说过一些都市传说吗,说一个人走进隧道,然后忽然神秘失踪了,结果过了十年再次出现,但却没有变老,还穿着当年的衣服,用着当年的货币,认知也停留在十年前。” “啊,这个,听说过!”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穿过了什么地方,误入了时空隧道,抵达了九十年代的这个地方?然后在他离开的时候,又回到二三年去了,所以全程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异常,只以为自己是到了个特别偏僻的铁路村落而已。” “好像,好像还挺有可能的?等等,那这样说来,岂不是代表着,我们也可以通过那种方式去往二三年?” “或许那个通道必须得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甚至得恰当的人……才可以通过,而且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穿越时空,肯定没那么简单。”晚晴翻了个白眼,“要不然的话,这历史岂不是全乱套了?” 收好信封,晚晴没有丝毫犹豫的走进房间里。 里面的窗帘一样是拉着的,她走到窗边,猛地将窗帘拉开,顺便推开了窗户。 ——两边墙壁上的窗户都被她给推开了。 雨后的新鲜空气流入进来,让人感觉有些紧绷的心都随之放松不少。 “不过,要是他是误入进来的,怎么会知道,‘晚晴’这个名字,又怎么会知道我……变成了女孩子呢?”叶晨忽然聪明了一把。 “是啊,所以那个猜想还有许多漏洞,先不急着想,看看这里还有什么线索吧。”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她去找。 就在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一本皮质的记事本,晚晴顺手拿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小心地将它翻开。 第一页就竖着写了「备忘录」三个大字。 “这个字……不像你写的啊。”叶晨凑了过来。 “就你屁话多。”晚晴翻了个白眼。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么娟秀的字,她除非特意去模仿,否则很难写出来,这字体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优雅且落落大方。 第一页就是关于养父母被埋葬的地方。 不仅用文字描述,详细到了在什么标志物前左转右转,甚至还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虽然不算专业,但也足够一目了然。 这真的就只是备忘录而已,每一行字都是单纯的叙述,没有任何要与别人对话的意思。 ——就像是一本说明书。 翻到第二页,上面记录了银江公寓的到期时间,以及十分清晰的房租与押金账目表。 “咦,银江公寓那边还押了五百块钱的押金啊,到时候得拿回来……”晚晴自言自语的说着,又将它往下翻了一页。 这里开始,就像是介绍游戏或小说角色一样,写着不同人的名字与称呼,以及性格和外貌。 比如上次那位骑着摩托车给晚晴写地址的,称呼是杨叔,大名叫杨万康,她的妻子被称呼为兰姨,大名叫葛兰。 还有隔壁家的奶奶,大名倒是没写,只写了关于她的称呼——叫赵奶奶或者只叫奶奶就行。 她比晚晴的养父母要大一辈,到九六年的时候,就已经八十五岁了。 上面还有养父母的名字,两位都姓姜,也不知道除了是夫妻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二人逝世时,一位七十岁,一位六十八。 说是养父母,其实更像是爷爷奶奶了。 看到后面,晚晴就开始快速翻阅了,因为写得太过详细,出现的陌生名字也实在太多。 终于将这些‘人物介绍’给跳过,来到了新的一页。 而这里,终于不再是说明书了。 曾经的晚晴通过写下来的文字,和她来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欢迎回来,一切都还好吗?」 “这么温柔,不像你啊。”叶晨在一旁揶揄道。 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有理她。 而接下来的文字,让二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 「我想你一定猜到了,我就是你,这一点没错。」 「但我并不是晚晴。」 “哈?” “诶?” …… 8.问题越来越多 值得庆幸的是,在记事本上留言的晚晴并不是个谜语人。 ——起码她不会对另一个自己写一些支离破碎要连想带猜的话。 她将自己的想法和所知道的信息都简练的记录了下来。 晚晴和叶晨下意识就坐在了同一张椅子上,一人半边,小脸凑在一块儿,仔细地读着上面一个个娟秀的小字。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我应该来自于2001年,而我抵达的时间则是1996年的夏天——六月二十九,学校刚开始放暑假的时候。」 晚晴猜到了之前的也是自己,但却没想到她来到的时间如此短暂。 按照时间来推算,她的意识存在时间甚至比现在的自己还要短。 「我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来没有抵达过这里,根本不知道关于‘曾经晚晴’的情况。」 叶晨和晚晴面面相觑,俩人的思绪都乱得如同一团交缠在一起的毛线。 「我只知道按照原本的时间,第一次穿越回来的你将在八月十七号,而在那之后,我又将去哪里,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在这里理清楚了一些情况,所以记录下来,或许会对你有用,我能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则是我的一些经历,可以和你对照一下,看看是否有出入——翻到后面就是。 「八月十七号到来的时候,我会让这具身体停在那条小河边等待你的到来,至于我的意识——希望能回到2001年,晨儿肯定很想我。」 “二零零一年,差不多就是大学毕业?我们好像真成情侣了诶!” “现在不是么。”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将记事本继续向后翻去。 后面是关于那位‘晚晴’穿越来之后的一些经历。 写的不算详细,只是着重记录了一下比较重要的事情。 但是从刚开始的时候,情况就和晚晴不一样了。 那时还是男生的叶晨,竟然真的在晚晴那自暴自弃般的诱惑下,忍不住将她推倒了。 这极大的加速了叶晨的变身进度,在暑假开始之前,她就已经彻底变成了女孩子。 父亲离世,但母亲却被救了回来,后来也依旧认识了赵今予和毛叶媛,但只字未提关于林宿梦的事儿。 而且最关键的是,没有记录关于循环时间的事情。 这绝对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小事,哪怕一笔带过,也是要写上的。 如果没有记录,那或许就意味着确实没有发生过。 而在这之中,发生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赵今予被早晨的卡车撞死了。 没有起死回生的奇迹,在那一天之后,她们和赵今予之间的交集就断开了。 她们也拯救了杨增,让他留住了自己的双腿。 但却没能改变历史,让洛诗瑾离开江兴。 唯一的一次捉奸活动以失败而告终,最终杨增和江兴因为她而出现了友情的裂痕。 直到毕业的时候,杨增和江兴二人已经不再往来了。 记事本中的‘晚晴’与‘叶晨’,很勉强地考上了大专,中间也没有被调动到一班去的事儿。 而且在这段记录里面,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人,孙伟。 在这里,孙伟没打过‘叶晨’,倒是打过杨增,然后被‘叶晨’阻止,莫名其妙的就展开了对她的追求。 在整个高三期间都死缠烂打,既没有被学校开除,也没有去校外实习。 直到高三毕业的暑假,这家伙干了件好事。 在遇到地痞流氓对‘叶晨’图谋不轨的时候帮她出头,但却因此而被直接捅死了。 再然后……后面的故事和她们现在的轨迹偏差越来越大。 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了。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再次回到96年之后,我见到过一个长得很像祝念久的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没错,但是一转眼,就在我想要去打招呼的时候,他消失了,凭空不见了。」 “知道的越来越多,问题却也越来越多。”晚晴用力挠了挠头,一脸痛苦的模样,“啊——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到底是平行世界,还是在不断被修改的时间线啊?如果是轮回的话,我们是第几次?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什么情况……” “好复杂。”叶晨感觉大脑都快要烧掉了,“算了,不想去想了。” “如果不想的话,遇到一些什么事情,我们可能没法避免,没法改变……说起来,我们在循环时间里的每一天,该不会都制造出了一个平行世界吧?” “我哪知道。” “但感觉又不像……没那么简单,平行世界应该不会互相干扰才对。”晚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后又缓缓睁开,绿色的眸子内敛着光华,像是两颗蒙了尘的宝石。 “她们没有经历过循环时间,为什么我们可以经历?” “我哪知道,难道是玩游戏第一次过不去,第二次就开金山修改器或者风灵月影了啊?”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经历的,是最好的……路线?” “最好的路线不应该老妈还活着才对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还活着吧?” “……说起来,都好久没联系了,就算带走了座机,但挪了位置之后,还能像以前一样连通不同时间的人吗?” 二人盯着笔记本上的文字沉默良久,终于是觉得怎么也理不清头绪而有些放弃了。 “算了,再看看房间里还有别的什么吧。” 二楼的房间进来就是书房,旁边有一张床,看起来像是一个连为一体的卧室。 有一张梯子架在墙边,二人试着爬了上去,发现上头还有一个阁楼。 阁楼不算矮,大多数地方她俩都可以站直了走路。 上面也有一张床,这里应该是原本晚晴的卧室。 ——下面应该是属于养父母的。 阁楼里有窗户,也有书桌。 桌子上摆了许多作业本,抽屉里放着很多成绩只能勉强在及格分数线上徘徊的试卷。 有初中的,也有高中的。 这就又是另一种字迹了。 晚晴和叶晨俩人看了几眼,也没有辨认出来到底像谁写的字。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晚晴,那个一直长到十七岁,忽然被夺去了身体的少女。 “试卷、试卷、试卷,还是试卷……” “作业本、习题册、教科书……呃。”叶晨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啊。” “再仔细找找吧。” 二人又坚持地翻找了一会儿,阁楼的东西虽然多,但其实看来看去也就那几样。 这位真正的晚晴,似乎根本不知道时间穿梭,也不知道关于未来自己的任何事。 她和她们从意识到精神上,都没有任何的交集。 “啊——”叶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累死啦,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嘛!” “也是,有价值的东西,上一位‘晚晴’应该不会错过,那些线索肯定都被记录在备忘录里了。” “是呀,她毕竟待了快两个月,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吧。” “咦,桌子上好像有刻字哦。” “嗯?什么?”晚晴飞快的凑了过来,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了那不算清晰的字迹—— 「看来没法再见你们一面了。」 “你觉得,这会不会和我们的线索有关?” “我看未必,这八成只是在说她的养父母吧?” “啊……也对。”叶晨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更符合逻辑。 这应该是在养父母刚过世时,她刻下的字,还带着几分留恋于不舍呢。 毕竟是个没有两世为人的,真正的少女,从此开始孤独的生活,任谁都会感伤的吧。 “按照另一位‘晚晴’留下的信息,她的养父母是在96年春天离世的……这是不是代表着什么呢?” “可能就是单纯的一件事而已吧,不能什么都是巧合的吧。”叶晨往更单纯的方向说道。 “也是,不能强行附会,又不是侦探推理小说,所有的信息都是伏笔……在真正的现实里,大多数信息都是对某件事本身没什么用的。”晚晴赞同地点了点头。 叶晨把一沓试卷重新整理好,准备塞回抽屉里,但她的动作却随着视线而稍微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 “嗯……正好看到这个语文试卷上的题目是,‘如果可以和离世的亲人或未来的孩子对话,你想说些什么’,还真巧啊。” “这题目……”晚晴咂了咂嘴,往后面写在方格里的作文看了几眼。 貌似只是普通的命题作文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选取的角度是关于自己未来的孩子,要让她们好好学习,努力工作,幸福生活之类——立意相当简单而朴素。 所以后面的打分也十分中规中矩。 “算了,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了。”晚晴挥了挥手,“我们去墓地看看吧。” “现在?” “不然你还想天黑了去?你要是想寻找点刺激的话我也不拦着你。” “……我是怕下雨嘛。” “楼下好像有雨伞吧,带一把去。” “你觉得那里会有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吗?” “谁知道呢,总之过去看看吧,就算只是祭奠一下也好,好歹是把这具身体带大的养父母,如果没有他们的话,兴许就没有我了。” 叶晨歪着头,小声咕哝道:“谁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现在的你,才有了小时候的晚晴啊……” …… 9.铁路边的聚落 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还会再下起一场雨。 四周弥漫着湿润的空气,带着几分青草与泥土的芬芳。 这里说是一个村庄,倒更像是一处聚落。 所有的房子都被集中在铁路旁,一栋一栋的紧挨着,几乎没留下太多的缝隙。 这里连门牌号都没有,更没有名字。 就像是一堆坐落于郊区的违章建筑。 在这里建造的房子是否合法,晚晴不清楚,她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一定要建造在铁路旁边。 是因为之前的时候,铁路还通车,在铁路边上比较方便,还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这条铁路呢? 按照备忘录里所写,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原本的铁路职工,但大多是已经辞职了的。 而晚晴的养父母,则是这批人中地位相对比较高的——曾是铁路维修工程师。 说简单一点,就是个高级的维修工。 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兴许就是年轻时在铁路上奔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所以就算退休了也离不开吧,铁路对于他们而言,兴许是一种让人感到安心的东西。 老一辈人都会有这样的情愫,热爱着他们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工作。 “是往这边走吧?”叶晨辨认了一下方向,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嗯,就是这边,是我们来时的路,上面画的地标我有点印象。”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想将双手揣进口袋里,却发现自己穿的是裙子——虽然也有口袋,但实在太浅,揣着也不太舒服,还有可能把裙子给拽下来。 这一段铁路看着比前面的要完好一些,仿佛就在不久前,还有火车在这里行驶。 晚晴和叶晨安静地走着,想着相同却又不同的事。 刚才知道的信息实在太多,她们都需要时间,用各自的方式去处理。 “到了,就从这条小路上去。”晚晴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叶晨看着那丛生的杂草,轻轻点了点头。 这里是有路的,但只是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 近段时间可能走的人不多,所以杂草长得格外茂盛。 不过还是能看得出来,小路上的杂草比较短,而旁边的杂草则特别长,有些甚至都能没过晚晴的大腿了。 踩着泥土小路一直往上,穿过一片笔直的松树林,就来到了一处不算大的空地前。 这里只是半山腰,二人上来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空地上只有一座坟头,一个墓碑。 旁边还有两个重新发芽了的木桩。 墓碑上面刻着养父母的名字,背面也没有什么生平事迹之类,看起来就只是个十分普通的墓碑。 大理石墓碑上没什么灰尘,兴许是之前的几场雨把它给冲洗干净了。 “没什么线索啊。”晚晴叹了口气,虽然她早知道会如此,但还是有些遗憾。 “是啊……不过来都来了,要不要祭拜一下?好歹是养活晚晴的养父母,没有他们的话,可能也没有你呢。” “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现在还不知道呢。”晚晴瞥了她一眼,“不过,来都来了……” 她后退了两步,盯着坟前空地上的那两根白色蜡烛。 这蜡烛是有人放在这里的,看那模样,好像是每次来的时候点着烧一会儿,等走了就又会灭掉。 晚晴对于各地的风俗习惯不太了解,不过在她的印象里,一般上坟用的蜡烛都是一次性的,大多时候都会点在那里让它燃尽。 “没火柴啊。”她摊了摊手,“随便拜两下得了。” “啊……我有。”叶晨有些尴尬地说道,“刚才在灶台前找东西的时候,顺手放了一盒到口袋里……这是用过的那盒。” “又不抽烟,拿火柴干嘛?”晚晴奇怪地瞅了她两眼,“那正好,拿来用一下吧。” “咳嗯!” 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火柴递了过来。 看到火柴盒,晚晴顿时就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下意识收了一个到口袋里。 “天天看着我还不够,看到美女就给你迷住了啊?”晚晴看了一眼火柴盒上穿着暴露的美女图案,戏谑着笑道,“啧,还是三点式的泳衣。” “我没有因为这个才放口袋里的啦!”叶晨慌忙地辩解道,“咳!你以为我是你啊!” “切。”晚晴翻了个白眼,蹲在蜡烛前,‘哗’地擦亮了火柴。 两根只剩下半截的白色蜡烛被纷纷点燃,在阴沉的天空下摇曳起了火光。 “嗯……” “呃……” 虽然是养父母,但毕竟连见都没有见过,对二人而言,完全就是陌生人。 在这样的坟头前到底该说些什么,她俩毫无经验。 所以她俩最后也就只是微微鞠了个躬,然后默默站着发了会儿呆,放空着大脑。 雨点又‘啪嗒啪嗒’地落下,让二人猛然回过神来,顾不得那被雨水浇灭的蜡烛,晚晴飞快撑起伞,然后把叶晨一把拽进了伞下。 “下雨了。” “嗯。” “回去?” “回吧。” 这里说的回去,不是回家,而是回到那座小木屋里。 今天是个寻常日子,铁路旁边的聚落并不热闹。 踩着泥泞的土路回来时,一个人也没见着。 “等雨小一点了,我们就回去?”叶晨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趴在二楼的栏杆上问道。 “来都来了,住一晚上再走啊。” “哈?没搞错吧,在这里住一晚?我怕晚上会做噩梦啊!” “给你怂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说不定一个晚上过后会有新的线索呢?” “那除非是闹鬼了……” “哈哈,这世界上哪有鬼啊。”晚晴大笑了起来,“能不能讲点科学啊你。” “一般说这种话的在恐怖片里都是死最快的吧……”叶晨揶揄道。 就在此时,安静的土路上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 一辆红色的铃木摩托撞破雨幕,冲进了这个勉强算是村庄的聚落里。 “吱呀——!!”尖锐的刹车声响起,伴随着一阵白烟,一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没错,就是最开始给晚晴地址的那位‘杨叔’。 没等晚晴打招呼,他一抬起头,就看见了趴在栏杆旁的叶晨。 “晚晴!”显然,他是认错人了,“才多久没见,你就长那么高啦?哈哈,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咳……”叶晨有些尴尬地直起腰,往旁边挪了挪。 “杨叔。”后面的晚晴装作没有感到尴尬的样子,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晚晴?咦?两个晚晴?”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怎么回事?我出幻觉了?” “这是我妹妹。”晚晴就像刚才对那位奶奶一样解释了一遍。 “唉,都是可怜人啊。”杨叔叹了口气,“你的失忆,有恢复吗?” “杨叔,我已经都想起来了,不过,可能有些忘了,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哎呀,能想起来就好,哈哈,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吧?” “当然知道,兰姨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你兰姨不回来,我今天过来打扫打扫卫生,后面差不多要有个把月不回来了。” 杨叔的工作就是开摩托车载人。 价格比打出租车或者黄鱼车要便宜得多。 又比人力三轮车快上一大截。 在这个还没有完全限摩的年代,大街小巷的摩托车还是很多的。 一来是便宜,二来就是速度不比轿车慢多少,可以在市内开,也可以稍微开点远途。 干这活虽然没有开出租车赚钱,但胜在成本低,所以杨叔家是早早就步入小康了。 也有很多空余时间骑着车到处跑,他算是最经常回来的人了。 “个把月都不回了吗?有事要忙?” “唉,你兰姨她爹重病住院了,得照顾着,没什么时间回来了。” “哦哦……” “你们待会儿就回城里去?难得回来一次,就住一晚吧。” “是打算住一晚。” “哈哈,那挺好!晚上到我这里吃饭啊!我带了菜过来的!”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杨叔。” “嗨呀,和你杨叔客气什么!”杨叔在雨中大笑着摘下了头盔,“待会儿我喊你们哈!” “好。” “我们真要在这住一晚?” “是啊。” “有被子吗……” “大夏天的,没被子也睡了好不。” “今天下雨降温诶。” “不照样热吗。”晚晴翻了个白眼,“走,我们再出去一趟。” “这又是要去干嘛?” “傻啊你,打电话给老爹,和他说一声啊。” “……这荒郊野外的,哪有电话啊。” “去那个火车站台看看,说不定有。” “下雨呢……” “那就等雨停了再去。”晚晴也跟着趴在了栏杆上,这安静的乡下,让人有一种距离城市很远的错觉。 还好不是只有一栋孤零零的房子,虽然旁边的屋子也没什么人,但那么多房子挤在一块儿,多少会让人感觉安心一些。 思绪在自由的徜徉。 晚晴想着,祝念久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时代、这个地方的,又想着另一个晚晴有没有回去,还是就像是死亡一样,意识消散了。 未来的她,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事情? 但那毕竟是新的未来,究竟会怎样,仍旧是未知的。 她不喜欢未知的东西。 但此时却庆幸起了这还不确定的未知。 因为未知就代表了其他可能性,代表了……有许多事,还能被改变。 …… 10.铁道旁的傍晚 (一) “喂,你好,帮我转发讯息给……” “好的,请问您需要转达什么讯息?” “就说,老爹,今天不回去了,在同学家过夜。” “好的,已为您发送。” “嗯,就这样。”晚晴把话筒放回原处,‘咔哒’地挂断了电话。 这里是那个已经废弃了的火车站台。 站台上的木质长椅还没有腐烂,旁边有一个玻璃都还没碎掉的公共电话亭,晚晴试着投了一枚硬币进去,发现竟然还能拨通电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荒郊野外捡到一个满是泥土的手机,结果发现它还能开机一样神奇。 “怎么样,老爸回消息了吗?” “哪有那么快。”晚晴拍了下叶晨的后腰,自己却也还是忍不住拿出传呼机看了一眼。 并没有新的讯息被发送过来。 这是当然的,收到信息后还要去打电话给转接台,然后让转接台把消息回过来,这本身就需要时间,更别说很多时候短信收到了未必有所察觉,察觉了,可能也没时间去看。 晚晴和叶晨都跟着父亲干过一天活,知道那份工作是有多么的忙碌。 …… (二) 站台上的水泥已经有好几处裂开,靠近铁轨的边缘更是爬满了青苔。 这里原本应该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下客站。 毕竟附近什么都没有——如果不算那个小村落的话。 站台设立在这里,八成是卸货用的。 而且很有可能不是卸下货物让汽车拉走,而是卸下货物先放着,等另一辆开往不同方向的火车来了再重新装上。 站台很小,也可能原本就只是临时应急使用的,本身的使用次数就并不多。 和很多其他被废弃的建筑不同,这里……从来就没有热闹过。 天空又下起了大雨,正在远去的两个身影的头顶很快就多了一把旧伞。 雨水在伞面上敲打着,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即使隔得很远都能听见。 隐约间,还能听到二人模糊不清的抱怨声。 一直到二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了沿山道路的拐角处。 公共电话亭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响。 “叮铃铃——叮铃铃——” 荒芜的野外,除了那生锈的铁路陪伴着这废弃的月台之外,什么也没有。 铃声就自顾自的响着。 直到话筒被震动着滑落下来。 电话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向电话里发出声音的,只有这连续不断敲打着水泥地面的雨。 …… (三) 连续下了好几场的阵雨,天空中的阴云终于缓缓散去。 橘黄色的夕阳将光芒洒向这两排房屋,拖出了斜长的影。 晚晴坐在门口翻看着一本小学杂志,上面的都是一些非常浅显简单的科普内容,但她却看得津津有味。 是的,人在无聊的时候,就算是饮料瓶上的配料表,都能盯着琢磨好久。 “晚晴啊!”杨叔的声音忽然在楼下响起,“快和你妹妹来晚饭吧!” “来了!”晚晴应了一声,将杂志放在椅背上,迫不及待地朝楼下走去——主要是因为她真的已经饿了。 隔壁奶奶送的小甜饼她已经吃了半个,但那玩意儿真的太硬了,严重怀疑那外壳都可以钉钉子了。 很难想象这竟然是用面粉做出来的东西…… 其实真想吃的话,也可以放火里加热一下,那样应该就会变软了。 但想着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她也就忍着没有去浪费力气了。 杨叔家是用三节火车车厢搭建而成的。 下面两节,上面一节,要通过架在外面的铁楼梯才能上去。 甚至都没有重新涂装过,绿色的漆面上,甚至还能找到每节车厢对应的编号。 这个很有铁路风格的家,也和杨叔的父亲有关。 他是一位火车司机,从民国时期就在开火车了,退休之后还被返聘回去继续开车。 按照备忘录上所写的,也就是另一个晚晴道听途说收集而来的内容,这位火车司机到最后都没有真正的退休过,离世前的一天,甚至都还在驾驶火车呢。 “哈哈,小时候你可喜欢跑杨叔这来玩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喜欢我这里了。”杨叔站在门口叹了口气,又笑道,“是不是讨厌我这个车厢搭的房子了啊。” “从来没有那么觉得过。”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女孩子嘛,长大了就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哪像我家儿子,都二十岁了,还皮得要命,和小时候根本没啥区别。” “杨哥还好吧。”晚晴在此时,格外的佩服自己的记忆力。 就连一旁的叶晨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她是真没想到,伊竟然把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给记住了。 “他小子没考上大学,现在跟着师傅去学木工,唉,这小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学,你和你妹妹怎么样?这次高考。” “上个大学应该没问题。”叶晨的语气是很谦虚的,但脸上的骄傲和得意却出卖了她。 这年头,能保证考上一所大学,就已经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别看已是九十年代末,在大多数的村庄里,有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那都是要一群人庆祝的大喜事呢。 “太厉害了,咱们这地方终于要出两个新的大学生咯!”杨叔由衷地为二人感到高兴,“打算考到哪里去?” “北方吧。” “北方啊,唉,也是,那里分数要求低一点,不过能考上就已经很厉害了,上个三年学,出来以后去哪里都不会没工作哈。” “咳嗯,很有可能是四年。”叶晨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晚晴完全看透了她,在伊眼里,她就是一个正在开屏的孔雀,正等着别人夸自己呢! “好了,不要吹牛了,等真考上了再说吧。”晚晴微微踮起脚,用力拍了拍她的脑袋,“好香啊,杨叔,你烧了什么?” “猪肉饭,怎么样,吃不吃?” “猪肉饭!?”晚晴用力抹了抹几乎要从嘴角流淌出来的口水,“要吃!” 在实际上根本不熟的杨叔面前表现得那么自来熟,叶晨完全做不到。 虽然她此时也已经饥肠辘辘,但还是很矜持的微笑了一下,然后才慢慢走近屋里,不像晚晴那样饿虎扑食似的冲了进去,一副迫不及待地模样。 …… (四) 这栋房子的一楼由两节车厢组成,虽然已经把里面的座椅都拆走,换成了寻常的家具,但仍然让人有一种坐在行驶列车上的错觉。 餐桌紧挨原本的火车车窗摆着,两边各有一张沙发座椅,也不知道是从别处拆来的,还是特意定制的,总之都和这个车厢搭配的很好。 倘若窗外的风景会变,那就真的和坐火车一样了。 窗外的斜阳将昏黄的光洒在这张不大的长方形餐桌上,一碗颜色漂亮的番茄蛋花汤正缓缓升腾着蒸汽,叶晨没有马上吃饭,而是舀了一碗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这吃饭的动作是和赵今予学的。 在家的时候可能会随便一点,但在外面,叶晨可比晚晴要注重形象得多。 一开始或许只是担心被人发现是男孩子,后来慢慢的,她也知道,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那方面去。 但这已经成了她的一个习惯,即使不为了掩饰原本的男孩子身份,也会下意识的那样去做了。 就像是自己在用一些条条框框的规则来约束自己一样。 晚晴一口菜都没吃,正飞快地扒拉着米饭。 油乎乎的猪肉饭里,放了板栗和五花肉,而这五花肉的肥肉部分竟然一点都不腻,吃起来就像是糯米一样清甜。 “哈哈,怎么样,好吃不?” “好吃!” “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做了个猪肉饭,你可喜欢吃了,但吃了一碗后就不好意思盛了,小眼睛就在那儿看呀看的,发现饭越来越少,几乎没有的时候,你都有些急了,哈哈——等我发现你还想吃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今天啊,你可以吃个够咯!” 晚晴当然没有这份记忆。 但她还是跟着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装模作样的评价了一句:“杨叔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 “哈哈,那不得好吃嘛,你兰姨又不爱做饭,家里都是我做,熟能生巧嘛,别光吃猪肉饭啊,别的也吃,汤里还有蘑菇呢,也捞去吃咯,西红柿不吃的话留着我来吃。” “叶晨,不能挑食啊。” “……你管我。” “哈哈,不想吃就不吃,没事没事,五个菜呢,随便吃,挑喜欢的吃就行!” 杨叔吃的很慢,似乎在故意让两个姑娘先吃,他又闲聊起了以前的事情—— 大概是人老了,就喜欢念叨过去的事儿吧。 晚晴一边吃着,一边‘嗯嗯啊啊’的应着。 主要是那些事她都没经历过,自然也搭不上话。 但她倒是不介意多听听。 这些小时候的故事,或许也会有一些线索。 但听起来,这位原本的晚晴,就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至于杨叔老念叨的什么‘打小就聪明’、‘从来都乖巧又懂事’之类的话,根本算不得什么线索。 大部分长辈夸晚辈,用的不都是这种句式的话吗…… 夕阳的余晖透过老旧的火车窗户照进了屋子里,照在了晚晴放在桌上的那个空碗里。 杨叔还在继续说着过去的事儿:“你小时候是真的聪明啊,比同龄人看着成熟多了,摔跤了都不哭,有一次……” …… 11.在阁楼听虫鸣 知了在夜晚也会叫吗? 大多数情况下而言是不会的,除非有很大的昼夜温差,又或者受到了农药喷洒的污染,这些天气越热叫得越吵闹的知了们才会在晚上也发出声音。 而夏天的夜晚相较于吵闹的白天,带着一种并不寂静的静谧。 ——你仍旧能听到些许大自然的声响,但不会感到嘈杂与喧嚣。 这里距离城市很远,距离自然很近。 叶晨趴在楼上露台的栏杆上,任由带着雨水潮湿气息的晚风轻拂过自己脸庞。 铁路旁的小村落,终于一间间的亮起了灯。 虽然灯火昏黄,但却让这冷清的荒郊野岭多了几分让人沉醉的烟火气。 烟囱里冒出团团的灰烟,不同人家烧起了不同味道的菜。 二十几栋房子,有一半都亮着属于夜晚的灯。 虽然依旧很安静,但多少能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花飞溅声,以及人和人轻声交谈的声音了。 这里似乎都没有人大声说话,像是生怕打破了这份属于自然的宁静。 人制造出的声音和自然融为一体,似乎与那些虫声蛙鸣也没什么区别——都同属于这大自然的一份子。 头发湿漉漉的晚晴晃晃悠悠地踩着楼梯走了上来,抬起双手伸了个猫似的懒腰。 “能洗?” “废话。”晚晴白了她一眼,“不能洗我这是在干嘛?” “衣服……哪来的?” “屋子里的。” “哦……也是,毕竟不可能把所有衣服都带到公寓里去了。”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头顶星月灿烂,走近了,仍能看清晚晴的模样,叶晨歪头打量了几眼,“这套橙色的纱裙,还挺好看的……” “嗯,看来以前养父母真的很疼爱‘晚晴’啊。”晚晴悠悠地叹了口气,“可惜我们现在没法知道,那个晚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所以你就要代她好好活下去啊,好歹淑女一点……” “废话真多。”晚晴踮起脚,用双手狠狠地揉乱了叶晨的头发,“快去洗澡吧,这样的纱裙我给你找了一件出来,放在厕所门口的椅子上。” “行,话说,那里有电灯?” “有,不知怎么的,那里的灯能亮,楼上的不能亮,我再看看吧,不知道是不是保险闸关了还是楼上电路坏了。” “那我去洗澡啦?” “去吧去吧。”晚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对着墙上的电路箱鼓捣了起来。 乡下的厕所虽然能洗澡,但是没有沐浴喷头,只有一根透明的皮水管可以将水放出来而已。 也不知是自来水,还是从山上引来的山泉水。 总之似乎比城里的水温要低一些,在这样下过雨的晚上,竟然还让叶晨感到有些微凉。 ——在这样的乡下,能洗澡就不错了,至于热水,那基本是不用想了。 好在这终归是夏天,稍微习惯一下水温,便也能适应了。 得亏叶晨的例假过了,而且距离下一次到来还有好一段时间,否则这澡洗完之后,八成得肚子疼。 厕所里面没有沐浴露和洗发水,只有几块肥皂,透明的是洗衣皂,有一股药味的,大概就是洗澡的肥皂了。 洗身子洗头,用的都是一块肥皂,在这里,没法那么讲究。 叶晨很清楚这一点,但却仍然有些不太习惯。 其实这样的生活她明明过了十几年。 以前在父母的工人宿舍里,厕所也是这样的蹲厕,洗澡也就是站在一旁拿皮水管冲,冬天太冷,要么去澡堂,要么就只能用开水掺冷水勉强擦一擦身子。 而且每次洗澡的时候,都有概率把肥皂掉进蹲坑里。 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掉了多少肥皂下去了,就连父母也没法例外,她甚至亲眼见到母亲把掉下去却还没滑进洞里的肥皂捡起来,洗一洗继续用。 这就是那个年代人习惯性的节俭。 哪怕日用品供应日常消耗其实大多时候还有不少盈余。 ——不过,倘若不是这么的节俭,恐怕也就不会有什么盈余了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叶晨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享受每天都能洗澡的生活,也就是从到公寓住开始,而自从赵今予家里装了热水器,那会儿就连时间都不用考虑了,什么时候想洗,什么时候就有热水,毕竟她家的热水器,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关的。 雨后的乡下夜晚,潮气似乎都要穿过屋墙浸入每一个毛孔里了,洗完澡的叶晨飞快推门出来,将房子椅子上的衣物套在了身上。 那是曾经晚晴穿过的衣服。 大概是叶晨高了不少的缘故,原本应该是合身的小背心,穿在她身上就像个肚兜似的——关键是还没捂住肚脐。 而那穿在晚晴身上没过膝盖的连衣裙,到了叶晨这边就短了一截,露出了那光滑白皙的大腿来。 出来的时候,其他人家的灯火依旧亮着,叶晨踩着会发出轻微声响的楼梯向上走去。 听到用方言唱的歌声正悠悠地飘来,软软的,就像是在耳边轻轻吹的温热气息。 和H市方言有些接近,可好像又不太一样。 虽然H市也是吴语区,但当年当过南宋首都,所以多少受到一些北方影响,听起来要稍硬一些。 但晚晴唱的这个方言要软得多,只是听着,就仿佛能看到那烟雨江南的缠绵与婉转。 “千钻拌瓦漆(青砖伴瓦漆),伯马它四因~泥(白马踏新泥)……” 晚晴用她那如同冰沙般的嗓音将这旋律缓缓扬起,虽然只是斜倚在栏杆上悠闲地唱,但却有一种格外大家闺秀的优雅。 甚至还有一种寻常大家闺秀所没有的成熟的沉淀。 可偏偏此时的她又长得那么稚嫩而甜美,这强烈的反差,让人几乎挪不开目光,叶晨放慢了脚步,甚至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靠在楼梯的栏杆边,安静地听她继续唱着。 “搓得周桌歪若滴里来哪里(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林林四诶四诶(零零碎碎),叠叠跌跌(点点滴滴),梦泪有花梦泪青草地(梦里有花梦里青草地)……” 这首歌似乎是唱完了,但晚晴却还是没停,仍不断哼着最后的旋律,慢慢的,慢慢的轻了下来。 “傻站在下面干嘛呢?” “……在看大美女。”叶晨诚实地回答道。 “哈。”晚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是吗。” “哇,刚才,刚才真的是你吗?感觉完全不像一个人了啊,那首是什么歌?好好听。” “未来的一首歌而已。” “你还会说别地的方言?” “很稀奇么?” “能不能再唱一首?” “你还来劲了。”晚晴笑骂道,“别傻站在外面喂蚊子了,回房间了。” “灯修好了没?” “没有,不过我找到了一盏煤油灯。” “……我们睡哪里?” “还是睡到阁楼去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睡……睡别人的床不太舒服。” “是睡死人的床不太舒服吧。” “咳咳!” 晚晴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她用力一扬长发,转身走进了屋子里,将星光月光,还有叶晨,都留在了门外。 “喂,等等我啊!”叶晨赶忙追了进去。 爬上阁楼,光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暗。 小床就摆在斜窗边,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今夜的星空。 草席是晚晴铺的,还顺便找了床薄被出来。 虽是盛夏,但这样偏远的乡下未必不冷。 哪怕只是盖一下肚子也好,免得着凉了。 还有一点,那就是夏天盖上被子,还可以避免被蚊虫咬。 虽然不能完全避免,但总也要好一点。 晚晴直接躺在了那张小床上,想着过去的晚晴每天看着这样的天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这时候要是有一台磁带机或者收音机就好了。 然而遗憾的是,这里什么也没有。 唯一的伴奏就是窗外的虫鸣与风声,树叶摩擦着发出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摇晃着沙锤。 “……啊,这床好硬。” “硬板床就这样,你是席梦思睡多了吧?” “以前睡的就是这种床。” “别以前了,也就一年前吧,哪门子的以前哦,对你来说,有那么远吗。” “切,但我就是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啊,而且你得把循环的日子算上啊,我们在循环的那一天里起码过了半年吧?” “忘了,应该差不多有两百天吧。” “所以实际上应该差不多有两年了嘛。” “其实我们相当于是复读了一年。”晚晴调整了个舒坦的睡姿,“这次应该能考上本科了……多亏了那循环的日子。” “我甚至都要怀疑那循环的日子就是拿来给我们复习的了。”叶晨开玩笑的说道,撞了撞晚晴的胳膊,“嗳嗳,你是不是有心想事成的能力啊?那时候你还说时间不够多了,不知道能学到什么程度,结果就给你时间学习了,啧啧……” “嚯,我要是心想事成,那还只中十万块钱?不得中个几百万上千万的。” “那种太夸张的愿望当然是不能实现的啦。” “循环的一天难道不夸张啊?” “也是哦……不过中大奖也不可能啦,你不是试过了嘛。” “就是知道所以才这么说的。”晚晴将斜窗打开了一条缝,晚风缓缓地吹入阁楼里,让二人的每一个毛孔都跟着舒张开来。 虽然是陌生的床,但此时躺在上面,却意外的没感觉到陌生呢。 …… 12.于星夜下入眠 有人维护的老房子总有一种特别的韵味,特别是这样的木屋。 或许是那些木头中散发出陈年油脂的香气让人感到安心吧。 今天骑了那么多路的车,晚晴实在是有些累了,毕竟平时都是叶晨骑车,她的身体多少有点不大适应。 所以才刚躺下没多久,明明上一秒俩人还在聊着乡下的星空多璀璨呢,下一秒就脑袋一歪,睡着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忽然去世了呢。 “睡了?喂?”叶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任何反应,“真睡了啊?” 回应她的,是晚晴那均匀的呼吸。 没了聊天的人,叶晨就只能呆呆地看天空。 她不是晚晴,更没有经历过晚晴的那些事。 能够让她回忆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或者说即使有,现在的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可回忆的。 因为她的人生终究还是太短了。 大学毕业的叶晨,都还没有年满十七周岁呢…… 她偏过头,看向身旁躺着的人儿,那婴儿肥的小脸,像是永远也长不大似的稚嫩,谁能想象到,在这个娇小的躯体里,竟然藏着一个大叔的灵魂呢? 叶晨坚定的相信,晚晴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但有时想起却总会一阵心悸,仿佛她随时会离自己而去。 今天看到了上一个晚晴留下的文字,让她对此愈发担忧了。 晚晴会离开吗? 她会不受自己控制的离开叶晨吗? 万一真的有那一天到来了,该怎么办? 有时候,她甚至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晚晴,这样她也不会觉得一个人生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也不会觉得没有晚晴的日子无法想象。 但现在一切却都不同了。 她光是想想,就感觉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哈……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学着晚晴平时说话的样子进行自我催眠,“无所谓、无所谓那些都无所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想那么多又没用……” 晚晴是长大的叶晨,但叶晨却不是晚晴。 她没法做到这么简单就催眠和麻痹自己。 平时总觉得晚晴像个鸵鸟,逃避现实,或者对没有发生又无法改变的事情视而不见。 但现在想想,能做到这一切的晚晴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普通人根本就做不到那种程度。 她甚至连睡眠都不会受到影响,那该是有多么粗的神经线条啊? 但是…… 晚晴其实就是未来的叶晨,她也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候吧。 就像是柔嫩的肌肤磨出了老茧一样,后来的毫无感觉,是用那段痛苦经历作为代价的。 到底是经过了多少次的打击,才能磨练出这样的神经来? 而且……到底是怎样的打击,让她都无法承受而选择了跳楼自杀? 或许,那些事情比晚晴说的还要可怕和严重。 从她嘴里冒出的故事,很多时候都太过轻描淡写了。 “嗯……”晚晴在无意识中将脸颊贴近了叶晨,温热的鼻息扑在了她的脸上,嘴里还呢喃着模糊的梦话,“唔……今予……你作业写了没……这道题……我……不会啊……” 叶晨的嘴角扯了扯,转头看向了星空。 她的意识就这样被星空吸着缓缓向上飘去,旋转着被拖进了梦境里。 …… “呼!” 叶晨没有做噩梦,甚至都没有做梦。 但却因为一阵心悸而猛然惊醒了。 夜已深。 或许对于城市里来说还不算特别晚,但对于这样偏僻的乡下而言,却已是真正的深夜了。 她摸到了放在床头的传呼机,摁了一下开关,顿时亮起了幽绿色的微光。 十点五十九分。 如果是在公寓的话,这会儿可能才刚睡下吧。 外面应该还能听到正在收摊的喧闹,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还有些许啤酒瓶子碰撞的声响。 但这里却很安静,只能听到蟋蟀的叫声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她有点想上厕所,但又不敢一个人去。 以至于躺在床上又发了会儿呆,几乎又要睡着的时候,终于是被尿憋醒了。 她只能慢慢地坐起来,期望着晚晴这会儿被吵醒,能陪着她一块儿去。 然而晚晴睡得就像个死猪似的,全身心的投入到梦里去了,外面就算打雷下雨,甚至地震了她八成都听不见。 叶晨只能自己起床,胡乱地套上凉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传呼机,借着微光找到了书桌,用火柴点着了那盏油灯。 其实今天的夜晚并不算黑暗,璀璨的星辰能照亮许多东西,但她还是觉得手里有点能发光的东西会安心许多。 要是有手电筒的话就更好了,但是很遗憾,没有。 所以目前来说,油灯就是最亮的了。 至于传呼机那点灯光,能照亮上面的字就算不错了,想用它照亮别的东西,那还是算了吧。 虽然有玻璃罩挡着,但拿起她迈开步子的时候,油灯里的火苗仍旧会跟着轻轻晃动,连带着让她发出的光芒都跟着闪烁起来。 叶晨托着油灯,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外面正好在此时传来猫头鹰那‘咕唔咕’的叫声,吓得她心中一颤。 明明知道那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但却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现在她格外的想念小白。 在家里,每次晚上起来上厕所,它都会跟着,有时是在门口默默守着,有时则会跟着一块儿进来,趁人上厕所的时候把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 但总之都能感到它的存在,就像是保镖一样,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毕竟小白也算是中型犬了,体型摆在那里,不像小型犬,遇到事儿了还得主人照顾。 “要是把小白也一起带来就好了……”叶晨咕哝着,缓缓走出了门,白天时完全没感觉的露台,这会儿踩在上面,却能听到那轻微的‘嘎吱’声。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这种‘嘎吱’声就更明显了。 每走一步就有一声。 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下去,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她提心吊胆,甚至连那树影都觉得像鬼怪似的张牙舞爪。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推开一楼的门走进了那黑乎乎的房间,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地跳到了厕所门口,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两秒,‘啪嗒’地拉动了绳子,让灯亮了起来。 就好像是来到了安全屋一样,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更让人放松的是,厕所里没有镜子,不至于在狭小空间的时候让人忍不住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 人是很奇特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的时间越久,就越是觉得里面的人不像自己。 从而产生一些恐惧的心理。 实际上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只是因为镜子里的自己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才会越看越觉得不像,然后心理作用加剧了这种感觉,恐惧便弥漫出来了。 所以说很多时候,人都只是自己在吓自己而已。 叶晨高高提起裙子,免得碰到地面弄脏了,然后飞快地洗了把手,也顾不得冲水,就急匆匆地关了灯窜出到了屋外。 相比黑漆漆的屋子,外面璀璨的星光起码要更亮堂一些。 忽然,她感觉有人在自己身后,她紧张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一个黑影站着一动不动。 “啊!!”叶晨吓得差点把油灯都给丢到地上,倒退了两步,转头就要往楼梯上跑。 “嗯?”然后她就看见那个以为是正对着自己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一个红色的火光正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再仔细一看……是杨叔。 “晚晴……晚晴的妹妹,你怎么了?没事吧?” “呼……是杨叔啊。”叶晨松了口气,小声咕哝了一句,“看到活人的感觉真好……” “啊?什么?” “没事没事,我是下来上厕所的,看到一个黑影不知道是什么……呃……有点吓到了。”她诚实地解释道,没有狡辩。 “哈哈,你和晚晴小时候一样,都怕鬼,别怕别怕,在这里有啥好怕的。”杨叔夹着烟朝不远处指了指,“你瞧,咱们这里养的几条大狗都在巡逻呢,真有什么鬼也被它们吃咯。” 叶晨朝他指着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三只土狗正前后错落的缓缓走着,在更远处,还有两只更威武的大狼狗正趴在地上假寐。 “白天的时候都没看到诶。” “哈哈,白天它们都去山上玩咯,或者睡觉呢,晚上才回来,吃了饭就在这里巡视地盘,你怕狗吗?” “还好……” “嗯,别怕,我们这的狗对人都热情的很。”杨叔嘬了嘬嘴,“嘬嘬嘬,大黄二黄大花!过来!” 那三只一块儿走的土狗就摇着尾巴,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之前还感到有点寂静诡异的气氛,这会儿已经消散无踪了。 “我家也有养狗,看到狗就感觉很亲切。” “哈哈,是啊,而且我们这的可都是好狗,怎么样,摸摸看?” “那就算了吧……我洗过手了。”叶晨摆了摆手,“杨叔你这么晚不睡觉,站在这抽烟干嘛啊?” “出来散步,顺便抽抽烟,我平时都是晚上接客的——晚上没二鬼子查嘛,习惯了,今天这倒是睡不着了,估计得到两三点才有困意吧。” “好吧……那杨叔我回房了。” “行,再下来上厕所别怕了啊,哈哈!” “咳咳!” 13.到傍晚才醒来 窗外吹来的风并未让人感到炎热,反倒有几分回到了春天似的清冷。 潮湿的水汽让晚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腿在草席上轻轻蹭了蹭,将身前的薄被抱紧了一些。 她缓缓睁开绿色的双眸,用那沉静如水的眼睛看着窗外那微微弥漫着橘红色光芒的天空。 一时间,她有点分不清现在是几点。 感觉睡了很久,又好像还没睡够,仿佛已是世界末日之后的孤寂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感到恍惚和迷茫,空白一片的大脑什么也想不起来。 如果现在有一个人告诉她,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了,现在是核战后的废土时代,她恐怕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对方。 她伸手摸索着传呼机,但却发现它不在自己身边,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似乎让她有些烦躁。 “呼——!”晚晴一咕噜地坐了起来,昨天的记忆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她就说怎么这个天花板怎么这么矮,还这么陌生。 “是了,在乡下过夜呢……今天该回去了来着。”晚晴咕哝着,从床上走了下来,套上了那双半透明的凉鞋。 推开门,她就被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这他妈还是夏天吗?”她摸了摸没有袖子遮盖的双臂,“今天又下雨了?” 地面泥泞而潮湿,看样子似乎雨停了还没多久,不过阴云就像昨天傍晚一样,正在开始缓缓散去,将那一尘不染的天空重新展现在世人的面前。 天气其实并不是真那么冷,而是晚晴刚起床,多少有点不适应而已。 这座乡下的小村庄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了,只能听到她自己发出的脚步声。 像是一夜醒来,这里的房子全部被废弃了一样。 “你醒了啊。” 刚走到楼下,就看见正蹲在楼梯边嚼泡泡糖的叶晨,她努力想要吹出一个泡泡来,但铆足了劲却什么也没吹出来,还差点把泡泡糖给吐出去。 “嗯,睡了个好觉,今天早上还挺冷的。” “早上?” “干嘛?” “现在都傍晚了好不!” “哈?” “我还想你今天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去呢,喊你也喊不醒。” “你喊过我吗?” “当然了啊,清晨的时候喊过,中午的时候也喊过,你都没醒,我还想,你不会要一口气睡到明天去了吧。” “哪有那么夸张——不过确实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啊。”晚晴用力伸了个懒腰,“好久没有一口气睡那么过瘾了。” “切,睡那么久都把你脑袋睡迷糊了吧。” “你睡那么久你也迷糊。”晚晴用力揉了揉眼睛,“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 “就像是所有人都死了之后发现你还活着一样。” “我活着耽误你了是吧,切。” “哈哈,小屁孩。”晚晴见叶晨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便轻笑了两声,没有多做解释,“所以你今天一天就在这里发呆?” “怎么可能啊,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可闲不住。”叶晨撇了撇嘴,“村里的人今天都出去了,就只剩几条狗偶尔出来闲逛,我都快无聊死啦。” “村里人出去干嘛?还一起出去?” “是啊,连隔壁家的奶奶都出去了,好像是有谁家的儿子结婚了,是村里某个老人的孙子,所以就一起过去庆祝了。” “你怎么不去?跟着参加婚礼,可以一天白吃白喝啊。” “他们也喊我去啦,不过我觉得不太熟,就没去了,而且万一你什么时候醒了呢?谁知道你到现在才醒……我们今天还能回去吗?” “放心吧,才刚刚傍晚,夏天的傍晚可是很长的,我们回去绝对来得及——我先洗把脸再说。” “你肚子还没饿啊?” “怎么,你饿了?” “切,等你做给我吃我早就饿死了。”叶晨翻了个白眼,“我骑车到小镇里买了些零食,等下我们到路上万一饿了也还可以吃,哦对了,还买了个电筒,这地方没有电筒真是不方便,到处黑布隆冬的。” “要啥电筒啊,自行车上不是有吗。” “拆下来不麻烦啊,而且也不够亮——其实就是感觉挺好看的就买啦。”叶晨走到了停在屋檐下的自行车旁,从篮子里拿出了那个在九十年代十分流行的铁皮手电。 它有着散发银色光泽的金属外壳,整体很长,像是一根短棍,用的还不是五号电池,而是容量更大的一号电池,并且需要足足两节——不然也不会把握把做得那么长了。 “不错啊……好东西。”晚晴比叶晨更喜欢这样的老物件,虽然它在这个时代,算是新东西。 怀旧或许是有那么一层过往的滤镜,但捧起这沉甸甸的手电时,晚晴也觉得,自己喜欢过去的东西也很正常,这玩意儿的质量可比未来的要好多了。 这年头很多东西,几乎是买一件就奔着用一辈子去的。 甚至有厂家因为产品质量太好而倒闭的。 这可不是笑话。 “多少钱啊这个?” “咳……”叶晨摸了摸鼻子,“五块……” “你骗鬼啊五块,买两节一号电池都不够吧!” “一号电池哪有那么贵……” “十块?” “嗯……十二。” “啧,不便宜啊。” “嗯……又,又不是玩具,能用的嘛……” “你用我钱包里的钱买的啊?” “怎么可能,我用自己压岁钱买的啊。” “还没用完啊。” “又没什么要用的地方……” 晚晴笑了笑,她想,怀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怀念曾经省吃俭用买来的东西吧,哪怕那些东西其实并不昂贵,但就是很怀念那种对于自己十分‘珍惜’的感觉。 在未来,她可以买更贵的东西,甚至买一样东西直接花掉自己全部的工资,但却再也不会有这种买下珍贵物件的幸福和喜悦了。 兴许是那时候的她可以用花呗,可以刷信用卡,分期付款和线上支付,让人对金钱逐渐失去了概念,那一串毫无质感的数字,让人的神经都跟着有些麻木。 …… 这里有牙刷牙杯,但太久没用了,总让人感觉不太干净——毕竟这玩意儿是得塞到嘴里去的。 所以晚晴并没有刷牙,只是漱了漱口,然后抹了把脸就算完事儿。 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外头依然安静,只是吹来的风似乎变得稍暖了一些。 夏天只要太阳出来了,温度很快就能回升。 不过今天应该不会太热,毕竟已是傍晚,也没多少时间留给太阳升温了。 刚醒来的时候,还觉得肚子涨得很,像是刚吃完饭一样,但这会儿,肚子却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饿了。”晚晴看向叶晨,“你买来的零食呢?” “有泡面你要不要?” “泡面,也没热水啊。” “我从杨叔家打了一壶热水过来,还有半瓶呢。” “行啊,除了泡面还有什么?” “卤蛋、火腿肠、辣条饼干什么的。” “奢侈啊。” “难得出来玩嘛。” 不多时,晚晴就已经泡好了面,直接蹲在了大门口,‘吨吨吨’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汽水饮料。 不是可乐也不是雪碧,而是一种杂牌的乡下货,到城里还买不到这玩意儿呢。 口感嘛,只能说完全是一股劣质香精的味道,虽然确实有气泡,但实在是谈不上好喝。 不过这玩意儿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这么大一瓶只要五毛钱,要是可乐的话,哪怕罐装都得一块钱往上走了。 蹲在村子里吃泡面,让晚晴想起了小时候回外婆家,饭点的时候就在自家打个饭,捞点好吃的菜,然后在全村里到处串门,见谁家有好吃的就去蹭点,一顿饭愣是得花上快一个小时才吃完。 有时候还特意去有电视的孩子家里看看电视,一晃眼天就彻底黑了,等回去的时候没手电筒,黑不溜秋的都找不到路。 到了家,还得自己洗碗——毕竟其他人的碗早就洗掉了。 要是连续好几天都这样,那就免不了得吃一顿‘竹条炒肉’了。 但那时候的孩子,多半是不会因为挨了揍就抑郁了的,因为有许多小伙伴可以一起分享。 你去说自己挨了揍,别人就会说自己昨天被揍得更狠,然后立马又人说这算什么,上次自己被他爹吊在树上抽…… 这大概才是最好的安慰方式。 对于挨揍,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将闷气憋在心里,心胸也更宽广开阔一点,更不会那么敏感。 这些都化作了未来抵抗生活压迫的力量,没有这样的童年,晚晴怀疑自己根本连最开始的几年都熬不过去。 “还不吃啊,等下泡面都得糊了。” “哦?对哦。”晚晴差点忘了这事儿,赶忙捧起热乎乎的泡面桶,用勺子卷起面条,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把腮帮都装得鼓鼓囊囊的。 泡面。 她曾经吃过无数次的东西。 在外卖太贵,自己又不想去外面吃,家里做饭还没时间,或者即使有时间也懒得动弹的日子里,她就会吃泡面。 最厉害的一次,一个月里有二十天都吃泡面。 越是长大,就越是讨厌泡面的味道。 有时只是路过闻到了就会想吐。 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感觉这桶泡面格外的美味,或许是乡间自然的气息为它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风味吧。 …… 14.下雨也很快乐 自行车的车轮压着夕阳的尾巴,朝着城市而去。 告别了那段长长的废弃铁路,又将那只有泥土路的小镇甩在身后,二人终于骑上了白色的水泥路。 虽然不如柏油马路,但总也比泥路好骑得多了,费劲半天的叶晨感觉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换人换人!”不过她还是在路边停了下来,“我累死啦,该你骑了。” “别急,这个地方风景不错,不多看一会儿吗?” “哈?” “正好有点渴了,喝点水啊。” “再等等就天黑了……” “反正天马上也就要黑了,那也就没什么好急的了。” 叶晨严重怀疑晚晴就算面对自己的死亡,也能这么淡然,指不定还会来句‘反正马上就死了,在死前快活一下’之类的话。 ——如果她说在死前要和自己做的话……该不该同意呢? 叶晨的思绪一下子又偏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里其实还是在乡下,不过道路要宽敞许多,宽敞的水泥路足够三辆小轿车同时通行。 道路的左侧是成片的农田,右侧则是山。 叶晨骑车的时候,就挨着山边骑,这样比较安全。 说是山,其实不如说是个大土包,目测也就几十米到一百米高的样子,山坡上是特意种的花田,显然有打理过,一个小山包的山坡,基本只种一种花,有些山坡上的花早已凋谢,有些则正在这个雨后的夏日盛开着。 斜阳从山与山的缝隙之间露出小半个脑袋,看起来像是正在沸腾的……荷包蛋。 叶晨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她感觉好像有些饿了——骑了这么多路,之前吃的泡面似乎已经被消化完了。 好在车篮里放了些零食和饮料,这会儿倒是不用担心。 她摸了个乡巴佬卤蛋,斜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用脚微微撑着地面,剥开那大概是放久了,所以沾了不少灰尘的包装袋,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黑色的卤蛋。 这玩意儿要是从来没吃过的人恐怕还真不敢吃,因为那色泽实在太像是某种奇怪的黑暗料理了。 不过里面的蛋黄却是深金色的,看着十分漂亮,一股淡淡的五香味在小路上弥漫开来。 “还有吗?”晚晴踮起脚,看着那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夕阳,头也不回的问道。 “没有卤蛋了,鸡腿你要不要?” “行啊。” “吃得下吗你……我是下午吃的泡面,你可是才刚吃没多久啊。” “就那么一点泡面谁能吃饱啊。”晚晴把手伸了过来,“鸡腿呢?给我。” “啊……就一个了,让我咬一口……怎么样?” “随你。” 叶晨把还没吃完的半个卤蛋塞回包装袋里,放到车篮中,然后拿起了那个同样黑漆漆的乡巴佬鸡腿,拆开包装,犹豫着看了几秒,最后选择了最厚实的那个地方咬了一大口。 “给!” “靠,好吃的地方都被你全吃了啊。” “我就只咬了,一口!”鼓着腮帮的叶晨含糊不清地说道。 “真有你的……”晚晴翻了个白眼,接着她咬过的牙印,大口的啃了起来。 乡巴佬系列的零食,就是那种外表看起来黑漆漆,一点都不好看,但吃起来却味道很好的零食。 关键是量很实在,不像有的鸡腿,基本都是骨头,一口下去,根本就没多少肉。 夕阳将天空的云彩染得通红,但被山体挡着,已经完全看不到它了。 “喂,叶晨。” “干嘛啦。” “你有梦想吗?” “……吃错药啦?” “要是你有一大笔钱……几百万吧,你想做什么?” “几百万诶,肯定开公司投资然后赚更多的钱吧?一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最多是把一些多出来的钱用来买自己想买的东西,其余的钱就努力让自己做一个更有钱的人吧……” “有没有梦想啊你。”晚晴朝山边的水沟里吐了一口骨头渣,“太无聊了吧,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有那么‘大人’的梦想的啊,你孩子的纯真呢,去哪里了啊!” “……这是成熟的思考好不。” “切,要是我有钱了,我就搞个一座山下来,在山上住,最好是靠近路边的山,这样交通方便点,然后山坡上要种满各种各样的花,最好每个季节都能有一大片的花盛开,啧啧,想想就美滋滋啊,几百万应该够了……” “你是老头子吗……” “不行吗?” “那完全是老头子才会有的想法吧,干了一辈子累了想养老了之类,你还没那么老吧!” “现代社会的节奏太快,人老得也快,三十岁的人,大部分心态都老得像六十岁了,我都他妈四十多了,相当于八十岁的人咋了。” “咦,等等,你的真正年龄好像比老爸还大?” “……差不多大吧。” “完全可以称兄道弟啊……” “是啊,所以在我眼里,你就完全是个小屁孩嘛。” “切,小屁孩那你还喜欢!” “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 叶晨扁了扁嘴,真有点不大高兴了:“能不能别那么肤浅啊。” “你得庆幸好不,实话实说,要是你长得不好看,我还真不一定……嗯。” “……感情去哪里了啊!” “人嘛……嘿嘿。” “切,那我要是和今予差不多水平呢?” “那也行。” “小梦呢?” “……也,行。” “回答得好勉强,噫,你的意思是小梦不好看是吧。” “挺普通吧。”晚晴十分诚实,“我就喜欢漂亮的。” “嘁。” “难道你不喜欢?要是我不漂亮,从最开始你就把我当精神病看待了吧。” “啊……”叶晨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所以庆幸吧,长得好看就是上天送给你最好的一份礼物了,价值起码也有个五百万吧。” “这么多……” “我应该有个一千万。” “你什么意思啊!太嘚瑟了吧?!” “绿色眼睛啊,多好看。” “那也不至于比我多一倍吧?” “懂不懂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啊,你看,绿瞳却不是混血,身材还那么娇小,萝莉大家都爱懂不懂,男女老少通杀好吧。” 和晚晴在一起久了,叶晨自然也知道‘萝莉’这个未来词语是什么意思,她甚至能用未来的流行词反唇相讥:“你自己是萝莉控,别把其他人都当成和你一样好不!” “那你觉得是我抱起来舒服,还是比较高的今予抱起来舒服,还是小梦抱起来舒服呢?” “……咳!” “看吧,这就是萝莉的魅力!”晚晴挺起了胸膛,颇为得意地大笑着,将吃剩下的鸡腿骨随手甩了出去,“男女老少通吃!” “好好好……”叶晨有时候都佩服晚晴这种自信,明明不是什么好得意的事情,她却偏偏特别能自我满足。 最起码让叶晨来说这种话,她是绝对时候不出口的,甚至问一句‘自己好不好看’都会不好意思。 因为那种时候,潜藏在心底的男性心理就会浮现出来——一个男人,问别人自己好不好看,那未免也太羞耻了点吧。 哪怕现在的她就是女孩子,却还是忍不住会想到‘娘炮’这个词。 这其实是一种社会的规训,那种‘男孩子就应该怎么样’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了。 不过她很疑惑,为什么晚晴没有受到这样的影响。 她的灵魂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自由,如此的不受约束呢? …… 水泥路变成了柏油路,红绿灯与沿街的商铺也都开始变多了起来。 现在已经进入了城市边缘,四处亮着的路灯,总算是让人不再感觉完全被黑暗所包裹了。 但一直默默注视着她们的月亮也藏进了云层里,阴云压低得几乎要挨到高楼的房顶,大雨又下了起来。 “躲雨吗?” “不躲了。”晚晴在路边一家紧锁着卷闸门,贴着「旺铺转让」纸条的小店前停下,把车篮里的雨披抓了出来,“穿雨披,都已经到城里了,还是赶紧到家吧,后面的路都轮你骑了啊。” “呼,但是风也很大啊……” “管它呢,反正又不是我骑,我躲你背后就行了,嚯嚯,舒服。” “……” 叶晨无奈地套上雨披,坐在了自行车上,她感觉身后的雨披被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而后就传来晚晴那因为隔着雨披而有些闷的声音:“好了,出发!” 虽然连下了两天雨,温度有所降低,但毕竟是夏天。 落在脸上的雨水让人感到凉爽,丝毫不觉得冷。 大风将雨披的帽子都吹歪了,叶晨好几次把它拽回来都没用,干脆就任由帽子在风中摇曳,任由让那雨水落在自己的长发上,一摇一晃的用力踩着踏板向前。 “嗷呜——!!!”缩在雨披里的晚晴怪叫了起来。 “你干嘛……” “怕你寂寞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狼来了呢。” “嗷呜——” “你上瘾了啊!这里可是大街上啊喂!” “那不是更刺激嘛,反正也看不到我。” “……真有你的。” “下雨天骑车很过瘾吧!” “哪门子过瘾了啊,满脸都是水,快看不清路啦!” “唱歌怎么样?” “啊?” “我是一只猫——” 晚晴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跑调了的歌声穿透雨幕,传向了远方,让叶晨哭笑不得。 不过,刚才那因为下雨还要骑车而变得有点糟糕的心情,却莫名愉快了起来。 伊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故意……这样做的吗? 叶晨想到这里,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 15.终于要搬新家 1997年7月13日,星期天。 连续两天的雨早已过去,紧接着就是好几天晴朗的日子,夏日的高温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虽然还是清晨,但却已经能让人不断冒汗了。 如果不动的话,还只是额头出汗,但只要稍微动一动,那就真是汗流浃背了。 晚晴热得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小背心,稍微一弯腰,就能一览无余。 明明都一起洗过好几次澡,但叶晨偏偏还是会忍不住偷看一眼,然后又赶忙挪开目光。 ——似乎这样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感觉,才最吸引人。 这会儿,三人正忙碌着打包家里的东西,虽然昨天已经整理了一些,但仍旧有不少需要收拾。 门口堆了一大叠拆开了的纸板箱,那是父亲从单位里拿来的旧纸箱,一般是卖给收废品的,但如果有员工想要,那么只要说一声就行。 反正运输公司里总有许多旧纸箱的,只不过有的已经被拆坏了,有的则相对完整,这些都得自己挑拣出来。 崭新的胶带纸也是从单位里拿来的,零零散散的落在地上,箱子被装满之后就得用胶带封上,免得到时候在车里颠散架了。 “啊——累死了累死了——”晚晴敲着后腰站起身来,左右扭了扭,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这边都是衣服吧?” “啊,那个箱子是薄衣服,那个是厚衣服,还有那个小箱子是贴身的衣服……”叶晨赶忙说道,因为这箱衣服是她整理的。 ——本来是晚晴在叠的,但叶晨嫌弃她叠得不整齐,就干脆上手自己来干了。 “行嘞,我得把名字写上,免得等下认不出来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了。”晚晴用力捶了捶后腰,抹了把几乎快把自己眼睛给糊住了的汗水,拿起放在桌上的红色记号笔,在纸箱上写了起来,“薄衣服……厚衣服……” “我们这边是不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啊。”叶晨把又一个没封装的纸箱推到了晚晴脚边,“这里面是餐巾纸之类的东西。” “哦,放着吧。” “好像差不多了,我去对面看看小梦整理的怎么样了?” “去呗。”晚晴抓起旁边纸板箱上的毛巾,又用力抹了把脸,光只是站着,她就在不断的出汗,地面都因为落下的汗滴而变得有些湿哒哒的了。 对面房间,也就是赵今予之前住的地方,父亲正在把安在窗户外面的空调外机卸下来,他没有任何防护的就站在放空调外机的水泥板上,看着相当危险。 “啊……老爸,你小心点啊。”叶晨紧张地走到窗边,恨不得自己用手抓住他的肩膀,免得他一不小心掉下去了。 “放心,没事的。”父亲却是一脸淡定,甚至还往下看了一眼,他似乎是一点都不恐高,“来,让一让,我要把外机搬上来了!” “哦哦,要帮忙吗?” “不用,让开一点就行。” 叶晨赶忙后退了几步,就看见父亲咬着牙,‘喝呀’一声将那沉重的外机放在了窗台上,然后他十分矫健地踩着空隙爬了进来,从里面把外机搬到了地上。 看到父亲安然无恙,叶晨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看看别人都整理的怎么样了。 今天毛叶媛和林宿梦都来了,说是打包点赵今予留下的东西回去,其实主要还是来帮忙。 林宿梦不想带太多东西回去,因为她在家里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空间,只拿了一些最喜欢的,打算到时候带到大学里去。 而毛叶媛倒是整理了一箱书出来,但也差不多仅此而已,其他的东西,她家里也放不下了。 ——她现在还是和父母一起住的,那里并不怎么宽敞。 主要是这年代的住宅,大多都是三十平左右,有个五十平的都能算是大房子了。 前者一般是一些工人宿舍改的小区,后者则是一些新造好的小区。 至于什么一百平以上的房子,对于这年代的大多数人而言,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幻想一下的存在。 “叶晨,你来啦!这个大台灯怎么办呀,要拆掉吗?好像没法折叠起来诶。” “啊……拆掉吗……我看看……” 台灯很大,如果不拆掉的话,会很占空间,但如果想要方便一点的话,还是就这样原封不动的搬走比较好。 如果是一般的小轿车或者面包车可能确实放不下,但父亲这次开来的是一辆带集装箱的卡车,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烦恼。 “不拆了吧,就这样好了。” “没问题吗?” “嗯……” “那这个黑胶唱片机也不拆了吧?” “那个更不能拆了……万一拆坏就麻烦了。” 赵今予家的东西不算很多,但基本都是大件。 除了刚才那两样外,还有一个小冰箱以及一张长桌。 “长桌家里好像也放不下啊……” “这个长桌质量还挺好的呢。”毛叶媛用手轻轻摸了摸,虽然有好几天没人住了,但上面仍旧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灰尘,“哦,对啦,要是你们不要的话,就拿去给我姐姐吧,放她那个小工作室里?” “放得下吗?” “嗯!清理一下就放得下了,她之前说要把那里改成办公室风格呢,这种长桌应该是需要的吧?” “那行……反正你三姐的工作室也很近。” “是呀。” “小梦呢?” “在卧室里。” 叶晨随手拿起一把放在纸箱上的折扇,走进了卧室中,林宿梦正在把床上刚擦干净的凉席卷起来,这些麻烦的东西,赵今予都没带走。 “今予带走的东西还真不多啊……” “是呀,扔掉就太可惜了。”林宿梦笑着说道,“这些可以放你们家先帮我留着吗?” “嗯?”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不额外买席子被褥之类的东西了。” “没问题啊。”叶晨一口答应了下来,反正自家有两套房子,装修好的那间对面就是还没动过的毛坯房,临时当仓库使用完全没有问题,“今予还有多少东西没带走啊?” “枕头啦、棉花被啦,都没拿走呢。” 满头大汗的叶晨再次感叹了一下有钱的任性,顺手打开了那个由公寓统一配备的衣柜:“她不会连衣服都没全拿走吧?” “衣服倒是全带走了呢。” “呼,总算还没有败家到那种程度啊……”叶晨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衣柜,替赵今予松了口气。 在赵今予家收拾东西就要快多了,纸箱子要装的最多的东西,也就是书和碟片。 看着这些代表着这一年回忆的东西被装进纸箱里带往新家,叶晨多少感到有些惆怅。 朋友和朋友之间,一定要分别吗? 下次再见面,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喂——你们怎么样了?”正出神着,门口传来了晚晴的声音,因为今天要搬家了,所以也没必要在意房间卫生,她是直接穿着鞋子进来的。 进来的时候,林宿梦正和毛叶媛一起把那些几乎没用过几次的锅碗瓢盆装进一个比较厚实的纸箱子里。 “差不多快搞定啦。”毛叶媛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那我们差不多可以把这些东西搬下去了。”晚晴像个店小二似的,将毛巾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出汗多了,就直接拿起来擦一擦,“老爹已经把大件东西都差不多搬下去了,我们把这些小件的纸箱搬下去就行。” “车子停在哪里?”叶晨问。 “在公寓后面,大门是马路边,不方便,后面人少点,就是得多走几步路。”晚晴说着,顺手直接拿起了这个看起来大,但并不算很重的落地台灯,“我先把这个拿下去好了,你们有谁和我一起啊?” “那我抱这个唱片机。” “冰箱——”毛叶媛看向了林宿梦,“小梦,我们一起搬吧?虽然是小冰箱,但好像也挺沉的……” “没问题吧?不行的话等下让老爸帮忙拿。” “应该可以吧?试一试咯。” “嗯。” 晚晴抱着最轻的台灯,一点都没有感觉不好意思,她晃悠悠地走到门口,等着其他人跟着出来:“小梦,你暑假已经确定待在家里帮忙了吗?还是要出来打工?” “姆——唔——!”林宿梦用力地抬起冰箱,站在对面的毛叶媛也赶忙用力,但明显要比她这边倾斜一点。 别看毛叶媛长得那么高,但力气可没有林宿梦大。 毕竟她可是经常干活的,家里人也不把她当女孩子看待,那些重活都会喊她干。 没法反抗的时候,就只能咬着牙努力坚持,时间久了,力气自然也就大起来了。 这就和农村里很多劳动妇女甚至能一个打两个城里大老爷们一样。 好不容易抬起来了,俩人都缓缓地将冰箱往外搬,晚晴也朝电梯走去。 “还没……打算好呢。” “你爸妈肯定不让你出来的吧。” “嗯——” “但是总不能就这样了吧。” “大概……在家帮忙……”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月……然后,再去打工吧。” “很辛苦诶,还想着暑假和小梦一起出去玩的呢。” “没事啊,可以找我们嘛!”捧着唱片机的叶晨加快了脚步,“今天正好看一下我们新家在哪里!” “好呀,你们新家附近有没有什么闹鬼的地方呀?” “……毛毛虫你不是最怕这个了嘛。” “但是……就是感兴趣嘛!” “又怕又喜欢啊……你还真是……” 叶晨无奈地摇了摇头,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 16.搬新家的疲惫 “还有吗后面?”小脸脏兮兮的叶晨抹了把汗,干起活来,就实在没法注意自身形象了。 “应该没有了吧。”林宿梦不太确定的说道,身后跟着‘嘿咻嘿咻’喊着,费劲地抱着个纸箱子的毛叶媛。 “没了。”走在最后的晚晴回了一声,“最后两个箱子我已经拿了。” “总算好了啊。”叶晨长出一口气,“从早上开始搬家,现在都傍晚了。” “咕噜噜——”毛叶媛的肚子里适时的传来一阵‘抗议’的声音,让她有些脸红地干咳了两声。 “我们连中饭都没吃啊。” “毕竟东西太多了。” “老爸呢?” “他把卡车开回公司去。” “呼,我现在只想坐着休息……”林宿梦艰难地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加快脚步地冲进了屋子里,用两只脚互相蹭着脱掉了布鞋,然后将纸箱堆在了另一个上面,整个人顿时没了力气的瘫坐在地。 “我感觉我能躺着睡着啦……”毛叶媛倒是没真的直接躺着,而是勉强地靠在墙边,那冰凉的触感多少能缓解几分这盛夏的酷热。 屋子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板箱,之前还像个新装修好的家,这会儿一下子就让人觉得像是仓库了。 冰箱、空调、热水器之类在搬上来之后就被父亲装好了,但其他的大件东西却还没安排好该摆放哪里。 比如那盏大落地台灯,还有赵今予用的小冰箱——这玩意儿让晚晴很纠结要不要再买新的冰箱了。 你说这个冰箱不够用吧,其实也还行,有冷藏有速冻,不屯很多东西的话差不多够用,但放在这里却又感觉太小,而且万一要塞很多东西的话就塞不下了——可是转念一想,万一她俩之后去上大学了,父亲又不怎么回家,冰箱根本就不需要放很多东西。 “算了,等下还是把这个冰箱直接插.上吧。”晚晴叹了口气,“然后买点冰棍回来,这大夏天的没有点凉快的东西吃真是受不了。” “赞成——”叶晨有气无力地举起了双手。 虽然客厅里被堆得满满当当,但显然,今天众人是没什么心情把它们给整理出来了,最多是把因为搬东西而弄脏的房间打扫打扫。 “老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没那么快吧……”本来已经坐着不想动弹了的叶晨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拆开了放在桌上的那箱听装可乐。 这是赵今予留下的东西。 因为以前经常会在她家里晚自习,或者用那台电脑看看电影什么的。 她本身又是个一点都不小气的人,家里经常会有饮料和零食,为了让大家每天都能喝到,所以经常是一箱一箱的买。 这箱就是买来后还没拆封的。 “你们要喝可乐吗?虽然不是冰的……” “要喝!”毛叶媛用力点了点头。 “来一罐,不然爬不起来了。”晚晴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林宿梦的肚子上,大概是压到她的痒痒肉了,惹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噗呲……好、好痒呀!” “嗯?”于是晚晴又换了个位置,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呼……挨得那么近不热嘛,晚晴?” “枕在地上太硬了。” “小梦你也要的吧?” “嗯?什么,哦,要吧。”她有些勉强地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纸板箱上,双瞳微微有些涣散,“在今予家的时候,每天都有冰镇的饮料喝呢,天冷的时候就是热牛奶热咖啡……” “是啊,每天喝一罐好像都成日常了。”叶晨笑道,“在今予家的时候,都感觉可乐雪碧什么的,一点也不贵了,稀松平常得就像是白开水一样。” “是呐,其实还是很贵的呀。”林宿梦接过了叶晨的可乐,有些怀念的说着,‘咯嘣’地拉开了拉环。 这清脆的声响很悦耳。 因为往往响起这样的声音时,要么代表着刚洗完澡,准备开始自习了,要么就是自习结束,想喝点什么解解渴,然后就要准备睡觉了。 “你们怎么搞的呀,赵今予又不是……离世了,到现在还那么伤感的呀。”毛叶媛开玩笑的说道,“想见的话随时都能见吧?” “但是有距离限制啊,那么远的路坐火车或者飞机可是很贵的。” “从H市到S市也不远呀。” “可是等我们到北方读书就远了呢。”林宿梦叹了口气。 “那也可以打电话嘛。” “但是,得去公用电话亭,多少还是没那么方便的啦。” “唔。”毛叶媛不说话了,“要是移动电话能便宜点就好了。” “要是可视电话能快点来就好了……”叶晨撇了撇嘴。 “可视电话,那种东西,起码要五十年才会有吧?”林宿梦微微抬起眼皮子,畅想起了那样的未来。 “没那么遥远。”晚晴摆了摆手,喝下一大口碳酸饮料,舒爽得她立马就打了个嗝,“呃——十年左右就会有了,十几年就会普及了。” “真的假的呀?感觉那种是科幻作品里的东西啦。” “真的。”晚晴笃定的说道,“不要小瞧了科技的进步啊!” “说起来,我们就坐着休息吗?”毛叶媛忽然问道,“要不要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呀。” “啊……不……”叶晨刚想拒绝,晚晴就飞快的应了下来。 “行啊,弄干净点心情也舒畅些。” “呃……那,那今天要不大家就在这里过夜吧?”叶晨提议道,“我们房间里也有空调的,榻榻米上面也可以睡人呢。” “好呀!就是没带换洗的衣服来。” “唔,我是偷偷出来的……”林宿梦有些为难,“晚上不回去的话,肯定又要挨骂了……” “你就说在同学家过夜了嘛。” “那也不行呀。” “呃……” “要不就说在学校里整理东西顺便住了一晚,第二天才回去?” “诶?嗯……”林宿梦犹豫了一下,“也行吧……” “恐怕回去还是要挨骂吧。”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没办法啦,除非是学校要求的,否则在外面过夜肯定会挨骂的。”林宿梦叹了口气。 “你父母会担心你失踪了,然后去找你吗?” 对于毛叶媛的问题,林宿梦只能报以苦笑。 “不会。”她回答得很肯定。 毛叶媛语塞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或许是有过类似的经历,才能让她这么肯定吧。 “她们既然不担心你,为什么又会骂你呢?”叶晨感到很奇怪,甚至觉得这是矛盾的。 “大概是因为……不听话吧。” 晚晴扶着墙站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小梦就是可以被随意支配的工具,工具不听话了当然得教训。” “也、也不至于吧……有时候还是会……”林宿梦极力的想要辩解,但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关于父母对自己好的事情,“我生病了的时候,我妈……还是……还是会给我药的,虽然她说话很难听。” 晚晴嘲笑似的看着她:“小梦,你也太卑微了吧?” “只是……就事论事吧?” “算了,懒得说。”晚晴站直了身子,长出一口气,“我去做饭,你们想吃什么?” “热得完全没胃口啦。”毛叶媛摇晃着身子,“我再休息一会儿就起来打扫卫生~” “那就吃点就算没什么胃口也吃得下的东西吧。” “是什么?” “泡饭。” “……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呐。” “等下可别说不够吃啊。”晚晴挑了挑眉头,走进了这个还从来没有被使用过的厨房。 食材是从公寓里带来的,当然会有还没吃完的东西,昨日的剩菜剩饭,还有剥了几张叶子的卷心菜。 当然,能长期保存的咸菜肯定也都带过来了。 厨房里的东西装在一个专门的纸箱里,晚晴拆开来后犹豫了一会儿,将那一大瓶子水拿了起来:“这什么?哦……昨天泡的大麦茶……” “要帮忙吗?”叶晨探进来了半个脑袋。 “你别添乱就行了。”晚晴翻了个白眼。 “切,你的厨艺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吧!” “哈?最起码甩你这个门外汉十条街吧?” “泡饭的话,我也会做,那不是有手就行?” “嚯哟,这网络用语都被你学会了啊。” “还不是你老这么说。” “你会做吗?来,先把这个卷心菜切成丝。” “……换一个。” “那把这个芋艿刨干净。” “啊——我不要,到时候会弄得浑身痒痒的。” “切,那你小子就站一边去吧。”晚晴翻了个白眼。 “所以到底做什么呀?真的是泡饭?” “嗯,茶泡饭。” “茶?” 晚晴晃了晃手里的那瓶大麦茶:“是啊,用这个做泡饭,当然先得把米蒸熟,要蒸得硬一点,然后再把这个大麦茶倒进去。” “就这样吗?太简单了吧?” “然后就是要做配菜了,想吃什么加进去,和糯米饭团一样。” “这是哪里来的做法?” “卫宫家……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要解释的话,实在太麻烦,晚晴又犯了懒,“等以后那部动漫出了我再和你说吧。” “……好看吗?” “很好看。” “比新世纪福音战士还好看?” 晚晴没理她,直接翻了个白眼:“不干活别在厨房里捣乱啊。” “啊……那我刨芋艿行了吧。” “那就快点干活,别墨迹。” “啧,好心帮你还这个态度,真是……” “那我还得说谢谢咯?” “那当然啦。” “娘们唧唧的,干活!” “嘁!” …… 17.茶泡饭也好吃 (一) 傍晚的斜阳透过厨房那好几扇宽敞的窗户照进了屋内,连带着将整个客厅都映得一片橙红。 赵今予家拆来的空调装在了客厅里,这会儿就已经用上了。 主卧和次卧的房门紧闭着,只有厨房是为了刚才烧饭凉快些而开着门。 空调的质量很好,即使是这么大的客厅依然让大家感觉十分凉爽——虽然只有十几平米,但对于这年代,这已经很大了。 遥控器上的数字调在二十六,正好是个稍微动一下会微微冒汗,但只要坐着休息,就会感觉很舒服的温度。 家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纸箱也被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矮个的冰箱放在了墙边的位置,落地的大台灯则被搬到了次卧里。 至于那个黑胶唱片机,倒是留在了客厅,这会儿插上了电,正在放着一盘听起来颇有夏天味道的黑胶唱片。 大麦茶泡饭摆在众人面前,桌上还有几个小碟小碗,放着一些配菜。 都是素菜,唯一的荤还是昨天剩下的卤猪肝。 每一样菜都被切成了丝或者丁,很适合放到饭里拌着吃。 林宿梦第一个动筷,她犹豫着夹了一点卷心菜丝放进碗里,然后稍稍拌了拌:“咦……?” “怎么样?”晚晴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 “还可以呀,虽然是凉的。” “夏天嘛,这样更开胃啊。” “稍微有一点咸味,但不是很重,还有一些大麦茶的清苦。” “啊,苦的?”叶晨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没有很苦啦,就……恰到好处的那种,很不错的哦。” “白痴,就大麦茶那种苦味啊,你又不是没喝过。”晚晴一副‘你小子不识货’的表情。 “喝茶的苦和吃饭能接受的苦不一样啊。”叶晨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捧起碗连米带汤喝了一小口,那皱着眉头微微舒展开了,“好像意外的不算很难吃……” “什么叫不算很难吃啊,好吃的很好不。” “这瓶醋是干嘛的呀?”毛叶媛已经吃了小半碗,虽然没做什么评价,但看得出来,这玩意儿确实不算难吃。 “这个啊,加两滴到茶泡饭里面,汤的味道会变得有些酸酸咸咸的,会更开胃。” “真的?”叶晨狐疑地问着,拿起那瓶醋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了两滴。 “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每人只盛了一小碗,吃不下就不吃,想吃的话还有呢。”晚晴指了指桌上装大麦茶的瓶子,“饭在电饭煲里,盖子我开着,这样可以凉得快些。” “好像确实开胃多了……” “是吧。” “我有几次到家了没有饭吃,就自己往剩饭里倒点开水,放点酱油直接就吃了。”林宿梦有些感慨地说道,“但是没有一次觉得好吃,都是勉强凑着填一下肚子,晚晴做的这个,真的很好吃呢,虽然看起来很简单。” “最后那句可以不用说……”晚晴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切切洗洗还是挺费时间的,而且为了让米饭有味道,我是加了点盐一起煮的,要刚在煮完之后再泡进大麦茶里时有淡淡的咸味,这可是要技术的。” “晚晴经常做吗?很娴熟呢!”毛叶媛站起身,她已经准备要吃第二碗了。 “一个人不想做饭的时候就会这么做吧。”晚晴想起了那许多个独自一人度过的夏天——她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如今却不得不承认,许多人在一起闹腾的日子,真的很让人感到充实与满足。 …… (二) 知了在空调房外喋喋不休的叫着,但却并不恼人,或许是因为这份凉爽抚平了人心中的烦躁吧。 收拾起来的碗筷被浸泡在了厨房的水池里,暂时先这么放着,待会儿再洗——实际上是因为累了一天又刚吃完饭的大家,实在是怠惰到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叶友良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四个女孩子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睡着了,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纸箱也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旁。 他看着睡相奇差的晚晴,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刚准备点起来的香烟塞回了烟盒里。 “嗯……”流着口水的晚晴在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地抹了把嘴角,将那晶莹的唾液擦在了叶晨身上,“咕……呃……晨儿,我看你是……不懂哦……我有好康……的……” 至于被抹了把口水的叶晨也不知听不听到晚晴的梦话,但总之她好像不太想听的样子,微微侧过身去,将额头抵住了毛叶媛的胳膊。 睡眠最轻的林宿梦揉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似乎只有她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 “醒了?困就再睡会儿吧。”父亲把烟盒与打火机放在了桌上,笑着说道。 “嗯?唔……叔叔好……”即使还有些困倦,但林宿梦还是礼貌而又有些紧张的说道。 对于大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大人,她似乎都总会有一种下意识的敬畏。 “你们吃过了?” “嗯,茶泡饭,桌上有菜,厨房里有饭……叔叔你……吃吗?” “我热得没啥胃口,先洗个澡再说吧。”叶友良摆了摆手,“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啊,搬了这么多东西还要打扫卫生。” “还好啦……其实,很开心呢,这样子,要是大家都是我真正的姐妹就好了。”林宿梦小声地说道,她还是有些不太清醒,说起话来像是含着口水似的。 话才刚说完,她摇摇晃晃地打了个哈欠,就又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睡姿着实有些奇怪,一半在地上,一半在沙发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的时候从沙发上滑下来了一样。 “无忧无虑的年纪啊。”叶友良笑着自言自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以至于走进盥洗室的时候都没看路,直接一头撞在了折叠移门上,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往客厅里看了一眼,见没人被吵醒,就放心地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缓缓推开走了进去。 “暑假很短啊……”他轻轻摇了摇头。 …… (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七点多,夏天那超长待机的太阳终于彻底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夜幕与星空。 大家醒来的时候,精神都有些恍惚,有一种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的错觉。 “地板好硬……”毛叶媛捶了捶后腰,轻轻将晚晴那几乎快踩到自己胸口了的脚丫子拨开。 “这个空调好厉害,睡到后面我都觉得快冻死了。”林宿梦是最先醒来的那个,她已经坐在原地清醒好了好一会儿,奇怪的睡姿让她四肢都发麻了,现在才恢复一些,能勉强站起来了。 “睡了那么久,今天晚上都不用睡了吧?”叶晨也单手撑地坐了起来,“喂,晚晴,我知道你醒了啊,别装作睡着了在啃我的手好不!” 晚晴非但没睁开眼睛,还变本加厉地攀着她的胳膊爬了上来,又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美味食材到家咯,看看先吃哪个部位好呢……” “正经点行不。”叶晨完全没反抗,只是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 “切,你怎么不挣扎啊,没意思。”晚晴一咕噜地坐了起来,“睡得好饱,今天晚上感觉都不用睡了。” “噗,那也太夸张了吧?” “我现在确实是没什么睡意啦……”毛叶媛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意识越来越清醒了。” “老爹还没回来吗?”晚晴四下张望着问道。 “叔叔他早就回来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房间里睡觉?”晚晴赤着脚走到主卧门口,‘哗’地推开了房门,这里面没开空调,一股热浪顿时涌了上来,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瞬间就要被煮熟了一样。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想不到父亲这会儿在哪里。 但对此很有经验的晚晴,却是一点都没犹豫地径直走到了阳台。 果然,这会儿窗户全都敞开着,他正趴在窗台上抽烟呢。 下面的街道没有公寓楼下那般喧嚣热闹,但也绝对算不上冷清,大排档都在这个点开门了,即使站在六楼,也能清晰的听到厨师用力敲锅子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多厨师都有敲锅子的习惯。 “老爹!” “醒了哈。” “嗯,晚上估计都不用睡了。” “惬意啊。” “这大概会是我最放松的一个夏天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忧虑,不用工作,也不用学习。”晚晴趴在了另一扇窗户前,“哈,感觉都已经快要把高中的知识给忘完了。” “这么快啊?” “是啊,用不到嘛,就会忘得很快。”晚晴这会儿不像是女儿,倒像是一位经常见面的同龄朋友,“你最近怎么样啊?” 父亲哭笑不得,被自己的烟给呛到了:“咳,咳咳……这不是每天都和你们一块的吗,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我就是问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一切都在步入正轨,都很好,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虽然累了点,但一般该下班了就下班了,不会拖延太久,在外面跑虽然路线是固定的,但怎么安排却是自由的,挺好。” “车里热吧?” “热确实是热。” 这年头,空调还不是汽车的标配呢。 很多大卡车里也只能装个电风扇来吹吹风,效果也只是比没有要好点而已。 “这个暑假要不要回老家玩?”短暂的沉默后,父亲忽然又开口问道。 “你不上班了啊?” “哎呀,难得能一起去玩,以后只会越来越忙啊——我这个月不休息,下个月多请几天假就行。” “老家啊……行啊。” “带你去吃老家的黄金西瓜!” “好啊。” 晚晴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已经飘到了老家蔚蓝的大海上去了。 …… 18.偶尔也该出门 开始放暑假了之后,对日子似乎就慢慢失去概念了。 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不知道明天是几月几号,更不知道究竟已经过去了多久。 “如果人可以一辈子这么懒散下去就好了……”晚晴躺在自己那棺材盒似的小床里懒洋洋的说道。 这张棺材床,一开始她也有点不习惯,总感觉像是睡在棺材里似的,但时间久了,竟然还觉得意外的舒服。 头顶那层床板就像是屋檐似的罩着,让她躺着的这张小床就像个独立的屋子一样。 躺在这个凹槽床里的时候,无论怎么翻滚都不会掉出去,而且左右的木板都很结实,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有人喜欢宽敞的空间,当然也就会有人喜欢这样狭小的空间。 晚晴喜欢它的地方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果用个纸板箱盖着,那么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超迷你的秘密基地。 ——当然你说那更像棺材了也行。 除此之外,如果不想起床的话,可以就坐在里面,把手臂放在旁边的榻榻米上,会感觉高度竟然正好,就像是坐在桌子前似的。 坐起来之后,视线恰好和窗户齐平,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闷热的夏日,燥热的空气,炙热的太阳,吵闹的蝉鸣,都被隔绝在外,就像是身处于世外桃源似的惬意而安宁。 当然,营造出这种氛围的最大功臣,还是那正呼呼吹着冷气的空调。 房间里虽然有桌子,但二人好像都不怎么用。 主要是因为没有作业,没有需要正经写字的时候,看书或者看漫画之类,趴在榻榻米上似乎更快乐一些。 叶晨这会儿就趴在榻榻米上,翘着两只小脚,在半空中轻轻摆动着,身前放着一本上个月的科幻世界和一小碟自己做的炒米,她时不时地就抓一把在手里,一粒一粒慢慢吃着,仔细地看着杂志上的每一个字,好久才翻过去一页。 毕竟买一本杂志对她而言并不便宜,当然不能浪费,如果有哪里没看的话,就会感觉自己亏了。 不过,就算是科幻世界,上面也还是会有一些看起来很无趣,或者充满了科学逻辑错误的文章。 所以,能忽略掉这些‘细节’,只提取故事里让人感到有趣的部分,也是一门技术。 “炒米给我点——”坐在自己那个凹槽‘棺材’里看书的晚晴伸出了白皙的藕臂。 叶晨就把自己手上抓的那半把还带着几分温热的炒米放在了她的手心。 “我们就这么在家里颓废没问题吗?”叶晨忽然有些心虚的说道,“会不会太浪费时间了啊?” “生活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再说了,你获得了快乐,怎么能说是‘浪费’呢?” “……好歹应该动一动吧?感觉我们差不多一个星期都没出门了吧?”叶晨虽然是这么说的,但目光却没从杂志上挪开。 “懒得动。” “打羽毛球去怎么样?” “外面好热。” “那要不去游泳?” “不要——嗯,好吧,出门!” “游泳?” “不。”晚晴把自己在看的那本杂志推到了叶晨面前,这一页是个精美的宣传海报,宣传的内容就是一台漂亮的大头贴机。 “啊?” “拍大头贴去吧!” “噫,别的你都不去,为什么偏偏这个就想去了啊?” “因为能拿礼品啊,白痴,你再仔细看看。” “超市外面的新大头贴机……咦,银花超市?我们这好像就有一家诶。” “是啊。”晚晴戳了戳杂志右下角的奖品图案,“拍大头贴可以抽奖。” “抽奖肯定抽不到好东西的……而且它的奖品也就一般吧?水杯、扇子什么的,最好的也就是一把电风扇,我们有空调又不需要……咦?这个三等奖竟然是EVA的卡片?!” “怎么样,去不去?”晚晴挑了挑眉毛。 “我要去!” “走吧,也不知道是联动还是随便去哪个小卖部买来的小玩意儿就当凑数的奖品了。” “但是看图片里做工还挺精致的啊。” “嗯,就算是小卖部买来的,也不是一般的小卖部——我可从来没在小卖部看到过有卖这玩意儿的。” 这个世界上有收集癖的人很多。 只是不同时代收集的东西不同。 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还是集邮,别说超市里了,就连路边摊都能买到集邮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集齐方便面里的卡片,也是一种集邮。 那些小卡片同样是装在专门的册子里,集齐了之后就可以寄到方便面公司那里去,获取一份丰厚的奖品。 ——可能也不是那么的丰厚,但孩子们对于快乐的要求从来都没有那么复杂。 至于之后的时代嘛,集卡就是绝对的主流了。 现实里集卡,玩游戏也集卡…… 毫无疑问,晚晴是喜欢集卡的。 即使这些EVA卡片没什么价值,她也愿意收藏起来。 真要说什么的话,那就是对这部作品的爱吧。 二二年的时候,她在网上把EVA最后的一部剧场版看完了。 那时候的她,在心中嘲笑着老痞子的好为人师。 他总想让大家走出自己的世界,去更广阔的天空,但却没有考虑到现实的引力有多么重。 但现在她想,或许自己已经在慢慢走出那紧闭着的内心了。 ——在不知不觉间。 这该算是谁的功劳呢? 赵今予的,还是叶晨的? 又或者,这个时代的? 九十年代末,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时代。 唯一比未来好的一点,那就是它能让人看到新的希望…… 其实未来也未必没有希望。 只是网络实在太过发达,人沉浸在信息的海洋里,渐渐就失去了自我分辨的能力,在那些内容的引导下,变得越来越焦虑。 有时候,可能确实还是少知道一些比较好。 更别说在网络上获取的信息也未必就是正确的。 未来的世界真的没有希望吗? 想来也应当是有的吧。 毕竟只要人还活着,你就绝不能说已失去了一切的希望。 “晚晴?晚晴?”叶晨的声音打断了晚晴飘远的思绪,“我衣服都换好了啊,你出不出门啊?” “嗯?哦,拉我一把。”晚晴一点都不尴尬的说道,“盘腿坐久,腿麻了……” “你今天穿什么啊,裙子还是裤子?” “废话,肯定穿裙子啊,裙子多他妈凉快。” “……”穿着裙子的叶晨干咳了两声,“而且……裙子还比较漂亮。” “是裙子漂亮还是腿好看啊。” “呃……” “已经学会炫耀自己美的地方了嘛,不错不错,有进步。” “哪门子的进步啊。” “朝变成真正女孩子的道路上前进了几步。” “……现在难道不是真正的吗?” “脑子还不是。” “切。” 叶晨又高兴又烦恼地斜睨了她一眼。 夏天出门倒是方便,只要把在家里穿的宽大衬衫一脱,换上一件短袖和裙子就行。 当然,搭配要合理点,不能看起来太奇怪。 比如穿的衣服是黄色的,裙子是紫色的,或者穿的衣服太宽大,甚至都能没过裙子之类。 一般来说,还是配衬衫比较好一点。 因为看着会正式一些。 晚晴顺手关了空调,第一个走出了门。 客厅是一个温度,房门外面又是一个温度,等走出楼了,就又是另一个温度。 那是一种层层递进的热。 蝉鸣声忽然就让人觉得吵闹了,刺眼的太阳忽然就让人觉得讨厌了,迎面吹来的风热得像是在熏烤肠…… 有那么一瞬间,晚晴特别想要转身回去。 但下都下来了,超市也不远,要是就这么回去,未免太对不起自己了。 二人沿着能躲避阳光的阴影往小区外走,道路上安静得几乎见不到人影。 就连那个平时会在公园门口卖炸串的大叔今天都不在。 可能这么热的天,就不做中午生意了吧,等到傍晚凉快些了再来。 ——毕竟这会儿也没什么顾客。 路旁一家不算宽敞的小店里,正通过扩音喇叭不断传出‘刨冰——刨冰——’的叫卖声。 说是小店,其实更像是一户人家。 只不过大概是住在一楼,又正好大门朝着路边比较方便,所以就趁着夏天做起了卖刨冰的生意。 只是路上的行人不多,刨冰的声音貌似也不太好。 “吃刨冰吗?”晚晴推了推叶晨的胳膊。 “看看贵不贵吧……” “应该不贵。”晚晴顶着那不断重复的叫卖声走到了窗边,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就躺在摇摇椅上,用一把老式的蒲扇不断扇着风,正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西游记。 “老板,刨冰多少钱一份啊?”晚晴朝窗里望了两眼,才大声喊道。 “刨冰小份一毛,大份三毛。” “来两份小的吧。” “好嘞,要椰果还是要珍珠?” “椰果。” “珍珠!” “要吃什么味的?”老大爷手里的蒲扇依然不断地扇着,浑身冒汗的问道。 “巧克力的吧。”叶晨说道。 “那我要柠檬的。” 刨冰里当然没有真的巧克力和柠檬,实际上就是一些调制出来的糖精而已,如果劣质的话,甚至会出现不同口味都吃不出什么区别的情况来。 刨冰机是手摇的,老板从旁边的大冰棍里拿出一大块冰,塞到了那漏斗似的玩意儿里面,然后就一手摁着刨冰机,另一手捏着把手,用力转动了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正在被磨碎的冰块,似乎让炙热的空气都跟着变得凉快了许多。 …… 19.银花超市门口 (一) 刨冰被装在一个大塑料杯里,上面淋了颜色漂亮的可食用色素,椰果和珍珠各自点缀着。 “傻子才吃珍珠。”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又难嚼又没味道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白痴才吃椰果,甜得要死还没嚼头。”叶晨反唇相讥。 “怎么和长辈说话的,顶嘴是吧。”晚晴故意一本正经的瞪着她,手里的塑料勺子却没停,直接挖了一大勺刨冰就往嘴里送。 “就顶嘴怎么啦。” “下次把你舌头都咬掉。” “切……” 在这浑身冒汗的夏日,一口刨冰吃进肚子里,顿时让人感觉浑身舒爽而通透。 “哈……好爽……” “我们家里是不是也应该自己做点冰块啊?” “今予的冰箱里不是有做冰块的那个小方格吗。”晚晴咕哝着,又挖了一大勺,“还是说你想做不同形状的?” “……超市里有没有刨冰机卖?” “或许有吧,怎么,你想买?” “嗯……” “买来之后八成是放在那吃灰,用个一两次就不用了。” “夏天还长着呢,肯定要经常用的啊。” “便宜的话就买吧。”晚晴忽然将勺子伸进了叶晨的杯子里,“让我尝尝你这个巧克力味的怎么样。” “那我也要尝尝你的——” “我的肯定比你好吃。” “……甜死了,哪里好吃了。” “不懂得品尝美味啊你。” “到底是谁不懂得品尝美味啊!” …… (二) 银花超市并非大型连锁超市,是由私人经营的,但这年代的大型超市不多,所以这里的生意一直不错,几年之后就被进入国内的TESCO给收购了,之后有过一段极为热闹的时期。 但晚晴记得,自己那年从S市回H市的时候,名字改成了别的,而且也已经冷清了许多,几乎看不到什么顾客上门。 不过在这个年代无需担心,因为这家超市还在上升期呢,一切都欣欣向荣,到处都是新的东西,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维持着,永远不会褪色。 然而那些老旧的墙壁、荒破的公园、低矮的楼房、朽木般枯槁的老人……都曾有过崭新的时候。 没有什么能常新,无论是人还是物,总是会变老、会变旧的。 “年轻真好。”晚晴没由来的感慨了一句。 叶晨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又发出这种感言了——明明二人这几分钟里都在吃刨冰,根本没有说话。 …… (三) 超市门口同样有一个广场——似乎只要是这种大超市,就都是要有广场的,只是大小不同而已。 银花超市的广场不算大,和银起路上那家联华超市那可差远了。 同样的,因为地理位置不在闹市区,所以也没有什么人在这里挂牌找工作。 走过马路的时候,晚晴只看到一辆三轮车停在树荫下,立着个专修家电的牌子,但人却不在。 “这条马路可真宽啊。”叶晨顺手把吃完的塑料杯丢进垃圾桶里,随口感慨了一句。 晚晴下意识地扭头朝后面望去,看向了在这年代十分宽敞的大马路,嗤笑了一声:“在未来,这马路堵得要死,汽车和电瓶车挤在一块儿,到处都是喇叭的声音。” “已经很宽敞了吧,比我们公寓门口那条路宽敞多了。” “那肯定,那里是主城区的路,很多年前就修好了——而这条可是新路。” “这样宽敞的新路,也会跟不上时代吗?” “是啊,时代的浪潮可是前进得很快的。”晚晴指了指那片开阔的蔚蓝色天空,“以后这里会造一条很大的立交桥,把大部分太阳都遮挡住了,再也没有这么开阔的视线了。”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啦。” “是吗。” “嗯。” “我感觉才第一次说……”她咕哝着撇了撇嘴,“算了,我们先去超市逛逛?” “好啊,超市里有空调吧?” “应该不至于没有吧。” 虽说现在空调还没有走进千家万户,但是各大商场却是早就已经配备了,这夏天的冷气本身也是吸引顾客的一种手段,人们过来乘凉,可能看着看着就买点什么回去了。 不怕不买东西的人,就怕没有人来。 虽然比不过银起路那家大超市热闹,但这里依旧不算冷清。 门口的小广场上搭了个临时舞台,一个拿着话筒的男人正在卖力的推销着。 “我们这个汉字数显大屏BP机啊,显示清晰,背光非常亮,不用担心晚上看不见,而且不仅有时钟功能还有闹钟功能,还可以计时啊,今天真的是非常优惠的价格了,不要几千块,也不要一千多啊,只要七百九十九,这台BP机你就能带回家,同时我们移动公司还送您六个月的免费套餐!也就是这六个月内您不需要月租费,直接带回去就能用,之后六个月,每月套餐半价,同时今天您买了,我们还送您防丢链和皮套……” 台上的主持人唾沫横飞,台下顶着大太阳围观的人也不少。 “同时您今天还可以上台抽奖,抽奖可以送您米面粮油,还有机会再打折,特等奖更是直接送您一辆自行车!S市永久牌的自行车啊!不买也可以来抽奖,您上台唱首歌,或者表演个小节目,咱们就免费让您抽奖,抽完了您觉得不划算,您可以不买啊,没事!重在参与!” 有人终于忍不住这个诱惑,举手上了舞台,有些腼腆地接过话筒,在主持人的鼓励下唱了首红歌。 “好啊,唱得很有力度,很有精气神啊!来,免费抽奖一次,您来转动这个转盘!” “哗啦啦——”转盘被用力地转动了。 “啊,自行车,哎呀,可惜了,虽然没有抽到自行车啊,但是您要是今天买,可以送您一袋大米,还可以给您直接充值五十块钱到套餐里,也是非常实惠的啊。” 站在台上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主持人热情的攻势下,再加上下面那一群看着自己的人,忽然有些拉不下脸来说不买:“就,就买一台,质量好的吧?” “你放心,等下你去右边的临时柜台,您可以上手使用,用到满意了再买,好不好?” “好……” “好,这位朋友,请您从这边下去,慢慢来哈,还有谁要上台来的?来,举手让我看看!” “好像也挺热闹的啊。”叶晨朝台上望去。 “说起来,这年代确实很多啊,移动和电信公司的套路。” “什么?” “通过在超市门口宣传做活动的方式来卖货啊。” “不过价格好像还真的蛮便宜诶。” “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坑人的套餐,反正只要你不问他们也不会详细的和你说。”晚晴撇了撇嘴,“别以为是大公司的就不坑人,店大欺客懂不懂?” “你不会被坑过吧?” “咳!!!” …… (四) 将外面那带着点电流声的推销叫卖声甩在身后,晚晴和叶晨走进了超市里。 一楼有一家金银首饰店和几家服装店,寄存柜的旁边则有好几台娃娃机,看工作人员过来把满满当当的硬币倒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今天上午光是这玩意儿就赚了不少钱。 银花超市毕竟还不够大,它只有楼上一层,不像银起路的联华超市,足有三层。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那就是虽然人没那么多,却依旧看起来生意很好,到处都是来选购商品的顾客。 “两位妹妹,要不要来拍合成照片呀?”刚一上楼,一个看起来刚大学毕业的女生热情地拦住了她们,将一块广告牌晃了晃,“拍两张送一张哦。” “合成照片……那是什么?” “就是可以自由变化背景,甚至还可以更换衣物,就比如现在你坐在那拍一张照,可以变成你在冬天的大雪里穿着羽绒服荡秋千。” “听起来好厉害……”没见过市面的叶晨有点心动。 “十块钱一张,现场打印出来就能拿,最多等半个小时就可以拿,你们可以先进去逛逛然后再过来拿呢。” 晚晴对这玩意儿毫无兴趣,毕竟这些东西,未来的智能手机全能做到。 在这年代算是个高科技,但对她来说却已经是根本不稀奇了。 “不要了。”晚晴摆了摆手。 “今天做活动,两张送一张哦,真的不要吗?” “呃……”叶晨看向了晚晴。 “不要了,没用,而且太贵。” 晚晴有些腻烦的侧着身子走过去,后面犹豫着的叶晨也赶忙跟了上来。 “我这辈子最讨厌推销的人了。”她对叶晨说道。 “呃……但听起来真的好神奇。” “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拍大头贴,大头贴一块钱能拍十张呢。” “真的假的?”叶晨没有拍过,有些怀疑地问道。 “当然。” “嗯……不过那个什么合成照片也确实太贵了。” “这玩意儿在未来,任何一台智能手机都能做到,而且不用技术,都是一键自动合成的。” “这些听起来真的好科幻。” 晚晴愣了愣:“科幻吗?我觉得挺稀松平常的。” “哪里稀松平常啦,只是你习惯了而已吧?” “或许吧。” “你不觉得吗?科技的发展速度也太快了,光是听着就有点担心自己跟不上时代了呢。” “别担心,反正总会跟不上时代的。” “……” 这话说的,就像是‘别怕死,反正总是要死’的一样。 …… 20.虽简单却快乐 刚一进来,就是超市的影像区。 在娱乐匮乏的年代,这是最受孩子们喜欢的地方之一——其次则是超市的图书区。 一块在这年代相当大的三十二寸彩电摆在柜子上,下面摆着的碟片一般和播放的影片是一套的。 比如这会儿正在播放着上译版的《宇宙英雄·奥特曼》,下面就是成套的奥特曼碟,有VCD的,也有DVD的,有单碟两集的,也有一大盒包含全集的。 几个小学生席地而坐,看得津津有味,就连初中生也免不了在一旁驻足许久。 超市员工一般不会来赶人,除非有不懂事的家伙破坏商品了,否则在这里从早看到晚,看到超市关门都没关系。 不过,这样的生活,晚晴小时候可没享受过——毕竟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这样大卖场。 跟着溜进职工活动室看电影,也不可能每天都去。 要是小时候有能有这么一家超市,她估计可以在这里待上整整一天。 看腻了还可以去翻旁边的书看,虽然比不上新华书店的种类多,但对于孩子而言,可供选择的种类已经相当丰富了。 “其实时代再怎么变化,孩子不都还是那样。” “什么?”叶晨已经习惯了晚晴忽然的感慨,听不懂的,她就会十分自然地跟着问上一句。 “未来的时候,家长们都说自家小孩一天到晚看手机短视频,从早看到晚,一刻也不停,其实再往前推不也一样,只是有手机更方便而已,但没有手机,孩子们也未必会学习——就像现在这样。” 叶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设备变了,实际上孩子们喜欢的事情并没有变,是吗?” “是啊。”晚晴嗤笑了一声,“那帮人天天说着什么什么东西毁掉了孩子,毁掉了下一代,却不想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是在‘你们被毁掉了’之类的话中长大的。” “为什么明明有些人经历过诋毁,经历过童年的误解,长大后却还是不能理解孩子呢?” “这倒也罢了,有人长大后反而还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父母,只能说基因这东西,还真是强大啊。” “小时候被欺负了,长大就会变本加厉的欺负别人吗……”叶晨叹了口气,“我绝对不会变成那种人的。” “放心吧,你这辈子都不会变成那种人。”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笑得很笃定。 播放DVD碟的地方,基本上一天到晚都循环着那几集,再好看也会有看腻的时候,但孩子们总是很容易找到自己的快乐——那就是去看书。 超市里有很多儿童书籍,都是带拼音的,即使是一两年级的小学生也能够看懂。 从笑话到童话,从童话到科普书,从科普书到经典小说,各个年龄段的孩子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喜欢看的。 晚晴随手拿起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一不留神就看完了三页,她在恍惚中抬起头来,忽然觉得自己于未来逛银乎和银站的时候,所获取到的真正的知识,还不如这种儿童读物中多。 二者都同样是碎片化的内容,却还是后者更胜一筹。 抬起头的时候,叶晨不在身边。 “嗯?人去哪里了?”伊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往后面走了几步,终于在玩具区发现了她。 玩具区有两排货架,前面一排,后面一排,独立在角落里的一个半开放的小空间里。 小孩子玩的玩具在最底下,因为一般都比较大而粗糙,而那些比较精致的,则摆在上面。 “干嘛呢?” “啊……晚晴,咳!” “哦?!那个不错啊!” 就在叶晨以为晚晴要嘲笑自己幼稚的时候,后者却眉飞色舞地指着一盒十分精致的软胶奥特曼模型喊了起来。 “诶?” 相较于其他玩具,这个模型已经做得十分精致了,乍一看甚至觉得和电视里真正的奥特曼也没有太大区别。 “我草,一百二十,有病吧。”然而在看到价格的时候,晚晴被吓了一跳,“卖二十块我还考虑一下……” “是啊,这上面的那些都好贵,我最喜欢那个。”叶晨指着货架另一边的玩具说道,那是动画片还没引进国内的神龙斗士,却没想到玩具已经卖进来了。 “神龙号啊,这个貌似还是进口的。”这价格让晚晴又是一阵咂舌,“三百……这他妈有人买吗?” “有啊,刚才就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拿了一个走。” “有钱人真他妈多。” 那可是这年代的三百块钱,放到二十年后,相当于三千多块钱在超市里买个玩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级别。 “还是国产货便宜。”看过了那些昂贵的玩具,晚晴忽然觉得那些二三十块的国产玩具变得‘美丽’了起来。 虽说价格还是不便宜,但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要买一个不?” “不用了吧……太贵了都,没必要啊。” 晚晴看着叶晨,忽然有一种给她买一个进口玩具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没有人给自己最好的,长大之后,就想要把那些最好的送给自己吧。 其他人是只能送给长大后的自己,而她却是真的可以把那些美好的,送给年轻的自己啊。 “买一个吧。”晚晴温柔地笑着,努力踮起脚尖,将手掌高高地摁在了叶晨的脑袋上,使劲搓了搓,“买吧,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呃……” 或许此时此刻,叶晨开玩笑似的说自己想要那个三百多的玩具,晚晴可能也真的会买。 ——之前卖磁带机的钱,以及留存在自己这边的生活费,几百块钱也还是有的。 “那,那就……”叶晨也有些心动了,但她显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在这里选了半天,最后将手指在了一盒遥控车上,“要这个吧!” “为什么是这个?” “因为不仅可以摆着看,还可以开着玩啊,比较划算吧?” “不要划算不划算的,就买你喜欢的。”晚晴皱起了眉头。 “那就这个吧,遥控车我小时候就想玩了,家里一直没买过。” “嗯,不过借别人的玩过吧。” “但那不是自己的嘛。” “好吧,就这个了。”晚晴拿起这台放在一个圆柱体包装盒中的遥控车,这个外包装看起来真的很像易拉罐,颜色也有好几种选择,做工看起来似乎也还可以。 旁边几个过来参观玩具的小孩子见她俩拿起一台遥控车准备买走,顿时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要是自己小时候想买玩具时,有人帮自己把钱付掉就好了——晚晴在心中这样想。 虽然有些晚了,但貌似这个心愿还真可以实现。 只不过实现自己心愿的人是她自己而已。 “咳嗯……”叶晨脸上的喜色怎么也止不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看了一眼四周,“我们会不会显得太幼稚了啊?” “怎么,就许小孩子幼稚,不许大人幼稚啊,政治家们有时候干的事情可比这幼稚多了。”晚晴戏谑地笑道,“好了,走了走了。” “嗯,那刨冰机就不买了?” “都买——如果便宜的话。” “希望便宜点……” 超市里还真有手摇的刨冰机,是全金属制作的,看起来十分厚重,一台二十块钱,其实也不算太贵——毕竟这台遥控车就要十五块了。 而后二人又在这里闲逛了一会儿,终究是什么都没有再买。 能带着这两样东西回家,就足以让人感到幸福了。 “拍个……五块钱的大头贴吧,怎么样?五页,五十张照。”站在超市门口,晚晴歪头问道,“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今天已经花很多钱了。” “没事,快乐是无价的。” “但如果每次要获得快乐的时候都得花钱,那可就不好了啊。” 晚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嗯……所以只是偶尔用钱来买快乐而已,如果用钱买的快乐多了,那么原本的快乐就一点也不快乐了。” “是啊。” “你小子还挺有自制力的嘛。” “哦,难道你没有了啊?” “也有吧……但免费的快乐太难获得,所以习惯了用钱来买到快乐吧。”晚晴咂着舌头摇了摇头,“习惯可真是可怕的东西啊。” 拍大头贴的机器在超市外面,二人站在门口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终于鼓起勇气冲进了热浪里。 蝉鸣声在那一瞬间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夏日的烈阳毫不留情地灼烤着大地。 摆在门口的大头贴机,就像个桑拿房一样闷热——即使里面有一个通风扇正在努力的运作着,却也没有让人感到好受多少。 “哇——这里面也太热了吧!” “是好热……汗都快把我眼睛黏住了……” “还拍吗?” “来都来了,肯定要拍啊!” “一块钱一次?” “嗯,先来个一块钱的,然后选一下模板,好,可以开始拍了。” “这样吗?” “再凑近点?” “不要啦,热死了……” “还是这样凑近点好吧。” “好热……” “精神一点啊,这可是花钱拍照呢!” “我已经努力在笑了好不。” “笑得再开心一点!” “噗……” “抓拍到了!” “拍糊了啊!” “没事,这也挺有特色的嘛,再来……” “感觉要中暑了……” “还有四十五张要拍呢!” “上天啊,饶了我吧……” …… 21.假期悠闲生活 不知不觉间,已是七月底。 连续一个星期都没下雨,这几天全是四十度的高温,报纸上经常会刊登户外工作者中暑昏迷甚至死亡的新闻。 然而空调房里却凉爽得如同秋天。 晚晴斜倚在自己那凹槽‘棺材’床里,捧着赵今予之前送的那台手持式小电视切换着频道。 虽然距离X市回归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但还是时常有新闻报道关于回归后的一些事情,比如有了什么新的建设,有了什么新的法规,有了什么新的变化之类。 还有一些频道甚至请来了专家,研讨关于T岛回归的事情。 “哎,这个不能着急,X市和T岛不一样,不能一并而论,这个难度肯定是会更大一点的,我们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和平统一……” “那老师您觉得我们在几几年有机会和平统一呢?” “我对我们现在的军事与科技发展很有信心,预计会在二零一零年之前完成和平统一,要是过了这个点,那就得拖到二十年后了,而且很可能必须得使用武力了。” 晚晴嗤笑了一声,对这个节目毫无兴趣,因为她知道一直到她自杀的时候,都还没有什么动静呢。 叶晨正开着上次买来的遥控车,‘呼呼’地撞在了小白身上。 趴在地上的小白十分无奈地抬起眼皮子瞧了一眼那辆小车,又瞧了一眼正摁着遥控器的叶晨,然后直接把脑袋扭向了另一边。 找不到好看频道的晚晴,关了手持电视机,翻看起那天抽到的EVA卡片,俩人幼稚得就像小学生,仿佛高考结束后的暑假,智商都跟着退化了。 “说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能收到录取通知书啊?” “应该快了吧,八月份差不多就能收到了。”晚晴对此也没经验,毕竟她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什么录取通知书。 “肚子饿啦。” “我没饿。” “十二点了啊已经——” “啧。”晚晴咂了咂嘴,从那战壕似的床里爬出来,“你想吃什么啊。” “什么都行吧?” “那就面条吧。” “又面条啊——” “你自己什么都行的。” “我们都连吃了一个星期的面条了啊!” “不就中午吃吗,晚上老爸又不做面条。” “老爸每天晚上都做炒年糕啊!你俩是商量好的吧!” “……事儿真多,那你自己做啊。”晚晴懒洋洋地在地上打了滚,将脑袋枕在了叶晨的大腿上,用力蹭了蹭。 “今天中午就做点别的吧,哪怕是凉拌黄瓜都行啊。” “没有黄瓜。” “……那我们出去买?” “懒得出门。” “喂,再这样下去可就要胖成猪了啊,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不吃晚饭了?每天在家里都不运动的,一个暑假下来别胖个二十斤呐。” “随便吧,或者每餐吃少点也行。”眯着碧绿色的眸子,高高抬起手臂,轻轻挠了挠叶晨的下巴,“干脆今天去楼下吃吧。” “省点钱呀。” “那就不出门了。” “就不能去买菜嘛!!” “小白愿意去的话我就愿意去。” 叶晨立马看向了小白:“小白,走,跟我们出去买东西不?” 小白立马站起身,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看起来好像是听懂了。 “你看,这么热的天,狗都不想出门啊。” “小——白——”叶晨直接一把抱住了小白的狗腿,将它给拖了出来,“出门出门,你总是在家,也该出门了嘛。” “它早上刚出去过。”晚晴面无表情地说道。 “早上那个不算!早上的紫外线不够强烈!” 小白的前爪扒着地,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出来,然而当叶晨打开房门想将它拖出去的时候,后者就像兔子似的,一溜烟又窜到了角落里。 “那我把空调关了,看你走不走。”叶晨直接摁下了空调遥控器,冷风在短暂的延迟后不再吹出,随着外面的热气涌入,整个房间的温度也在跟着迅速升高。 “你别浪费空调啊……真是。”晚晴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差点被那个停在自己脚边的遥控车给绊倒,“我草,你的玩具收收好行不。” “收啦收啦。” “小白,出门。”晚晴招呼了一声,后者见逃不掉了,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出了房间。 俩人上次出门,还是去超市拍大头贴的时候呢。 …… 只是去买个菜,当然不用去大超市,从小门走出去左拐,就是那个名字十分山寨的‘华联超市’,里面不卖菜,但卖一些速冻水饺、馄饨之类的玩意儿,也可以在那里买到些面包。 这附近最大的菜场在银花超市旁边,但小马路对面的城中村里面有一些卖菜的小店,在那里就可以买到些普通的蔬菜和肉了,价格还比菜场里便宜一点。 “去小超市还是去菜店?”叶晨牵着狗绳,歪头问道。 晚晴用手扇了扇风,不远处那‘房租到期,全场清仓’的喇叭声,吵得她头疼。 这玩意儿一年四季都在,每次都是在喊房租到期,但却从来没见到它房租到期过。 “你说什么?” “我说——去哪里买?” “菜店。”晚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穿过马路,走进了一条小巷。 有许多条路都可以进入城中村。 但就算是最大的那条,也顶多只够开一辆小轿车的。 至于其他的路,从外面看起来,就是那种看起来不像是能走路的小巷。 巷子脏兮兮的,到处都是随地丢弃的垃圾,两旁的小水沟臭气熏天,在这炎热的夏日里,还能闻到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有不少死老鼠浸没在里头,蛆虫正从里面爬出来,绿头苍蝇在到处乱飞,而且还一点都不怕人。 明明只是隔了一条不大的马路,却像是分处于两个世界。 农民房造得都很密集,人和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隐私可言,里面的道路也并不宽敞,经常有人走的路还干净点,其余的都是一塌糊涂。 晚晴还记得在二十多年以后,那些新出生十来年的孩子们,总是说贫民窟是阿美的特色,Z国根本没有贫民窟。 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以前的时候,这些城中村,就是贫民窟,虽然后来基本被拆除,但还是有很多城市仍有这样的城中村。 而那些拆了之后造起来的房子,也有不少是烂尾楼,虽然一栋栋看着是挺高挺气派的,里面却全是空壳——这大概算是新时代的贫民窟了吧。 菜店就开在城中村中间的位置,这里有一排造得比较整齐的农民房,一楼的房间全都被改成了店铺。 大多是卖菜的,但也有杂货店与修车铺。 炎热的中午,来买菜的人不多,肉店老板正用手驱赶着在猪肉上飞舞着的几只苍蝇。 “买肉吗?” “买点后腿肉就行,然后再买一斤青菜吧。”晚晴目标明确的说着,就走到了肉铺前。 一股浓重的肉腥味扑面而来,总感觉里面是不是有哪块肉坏掉了似的。 光着膀子的老板壮得像头熊,满头大汗地问道:“买点什么?” “后腿肉多少钱一斤?” “两块二,要哪块?” “这个,给我切一半吧。” “行。” 老板麻利地将那块肉切成了两半,晚晴则要了肥肉相对少的那一半。 “半斤,一块三分钱,算一块钱好了。” 到了中午,菜和肉都有点不太新鲜了。 所以晚晴都没有多买,只是买些今天够吃的就可以了。 说实话,要从蔫了的青菜里挑出一些还算新鲜的,实在是个技术活。 城中村里的味道实在太过难闻,二人都有些忍受不了,买了菜之后就抓紧时间往回走。 “住在这里可真辛苦啊……相比起来以前住的职工宿舍都是天堂了。” “住久了就习惯了。” “感觉就像是住在垃圾堆里,真的能习惯吗?” “不要小看人的适应能力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就要往来时的路回去,却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嗯?” “干嘛呢。” “那个女孩……”晚晴看到对方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果然是她。” “啊……是那个。” “李……婉言,来着,对吧?” “是叫这个名字好像,她是住在这里吗?” “好像是的。”晚晴挥了挥手,大喊着打了声招呼,“李婉言!” 但后者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没什么反应。 再仔细一看,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而且在这炎热的夏日,却还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细密的汗珠正不断从她额头滚落而下。 “她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晚晴皱起了眉头,“难道是又被她爸打了?” “……怎么还这样啊,打妻女的男人真是最没用了。” 就算是晚晴,也不满地点了点头:“没错。” “她是不是被赶出来了?我们要不要让她到我们家住一下?不然这样可是会中暑的啊。” “喂,李婉言。”这次,晚晴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心不在焉的后者差点直接将脑袋撞在晚晴的鼻梁上。 她虽然看起来瘦得皮包骨,但好像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要高了一些。 “……” “不认识我们了?” “……认识。” “你怎么了?算了,先不说这些,先到我们家去吧。” “我要去……打工。” “打工?”晚晴竖起了眉头。 “嗯……” “你这样能打工吗?” 雇佣童工在这年代,是很常见的现象,所以二人都并不感到奇怪。 “没关系的。” “不行,你这样打不了工的。” “……不去的话下次就不让我做了。” “你要去哪里?” “没多远。” “我们陪你。” “……”李婉言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绕过挡在自己身前的晚晴,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城中村外面走去。 …… 22.帮不了一辈子 (一) 知了像是触电了似的,喋喋不休地叫着。 清瘦的少女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晚晴想要上前再次拦住她,却被叶晨抓住了肩膀。 “……我们跟着过去看看吧。” “妈的,不爱惜自己的人,不配被别人关心。”晚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跟个屁,回家!” 她说着,调头就走,似乎没有丝毫的留恋。 但是才刚走出几步,她就停下了脚步,看向后面站着未动的叶晨:“站着发呆干嘛呢你?不热啊?” “真回家啊?”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事,一种是关你屁事,一种是关我屁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呃……”叶晨有些犹豫,“那你回去?我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傻哔,你帮别人,别人还不一定领你的情呢。” “啊……哎,总之你先回去吧!”叶晨见李婉言已经一瘸一拐地走远了,赶忙跟了上去。 晚晴拎着肉和青菜,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犹豫的转过身去。 …… (二) H市锅炉厂宿舍楼,看起来比城中村要好一些,但还是有些老旧。 在一幢蓝色玻璃的圆柱形楼房的旁边,是一幢单层的平房,造型像个车库——说不定就是用车库改的。 不过现在它不是车库,而是一间中式蛋糕店。 老板正在用油纸将糕点包裹起来,用红色的绳子将它们扎紧,装进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在旁边的那张桌上,已经摆了好多盒打包好的糕点了。 “婉言,你过来了啊。” “嗯……” “东西都打包好了,还是和昨天一样,先从近的开始送,小心一点,别把搞点颠坏了。” “好的。” 李婉言走到桌前,每一盒糕点上都贴着一张写有地址的白纸。 这是客人预订的点心,需要送到家里去。 有些是临时预订的,有些则是常客,每天都会买。 店里的生意不算忙碌,但老板还得看店,所以需要有人将这些东西送出去。 她将好几盒近处的糕点拿起来,放进了门口的自行车篮里,这辆自行车是成年男性骑的,对于她来说,有些过于高大了,她咬着牙,用那只受伤的脚撑着地,将另一条腿抬了起来,然后就失去平衡地摔倒在了地上。 “没事吧?”正在和一个客人讲着价格的老板赶忙朝她望去。 “没事……”李婉言艰难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重新走到车前。 “等下,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的。”她只是这样重复着。 “……婉言,你还是不要勉强了比较好吧?”叶晨蹲在她面前,温和地劝道,“万一路上摔倒了,伤得会更重的……” 但李婉言却只是摇头,然后倔强地骑到了车上——这次从另一边上来,不再用那只受伤的脚撑着地面了。 然而上来之后,她必须得把自行车倾斜很多才可以够到地面,在下意识的用左脚撑着的时候,再一次脚上一软,这次连人带车的都摔倒在了地上。 车篮里的糕点盒都掉落了出来,好在包装得很紧实,这才没有让糕点洒落一地。 “对不起……”李婉言有些紧张地看向老板,将头埋得很低,咬着牙,双手撑着地。 一旁的叶晨赶忙将她扶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脚实在不行的话今天就回去休息吧。”老板关心地问道。 似乎并不像李婉言嘴里所说的那样冷漠。 “那今天就没人……送了。” “没事,你休息几天,我再叫个人嘛。” 她带着几分哀求地抬起头来:“让我再试试……可以吗?” “白痴一样。”就在此时,二人身后传来了带着怒气的声音。 叶晨回过头,就看到身材娇小,但气场却很强大的晚晴将手里拎着的肉和青菜递了过来:“拿着!” “诶啊?你不是回去……” “我来帮你送。”晚晴没理她,盯着李婉言说道,“你坐后座。” 李婉言沉默着,有些犹豫地看向了老板。 晚晴便立马问道:“老板,我们是婉言的朋友,她今天身体不太好,帮她把工作干了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老板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来帮忙的晚晴要摆着张臭脸,但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婉言已经干过几天了,她知道路的。” “行,叶晨,你先回去。” “咦?没问题吗?” “你放心吧。”娇小的晚晴扶起自行车,费劲地爬了上去,刚开始那几秒她还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凭借经验掌握住了平衡,脸上那认真的表情在此时让人感觉有些可爱,“上车。” 李婉言默默地坐在了后座上,一言不发。 “坐好了没?” “坐好了……谢谢。” …… (三) 骑车送货上门这种工作,晚晴其实也干过。 但也只是在没有工作的时候,零零散散的干个一个月两个月的。 当然,她是给餐馆送外卖,和后来通过手机APP下单的外卖不同,那时候的外卖是直接打电话到餐馆里然后口头预约的,送货到家之后还得收取餐食费,有些餐馆甚至还要等客人用餐结束后再把餐具回收回来。 但无一例外,这样的餐馆不会送太远的外卖,点餐的客人基本是附近的居民或者商家,走路和骑自行车都能到达。 之所以没有常做,倒不是因为工作很累,而是因为工资太低。 低到每个月交完房租就没有任何盈余的程度,要不是店里一般都包吃,根本坚持不了一个月。 糕点的送货上门和饭馆外卖也差不多,只是距离会稍远些,主要是糕点相对更适合打包,而且也不怕路上汤洒出来之类——除非实在太过颠簸,一般都不会有事。 中式糕点和西式糕点不同,形状相对稳固,更没有什么涂抹在外面的奶油、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这个只写了王冬家的,怎么走?”晚晴看了一眼地址,疑惑地问道。 “是路边的汽修店,从这里出去就到了。” “不远?” “嗯。” “那就先送这家。”晚晴踩着踏板,将这辆对于她而言有些过于大的自行车骑了起来。 “这么拼命做什么。” “……攒学费。” “你才初中,义务教育呢吧?难道是要借读费或者学杂费?” “嗯……还有高中的学费。” “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八十块……”她小声地说道,“老板会在工作结束后给我些糕点吃。” 晚晴叹了口气。 其实她有许多骂人的脏话憋在心底,但此时却怎么也骂不出来了。 造成这一切的人,又不是李婉言自己。 她也是受害者。 她只是努力的活着,想要让生活变得更好而已,她又有什么错呢? “你的脚怎么回事?” “……”李婉言沉默着,似乎不太想说。 但就算她不说,晚晴也能猜得出来。 “你爹还没死啊?” “……活着。” “他打的?” “他打我妈……我去挡。” “所以你也一起被打了?” “嗯……” “白痴吗你?” “不想让妈妈再受伤了……” “那就离开他啊。” “……”李婉言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气氛僵硬的聊天中,晚晴已经看到了大马路旁边的那家汽修店。 这会儿正有一辆夏利停着洗车,店里只有老板和一个年轻人在忙碌着。 “老板!糕点到了!” “哦?到了?”手里拿着皮水管冲洗车上泡沫的老板抬起头来笑道,“放在那边的台子上就行,钱我也放在那了,用一个火花塞压着。” “十块钱,没错吧?” “没错的!” 晚晴把零钱收进口袋里,转身又骑回车上:“做糕点还挺赚钱的啊。” “他每次都买的都多。” “干体力活的总要多吃点的。”晚晴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那你妈呢?还在家?没被你爹打死?” “……还没有。”李婉言回答得很诚实。 “你今天能回家吗?” “他今天又喝酒了……”李婉言抿了抿嘴唇,“晚些回去吧。” “早回去的话又会被揍?” “……会。” “搞不明白,这种男人都会有人喜欢,你们母女俩是不是受.虐.狂啊?”晚晴毫不留情地骂道,“有病似的。” “……”李婉言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在暴力中却一直维持着的感情。 …… (四) 在傍晚的斜阳下,晚晴疲惫地趴在车把上,缓缓地踩着踏板,身边的一家男装店里传来迈克杰克逊的歌,但那动感的节奏在此时却让她听着头疼。 前面的一些糕点是最好送的,后面的那些路途一般都比较远,最远的甚至都要到五六公里开外了,最让人痛苦的是,地点不是集中在同一个方向,如果在两个方向的话,那么从这边骑到那边,十公里的路都差不多有了。 也不知道外卖费是怎么收的,总之都是李婉言在算,晚晴丝毫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这会儿总算是把车骑了回来,那家坐落于圆柱形建筑物旁的糕点店终于就在眼前了。 “总算他妈送完了,累死了……” “谢谢你……虽然,你说话不好听,但是你是个很好的人。” “好他妈个几把。”晚晴翻了个白眼,“也别谢我,谁都他妈帮不了你一辈子,你得自己救自己懂不,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就顺手帮你一下而已,下次我再看到,说不定就懒得帮了。” “谢谢。”李婉言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流露出了几许笑意。 “下车!然后去我家!看看给你上点药,傻哔似的,到时候一辈子瘸了有你开心的,你还笑,笑个几把。” “……对不起。” “别道歉。”晚晴十分帅气地一甩腿,将自行车的支架踹了下来,“你最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 23.满身都是伤痕 小区楼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累了一下午的晚晴如同小白似的吐着舌头,她腰弯得很低,几乎都快要手脚并用了。 这里和公寓不同,一层里只有两户人家,每一户人家的门前都光线充足,从来不会显得阴暗。 但同样的,这里也没有电梯,想要上六楼,只能靠走。 她将手扒在栏杆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妈.的,当时怎么就脑子一抽买了六楼的房子呢……” 钥匙不在她口袋里,晚晴有气无力地拍了拍铁门,最先回应她的却是小白。 “汪汪、汪汪汪!!”第二道门后面,传来了小白用狗爪扒拉门板的声响。 “小白——让叶晨开门!” “汪汪汪!”小白的声音逐渐远去,几秒钟后,狗爪子在只涂了绿漆的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跟着它一起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咔哒。”第二道门被推开,叶晨又飞快走到了铁门前,打开了外面这道铁门。 “累死我了。” “吃了吗?” “拿了些糕点过来。”晚晴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叶晨怀里,“累死了,扛我回去啊。” “……至于吗。” “你是不知道今天有多热,对了,倒点凉白开,口渴!”晚晴抓着叶晨胳膊,又搭住了她的肩膀,十分自然地趴了上来,“背我。” “你是哪家的姑奶奶啊……” “我是你大爷。”晚晴翻了个白眼。 后面拎着糕点李婉言抿着嘴想笑,却似乎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能低着头,肩膀微微的颤动。 客厅里开了空调,硕大的电视柜上只摆了一台晚晴之前修好的小彩电,里头播放着暑期动画片——猫和老鼠。 叶晨背着晚晴走了两步,就把她丢到沙发上去了,然后拿起桌上的冷水壶,倒了两杯水,递给二人。 “拿去。”她先把一杯递给晚晴,然后把第二杯递给了李婉言,“来,婉言,慢点喝啊,别呛到了。” “区别对待啊。”瘫在沙发里的晚晴咕哝着说道,仰起头像是漏斗似的直接把水杯往嘴里灌。 有不少水从嘴里溢出来,顺着她那雪白的脖颈流淌,反倒让她感觉更爽快了。 “哈……空调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李婉言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似乎有些惊讶她们竟然搬到了距离自己家这么近的地方。 “你不喜欢说话啊?”晚晴歪着头问,电视机里传来盘子碎掉的声音,以及汤姆的惨叫。 叶晨假装津津有味的看着《猫和老鼠》,但注意力却全在二人身上。 “……” “不愿意说话,不喜欢说话,还是不好意思说话?” “……嗯。”李婉言抬起头来,总算是稍微主动了一些,“之前那位……姐姐呢?” “哪位?哦,今予?她去S市了,这里是我俩的新家,不是租的房子,是买的。”晚晴着重念了最后两个字,一副得意的模样。 看着她对一个初中生炫耀这种事情,叶晨只感觉一阵害臊。 但不好意思这种情绪大概是不会出现在晚晴身上的…… “你,夏天洗冷水澡没问题吧?” “在家里都是洗冷水的。” “这次还是穿我的衣服吧,反正夏天只要穿个两件就行了,顺便,洗完澡你把自己衣服洗了挂出去,明天早上应该就干了。” “……” “在这里过夜吧,别管你那个还没死的爹,他今天晚上肯定还要去喝酒,没空管你。” 这是第三次见面,就算是戒备心再高的人,也该明白对方其实真的是个想帮自己的好人。 她没有再拂了晚晴的好意,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昂首挺胸,自信一点好不好?一点气势都没有,一看就是容易欺负的小角色。”晚晴不满的说道,“说话的时候要大声,不要这么温声细语的,女孩子难道就一定要很柔弱了?你也可以强大一点啊,也可以让别人怕你啊,懂不懂?” 李婉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那和我学一下。” “……” “闭嘴!” “……?”李婉言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跟着学了一句,“闭嘴。” “不是这样,要有气势,像这样——闭嘴!” “闭嘴……!” “好,很好,有点感觉了。”晚晴鼓励地竖起了大拇指,“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喋喋不休的话,你就这样说,然后再来一句——过来!” “过来。” “滚开!” “滚……开。” “操.你.妈!” “……”这一句李婉言没学。 “喂,你别教人家脏话啊,婉言才上初一吧。” “……暑假结束初二。”她轻轻的说道。 “好吧,那你不想说脏话,就学一下眼神,一言不发就能震慑住别人,你看我。”晚晴将绿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到底有多凶狠叶晨是不知道,反正看起来就像是只生气的小猫咪一样可爱。 李婉言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学。 “很简单,你就想一个你最痛恨的人,恨不得手撕了他的那种程度,然后把那种杀气透露出来,杀气,你懂吗?” “不……懂。” “哎,就是这样,杀气啊!” “哪门子的杀气……”叶晨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明明像个没吃到巧克力闹别扭的小女孩……” “闭嘴!”晚晴瞪了她一眼。 “我……试试。”李婉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晚晴都快感到不耐烦了,李婉言才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如蛇般冰冷的杀意。 如果她有刀的话,此时应该会毫无情绪波动的将那锋锐的利器刺入人体内。 既不会兴奋到颤抖,也不会恐惧到哆嗦——那是一种如同杀鱼贩子把鱼开膛破肚挖出内脏般的稀松平常。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说不定真的会对人这么做。 晚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好。” “……”李婉言眼神中的冰冷顿时消失无踪,她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来,“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就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好了,你该去洗澡了,我去找找看有没有红花油或者伤筋膏药,今予之前的医药箱我拿来了,里面有不少药,应该有你能用上的。” 虽然是新家,但要论盥洗室用起来的舒适程度,这边和公寓那里还是没法比。 一来是没有浴缸,二来是没有窗户,三来则是没有沐浴间。 但该有的功能都有,最起码比洗个手都要去公共厕所的农民房要好得多了。 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中间还伴随着一些刻意压低了的忍痛声。 “那个,婉言,替换的衣服放在外面了啊,你等下自己拿进去穿吧。”叶晨语气温和的说道。 里面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仿佛只是水龙头被拧开后自己在那里流淌而已。 这让叶晨有一种喂食流浪动物的错觉——那种胆小的流浪猫或者流浪狗,不敢直接吃人类喂的食物,只有等人类走了,才会小心翼翼的上来闻一闻,确认没问题后才会吃。 于是她就转身坐回了餐桌前,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猫和老鼠》——这回是真的了。 赵今予的大医药箱里,塞了各种各样的药品,而且日期都是今年的。 伤筋膏药和红花油当然也有,晚晴就将它们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盥洗室里的水声早就停了。 但却迟迟没有人出来。 隐约间,好像听到过移门被拉开的声响,但之后却没了动静。 “婉言?你洗好了没?”晚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短暂的沉默后,移门再一次被拉开,一只修长的小手缓缓伸了出来,接着是一条肌肤细腻的手臂。 晚晴给李婉言找到的衣服,是一条朴素的黑色短袖连衣裙。 是很适合夏天的服装,身体有许多部分露在外面。 那暴露在外面的手臂与大腿,各有几处淤青,背部更是紫红色的一片,这可不是刮痧弄出来的,看那痕迹,像是用皮带抽的。 难怪她之前这么大热天也要穿长袖长裤。 李婉言有些紧张地捂着身子,但她又哪里遮得住。 “过来,怎么全身都是伤痕啊。” “……” “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刚才有看到跌打损伤的药膏……对,就在这里。” “谢谢。” “拿去,这个药膏,抹一抹有没有效果,有效果的话就带回家去,每天用一用,以后身上留下伤疤,有你后悔的。” “也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虽然你现在骨瘦如柴,但以后如果自己独立生活了,说不定吃的就好起来了,到时候明明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却没法穿那些漂亮的夏装,一脱衣服,都是伤痕,难道很有趣吗?” “……反正也不会有人喜欢我。” “谁说的,总会有人喜欢你的。”晚晴没好气地说道,“快点,自己把药膏抹了,你不动手的话就我帮你抹,脚是哪里受伤了?看看这个虎皮膏药能不能贴,等一下!手指又是什么时候划破的,我找一下创可贴!”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李婉言忍不住轻声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呼吸啊?” “……” …… 24.停电后的夜晚 (一) 停电,是九十年代的日常。 未必需要什么台风或者暴雨。 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就停电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运气好的话,过一会儿就来电,运气不好的话,一整个晚上都得摸黑度过了。 所以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备一些蜡烛或者油灯,当停电了的时候就将它们点着,好歹能够提供一些光亮。 电筒当然也会有,但那玩意儿要么得充电,要么得放电池,没有蜡烛与油灯来的稳定可靠。 就在傍晚夕阳几乎快要落幕的时候,屋子里停电了。 刚开始晚晴还以为是保险丝烧了,但打开电路箱一看,保险丝还好好的,就确定是停电了。 往外望去,小区与农民房里都是漆黑的一片,只有沿街的商铺还亮着灯——因为他们走的是商用电路,这会儿并没有受到影响。 很多人都向往着过去的年代,但真正经历过后来那科技发达时代的人,光是这时不时停电这一点,就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毕竟在未来,家里的电器实在太多了。 空调、电脑、冰箱、洗衣机、路由器…… 便利的生活,也让人们抗折腾的能力变弱了许多,不少现代人只要出现一点和计划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就会下意识感到焦虑和烦躁。 晚晴此时也是这样的。 “又他妈停电……在公寓那边老停电,在这边也停电,有完没完啊。”她坐在黑暗中的椅子上,看着窗外那最后一抹夕阳彻底消失不见。 空调停了,冷气正在慢慢逸散,但总还是要比外面凉快许多的。 晚晴托着腮帮发呆,等待着电力的恢复。 然而究竟什么时候能恢复,谁也不知道。 李婉言斜坐在沙发上,并拢着双腿,靠着墙睡着了,她似乎真的很疲惫,像是有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家里装着的固定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那台从公寓里带来的拨盘式座机。 这当然不是偷来的,毕竟退租的时候还需要检查房间内原有的东西是否完好,所以这台座机是花钱买下来的。 虽然是台旧电话机,但价格卖的还真不便宜。 好在退租之后有押金返还,就连赵今予的那份也收在了晚晴这里,买下一台座机也就不算什么了。 即使停电了,固定电话也依然能用,那是因为它们和家用电线走的不是同一条线。 “喂?”叶晨在它响起第二声的时候,就窜过去拎起了电话筒。 从里面传来了和平时听有些不大的一样的父亲声音:“喂?你们都在家吗?” “在啊,老爸怎么了?” “哦,今天和同事聚个会,晚些回来,你们做晚饭就不用做我的了。” “好……家里停电了,我们等下可能出去吃。” “行,该出去吃就出去吃,那点钱没必要省。” “嗯嗯,那还有事吗?” “没事,我挂了啊。” “好,拜拜。” 一通普通的电话。 不过这好像是父亲上班以来第一次说要和同事聚餐。 看样子,已经渐渐融入进去了吧。 叶晨由衷地替父亲高兴。 当然,也希望父亲能多赚点钱。 这样她和晚晴的学费与生活费就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个,她就想起了林宿梦。 “说来,小梦怎么样了,都快一个月了,她也没来,是不是在家里出不来啊,不打工的话她学费够吗?” “她自己心里应该知道该怎么做,高中毕业,基本都是成年人了,别太替别人担心。”晚晴懒洋洋地斜睨着她,“说不定她还攒着一些钱,差不多够学费,这两个月又实在走不出来,所以干脆就不出来了呢。” “唔,也有道理……” “所以,饿了没?” “已经饿到不饿了啊。” 中午本来是做面条吃的,但因为李婉言的事情耽误了,回来之后,又热得根本没胃口,洗过澡之后还犯困,实际上晚晴也睡了一会儿,不过她是趴在桌上睡的,很快就醒了。 但偏偏这种短暂的睡眠最让人难受且没胃口。 就在她稍微恢复点精神,有点饿了的时候,家里又停电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还真是有些过于充实了。 “过一会儿再出去吃吧,现在外面还热着呢。” “好,反正她……还没醒呢。” 这里的她,说的当然是李婉言。 …… (二) 夏天的夜晚来得很迟,明明已经快要八点,但实际上距离夕阳彻底落下差不多才过去一个小时而已,房间里的冷气已经逃了大半,额头开始冒汗的李婉言紧蹙着眉头,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就像是溺水的人被救到岸上一样,开始大口的喘气。 “醒了啊,出门吃饭去。”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她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就听到有人的声音从门边传来,还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自己脚边来回蹭着,她试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就感到有一股温热的鼻息喷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之一,一条瘸腿的大白狗。 “小白,别蹭婉言了,过来,拴狗绳咯。”叶晨用力晃了晃狗绳,后者十分自觉地低着脑袋走了过去。 “好黑。” “当然黑了,因为停电了。” 大脑还有些不清醒的李婉言花了足足五秒的时间来理解‘停电’是什么意思。 明明字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却忘记是什么意思了。 她有些恍惚地站起身来,意识终于开始渐渐清醒。 ——事实上就在刚才,她还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呢。 “我……去不了。” “怎么去不了?”晚晴皱起了眉头,然后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咂着嘴叹了口气,快步走进自己房间里,不多时,就拿起一件薄外套丢了过来,随后又扔了一双薄款的长筒袜过去,“穿上吧,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好……” …… (三) 小区里漆黑的一片,平日里,就经常能看到大爷在楼下扇着扇子乘凉,今天就更加热闹了。 小孩子们发了疯似的尖叫着,狂奔着,大人们聚在一块儿闲聊着最近的时事新闻,而老人们则谈着过去的往事。 也有人拎着手电筒,借着那只能照出人脸轮廓的光线打牌,看着多少有几分滑稽。 小区楼的走廊里,传来‘哗啦啦’的炒菜声,油烟味正在稍微凉快些了的空气中弥漫。 在走道里炒菜做饭,并不少见,这年头,几乎每户人家里都有个煤炉。 不仅能烧煤,还能烧柴,停电的时候,如果厨房窗户不够多的话,屋里头光线就会很暗,这时候便可以带着煤炉到外面做点菜吃了。 这年头的夜晚,星光灿烂,月光皎洁,用来看书写字肯定不行,但借着这亮光做点菜,那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 (四) 小区里的灯跟着一块儿停电,但走出小区后,外面街道上的路灯却是亮着的。 停电的夜晚,摆摊的生意总会格外好。 光是卖炸串的摊子就有三个,每一个旁边都围了一大群人。 距离晚晴她们出来的这条路最近的,是一个中年夫妻摊,他们正忙着收钱和做炸串,问个价格都要等一会儿才能得到回答。 “老板臭豆腐怎么卖!” “老板油墩怎么卖!” “老板里脊两串多少钱!” “里脊五毛钱两串!臭豆腐……” 如果不是停电了的话,根本感觉不到这附近竟然住了那么多的人。 往前望去,沿着公园旁边有一大堆小摊,虽说和银起路上那么庞大的规模没法比,但也相当热闹了,而且因为不在大马路上,所以几乎听不到汽车的喇叭声,让那些叫卖与吆喝听起来更加清晰了。 “人还真不少啊……” “是啊,我还以为这种地方会很冷清呢。” “主要是住过来之后就没怎么出门过吧?” “也是……” “干脆吃点路边摊怎么样?” “好啊,婉言呢?” “我都可以。” 事实上这都不用问。 对于她而言,就算是路边小吃,都是平日里享受不起的奢侈了。 除了在路边摆摊的,当然也少不了沿街乞讨的,虽然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但还是有好心人会丢上几个硬币到他们的破碗里。 晚晴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年轻人蹲坐在地上,在面前空地用粉笔写了几行字,说自己出门后没有路费了,希望好心人给个五十块钱回家。 叶晨的目光刚放过去,晚晴就抢在她之前说道:“别看了,这种都是骗子,年轻人有手有脚的,五十块钱弄不到,还得在这要饭么。” “唔……你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那不一样,是真是假我看得出来的,起码得努力过实在不行再寻求帮助吧,你看他身上干净的,就不像是尝试自己赚钱过的人。” “呃……” “还有那个要点钱吃晚饭的,你信不信你给他买点吃的,他都不吃,他就要钱。” “还是有真正困难的人的吧?” “有啊,但大部分都不是,分辨起来太麻烦了,所以别同情心泛滥就行。” “切,你说得也太极端了。” 跟在后面一直沉默的李婉言忽然开了口:“嗯……真正困难的人……其实不喜欢寻求别人的帮助。”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稍微遇到点困难就找人帮助,而不会自己独立解决的人,也没什么帮助的必要。” …… 25.放心不下母亲 停电的夜晚,平时待在家里的人们似乎都出来了,公园里也到处都是大人和小孩。 就在晚晴踏入公园的那一瞬,整座公园包括整条街的路灯都猛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不约而同的全部熄灭。 叶晨忍不住侧目看了她一眼:“你这是踩到电路开关了吗?” “关老子屁事。”晚晴翻了个白眼,“怎么,商用电也全停了?” “看起来好像是的……” 之前好歹周边商铺还亮着灯,这会儿就连那些商铺都陷入漆黑之中了。 反倒是那些摆摊的小贩在这会儿变得显眼了起来,因为他们大多自己带了电筒出来,有些三轮车的顶棚上甚至还挂了一串五颜六色的灯泡,在这停电的夜晚格外夺目。 ——明明刚才还不觉得那些灯泡的色彩有多么漂亮的。 大多数地方都陷入一片漆黑,孩子们是最兴奋的。 黑暗中,传出了他们带着几分恐惧和激动的尖叫,一群小屁孩们开始追逐打闹了起来。 还有人大喊着要玩捉迷藏——也是,没有比这环境更适合捉迷藏的了。 晚晴走到了公园入口处的一辆小推车前,冲正忙碌的老板喊了一声:“老板,来一份炒粉,加里脊。” “好嘞,还有两个,马上就到你!” “你们要什么?”她回头问道。 “我不要炒粉炒面炒年糕了……”叶晨最近吃这些都快吃吐了,主要是这玩意儿做起来方便,所以家里天天就是面条、米粉、年糕…… “那就炒饭?” “……行吧,总比别的好。”叶晨点了点头,“要扬州炒饭。” “行,老板,再一份扬州炒饭。” “好,炒粉加里脊,还有一份扬州炒饭是吧,还要什么吗?” “婉言你呢?” 李婉言看着挂在小推车上的价格表,有些犹豫。 “要不你也炒粉?” “……扬州炒饭吧。”她选了最便宜的那个。 “老板,两份扬州炒饭。” “好嘞,待会儿一起炒!” 小推车前围了不少人,夏夜的晚风将那挂在雨棚上的白炽灯吹得微微晃动,手脚麻利的老板一人管两口锅,快速的翻炒着,甚至可以两只手同时颠锅,效率相当的高。 虽然比不上什么酒店大厨,但在这充满市井气息的街头,他也称得上是一位炒饭大师了。 炉火开得很旺,全程都是爆炒,锅铲敲打锅壁的声响,即使在嘈杂的街头,也能传出老远,伴随着一起传出去的,是那诱人的香气。 老板飞快地将炒好的饭倒进泡沫盒里,用一根皮筋绕了两圈打包好,平放进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来,两份扬州炒饭,还有炒粉加里脊,都好了,一共一块八!” 扬州炒饭是最便宜的,只要四毛,而炒粉这些要五毛,因为里面多加了个鸡蛋,很大一串的里脊也是五毛,加起来连两块钱都不到,虽说物价在上涨,但地摊上的东西依然便宜。 晚晴顺手接过老板递来的两个袋子,将其中装了俩泡沫盒的那个递给了叶晨。 “回去吃还是怎么?” “公园里吃吧,外面有风,凉快。” “好。” 在黑暗中四处乱窜的小屁孩们似乎根本就不怕疼,有些一不留神摔了跤,马上就又爬起来和小伙伴们继续嬉闹了。 反倒是那些家长在一边管着的孩子,摔倒之后总要哭个半天。 晚晴小时候也经常跑出去玩,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则会喊上自己的朋友们。 她从小其实就不怕生,经常会主动喊不认识的小孩子过来一起玩,但反倒越是年龄增长就越是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倒也不是封闭了自己的内心,有时候可能只是懒得浪费口舌。 因为漫长的岁月告诉自己,很多人都没有什么认识的必要,就算认识了,也大都会忘却。 一想到那些都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就提不起劲来继续和人交流了。 因为和人相处这件事本身,就需要耗费精力。 小时候精力无限,完全不觉得累,长大后生活忙碌,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了。 就算有,也宁愿自己坐在电脑前逛逛银特,看看银书。 这座公园并不大,和银起路上的公园完全没法比。 四处散乱的摆放着一些健身器材,小广场上铺着的地砖已经有些开裂,在凉亭长椅上下象棋的大爷早有准备似的点起了蜡烛。 公园里的路灯都熄了,但这并不妨碍大家依旧聚在一起闲聊或者跳舞,因为停电反倒让夜空里的星辰和月亮显得更加明亮了。 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反而觉得这样的夜晚比平时要更加迷人,少去了人造的光亮,多了几分贴近自然的和谐。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以至于晚晴她们从前门走到后门,都愣是没找到个空位能坐下来吃饭。 公园的后门连着一条小路,这里相比前门要冷清许多,但也摆着一些小摊,卖着一些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 一个中年女人坐在这里,手臂上套着几个荧光棒,手里还拿着两个轻轻晃动。 停电的夜晚,荧光棒看起来就像是被聚在一起的萤火虫一样漂亮,几个小孩子围在旁边,正各自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打算凑起来买上一个。 “老板,多少钱一个啊?”当然,买荧光棒的不止小孩,还有情侣。 女孩子的特权之一,似乎就是即使成年,也可以喜欢那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倘若是男人,则肯定要被嘲笑幼稚或者不像个男人了。 “五毛钱一个,一块钱三个。” “给我来三个。”牵着女朋友小手的男人,毫不犹豫的说道。 而旁边那五个小孩,一人一毛两毛的,总算是凑出了一块钱来。 “老板,我们也要三个!”拿着这堆零钱的小孩大声喊道,里面甚至有两个五分的硬币。 “你要玩不?”晚晴调侃着问道。 “幼稚不,我又不是小孩……” “婉言要玩吗?” “浪费钱。” “咦,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这种批评别人的话呢。” “……不是批评,只是……陈述。” “不错,就要这样。”晚晴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看有没有位置吧,实在不行就回家吃去了。” “嗯。” 三人又朝没走过的地方逛了逛,仍旧没找到空位——就连冷清的角落,也被情侣给占据了。 好在公园后门外的小路上,有一条长凳还没有人坐。 带着几分热意的微风轻轻拂过,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的晚晴飞快掀开了泡沫盒,直接把上面的盖子撕了下来——免得这玩意儿总是往脑袋上撞。 放进去的里脊肉已经被锅铲弄碎了,她夹起一大筷子的炒粉就往嘴里塞,几乎没怎么咀嚼便咽了下去。 “爆炒的就是比家里做的好吃!” “是你手艺不行吧。”叶晨揶揄道。 “白痴,家里哪有那么大的火啊,他们炒菜的时候火都往锅里烧了,炒出来的东西带着点焦脆,肯定好吃啊。” “反正这个扬州炒饭比你做得干就对了……” “婉言,怎么不吃啊?” “嗯……”李婉言轻轻抚摸着热乎乎的泡沫饭盒,犹豫着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妈妈吃了没有……” “说起来,你妈是干嘛的,做什么工作的?” “钟点工,给别人打扫卫生或者做饭之类……” “她下班了吗?” “最近都很迟,她一天要做四五份工,很多时候,早上六点就出去了,晚上九点才回来。” “结果钱都被你爹拿去赌了是吧。” 捧着饭盒的李婉言沉默的点了点头。 叶晨欲言又止,但最后扭头看向了晚晴,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想留给你妈吃?”但晚晴却替她把话说了。 “……嗯。” “想什么呢,自己赶紧吃了。”晚晴没好气地说道,“冷了就不好吃了,而且你今晚又不回去。” “我想……还是回去。” “真要回去?” “嗯,我妈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真是服了你了,那你先吃,等下吃完回去的时候,我再买一份,至于你换洗的衣服,明天来拿也一样。” 李婉言抿了抿嘴唇,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晚晴的好意。 …… “药膏带走,记得每天涂,不要忘了,没地方洗澡的话可以来我家。” “嗯……我把身上的这套洗干净后再送过来。” “洗不洗随你。” “会洗的。” “随便。” “然后这盒糕点拿去,老板送你的,你自己带去吃。” “今天的工作不是我做的。” “你管那么多呢,让你带去就带去,好了,要回去就赶紧回去吧,要是又挨打了就过来,听到没有?” “只要我们在,这里永远可以给你当避难所的。” “……” “想硬撑的话那你就硬撑着吧,反正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虽然没成年,但也不是没判断力的样子。” “谢谢你们。” “好了,走吧,哦对,刚才买的这盒炒面别忘了拿去。” “嗯。” “你也该劝劝你妈,该离婚离婚,是吧,你杀不了人,离婚总能离吧?” “……好。” 房门被轻轻关上,楼道里传来了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李婉言终究还是没在这里过夜。 因为心中有没法放下的人啊。 …… 26.录取通知来了 1997年7月31日。 按理来说已经接近秋天了。 但天气依旧热得要命。 在南方,这样的盛夏还要持续整整一个多月。 知了叫得越来越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摆了个漏电的音响,而且还把声音开到了最大。 今天是周末,但父亲为了下个月能多休几天,好方便回老家玩,所以并没有休息,家里仍旧只有晚晴和叶晨二人——还有这会儿正四仰八叉躺着睡觉的小白。 这是个平静的夏天,空调房将炙热的空气隔绝在外,无论想做什么,都会感到格外安逸。 但叶晨却稍显的有些焦躁,她一会儿看故事会,一会儿看杂志,还没看几页,就又翻起了漫画书,然后她又站起身,把自己高中还没扔掉的习题册拿起来,翻到了后面还没来得及做完的题目,像是复习似的做了几题——仿佛之后还有高中的考试一样。 “干嘛呢你。”瘫在自己床上,把枕头放在榻榻米上睡觉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老是走来走去的,不热吗你?” “啊……我是想,我们的录取通知书什么时候到啊,会不会这次发挥太差没考过啊?” 晚晴想到了那天考试自己中暑的事儿,脸色稍微有些不大好看,但她还是故作轻松的说道:“放心吧,本来就没那么快的,考完后起码得等半个月录取通知书才会来,你急什么。” “我可不想复读啊……” “想什么呢,咱们起码能上个大专吧。” 就在叶晨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小白忽然一咕噜地坐了起来,两只耳朵高高竖起,用力抖了抖,然后飞快地走到了门边。 没有人说话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空调吹出冷风的声响,但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些许脚步声。 随后,房门被敲响了。 “咣咣——有人在家吗!” 在这个门铃和防盗门都还没有普及的年代,门口的大铁门最大的作用之一就是让它被敲的时候能发出足够大的响声。 “咣咣咣——!” “收水费的吗?”叶晨看了一眼晚晴。 “我怎么知道。”她翻了个白眼,继续躺在床上懒得动弹,“你去看一下呗。” “哦……”叶晨推开门,从空调房里走到了外面,让她感觉空气都是滚烫的。 打开木门,她就看见外面站着个穿绿色马甲的男人,正斜倚在墙壁上休息,看到里面门开了,他立马站直身子,冲她喊道:“信到了,两封!请问你是晚晴或者她的家人吗?” “啊,是的。” “来,两封信件,一封是晚晴的,一封是叶晨的,都是必须在家里签收的。” “哦哦……”叶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飞快走到了铁门边,从缝隙里将两封信拿了过来,同时还接过了送信员递来的两张单子。 “麻烦签个字,两张都签一下。” “啊……好,里面是什么?” “哈哈,应该是……录取通知书吧,这几天已经送了好多份了。” 叶晨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飞快签完了自己的名字,来不及说些客气的话,就抱着两封有些厚重的信冲回了房间里。 “你猜猜是什么到了!” “什么?” “可能是录取通知书啊!”叶晨将她的那份丢了过去,而自己则迫不及待地拿起抽屉里的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将信封划开,把里面那张介于单薄与厚实之间的红色卡纸取了出来。 几乎不用多看就能确定,这就是录取通知书没错了。 “考上了!”叶晨满脸都是止不住的喜悦,“真考上了!” “废话。”晚晴翻了个白眼,“给你激动的,淡定点行不,以我们的成绩,能考上不是很正常么。” 正面就是非常醒目的「录取通知书」这几个大字,喜庆得就像是过年时发的红包。 而在侧边,印着一排烫金小字。 「J省C市师范学院」,这就是晚晴和叶晨报考的第一志愿。 她们得偿所愿地考进了。 晚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然后又缓缓睁开。 而旁边的叶晨已经兴奋得将录取通知书高高举起,恨不得在榻榻米上跳一支芭蕾舞:“真的考上了!!!真的考上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范进吗,至于那么激动吗。” “呼……我们改变了命运哦,是吧?” “有那么多小的变化,改变这区区高考的命运有什么难的。”晚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笑骂道,“你别乐疯了啊,冷静点行不。” “不行,我要打电话给老爸!” “他接不到电话。” “那就发短信到他的传呼机上!” “行了吧你就,等他回来再说不就好了?没见识,这么点小事就激动成这样,高考成功可不代表以后都能成功,多少人大学毕业一样浑浑噩噩的,没什么成就。”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也跟着高兴一下嘛。”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考上了而已,多寻常的事儿,要是别人也有循环的那么长时间用来学习,那八成的人都能考上了。” “切……” 晚晴慢慢地翻开录取通知书,里面的内容是关于学校简单的介绍,还有晚晴的学籍号以及她的名字。 而叶晨则已经把里面的内容给念出来了:“叶晨同学,你已被录取为C市师范学院物理系,将到科学教育专业,进行四年制本科学习,C市师范学院欢迎你,请在1997年8月31日之前到指定地点报到。” 录取通知书其实有好几页,就像是一个宣传小册子,上面还写着关于到那边读大学的注意事项。 比如具体的报到时间是8月15日之后到8月31日之前,到达之后要包括书本费在内的学费以及包括暖气费在内的住宿费,除此之外还特别提醒南方学生多带些过冬的衣服。 后面则是详细的费用价格。 那学费把晚晴都吓了一跳。 没上过大学的她,并没有在意过九十年代的大学学费是多少。 但现在一看,这学费,难怪有那么多人考上了都读不起。 要知道这可是一九九七年,而不是二零一七年。 “一个学期两千一百块?好他妈贵。”她咂了咂舌头,“要不是家里还有存款,我们恐怕连学都上不起了。” “真的好贵,小梦她一个人攒得够学费吗?”叶晨已经开始担忧起来了,“恐怕得打两个月的工才勉强够吧?” “一个月一千?那得看干什么工作了。” “未来的学费有那么贵吗?” “按照我上网的印象来看……好像才三四千一个学期吧。” “诶?未来的物价没涨吗?” “说什么批话呢,起码涨了十倍。” “那……学费怎么还……” “所以我才说,这学费简直贵得离谱啊。”晚晴摇了摇头,“我算是能理解有些家里,孩子明明考上了却临时决定不上大学了。” 而且除了两千一百块的学费之外,住宿费也要五百块钱一个学期。 一个学期差不多也就是五个月,平均下来是一个月一百,听起来不算多,但这年代的宿舍,一般都是六个人一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C市师范学院不愧是北方学院,有一种北方特有的豪爽,水是不收取费用的,包括洗澡的热水之类,而电呢,一个学期是有限额的,只要没超过,就不用交钱,就算超过了,也只要补超过部分的钱就可以。 更关键的是,食堂是免费开放的,也可以理解为囊括在学费中了,要是节省一点的话,一个月的花销可以压低在几十块钱以内,足够节俭的话,甚至不用再出一分钱了——除开可能会超额使用的电费。 不像后来的某些大学,水费电费单独收钱,洗个热水澡还要单独拿张热水卡出来刷钱,至于食堂,那就是全部外包,价格和外面差不多,味道还不好。 毕竟在这年代,两千多块钱的学费真的不低,大学在其他地方的收费自然就不会那么过分——除非校领导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刚才被录取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了,叶晨又开始担忧了起来:“家里的钱够不够啊,老爸一个月的工资多少来着,我们两个人,一个学期要交两份学费,他攒的出来吗?” “不要小看了这年代的卡车司机啊。”晚晴坐直了身子,“不过,我们确实应该赚点钱回来,哪怕用来做生活费也好。” “怎么赚?” “摆摊啊,这里虽然地处郊区,但也还是有夜摊的,我们就摆摊做点小生意吧。” “修好的磁带机有那么多好卖吗?” “白痴,不卖那玩意儿,我们去批发市场买书,然后摆摊卖,或者卖其他小商品也行。” “摆摊卖书啊……” “是啊,老爹的三轮车不是空着吗,正好拿来用了,明天我们骑车去批发市场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生意做吧。” “嗯……也行。”如果所有钱都让父亲出,叶晨反倒会心中有些难安呢,毕竟父亲的辛苦她也是知道的。 “哈……既然考上了,那么……今天晚上吃顿好的吧!” “要做丰盛的大餐了吗?”叶晨顿时兴奋了起来。 “嗯,做个四菜一汤吧,你也来帮忙!现在开始忙活的话,等老爸回来应该就差不多做好了。” “好!” “哦,对了,你去打酱油和醋回来,菜油也要,用家里的空瓶子打,还有白酒也打个一瓶吧,今天庆祝一下。” “噫,你那酒量,还喝白酒啊。” “庆祝,懂不懂啊,庆祝!咳——那就半瓶吧!” …… 27.新开张的市场 (一) 今日黎明的时候,刚下过一场大雨。 清晨时雨虽已经停,但空气中仍旧带着几分潮湿。 初升的朝阳似乎还没有带上夏日的炎热,正温柔的照耀着这座城市。 到了父亲这个年龄,似乎一天也睡不了多少时间了。 晚晴记得他昨天是快十一点多才睡的,今天五点就起床了。 过了一开始为女儿们考上第一志愿的那股兴奋劲之后,他的眉宇间似乎多了几分忧愁。 “怎么,担心学费的问题吗?” “哈哈……还好。” “一个学期两千,一年就是四千,两个人就是八千,四年就是三万二,啧啧,都快够买一套房子了。” “没事,你们就放心好了。”大清早的,早饭还没吃,父亲就点起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我工资两千一个月,每个月哪怕只存一千,一年也是一万二了,算上你们的生活费那都绰绰有余。” “但万一有什么其他地方的开支就麻烦了。” “所以我在想,要不之后去跑长途,最少都能拿个五六千一月,你俩的学费生活费,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那可是很辛苦的。” “生活嘛,总是辛苦的。”父亲豁达的笑道,“又不是在工厂里了,那会儿在办公室里,每天都轻松的要命——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养了太多闲人,才会导致那么多人下岗的吧。” “下岗潮的真正原因可不是这个。”晚晴摇了摇头。 “哈哈,都无所谓,我们家,总会越来越好的,生活还是挺有盼头的,你们也要好好读书啊,到时候毕业了,找个轻松的工作,也不用赚什么大钱,快乐过一辈子就好。” “就算你想要我赚大钱,我恐怕都懒得赚。”晚晴笑道,“好在,这年代的大学还是很有含金量的,再过个二十年,大学读完出来照样只能干些不需要什么文化水平的工作,读了大学几乎也等于白读。” “未来的教育那么好吗?这么多人都能上大学?” “名额变多了而已。”晚晴趴在阳台的窗边,看着对面那户农民房的楼顶,一群鸽子正从笼子里被放出来,在空中盘旋了起来。 “哈哈,这么看来,其实我们这个时代也已经很不错了。” “是啊,虽然人民有这样那样的低谷,但起码这个时代还能看到很多希望,有希望就是好时代。” 父亲深吸了一口烟,一脸享受地将它缓缓吐了出来:“今天已经是八月了吧?” “对。” “过几天就回老家一趟,然后你们也差不多该收拾收拾去学校报到了——你们想早点去还是晚点去?” “没必要太早,二十五六左右去就行了,有那么几天熟悉环境差不多了。” “行,那这段时间就看看,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家里没有的,就去买点回来。” “也没什么要带的吧,只是上个大学而已。”晚晴平静的说着,望向那蔚蓝色的天空,碧绿的眸子有些涣散,思绪似乎已经飘向了远方。 …… (二) 曾经为这个家庭带来些许生活收入的小三轮车,正安静地停在单元楼下。 这里连停车的雨棚都没有,三轮车也只是紧挨着勉强算是小区绿化带的灌木丛停着而已,风吹雨打的,让它的车斗里积了些雨水,有些地方看着还有点生锈了。 上次搬家的时候,三轮车是直接被装进卡车里带过来的,几个月没骑,轮胎早已瘪了下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晚晴把家里的打气筒带下了楼,正在费劲地给每个轮胎打气。 叶晨则拿着两块干净的毛巾,将车子重新擦一遍,虽然没法将锈迹抹去,但起码能擦掉那些灰尘与污泥,让它看起来干净一些。 “我们去哪个市场啊?” “银江小商品市场,没记错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张一两个月了。”晚晴对那里的印象深刻,是因为自己工作所需要的很多东西都可以从那里买到,什么劳保手套、劳保鞋、防风衣之类,这年代的银江小商品市场,是便宜和廉价的象征,而且就算不是去批发商品,也可以用比外面低许多的价格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是那种以后会大量消耗的东西,在那里买就更是划算了。 摆地摊卖东西,当然不能卖太贵的,廉价实用的小商品就很合适。 全部打理好之后,晚晴又给链条上了少许从家里装来的菜油,好让它骑起来能更顺滑一些。 刚下过雨的早晨,迎面吹来的风还很凉快,正是个适合出门的日子。 晚晴往车上一坐,十分娴熟地就喊叶晨骑车了。 “又是我啊。” “我是马车夫懂不。” “你是马车夫,我是马啊?” “没错!” “……你当马还差不多……”叶晨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地坐了上来。 别看三轮车小,但骑起来可要比自行车费劲多了。 刚开始叶晨还有些没习惯,踩了两下,车子连动都没动。 “喝——啊!” “白痴啊你,手刹没放。”晚晴终于忍不住了。 “啊……哦哦……” 和自行车不同,三轮车是有手刹的,这是为了避免溜坡。 这下,叶晨总算踩动了三轮车,不过还是有些费劲,速度也很难提起来,不像骑自行车的时候,即使载着个人,速度也可以快得像飞起来一样,有时候甚至能超过那些开得慢的摩托车。 晚晴搬了张小板凳放在三轮车的车斗里,斜倚着叶晨的后背,悠闲地哼起了歌。 “你倒是轻松啊……” “有人干苦力我还不享受啊。” “我也想享受啊。” “等你老了再享受吧,孩子。” “说得你有多老似的。” “比你老多了。” “切,我看你心理年龄一直挺幼稚的嘛!” 晚晴被逗乐了:“嚯,你这就像是个幼儿园小朋友说大学生幼稚一样好笑哦,自以为成熟嘛你?” “我肯定比你成熟多了啊,最起码我不怕困难,而且我勇于拼搏,不像你,遇到事情就只会嘴里喊着‘开摆、开摆’之类的话。” 晚晴沉默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分沧桑:“是啊,但是,谁不是那样过来的呢。” …… (三) 银江小商品市场,于1997年的夏天正式开始营业,坐落于H市北部,靠近着银关小区,是一座从建成开始就颇具名气的小商品市场。 在H市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义乌小商品市场。 说的那么气派,实际上这会儿刚建成的银江市场,造型十分粗犷,几乎没什么装修风格,就是水泥墙刷了点白漆而已,一切都奔着简单实用而去的。 只有在第二次改造重建之后,才真正变得更现代化起来——当然,同样的,那时候这里面的小商品就没现在这么便宜了。 市场有十几个出入口,叶晨把三轮车停在了边上看起来冷清些的入口旁,用两把大锁将三轮车的前轮和一条后轮都给锁上了。 这年头,偷车是相当猖獗的。 有很多时候,锁车也只是求个心理安慰而已,有时候哪怕是只留一个轮胎在原地,都得把整辆车偷了去。 各大商场和市场门口的保安,基本就是负责巡查有没有偷车的人,饶是如此,也经常有人车子被偷。 门口停了不少三轮车,有些三轮车里还坐着个人,一般是陪父母来的初中生或者高中生,也有妻子或者丈夫,在这里守着,就是为了避免车子被偷。 “一起进去还是留一个人看车?”叶晨问。 “一起进去了,这里有其他人在看车,没有偷车贼那么光明正大敢到这边来偷车的。” “那可说不准。” “真要那么胆大包天,说不定连人带车把你一起抢了呢,那不是更危险?” “我又不是……呃……哦。”叶晨下意识想反驳什么,然后又干笑了两声,挠着头跟上了晚晴。 一走进去,就是卖各种挂饰的小摊,还有成片成片挂在墙壁上的窗帘。 “打算进些什么货拿来卖啊?” “看看有什么便宜的。”晚晴说着,忽然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这里是一个卖布的小摊,准确的说,卖的都是那些边角料的布匹。 但大小却足够做一件衣服了,材质和款式也各不相同。 这些布全部堆在一块儿,以一条一块钱的低价叫卖着,旁边一群大妈们正哄抢着,挑选那些质量好的布匹,每个人的肩膀上都盖了七八条布,却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些布拿回去不管是做衣服还是做防尘布或者窗帘都可以。 毕竟这年代的窗户一般都不大,即使是边角料,拿来做窗帘都绰绰有余了。 “要买这种布回去卖吗?没见过有人摆摊卖这个的啊……”叶晨凑了上来。 “没见过才有商机懂不。” “你会做生意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要买吗?” “暂时先不。”晚晴摇了摇头,“布还有很多,而且肯定不止这一家卖边角料的,往里面走走看看,说不定有更适合卖的东西呢,便宜的好东西往往都在里头呢。” “为什么?” “白痴,靠近门口的店铺租金贵啊。” “有道理……” …… 28.论斤卖的旧书 (一) 银江市场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卖什么的都有,并没有划分具体的区域,所以想要专门买某样东西的话,找起来会很麻烦,而第二层则就是专门卖衣服的了,大多是有品牌的那种,但价格还是要比百货大楼里便宜得多,质量也不差。 至于第三层,卖的就是一些一般人不会来买的东西。 这里的东西大多也称不上是那种廉价的小商品了,比如价格有些昂贵的包包、货真价实的皮草大衣、进口的银客球鞋之类。 所以第三层总是看起来很冷清,但这里一天只要做一单生意就够维持门面了,更何况大多时候一天可不止做一单。 有钱人固然没那么多,但也没那么少。 晚晴和叶晨一直在一楼闲逛着,整个银江市场非常大,在这里,能找到所有生活所需的物品,还能看到各种各样有趣的工艺品。 晚晴在一家玩具摊前停了下来,这里是专门卖那种便宜玩具的,五分钱到两毛钱的价格,拿到校门口的小店里后,可以卖三毛到一块,因为便宜,所以是小孩子们的最爱。 同时,这里也有稍贵一点的玩具,比如变形金刚、奥特曼、恐龙之类的玩意儿。 这种玩具质量一般都不太好,如果力气比较大的,玩过没一会儿就给拆坏了,毕竟,它们也只是稍贵一些,和超市专柜里那种品牌玩具没法真的相提并论。 瞧那么大一个东西,批发价格只要三块钱,但放到店里起码得卖十块,地摊可以卖便宜点,但也能卖个五块。 九十年代末,吃的东西仍旧很便宜,但像玩具或者电子产品这类东西,价格却很高昂。 兴许是因为科技水平和轻工业生产力都还不够,才导致这些东西直到十几年后,价格才慢慢的降下来。 “卖玩具吗?好像也不错,感觉摆摊卖玩具的人还挺多的。” “嗯,小孩子都喜欢买玩具,不过有些玩具只有大人买得起,小孩子那点零花钱,只能买点最便宜的。”晚晴捏了捏下巴,“再看看吧。” “还没想好吗?” “别急,而且这次我不打算进很多货,先卖一点试试,最好是买那种就算卖不掉自己也能用的东西。” “……有那种东西吗?” “兴许有吧。” …… (二) 银江市场就像个迷宫一样,到处都是相同的道路和相似的店铺。 比如卖玩具的,基本装修风格就都一样,卖衣服的店,相互之间也差不多,其他的同类商铺都是如此。 为了节省空间,市场里面根本没有什么空地广场之类的东西,一路走来,到处都是过道,狭小到将三轮车开进来都有可能把路给堵上的程度。 所以有些人如果大量进货,那么摊主就会用小平板车帮忙把东西给运出去。 虽然才刚开张没几个月,但这里已经很热闹了,几乎没有几家商铺是尚未租出去的。 就在晚晴和叶晨二人都晕头转向的时候,耳旁传来了喇叭不断循环的吆喝声。 “旧书——称斤——旧书——称斤——一块一斤——一块一斤——” 两本十六开的书差不多是一斤,折合下来差不多就是一本普通的书只要五毛钱。 别以为九十年代的书就很便宜了,这会儿的很多正版书籍,厚度在两百页以上的,标价都是要超过十五块钱的,大部分则要二十块钱左右。 没错,九十年代的物价非常魔幻,包括工资也是如此。 高的人很高,低的人很低,而且还不是分处于农村与郊区,而是就在同一座城市里,都能制造出极大的参差。 所以大多数人都买那种盗版书。 一本盗版书,六七百页甚至一千页都只要三到五块钱左右,虽然纸张质量很差,一戳就破,上面也总是错字漏字,但一般人也基本只买得起这样的书了。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冠以故事会名字的盗版杂志,崭新的一本也只要一块钱,在各个报亭里都是最畅销的东西。 毕竟正版的杂志起码都要五块钱左右一本,比如科幻世界的杂志,这会儿的价格就是四块八毛。 九十年代,家里有大量的正版书,仍旧是有钱人家的象征。 卖书的小摊前围着的人不算多,大都是一些年轻人或者中年人,还有拉着父母一定要过来看看的小孩子。 这里什么书都有,正版的、盗版的,漫画、杂志、文学著作、流行小说、教材……应有尽有。 整个小商铺就是一个仓库,墙顶上就挂了一盏白炽灯,书就像是白菜一样散乱地摊在地上和桌子上,任人拣选。 “要批发这些书吗?” “先看看再说,如果都是些平常人提不起兴趣的书,那就没有批发的必要了。” “什么样的书算是平常人感兴趣的啊?” “嗯……最起码得要有武侠小说吧。”这么说着的时候,晚晴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到了散落着的一本《天龙八部》,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书本身却挺‘新’的,不像是被翻阅过很多次的样子。 意味着这本书可能单纯只是放在那里变旧了而已。 不过这只是上册,可能还有中和下册,这里可真是书的海洋了,晚晴本来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凑齐整套的书,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就已经捧着十几本书了。 有武侠小说,也有百科全书,还有孩子们喜欢看的画册,以及那种带拼音的童话故事。 这些书后面都有标价,但现在,全场都只要一块钱一斤。 做生意,赚的就是一个差价。 晚晴把这些书收走后,打理一下,就可以用不同的价格卖出去了。 这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关键是哪怕卖不掉,留着当做收藏也可以。 “晚晴!你看!我找到了好多我想看的书!”叶晨捧着一大堆翻译过的科幻小说跑了过来,兴奋地喊道,“我们买些回去自己看吧!” “哈……”她摸了摸口袋,钱包里装了一百块钱的整钞,“这次就买个一百……买个五十块钱的书吧。” “也就是五十斤?” “没错。” “打算卖这个了?” “嗯,应该会有生意的。” “好啊!那我可以买一些自己看吗?” “你想拿就拿,不过别每一本都是你自己想看的。” “啊……我尽量。” 书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所以装书的麻袋老板要额外收费,当然价格也不贵,这些麻袋都是旧的,一个也只需要一毛钱而已。 最后书称了六十斤,俩人则要了两个麻袋,一人拖着三十斤的书往外走。 三十斤不算重,但那也是对成年男性而言。 叶晨好歹还能把麻袋拎起来,咬着牙快步往前走,而晚晴的力气比她还小,才拎了没几步路就不行了,只能拖着走。 得亏这地面虽然没贴瓷砖,但好歹是光滑的,不然就算是厚实的麻袋也得被磨破了。 …… (三) “嘿——咻!” “喝啊!!”晚晴把一麻袋的书放到三轮车里之后,就彻底没了力气,直接整个人趴在了叶晨身上,“累死了累死了。” “……你别靠着我啊,难道我就不累了啊?”满头大汗的叶晨一脸嫌弃地将晚晴推到一旁,“又累又热,回去要好好洗个澡了——这些书也得搬上楼吗?” “当然了,不搬上楼的话,怎么整理和分类啊,而且放在车斗里你就不怕被偷吗?好歹也是六十块钱呢。” “啊……还要搬上去,要死了。” “等下全你搬啊。” “啊?哈?” “干嘛,不服气啊,钱可是我付的啊。” “赚来的钱到时候有我一份嘛。” “那你想吃东西的时候不还是我付的钱?” “……我累死了你负责啊。” “切——先休息下吧,你这会儿还骑得动三轮车吗?” “你还知道我要骑三轮车啊,你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良心的嘛?” “好好好,等下要不这样,我们两个抱一袋,这样会轻一点,另一袋第二趟再拿。” “那也行……要是在公寓就好了,电梯真方便啊。” …… (四) 骑着三轮车回到单元楼下的时候,叶晨已经累得趴在龙头上不想动弹了。 已经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的太阳却毫不留情,那炙热的阳光照在皮肤上,甚至让人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 “休息一下赶紧搬上去吧,楼下要晒死人了。”晚晴咕哝着说道。 “别急……休息……休息会儿……” “叶晨姐,晚晴姐。” “嗯?”二人微微侧过头去,就看见拎着个旧黑色塑料袋的李婉言正站在不远处,略带拘谨的看着她们。 “咦,婉言?” “我是来送上次衣服的……这段时间比较忙,都没来得及送过来,对不起。” “这都是小事儿。”晚晴摆了摆手,“啊,对,你来的正好,来帮忙!” “不要了吧,她又拿不动。” “好歹能帮把手啊,或者我们上去的时候在下面看着。” “呃……” “把这个拎上去,是吗?”李婉言一眼就看到了三轮车里的两个麻袋。 “没错,有点重,得两个人一起抬。” “好的。”她点了点头,将装了衣服的袋子放进三轮车里,然后双手抓着麻袋的上端,猛地将它拎了起来,然后加快脚步朝楼梯间走去。 “你别逞能啊,拎得动吗!” “拎得动。” 于是,事实证明,一个初中女生的力气都比晚晴大…… …… 29.赵今予的信件 1997年8月2日,星期六。 不过对于正处在暑假生活中的晚晴与叶晨而言,是星期几都无所谓,反正时间全自由安排,想在家休息就在家休息,想几点钟起床就几点钟起床。 不过懒觉睡多了,偶尔也会想要早起。 所以今天的叶晨四点钟就醒了。 她抓着梯子从上铺爬下来,一个没踩稳,摔进了晚晴躺着的‘凹槽’里。 “……唔!” “咳……” 晚晴捂着肚子,困倦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声:“发什么……神经……” “咳嗯……我起床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 “天还没亮呢都……夏天,天还没亮……” 叶晨趴在晚晴的身上,一时间有些不想起来,而后者也确实是足够的困,竟然脑袋一歪,就又睡着了。 轻微的鼻息打在叶晨的脸上,让她的小脸有些微红,甚至有点不想起床了——就这么抱着晚晴睡到天亮似乎也不错。 仔细想想,自从搬到新家之后,有大半个月都没和她一起睡了,多少有些怀念公寓那会儿睡一张床的日子。 而且那时候还是晚晴主动抱着她睡觉呢。 不过她终究还是爬起来了。 不是有多高的觉悟。 ——主要是被尿给憋的。 凌晨四点多,就连父亲都没醒来,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正处于将要亮起的阶段。 夏天的太阳总是升起的很早,但也不至于四点多就已经开始‘上班’了。 只是今天的叶晨完全没有困意,但起了这么个大早,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好在,家里还一位没睡着的成员。 没错,就是只要有人起来上厕所就会在一旁跟着,像是保镖似看护着其他人的小白。 “小白,出去散步吗?”叶晨小声问道。 趴在盥洗室门口的大白狗压低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身后尾巴用力摇了起来,像是在表达自己非常愿意。 “嘿嘿……”好歹有只狗陪自己,让早起的叶晨感觉没那么寂寞,她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脑袋,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里,套上出门穿的休闲裤,然后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木门。 小白也跟着窜了过来,它似乎也有意的压低了声音,不过爪子仍旧在地上发出了‘哒哒’的轻响。 叶晨拿起绳子扣在它的项圈上,推开最外面的大铁门,走出了屋子。 天空并非夜晚的那种漆黑,但也没亮到哪里去,而且虽然一夜过去,但空气中好像仍带着几分昨日的热气。 楼梯间里的自动感应灯适时地亮了起来,却让外面的天空仿佛变得暗了下来。 “走咯,小白。”叶晨晃了晃绳子,小白便十分熟练的走在前面,蓬松而毛茸茸的大尾巴左右摇晃着,蹭到了不少墙灰。 小白是一只很通人性的狗,一般不会在家里上厕所,除非实在憋不住。 但既然人会在半夜想上厕所,那么想来狗可能也会…… 平时只能憋着等其他人睡醒,而今天,它终于可以不用憋那么久了。 否则想在它睡觉的时候把它拖出去,它肯定没那么积极,绝对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小区楼下的路灯还亮着,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路上冷清得听不到什么声音,似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之中。 不过很快,她就看见了其他人。 嗯……是一位遛狗的老大爷,他带着一只京巴犬,没有栓绳,那只狗就摇摇晃晃地跟在他身后,也像是一位大爷。 “真的会有那么早遛狗的人啊……”叶晨感叹着低下头,松开了小白项圈上的狗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你就自由活动吧。” 没了束缚的小白用力转了转身子,将几根白毛抖落在了地上。 叶晨总感觉它最近有点掉毛,家里的椅子腿、地面上,甚至墙壁上,都经常能看到几根碎毛。 这让家里的卫生打扫起来更费劲了,因为不仅要打扫头发,还得打扫狗毛…… 女孩子留长发的最大坏处,就是容易掉头发。 你可以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发现头发,厕所里最多,其次就是卧室,然后是客厅、阳台,甚至厨房。 晚晴做饭的时候,叶晨也经常会吃到头发。 她俩新陈代谢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这么掉头发都没有秃呢…… 正走神着,那位老大爷就已经走到了近前,小白凑上去和京巴狗互相闻了闻,然后就飞快拉开了距离。 它这么大只狗,竟然还有点怕小狗的样子。 “小姑娘,也这么早出来遛狗啊。”老大爷乐呵呵的笑道。 “啊……嗯……偶尔心血来潮。” “哈哈,早点遛狗好,路上人少,省得麻烦。” “是啊是啊。”叶晨的回答多少有些敷衍。 虽然住在小区里,但许多人都挺愿意和别人打招呼的,当然也可能是长得漂亮的女孩,总是更受欢迎一点吧。 叶晨单纯只是觉得在家里没什么事做,所以带小白出来散散步,然而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于是就干脆跟着小白闲逛,看看在没人管它的时候,它都会往哪里走。 然而小白做的事情似乎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就撒尿标记一下领地,它不断的往前走,只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 不知觉间,就已经走出了小区。 小区外面就是小公园,一个大爷拎着两个鸟笼,正一边和自己养的鸟聊着天,一边往公园里走。 是的,不止有遛狗的人,貌似还有遛鸟的人呢。 他养的是两只八哥,羽毛油光锃亮的,有一只还是黄嘴的,这会儿正用卡了痰似的声音说着人话。 “恭喜发财。” “你好,你好,你好。” 凌晨四点多的城市,似乎也没她想的那么冷清。 公园里,还有人在打太极拳,甚至有俩老头大清早就坐在凉亭里下象棋,每一次吃对方旗子的时候,都要把棋盘敲得‘啪啪’作响。 “汪汪!”就在叶晨看着大妈舞扇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小白那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叫声。 回过头,就看见有两只流浪狗正慢慢地往这里靠近。 看来是在标记领地的时候遇到帮派老大了啊。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帮忙,就看见小白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那两只狗竟然被这气势给吓到了,夹着尾巴调头就跑。 小白颇有几分得意地回过头,像是在向叶晨炫耀。 “你这瘸腿狗还想和别的狗打架啊……真是……”叶晨有点哭笑不得,“真打起来你打得过吗?” 小白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走到她身旁来回蹭了蹭,像是在说——‘这里不还有个帮手吗’。 狗仗人势这个成语,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在公园里闲逛了一圈,叶晨又给小白重新套上狗绳,走到了小街上。 早餐店这会儿已经开张了,老板们正在炉火前忙碌着,时不时有大清早就要出门的人过来匆匆忙忙地买一份早餐。 还在放暑假的叶晨则可以享受这份悠闲,不紧不慢的买些东西回去吃。 父亲每天做的早餐几乎都是白粥,最多炒个粉干面条或者做个鸡蛋饼来当配菜,吃久了,多少还是会感觉有些腻味。 所以叶晨今天就买了几个烧饼油条和小笼包回去,烧饼两毛钱一个,油条一毛钱一根,利润都很微薄,这些早起的摊主们,一年到头也就是赚些辛苦钱而已。 “小白,小笼包吃不吃?” 大白狗眼睛都发亮了,窜到她身前用力晃了晃尾巴,口水正顺着舌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有这么馋吗……”她摁着小白脑袋,将一颗刚蒸好的小笼包递了过去,后者张开大嘴,像是青蛙似的用舌头一舔,小笼包就到了它的嘴里,也没见它怎么嚼,那玩意儿便自动滑进了它的肚子中。 一秒钟后,它再次张开嘴,一副还想要吃的模样。 “没啦!我就买了一份,都给你吃我们没得吃啦。”叶晨拍了拍它的脑袋,拽着狗绳往家里走去。 五点多,街道上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 骑着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绿色袋子的邮递员正在忙着送报纸。 叶晨看到他在自家单元楼下停了车,拿起袋子里装的报纸与信件就往门口的信箱里塞。 “咦……我们家的信?”叶晨疑惑地走上前去,在自己那一串钥匙里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自家信箱的小锁,打开之后,里面塞了不少附近超市的打折宣传册,最上面的,则是刚才邮递员投递的那一封信。 回过头,邮递员已经一脚踹起支撑架,摇摇晃晃地骑着车朝下一幢单元楼而去了。 信封上贴着好几张邮票,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寄件人和收件人的名字。 “哎?今予寄来的信?”叶晨忽然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互相之间又有了新的联系。 看这地址,竟然还是从海外寄来的。 “挪威……”学理科的叶晨,有点想不起来这个国家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了,名字虽然还挺耳熟,但唯一的印象就是貌似风景很好。 信摸起来还挺厚实,不知道里面放了几张信纸。 但对于叶晨而言,信件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赵今予和她们之间的关系依旧。 ——虽然只是过去了大半个月,关系也不可能生疏到哪里去,但这样一封从国外寄来的信,还是让她颇感欣慰。 平静的心情也跟着微微上扬,变得愉快了起来。 叶晨真的很希望,赵今予是她永远也不会失去的朋友。 …… 30.摆摊卖点旧书 (一) 早上八点多,阳光已经猛烈到能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了,为了省电,客厅里没开空调,只是摆了一把不会摇头的电扇,正呼呼的吹着不冷不热的风。 大抵是天热的缘故,叶晨大清早买的早餐这会儿还温热着,晚晴用筷子夹了颗小笼包,在小碟子里蘸了点醋,整个塞进了嘴里。 她的另一只手捏着赵今予寄来的那封信,上面用娟秀又大方的字体写着关于她旅行所见的人和事。 早就吃过早饭的叶晨坐在对面翻看着随同信件一起寄来的照片。 这是半个月之前的信了,身处国外却能这么快寄过来,恐怕还得多亏她父亲的物流公司。 是的,在这年代,国外的信件半个月能到,真的已经算得上很快了。 在信件的最后一部分,赵今予写道: 「还是很想念高三的时光,倘若我们在高一时就认识就好了,一年的时间真的好短,有时候还想回去再读一遍高三。 「不知道那只小猫怎么样了,后来你们还有见到它吗?学校的教学楼还在吗?有没有被拆掉呢?你们还好吗,暑假过得怎么样?虽然只过去了没多少时间,但自从毕业之后,感觉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是一个月似的漫长呢。 「我在外面见识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我想说服我的爸爸,去一趟南非,世界这么大,不同国家之间有着太大太大的参差,我想,我不能总是去那些美好的地方,否则就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脆弱。」 「假如爸爸同意了,那么下次的信就会从南非寄过去了,我会多拍些照片的,不用回信哦,因为等你们寄信回来的时候,我肯定早已离开这里了。」 「——今予。」 “天真的家伙。”晚晴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道,“有好的日子不过,还非要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万一真出事了,那可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什么东西啊?” “今予说想去南非。” “南非啊……那里好像没那么乱吧,起码比非洲其他国家和平多了。” “那也只是相对而言。”晚晴叹了口气,“啧,希望她不要出事吧。” “她爸应该会慎重考虑的吧,如果真让她去的话,说不定会配保镖什么的,你就放心吧。” “世界上的事就怕万一。” “呃……你看这照片。”叶晨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今予后面的草地好漂亮啊,那些房子简直就像是童话绘本里的一样。” “因为童话绘本就是欧洲国家的‘特产’。” “是哦……我们自己的童话绘本,是怎么样的?” “……聊斋志异……那种风格吧。” …… (二) 麻袋里所有的书都被倒在了地上,晚晴席地而坐,正分门别类的整理着书籍,每一本书都要用干抹布仔细的擦一下,最起码得把封皮上的灰尘给抹去。 好在她们挑选的时候,没有选那种太旧太脏的书,否则这会儿清理起来可就要命了。 一共一百多本书,种类不算很丰富,但基本都算是比较受欢迎的那种。 有孩子们喜欢的绘本、带拼音的小说,也有大人们比较喜欢看的武侠小说和那些文学巨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杂志和从来没听说过,似乎完全没有名气的小说。 其中有一套书共有两册,每一本都十分厚实,纸张的质量不怎么样,看起来像盗版书,但页数却很多,足够无事可做的人打发时间。 晚晴之所以会买下它,是因为故事很新鲜——而且,和她的经历竟然意外的相似。 里面讲述了一个物理学家研发出时空机后回到过去,变成一位少女,和过去的那个自己在一起的故事。 当然,里面那位过去的自己,相当的温柔,让晚晴看了都觉得反胃,她觉得这小说作者一定脑子有问题,正常男人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性格表现,未免女性化的过了头。 而小说的文笔也实在不怎么样,说好听点是朴实,说难听点那叫枯燥,作者的起名水平更是一塌糊涂,简直就像是后世那些厕纸轻小说。 但现在是1997年,这玩意儿出现在这个时代,怎么说都是有点超前的。 主角的名字有些眼熟,但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 她有些怀疑,这本书是否是跟着自己从未来回来的。 毕竟之前就见到过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倘若这本书来自未来,那说不定书里写的东西可能是真的呢…… 但是在晚晴仔细的翻找中发现,书的最后一页有个出版信息,上面明确写着出版日期是1990年。 那就意味着,确实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虽然写的不咋地,不过脑洞还行……”她咕哝着自言自语,将这两本书收拾好,起身放到了一旁的书架里。 这是她不打算卖的东西。 哪怕和自己穿越时空没什么关系,但这般相似的故事也是一种有趣的巧合,留着当做纪念也很不错。 叶晨从小白的身子底下拿出一本被它压着的书:“我就说浣花洗剑录的下册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你这条傻狗压着了呀。” 小白讨好似的摆了摆尾巴,就像是自己私藏的食物被发现了一样尴尬。 “让开让开,看看你还有没有压着别的书。”叶晨早已习惯了它的撒娇卖萌,已经有免疫力了,根本不为所动,毫无感情地推开了它的身子,又从下面找到两本多啦A梦的漫画。 “差不多整理好了吧?” “嗯,已经好了,今天就要出摊吗?” “是啊,试试看出摊效果如何,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定个价。”晚晴盘腿坐在地上,指着那些装订精美的武侠小说,“这些看起来保存都挺好,而且是正版的,卖五块一本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贵了吧?”叶晨被吓了一跳,这可比进价翻了十倍,她根本不敢想能卖出这么多利润来。 “贵了?嗯……可能是有点贵,不过这些装订得都很精美啊,就这个价吧,万一还有人还价呢。” “啊……你……你觉得没问题就行。” “然后那些文学著作就卖个三块钱吧,儿童绘本统一一块钱吧,杂志也一块钱,故事会那种就卖五毛,漫画的话……都是比较厚的,就都卖一块吧。”晚晴飞快地定了价,“好,就这样,等下写个标价牌,下午的时候搬到三轮车上去,准备摆摊!” “这些要是都卖掉的话,我们能赚多少钱啊?”叶晨已经在脑子里飞快算了起来,“武侠小说有十一、十二、十三……” “别算了,估计能卖个两三百吧。” “两三百,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能不能卖掉还另说呢,总之全卖完两三百块钱,纯利润的话,两百块以上吧。” “两百块,一个月的生活费够不够?” “不乱买东西,只是用来缴纳杂费的话,绝对够了。” 叶晨顿时充满了动力:“要是这个暑假能卖五六次的话,就能赚一千多块钱了,咦,原来赚钱简单的吗?” “白痴,卖了才知道到底简不简单,现在想得太简单,到时候可别太受打击了。” …… (三) 傍晚的夕阳落得还不算低,晚晴和叶晨就已经推着三轮车来到了公园门口,占了个好位置,在三轮车上摆摊卖起了书。 晚晴拿起一本鲁迅全集,翻到了孔乙己那一段,看得津津有味。 不过上辈子的她,连孔乙己都不如,孔乙己好歹还是知识分子,他嘛……就那个学历,在那年代差不多可以算是半个文盲。 “没生意诶。” “急什么,人还没多起来呢。” “在看什么?” “孔乙己。” “哦……和课本上的有区别吗?” “稍微多了点内容。” “课本上是有删减的吗?”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吧。” 这是一本有评语批注的鲁迅全集,每一篇故事后面都会有一些名人对这些故事的看法,从名气不大的普通作家,到人人都知道的名家,乃至于教员的话都在上面有记录。 而这一篇的后面,则是给了个十分像教科书标准答案的批注:真正错的并非孔乙己,而是那个吃人的旧社会。 晚晴对这种批注没兴趣,她最讨厌别人代替自己说些什么读后感了,毕竟每个人看故事的感想都不相同嘛。 就像她看孔乙己的时候,多少有几分对知识分子的幸灾乐祸,觉得他们就是活该,放不下那份体面,不然肯定不至于活到那个份上。 当然,她很清楚,自己的这种想法只是嫉妒而已,看到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落到比自己还惨的境地,对于她这种底层老百姓而言,多少是有几分暗爽的。 但如果要真的,严肃的问她,孔乙己到底有没有错,那她还是会认真的给出刚才批注上的那个标准答案。 “老板,小孩子看的连环画有没有啊?”正在她走神的时候,第一单生意上门了。 是个带着七八岁小孩的年轻女人。 “有啊,这里,有水浒传的,三国演义的,西游记的,奥特曼的,变形金刚的,都有,看一下有没有喜欢的,买回去看。” “多少钱一本?” “你要几本?买得多就给你便宜点。” “我先买一本就行。” “那就一块钱一本。” “五毛钱吧,你这都是旧书,一块钱太贵了。” “我这书保存都很好的,色彩也很鲜艳,一块钱真的不贵,你去超市里买,最起码三四块钱,东西都是一样的。” 不会做生意的叶晨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晚晴和这位年轻的母亲来回拉扯,最后用八毛钱的价格买了两本走。 对于她而言,做生意真的很难呢。 …… 31.父亲借来的车 1997年8月7日,立秋。 或许是今年的日历难得准了一回儿,又或许只是巧合,但总之今天正好降了温。 窗外下的不是暴雨,而是点点滴滴簌簌落下的小雨。 从昨天下午一直下到了今天早上,让气温也从四十多度骤降到了二十多度。 单元楼下正停着一辆昨天刚洗过的面包车,但饶是如此,也无法阻止它散发出一股子老旧的气息。 整辆车看起来方正得像是一个吐司面包,外壳是金属原本的颜色,似乎没有上漆,车门和车屁股处都有不少凹痕和划痕,显然开的时候没少出过事故,车灯明显都是后来换的,比车子本身要新上一截。 “老爸,你哪里借来的车啊?” “一个老朋友那。”父亲将买来的银湖藕粉和一些营养品放进车里,拍了拍自己衣服在墙壁上蹭到的灰尘,“他说这辆车要卖,不过我没要,只是借来开几天而已。” “卖?多少钱啊。” “一万多。”父亲没摸到打火机,又拍了拍裤子口袋,赶忙冲楼上正准备关门的晚晴大喊道,“晚晴诶——给我拿个打火机下来!!” 楼上传来晚晴的碎碎念,不过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下面的人并未听清。 但就叶晨的经验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一万多好像也不贵啊。”叶晨趴在车窗边往里面望,在这年代,一辆朴素的面包车,却让人感觉像是承载着幸福的希望。 “那也没必要买,放在这里我们也用不到啊,平时上班都是公司的车。”父亲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根有些潮掉了的香烟叼在嘴里,“哈哈,等你们大学毕业了,我给你们买一辆小汽车开!” “那还是算了吧,买得起也养不起啊,听说小轿车很费钱呢。” “那你们到时候有工作了,这点钱肯定是出得起的哈。” “啊……也是,毕竟车子的钱才是大头——话说那时候我和晚晴可以开车上下班?”那是叶晨想都不敢想的未来,“而且开车哪里都能去!” “是啊。” 在这个年代,车,就是有钱人的象征,哪怕再过几年,车子也起码是小康家庭才买得起的东西。 “哈哈,我小时候啊,就希望长大了能买一辆豪华自行车,后来这个愿望实现了,现在,该我来实现你们的愿望了。” “话说,那个时候的自行车贵不贵?” “那时候啊,就我小时候那会儿,一辆自行车都能买现在一辆新摩托车或者旧面包车了,啧啧。”父亲咂着舌头,将没点着的香烟从嘴里摘了出来,“时代真是进步得太快了,现在自行车虽然也不便宜,但起码是大部分人家都能买得起的东西了。” “是啊,说不定以后汽车这种东西也是大多数人都能买得起的寻常物件了呢。” “这时代变得太快,哪天啊,我就跟不上咯!” “老爹!”正说着,走出单元楼的晚晴就远远地将打火机丢了过来,父亲赶忙伸手接住,十分熟练地点着了自己嘴里的香烟,深吸了一口。 “上车!”他大手一挥,眉宇间带着几分迫切和期盼,将近两年没有回老家,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离开了半辈子一样的久。 晚晴和叶晨拉开车门,坐进了这辆椅子老旧的面包车里,虽然父亲已经仔细洗过车,但里面还是有一股菜叶子的味道。 说不上难闻,但也称不上好闻。 面包车只有两排座椅,后面的空间是用来装货的。 实际上就连第二排座椅,也是用来放货的,因为总是被货物压着,所以看起来才这么松松垮垮。 父亲单手放在方向盘上,转了好几次钥匙才总算把这辆旧车发动起来,一股淡淡的柴油味在车厢里弥漫,让叶晨有些难受地摇下了窗户。 “开回去得多久啊?” “五六个小时吧。”父亲也不太确定,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开车回老家。 “认识路吗?” “提前问过了,不过到时候还得看看路牌和地图,一般来说,应该是不会走错的。” “哦。”晚晴将脑袋枕在了叶晨的肩头,已经做好了在车上睡个半天的准备,“走高速吗?” “哪有高速哦!就算是国道还有些地方得绕路呢!” 1997年,道路网络还没有那么发达,高速公路也不是哪里都通车。 国道仍旧是最主要的通行道路,所以这个年代的国道还得收过路费呢。 当然同样的,这年头的国道,也有很多公路服务站,类似于那种高速服务区,是用来给司机们休息的地方。 第一次坐汽车的小白好像有点不知所措,正在椅子之间穿来穿去,一会儿用它那毛茸茸的大脑袋蹭叶晨的脚踝,一会儿又探出脑袋去看父亲正来回拨弄着的变速杆。 叶晨一把将小白抱了回来,轻轻拍着它的脑袋:“小白你别这么闹腾啊,等下老爸开车撞上了我们可就都完蛋了啊。” “乌鸦嘴什么呢。”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把小白从她怀里抢了过来,抱着它趴在了椅子上,直接将它的身子当做了枕头,“嗯,这样靠着不错,比靠着你舒服多了。” “……什么意思啊你。” “你还不如狗好用呢。”晚晴戏谑道。 “你才是狗!” “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如狗呢。” “老爸!晚晴又骂我!!” 说不过她的叶晨,直接找起了场外援助。 父亲心情愉快的笑了两声:“你俩怎么回事啊,欢喜冤家似的。” “后面的可以保留,前面的还是免了吧。”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有本事别半夜钻我被窝里找我睡觉啊。”晚晴懒洋洋地说道。 “我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啊!” “不承认是吧?不仅钻我被窝里,还硬要抱着我,还要捏……” “喂喂喂!!!”叶晨飞快地打断了她将要说出口的惊骇之语,“你这完全就是诬陷啊!” “什么诬陷,我明明是实话实说。” “那种事要干也是你才干得出来好不好!” “什么?我对一个完全没女人味,浑身上下都在假装女孩子的臭小子可没有丝毫的兴趣!” 开车的父亲这会儿觉得,只有一根烟貌似有点不够抽了…… …… 面包车开出去没多远,就在一家专门卖香烟的小店前停了下来。 父亲买了一条红双喜和一条利群,还散买了几包中华,用黑色塑料袋装着,放进了车里。 回老家嘛,总要见些人,香烟是最好用的,因为这年代大部分的男性都抽烟,这玩意儿在乡下,也算是个硬通货了。 再次嘛,分一分烟,显摆显摆,也能算是衣锦还乡了。 虽然父亲也不是十几年没回去过,但作为离乡的游子,归乡时总想要炫耀一下的,也算是人之常情——没见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服吗? 面包车再次上了路,刚开始还东窜西窜,前后来回钻的小白,在半个小时的颠簸之后,好像就开始晕车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趴在晚晴脚边,整条狗都萎靡不振的样子,连摸它的时候都不摆动那蓬松的大尾巴了。 雨还在下着,落在车窗上的雨点颗粒分明,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面包车总是熄火,特别是在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 后面总会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而父亲却丝毫没受影响,一脸平静的发动车子。 有时候会失败好几次,但总算没有一次错过绿灯。 变速杆发出朽木般‘嘎吱嘎吱’的声响,穿过一段热闹的街道,时不时的刹车让晚晴都有点想吐了。 好在这段路没开多久,很快就来到了比城市道路宽敞许多的国道上。 车速渐渐提了起来,不断循环的空气也让车内的味道清新了许多——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在里面待久了,习惯了而已。 刚开始叶晨对窗外的风景还感到新鲜,但慢慢的,就开始感到疲倦。 就在她眯起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面包车在这宽敞的公路上忽然一个急刹,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怎么!?” “啊……没事没事。”父亲赶忙又叼起了一根烟,“昨天睡得太晚,今天有点犯困。” “……那我们陪你说话吧?” “行,聊聊天不容易困,再过个十几公里有个公路服务站,到那边休息一会儿就好——主要是这路实在太好了,踩着油门往前开就行。” “我懂。”晚晴趴在车窗边,任由雨中的风儿撩起自己的发丝,“一成不变的道路,开久了就会犯困。” “你在未来买过车吗?”父亲问着,深吸了一口烟,他的困倦似乎借此被驱散了大半。 这会儿已经开了俩小时车了,会有些疲劳也在所难免安。 “没有,不过,给别人开过车,开远途的时候,真是折磨人啊。” “是啊,开远途容易犯困,不然长途运货的工资也不会那么高了。” “说起来,老爸要是以后开长途了,小白怎么办啊?放在家里吗?”叶晨有些担忧。 “哈哈,这个简单,我带着它跑不就行了,反正车厢很大,有的是地方让它待着,半路休息的时候也让它下来溜达溜达。” “但是它看起来好像不是很会坐车诶……” “坐着坐着就习惯了呗,是吧,小白!” 小白根本没力气理他,耷拉着耳朵,将宽嘴的脑袋埋进了晚晴的腿缝里。 …… 32.治安不怎么好 回老家的路途比想象中的更远。 明明感觉已经出发很久,但事实上却只开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在抵达最近那处公路服务站的短短十几公里中,晚晴竟然用额头抵着前面的座椅睡了一觉。 睡了也就十来分钟,但醒来的时候,却感觉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甚至于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 “嗯……”她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看到那‘啪嗒啪嗒’被风儿吹着敲打在车窗上的雨。 车子正在慢下来,迎面吹来的风也开始变得温柔。 靠近城市的公路服务站,像是汽车站或者火车站似的热闹。 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停车场,外加一排只有一层的简陋房屋而已。 公路服务站,不像高速公路的服务区,这里不仅服务汽车车主,同样也服务那些走路或者骑自行车的人。 所以这里根本谈不上整齐,自行车、摩托车、轿车、面包车、大巴车……乱七八糟的停着,以至于想要开车进去都略微有些拥堵。 父亲总算找到了个空的停车位,他一停下车,就松开安全带跳了下去——作为卡车司机,安全意识多少还是比时代超前一些的。 他迫不及待地又点上一根烟:“我去上厕所,你们去不去?” “去啊,万一路上要上厕所就麻烦了。” “哈哈,是啊,男人还好说,女人啊,哪怕是上个小的也麻烦。” 晚晴顺便把小白也牵了下来,一踩到地面,它就像是重新回到水里的鱼一样,顿时精神了起来,那条耷拉着的尾巴也开始兴奋的晃动。 它似乎对这个热闹的地方很感兴趣。 “哈——呼……叶晨你牵着啊,我没力气。” “你干嘛了就没力气了。” “刚睡醒,没力气不是很正常的吗。”伊斜睨了她一眼,十分不负责地将狗绳递了过去。 每次她想偷懒,都是让叶晨来干苦力。 人挤人、车挤车,让这不算大的停车场,像是迷宫一样难走,有时候车和车之间的缝隙就连人都钻不过去,只能绕道而行。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里这么多人?” “只要是在暑假的时候,不管什么日子都比平常人多。”父亲笑道,“你看不少是坐大巴车的,还有很多骑自行车的嘞。” “骑自行车的是要干嘛去?” “可能是回家只有几十公里的,所以就骑车回去了。” 在这年代,骑自行车一百公里回家都有不少,几十公里路对于骑车的人而言,并不算太远。 自行车毕竟还是这个年代占据主要地位的交通工具。 人流聚集的地方,从来都是做生意的好去处,稍微空些的边缘角落,就有人摆摊叫卖。 公路服务站一般都地处郊区,附近都是农村,所以在这里卖的也都是些农产品,多少带着几分地方特色。 当然,这里距离H市不算远,所以也没让人感觉特色到哪里去。 公共厕所看起来脏兮兮的,走进去就有一股明显的骚臭味,和未来那些干净整洁的高速服务区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哈、哈呼……呼……”晚晴洗完手,飞快地往外走了几步,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呼吸起了相对新鲜的空气,“啊,差点死了。” “干嘛了你?”在外面等着的叶晨将小白的绳子塞给了她,“有那么难受吗?” “你是不知道里面味道有多难闻,我在里面都没呼吸,呼……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有那么夸张吗?”叶晨往公共厕所走了几步,刚上台阶,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脚步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或许,这里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加速人们上厕所的速度,从而避免排队吧…… 父亲去里面是上大的,直到叶晨出来了,他都没出来。 俩个女孩子在外面佩服着他的忍耐力,同时又怀疑他是不是鼻炎犯了,不然怎么能在里面待那么久的? “老爹不会自己先回去了吧?” “应该不会吧……那或者我们去车旁边等他?” “你认识路不?” “呃……” “我有点忘了。” “我好像也……忘了我们从哪里走过来的了。” 正在二人尴尬地环顾四周,飞快搜索脑海中记忆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人群自觉地让开一块空地,也让晚晴她们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看起来有点蛮横无理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根撬棍,狠狠地砸在了一辆轿车的玻璃上,嘴里骂骂咧咧的大叫着什么,但因为带着方言,说话速度又快,所以二人根本没有听清具体内容。 随后,那个拿撬棍的男人好像还没有泄愤,挥着撬棍朝站在自己身前的年轻人砸去。 那个戴着墨镜,穿着花上衣的年轻男人灵巧地躲过,慌张地绕到了车子后面,他的同伴在此时从角落里冲出来,将拿撬棍的男人撞在了地上。 于是,和那个中年男人一起的另外两个男人也立马站了出来。 差点被打的年轻男人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把大砍刀,丢给了自己朋友一把。 于是,两个人对三个人,一边是人数优势,一边是武器优势,一时间有些僵持。 这会儿,拿撬棍的男人又大笑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作势要打。 那个拿刀的年轻人后退了两步,再次被嘲笑了。 另外二人似乎不那么怕了,也跟着逼近上来。 目前看来,一切都好像处在一个相对克制的范围内。 但就在下一秒,刚才被逼退的年轻男人却忽然冲了上去,大砍刀用力一挥,拿撬棍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痛得下意识挥起撬棍就要反击,然后就见又一刀挥了过来,他那条拿撬棍的手臂直接飞出去了几米远。 喷涌而出的鲜血直接将旁边的车子染得一片通红。 九十年代的治安仍旧不怎么好。 所以出远门一般都得结伴。 可叶晨只是听说过谁谁谁,出去被人抢劫了;谁谁谁,出去被人打死了,还有谁怎么怎么样了,又如何见过这种场面真的在自己眼前发生? 如果只是多几道伤口倒也罢了,但这手臂都被砍断,看着好像要杀人了的样子,吓得她有些腿软。 ——明明还只是站在那么远的距离围观而已。 晚晴咂了咂嘴:“这年代的治安还是烂得一塌糊涂啊。” “干嘛呢,这里,这么热闹?”身后传来了一股浓郁的烟味,父亲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我们还以为你掉厕所了呢,怎么那么久啊,不怕臭吗?” “太臭了,所以一直抽烟啊。” “哦,那边打起来了,我们绕路吧。” “行,干嘛打起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手臂被砍断了。” “看来又要死人啊,我们绕远点吧。”父亲摇了摇头,这些事对他来说,似乎也很稀松平常。 在诸如游戏、网络小说、网络视频等娱乐没有普及的年代,社会治安是很差的,到处都有无业游民或者那些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别说是私底下杀人了,就算是公共场合砍死个人都不算少见,而且这年代的媒体曝光力度还没那么大,很多时候,就算杀了人,也被压下去了,最多赔点钱,而后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杀人凶手继续我行我素…… 浑身是血的拿刀年轻人吓得围观群众都后退着让出了好大一块空地,晚晴她们绕了一大圈,才总算回到面包车里。 常驻在公路服务站的警察已经赶了过来,正大声喝止那还想继续动手的年轻人。 当然,这一切和晚晴她们都没什么关系了,父亲是从更乱的年代过来的人,所以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开着面包车毫不犹豫的就离开了。 “……呼,好危险。” “是啊,所以出门在外就尽量少惹事,有时候碰到嚣张的,实在不行道个歉就好了,不要逞强。”父亲趁此机会教育道,“到大学之后我就不在你们身边了,你们得照顾好自己,该认怂的时候就认怂,知道不,特别你们是女孩子,更不应该去逞能了。” 叶晨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是刚才事件的参与者,顿时心跳都漏了半拍。 不管是那个要打人的撬棍男,还是后面拿砍刀的年轻人,都不是善茬,她这个一直在学校读书的学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解决这样的问题。 “嗯,及时认怂,然后找机会跑就行了,不要怕丢脸,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跪下来道歉。”晚晴托着腮帮,“反正保命才是第一位的。” “……这,这也未免太没尊严了吧?”叶晨有点接受不了。 “这有什么,尊严能和命比吗?”晚晴嗤笑了一声,“活着才重要。” “我感觉做不到,要是别人羞辱我,并且打我的话,那我拼了命也要打回去。” “得了吧你,等真到那时候,你腿早就软啦!”晚晴嘲笑道,“真男人,能屈能伸懂不懂?” “……起码我骨头还是硬的。” “嚯,硬骨头嘞,了不起,那到时候我先跑,你断后哈。” “切……!” “哈哈——听晚晴的,没错。”父亲笑道。 “所以老爸你到时候跑那种长途怎么办啊,一个人安全吗?” “一般来说跑长途都是两个,我会带个徒弟的,到时候再带上小白,勉强也算三个人了,没问题的!” “那就好……” …… 33.抛锚在了半路 对于晚晴和叶晨而言,老家更像是在H市,因为她们从小就在那里长大,一年到头最多也就回一次老家而已。 她们会说H市的方言,却不会说老家的方言,甚至连听懂都有些困难。 对老家,印象最深的也就是那几次暑假,在村里待了十天半个月,最多一次,也就是住了一个月而已。 与城市郊区的乡下不同,那个深山里的村庄,有许多未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但对于她们而言,那里就是个如同夏令营般的地方,即使知道那是老家,却没有多少家乡的感觉。 而对于父亲来说,那就不一样了。 老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从小在那里长大,甚至直到十七岁,都还没有去过城里,离开之前,都还在山坡上种西瓜。 他有太多太多关于那里的回忆了。 一年多,或者说有将近两年没有回去,对于他来说,像是离乡了十年之久。 或许是因为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儿吧…… 而且他的意识还穿越过时间,会感觉原本不算长的时间十分漫长,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当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地形就和H市那样的平原完全不同了。 小城市,坐落于Z省的海边,但想要过去,却要绕过或者翻过一座座的山。 九十年代,还没有打通那么多隧道,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没法走最近的路。 她们是早上九点多出发的,这会儿已是下午两点,却才开了一半多一些的路。 本来路就绕,还有一些路在整修、拓宽,让他们不得不再次绕路,这圈子一兜起来,那可就越跑越远了。 不过,绕来绕去,有时候也能找到好路。 这会儿面包车就开在群山之间,不断向前延伸而去的,是一条新修好的沥青路,而且大概是刚修好,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缘故,所以一路上只见到一辆轿车飞驰而过,除此之外,什么人影都没见着。 叶晨已经又睡了一觉醒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歪头望向窗外,就被两旁那连绵不绝的山脉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夏天的植被都长得格外茂盛,一眼望去,郁郁葱葱的一片,让人感到无穷的生机与活力,虽然车子还在路上开着,但却感觉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几分远离人类社会的宁静。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啊?”叶晨用力揉了揉眼睛,“快到了吗?” “还有一半路吧!”父亲趁着说话的功夫,又叼起了一根烟,他那边窗户开得很大,就是为了驱散烟味。 “还那么远啊,今天晚上能到吗?” “那肯定能。” “天黑之前呢?” “应该没问题——只要后面别再修路就行。”父亲身吸了一口烟,笑道,“我们现在是绕路沿着海边走,比直接开过去要慢多了。” “海呢?”叶晨一眼茫然。 “哈哈,被山挡着咯!” 正说着,面包车就开进了一条长长的隧道里,远处出口的亮光只是很小的一个点。 隧道里依旧宽敞,只是没有装隧道灯,父亲顺手就打开了车灯,那不算明亮的两束黄色灯光就跟着亮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开进了无人区一样。 如果有一天,世界末日了,人类基本都死完了,或许到处就会像这条新路一样空荡荡的了吧。 当然,也有可能会留下一大堆汽车残骸…… 隧道前方的亮光越来越大,终于,面包车‘唰’地一声冲了出去。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开出隧道而已,却让叶晨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哇——!!”就在开出隧道的那一瞬间,她整个人趴在了车窗上,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大海——!!!” 是的,虽然右边还是成片的山岭,但左边却已变成了一望无垠的碧蓝色大海,白色的浪花正一波一波地涌上沙滩。 唯一遗憾的是,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仍旧在下着小雨,看不到那澄澈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 公路其实并不和沙滩接壤,而是在半山腰的位置,面包车沿着路前行,旁边那崭新的护栏正在反射着车灯的微光。 “干嘛干嘛,怎么整个人压到我身上来了啊!” “我要看一下大海嘛!”叶晨兴奋地趴在车窗边,顺势压在了晚晴的身上。 “至于那么兴奋么。” “没怎么见过啊!而且这个海滩好漂亮好干净,我们能不能下去玩啊?” “你可以试试跳下去,看看会不会摔断腿。” “那总有下去的路吧?” “那估计得绕一大圈,否则这里绝对不会那么冷清。” “也是……但凡是方便的地方,都变成一群人来玩的风景区了啊。”叶晨叹了口气,“风景区是最没意思的,最好的风景就是没人的地方。” “那你下次生日可以许愿让全世界人死个一半,到时候应该就没那么拥挤了。” “你那是什么反人类的愿望……” “好了好了,你压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晚晴用脑袋顶着叶晨的胸脯,没好气地嚷道,“你的钢板硌得我头疼!”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 “很有自信嘛你?” “起码比你的大。” “我巴不得小点呢,省得麻烦,但是很可惜啊,我的比你大,还比你软呢。” “我不信,让我摸摸!” “行啊,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晚晴一点都不害臊的喊道。 正说着,车子又开进了一条隧道,这条比刚才的要更长一点,而且似乎还不是直线的。 出隧道后,一望无垠的大海再一次被群山挡住,而眼前的路也变得差了起来,从沥青路变成了水泥路,岔路也变得多了起来,不再是像之前那样一条路开到头了。 “砰——!!”正好好行驶着的面包车忽然失控,整个车身都被掀起来几许,发出巨大的声响,父亲猛地一踩刹车,在那刺耳的‘吱呀’声中,整辆车都几乎要横过来了。 但好在终究是没有侧翻。 “怎么了!?”趴在晚晴怀里的叶晨慌张地问道,就连一直萎靡的小白都竖起了耳朵。 “不清楚!”父亲也有些紧张,对于这样的突**况,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车子停下后,他重新将车子启动,缓缓开到不远处正好往外突出一段的路边,这里宽敞得能并排停三辆车,也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看着不像临时停车带,因为边上堆了一些彩钢板,看起来好像是被拆除后却没有被带走的彩钢房。 父亲叼着烟从车上跳了下来,紧蹙着眉头扫了一圈,发现了差点导致车祸的罪魁祸首。 ——左边后轮的轮胎爆了。 也不知道压到了什么东西,从外形看,轮胎还算比较完整,车身也没有受到损坏,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有备胎吗?”从来没换过备胎的晚晴问道。 “有的,有一个。”父亲这会儿格外庆幸,“还好我没有为了节省空间把备胎拿下去。” “老爸会换吗?”叶晨担心地问道。 “哈哈,放心吧!驾校里都是学过的。” 这年头,道路救援远远没有那么方便,所以驾校都会认真的教学员一些基本的修车技能,考B级驾照,相对要学的就更多了。 毕竟相比大多数时候比较稳定的小轿车而言,经常拉重货的卡车,出毛病的时候会更多一些。 换轮胎大概是这些‘技能’里面最简单的那个了。 “我们要从车上下来吗?”叶晨问。 “下来吧,顺便活动活动,坐了那么久车也累了吧?” “好,小白,小白。”她拍了拍大白狗的脑袋,“下车休息休息,你不下车吗?” 小白的尾巴顿时用力摇了起来,实际上它早就在车上待不住了。 车门被‘哗啦’地移开,两位姑娘和一条大白狗都迫不及待地窜了下来。 父亲则把车子里的东西挪到一旁,将备用轮胎和换胎工具从里头找了出来。 “你们就在旁边吹吹风,或者散散步,休息休息,别走太远就行。”父亲正费劲地用手不断压着千斤顶,那动作就像是给气球打气似的。 晚晴看了一眼那被缓缓抬起的车身,用力伸了个懒腰,左右扭了扭屁股:“雨好像停了?” “啊,停了。” 小白一下车,就四处嗅着周边环境的味道,然后钻进草丛里开始上厕所,或者文雅一点说,也可以叫做标记领地。 父亲满头大汗地将车轮卸下来,把新的备用轮胎给装上去——不过这个比原本的要小一号。 等到了能补轮胎的地方,还是得看看能不能把旧轮胎给补上。 否则的话车速就不能太快了,毕竟尺寸不统一嘛。 叶晨顺着旁边那条只能过人的泥土路走了一段,然后又飞快跑了回来。 “干嘛呢?” “……呃,往里面走全是坟头。” “穷乡僻壤的,有坟头不是很正常嘛。”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呼……感觉肚子有点饿了。” “肚子饿了吗?”刚装好轮胎的父亲用力拍了拍手,将手臂搭在了前车门旁,“要不要做点吃的?” “吃零食还差不多,这野外要怎么做啊?” “只要有些柴火就行。” “可是车上也没有锅子啊。” “有个铁饭盒,凑合一下也能当锅子用,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野炊吗?工具这么不齐全的野炊好像还挺新鲜,那……试试?” “好嘞,那就来帮忙吧!” …… 34.无人公路野炊 (一) 天空中的阴云正在缓缓散去,些许阳光让两旁的高山绿意更浓,雨后潮湿的空气也在阳光的蒸腾下弥漫出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泥土与树叶混杂在一起的清新与芬芳。 好不容易可以下车自由活动的小白正在泥土小路上撒野,不是钻到灌木丛里去,就是窜到树下,有时候还刨坑挖土,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这些小路也不知道通向那里,在这里快半个小时,也未见人出来。 甚至就连旁边公路上开过的汽车都不超过五辆。 她俩到小路里来,是为了找些柴火。 柴火当然不是那么好找的,俩人往山上走了一段路,才各找到了一小把柴火。 倒是那些可以用来引火的松脂找到了许多,都是凝固在树干上,用手一抠就能挖下来的。 “还有松果啊,这是去年的了吧。”晚晴弯腰将泥土路上的几颗松果捡起,塞进了口袋里,在没有充足柴火的时候,这玩意儿也是可以拿来烧的,说不上有多耐烧,但起码能用。 “哇,这个好大啊,炸开了都。” “像是油炸的开花火腿肠……”晚晴舔了舔嘴唇,“好像还真有点饿了。” “呐,给你吃,来——张嘴——” “去,少凑热闹。”晚晴翻了个白眼,“小白呢?” “后面吧?” “小白——!”晚晴大喊了一声,就听到远处传来树叶晃动的声响,而后身上沾着几片绿叶的小白就飞快窜了出来,直接从斜坡上纵身一跃,跳到了她们身前。 小白的嘴里叼着一只田鼠,正炫耀的朝晚晴她们扬起了脑袋。 “好肥的老鼠……”叶晨往后退了半步。 “估计这附近有农田吧。” “会咬人吗?” “它都快被小白咬死了,还咬人呢。”晚晴看向了小白,“恭喜你,你今天有加餐了。” “田鼠是什么味道的呢?”叶晨这会儿又好奇了起来。 “鸡肉味。”晚晴半开玩笑的说道。 “真的?” “反正差不多……以前吃过,不过具体的味道早就忘了,你要试试吗?” “还是……不了吧。”虽然田鼠看起来比较干净,但那模样还是让叶晨没有尝试的兴趣,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没那么饿。 小白‘嘎嘣’一声将田鼠的脊椎骨给咬断了,后者猛地挣扎了一下,从体内流出浑浊的液体,就不再动弹了。 然后它就将田鼠放在地上,像是在上交自己的战利品。 “不用了,小白,你自己留着吃吧……”叶晨干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吃……” “嗯,下次抓只兔子来吧,那个烤着好吃。” “烤兔子吗?”回忆涌上了叶晨的心头,“记得小时候暑假在老家吃过一次,好像是个什么叔叔抓到的吧?” “是啊。”晚晴也很怀念那个味道,“后来,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兔子了。” 当然也可能是后来渐渐的不再缺少肉吃了。 …… (二) “老爹!这些木柴够吗?” “差不多吧。”父亲点了点头,他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泥土,然后在上面摆起了石头,将它们围成了一圈。 刚才晚晴和叶晨去捡柴火的时候,他当然也没有闲着。 “为什么要铺一层土啊?”叶晨不解地问道。 “因为水泥遇到火了可能会直接炸开,那可是很危险的,所以得铺一层厚点的土,这样就可以隔热了。”父亲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以前同村有个人就是不知道,用那个水泥块当石头围着火堆,结果被炸掉了一只眼睛——这次回去说不准你们还能见到他呢。” “这么危险……”叶晨下意识坐远了一点,仿佛水泥地下一秒就要炸开了似的。 “哈哈,倒也不用那么怕,我土铺了很多,不用担心。”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用打火机点着了树脂,将它们丢进了篝火里。 最先被点着的,是那些十分干燥的大松果,随后,木柴也慢慢跟着燃烧了起来。 篝火发出‘嘎嘣’的声响,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松脂香味,而父亲则捏着饭盒的长柄,将它架在了火堆上。 他开了一罐自己在家里熬好带过来的猪油,挖了一小勺放进饭盒里,看着它快速融化。 等到油已经完全融化了,他就又伸手往那红色大塑料袋里摸出了一个鸡蛋来。 这袋子里,全是价格相对比较便宜的洋鸡蛋,是之前去批发市场里买来的。 别以为生活在农村,这种农产品就随处可得,事实上老一辈人根本不舍得自己吃,都是攒起来拿去集市上卖的。 父亲买这些便宜的鸡蛋回来,也是希望爷爷奶奶能多吃点,不然就吃点咸菜大米饭,根本没什么营养。 荷包蛋在饭盒里‘滋滋’的冒着热气,一股蛋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叶晨忍不住用力嗅了嗅,肚子跟着‘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小白正蹲在角落里享用着它的战利品,这才没一会儿,就已经把内脏都挖出来了。 叶晨没多看,她总觉得那血淋淋的玩意儿有些影响食欲,最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是,在被吃的时候,那只田鼠还会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或许因为都是哺乳动物吧,所以看到这种会觉得特别反胃。 煎荷包蛋被夹到了饭盒盖子上,父亲用这种办法又煎了两个,然后拿筷子串了四个早上出发时买的馒头,用手捏着在火上烤了起来。 所谓的野炊,并不像叶晨想象中的那么丰盛。 实际上就是烤馒头夹荷包蛋而已。 “来,再烤两根香肠,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 “荷包蛋要是溏心的就好了。”晚晴咕哝道。 “没问题,等下再煎个溏心的。”父亲拿起抹了猪油,烤得金黄酥脆的馒头咬了一口,“嗯——已经可以了,很脆,来,拿着吃!” 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的午餐虽然朴素,但味道却不差,特别是往馒头里夹了香肠之后,顿时让人食欲倍增。 “唰——”一辆轿车飞驰而过,而后公路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虽然是在公路旁边,但几乎没什么车开过,让他们得以好好享受这顿简单的野炊。 …… (三) 吃完之后,父亲干脆躺在车上睡了半个小时,虽然时间不长,但再醒来后的他却精神了不少,看样子不会再在半路犯困了。 ——当然,那也说不准,毕竟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小白好像已经有些适应车子的颠簸了,这会儿正用两只前爪搭在窗边,好奇地张望着窗外的风景。 叶晨怕它直接跳出去了,所以把车窗摇上去了一大截,让空气循环的速度慢了许多,隐约间似乎又能闻到那一股烂菜叶子的味道了。 车子开的路终于慢慢变得热闹起来,路边的人家也变得多了起来,先是开进了村庄,再是开到了城镇,然后又开进了市里。 小城市当然没法和H市相比,热闹的地方也就只有市中心那一条街而已。 不过要说城市的占地面积,那么它倒是差不多能和H市相提并论。 毕竟H市的主城区,在省会城市中,是出了名的小。 面包车在市中心的一家修车店前停了下来,父亲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车里的叶晨和晚晴都互相抵着脑袋睡着了。 他笑了笑,点起一根烟,没叫醒她俩,只是看向老板问道:“老板,我有个车胎爆了,刚换了个备用胎,你看一下能不能补。” “行,我看看,但爆胎的话一般补不了。” “最好是能补,你先看看吧。”叶友良下了车,将后车厢里的轮胎抱了下来,放在这家不大的修车行门口。 老板拿着工具开始鼓捣了起来,找到了破损的地方——那是个比瓶盖稍大一些的破洞。 “能补吗?”他有些紧张的问道。 “能是能,用胶条勉强可以补起来,但是基本也开不了多少路就又要坏了,我建议还是换条新的,这种爆过的轮胎,一般都是报废的了,没法再用了。” “那……行。”叶友良点了点头,“你这里换个轮胎多少钱?” “你这种面包车轮胎嘛,便宜的,新轮胎也就一百块钱一条,面包车嘛,也不用太好的了,差不多就行,质量和你原厂一样的。” “那就换个吧。”毕竟是朋友的车,车胎爆了,还是得自己换上,不然未免也太过于吝啬了。 虽然这只是一辆破车,但真要就放着破轮胎不管,只用这个备用胎,那么以后想再借点什么,恐怕就借不到了,毕竟这样真的很败坏人品。 换个车胎的速度很快,直到再次出发,晚晴和叶晨都没有丝毫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 …… (四) 车子似乎又开始颠簸了起来,晚晴迷迷糊糊地睁开那双碧绿色的眸子,这次的车程对她来说,就像是穿越了时空似的漫长。 她看向窗外,那是一条蜿蜒而上的斜坡,天空中阴云已经散去,蔚蓝色的天幕下,一轮橙红色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将这山上的一切都染成一片金红。 “到了?” “快了。” “呼……总算快到了。” “坐累了吧?” “还好,睡得挺香。” “我中途都去换过轮胎了,千斤顶把车子都顶起来过了,你们都不知道吧?” “完全没感觉。” “做了什么好梦哈?” “好梦?嗯……”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叶晨,忽然抿着唇扬起嘴角,“也不算什么好梦吧。” …… 35.大山里的村庄 上山的路越来越窄,也从一开始的泥土路变成了碎石子路。 面包车在斜长的坡道上使劲颠簸,颠得晚晴趴在窗边,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至于这上来的风景,那更是直接无心欣赏了。 终于,前面又有了一段水泥路,面包车左转进了一块空地上,在此处停下。 乍一看还以为这是专门做的停车场,仔细一瞧才发现,这原来是一座小礼堂的门口。 造型和教堂有些相似,但并没有挂着十字架,而是挂着一把镰刀和锤子。 “呼,总算到了。”父亲精神一振,高声喊道,“女儿们,下车咯!” “我坐得腿都软了……”叶晨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到了……” 晚晴飞快地拉开车门,跳下去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山边,朝着那斜坡上的灌木与杂草‘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叶晨赶忙把脑袋转向了别处,她怕自己多看几眼也跟着吐了。 坐车都那么难受,更别说是开车了,也难怪这年代长途运货的工资会那么高了。 父亲在平坦的水泥路上用力跺了跺脚,差点踩到连滚带爬窜下来的小白。 这么远的路途,就连狗都不想继续坐了啊。 “叶晨……!”晚晴又干呕两声,扶着旁边的栏杆虚弱地说道,“拿张餐巾纸来……” 她的话刚说完,斜斜地就伸来一条白皙的手臂,直接将一卷餐巾纸给递了过来。 这种纸在未来都是当厕纸用的,但在这个时代,只有那种颜色发红或者特别粗糙的才是厕纸,像这种纸张比较细腻的,一般人家都舍不得拿来当厕纸浪费。 晚晴费劲地扯了一张,用力擦了擦嘴,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才感觉缓过劲来。 “我还以为自己开车过来就没那么难受了,没想到也没比坐大巴车好到哪里去。”晚晴又撕了一张纸,咕哝着说道。 以前回老家,得在城里坐公交车到汽车站,然后再坐大巴车到市里,接着坐中巴车到县城,再然后要坐小巴车到镇上,最后得喊有摩托车的亲戚来接,或者在镇上打个摩托车,让人送上来,如果都没有的话,就得自己一路从山脚走上去。 那连续不断的换车,比这还要难受,如果那么坐的话,叶晨都受不了要吐出来——现在最起码她还能忍着。 至于晚晴为什么会吐得那么厉害……大抵是因为她有太久没有坐这么久的汽车了吧。 “喝点水吧,站着吹吹风,马上就不那么难受了。”父亲将自己用的塑料大水壶递了过去,晚晴也毫不介意,接过后就半悬在空中对着自己张开的嘴倒了一大口,然后在嘴里‘咕噜噜’地漱了漱口,‘呸’地一声吐了出去。 “哈……” “其实已经比以前来的时候舒服太多了。”父亲笑道,“那时候城里坐个公交车到汽车站,路上就颠簸的要命,叶晨小时候每次换车都得吐一次,哈哈。” 叶晨一脸难受地捂住了额头:“别说了,想到那种感觉我就想吐……之前我们坐的大巴好像都是有床的那种吧?但是躺在床上反而更难受了,特别想吐,我记得你有一次给我喝八宝粥,下车之后我直接全吐出来了,吐的还是八宝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有点没法直视八宝粥了,这造型有点像呕吐物的罐头,每次看到就让她有些反胃。 当然,最难受的还不是大巴车,毕竟大巴车还开在宽敞的公路上,最难受的是后来的中巴车和小巴车。 中巴车司机总是喜欢抄近道,开那种乡间小路,比坐船还要颠簸,而小巴车里一股子柴油味,还混杂着一种什么东西腐烂发霉的臭味。 倒是最后一段上山路坐摩托车的时候,是最舒服的。 晚晴也有二十多年没有回老家了,重新踩在这片家乡的土地上,第一次让她产生了血脉和大地相连在一起的感觉,明明她根本就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或许,故土,真的有一种无法解释的魔力吧。 有些东西,可能真的是深深印刻在骨子里的。 “小白,喝水不?”叶晨往捡来的矿泉水瓶盖里倒了点水,递到了大白狗的嘴边,后者伸出那宽大的舌头用力一舔,有一大半都撒了出去,它只喝到了一小点,急得它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嘤嘤’地叫了起来。 就在叶晨四下寻找着更适合的容器时,小礼堂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友良?” “大哥!” “怎么突然回来了?” “难得有空就回来看看。”父亲连忙走上前去,递了一支中华烟,又对后面的女儿们喊道,“来,叫大伯!” 这是父亲的大哥,而且是亲哥,但俩人的年龄差却有二十多岁,而父亲甚至还不是家里最小的那个。 在他们那个年代,一户人家会生很多孩子,有时候生个十几个,最后才只有七八个活下来。 “大伯好。”叶晨赶忙礼貌地喊了一声。 “大伯。”晚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对这位大伯没什么印象。 回来的次数太少,哪怕是关系很近的亲戚,她也记不得长相。 或许是在山上不常见到归乡的人,所以大伯多少有些激动,一开口就说了一串的方言。 叶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她几乎是一句都没听懂。 晚晴更是干脆直接没有去想到底是什么意思,歪头看向了父亲。 “你们大伯的意思是,好久没回来都长那么大了,都成漂亮大姑娘了,十里八乡都找不出那么漂亮的姑娘,还有问,晚晴是什么时候生的,怎么从来没带回来过。”父亲心领神会的当起了翻译官。 别看大伯和他是同辈人,但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再加上几乎没有怎么出过老家,所以基本不会说普通话,只会说方言,对于普通话,他顶多是能听懂。 这好像只是单纯的夸赞,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说谢谢——因为那就显得更加生疏了。 父亲用方言向大伯解释了一下,大致意思就是说,晚晴才是姐姐,叶晨则是妹妹,这个女儿从来没回过老家,是因为以前放在别人那寄养,后来有钱了,就接回家一起生活了。 “漂亮呐!”大伯用充满乡音的普通话夸赞道,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眼睛,绿色,好看的!” “哈哈,我也不知道怎么生了个女儿眼睛颜色那么漂亮。”父亲用方言扯谎道,“去医院看过说是基因突变,反正不影响健康,就没去管了。” “不影响健康就行,这多漂亮!”大伯又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友良你好福气啊,彩华呢,怎么没跟着来?” 父亲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大伯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伤感和惊讶:“怎么……?还年轻着呢?” “唉……” 两个大人继续说着那像是鸟语似的,让人听不懂的方言,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和感慨。 叶晨也有些伤心:“要是老妈还在的话,就可以和我们一起来了,一家人,多热闹啊。” “习惯就好。”晚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三个人也挺好,四个人说不定还得吵架呢。” “……” “三角形结构最稳固懂吧。” “切。” “难道你不觉得老妈有时候说教起来很烦吗?” “……虽然有时候确实是这样。” “人啊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不觉得好,死了之后就觉得处处都好了。”晚晴摊了摊手,“走了走了,我们先去老房子里吧。” “就我们?” “是啊。” “老爸!”叶晨向父亲打招呼道,“我们先去老房子里了啊?” “你们要过去啊?爷爷奶奶这会儿不在家呢,不过门应该没锁,你们看看能不能进去休息会儿。” “行。” 暂时告别了父亲和大伯,晚晴和叶晨踏上了山中的泥土小路。 这是大山里的村庄,和一般的村庄比,要冷清许多。 而且村庄也是有区别的,像平原上的村庄,一般就是一排一排,一片一片,一个村里起码都有五六十户人家,多的有上百户甚至几百户。 但深山里的村庄,就没那么多人家了,事实上,这里的房子也就只有紧挨着山壁建造的那么两排,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二十多栋房子而已。 老家的老房子,就坐落于村庄的最尽头,后面挨着山壁,前面则是一片陡峭的山坡。 山上的房子大多是用石头造的,毕竟在这里,这种材料更容易获得一些。 也有人家甚至干脆是把山壁挖空,直接嵌一扇门上去就当做住所了。 大概也只有山里的人家才能用这种方式来‘造房子’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挖个山洞然后加固更省钱,还是在平地上造个房子更省钱呢? 没有错综复杂的道路,就这么一条小路一直往里走,远远的,终于能看见老家的老木屋了。 小白忽然激动了起来,用力摇着尾巴,加快了脚步。 “干嘛呢?”晚晴疑惑地望了它一眼,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铁链晃动的声响以及几声犬吠。 “汪汪——!!” “汪汪汪!!”小白也跟着叫了起来,就像是在打招呼一样,不过另一条狗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友好…… …… 36.山坡草地斜阳 (一) 夕阳正缓缓落下,把那金红色的余晖洒在山坡与屋檐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让人感觉似乎到处都覆着一层薄雾。 小白加快了脚步,跑过老屋,又顺着菜田小路往山坡上走了几步,在那只拴着大铁链的黄狗面前停了下来。 黄狗使劲咧着牙,伏低了身子,一副凶狠的模样。 小白原本还兴奋摇晃着的尾巴,这会儿似乎有些摇不动了,它略显尴尬地后退了半步,像是求助似的看向了晚晴和叶晨。 “看来这位新朋友不是很欢迎你啊。”晚晴戏谑着调侃道,“你再靠近点的话,说不定会咬你嗷。” “呜,嘤嘤嘤——”小白蹭着晚晴的大腿撒娇似的叫了起来,低头喷了个鼻息,又飞快看了一眼站在狗窝外的大黄狗。 “就算你找我们,也没法让它欢迎你啊……”叶晨有些无奈,“我们是人,又不是狗。” “那不一定,说不定你就能和狗交流呢?” “……你才是狗!” “咳,我可什么都没说。”晚晴摊了摊手,偷笑道,“这应该就是爷爷奶奶养的狗,不过看起来好像不认识我们啊。” “小时候记得这里养的是一条大黑狗,现在,应该是死了吧?” “所以说这条大黄狗应该从来没见过我们。” 大黄狗警惕地看了她们几眼,舔了舔自己的鼻子,收起了攻击姿态,轻轻摇晃起了尾巴,拖着那‘哗啦哗啦’作响的铁链往她们这走了几步。 叶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顿时收到了晚晴的鄙视:“给你怂的,怕什么呢。” “你不怕它咬你啊?” “你越怂它越要咬你。”晚晴正这么说着,大黄狗就已经把身子往前试探地凑了凑,隔着些许距离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又凑近了一点。 而现在,它那黑黝黝的鼻子几乎已经快贴在晚晴的手背上了,她几乎能感受到那大鼻子的湿润。 也不知道它究竟嗅出了点什么,身后的尾巴忽然就欢快地摇了起来,一副讨好的模样侧躺在地上,讨好似的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咦……?它怎么不凶了?” “认出我们来了吧。” “怎么可能啊,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 “说不定能闻出我们是爷爷奶奶的后代。” “怎么可能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那是玄学了吧,一点都不科学。” “那我就不清楚了。”晚晴弯下腰,把手放在了它的肚皮上,后者一点都不反抗,任由抚摸。 随后晚晴直接两只手一起上,把它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明明家里有小白可以天天摸,但不知道为什么,摸别人家的狗会更有趣一些,就连叶晨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上来摸摸了。 小白却是吃了醋,扭着屁股摆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一旁‘嘤嘤’地叫着,阻止着晚晴和叶晨去摸大黄狗,要让她来摸自己。 于是这两只狗又一副不对付的样子,互相瞪起眼睛,咧牙呲嘴起来了。 …… (二) 深山中的村庄,没有平原上那么好的地方可以种田,这里的菜地都是依着山坡而开垦的,总是东一块西一块,只要是适合种的地方就会有点菜种在那里,几乎看不到那种成片成片的菜地。 顺着山坡往上,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块开垦出来的平地,种了些豆角和丝瓜,用木条插.在地上,那些藤蔓就顺着杆往上爬,长得郁郁葱葱。 然而真到山顶上之后,这平坦的土地却没有种任何庄稼,反倒是长满了野草,空旷得都有些浪费。 “为什么山顶不种呢?”叶晨很奇怪,“这也不算高吧?” “可能是年纪大了上来太累吧,或者管不过来那么多地。” “是吗……可感觉还是很浪费啊。”叶晨咕哝着说道,往前走了几步,不远处是山间的水库,这会儿水蓄得不高,但看着依然很深。 夕阳倒映在清澈的水里,风儿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这里似乎是附近最高的山了,一眼望去,天空无比开阔,但却又让人感觉被群山包围着,似乎怎么也走不出去。 因为所能看到的地方,除了山还是山…… 老家所在的地方,完全就是个穷乡僻壤。 难怪父亲说他当年能在H市的工厂上班,别说在村里,就算是在乡里,都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了,那感觉就和后来高考重新开放时考上大学的大学生一样。 站在这边的山顶,还能看到老房子瓦片上的青苔还挂着几滴水珠。 远远的,可以看到父亲顺着小道走来,在几户人家前敲响了房门,打起了招呼。 至于为什么知道谁家有人在——估计是大伯告诉他的吧。 小白低头咬着多汁的青草,白色的毛发让它这会儿看起来像是一头狗里狗气的小羊羔。 但这份亲近自然的美好却只是一种假象,真要生活在这里,反而会忍受不了。 毕竟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了。 光是一个每天要挑着担子去倒掉那些排泄物,对于已经习惯抽水马桶的叶晨她们而言,就已经忍受不了了。 事实上哪怕是九十年代末,也有很多人在城里住的房间没有厕所,要么得去公共厕所,要么也得装进痰盂里,等到第二天了再去倒掉。 对于很多人而言,家里哪怕只有个蹲坑,都已经是一种奢侈的幸福了。 相较于同时代的人而言,她们已经享受了太多。 …… (三) “爷爷奶奶养的大黄狗没咬你们哈?” “没啊,它还讨好我们呢,真奇怪。”叶晨看着往山坡上走的父亲说道。 “哈哈,那它聪明,可能感觉到你们是自己人了。”父亲大笑,“哎哟,还是这山上的风景好啊,你们看那个水库,我小时候还经常过去玩呢。” “没人淹死吗?” “有啊,肯定有人淹死,但该玩还是照样玩。”父亲摸了摸烟盒,轻轻晃了晃,然后用手一捏,整个烟盒都瘪了下去。 来的路上抽了太多烟,这一整盒烟竟然都已经抽完了。 剩下的烟还放在车里,要拿还得往回走。 他只能遗憾地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折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仿佛这样可以缓解一下烟瘾似的。 “老爸,为什么这里都是杂草啊,明明是一块很好的平地,干嘛不种菜呢?” “哦,这里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还问你啊……” “哈哈,其实这块地算是个坟头,所以不种菜。” “啊?也没看到墓碑啊。” “是没有墓碑。”父亲点了点头,“附近几家人养死的孩子就都埋在我们脚下的土里呢。” 叶晨露出了些许不安的神情:“那我们这样……踩在这里没问题吗?” “哈哈,踩着就是了,也没事,都是些毛毛头。” 毛毛头是个有点方言化的词语,意思是小婴儿。 “哦,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说过,有很多早夭的婴儿埋在这里,有些是莫名其妙就死了,有些是着凉死的。” “是啊,还有被压死的嘞,你们奶奶就压死过一个。” “压死?”叶晨不敢相信有这么残忍的事情。 “是啊,刚生出来的小孩就放在床边一起睡,方便喂奶嘛,大人睡着了一不小心压住了,那可不就压死了?” “那,那怎么办?没事吗?” “能怎么办,埋了呗,还有的是都三四岁了,淹死了,或者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死了,也有被蛇毒死的,不过一般养到六岁之后,就不会出什么问题了。” “那老爸你能活下来还真不容易。” “是啊,以前基本上十个小孩里面,差不多有三四个都长不大,我记得有个比我小很多的,就是最小的那个弟弟,他都九岁了,晚上一个人走夜路,被野猪拱死了。” “野猪那么厉害?”叶晨惊讶地问道。 “是啊,这荒郊野外的,野生动物特别多,野猪比狼还厉害,一头野猪能打两三头狼呢!那畜生不怕痛又不怕死似的,獠牙又尖,力气还很大,我亲眼见过一头野猪直接把一头狼的脊椎都撞断了的。” “可我们在H市的乡村好像就没遇到过诶。” “那是平原嘛,而且距离城市近,这种野生动物也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 以前的时候,生一堆孩子,父母都是随便的养,能长大都全靠运气,因为实在有太多危险的地方了。 “还好我们上山的时候没碰到野猪。” “那一般野猪白天也不会出来,就算出来,也不会去找汽车的麻烦,而且这几年,野猪应该少了。” “被捕杀了吗?” “是啊,这几年不是开放可以打猎了嘛,哈哈,说到这个野猪,前几天你大伯的堂弟就打到了一只,分了点肉给他,他又拿了点给我们,晚上就可以尝尝味道了。” “好吃吗?”从来没吃过野猪的叶晨好奇地问。 “……没有自己养的猪好吃。” “咦,不是都说野味好吃吗,那些达官贵人都喜欢野味。” “他们那是吃腻了寻常的东西,所以要挑些新鲜的,实际上野猪肉哪有家猪好吃啊,味道骚得很,而且还难处理!好嘞,走,我们下去搬东西,你们爷爷奶奶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老爹你一个人干吧。”晚晴脸不红心不跳,“我刚吐过,身子虚呢。” “……无耻啊你。”叶晨大嚷道。 “啊……不行了,我腿软!哎哟,我肚子疼了,我还头疼!” “……” “……” …… 37.夏日的风轻扬 小木屋有两层,上面那层要小上一半,比下面要多一圈加了竹围栏的阳台。 木头总是这一片连绵山脉中最不缺的东西,所以这间木屋虽然有些年头,但却依然结实,有几根横梁似乎是后来重新加固的,色泽看着要更新一些。 女儿们和父亲刚将车里的东西都搬到门口,就看见远远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挑着已经空了的担子,脚步轻快地往这里走来。 旁边的老大娘极其不自然的驼着背,勾头缩手的慢慢跟在后面。 这就是晚晴和叶晨的爷爷奶奶。 印象里,爷爷的精神向来很好,七十多岁了,上下山依旧健步如飞,但他的模样,却一直没有记住,似乎和所有天天干体力活的老人都长得一样。 倒是对奶奶记得很清楚,因为奶奶年轻时干活太过辛苦,背被压得越来越驼,常年都是弓着腰的模样,那扭曲的身形,在第一次见到时,甚至会感觉有些恐怖。 父亲远远的用方言打了声招呼,飞快走了过去,想要帮爷爷接过担子,但却被后者摆手拒绝了。 晚晴和叶晨站在屋外,看着两位老人踩着泥土小路越走越近。 眼见二人终于走到了近前,父亲清了清嗓子,就要着重介绍一下晚晴,但却见奶奶像是早就认识她似的,和蔼地朝她笑着点了点头,用更加乡土的方言说了一长段没听懂的话。 父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翻译,而是反问了两句。 奶奶就点着头,又看向自己身旁的老伴,后者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晨和晚晴都满脸疑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好在父亲终于想起来当个翻译了:“晚晴,你爷爷奶奶说之前你一个人来过,在这里住了几天,问你上次吃过的年糕还想不想吃。” “诶?”叶晨一脸惊讶,“这……怎么可能?” “有可能。”晚晴在过了一开始的惊诧后,立马反应了过来,“或许是最早之前的‘我’来过,但是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会是上一个晚晴做的吗?” “有可能,但跑那么远过来……她这么闲吗?” “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最初的晚晴吧,她根本不可能认识这里啊。” 晚晴轻轻摸着锁骨上如同百合花一般的淡淡胎记,微垂着眼眸思索了起来:“晚晴到底是谁呢……?” 不过她没有多少时间去仔细琢磨,因为爷爷奶奶已经在热情地招呼她们了。 推开厚重的木门,晚晴差点被那高高的门槛给绊倒,城里的房子都没有这种门槛,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太习惯。 木屋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几扇木窗都关着,即使父亲把那些窗户都打开了,也没有明亮到哪里去。 相比城里的大窗户来说,这些窗户一个个的,都实在太小了。 爷爷和奶奶二人一进屋子就开始忙碌了起来,爷爷负责烧柴,而奶奶则站在一张小板凳上,用老丝瓜蘸水刷起了锅子。 “你奶奶给你们做油炸糯米糕和红糖年糕吃,她说晚晴上次来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红糖年糕了。”父亲解释道。 “……那玩意儿哪里好吃了。”晚晴翻了个白眼,“糯米糕粘牙得要死,红糖年糕还甜得要命。” “不准嫌弃啊,这可是奶奶亲手做的,一份心意,到时候就少吃点,但是不能浪费。” “随便吧。”晚晴岔开着双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 炉火将墙壁映得通红,小白摆着那蓬松的大尾巴凑到了爷爷身旁,好奇地往灶炉里张望。 而爷爷却有些嫌弃地故意吓唬着驱赶了它一下,让小白不敢靠近。 老一辈的人似乎都不喜欢狗离自己很近,总下意识觉得它们身上很脏。 吃了闭门羹的大白狗委屈兮兮地走到了晚晴身旁,耷拉着耳朵坐在了地上,但仍旧时不时好奇地歪一歪脑袋。 “咦,什么时候有电视机的呀!而且比我们家的还大!”叶晨兴奋地喊道,“这里能收到电视信号吗?” “哦哟,还真有一台电视。”父亲转头用方言看向爷爷奶奶问了几句,然后回头说道,“是你们姑姑的儿子买的,大彩电,能收到台,就是能收的频道不多。” “那也不错啊……”叶晨四下张望着找起了遥控器,“起码能看一下电视打发打发时间。” “你在找遥控器吗?”晚晴斜睨着她,将自己手边小柜子上摆着的遥控器递了过去,“就算能收,估计也就是收些地方台而已。” “不知道地方台会放些什么……”叶晨接过遥控板,打开了电视机,画面色彩在这年代已经相当鲜艳了,这会儿正播放着地方台的戏曲,用那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叶晨摁到了下一个频道,这是用方言讲的新闻,说的大都是当地的各种琐事,比如谁家占了谁家的地,谁家的狗咬了人,又或者哪里的西瓜丰收了之类。 总共就七个频道,只能除了两个中央台外,其余的都是地方台。 地方台里基本都是说方言的,对于听不懂方言的人十分不友好,好在总算有个地方台在播动画片《大力水手》,这玩意儿就像猫和老鼠一样,无论什么年龄层的人看了都有趣,最让人喜欢的,就是其中那些故意夸张的桥段。 父亲和爷爷奶奶说了几句,拿着锄头和镰刀上山去了,也不知道是要挖些什么回来,屋子里顿时只剩下听不懂方言的晚晴叶晨与听不懂普通话的爷爷奶奶。 电视里的声音开得不算大,让人还能听见灶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咯嘣’声,但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气氛不压抑也不尴尬,反倒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平静。 晚晴脱了鞋,踩在小白的狗头上,十分放松地靠着椅背,忽然发现有一只山雀落在自己身旁的木窗上,正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噫,你怎么把鞋子脱了。” “关你屁事。” “有脚臭啊!”叶晨装模作样的捂住了鼻子,“噫,好臭好臭!” “你懂什么,美少女是不会有脚臭的。”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晚晴还是把脚抬起来闻了一下,有一股汗味,但似乎并不臭,“一点都不臭好吧。” “切……你把脚放在小白身上,等下它不会得脚气了吧?” “你再逼逼,信不信等下我就把脚塞你嘴里?” “说不过我就急了是吧?” 在晚晴的熏陶下,叶晨对于那些网络用语也开始掌握得娴熟了起来。 晚晴梗着脖子,有点恼羞成怒:“老子就急了怎么说,现在就让你的嘴得脚气!” 叶晨扮了个鬼脸,气得晚晴直起身子,就要把她摁倒在椅子上。 但这会儿奶奶却从灶台上下来了,将两个碗端到了小方桌上,里面装的是刚煮好的红糖年糕,而后她又把一个大碟子拿了过来,里面放的是裹了蛋液油煎的糯米年糕。 “却烦。”奶奶笑着招呼起了她俩,这句虽然也是方言,但起码好懂一些——大概就是吃饭的意思。 这下子,晚晴和叶晨都苦起了脸来。 但又不忍拂了好意,只能在椅子上坐下,小小地喝了一口汤。 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红糖年糕甜得要死,仿佛那些红糖不要钱似的。 或许是因为以前太穷苦,糖是拿来招待客人的好东西,爷爷奶奶还保留着过去的习惯,所以每次给孙辈的孩子们做红糖年糕的时候,就会往里面加更多的糖——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好东西,应该给孩子们多吃点。 就像是吃饭的时候,他们总喜欢把肥肉夹进孩子们的碗里一样。 因为在以前,肥肉可是比瘦肉更金贵的好东西。 年糕是小城市的特色,就算是办酒席的时候,都会请人吃年糕——那种一小块一小块切好的方糕。 但在当年,年糕可是稀缺品,毕竟就连大米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要把米磨碎才能制成的年糕了。 这些食物对于老一辈人而言,是回忆当年的山珍海味,但对于年轻一辈的人来说,却是些不太好吃的东西。 多亏了科技的进步,许多东西变得不再稀缺,物质也越来越丰富,人们的要求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高。 “好却忿(好吃不)?”奶奶问道。 “啊……好吃。”叶晨违心地说道。 晚晴没说话,只是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碗里的红糖年糕,然后用筷子费劲地夹了一小块油炸年糕到嘴里,就站起了身来:“吃好了。” 烧火烧得满头大汗的爷爷走了过来,用方言说了几句,似乎是让她再吃一点。 但晚晴却一直摇头。 叶晨也摆了摆手,用普通话努力解释,二人不是因为不好吃而不吃了,主要是为了减肥。 “热闹着呢,吃好了?”就在越解释越不清楚的时候,父亲拎着个篮子从外面回来了,篮子里装了一些从山上摘的野蕨菜,看起来格外新鲜。 “老爸,我们吃好了,然后……嗯……你就和奶奶说我们减肥,不用吃太多。” “哦,我知道了。”有了父亲来解围,晚晴和叶晨终于能逃出去了,虽然刚才只吃了一小块糯米年糕,但这会儿还是觉得肚子有些发胀——这玩意儿还是油炸的,光是吃一口就够腻的了,要是再吃几块,恐怕都要吐出来了。 本来今天坐车就难受,二人实在是吃不了这种不清淡的食物。 “呼……还是外面舒服。” “红糖年糕其实还行,就是真的太甜了。” “是啊,太阳好像快下山了。” “都快七点了,当然得下山了。” “嗳嗳,你看,火烧云!” “哦——?还挺漂亮。” 傍晚的微风扬起二人的长发,那偏斜的落日将所有的影子都拖得很长很长…… …… 38.夜幕下的星河 老房的门口摆着两条长椅,晚晴和叶晨把它搬了出来,就在这翻腾着的火烧云下落座。 “沸腾得像是一锅番茄汤。”晚晴忽然说道。 “……你,你好歹也是大学生了现在,就不能比喻得文雅一点嘛。” “华丽的辞藻才是最低级的。”晚晴不屑地笑道,“漂亮的成语里蕴含着背后的故事,但那是属于你的吗?那故事不属于你,那感情也不属于你,只有朴实简单的描述,才是真情实感,哪怕是一句‘好他妈红’呢。” “歪理。”叶晨撇嘴。 正说着,爷爷奶奶捧着碗走出了门,老一辈人似乎更喜欢在屋外吃饭,当然也可能是想借着最后的夕阳省些电费。 父亲和他们聊着天,忽然又笑着看向了她俩:“爷爷奶奶说我们这十里八乡的,就你们两个大学生,以后可得好好学习,好好念书啊,哈哈。” “而且我们可是本科,不是专科哦。”叶晨有点得意。 “哈哈,是啊,正儿八经大学生。” 奶奶笑着又用方言说了几句,父亲继续当起了翻译:“你们奶奶说,大学毕业之后国家就能分配工作了,到时候可得好好干,以后当个领导什么的,日子也更滋润。” “啊……”叶晨倒是没有什么当领导的野心,“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好了。” “算了吧,等我们大学毕业,应该就已经不包分配了。”晚晴嗤笑道,“不过我们还算是运气好的,在这个年代读出大学,要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那大学生都遍地跑,还不如一条狗呢。” 父亲继续翻译着爷爷说的话:“你们爷爷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工作了,也要继续学习,要多努力,要上进,以后当人上人。” “每个人都想当人上人,互相踩着别人,但越是这样,社会就越是金字塔结构,我反正是懒得努力当人上人,我当个普通人就行。” “唉,也不能这么说。”父亲摇了摇头,“爷爷奶奶只是希望你们当人上人以后不会被人欺负而已,你看,当领导也是一样的,有权力在手上,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就是因为有这种思想,这片土地上的人才活该受到这些苦难。”晚晴平静地说道,“获得权力难道就可以胡作非为,以公谋私了吗。” 叶晨干咳了一声:“哎呀,爷爷奶奶也只是希望我们过得好点嘛,你干嘛那么认真……” “说一些敷衍和讨好的话才是真正的不尊重。” 父亲干笑着,说了一些好话给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虽然听不懂普通话,却也不傻,他们能从表情和语气上读出来些什么,所以只是有些不大自在的笑笑,以为自己哪里说的不好,让自家孙女不高兴了。 晚晴看着他们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脸上的表情松垮下来一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 与平原不同,夏天山村的夜晚是不热的。 山里的虫鸣也比外头要更加热闹,最后一抹光线都彻底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夜幕也终于彻底降临了。 虽然白天的时候下了很久的雨,但今天晚上却格外晴朗,即使在这山村里不开一盏灯,也不觉得黑。 无数的繁星点缀在那深蓝色的夜幕上,一轮如钩般的银月高挂着,将那皎洁的月光洒向山岗。 晚晴躺在叶晨的大腿上,一只脚架在小白身上,另一只脚踩在长凳上,睁大着碧绿色的眸子,看着那璀璨的星辰。 这年代的城里虽然也能看到星星,但绝对没有这般的多。 而这里的星河,光是看着,就让人不由地沉浸于其中,感受到自己对于宇宙而言,是多么渺小。 晚晴的思想在其中徜徉着,直到叶晨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以后的大学生很多吗?” “很多,可能和这年代的初中生一样多吧。” “这么多?” “没错。” “那么多人都能读书,都能上大学,真是一个好时代啊。” “错了,正因为大学生太多,所以就不值钱了。” “但好歹是读了大学的人,再怎么样也可以找到不错的工作吧。” “当大学生和我们这年代的初中生一样多时,那么大学生就是新的初中生了,而其中区别是,这年代的初中生起码没有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学习上,初中一毕业就去赚钱了。” “唔……如果干的和初中生一样的活,大学好像也没什么读的必要。” “就是这么个道理。”晚晴叹了口气,“未来虽然物质上丰富,起码只要工作就能吃饱饭,但精神上却比这个时代的人匮乏太多了,因为看不到希望。” “再怎么说也比这个时代很多人要好啊,而且再往前看的话,以前的人连吃饱饭都是奢侈啊。” “时代不一样了,而且人呢,最难接受的不是一直困苦,而是那种巨大的落差,再说,都几十年过去了,还老拿几十年前来比,是不是证明着我们其实根本没进步多少呢?” 叶晨咕哝着想说些什么,却被晚晴给打断了。 “一个本来赚不少钱的人,到了三十五岁忽然丢了工作,然后发现竞争不过年轻人了,不是因为年轻人的技术更好,而是因为年轻人更便宜,更听话,于是就只能降低自己的工资去干更低层次的工作,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做的工作就越来越少,而退休年龄却越涨越高。”晚晴自嘲地笑了笑,“其实这都还不算什么,我们可以自嘲的说,是自己不够努力,没有努力到无法被人取代的程度,但是当你在那一年生活过一次,你就会对这个社会失望了。” “……” “隔壁的门被强行踹开,隔壁的狗被当场打死,隔壁的人被直接带走,我躲在柜子里,假装家里没人……但我知道他们还能查水电来判断家里到底有没有人,那几天我一直在煎熬中度过。”晚晴笑了笑,“我想我大抵确实是条虫豸罢。” “后来有人把你带走吗?” “不会有后来,因为我已经跳下去了。” “……” “现在有点后悔。” “后悔跳楼了?” “后悔的是,为什么要去跳楼。”晚晴难得嘲讽了一下自己,“就像个懦夫一样,既然都要死了,不应该杀些人再去死吗?让那些制造痛苦的人付出代价,杀不了人,杀一条走狗也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你说的那么……那么严重,社会问题那么多,难道就没有人反抗吗?” “都和我一样,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 “难得听到你这么说自己。” “我这一辈子做的错事太多,后悔的事情也太多,再活一次,我可不会再那样了。” “怎么样?” “遇到不平事不会再认怂了。” “你以为你是梁山好汉啊……”叶晨戳了一下她那婴儿肥的脸颊。 “小屁孩懂什么。”晚晴懒得继续说。 “切……那我们大学毕业后,你打算做些什么?努力工作,认真的往上爬,当一个你上辈子没当过的人上人吗?” “还用费那劲?我到时候攒点钱,然后直接贷款买房子,等到第一次高位的时候抛个一半,去买比特币,再等下次高位的时候把房子全卖了,再卖掉些比特币,老子他妈根本就不用努力了,努力有寄吧用。” “你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吗。” “这叫投资,什么叫投机倒把。” “就是投机倒把啊,和正常做生意根本不一样。”叶晨鼓着腮帮,“这样不好吧?感觉不太道德……” “你他妈道德层次可真高。”晚晴冷嘲热讽道,“像你这样的,一般都死得比较早。” 叶晨的表情有些呆滞,她竟然没有任何被骂的感觉,因为她总觉得这句话是晚晴在骂自己…… “照你这样说,大家都别努力好了啊……” “努力还是要的,努力上车就行,其余的努力都是白费。” “勤劳可是我们的传统美德。” “屁的美德,只要他妈没法让人生活快乐的传统,都他妈是糟粕。” 叶晨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能反驳的话来,只觉得晚晴太蛮不讲理,她撇了撇嘴,抬头望向头顶的星河。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在跟着缓缓旋转,灵魂正离开身体向上飘去,浸没在了星河之中。 她觉得日子是在变得越来越好的,可为什么从晚晴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总是日子变得越来越差呢? 晚晴虽然有所改变,但在好多地方,她还是那么极端。 无法想象这是以后的自己。 难道有许多无法改变的事情,就会让人对生活不再抱有希望吗? 叶晨这时候想,如果她只是天上的一颗星星就好了,这样兴许也不用烦恼那么多的事情了。 但当了星星之后,好像也有许多快乐无法体验了。 躺在她大腿上的晚晴也望着星空,她忽然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 叶晨有些疑惑地低下头,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嘲讽人,或者嘲讽社会的话来。 “你知道吗,其实每个朝代到了末代真正造反的人,都是皇帝自己。” “……” “等我有钱了,我打算造一栋高楼,让那些吃尽生活苦痛的人免费入住。” …… 39.在山村里洗澡 夏夜的山中,虫鸣声编织成一首交响曲,风声是指挥,而林中树叶被沙沙吹响则如同伴奏。 一颗颗星星眨着眼睛,如同台下的观众。 “好久没回来了,山里的晚上果然还是那么吵啊,哈哈。”父亲站在门口的井边,往里面丢下了一个木桶,然后又慢慢地拽了上来。 木屋里虽然开着灯,却照不亮他的背影。 “我倒是觉得挺好听的,有一种夏天特有的欢快。”叶晨斜倚在门前的树边,右脚轻轻打着节拍,“感觉听了这些自然的声音,就连烦恼都消失了。” “哈哈哈——”父亲意味不明地放声大笑。 “一个小屁孩,有个寄吧的烦恼。”晚晴翻了个白眼,伸手‘啪’地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叶晨被吓了一跳:“你干嘛?疯了?” “这蚊子一直在我身边飞来飞去,烦死了,你看,被我打死了。” 她歪头望去,就看见伊的小脸上有一道带着血痕的红印,看起来刚才拍的力道可一点也不低,但伊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得意洋洋地朝她炫耀着那只被打死的蚊子,还恶狠狠地低下头对蚊子说:“你们再敢来,来一只打死一只,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不痛吗。” “老实说,还挺爽。” 叶晨感觉怪怪的,但又有点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 这次,父亲的笑声中终于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欢快:“哈哈——山里虫子很多,住久了你就知道,住着一点都不愉快。” “最起码只是来玩一下的话还是挺不错的……” “因为山里的虫子能让你忘记烦恼?” “是啊。” “我怎么听着像哀乐呢。”晚晴掏了掏耳朵,“纪念你死去的老母。” “……”叶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有病啊?” “咳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顺口了。”她难得主动道了歉,“反正不太好听就是了。” “语文课本上都说了,山里的虫鸣是最动听的音乐。” “语文课本说的就是对的吗?哪怕它说的是对的好了,进了社会之后你也会发现现实根本就是反着来的。” “……”论抬杠,叶晨还是差了晚晴百八十条街。 不过今天有父亲在:“那也不排除有些人感觉就是好听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嘛,课本上的内容,对于不同人也不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正确答案嘛,你也不能说,课本里的就全是和现实反着的,对吧。” “老爹,你读过书啊。” “臭小子!”父亲笑骂道,“老子好歹也是个初中生吧!” “初中还没读完的初中生?” “那也是初中生。”父亲把打来的那一桶水倒了些许到脸盆里,用牙杯舀了一杯,站在门口就刷起牙来,“你们知道我为啥初中没读完吗?” “没钱了,或者成绩不行?”叶晨猜测道。 “都不是,你爹我啊,当年在学堂里可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尖子生。” “那为什么不读了?” 父亲没马上回答,他用力刷了几下牙齿,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咕噜噜’地漱了几下口,就把那带着泡沫的水给吐了出来。 “哈,当年是因为,初二的时候,有个朋友和我说,不读了,我说他肯定会去读的,他说他肯定不读了,我说,你敢不读我也不读。” “所以他真的没读?” “是啊。” “你是傻哔吗。”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着他。 叶晨第一次觉得晚晴骂人让她感到过瘾。 “哈哈,那时候想着读书也确实没什么用,早点出来打工也好。” 其实他没有说,那个时候想继续读,也因为‘运动’而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所以呢?” “所以我在山里种了两年西瓜。” “你这也没出去打工啊!家里缺钱吗?” “不缺,当时我大哥,就是今天见的那个你们大伯,他出钱让我读呢。” 叶晨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没把晚晴的话给骂出来。 “你这要是当年读了,一路读上去,哪怕再读个技校、专科,我们家早就是有钱人家了。” “也不一定,当时和我一起上班的同事,有些学历比我高一大截呢,不也就那样。” “那只是少数。” “也是。” 晚晴摇了摇头:“起码在那个年代读书还是很有用的——在这个年代也还行,再过个十几年,读书就不咋地了。” “怎么,还有什么比读书高的吗?”父亲脱了上衣,又脱了裤子,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中用毛巾蘸了冰凉的井水擦起了身子。 “那可多了去了。” “但读书是最有希望改变命运的了。”父亲依旧这么朴实的认为着,“唉,要是我当年好好读书,说不定都当厂长了呢。” “你之前还说没用呢。” “我那只是找回点面子。”父亲诚实地说道,“你们要努力啊,要是能读到硕士、博士什么的,尽管去读,我来出钱,不用怕!” “算了吧,读书我已经读累了,能把大学毕业证混出来就行了。” “这就放弃了,那可不行啊。” “就是。”叶晨点了点头,“老爸一个学期出那么多学费,我们可不能浪费。” “反正拿了毕业证就不算浪费。”晚晴翻了个白眼,“说起来,你那个朋友后来呢?他不读书,去做了什么?” “他啊,他去工地打工呗,然后人家又说他应该读点书,年纪轻轻的,不能浪费。”父亲用湿漉漉的毛巾擦了把腋下,还莫名其妙的凑过去闻了闻味道,“然后这小子就又去读书了。” “他比你强啊。”晚晴斜睨着父亲说道。 “是厉害,后来又读了个专科出来,但他这个高学历读出来,又不愿意干普通的工作了。” “后来呢?”叶晨问。 “后来,找是找到了个工作,但又嫌弃勾心斗角的破事太多。” “后来呢?”叶晨继续追问。 “后来这小子就不干咯,他跑国外去了!还说什么国内不配有人才,哈哈,就那小子,屁的人才。”父亲大笑,“我还不知道,他那专科入学考试,是买的答案,不然这小子哪能进得去啊。” “再后来呢?” 似乎孩子总喜欢问故事的结果。 不过许多故事往往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结果。 “没啥后来了啊,后来没联系了,不知道他混得怎么样,但一直没回来,应该混得不错吧。” “他去哪了?” “非洲。” 叶晨的表情呆滞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厉害。”晚晴敬佩地竖起了大拇指,那语气格外的认真,但听起来反倒更加嘲讽了。 “好嘞,我搞定了,你们要不要洗澡?还是就擦一擦?” “洗澡怎么洗啊?” “洗澡么就是把水打上来然后往身上淋嘛。” “就站在外面?” “是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浴室吗。” “哈哈,等你爹我多赚点钱,下次回来搭个浴室,还要有抽水马桶的那种!” “洗澡洗澡。”晚晴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一下啊,你们两个洗澡我去拿帘子来围上。” “还有帘子?”叶晨惊诧地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你以前又不是女孩子,你当然不记得了。” “……” 不多时,父亲就拿了一个用竹子作杆,中间缝了布,像是屏风一样的玩意儿出来,用它们将晚晴和叶晨围了一圈,外面就看不到里面了。 不过倘若光线足够亮的话,还是能看到那妙曼的身影。 “你们在里面洗,我给你们打水!你们用那脸盆在凳子上接着!” 虽然日历上确实已经到了秋天,但在城市里,温度还是像夏天一样热,几乎没什么改变。 可山中的夜晚,似乎真的有几分秋天的感觉了。 井水凉丝丝的,刚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当彻底放开了之后,竟然还觉得这样在户外洗澡还挺过瘾。 “喂喂,你,你把所有衣服都脱啦?” “那不然叫洗澡吗?” “诶?” “有一种倮奔的感觉,好爽啊。” “……你是真的无敌。” “你也试试啊,很过瘾的!” “我就不要了吧……” “哎呀,放心,又没人偷看,就算有人,也看不清!” “哎哎,不要了啊,不要了吧?” 里面传来一阵拉扯的声音,最后听到‘嘣’地一声。 “断掉啦带子!都怪你啊!” “谁让你不配合的。” “谁要配合你啊!” “你看你,乖乖服从不就好了。” “别国打来了你也乖乖割地换和平嘛。” “哎哟,学会上升高度了啊?” “你俩别闹咯!”父亲忍不住用力咳嗽了两声,“赶紧洗完进去,等下着凉了!” “知道知道,马上洗完了,老爹衣服帮我们拿一下,在包里!” “你俩的放一起?” “我的是白色袋子,叶晨是黑色袋子,装的贴身衣服,然后睡裙都在另一个袋子里!” “好嘞,我给你们拿来。” 父亲穿着走起路来‘啪嗒啪嗒’作响的人字拖远去了,不一会儿,那‘啪嗒啪嗒’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 在聒噪的虫鸣声中,晚晴和叶晨穿好了衣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叶晨的小脸红扑扑的,这么别开生面、亲近自然、还有点放飞自我的洗澡,自从她上小学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上楼睡觉咯!” 时间不算晚,不过八点多而已。 对于城市而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但对于山中的小村而言,却已经迎来属于野外的宁静了。 ——当然,不能算上那正在大合唱的虫鸣。 …… 40.老宅中的夜晚 顺着那‘吱呀呀’作响的木质楼梯往上,走过拐角,就来到了二楼。 老房子是为了住人而设计的。 虽是二层,但看起来更像是个宿舍。 一上来,门边就是一张木床,左手边的小房间里,是三张木床,往右边大房间去的过道中,还有两张,而最大的房间里,更是直接有五张床,其中还有一张大床。 这倒是和童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过年回家时人最多,那会儿这里所有的床都能睡满。 而这些床,原本也是给全家兄弟姐妹们睡的,以至于到了后来几年,有些兄弟姐妹家的孩子已经长大,没法再和父母睡一张床,就只能睡到亲戚家去了。 这会儿倒是没有其他人回来,所以这些床上都没有铺床单,看起来颇为空旷。 那种青年旅社,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床和床之间还是留下了一些过道,让这边不至于显得太过拥挤。 爷爷奶奶喜欢睡只有三张床的小房间,而父亲的床则在过道里。 ——这是他从小就被安排睡觉的地方,和他一块儿睡过道的,是另一个叔叔,也就是他的弟弟。 看着这如同火车一般的过道,晚晴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虽然未来的日子困苦,但是自从一零年以后,她就再也没有住过这样的房子了。 哪怕屋子再小,也不会有那么多床。 兴许是年纪越大,就越没法接受与别人合租吧。 相比其他房间,她倒是更喜欢这条过道。 这真就单纯只是一条过道。 两张床分放在左右两边,中间的过道大概五六十公分宽,这要来个胖点的,得侧着身才能走过。 床边都有个柜子,既能当床头柜,又能放下一些被褥和席子,这边的床头柜顶上,还摆了一个发条时钟,只是指针已经不能动了。 ——小时候第一次回老家,它就已经是坏的了。 父亲已经提前把草席给两张床铺上,这会儿站在过道外面抽着那根还没抽完的烟:“你们要睡哪边?” “靠窗的吧。”晚晴说着,顺便把窗户推开了一截,忽然有些惊奇,“咦,这里还加了纱窗?” “是吗?哈哈,大概是去年谁回来的时候装上的吧。” 兄弟姐妹那么多,也不是每个人都只在过年时回来。 也会有人在其他季节回来,偶尔也会有人改造一下这间老屋,让它住起来更舒服一点。 ——比如木屋门前的那个茅房旱厕,就是初中时候父亲和一位叔叔一起搭的。 有了纱窗,窗户就可以开到最大,夏夜的晚风就悠悠地吹进了屋子里,却不会有蚊虫跟着进来。 其实还是会有一些小虫子,但反正像蚊子苍蝇那么大的,是绝对飞不进来的了。 过道没有装灯,只有一盏绿色玻璃的老旧煤油灯。 里面还有煤油,父亲就用香烟点着了灯芯,用旋钮将它的光稍微调大了一些。 晚晴靠着那表面有点凹凸不平的木墙躺下,床边的这段木墙,比别的地方要光滑许多,光泽也像是打过蜡似的锃亮。 这床倒是不小,能睡下两个成年人,所以躺下晚晴和叶晨两个娇小的女孩子之后,仍显得十分宽敞。 “有一种坐火车卧铺的感觉。”晚晴有些怀念的说道,“好久没有坐卧铺了,也好久没有出那么远的门了。” “等我们去J省C市,就得坐卧铺啦。” “卧铺太贵,硬座吧。” “你受得了啊……” “反正也不是经常坐。” “别坐硬座,那么长时间,屁股都要坐烂掉了,车可以坐慢车,但座位一定得是卧铺,最好是软卧。” “软卧贵不贵?” “你小时候坐过啊,忘了吗?”父亲站在过道门口,背对着她们,深吸了一口烟。 “我哪知道价格啊。” “价格也不算便宜,但起码舒服。” “软卧啊,我记得在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两张上下铺,比硬卧好的地方就在于上铺或者下铺都舒服,硬卧那是有三张床,中间最难受,上面还好点,下面最舒服,但一般轮不到。” “是这样没错。”父亲掸了掸烟灰,“第一年去上大学,还是坐个好位置去,想坐硬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哈。” “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了。”叶晨一屁股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草席,这草席放在夏天的城里不够凉快,但放在山中的夏夜却是正好,“我还以为软卧就是一个房间里两张床呢。” “那得是顶级软卧了,有些火车还不见得有呢。” “那有没有那种——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的卧铺啊?” “你要在火车里体验总统套房是吧?”晚晴翻了个白眼,“有是有,但肯定不是一般人享受得起的。”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享受一次啊。” “等下次我中个五百万再说吧。”她撇了撇嘴,翻身背对着叶晨。 楼梯间也传来脚步声,提着手电筒的爷爷看向父亲,用方言笑骂了他几句。 而父亲也笑着回了几声。 亮光转向别处,爷爷奶奶走进了小房间里,奶奶似乎还叮嘱了他一声早点睡觉,然后就关上了房门。 “好嘞,我们也睡觉!”父亲走进过道里,顺手拉上了房门。 是的,虽然是过道,但它也有单独的房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个房间了。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隐约间还是能听到爷爷奶奶正在说话,不知道聊些什么。 他俩的耳朵都不太好,所以说话声也格外的大。 时间其实还早,虽然一路旅途劳顿,但毕竟是到了个难得回来的新环境,叶晨似乎反倒比平日更兴奋几许。 “你还不睡啊?” “不困啊。” “年轻就是好,精力充沛啊。” “你这身体难道不年轻吗……” “我思想老了。”晚晴咕哝道。 父亲‘哎呀’一声躺在了床上,有些怀念地拍了拍床板:“哈哈,以前我和你叔叔总是最迟睡觉的,就在这个床上聊天,聊到外面都听不到什么虫子的叫声了,只剩下风啊‘呼呼’的吹,然后你奶奶都半夜起来上厕所了,就总要开门看一下,见我们还不睡,便教训几句,我们一般到这个时候才睡去,第二天总是最迟起来,下面你们大伯二姐喊着再不下来地瓜都吃完了,我们就赶紧起床,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匆匆的跑下去,赶紧去抢两个大的来吃。” “晚上都聊什么呢?”叶晨躺在了床上,紧挨着晚晴,后者则十分主动地将右腿架在了她的小腹上。 “什么都聊,学校的、地里的、村里的、镇上的,再大点就是国家的,甚至是国外的,不过国外聊得少,因为那时候不怎么知道国外的事,只知道苏联和我们好着,突然又不好了,专家都撤了,又或者是美国又要动手了之类。” 叶晨的脸颊贴着晚晴的头顶,毛茸茸的发丝蹭得她有些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啾!!那大多时候具体聊什么呢?” “聊啊……聊今年能分到多少票,咱们每个人又分得多少,说去年领了布票没给姐姐们做新衣,因为我们几个弟弟长得快,不做新衣,衣服就都小了,哥哥们的旧衣也不够穿的,我们就聊今年衣服只要还能穿上,要不我们就只做条裤子,剩下的布留着给姐姐们做新裙子穿。” 父亲闭上了眼睛,躺在这熟悉的床板上,思绪仿佛已经回到了当年:“哈哈,那时候是真吃不上饭啊,米总是不够吃,大多时候都是地瓜粥——连一点米饭都不掺的那种,而且就这还稀薄着,吃不太饱呢,难得吃一顿肉,还是大骨头,上面肉都没几点的,你们奶奶就把骨头留下来洗干净,然后磨成粉,给我们拌饭吃……” 父亲长大的年代,比晚晴她们出生的年代要穷苦得多了。 她们出生的时候,父亲在厂里上班,福利好,工作又稳定,虽然仍旧要粮票布票,但总归是不愁吃的,肉也能一个月吃上几顿,还是有肥有瘦的五花肉…… “还聊些什么,白天如果不去上学的话,就去山里扣(抓)鸟,或者到水库钓鱼,但是得小心野猪,见到那玩意儿就赶紧往树上爬,等它们没耐心了自然会走。” “那老爸你见过野猪吗?” “见过,我躲过好几次野猪了,我爬树快的很,还能在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呢。” “这么厉害?抓着藤蔓吗?” “抓啥啊,直接跳,林子里树密得很!” “那能经常抓到鸟吗?” “那经常是抓不到。”父亲乐呵呵地笑道,“倒是钓鱼更容易些,但是得挖些蚯蚓,一天下来,我俩总能钓到个一条,小的也就巴掌大,最大倒是钓到过半米多长的大草鱼,那可叫大哦,回来给你们奶奶做,那天还特意做了个酸菜鱼,啧啧,一群人抢着吃,因为是我俩钓到的,所以分得最多,肚子上的肉我们吃了大半。” 叶晨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经能想象出酸菜鱼的香味了。 父亲继续说着他小时候的趣事儿,还说明天要带她们去体验体验,叶晨就兴奋的应着,不住点头,顺便又提出许多许多问题。 她现在的问题,好像比小时候的更多。 至于晚晴——这个没心没肺的,早就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睡着了。 …… 41.并无逻辑的梦 山中的午夜,就连虫鸣都已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晚晴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缓缓坐起。 纱窗外面趴着一只想要飞进来的蚊子,那长长的嘴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她挥了挥手,赶走这只窥伺自己血液的蚊子,抚了抚凌乱的长发,晃晃悠悠地越过熟睡的叶晨,用脚摸索了半天拖鞋,才终于下了床。 老家有个狗不能上二楼的规矩,所以小白就被一块木板挡在了楼下。 晚上起来没有它在,让晚晴都有些不大适应了。 她本能的想要去开灯,但在木墙上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老家的老屋里。 别说灯了,这屋里就连厕所都没有。 好在她还记得父亲之前点过的那盏煤油灯在哪里,借着月光拿起了它,轻轻一划放在床头的火柴,点着了灯芯。 明明亮起了火光,屋子里却好像暗下来了几许,晚晴用了几秒钟时间来适应这滚烫刺目却照不了多远的火光,随着她轻轻走动,火光也跟着轻轻摇曳,木地板上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 晚晴循着记忆里的路下了楼,小房间里爷爷的鼾声似乎被她的脚步声打断了几秒,直到她快要走到楼下,鼾声才再次响起。 楼梯边传来了有什么东西跑拍打着木板的声响,但晚晴却完全不会觉得那是什么孤魂野鬼之类的东西,因为那肯定是小白听到她的动静,所以起来迎接了。 这只笨狗似乎只有在白天的时候才会‘睡死’过去,晚上的时候反倒睡觉很轻,稍微一点动静就会把它唤醒。 “嘘。”晚晴提前说道,“别叫啊,等下吵到了爷爷奶奶睡觉就揍你。” 于是小白真就不发出声音,只是不断地摆着身后毛茸茸的尾巴。 “好好好,别蹭了你。”晚晴拍了拍它的脑袋,提着绿玻璃油灯缓缓往走到门口,有些费劲地推了一下木门,然后又想起什么,摸索着拔掉了插销,这才跨过门槛到了外面。 和乌漆嘛黑的屋子里不同,外面的世界要明亮许多。 虽是深夜,可月亮并没有隐藏在云后,满天星辰也没有丝毫偷懒,全都闪烁着辉光。 但这份亮堂却和白天时的感觉不同,它固然是亮着的,能照亮前方的路,能看清墙壁上的字,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浩瀚的星河。 可也有很多看不到的地方,山林里是一团迷雾笼罩的黑暗,山坡虽然撒着月光,却透露出几分看不真切的昏沉。 晚晴站在原地,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乘坐着一架飞船在星际里航行,忽然飞船出了事故,自己乘坐逃生舱跳了出来,然而因为没有燃料推动,就只能在茫茫的星海中漂流。 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孤独。 “呼……!!”她猛然回过神来,身上莫名的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小白就在她身旁,正很有精神的摇着尾巴,从它身上传来些许的温度,驱散了午夜的微凉。 茅房在老屋外面,并不算大,也不算高,并非用木头搭建,而是用泥土糊起来的,这种办法可以节省很多材料,毕竟只要用竹子搭个骨架,然后糊满泥土就行。 顶上的茅草有新添的痕迹,绿色与黄色的混杂在一起。 里头隐隐有一股臭味,大概是茅房里没有窗户,日积月累而攒下来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要点根烟驱散一下这难闻的气味。 可惜她没有烟。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个蹲厕,而且是能够冲水的蹲厕,当然,没有水箱,只在旁边放了个红色的塑料桶,上面有个葫芦做的瓢,用这玩意儿舀水来冲。 排泄物会被管道送往大概五十来米远的田边,那里用水泥做了个露天的蓄粪池,方便平日里给菜地施肥。 这玩意儿看着可能没多干净,但在这年代的山村里,已经相当高级了,最起码比每天挑粪桶要体面得多。 若非晚晴现在是女孩子的身体,恐怕她就直接站在山崖边上解决一下问题就完事儿了,男人在这方面永远有巨大的优势。 好久没蹲着上厕所的她费劲地蹲下,身子都有些不稳,顺手拿了几张被切成小片的粗糙毛纸,等上完之后龇牙咧嘴地擦了擦。 这玩意儿比报纸还粗糙十倍,感觉和磨砂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在农村里,一般都用这种纸,主要就是便宜。 她顺手将纸丢进篓里,也不冲厕所,只是舀了点水洗手,就飞快地逃出了茅房。 小白正蹲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又一副讨好的模样凑了上来,用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了蹭。 “哈呼……”她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小白的狗头,“回去继续睡觉了……” 回到屋子,踩着那‘吱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了楼,躺回到自己的床上,顺便熄灭了煤油灯。 就像是她没起床上过厕所一样,一切又陷入了昏沉的静谧之中。 不知道多久之后,她再次醒来了。 窗外的夜色依旧,仿佛她才刚躺下没几分钟。 可她却感觉自己已经睡得很饱,就像是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一样,再怎么闭上眼睛都睡不着了。 不是失眠那种睡不着却困倦的感觉,而是格外的精神。 她坐了起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依旧是那若有若无的虫鸣声正响着,如钩般的月亮正挂在半空,没有被云层遮挡,只是和刚才比起来,似乎有些微微泛红。 叶晨和父亲依旧睡得很熟。 晚晴将脑袋依在窗边,怎么酝酿睡意也睡不着了。 虫鸣声忽然就聒噪了起来。 还伴随着几许猫头鹰的‘咕咕’声。 她望着窗外无人的泥土路,下一秒,忽然就站在了外面。 她心中一慌,下意识地摸了摸起鸡皮疙瘩的手臂。 小白从狗洞里钻了出来,摆着尾巴疑惑地站在她身旁,这多少让晚晴安心了一些。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但好歹有它陪着就不会那么不安。 她抬头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不知道今日的夜晚为何如此漫长。 晚晴将视线缓缓往下挪,看向了小木屋,看见了那走道的窗边,斜倚着一个人影。 再定睛一看,那分明就是自己。 那双绿色的眸子没有丝毫的神采,默然地朝着她望来,就像是一具活着的死物。 晚晴的心忽然开始‘咚咚’地跳动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那坐在床边,斜倚在纱窗上的自己,像是蜡烛一样开始融化。 回过头,身后的山林忽然开始着起了火,熊熊烈焰,火光冲天,她浑身开始冒汗,站在原地却怎么都无法动弹。 不知为何,父亲和叶晨都没有醒来。 整个世界都开始融化崩塌。 山火在弥漫着席卷整个世界。 小白张嘴叫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晚晴下意识地朝着唯一一条路奔跑,道路却开始崩塌。 所有的一切都在崩碎,她踩着那熊熊烈火的光影,看到了远处的一个身影,她就像是找到救星了一样,拔足狂奔,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回过头,竟然是叶晨,她的双眸毫无生气,就像是一具失去灵魂了的躯体。 她管不了那么多,紧抓着她继续向前跑。 但燃烧的地方却越来越多,崩裂的山体开始喷涌出岩浆。 下一秒,她们就坐在了一艘小船上,划船的人正是父亲,但船下却不是海面,而是滚烫的岩浆。 一只巨大的透明的鸟从空中飞过,忽然如同气球般炸开,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大雨。 岩浆变成了海水,翻涌出了滔天巨浪。 晚晴感觉自己在不断的向下坠,然后猛地砸在了如同果冻般柔软的物体上。 她慌张地抬起头,却发现世间的一切全部静止了。 自己正趴在海面上,滔天巨浪定格在了原地,只有那血红色的月亮正在靠近。 月亮猛地砸在水面上,让时间开始飞速倒流。 她再一次坐在了床上,叶晨正安静地躺在床边睡觉,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就看见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近在咫尺。 那张脸毫无生气,而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却猛然压倒了她,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晚晴想要反抗,但却使不出任何力气,直到她脖子一软,歪倒在了床边。 下一秒,却是她大口喘着粗气,在看着眼前被掐死在床上的另一个自己。 她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自己开始如蜡烛般融化。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大雨倾盆。 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漫上来,直到淹没了这个房间。 晚晴在窒息中疯狂挣扎,耳边的虫鸣再一次聒噪起来。 那个融化了的女人忽然又变成了母亲的模样,将手伸进了她的胸口,挖出了她的心脏。 那可心脏分明还在跳动。 她吃下了晚晴的心脏,变成了晚晴的模样。 下一秒,晚晴就看见对面的那个自己胸口剩下一个空洞,正面无表情地仰头向后倒去。 对方正在融化。 而她也开始融化。 “喔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鸣就像是刺破迷雾的利刃,让她混乱的大脑开始恢复清明,让眼前的世界如同泡沫般迅速消失…… …… 42.体验父亲童年 (一) “呼唔!!”晚晴猛然坐起身来,像是跑了八百米似的大汗淋漓。 不知什么时候飞到露台栏杆上的大公鸡又仰起脖子叫了一嗓子。 “喔喔喔——!!” 那声音清脆而又嘹亮。 难怪古时候的人都把雄鸡当做能辟邪的动物。 昏沉的脑袋也清醒过来,明媚的阳光是那样温暖。 她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莫名其妙的梦境让她感觉有点不太舒服,好在这种清晰的,梦醒的感觉正在飞快缓解这种不适。 “哈……”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受了不少。 她顺手拉开纱窗,坐在墙边朝楼下望去。 父亲正在井边打水,奶奶则在洗着她俩昨天换下来的衣服,爷爷抓着一把又一把的谷物在喂鸡,叶晨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托着腮帮看小白用爪子扒拉着一只已经奄奄一息了的知了。 叶晨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看到已经醒来了的晚晴,她便挥了挥手,大喊道:“终于起了啊,我们都吃过早饭了!” “早饭?什么时候吃的?这才几点啊。” “七点了啊。” 在山村里,七点大概确实已经算不上早了。 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渴望窗外明媚的太阳。 她穿着睡裙下了楼,走进阳光里,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被那温暖浸润了。 天气似乎已经不那么热了,又或许因为这里是在深山,所以才比较凉快。 “洗脸刷牙吧先?”父亲刚把水打上来,“洗好了吃饭啊,早饭我今天特意开车去买的。” “什么时候开的车?”晚晴奇怪地问,“没听到声音啊。” “你睡得那么死,哪听得到声音啊,哈哈。”父亲大笑,“现在吃还热乎着呢。” “什么东西啊?” “嵌糕。”叶晨耷拉着眼皮子,这玩意儿之前父亲摆摊的时候他们天天吃,老实说都有点腻了。 不过,比起奶奶做的食物,那还是要好吃许多的。 老一辈人就是太关心孩子们了,反倒适得其反。 “吃好饭之后,我们去山里走走,带你们抓鸟抓野兔!” “怎么抓?” “放陷阱啊。” “行吗你。” “不行就钓鱼去!哈哈。” …… (二) 嵌糕被油纸包成了鸡肉卷的模样,晚晴一边啃着,一边在后面跟着。 父亲和叶晨则走在前头,脚步轻快。 这是一条沿着山边向前的小路,路边有几间矮小的房屋,凡是门敞开着,里面有人的,父亲就都会过去打声招呼。 小时候在村里东奔西跑的,大家自然都认识,有些特别熟的,光是站着聊聊小时候的某件趣事,就能说上半天。 终于,三人走上了一条没有房子的山岗。 四周荒草丛生,似乎也见不着农田。 “往这里是去哪里?” “这边有几棵桃子树,先摘点桃子来吃吃。” “哦……” “这里晚上来可得小心嘞。” “怎么?”平时不怕这个的晚晴忽然竖起耳朵问道。 “村里有好几个人,在晚上路过这边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这很奇怪吗?”叶晨不解。 “准确的说应该是再前面的那条路,那里根本没有人家的,从那边到这里也远的很,而他们都是回家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喊。” “那可能确实是有朋友在后面呢?” “哈哈,我就经历过,我给你讲啊,那次我是去镇里玩了,回来迟了,我和你们叔叔一起走的夜路,这事儿下次你们问他,他也知道的,我们走夜路的时候,就是走这段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后面突然就传来我们二姨的声音,她大喊着我们的名字。” 刚走到树荫下的晚晴,下意识往有阳光的地方走了两步。 “你们叔叔还想回头,我就抓住他让他别回头,别应,我们就低着头一路狂奔,加快脚步,总算是跑到了有房子的地方,那个声音总算不喊了,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父亲叼起一根烟点着,“那天村里的人都聚在礼堂门口的广场那儿开晚会呢,村支书在那唱歌呢,然后我们就跑到了那里,看见二姨在忙着洗碗,我们问她有没有去别处,她说一天都在这忙,根本没去过别处。” “那你们后面的声音……”叶晨有些紧张地抓住了晚晴的手臂,而后者却难得没有嘲笑,只是干咳了两声。 “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老人说那是山里的精怪,不能回头应,应了就要被吸干身上的精气了。” “那干嘛不直接吸啊?”叶晨觉得这不符合逻辑。 “因为人有三把火,你回头应了精怪的声音,你身上的火就熄灭一把,他就可以下手了。” “那有没有人应了的?” “有啊,有人第二天被发现死在半路上的,身子都僵了,面无血色的。” “被冻死的吧。”晚晴翻了个白眼。 “那可是夏天。” 虽说山里夏天的晚上很冷,但就算躺着睡着了,应该也不至于冻死,除非那人的运气很不好或者身体很差。 “山里的精怪是很多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父亲摇了摇头。 “我才不信。”晚晴翻了个白眼,“那大礼堂里摆着的可是锤子和镰刀,你就不能唯物一点吗?” “哎呀,有些事啊,你没遇到是真不知道,遇到了你就知道怕咯。” 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却还是帮她说话:“都现代社会了,还是别那么迷信比较好,也有可能是有这样的传说,所以你们会有这样的幻觉而已。” “谁知道呢。”父亲深吸了一口烟,未置可否,忽然快步走了几步,往前右拐站在了一座已经十分老旧的坟前。 他好像只是临时看到了所以就绕过来看看,顺便摸出两根利群,塞到了微微张开的小石狮子嘴里,然后点着了香烟。 “这是谁的坟?” “你们太太爷爷的。” “太太爷爷?”这四个字读起来感觉很怪,叶晨琢磨了一下,“也就是说,是爷爷的……爷爷?” “对。”父亲笑道,“我三岁的时候他还活着呢!” “活那么久?” “以前生孩子早啊,所以可以好几代同堂呢。” “那太太爷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父亲的脸色古怪,“我不知道,但听说,他是个土匪。” “……” 晚晴忽然有点明白老家为什么在这么高的深山里了。 土匪山寨,那可不得隐蔽一点,地势险要一点才安全吗? 太太爷爷,对于现在活着的人而言,已经有些过于遥远了。 这坟也有四十多年了,没什么人修缮,才破败成了这样。 现在爷爷可能还会来一下,等爷爷去世了,那就彻底成孤坟了,甚至可能子孙后代都不知道这里埋葬的是谁了。 有些随便的祭拜了一下太太爷爷,三人就跟着父亲来到了林间。 他在这里摆了一个捕兔笼,看起来和捕鼠笼差不多,只是要大得多。 里面放了一些莴苣笋叶子,看起来鲜嫩无比,但是到底能不能引诱得到兔子还是个未知数。 总感觉兔子不像是会进这种笼子的样子。 毕竟它们的食物到处都是,又不像老鼠容易那样对美味的东西贪心。 “你这真是抓兔子的吗?” “抓不到兔子抓个田鼠也行。” “田鼠也不吃这个啊。” “哎呀,没事,就这么放着吧,哈哈,我们真用这个抓到过兔子啊。” “还真够随便的……” “陷阱就是这样,能抓到最好,抓不到也无所谓,反正不费劲。”父亲说着,拎着篮子山坡下走,“你们在这里等我还是一起下去摘桃子?” 下去只有陡峭的土路,走起来有些困难。 晚晴本来不想跟着的,但叶晨跟上了,小白也跟上了,她看了看荒凉的四周,最后也选择跟上了。 “小时候这些桃子可都是要拿去卖的,但我们还是在快成熟的时候来偷吃几个,那时候的桃子硬得要命,还酸唧唧的,可小时候就是喜欢吃,也不知道为啥,哈哈。”父亲大笑道,“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偷别人家种的菜,然后无论是什么都放火上烤一烤试试,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那时候菜的种类少,不是土豆就是番薯,要么是玉米,有一次我们偷了几个茄子回来,那味道,啧啧,在当时感觉和吃肉一样过瘾。” 一到这些熟悉的地方,父亲就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他的童年。 不过晚晴和叶晨倒是不介意听听,因为有些事确实很有趣。 摘了桃子之后,他们就又往回走,叶晨还特意看了一下陷阱——这么点时间,当然是不太可能有猎物的了。 “友良!”正往回去的路走着,就看见一个扛着弓,赤着上身的男人正健步如飞的走来,他身后跟着两条猎犬,也飞快地窜了过来。 小白警惕地缩起了身子,似乎有些紧张。 不过两条猎犬似乎都很友善,只是嗅了嗅它身上的味道,就乖乖坐在了一旁。 因为猎人停下来了。 父亲用方言叽叽咕咕的和他聊了起来,就在晚晴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用力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像是承诺了什么一样,带着狗走远了。 “聊什么啊,那么起劲。” “那可是咱们村里的猎户,他说等下打到兔子了分我一只。” “老爸,你今天好执着于兔子啊。” “山里的兔子真的很好吃啊。”父亲回想起当年,似乎要开始流口水了。 …… 43.在水库里钓鱼 听父亲说,以前这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水库,只有一条小河。 原本的水库,其实都是平坦的农田。 后来才被挖成了水库,完工后,大队食堂里摆了个庆功宴就权当是补偿了。 起先水库造好,还是有人管的,甚至经常能看到城里的专家在这里走来走去,似乎是检查着什么,但渐渐的,水库里就变得冷清起来,只留下一个青砖房和一对夫妻来管理水库的闸头。 近几年来,水库的水越来越少,以至于水面和岸边都产生了巨大的高低落差。 父亲肩膀上扛着两根竹钓竿,正晃晃悠悠地走在前头。 小白四处嗅着路边的野草,也不知究竟闻出了几种味道。 山村里的水库原本是一片山谷,蜿蜒的河流在此处汇聚,青砖房里只有一个男人坐着,正在翻看着一本书封有些陈旧的《鼓书艺人》,下面老舍的笔名被墨水染脏,只剩下了半个‘老’字。 父亲加快了脚步,语气轻快的喊了一声,这次却是用普通话打的招呼:“哟嚯!工作怎么样?” “闲得很,一个月两百块钱,凑合着过。”男人从书后面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没什么皱纹的脸,高高的发际线和短短的寸头让他看着格外精神。 “这个也是我初中同学哈,这小子当年和我争夺全校第一第二的。”父亲一边笑着,一边向两个女儿介绍了起来,还顺手摸了支烟递给他去,“不过当年因为那些事儿啊,大家都没书读了,这小子也没读了,没比我晚多久。” “唉,当年的事情谁说得清呢,不过你倒是机灵,早早跑路了。” 晚晴这才猛然想起过去的那件事来,或许父亲玩笑似的说不读了真的只是开个玩笑,一切都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早有暗潮涌动的。 很显然,父亲提前感知到了那一切,可能是明白会发生什么,也可能只是直觉,但总之,他提前避开了,之所以只在地里种西瓜,大抵也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吧。 “是不是很奇怪我和这小子说普通话,因为他啊,不是本地人,是城里来的,只会说普通话,哈哈。” “咳,这么多年了,我好歹也会说一些了。” “那你说两句听听?” “镍都。” “只学会骂人的话了哈?”父亲大笑,“你小子什么时候来这看水库了?之前都好久没听到你消息了,也是我老娘说了我才知道的。” “也就今年的事。” “那之前去哪里了?” “城里。” “好好的怎么又回来了?” “那里日子也不好过啊。”男人抹了抹肩膀上的汗水,“哎,我这根单薄的枝杈,已经放弃抵抗咯,活着么,混混日子好了。” “你小子,年轻的很呢还。”父亲笑,张口又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被对方打断了。 “你呢,怎么夏天回来了,也不是什么节日吧?” “这不放暑假呢吗,带我俩女儿回老家玩。” “哦哟,你这俩女儿。”他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外的晚晴和叶晨,“长得这么俊俏,出门可得小心点啊。” “不劳你小子操心!” “我都不知道你有两个女儿,还都这么漂亮。” “之前看水库的那对夫妻呢?”父亲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他们也是外乡人,说的那些话我们都听不懂的。” “不知道,说是回老家去了吧。”男人摇了摇头,又看向了叶友良肩膀上扛着的钓鱼竿,“钓鱼来呢?” “是啊。” “嘿,初中的时候你们几个就带着我到处跑啊,愣是一下子就混熟了,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钓鱼,钓到了就能加餐。” “是说啊,那会儿水库都造好了,经常有人来钓鱼,有时候没钓到鱼,天黑了都不想回去。” 他有些手痒痒,但看了一眼叶友良身后等着的晚晴和叶晨,还是没有从椅子上坐起来:“玩的时候小心点啊,别掉下去了。” “嗯,你不来钓?” “我上班呢。” “什么上班,谁不知道这地方没人管啊。” “领导偶尔会来查的。” “没那么闲,走走走。”叶友良强拉着自己这位老同学的手臂,“钓鱼去!” “哎呀,不好吧,这不合适啊。” “有什么不合适的,反正又不出水库,你又没事干!” “我这不看书呢吗啊?” “得了吧,这书你初中的时候就在看了,少说看了百八十遍了。” “哈哈……我好多书都被烧了。”他轻轻抚摸着陈旧的封皮,“唉,这本书是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 “啧,那时候可真是疯狂,越是乡村就越是疯狂,城里倒还是文明一点。” “你不够义气啊,当年不带我一起。” “当时我,还有老苟,没和你说啊,你不跟我们去有什么办法。” “你们那开玩笑似的,太随便了……” “你就是读书读傻了,太死板。”叶友良笑骂道。 于是一行三人变成了一行四人,也没走多少路,就在一个不远处一个宽敞的平台上坐了下来。 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右边有一堵高墙,旁边还有围栏,在这里钓鱼,不至于一不小心滑到水库里去。 “两个女儿今年多大了?” “刚上大学。” “这么年轻,上大学了?看着还初中吧?” “长的嫩。”父亲得意的笑,说着,便用力一甩杆,将线抛了出去。 竹钓竿就是最普通的钓鱼竿——一根竹子前面穿了根线绑好,用一个葫芦瓢当浮漂,这就是它的全部构造了。 想要像更高级的钓竿那样,一点一点把线转回来,是不可能的。 这种竹钓竿钓鱼,当然也更看技术。 父亲站着钓鱼,悠闲地抽起了烟,而这位老同学却手脚有些笨拙,晚晴看到他左手的小拇指断了半截,右手的中指也断了半截,所以做起事来好像有点不太灵便。 “老爸,钓得到吗?”叶晨趴在了栏杆旁,朝平静的水面望去。 丝毫的涟漪都没有,不像是有鱼的样子。 “废话,钓鱼的人会有钓不到鱼的道理哒?” “那可不一定……” “没关系,钓不到鱼就薅点野菜,这样就不算空军了。”晚晴戏谑道。 小白正襟危坐着,守在鱼篓旁,只是时不时会抬头看父亲一眼,像是在疑惑怎么还不提杆。 两个中年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过去,说着那个时代的疯狂。 老一辈人似乎总是很容易满足,无论现在如何,他们总会说‘哎呀,起码比以前好多了’,所以他们看着总是乐呵呵的,并不把烦恼写在脸上。 小白比晚晴还有耐心——后者这会儿已经走到大坝上去了,对她来说,哪怕走几步路看看风景,也比呆站着不动钓鱼要快活些。 然而很奇怪的是,她在玩游戏的时候钓鱼,却比现实里要有耐心得多了。 “晚晴——你在那边走,小心一点啊——”父亲朝她大喊道。 “知道——!”晚晴远远地应了一声。 站在大坝上,可以看到汇聚在一起的河水‘哗哗’地流下,声势不大,但多少还是有点冲击力的,在这里放个重力势能发电站,兴许也能制造出不少电来呢。 就在晚晴往回走的时候,父亲他们突然大呼小叫了起来,俩人都在抬杆,将那长长的线慢慢的收了回来。 “哈哈,好久没钓鱼了,我功力不减当年啊!”他得意地大笑。 而旁边那位老同学,也钓到了,不过却是只有巴掌一半大的小鲫鱼,和父亲那条一个小臂粗的大草鱼完全没法比。 “哎哟,还可以,起码钓到了。”父亲调侃道。 “你运气不错。” “这不是运气,是技术!”父亲得意的说着,将鱼丢进了一旁的鱼篓里,里面放了点水,但并不深,对于鱼来说,氧气就不够充足,所以大草鱼躺在里面,只是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在没有网络游戏可玩,甚至连小说都没得看的年代,人依旧能找出不少娱乐来。 “你不去上学了之后就直接去城里了吗?” “没,还在老家种西瓜,种了几年才去的。” “老苟他自己去了啊?” “是啊。” “他现在哪呢?” “非洲。” “非洲?”老同学以为他听错了。 “是啊,非洲。” “跑那去干嘛。” “他说非洲都比咱们这好,这小子,向来傻不拉几的,等他吃过苦头了,就会回来咯。” “你那两年就种西瓜啊,怎么没见着你。” “那帮比崽子疯了似的,我他妈当然躲起来了,就在山里开了块地一个人种,种了也不卖,就自己吃,哈,都过来了,我那时候还以为,以后会一直那么疯呢。” “……我也以为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它结束了。” “是啊,但是说结束它就结束了,现在可都是好时代咯。” “城里下岗的那么多,好什么哦……听说你在厂里上班?” “我?我早下岗了,现在开卡车。” “开卡车?厉害啊,开卡车好,赚钱。” “是挺可以的。”父亲点了点头,“用钱的地方多咯,女儿读书,生活费,以后置办东西,到处都要钱哩!” “你这种幸福的烦恼,我也想要有啊。” “你呢,你小子生了个女儿还是儿子?” 老同学沉默着将蚯蚓挂在了鱼钩上,然后用力一抛,苦笑道:“我那时候不肯加入他们,被关到牛棚里,已经打得……唉,没有女人会要我了。” …… …… 44.金黄色的西瓜 (一) 钓鱼一直到了正午,头顶的烈阳晒得人口干舌燥,父亲终于收拾东西准备返回了。 实际上也就一开始的运气好,后面鱼饵都被吃了,没有钓到一条鱼。 但有这么一条草鱼,好歹不算是空手而归。 爷爷奶奶又挑着农产品去镇上卖了,所以午餐只能由父亲来做。 他先是生了火,然后让晚晴和叶晨看着,自己则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 “热死了。”晚晴翻着白眼,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要是冬天还差不多……” “确实好热。”叶晨已经尽可能往侧边靠了,但炉里的火焰还是源源不断的释放出热量来,烤得叶晨不断喝水,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住地往外流着。 “加点柴!”正在炒菜的父亲在蒸腾的热气中喊道。 虽说有个烟囱,但效果貌似并不怎么好。 于是叶晨就用黑色的大铁钳子夹了两个木柴,往灶炉里塞了塞,晚晴用另一个钳子把木柴推得更里面一些,然后就飞快将手缩了回来。 ——只是那么短短的几秒,她就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快要被烤焦了。 “叶晨你添柴吧,我去外面凉快一下。” “又把麻烦的活交给我做啊……” “别抱怨咯,马上好了哈。” 夏日的中午,也实在是让人没什么胃口,所以父亲只是做了一盘煎鱼,刚才模样普通的大草鱼,这会儿被煎得金黄脆嫩,香味似乎也比城里卖的鱼要更浓郁许多。 除此之外,就是些凉拌野菜和腌菜。 “我们小时候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的菜的。”父亲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白米饭,菜还没吃呢,就飞快扒了两口,“这大米饭啊,那时候都是很难得才吃一次,也就是稻谷刚收的时候,才能连吃几个几天。” “那鱼是每天都有的吧?”叶晨问。 “嚯,哪有那种好事哦!” “那你不是每天都去钓鱼的吗?难道也会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啊?” “咳!空手当然不会是空手……基本上去都钓到鱼了,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再加上我们家兄弟姐妹多,这钓来的鱼,大家分一分,每个人也就是吃个一两口肉而已,要是鱼小的,每个人一口都不够分,鱼骨头也不能浪费,也得磨成粉,到时候放汤吃……”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叶晨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的石磨,那沉重的玩意儿想要推动,显然是很费劲的。 不过对于那个时候来说可能不算什么,毕竟家里一帮孩子,总有那么几个精力旺盛的。 “我小时候就推过磨,那玩意儿可真够沉的,虽然也可以让驴拉磨,驴这玩意儿只有大队里有,咱们自己就只能用人来拉。” 父亲感慨着,又扒了两大口白米饭。 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似乎总喜欢忆苦思甜。 晚晴夹了一块鱼肉,抿着嘴尝了半口,就‘呸’地吐了出来。 “干嘛浪费啊?” “都是刺,我不喜欢吃这么多刺的鱼。” “太挑剔了吧?” “嗯,懒得挑刺。”晚晴托着腮帮,“只有最穷的时候才会连这么一点肉都不放过。” “吃肚子上的,肚子上的小刺少,吃好了咱们下山去。” “要去哪里玩?”叶晨好奇地问。 “海边!” …… (二) 面包车正行驶在乡镇之间的公路上,这一带的地势平缓,而且没有什么高楼,两旁都是大海,这里明明是陆地,却让人感觉像是跨海大桥。 海边的沙土地上有一个又一个的大棚,让人有些担心海水涨潮的时候会不会直接将这些田地淹没。 然而事实上是不用担心的,因为看起来仿佛已经在海边了,实际上却还有很大的高低落差呢。 父亲单手把着方向盘,将左手放在车窗上,任由那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吹拂过自己粗糙的脸庞,指着一个接一个的大棚说道:“那里全部都是瓜田,海边的西瓜,特别好吃,你在别的地方,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西瓜。” “不是说X省的西瓜水果才是最好吃的吗?因为日照充足所以很甜。”叶晨揉着小白的狗脸疑惑地问道。 “不是一个味道,海边的西瓜是鲜甜的,就像是放了味精一样,甜中还带一点淡淡的咸味。” “是吗?小时候在老家也吃过西瓜,没尝出来啊。” “给你们吃的西瓜不是正宗海边的,得到这种海边,几乎就和海挨在一块儿了的沙土地上种出来的西瓜,那才叫正宗!咱们山上种出来的西瓜,不是这个味道。” “又咸又甜,能好吃吗?” “嘿,等下买个让你们吃吃就知道咯!” …… (三) 小城市是一座沿海城市。 但小城市的沙滩其实并不多。 即使紧挨着海边,大多地方都是礁石滩。 礁石滩上全是碎石子,以及一块一块的大礁石,别说脱了鞋子走路,就算穿着鞋走路都费劲,一般人没事儿也不会到那里去玩。 但面包车却偏偏在这里停下了。 “这个海滩没法玩吧?” “这里人少。” “人少可是……全是礁石啊。”叶晨不满地嘟嚷道,“不是说好了带我们去沙滩边玩的吗?泳衣都拿了啊。” “放心放心。”父亲将钥匙拔了下来,‘砰’地一声顺手关上了车门,“这片礁石滩只有经常来玩的本地人才知道,看到前面那座矮山了吗?看起来好像没路了对吧?其实是有路的,走过去后有一个斜坡沙滩。” “这么隐蔽?” “是啊,那里才叫清净,跑到普通沙滩上去,现在可是暑假,一大帮年轻人在那玩,吵死个人。” “热闹一点也不错……”叶晨小声咕哝了一句,将车里的书包背在了身上,里面装的是晚晴和她的泳衣。 父亲则从半路买的一大袋西瓜里挑了两个出来,一手一个,像是抱篮球似的抱着。 在礁石海滩上走路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一脚踩下去,还可能会塌掉一截,有些石头还特别尖锐,要是不小心踩上去了,说不定能把鞋底都划破,所以必须得走得更小心才行。 好不容易走到那座海边的矮山旁,晚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穿的凉鞋,就径直走进了不断拍打着礁石滩的海浪里。 大抵是这会儿太阳还猛烈的缘故,浸没过她脚踝的海水带着几许温热,晚晴一脚深一脚浅,歪歪扭扭的绕过了一段山壁,终于看到了仿佛内嵌在山体里的斜坡沙滩。 难怪说这沙滩隐蔽,因为从岸边的其他角度根本就看不到,而这座矮山又远离道路,距离最近的是一般游客不会来的大片瓜田,一般人也就是在外面远远看一眼,这是礁石海滩,便不会进来了,哪会知道里头还藏着这么一片金色的沙滩呢? “老爹,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晚晴用手遮挡着烈阳,耷拉着眼皮子问道,“到底是多无聊的人才能找到这种地方啊?” “哈哈,年轻的时候嘛,也没什么地方玩,那时候想到这边来得走路好几个小时呢,但是第一次来不认识路,就和其他朋友一起走到了这海边,大家想着这么回去也太亏了,于是便瞎逛,你看,这不就找到个好地方了吗。”父亲笑着坐在了金色沙滩铺就的缓坡上。 “竟然还有斜坡的沙滩,真稀奇。”晚晴顺势坐了下来,沙子很柔软,也不烫屁股,只是稍稍有些温热而已。 小白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片的沙子,兴奋地直接用爪子胡乱刨了起来,全然没了平时的‘成熟稳重’。 “呸,呸!”叶晨吃到了几口小白抛出来的沙子,顿时吐了几口唾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小白你干嘛呢!” “你离它远点不就行了?”晚晴绕到叶晨身后,直接从她那还没放下来的书包里拿出了自己的泳衣。 “你打算去哪里换啊?” “下边呗,过来的地方不是有个挺隐蔽的死角吗。” “那我也去……” “这么快就去换泳衣了啊?不吃个西瓜再去?” “换好泳衣再吃——!” …… (四) 在无人的空旷室外换泳衣,让叶晨心跳有些加速。 她背过身去,飞快地脱掉身上的衣服,然后就看见自己的脚边出现了一双眼睛。 “啊!” “干嘛,一惊一乍的。” “你你……你这么快换好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速度啊。”晚晴得意地仰起头。 “……那你压低身子凑到这边来干嘛?” “偷看啊。”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又不是没看过。” “偷偷看到的才有趣嘛。”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二人穿好泳衣上去的时候,小白已经挖了个很大的坑,沙滩上的沙子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厚,下面是比较实的沙土,难怪能形成这个斜坡,如果全是沙子的话,应该早就塌了…… “来,吃西瓜!”父亲徒手敲开了一个小西瓜,里面竟然不是红色,而是金黄色的,在阳光下就像是镀了金似的漂亮。 “哇,金色的西瓜!” “没吃过了吧?”父亲拿起两块递了过去,“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叶晨迫不及待地接过,一口咬了下去,汁水顿时飞溅出来。 “怎么样?” “好吃!!” …… 45.海边夕阳余晖 (一) 金黄色的西瓜像是撒了味精似的鲜甜,在晚晴的记忆里,似乎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 其中最主要的,那就是新鲜。 毕竟这是直接从瓜田里现摘的,简直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几十分钟前,它还在吸收着土壤里的养分呢。 在城里,永远也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水果。 那些水果能是附近乡下果园里运来的就算不错了,而大部分实际上都是冰鲜冷冻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水果很贵。 有买水果的钱,晚晴往往宁愿买一瓶碳酸饮料。 反正都是为了尝点甜的,那还是饮料的甜更廉价一些。 实在不行,买瓶并没有橙子成分的橙汁也行。 印象中,经常吃水果的,要么是单身女性,要么就是有家庭的人。 ——大多都是买回去给孩子吃。 至于男人,起码她送外卖快递的时候,未见过几人经常买水果吃。 倒是会有人买奶茶,但也是牛饮似的几口喝完,就又忙着上路。 有家的感觉总让人心情舒缓而平静,仿佛无论做了什么事,都有个归处。 “这边的海水应该不深吧?”叶晨已经吃完了西瓜,站在下面大喊着问道,因为逆风,声音显得有点模糊不清。 “没问题——!别跑太远就行!实际上退潮的时候这里全都是沙滩,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要涨潮了!” “那我先去玩了啊!”叶晨抱起挖坑挖得浑身是泥的小白,飞奔着朝着海水冲去。 H市并非一座靠海的城市,而老家又并不真的坐落于海边——过来开车还得三四十分钟呢。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去过海边。 顶多是听父亲说起以前在海边玩的事儿。 不过从这边望去,这片大海并非是深蓝色的,看着有些发黑,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干净。 沿着海岸朝远处望去,还能看到一艘看起来已经退休了的军舰,模样看起来应该是一艘驱逐舰,但就算是这种最小的舰船,都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了。 小白被叶晨抱进了海里,一身狗毛顿时变得湿漉漉的,刚开始它还有些抗拒,但当被海浪迎面拍回沙滩上的时候,忽然就像是不服气似的冲了过去,‘汪汪’地叫了两声,顺便尝了两口咸涩的海水。 “老爹,你们以前到海边来,会玩什么?” “海边啊,那肯定是捡贝壳了,有时候还能捡到些新鲜的,就带回去吃,或者干脆原地生火烤了吃,也有人把沙子冲干净就直接生吃的。” 海边长大的人,似乎对于生食的接受程度都很高,有不少人都会生吃点海鲜。 记得小时候,父亲也经常会在家里做些醉虾醉蟹之类的东西吃,那玩意儿对于小孩子而言,简直就是恐怖料理。 “哗啦——哗啦——”海水冲刷着沙滩,叶晨一个人在下面玩得不亦乐乎,似乎和这海浪较劲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晚晴,下来玩啊!” “再吃个西瓜就下去。”晚晴懒洋洋地回道,不紧不慢地小口啃着西瓜,看起来比她平时要斯文得多。 “你都吃了好几块啦,小心拉肚子啊!” “玩你的水去。”晚晴嫌弃地撇了撇嘴。 …… (二) 大部分地方的海水,其实远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哪怕这片海边没什么垃圾,也有一股臭鱼烂虾的咸腥味,海浪将死去的鱼拍到人身上来,那都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晚晴只是趟了会儿水,就不感兴趣了,相比之下,最适合玩水的地方果然还是有溪泉涌动的大山里。 而比海水更好玩的,其实是海边的沙地。 晚晴盘腿坐了下来,像是玩橡皮泥似的鼓捣起这些沙子来。 她倒是想搭个城堡,奈何没这艺术细胞,摆弄了半天,也没弄出个像样的玩意儿来。 倒是父亲搭了一个似模似样的高楼大厦,这会儿正拍开另一个西瓜,悠闲地欣赏起了自己的杰作。 “哗——!”叶晨泼了点海水到晚晴身上,“别堆沙子了啊,来玩水啊!” “小屁孩似的,别打扰我,我的杰作马上就完成了。” “什么杰作啊?” “等下你就知道了。” 叶晨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柱状物体像个什么奇怪的东西。 “完工!” “喂喂,这什么东西啊!” “杰作,懂吗。” “哪门子的杰作啊!” “擎天一柱,像不像?” “像你个头。”叶晨翻了个白眼,“你就这趣味啊。” “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你弄那么高试试。” “……我可没那恶趣味。”她咕哝着又将些许海水泼在晚晴身上,“这么向往你那失去的东西啊。” “哈哈哈,我倒是无所吊谓。”晚晴戏谑地笑着看向叶晨,“反而是你,其实很希望它回来吧?” 叶晨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站在上面吃西瓜的父亲,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其实……也不是很向往它了。” “哦?” “做女孩子也挺好的,最关键的是,女孩子的我这么好看,甩开了男生时的我十几条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道,“可能……嗯,你没感觉到吧,我觉得生活好像都对我温柔了许多。” “那是你没碰上强X犯和拐卖犯。” “……” “长得漂亮在这年代还是挺危险的。” “只要在大城市里就没问题的啦……” “哈,不过,做女孩子确实不错吧?” “……咳!”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晚晴很坦诚,“当女人真他妈爽,还能享受特权呢。” “……你能不能淑女一点,败坏漂亮女孩子的形象啊你!” “我只是觉得爽而已,又没说我非得贴合形象。”晚晴摆了摆手,懒洋洋地说道,“最主要的是,变年轻了真好。” 叶晨歪头看着她:“年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很难形容吧,怎么说呢,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会越来越差,做事情也容易出错,越来越力不从心,在市场上也失去了竞争力,特别是在这么个奉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破烂地方,身体让自己的灵魂都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但变得年轻之后,大脑总是清晰的,做什么事情,只要愿意,就都很有精神,精力也很好……”晚晴说着,忽然‘啪’地用力拍了一下叶晨的屁股,“最主要的是,那些我以为已经消失了的欲.望又他妈回来啦!” “你干嘛!” “嘿嘿,人真是个被激素控制的无聊动物呢,我们所想的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受激素控制而被动那么想的呢?乐观的人是思想乐观,还是身体乐观,悲观的人是身体悲观,还是思想悲观呢?世界上有没有思想乐观身体却悲观的人呢?” “等一下等一下,你别扯远了,你刚才打我屁股,打得好痛,我要打回来!”叶晨气鼓鼓地嚷道。 “哈哈哈,有本事你来啊?”晚晴贱兮兮地挑了挑眉毛,那张可爱的小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坏笑。 于是,高个儿的女孩在后面追,矮个子的女孩就在前面跑,嬉笑的声音传出老远,让父亲的脸上都流露出了几许笑意。 “年轻真好啊。”他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要是我也能再年轻一次就好了。” 晚晴在海边飞快地奔跑着,明明腿短,速度却不比叶晨慢,她甚至还有闲心回头做个鬼脸。 “略略略!不行了吧你,追不到老子了吧,哈哈,跟你说啊,在逃跑这方面上,我可是专……!” 然后她就被刚好窜到这里来和海浪‘搏斗’的小白绊倒了。 ‘啪叽’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叶晨终于没错过这个机会,飞快冲了上来,一点都不留情地给她屁股来了一下。 “啪!!”声音清脆无比。 “好哇,叶晨,你还真敢拍!”晚晴‘呸呸’地吐了两口沙子,“有种你别跑!” 于是,猎物和猎人顿时调转了身份。 …… (三)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傍晚。 晚晴和叶晨已经闹腾累了,这会儿背靠背地坐在沙滩上。 海水也已经涨上来了许多,原本只没过脚踝的地方,现在都能没过胸口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父亲眯起眼睛将西瓜皮丢进了海里,打了两个水漂。 随着孩子们的年龄增长,一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变得越来越少。 他忽然有些惆怅,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长大。 但很显然,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她们去读大学了,自己就只能一个人在家。 好在工作会很忙碌,起码日子不会过得空虚。 有时候他倒是觉得,工作忙些也好。 在单位里的时候,好歹还有不少人可以聊天,哪怕是开车的路上,也会遇到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风景。 而在家中时,只能看到一成不变的墙。 “好嘞,姑娘们!”他站起身拍了拍手,“都玩累了吧?我们该回去了吧?” 然而两个女儿却没有丝毫动静。 他侧过头定睛一看,就发现俩人已经背靠背的睡着了。 只有趴在沙滩上的小白还轻轻摇了摇尾巴回应他,但看那模样,也是累得走不动路的模样。 “晚晴,叶晨,醒醒,我们回去了,等下天太黑,上山可就麻烦咯!” “嗯……”叶晨揉了揉眼睛。 “晨儿抱我回去……”晚晴却顺势倒在了叶晨怀里,含糊不清地咕哝道。 …… 46.未知的是自己 晚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上的车。 总之等她醒来的时候,海面就像是番茄汤一样沸腾着,最后一抹夕阳也即将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上。 父亲叼着烟,正单手把着方向盘——明明另一只手也没什么事做,但他却偏偏就喜欢搭在窗上,只在换挡的时候才用左手把住方向盘,然后用右手利落地拨弄一下换挡器,就接着继续放松左手。 这样的动作有时一段路要重复好几次,但他却丝毫不觉得麻烦。 叶晨的脑袋顶着车窗,昏沉的睡着,晶莹的唾液正缓缓从嘴角流淌。 浑身都是沙子,而且这会儿还湿漉漉的小白正趴在地上,驾驶座的车窗大开着,温热的晚风吹进车里,偶尔调皮地钻进它的耳孔里,让它忍不住用力抖一抖那毛茸茸的耳朵。 这家伙玩水玩得太过头,白色的毛已经有一半是黑色的了,剩下一半也灰扑扑的,几乎快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还好它不是那种毛特别长的狗,不然就今天给它洗澡都得是个大工程了。 饶是如此,想到待会儿回去不仅自己要洗澡,还要给狗洗澡,晚晴就有些头疼。 她歪着头,缓缓将车窗摇了下来。 海边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玩,但依然觉得今天玩得还算尽兴,或许是那场东奔西跑的追逐,多少让她找回了几许青春的滋味。 ——不过这应该是她小学和初中时干的事儿。 那时候总喜欢引起女孩子的注意力,所以特别喜欢戏弄她们,拽头发,扯带子……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单纯懵懂且恶劣啊。 泳装虽然已经换回原本的衣服,但仍旧感觉身上湿漉漉的,还有些头重脚轻。 在水里待久了再回到岸上,才会感觉到地球的引力是如此的大。 昏暗的路灯照不亮太远,面包车就在一圈又一圈灯光照出的路面上飞驰,速度似乎比白天要快上不少。 晚晴忽然扒拉着座椅,从后座挪到了副驾驶上,悠闲地将脚抬起,架在了中控台上。 父亲扭头看了她一眼,把刚想点着的烟又塞了回去:“怎么爬到前面来了?” “没什么,闲着无聊而已,前面的风景感觉更好一些。” “黑不拉几的,也看不清什么。” “还好吧,起码能看到灯光。”晚晴托着腮帮,懒洋洋地歪着脑袋,“老爹,你觉得以前的我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的你?老实说我现在关于以前的记忆都有些混乱,有的记忆里,你好像是比叶晨早出生的孩子,而有些记忆里呢,你又是后面才突然出现的,只有叶晨一直都是我的孩子。” “哦……” “怎么了?” “只是很奇怪,以前的我到底是什么人。” “以前的你?” “是啊,按理来说,是因为我穿越回到了过去,所以‘晚晴’才存在了,就像是建了个账号一样,如果我不来注册,那就不会有这个账号,但现在却感觉,这个账号似乎有人在用,我到了之后,才把号盗了。”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还记得吗,奶奶说我回老家过。” “嗯,但我想,这大概只是一种记忆修正吧?就像我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记忆一样。” “也许吧。” “你觉得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她真的来过,她到底是谁呢,总感觉不是真的和我毫无关系,但似乎又并不是我。” “哈哈,这下可真就成了,自己也不懂自己了。” “是啊,身边最未知的人竟然是我自己。”晚晴也跟着笑,“算了,不管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反正日子还是照样的过。” “是啊,总之,日子是越来越好的,这样还不够吗。” “终究还是个充满希望的时代啊。” “你总说未来没有希望,但我想,未来也不是真的没有希望,只是你身处于那个漩涡里,所以感觉不到希望而已吧?” 晚晴在初中生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几许文采:“那个时代和现在不一样。” “但如果你身处这个时代的失败之中,也会感觉很绝望的吧,就像我刚下岗那会儿,也总是在想,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这个社会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病了,一下子就没了希望,但希望终归是有的。” 晚晴从放烟的凹槽里摸出一根烟来,放到鼻子前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烟草味早已不再让她感到熟悉,但多少还是有点怀念:“希望是不存在的,只是人民创造出了希望而已。” “你说的那些我也不太懂,但总之,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这句话我还记得呢。” “是啊。” …… 四周的灯光渐渐变得稀疏,直到彻底将那文明社会甩在了身后。 面包车在颠簸的路上发出‘咣咣’的声响,驶入了这条上坡。 这是上山的路。 晚晴趴在窗边朝后望去,看见那文明的灯火在远处汇集,距离这里很远很远。 如果不开车的话,这段距离会更加遥远。 面包车驶入了一片漆黑的隧道,彻底进入了深山之中,怎么也看不见那座小镇和远方的城市了。 “以前的时候,我们走夜路都是要结伴的。” “怕野猪?” “怕狼怕猪,也怕鬼。” “老爹也会怕鬼啊。” “哈,那时候走夜路真的是慌兮兮的,这路还没那么宽呢,窄的很,一不留神摔下去都有可能,而且我们这有个习俗,就是老喜欢在路边弄座坟墓,把棺材埋里面,以前那时候,还没有开始强制火化呢,死了的人就放在棺材里埋到土里,如果是埋下去了倒也还好,可我们这一般就挖个浅坑,然后在上面浇水泥。” “那时候就有水泥了?” “怎么没有,不过一般人家造房子也不怎么用,就因为比较稀罕,所以拿来做坟墓。” “水泥封的话,可没有埋在土里好啊。” “是啊,水泥封的墓啊,头几个月那叫一个臭,甚至有血水都从里面流出来了,有些人家封的不好,下大雨的时候,水泥直接裂开,里面白骨都被冲出来了。” “然后你们还经常晚上上山?” “那时候也没办法,从镇上的学堂回来,到家一般都天黑了,特别是冬天。”父亲说着,将车灯开成了远光,“得回家住,没办法,只能走呗,硬着头皮走。” 压抑的黑暗忽然消失,面包车从隧道里开了出来,这时候才让人感觉到头顶的星光有多么亮堂。 车子开得不快,大概也就三十码的样子,所以那些在夜色下扭曲的影子看起来也愈发瘆人。 “我们这有人开摩托直接飞下去的,旁边没护栏,又是晚上,开得还快。”父亲咂了咂嘴,“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上山都得小心,有的人开得特别快,下来都刹不住车,一不小心就撞上了。” “山上明明没几户人家,过年的时候好像每年都挺多人的?” “孩子生得多嘛,虽然都在外面打拼,但过年回来可不是一大堆一大堆的了。”父亲敲了敲面包车外面的铁皮,“等你们考出驾照了,到时候就买辆车给你们开,这样过年的时候我们也能顺便开车回来了,小汽车可比这面包车有面子多了。” “有辆自己的面包车就不错了。”晚晴靠在了椅背上,“能装不少东西,又实用,修起来价格还便宜,多好,面子值几个钱啊。” “也是,面包车也挺不错了,但还是得是属于自己的才好。” “买辆黑的。” “黑的面包车?那倒是不多见。” “所以就上档次一点嘛。” 正说着,忽然就从旁边的灌木丛中冲出了一只凶猛的野猪,它看着正朝自己驶来的庞然大物,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一头撞上去。 但最终它还是选择了退避,冲进了另一头的山坡里。 “野猪,看到了吧。” “感觉骑摩托车的话会被撞啊。” “是啊,晚上骑摩托车上来也很危险的,别说摩托车了,汽车它们都敢撞,但一般不会冲上来。” “没有人去打野猪吗?” “那不能随便打,得有证,而且每年就那么几个月可以打野猪,其余时候也就抓抓野兔这种小动物。” “哦——” 晚晴轻轻点了点头,靠在座椅上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那仿佛在旋转的星空。 夜晚的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脸庞,撩起几缕纤细的发丝,让她感觉脸颊有些痒痒的。 终于,那个小礼堂就在眼前了,车子开过一段颠簸的石子路,缓缓停了下来。 父亲熄了火,飞快跨出了车门,走到一旁点起了根烟来。 ——他最近烟瘾是越来越大了,刚才那么长一段路没抽烟,着实是把他给憋坏了。 山村里许多屋子都已经熄了灯,只有少数几间还亮着昏暗的灯火。 “我们明天回去?” “明天啊,不一定,可能是后天吧。” “也行。”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拍了拍还在熟睡中的叶晨,“叶晨,醒醒,快点起来,帮我把小白抱下去,今天一定要给它洗澡了啊!” “姆……不要啦……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唔……你的话……可以……” “喂?干嘛呢?做什么好梦呢?”晚晴戏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醒醒啊,喂喂?” “唔!”叶晨猛然惊醒过来,小脸通红地看向晚晴,“咦……怎么还是你……” “啊?” “没、没什么!” …… 47.为了谁而纪念 昨天似乎一夜无梦,早上醒来的时候,格外神清气爽。 只是旁边躺着的叶晨却变成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晚晴用额头蹭了蹭,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抱着的竟然是小白。 这条大白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窜到床上来的,在床上占了一大块位置,正舒服地侧躺着,就连舌头都格外惬意地挂在了外面。 可惜它不是萨摩耶那种长毛狗,不然这会儿抱起来肯定很舒服。 当然,也得亏它不是长毛狗,不然昨天晚上给它洗澡肯定得费劲死了。 “你睡醒了啊?”这会儿叶晨刚好走上来,将毛巾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老爸说今天要去集会,他先开车把爷爷奶奶要卖的水果和蔬菜运下去了,让我们待会儿去小礼堂,大伯会带我们下去的。” “哟,我还以为你变成狗了呢。”晚晴将小白的身子拍得‘邦邦’作响,嘴角带着几分揶揄与戏谑,“唉,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你个鬼啊……你喜欢和狗谈恋爱吗?”叶晨翻了个白眼。 小白像是听懂了似的,眼神中好像还透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呢。 “快变成狗啊,这样小白就有伴了。” “你的癖好是不是有点过于变态了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没好气地拍了下晚晴的额头,“快点起来了,等下大伯都下去了。” “好好好,起床起床。”晚晴捂着额头,小声咕哝了两声,又调皮地用力拍了拍小白的狗头,这才一咕噜地坐起身来。 莫名其妙被打了两下的小白茫然地趴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时间其实不算迟,才早上六点半而已,但对于赶集的人而言,这都已经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了。 乡村的集市,大多是三点半左右就开始有人摆摊了,四点左右就有顾客了,到了六点多,已经人很多了,而大部分集市,到九点差不多就要收摊了,只有一些特别的节日或者特别大的集市,才会一直摆到下午。 集市之所以总要那么早,还是因为交通不便。 很多人都只能徒步过去,来回都要花费不少时间,倘若集市开得太迟,那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在偏远的乡村里,天黑总是不太安全的,不说有野兽或者拦路抢劫的吧,光是天黑看不清路摔一跤,就都够麻烦的了。 老家的水井还比较古老,是需要扔木桶下来舀水的,不像有些发达地区,已经有了那种只要不断按压就能出水的水井。 那玩意儿对于农村而言,就像是自来水龙头一样先进。 凉爽的井水正适合这样炎热的夏天,洗脸刷牙之后,晚晴舒服地深吸了一口山林里的空气,左右扭了扭腰,喊上了在门口晒太阳的小白。 “小白!走了走了!” “小白也去?” “总不能关在家里吧。” “但好像大伯是摩托车啊,坐不坐得下……” “我等下抱着它,应该能凑合。” 山村里这会儿格外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去赶集了。 晚晴和叶晨走在这条静谧的小路上,隐约间似乎能听到远处河流的潺潺水声。 “总感觉一转眼八月都要过去了。” “是啊,回去过个几天,收拾收拾东西,差不多就得去大学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八月吧。” “是啊。” “一整年了。” “是啊。” “真快。”晚晴伸长手臂,用力拍了拍叶晨的肩膀,“一年之前恐怕你根本想不到自己还能考上本科吧。” “老实说,确实想不到。”叶晨尴尬地笑了笑,“或者说其实都不觉得自己能考上大专……” 晚晴迎着热风笑了起来,加快脚步往前走去:“一年很长也很短,而你我,也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咦?”叶晨没想到她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心情有些复杂,掺着喜悦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但晚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喂,叶晨,快点啊。” “啊?哦哦……怎么突然……” “等下去集市上吃点什么?现在倒是肚子还没饿呢。” “我说刚才……” “快点快点,小白,跟我跑起来!” 最终,叶晨还是没能把她的问题问出口。 因为晚晴已经一路小跑着,将她甩在了身后。 小礼堂就在不远处,空地上停着一辆别具特色的摩托车,就和抗战剧里那种侧三轮摩托车一样,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座位。 这玩意儿是可拆的,如果平时只一个人骑车的话,把它卸下来就行。 “大伯呢?”晚晴四下张望着,看不到别的人影。 “可能在里面?” “那我进去看看。” 她嘀咕着,就往前走去,推开了那扇在小山村里十分具有现代感的玻璃大门。 小礼堂的设计和教堂差不多,事实上,以前这里就是教堂,只是后来在一场台风中被摧毁了大半,村民们将它重新修建起来,有一些外出经商的人也拿出不少钱,用于重建。 那场如同神罚般的灾难中,没有上帝和天使的踪影,只有这些人民的子弟兵们在台风与山洪中拯救了许多人。 于是再重建的时候,在几个领头人的建议下,人们决定,这里不再供奉那虚无缥缈的神,而是用来纪念那些在救灾中不幸牺牲的人们。 他们是真正的人民的子弟,人民的孩子。 礼堂里,没有放谁的塑像,甚至都没有挂任何人的画像,只在那血红色的墙壁上,挂了一把锤子和镰刀。 旁边的大理石墙上,刻着牺牲者们的名字,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有简单的生平。 ——几几年出生,几几年离世,因为什么而离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山村里的礼堂,早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 而这一切,此时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一年的台风和洪灾她也有印象,因为父亲知道了之后,如其他亲戚一样,在几天内就火速赶来了。 那时候台风刚结束,山体滑坡的事件常有发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疲惫,没有谁是闲着的,每个人都很忙碌。 就连她也帮着分发了一些物资。 她对那几天的记忆,就是混乱,一切都很混乱,但在那混乱中,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秩序,让乱成一团的人们能够冷静下来。 再一次来,也就是第二年的时候,小礼堂已经建成了。 不少人的名字,全都刻在了大理石上。 “爸爸,这些名字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纪念那次大灾中牺牲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牺牲?”才刚上小学的晚晴其实还不太懂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为了让别人活着。” “他们死了吗?” “是的。” “为什么要让别人活着呢?自己活着不好吗?” “因为他们是拥有着无私奉献精神的人。” “为什么要无私奉献?”小孩子总是能把问题不断的问下去,直到再也得不到答案为止。 “因为……他们有崇高的理想。” “什么是崇高的理想?” “为他人而奋斗,为保护他人而努力,为……” “为什么都是为了别人呢?为什么不为了自己呢?” “因为他们无私。” 父亲似乎回答不出更多的答案来了。 旁边那位眉目和蔼的老者笑着摸了摸这位孩子的脑袋:“因为他们爱着这个世界,爱着需要自己守护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年轻,所以他们还有着满腔的热血。” 印象里,她没有再继续问了。 因为大人说的那些话,她似乎听不懂。 而此时的晚晴,站在这块大理石前,她已经比过去高了很多,能看到更多的名字了。 “英雄也只是些平凡人而已。”她微微扬起嘴角,仿佛是在嘲笑这些人‘愚昧’的无私,“但这世界上,总是需要英雄的。” “晚晴!大伯来啦!我们上车吧?” “嗯?”晚晴看向门口的叶晨,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推开玻璃门出去,明明重新回到了阳光下,却感觉身子反倒冷了些许。 大伯已经坐在了摩托车上,正憨厚地朝她们微笑。 叶晨坐在了大伯后面,而晚晴则抱着小白,坐在了那个还算宽敞的侧边座椅上。 大伯努力用普通话和她们沟通,奈何他那普通话比方言还让人听不懂,双方只能用眼神和肢体语言努力交流了一下,确定都坐好之后,摩托车就朝着山下驶去。 对于汽车而言,上山的道路有些窄了,但对摩托车而言却是刚好,再加上大伯常年上下山,所以速度开得甚至比父亲的面包车还要快上几许。 风吹乱了晚晴的长发,一缕缕地披在了小白的狗头上,惹得后者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山中的树林一棵棵的倒退,长而蜿蜒的下坡仿佛没有尽头。 但路终究是变得越来越宽敞了。 很快,他们就开出了大山,顺着田野小路,朝着远处的小镇骑去。 路上大伯还遇到了一些熟人,那些人听他的介绍后,也朝晚晴与叶晨打招呼,只是说的方言实在听不大懂,二人也就只能尴尬地点头笑一笑。 不过看肢体语言,多少能猜到点什么。 有人会指着被抱在晚晴怀里的小白大笑,挤眉弄眼的说一些略带戏谑的俏皮话。 毕竟对于农村人而言,抱着狗一起出门,应该也是件稀罕事儿吧。 …… 48.集市什么都有 (一) 集市就在小镇的边缘,这里本就是个露天菜场,旁边还有一大块空地,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有人在特定的日子于此处摆摊,时间久了,便约定成俗,变成了附近最大的市集。 这集市上摆摊的似乎有不少数人,大伯带着她们打着招呼一路走来,终于在中间一片小摊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几个看着略显眼熟的亲戚,爷爷奶奶也坐在其中。 刚到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在和人讲价,奶奶用一杆老秤称着重量,爷爷则在给别人找钱。 大家看起来都很忙碌。 “老爹。” “来了啊,早饭吃了没?” “没吃。” “那这个钱拿去。”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了二十块钱来,“想买点什么就买,钱口袋里放好,别被人偷了去。” “有小偷啊?”叶晨立马变得警惕了起来。 “哈哈,这么大个集市,有小偷也是很正常的,这里治安还算不错,不然别说小偷了,抢劫的都有嘞。” 叶晨想起在休息站里看到的那血腥事件,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过你们倒是不用怕,集市里买东西的,一半都是自己乡里人,大部分都姓叶,有人欺负你们了,就赶紧跑过来喊我,哈哈,不过放心,一般也没人敢欺负你们的,有人问了,就说是烛庚家的孙女。” “烛庚?”叶晨咀嚼着这个古怪的名字,“烛……庚?” “反正就这么读,那是你爷爷的名,去吧去吧,集市上有意思的东西还不少呢,玩得开心点哈!” “哦哦……” 在小地方和大城市是不一样的。 特别是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的治安是最混乱的,即使不被在编人员欺负,也可能会遇到小混混和黑社会,像H市那样文明且治安好的城市其实并不多。 是的,别看H市只是个普通省会城市,地方还那么小,但实际上,那里的治安比隔壁S市要好,一般也就是出些打架斗殴的事情,当街杀人放火是几乎没有的,至于吸毒贩毒的,普通人就更是遇不到了。 相比之下,反倒是更繁华的,刚回归的X市要更混乱许多。 和那边一样混乱的还有整个G省。 “我们这算不算是个家族啊?”叶晨看着晚晴将二十块钱塞进裙子口袋里,忽然问道。 “算是吧。” “从来没想过我们竟然也算家族诶。” “怎么?” “总感觉那种东西应该早就消失了。” “你别忘了,老爹说咱们家以前太太爷爷好像还是个土匪呢。” “……这么说来,其实我们也算是犯罪分子的后代?” “谁知道呢,只有纳粹才喜欢查这种成分,那你是土匪吗?你不是好青年来着嘛。” “时代不一样了嘛。” “是啊,时代不一样了。”晚晴弯腰给小白拴上绳子,“而且这样也挺好,起码在自己老家不会被人欺负。” “那时候的人每家每户都要生一大堆,就是为了这个吧。” “越是落后,才需要更纯粹更原始的暴力啊。” “那你说,未来的人都可以选择不生孩子还能活得很好了,也就是说,未来其实我们已经很文明了吧?” 晚晴一愣,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或许。” “未来那么好的时代,你为什么会讨厌它呢?”叶晨格外的不解。 “哎呀,烦死了,反正未来一点都不好。” “切,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觉得未来好。” “叛逆了是吧?” “你说的又不一定是真的,那只是你的主观感受而已,未来哪有那么差。” “切。”晚晴第一次有些说不过叶晨,“等到了未来你自己就知道了!” “我肯定会好好活到那时候的。” “嚯,行啊,那你保持呼吸,不要断气哈。” …… (二) 日常需要用的东西,在集市里几乎全都能买到。 最多的,当然还是农民自己种的农产品——水果和蔬菜。 还有一些卖土鸡土鸭土鹅的,甚至还有人把小牛犊子牵出来卖的。 看那老牛不断舔小牛犊子的温柔神情,多少让叶晨感到有些于心不忍:“感觉老牛很舍不得小牛啊……” “但是那家人八成养不起那么多头牛,所以卖掉一头两头的,也很正常。”晚晴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到了个小摊前,“老板,怎么卖的啊?” “这什么?” “炸粗面,你不记得了?” “哦哦——那个啊,小时候吃过,好像还挺好吃的。” “是吧,试试这个。” 老板用方言问了两句,见她听不太懂,就换成了带着乡音的普通话。 好在这位老板年纪不算太大,只是三十多岁而已,普通话虽然有口音,但起码能听得懂。 炸粗面其实是一种特别普通的小吃。 就是把粗面放油锅里炸后捞出来,倒进添了醋的特制酱汁,这种酱汁的醋味不冲鼻,味道很柔和,油炸过的粗面外面脆而里面软,吃起来口感很好。 “五分钱一碗!”卖小吃的大叔竖起了五根手指头。 “来两碗!” 城里的物价正在飞涨,但乡下的物价却还是低到让人惊讶,仿佛他们的时间还停留在好几年前一样。 “这里吃?”大叔看向了旁边几张都有人围坐的桌子。 “打包吧。” 打包是没有塑料盒的,连泡沫盒都没有,直接就装在了也不知道够不够干净的透明塑料袋里。 这对于乡村而言,已经算是卫生了。 晚晴和叶晨就边走边吃,偶尔看到喜欢的小吃,便买上一份。 小城市的特色小吃有很多,而且这些甚至比父亲做的都还要正宗。 毕竟到了H市之后,父亲的口味也跟着产生了些许变化,做菜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了。 …… (三) “我这个菜刀,砍什么都利索,你们看,这个大骨头,我这刀下去,一刀!直接劈开!和切豆腐一样啊!买回去,好用!” 像这样叫卖的小摊在集市里也不少见,他们有的说普通话,有的说方言,也有两种语言混杂着说的。 有卖菜刀的、卖玻璃杯的、卖锅子的…… 总之都是些和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 叶晨看到角落里有个摊位,小小的竹筐里,放着几只团子似的小猫,它们交叠着压在一块儿,当有人靠近时,就会张大嘴‘喵’、‘喵’地叫起声来。 “小猫好可爱啊。” “别想,小白都没人养了,还养只猫,你到时候把猫带到学校寝室去啊?学校恐怕也不让养啊。” “我就说一下嘛……” “每次给小白洗澡的都是我,最开始是谁说要养狗的来着?”晚晴没好气地把狗绳递给了叶晨,“你牵着啊,我都牵累了。” “好好好……” 在这里,也会有人摆摊卖一些手捏的泥人、看起来像是小工厂里生产的杂牌玩具——当然不是变形金刚那种东西,而是一些装BB弹的手枪和弹弓之类。 这玩意儿倒是让晚晴产生了几分兴趣,拽着叶晨一块儿凑过去看了。 只是价格实在不算便宜。 小小的一把玩具手枪竟然要卖三块钱,而且那质量还不算好呢。 倒是弹弓用料挺扎实的,但相比玩具枪而言,魅力就低了一大截。 “晚晴晚晴,那边还有卖金鱼的!” “卖金鱼?卖今予?” “……” 二人相视一眼,意义不明地傻笑了起来。 或许这样的笑话,只有熟悉的人之间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好笑。 “走,我们去看看今予!”晚晴一本正经地说道。 “噗!”叶晨刚止住的笑又憋不住了,笑得她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的,好不容易她努力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当看见晚晴挤眉弄眼的时候,就又一次笑了出来。 “好吧,我们去看金鱼!” …… (四) 人们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这集市里格外喧嚣,集市贴着走在一起,也要很大声才能让对方听清自己在说什么。 “哎,新鲜海鱼啊新鲜海鱼!” “椅子——藤条椅子——一把五块钱——!” “我这个菜刀,你砍什么都快,不用怕卷刃啊,这个菜刀,好用结实,你看,拍个大蒜,拍个黄瓜,我再切个肉,啊,什么叫削铁如泥啊,这就是削铁如泥……” “皮鞋十块钱一双,真皮皮鞋,厂家直销啊,真皮皮鞋,随便踩,随便敲,不会坏,啊?不要问我为什么那么便宜,厂长是我表哥!” “太阴,我们家里还有西瓜呢。” “……她要这个大的。” “哎——一定要买这么大的吗?” “看来真的很喜欢……” “夕子姐姐,快来看!这只猫长得好像曲奇哦!” “嗯?嗯,很像呢,不过曲奇还要更黑。” “是呀,曲奇是最黑的猫!” “你们两个累了没有。” “完全没有!” “我……还好。” “你也照顾着点夕子,她身体不好,你别跑那么快,都多大人了,还小孩子似的。” “我就是小孩子怎么啦,从认识你的时候我就是小孩子,现在还是小孩子,略略略~” “哈哈,就你这样还说想当老师呢,哪有那么小孩子气的老师啊?” “没有吗?不可以吗?” “行啊,如果是你的话,也可以吧。” “晚晴——晚晴——” “干嘛干嘛,大呼小叫的。” “我怕你听不见啊。” “我他妈就在你他妈旁边。” “看呀,有人现做年糕,在砸年糕诶!我们要不要买点?” “那就是普通年糕的味道。” “但那是现做的!!” “……行行行,买。” …… ======== 新的一个月,月票别忘了投哈! 49.开车返回城市 (一) 又是一日清晨。 晚晴坐在副驾驶上,正拿着一盘磁带塞进车载磁带机里,然后摁下了播放按钮。 干净又朴实的乡间音乐悠扬地响起,而车身又是一沉,随后传来一阵推放重物的声音。 回老家一趟,来时带了许多东西,走时也依然带了许多东西。 都是些家乡的土特产,真要拿出去卖,其实都不值钱,但却是一份父母对孩子的心意,同时,也是一份对家乡的眷恋。 带着家乡的土特产回去,每次吃它们的时候,兴许就会觉得自己还踩在家乡那片坚实的土地上吧。 一筐一筐的高橙和年糕都往车上装,还有一袋一袋的干虾仁、干贝之类的海产品。 晚晴回过头,就看见叶晨和父亲‘哼哧哼哧’地将一大盆兰花抬了过来。 “这是干嘛?” “老爸说老妈以前很喜欢这盆兰花,总想带回去种。”等到将花盆放下,叶晨才长出一口气,解释道,“之前爷爷都不同意,这次才答应下来了。” “哦……” 这是一盆叶片相当肥厚的兰花草,只不过因为不怎么打理,所以长得有些乱糟糟的,看起来还有点脏,大概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灰尘。 “还有吗?”叶晨看向父亲。 “没了吧,你们有没有东西忘带的?小白呢?” “哦,对诶,小白呢?” “小白好像没跟我们出来啊。” “那就是在老房子里,我去找找。”叶晨说着,转身就朝老房子走去,而晚晴继续老神在在的躺在副驾驶上晒着清晨的太阳。 ——她今天早上起来就没干什么活。 “小白——小白——”叶晨一路走,一路喊,左右看着那些山边的灌木,总觉得里头会突然蹿出一团白色的身影来。 然而一直等她走到老房子门前的时候,都没见着小白。 “去哪里了呢?”叶晨咕哝着,又往房子旁边的小山坡上走了几步,终于在大黄狗的狗屋前找到了小白。 小白正站在不远处,冲大黄狗摇晃着尾巴,而后者略有敌意地望着它,却也没有像一开始见到的时候那样放声狂叫。 “干嘛呢小白?”叶晨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后者仰起头,有些焦急地跺了跺脚,‘嘤嘤’地叫了起来。 而那只大黄狗见到叶晨来了,也变得热情起来,伸了个懒腰,用力摇晃起尾巴,一副讨好的模样。 “小白?” “呜汪!”小白看向她,又看向大黄狗,突然叫了一声。 “你是想和它道别吗?” 歪着脑袋的小白像是听懂了一样,急切地点了点头。 “啊……大黄。”叶晨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就按照它的颜色喊了一声,“下次再见了啊,我们回家了。” “汪汪!”小白仰起脑袋,冲它叫了两声,似乎在表达着自己的友好。 一直被拴在这里,几乎没见过什么同类的大黄狗似乎有些不太明白,迟疑了几秒后,它忽然仰头‘嗷呜’地叫了起来。 像是狼一样的叫声在山谷里回响。 “嗷呜——”小白也跟着叫,两条狗就像是返祖了一样,声音交织着,顺着风传出很远很远。 “走啦,小白。” “汪!” 这次,小白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头了。 大黄狗将铁链拖出‘哗啦啦’的声响,似乎也想走过来跟上,但很显然,它被拴在这里,无法离开。 同样都是狗,但命运却完全不同。 叶晨忽然觉得有些惆怅,她低垂着眉眼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好了,小白,我们走快点吧,今天要回家了。” …… (二) 明明在家玩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话可聊,可偏偏等到要离开了,就仿佛有无数的话要说了。 车窗外,站着爷爷奶奶,还有一些其他的亲戚,大家聊着许多过去和未来的事,话题越来越多,仿佛能这样一直聊下去一样。 “老爹,好了没?”晚晴有点不耐烦了。 “哦哦,好嘞!”父亲又赶忙笑着说了几句方言,大概是自己要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聊的意思。 人们有些不舍地与他道别,汽车终于缓缓启动,顺着下坡而去,身后,却还是能听到爷爷那几声叮嘱。 ——大抵就是让父亲小心点慢慢开的意思。 身后道别的人们,渐渐看不见了。 或许是这个年代回家一趟并不容易,所以每次回来,才会更让人珍惜吧。 对于有些年纪大的人而言,这甚至都可能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的见面了。 小白虽然只是条狗,但好像也能感受到离别的忧伤,这会儿它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将脑袋紧贴在车窗上,也不知是在看自己的倒影,还是在看那向后倒去的风景。 “今天走来时的路吗?”坐在副驾驶上的晚晴剥好了一个茶叶蛋,然后将它向后递给了叶晨,“喏。” “干嘛?” “吃啊。” “咦……” “还没吃早餐呢吧,用这个填填肚子呗。” “等下到山下买点早餐吃,你们要吃什么?” “嵌糕吧。”叶晨接过了晚晴递来的茶叶蛋,小小地咬了一口。 “嵌糕。”晚晴将另一个茶叶蛋整个的塞进了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嵌糕,是最具小城市特色的小吃,如果到临走之前都不吃一个,那未免会让人有一种白来了的感觉。 “走来时的路吧,虽然有近路,但就怕又修路,到时候绕路反而更麻烦。”父亲点了点头,“多买几个嵌糕路上吃,毕竟这次要开的路还挺远。” …… (三) 面包车径直穿过小城市,开进了来时的那条路上。 刚开始的那一段照旧还是那么颠簸,这次父亲的速度不快,生怕又半路爆了胎。 烈阳高高挂起,将那炙热的光芒洒向大地。 即使是这样的海边山路,也依旧没凉快到哪里去。 而这种老式面包车里是没有空调的,只能把窗户都打开,让那带着几许热气的风吹进车里。 不过习惯了之后,这样微微冒着汗吹风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 面包车也在颠簸中开到了平坦的大路上,晚晴把窗户摇到了最低,拆开包裹着嵌糕的油纸,大口地吃了起来。 虽然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但毕竟天热,所以这嵌糕还是热乎乎的,里面塞的油条仍旧香脆,没有被汁水给泡软了。 来时见过的海依旧是碧蓝色的一片,比晚晴他们昨天去过的大海要干净许多。 小白好像有点适应坐车了,今天竟然没有晕车,依然很精神地看着窗外,对于它来说,这大概也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体验了。 “我们差不多八月二十号去大学吧?” “嗯,差不多,再迟的话路上火车就很多人了,人太多挤得慌。” “没事,我们不是坐卧铺吗?” “那要是坐车的人少,我们卧铺里只有我们两个,不是更好吗?” “也是哦……”叶晨又忽然摇了摇头,“不对啊,毛毛虫和小梦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你怎么知道她们考到哪里了啊,再说,毛毛虫可能还坐得起,小梦怎么可能坐得起卧铺,她为了省钱,八成是坐硬座去了。” “那要不我们把钱补上,请她坐卧铺?” “白痴,那得花不少钱呢,不是你出钱你不心疼啊?” “可是小梦怎么说也是和我们关系很好的朋友……”叶晨撇了撇嘴。 “多花的那些钱,都够我们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没事,四个人一起坐卧铺安全啊,路途那么远,都是认识的人才好,要是小梦她没钱坐卧铺,你爸我出钱请她坐,这有什么的,是吧,难得的嘛。”父亲乐呵呵地笑道,“这点钱我几天就赚回来了。” “啧。”晚晴咂了咂嘴,“随你们吧。” “耶!老爸最好了!”叶晨从驾驶座后面抱住了父亲的脖子,用细嫩的小手在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上使劲摩擦了几下。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别弄了,开车呢。” “嘿嘿~”叶晨这才松开手,继续小口地吃起了自己的早餐。 作为女儿,就是可以随时向父亲撒娇,而不会被说‘没男孩子气概’之类的话。 其实撒娇这种事儿,有时候也是挺让人上瘾的。 ——大概是会有一种被保护着的安全感吧。 男孩子之所以不能这么做,大抵是因为,男人总是要去保护别人的,而不能是被别人保护的。 “回去之后,到小梦那里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吧。” “啊,对,一直都没联系了,总不可能被囚禁在家里了吧?” “希望她有去打工,别到时候学费和生活费都交不起。” “我们可以帮她吗?”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晚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什么都帮别人,你觉得可能吗?你能帮得了所有吗?你能直接出所有的钱让她读完大学吗?你帮了她是不是还要帮更多的其他的人?你帮得过来吗?” “不行吗……” “行啊,但你的能力不够,就别同情心泛滥。” “但起码小梦是我们的朋友,得帮她的呀。” “如果她连自己的学费都搞不定,那也没什么帮的必要,挣脱命运是靠自己,不是靠别人。”晚晴懒洋洋地嚼着嘴里的嵌糕,“管别人那么多,先过好你自己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哎呀,但是总感觉你怎么说得那么,那么冷血呢。” “懒得和你说,傻哔似的。” “说不过就骂人啊!” “和傻子有什么好说的。” “你才傻子呢!” “老爹,你说她是不是傻子?” “哈,哈哈……哎呀,其实都有自己的道理……”父亲干笑着开始打圆场。 …… 50.林宿梦不在家 (一) “喂?请问是毛叶媛家里吗?哦,我是她朋友,问一下她今天有没有空出来玩啊?嗯?她在她三姐那里?哦,好,我知道了,谢谢。” “怎么说?”叶晨看向晚晴。 “毛毛虫去她三姐那了,我记得是那个工作室一样的小店面吧。” “对,她好像还把今予那张大桌子搬进去了来着。” “走,先找她去,然后再去找小梦。” “骑车?” “骑车方便点。” “但是骑车好累诶。” “你看你,天天在家都不动的,就应该锻炼一下懂不懂,不然就要长胖了。” “……动得最少的明明是你吧!你要是胖了,可就和土地婆婆一样了,我看你才要小心呢!” “放心吧,美少女是不会胖的。” “那我不算美少女嘛!” “没我好看。” “你可真够自恋的……” …… (二) 这里是那条无比熟悉的街。 哪怕是白天,也仿佛能想象出晚上时摆摊的那幅盛景。 公寓门口总会有个卖羊肉串的小摊,旁边是卖切糕的。 有人会叫卖着拖把,也有人在街头卖唱,更有一些人抱着画板,在街头小摊中走来走去,寻找着需要买画的人。 炙热的阳光灼烤着大地,晚晴和叶晨满头大汗地站在了一家半拉着卷闸门的店前,也没有敲门,就直接弯腰走了进去。 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喝咖啡的毛叶媛,旁边那个看起来和她有几分相像的大姑娘正在给自己涂着指甲油。 “毛毛虫!”叶晨热情地喊道。 “诶?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打电话到你家里去过了。”晚晴摆了摆手,“你最近有联系小梦吗?” “小梦?没有诶,对哦,说起来,你们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吗?” “拿到了!”叶晨兴奋地趴在了那张几乎占满空间的大长桌上,“毛毛虫你考到哪里了?” “C市师范学院哦。” “那我们是一起的!” “是呀!”毛叶媛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学校?我行李都已经差不多准备好啦,我妈这次给我拨了不少‘经费’,还有我姐的赞助哦——对了,这是我三姐姐!” “姐姐好。”叶晨赶忙点头说道。 晚晴看向了这位‘三姐姐’,她似乎是姐妹里最高的那个,足有一米八的样子,在这年头,这身材简直是模特中的模特。 “我姐姐上了大学又长高了,没想到大学里还能发育呢……唉,我是不想长高啦。” 三姐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毛叶媛,露出了与她身高完全不符的腼腆笑容:“你们……好呀。” “我们最近一直没有得到小梦的联系,也没有她家的电话,不知道怎么联系上她,所以打算今天去她家一趟,所以过来问你一下去不去。” “嗯,一起去吧?”叶晨说得更直白一点。 “好呀,顺便看看小梦考到了哪里。” “说不定和我们一样也考上了呢。” “那就最好啦!这次我们一起坐火车去吧?你们打算坐硬卧还是软卧?” “软卧。” “我也是!太好啦,我们可以一起啦。” “嗯……”叶晨看了一眼晚晴,见她没说什么,就赶忙接着说道,“小梦估计付不起软卧的钱,我和晚晴打算帮她垫付了。” “诶?嗯……我明白了,那我也出一份力吧?” “咦?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叶晨慌忙地摆了摆手。 “没有啦,就是我想,大家都是朋友嘛,然后,平分的话会每个人少出点钱吧,不是挺好的吗?” “不用了吧,我爸说了……” 叶晨的话被晚晴飞快打断了:“嗯,那就这样吧。” “诶,你干嘛啊。” “这样省钱啊。” “老爸都说他全出了。” “给老爹省点钱不好吗?” “你……”叶晨明显有些愠怒,“你怎么这样的啊。” “我怎么了?” “……有时候你真的好让人讨厌啊。” “哦呵?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啊?”晚晴轻笑。 毛叶媛的三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们,总觉得二人的关系有点不太一般。 …… (三) 这是那条无比熟悉的上学路。 曾经和赵今予一起骑过无数次。 但这次,身旁的人却换成了毛叶媛。 公寓的标牌让人感到熟悉而又陌生,明明才搬出来一个多月,那里却已经让人失去了‘家’的感觉。 前往学校的路也熟悉而又陌生。 城市似乎又繁华了些许,之前还在建设的工地,有不少已经快要完工。 “感觉城市的变化好大啊……”叶晨感慨道,“才一个月没到城里来,感觉就大变样了。” “你应该庆幸,这个社会还在高速的发展着。”晚晴单手抓着后座,另一只手里则捏着一根造型朴素的老冰棍,“当你发现路边全是一幢幢烂尾楼的时候,那才叫悲哀。” “什么呀?”骑在一旁的毛叶媛没听清她俩在说什么,但却很有兴致的想要掺和进来插一嘴。 “没什么,晚晴说她脑子有问题。” “你妈!”晚晴骂了一声,没想到这小子也会先发制人了。 “噗,什么呀,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说房子造得好快。” “哦,是呢!这里之前都是农田,现在已经变成工地了,还有一些工地,看起来好像已经完工了呢。” “是啊……时间真快。” “我们学校会不会已经被拆掉了呢?” “谁知道。” “不会。”晚晴给了个肯定的回答,但又想到了那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的时间线,“嗯……应该不会。” …… (四) 林宿梦家,晚晴和叶晨并没有真的来过,只是听她说起过,大概就在这个小区。 三人抵达的时候,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找不着路。 到底是哪一幢楼,谁也不知道。 “直接喊她吗?”叶晨犹豫地问道。 “这会儿她爸妈应该不在家的,你喊一下试试?” “为什么是我啊?” “我懒得喊,毛毛虫比较害羞,当然就是你了。” “……她哪里害羞了。” “只是对熟人不害羞而已。” 毛叶媛干咳了两声:“……实、实在不行,我喊也可以……” “没事没事。”叶晨赶忙说道,“我来就行。” ——她刚才只是习惯性地和晚晴拌嘴而已。 “小梦——小——梦——林——宿——梦——” 叶晨把双手当做喇叭,冲着旁边的楼房高喊了起来。 晚晴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帮正趴着玩弹珠的小男孩儿们。 这帮小屁孩都是住在这附近的孩子,玩起来根本就顾不得卫生,浑身都脏兮兮的,好在这是夏天,每天都能洗澡,要是冬天搞得那么脏,回去八成得被他们老妈打一顿。 要么是衣架抽屁股,要么是‘竹条炒肉’。 就在叶晨怀疑林宿梦不在家的时候,旁边一个小男孩儿忽然疑惑地站了起来,朝这边张望了几眼,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找我姐姐吗?” “姐姐?” “林宿梦是我姐姐。” “啊,你是小梦的那个弟弟?”叶晨立马想起她之前说过的那些事儿,除了她这个女儿之外,家里还有个比她小的儿子,而正是因为重男轻女,所以家里对她的态度才会那么差,那些爱,全都被灌注到了这个小儿子身上。 不过,林宿梦虽然不喜欢弟弟,但却对他讨厌不起来。 晚晴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儿,缓缓站起了身:“你知道小梦去哪了吗?” “姐姐从上个月起就离家出走了,妈妈和爸爸说她自己会回来的,但到现在都没回来。”小男孩儿明明刚才还不亦乐乎地玩着弹珠,这会儿却流露出一抹担忧来,“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竟然是这样,究竟怎么回事?”晚晴皱起了眉头,她记得自己和林宿梦说过,如果家里待不了就来自己这,结果她却没来,到底是为什么,宁愿一个人扛着? “她和我说……和我说的是,你们不能告诉我爸妈啊。” “放心吧。”晚晴一点都不介意他那脏兮兮的衣服,用力拍了拍这小屁孩的肩膀,“我们和你姐姐是最好的朋友,不会出卖她的!” “她说自己去干了一个包吃包住的工作,能攒够上大学的钱……” “你爸妈对于她失踪那么久就不担心的吗?”叶晨忍不住问道。 “是呀。”毛叶媛也感觉很疑惑。 “已经报案了,但是一直没找到……她。” “是什么工作?”晚晴倒是更关心这个。 “听说是给别人当家教……” 晚晴摇了摇头,显然不相信这个。 ——说不定是林宿梦编出来骗自己家弟弟的。 家教,起码也会找正式的大学生,而不是看起来就很稚嫩的高中生。 她应该是去做其他活了,只是可能比较辛苦,所以不想让人担心而已。 “小梦没事吧?”毛叶媛担心地问道。 “现在我们就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晚晴摇了摇头,“要是她想联系我们的话,应该会给我传呼机发消息的——她知道我的号码,所以她现在可能并不想联系我们。” “真的是家教吗?” “哪有家教是包吃包住的,家庭保姆还差不多。”晚晴翻了个白眼。 这些话都让林宿梦弟弟听了去,他有些担心地问道:“我姐姐不会有事吧?” “希望她没事吧——你爸妈是不同意她去上大学吗?” “嗯,我不知道怎么了,反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姐姐,和我爸爸妈妈吵了一架,吵得很厉害……” “明白了。”晚晴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去玩吧,你姐姐的事不用担心,我们会找到她的。” “真的?” “放心吧!” “真的?”等小男孩走远了,叶晨也问了一句。 “这你也信?”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 …… 51.学校空无一人 林宿梦自己没有传呼机,更没有手机,她现在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竟然也不和我们说,哎……”叶晨有些失落,“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和我们说的啊,难道不相信我们吗?” “说不准哦,我们可能还不算她真正的朋友呢。”晚晴带着几分讥讽的笑道,“亏你之前还想给她垫付学费。” “……但,也不能这么说啊,好歹是一起生活过那么久的朋友,而且,说不定她有苦衷呢?” “随便吧。”晚晴摊了摊手。 “总感觉你在挑拨离间啊!” “只是让你明白什么叫人性而已。” 这边二人吵得激烈,毛叶媛却不在旁边,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几十米外,远远地望着这栋只有五层的矮楼。 “咦,晚晴,叶晨~!” “怎么了?”叶晨精神一振,转头看向远处的毛叶媛,高声问道,“有线索了吗?” “阳台外面晒着的衣服是不是小梦的呀?” “啊?”叶晨下意识地抬起头,往楼上望去。 虽然不知道林宿梦家具体是哪一层,但这栋楼里,只有那户人家的阳台外面挂着银江高中的校服。 “但是不能确定就一定是小梦的衣服啊。”叶晨摇了摇头,“这里距离学校不算远,肯定有不少学生家住在这里的……” “衣服背面有一道圆珠笔的划痕,看得清吗?” “有吗……好像是有一点。” “这是她高二的时候,被一个调皮男生在背后画的,她和我说过来着呢。” “难道是她妈把她衣服拿出来洗了?” “说不定她就在家呢!” “可她弟弟都说了不知道啊,小孩子不会撒谎吧。” “小孩子不会撒谎?”晚晴斜睨着叶晨,“谁告诉你的?小孩子才是最会撒谎的。” “什么啊……那骗我干嘛,而且他刚才说得感觉很真啊,特别是焦急的表情。” “演技派啊。”晚晴摇头咂了咂嘴,“说不定是林宿梦让他别说的。” 大概是感觉林宿梦在隐瞒什么,以至于晚晴对她的称呼都变得疏远了起来。 “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啊,真是……”叶晨也有些不理解,她以为大家都是可以坦诚相见的朋友。 “也很正常吧。”看着皱紧了眉头,似乎对‘友情’产生了怀疑的叶晨,晚晴却忽然释然地笑了笑,“我们也和小梦一样,有不想和别人说的秘密啊。” “哪……唔,是有,可是我们不一样……” “对于她来说,有些事就像我们不能说的事一样重要。” “也是……诶,不对,你刚才还在挑拨离间来着,怎么又站在小梦那边说话啦?你这人可真奇怪。”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让我失望而已。”晚晴淡淡地笑了笑,“所以说,我们不用担心她,等快开学了,她自然就会联系我们的了。” “她如果是去打工了的话,是怎么说服家里人的呢?” “或许是承诺了什么事,又或许,她家里人其实还没有那么过分。” “呼……” “你们在说什么呀?”毛叶媛从远处凑了过来,摇头晃脑地问道。 她因为比大多数女生都高,所以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会微微弯腰,也让自己的脸颊和别人凑得更近。 晚晴看了一眼毛叶媛那满是汗珠的小脸,从口袋里摸出一筒粉红色的卷纸拍在了她的脸上:“擦擦汗吧,小梦应该是没什么事的,我们只要等她主动联系就好了。” “嗯,有难言之隐也很正常的嘛。”毛叶媛倒是坦然,她笑着抓住摁在自己脸颊上的卷纸,撕下一张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叶晨嘟起了小嘴,咕哝着说道:“小梦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啊,弄得那么神神秘秘的。” “总不可能是去洗头房了吧。” “咳!”在这年头,洗头房到处都是,就算是叶晨,多少也知道那是干嘛的。 洗头是假,上床是真。 特别是在城中村的小巷里,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小小屋子中,亮着粉红色的灯,里面的女人衣着暴露,微笑着看向一个个路过的行人。 下岗潮的来临,也让不少更年轻的女性加入到了这个‘行业’之中。 而之前严格的管控在这两年似乎一下子变得宽松起来,隐约间,这仿佛都快要成为一门合法的‘生意’了。 “你别瞎说啊。”叶晨瞪了晚晴一眼,“不可能的。” “什么呀?”毛叶媛茫然而又天真地问道。 “啊……没什么……” “洗头房,毛毛虫你不知道啊?” “洗头的地方?” “洗是洗,但不一定洗头。” “诶?” “也可能是洗另一个头。” “什么呀?” “别听她瞎说,咳咳咳!” “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现在小巷里不到处都是吗。”晚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就是鸡啊。” “啊——那、那个呀!”毛叶媛小脸有些微红,但还是非常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种事的可能性,“应该……不太会吧?但是,但是学费确实不便宜,如果小梦父母不出的话,她又要坚持自己去解决问题,那,那那……” “所以说其实还挺有可能?”叶晨吞了口唾沫。 “好了,别傻了,我想她不至于做到那种程度。”晚晴摇了摇头。 “那我们现在……去学校看看?” “会不会已经拆了呀。”毛叶媛一脸惆怅。 “谁知道呢。”历史已经被改变了许多,未来的大事件可能依旧,但这样的小事,晚晴也说不准了。 三人就头顶着烈阳,骑车继续出发。 前往学校的路还是那么熟悉,路上的一草一木,都让人感到留恋。 很快就到了银江高中门口,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仿佛等暑假结束后,还会有一批学生来继续上学一样。 四周也没有停工程车,更没有搭建起来的临时工地。 教学楼就安静地屹立着,墙壁上爬满的藤蔓在热风中轻轻摇晃着深绿色的叶片。 知了喋喋不休地吵着,就像是一群正在教学楼里喧嚣的学生。 “竟然还没拆吗?”毛叶媛有些惊讶,“没动静诶,保安大爷还在里面吗?” “好像不在了。”叶晨朝紧锁的大铁门里望了一眼,就看见保安亭门前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锁,里面的桌椅柜子什么的,好像都已经被搬空了。 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不止这些,连花坛里的一些树都被挖走,留下一个又一个坑洞。 那些树好像是保安大爷自己种的,依稀记得其中有一棵好像是无花果树。 当然,大部分的树木都还停留在原地,也不知道这里被拆迁后,等待它们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被挖去卖钱,还是直接被砍断? “空荡荡的呀,好像一个人都没有。”毛叶媛抿了抿嘴唇,有些紧张地往里面望去,“以前的时候,就算放假也会有保安大爷和电工师傅在的,有时候教导主任也会在。” “因为这里已经废弃了,没有必要让人继续守在这里了。” 蝉鸣声忽然躁动起来,比刚才又响了几倍,让晚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听不真切了。 “什么——?” “走,进去看看。”晚晴没有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怎么进去?”毛叶媛兴奋地问道,“要,翻过去吗?” “是啊,毛毛虫你行不行?” “我,不知道诶,从来没有翻过……” “还是从后门吧,后门好翻。”晚晴瞅了一眼毛叶媛,别看她个子那么高,但运动神经却还不如晚晴好呢。 “嗯,进去看看!不知道里面都怎么样了,东西会不会都被搬空了啊?” “那些桌椅都还能用,拿去卖了或者被别人偷回家用了都有可能。” “偷?” “其实到这种时候都不算偷了,学校的老师每人拿一些,也能拿走好多了。” “也是……反正放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就算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吧?” “谁知道呢。” 三人说着,就绕到了学校的后门。 这扇后门在银江高中建校至今就没有开过几次,如今生锈得更厉害了,明明才过去两个月不到,对它而言却好像已经过去了两年还多。 缺少了人的地方,东西似乎总是坏得更快一些。 “上次来爬这个还是和今予一起呢。” “赵今予?她也会爬这个?”毛叶媛一脸吃惊,“咦——真的?” “是啊,她还觉得这个挺有趣的呢。” “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很端庄,不喜欢做有损形象事情的女生呢。” “那也得看是在什么时候咯。”叶晨晃了晃大铁门,“毛毛虫,你先爬!我在下面托着你,你腿长,应该几下就爬上去了。” “诶诶?我先吗?我,我从来没爬过呀……” “那我先上去给你做个示范,然后我在上面等你。”晚晴说着,三下五除二地就爬到了铁门顶上,这驾轻就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惯犯。 ——其实作为女孩子的她还真没爬过几次,但是翻墙爬门的技巧,似乎已经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来,上来吧!” “毛毛虫,小心点啊。” “是先,抓着这里,然后踩在这里,对吧?”毛毛虫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门上,紧张地问道。 “对。” “然后踩在这里,再……再上来,呼,我上来一半了!” “很简单的吧,马上就翻过去了。” “嗯,上不来就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晚晴已经爬到了门的另一边,用脚卡住了自己身子,朝毛叶媛伸去了手臂。 大门因为二人的动作而大幅度晃动着,就在毛叶媛抓住晚晴手臂,后者准备用力的那一刻,它似乎终于承受不住了。 “啊!小心!” “草!” …… 52.乱糟糟的教室 大抵因为铁门的前后两侧都挂着个人,所以让它勉强平衡了几秒,但随后,就飞快的失去平衡,朝着学校里面倒去。 别看这铁门已经生锈成这样了,但重量可一点都不轻。 悬在半空中的晚晴用力一蹬,自己朝后面跳去,她落在地上,踉跄着又赶忙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铁门就砸在自己的身前,几乎只差一寸,就要砸到她了。 而毛叶媛则扒着铁门摔在地上,头发散乱着,衣服也被地上的灰尘蹭脏了,看起来格外狼狈。 “没事吧?”晚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她跑去,“怎么样,要不要紧?” “呜……好疼……” “晚晴……你怎么样?”叶晨紧张地冲到晚晴身边,上下打量着她。 “我没什么,就是脚崴了而已。”晚晴抓住毛叶媛的一条手臂,将她扶了起来。 夏天大家都穿着短袖短裤,一旦摔倒了,就很容易受伤。 虽然有大铁门做缓冲,但她的膝盖也还是被蹭得一片通红,手心也被磨破了,正渗出几许沾着灰尘的血来。 “赶紧到教学楼里把伤口冲洗一下吧。” “嗯……” “还走得了吗?” “应该……可以。” “我们就不该翻墙进来的。”叶晨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只是蹭伤了一点……” “谁知道这铁门已经老化成这样了。”晚晴自己都一瘸一拐的,却还是扶着毛叶媛走到银江高中操场中孤零零的那个台阶上坐下。 “我们要不要把铁门扶起来啊?” “扶起来干嘛?” “起码不会被人发现我们把铁门弄坏了啊……” “得了吧,这破地方,本来就是要拆的,谁会来找你麻烦。” “但这样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大舒服……我试试把它扶起来……” “你少来,等下别倒下来把你压住了。”晚晴翻了个白眼,“就这样吧,反正这后门朝着农田,一般人也看不到它已经塌了。” 毛叶媛这会儿也缓过劲来,煞白的小脸渐渐恢复了些血色:“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哈哈,刺激吧。” “刺激个鬼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太危险了,要是一不小心说不定会死人啊。” “废话,这种事情谁能预料得到。” “就应该翻墙的……” “墙不好爬,毛毛虫爬不过去的。” “刺激。”毛叶媛笑道,“不过不想再试第二次啦。” 三人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这才起身朝教学楼走去。 刚才大门轰然倒塌的声响并未引来任何人的注意,教学楼里也依旧是一片死寂。 一楼厕所门口的水龙头被毛叶媛试探着扭开,没想到里面还是像以前一样,‘哗啦啦’地喷涌出粗壮的水柱来。 “哇,还有水诶!” 明明以前都在用的,但今天发现它还能用,却让毛叶媛感到无比兴奋。 “毕竟还没有正式开拆,自来水应该还没停吧。”晚晴洗了洗手,然后用双手接了一大捧水,用力泼在了自己脸上。 凉爽的自来水顿时驱散了不少热意,也将她脸上的灰尘洗去了些许。 “唔呼……”毛叶媛用清水洗着自己的膝盖,虽然龇牙咧嘴,但还是强忍着用手抹上好几下,免得有什么脏东西没洗干净,到时候因为细菌感染而发炎的话,就更麻烦了。 就在她们用水的时间,叶晨已经去了一趟前面的传达室,这会儿正在炙热的太阳下缓缓地走回来。 “传达室里面东西真的都搬走,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这不是很正常么。”晚晴甩了甩湿漉漉的小手,“老师们的宿舍里应该也都已经没人了。” “对哦,等下我们去老师宿舍看看?还从来没进去看过是什么样的呢。” “行啊,反正现在不看,以后也没机会了。” “先回我们的教室看看吧?”毛叶媛用晚晴的卷纸擦了擦伤口,现在她看起来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而晚晴因为是崴了脚,所以这会儿仍旧一瘸一拐的。 “回一班的教室,还是自己的教室?”叶晨问。 “都看看呗。” 对于三人而言,只在一班教室里学一个学期而已,对那里实在没有什么归属感,更像是一个临时听课的场所,只有自己的教室,才有‘家’的感觉。 所处楼层最低的,就是高三五班,顺着走廊一路走到教室门口,透过窗户就能看到里面乱得一塌糊涂。 教室门是关着的,但却没有上锁。 三人探头朝里面望去,挥了挥手,驱赶着那在空气中飞舞着的灰尘。 晚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推开挡在门口的两张桌椅。 这里简直就像是发生过一场战斗一样,所有的桌椅都东倒西歪地堆在一块儿,有些桌肚里没有被拿走的东西更是散乱一地。 “怎么这么乱七八糟的啊……” “可能是男生们搞的。”晚晴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江兴他们会干出来的事儿。” “咦?哦……反正都要结束了,所以就大闹一场?” “没错。” “真有他们的……” 毛叶媛走到了讲台上,摸了摸那个唯一没有被推倒的讲桌。 上面还有一层淡淡的粉笔灰呢…… 以前的时候,每到暑假就要大扫除,哪怕暑假放完再回来,都不会有什么灰。 但这次却不一样。 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所有班级都没有打扫卫生吧。 “是谁在黑板上乱涂乱画啊……”叶晨看着黑板,念着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巨大字体,“欢迎……回来。” 旁边有一个大大的笑脸,但因为画得实在太烂,以至于看着都有些瘆人。 “什么玩意儿。”晚晴也仰起头看,在大字旁边还有一些小字,每一行都写着某某某什么时候回来看以前的教室了,并且在这里留了言。 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跟着在黑板上留言。 粗略一看,竟然足有十几条。 男生和女生都有。 最下面的那条是「2017.8.1」,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晚晴和叶晨都心中一紧。 然后发现后面署名的人是杨增。 很显然,这家伙只是故意写了个二十年后的日期,和后面来的人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我从二十年后来的,银江高中还在!」这是杨增的留言。 旁边不知道有谁写了个‘狗屁’,而且还没署名。 但估计是江兴写的。 这俩人关系那么好,肯定是一起来的。 晚晴顺手拿起了黑板槽里的粉笔头,在俩人下面写上了自己的留言:“嗯……那我也来一个,2022的3月,然后……我是从二十五年后来的,这里已经造成高楼林立的商业中心了——晚晴。” 叶晨也有点手痒痒,跟着留了条言。 不过她最老实,没有写什么奇怪的日期,只是写了今天的日子,留言内容则是‘希望后来的人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学校还在’。 “你这不是废话?学校不在了也看不到你这行字啊。” “哦,对哦……” “算了,别擦了,这样倒是也挺有趣的,嗯……很幽默啊。” “……你是在嘲讽我还是夸我啊?” “都有?” “……” “那我去我自己班看看,待会儿就还在这里碰头啦?” “哦?毛毛虫一个人去?你不怕吗?” “现在可是大白天,阳光那么充足,我要是再怕就说不过去啦!”毛叶媛双手叉腰,一副完全没问题的样子,转身就跑出了教室,但没一会儿,远去的脚步声又变得清晰起来,就见她有些尴尬地跑回到了五班教室门口,干咳着清了清嗓子,“那个……那个……你们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刚才不还说不怕的吗?”晚晴斜睨着她揶揄道。 “一个人感觉……感觉……就……嗯……有点,不太自在。” “哈,走吧。”晚晴轻笑了一声,“去你们班看看。” 毛叶媛是三班的学生,三班在上面那层。 教学楼里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在回响,正在开始荒败的学校,让这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一切,都变得让人感到不那么自在了。 三班的教室很整齐,起码比五班整齐多了,座椅甚至都被翻了起来,桌子也被仔细的对齐了。 甚至连门都是锁着的,黑板上一个字也没有,擦得干干净净。 三班的教室,让人产生了一种,暑假结束,学生们马上就要回来的错觉。 然而这里不会再有学生了。 炙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里,却让人心中有些微凉。 “进不去呢……”毛叶媛有些遗憾。 “打理得这么干净,是你们班主任弄的吧。” “有可能呢,我们班主任是个女老师。” “我知道,高一教过我们语文的。” ——那是一个有些胖的中年女教师,那张胖乎乎的脸庞笑起来时,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总是很和蔼的样子。 “还看吗?” “看……去一班吧?” “一班啊……说不定老戴也收拾好了。”叶晨摇了摇头,她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努力深吸了几口气,呼吸却还是不够顺畅。 或许不该再来一次的。 毕竟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徒留一些感伤。 三人忽然沉默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朝楼下的一班教室走去。 死寂的教学楼里,飘荡着几许尘埃,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悠悠回响。 时光匆匆,一去不回头啊…… …… 53.黑板上的文字 蝉鸣声愈发响了,像是哪里漏电了似的叫个不停。 恍惚中,这座已经被废弃了的学校似乎正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外面的声音变得格外遥远。 银江高中实在不算大,但今天却显得格外空旷。 三人的脚步声忽然开始变得不一致起来,显得有些嘈杂。 走在最前面的晚晴停下了脚步,身后俩人也跟着停了。 但脚步声却没停。 毛叶媛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紧张地看向叶晨,后者却抿着嘴没有说话。 晚晴疑惑地看向楼梯间的转角,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不发出一点声音的贴在了转角后的墙壁上。 “干嘛……?”叶晨疑惑的问。 “嘘。”晚晴竖起一根食指,只是让她们安静,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三人都紧贴着墙壁,看不到楼梯间的情况,只能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似乎并非一个人的脚步声,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哒。”脚步声终于在拐角处停下了,叶晨刚想问些什么,就看见晚晴猛地跳了出去。 “哇!” “啊啊!!” 然后就是一阵有些扭曲变形了的尖叫。 “我焯!!!” 叶晨还没看清什么,就见晚晴飞快地侧身往旁边一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妈!”她骂骂咧咧地叫道,“江兴你想打死我啊?” “我靠,吓老子一跳……”江兴长出一口气,“妈的,来的时候我就和杨增说,学校里有个女学生吊死的传说……” “你以为我是女鬼?不是吧,你胆子那么小?” “咳!你这突然跳出来,是谁都会吓一跳啊。” “敢还手的话,胆子就不算小了吧……”叶晨也走了出来。 最前面的是江兴,身后跟着的那个是杨增。 只有他俩,其他的朋友并不在。 “咦,你们都来了啊。” “我也来啦。”毛叶媛撩了撩被汗水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朝两个男生打了声招呼。 “你们三个?” “嗯。” “我们是两个。” “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你们看到黑板上的字了?” “是啊。” “哈哈——反正很近嘛,暑假又没事干,就过来了。” “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复习一下,别明年复读又考不上大学啊。” “咳咳!最后一个暑假嘛!放纵一下!开学了就好好学!” “你上个暑假是不是也这么说的来着?” “哈,哈哈……”江兴干笑着挠了挠头,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你们呢?都考上了吗?” “都考上同一所大学了。”叶晨点了点头,“你们……其他人呢?” “郑凯考上本科了,在C市,老董考上专科了,就在省内。”江兴感慨道,“关系好的朋友里面,就我俩同甘共苦咯。” “我他妈差五分上专科。”杨增捶胸顿足,“唉,要是再仔细点就好了。” “你他妈别想抛下我一个人跑啊,没门儿!” “你小子明年能考上专科吗?你这次可是差了整整五十分啊。” “咳,能行的,能行的。” “明年说不定我都能考上本科了嘞。” “你小子别那么快啊,等等我啊,你不和我到同一所大学,以后谁给你小子出头啊?” “谁他妈要你出头啊,你打架还没我厉害呢。” “放屁,来,咱们练练!” 晚晴看着这两个至今关系仍旧很好的死党,多少有些欣慰:“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逛逛吧。” “那肯定啊。” “你们每天都过来玩?”叶晨问。 “不是不是,只是杨增这小子从他表哥那借来了照相机。”江兴让开了身子,指了指杨增胸前挂着的笨重相机——外面还套着个真皮的壳子呢,保护得很好。 “我想着到时候学校拆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以这次我表哥过来玩,我就赶紧借了他的相机出来,可惜我零花钱不够,和江兴凑了凑,也就买了三个胶卷。” “为了让我这次好好复读,我爸妈把我零花钱都扣了……”江兴一脸痛苦地捂着脸,“那是我仅剩的私房钱了……” “你小子从来不存钱,要不然咱们起码买个十卷。” “有就不错了好吧,里面两卷的钱都是老子出的,娘的,你小子还不满意啊!” “一卷能拍多少照片?”叶晨好奇地问。 “二十四张,都是质量很好的那种彩色胶卷,要是买黑白的话可以买五卷,但我们想,都什么年代了,还买黑白的……” “已经能拍很多张了。” “是能拍不少,但还是得省着点拍啊,对了!我们拍个合影吧?” “谁来拍呀?”毛叶媛好奇地问。 “有延时的,延时十秒,我看看啊,放哪里拍好……” “去教室里吧。” “行!” 五人加快了脚步,朝着高三一班的教室走去。 高三一班在教学楼的另一边,这层的这一边,只有它一间教室。 另外两间早就有一年没有使用了,这会儿教室里和毕业前的时候一样,所有桌椅都整齐的摆着,房门也紧锁,似乎在这栋建筑物的最后时光里,也不希望有人进去打扰它的静谧。 一班教室里的桌椅都挤在了最后面,将后黑板遮挡住了大半。 桌子叠桌子,椅子叠椅子,腾出了一大片地方,就像是班会课上时要在班级里进行才艺表演一样。 然而这里却空无一人,窗帘还拉得严严实实。 不过,夏日的阳光毕竟还是猛烈,那光芒依然透过不算厚实的窗帘照射进来,将整间教室都染上了一层蓝绿的色彩。 “就在这里拍吧?” “OK!我把相机放在这个桌子上面,哎~正好!”杨增得意地笑着,“我选位置的水平是真的不错哈。” “行了,别吹牛逼了,快过来合影,我们摆个什么造型?” “比个‘耶’?” “好娘啊。”江兴不喜欢。 “站在一起竖大拇指吧。”晚晴提议。 “为什么要竖大拇指?” “那就比个耶。” “……”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于是还是站在一块儿竖起了大拇指,杨增仔细看了半天,确定能把所有人都拍到后,才摁下延时按钮,然后飞快地跑了过来。 “好了!” “还没拍吗?” “应该要拍了。” “十秒钟这么……” 就在叶晨咕哝着的时候,相机忽然闪了一下,‘咔嚓’一声将时间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因为不是数码相机,不能看拍得怎么样,为了以防万一,大家换了个姿势,又拍了两张。 “好,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杨增重新把相机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晚晴这环顾着四周,看着这间自己只待了半年的教室。 教室的黑板并没有被擦干净,或者说,是有意的留下了些东西。 黑板上有一个用粉笔画的素描,那模样赫然就是戴学才,而留下这些文字和图案的,正是他自己。 这就像是一幅精心制作的黑板报,留下了关于高中时光的最后纪念。 「我想,会来到这间教室的,应该只有学生吧,是我们班的谁呢?哈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留下了一些纪念品给你们。 「我是戴学才,你们的戴老师、老戴,当你们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我想,人终究还是要出去走走的,看一看更多的事,见一见更多的人。 「我留下了一些关于这所学校的纪念——当然,这些都是复制品,真正的纪念品我已经把它装进我的行李里了。 「一共有三道题,每道题对应着一份纪念品,看看你们谁能获得它们呢? 「没想到在我的学生毕业之后,我还有机会和你们玩一次数学游戏,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好,让我们来开始游戏吧!」 虽然只是文字,但却让人仿佛能听到戴学才那幽默中又略带腼腆的笑声。 黑板旁边,就是那三道题。 每一道大题都写着需要解出什么来。 比如第一道题,是要以传达室为坐标,为整个学校建立包括横纵和高度在内的坐标系,然后再计算出其中三道小题的答案,获得三个数字,通过这三个数字,找到藏有纪念品的地点。 这题看着就让人感觉头疼,光是建立准确的坐标系就不容易了,更别说后面三道小题都是高难度的。 第二道大题,一共是有六道小题,需要计算出三个数字,它们对应的是一个门牌号,那个房间里有一把钥匙,而后面三道小题需要计算出另一个门牌号来,用钥匙来打开那个门。 这个的题目要简单一点,但是计算量同样很大。 至于第三道题,那就更是离谱了,简直是奥赛题的级别,而且纪念品也不局限于学校里了,放大到了学校十公里范围内的任意一个地方,它需要通过解答足足四十多道几何题,将每一个算出来的几何图形按照函数坐标系画在纸上,拼凑出一幅画来,从画中可以得到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去往那里就能找到第三份纪念品。 黑板对于这么多题来说,甚至都显得有些小了,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堆字,看着就让人头疼。 “没想到毕业后还要受这种折磨啊……”叶晨捂住了额头,“数学……好痛苦……” “眼睛要瞎掉了!” “啊,别让我看这个!” “第三道题比奥赛题还离谱啊!” “看来,就第二道题最简单了呢。”毛叶媛倒是看得很认真,“试试看把它解出来吧?” …… 54.老戴的纪念品 (一) 在那不像是给人做的第三道题面前,第二道题都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既然看到了,那就没有不试试的道理。 “果然,做第二道题吗?”叶晨虽然感觉头疼,但却又有些跃跃欲试。 “你们做吧,我懒得动脑子。”晚晴翻了个白眼,直接放空大脑,当场开始摆烂。 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杨增蹲下身在一个个的桌肚里翻找了起来,竟然还真被他找到了两本练习册和三支水笔。 这些都是学生们没有带走的东西。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无意的纪念吧。 ——将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和这所学校一起埋葬。 当然,这大抵只是觉得没用所以懒得带回去而已。 拿到纸笔后,叶晨和毛叶媛就先把题目抄了下来,然后开始进行了计算。 杨增和江兴在一旁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就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江兴硬着头皮继续听她俩讨论解题,而杨增则端着相机,寻找着值得拍照留念的地方。 “算出来了吗?” “还没,第一个答案算出来是十三,应该不对吧……” “鬼知道你们怎么算的。”晚晴翻了个白眼,“你们慢慢算啊,我出去逛逛。” “哎哎,等下,晚晴,我也一起!”要拍照片的杨增抱着相机跟了出去。 江兴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教室里的两个女孩儿,或许是觉得自己作为男生,有保护女孩子的义务,所以就没有跟着杨增一起出去。 “果然是这里错了。” “对,为什么这里你要乘二啊?” “呃……我看错了……” “好低级的失误呀。” “你不也没发现嘛。” “咳嗯,然后我们再……” …… (二) “你小子跟着我干嘛?”晚晴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道。 “拍照啊。” “拍照你自己找地方去拍啊,我就是随便逛逛。” “我也是随便逛逛。”杨增尴尬地说道,他倒是更希望这会儿出来的是叶晨。 ——虽然她俩长得很像,但却感觉根本不是一个性格的。 明明是俩姐妹呢。 晚晴没继续理他,自顾自的走着,偶尔在一些地方驻足。 有些是杨增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风景,而有些,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要停下。 晚晴自己也不明白,有时候她只是因为栏杆上的一只蚂蚁而停下脚步罢了。 上辈子的夏天,毕业后,她就没有再回到教学楼里过。 因为活下去更重要,实在没有空闲的时间去做这种追忆的事情。 当一个人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时候,过去的回忆就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了。 这样的悠闲对于她而言,也算是一种奢侈。 晚晴将目光落在了走廊边的一间办公室前,这间办公室的房门已经被拆掉了,或者说,是被撞坏的,门板就安静地躺在地上,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那些办公桌都还在,但原本会堆得到处都是的作业与卷子,却不见了。 卖给收废品的了? 晚晴想,应该没人会那么无聊,把学生的作业带回家去收藏。 她缓缓地走进办公室里,此处早已没有了老师们办公的痕迹。 就像一间寻常的办公室那样普通。 不过,她终究还是在墙壁上找到了一张没有被撕掉的课程表。 这是一位英语老师的课程安排,她是负责教高二学生的。 但再仔细一看,就连这张课程表都不是今年的了。 大概因为它贴在角落里,所以一直没有被撕掉。 上面的年份是1991年,那时候,银江高中应该还是挺热闹的。 课程表的最下方写了一串英文:「Iwanttotravel.」 不知道这位英语老师的愿望现在实现了没有。 但现实的引力那么大,又有几个老师像戴学才那样,没有家室,可以来一场无牵无挂的旅行呢? 办公室的窗户敞开着,外面的架子上放了几盆花。 这是之前用来装饰办公室用的,但如今,没有人浇水的盆栽都已经变得干枯,在炎热的夏日中被晒死了。 只有一盆仙人球青绿依旧,不温不火地活着。 晚晴看了一眼正在寻找景色拍照的杨增,默不作声地转头走了出去。 后者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那‘艺术’的想象中。 …… (三) 杨增盯着墙上一幅有些微微上翘,看起来仍旧很新的日历。 这是今年的日子。 1997年那个红色大字看着相当鲜艳。 日历上是一些非常漂亮的卡通画面,不是人物,而是广阔的风景。 山水、大海、村庄之类。 颜色搭配简单干净且漂亮,让他甚至想要给每一张都拍个照。 但想到胶卷数量,他选择了放弃。 “或者干脆把这个日历带回去吧……就当是纪念品了。”杨增咕哝着后退了两步,将几张办公桌连带着墙壁上的日历一起拍了下来,然后踩在椅子上,摘下了这本大而厚实的日历。 “这日历上的画真是够漂亮的啊。”他说着,就要向身旁的晚晴分享,但回过头,却不见她的人影。 杨增在原地愣了半晌:“人……呢?” 他走出办公室左右张望着,不见人影,也听不到脚步声,最后他只能挠了挠头,自己去寻找那些值得拍摄的景色了。 …… (四) “钥匙存放的地点是1304没错……我们没算错啊。” “嗯,13,为什么是这个数字,没有十三层啊。” “等一下,我们教学楼其实是第二幢,第三幢是宿舍楼,第一幢是什么?食堂?” “对哦,第一幢是那个呀,大礼堂。” “那么就是说,钥匙在大礼堂?” “大礼堂这么大诶。” “大礼堂的四号房间,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那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放纪念品的房间号是3309了,因为是第三幢楼的309,我们没算错啊。” “好狡猾呀,让人以为自己算错了,竟然是脑筋急转弯吗?”毛叶媛鼓了鼓腮帮。 “嗨哟。”杨增抱着相机走了回来,一副很有收获的样子,“你们还没算出来啊?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早就算出来了,就是老以为算错了。” “所以现在呢?” “好像是算对了。”没怎么看懂的江兴回答道。 “走,先去大礼堂,104应该就是后台的某个房间。”叶晨兴奋地站了起来,“试试看对不对!” “好啊,去看看,我还没去大礼堂拍过照呢。”杨增立马点头。 “晚晴呢?”叶晨又疑惑地朝他身后张望了起来。 “不知道去哪了……” 毛叶媛忽然一个激灵:“被吃掉了?” “什么?” “有……有鬼之类的……” “……大白天的。”叶晨摸了摸手臂,“她只是自己管自己逛去了吧,晚晴就是这样的,不怎么在乎别人的感受。” “没问题吧?” “放心放心,等下她找不到我们,肯定会在教室里等的,实在不行喊一嗓子也能听到了——学校这么安静,声音可以传出去很远的。” 叶晨说完之后,又小声嘀咕了几句,旁边的人都没有听清。 四人聚在一块儿再次出发,朝着大礼堂而去。 没有人的大礼堂显得更加空旷,他们第一次觉得这个小舞台原来有那么的大。 “后台从哪里进啊?” “这边!”江兴用力招了招手,“我找到入口了!” 入口就在舞台的边上,做得很隐蔽,就像是暗门一样。 在江兴的招呼声中,众人赶忙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连窗户都没有,漆黑的一片。 毛叶媛的腿肚子已经有些发抖了,她抓紧了叶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不过江兴倒是早有准备,从兜里拿出电筒,照亮了这黑暗的空间,然后‘啪’地一下摁下了开关。 ——学校里还有电呢。 整个走道顿时亮堂了起来,旁边有好几个房间。 房间上写了准确的门牌号,所以只要对着找就行。 “104……啊,是这个。”叶晨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里面没什么灰尘,就像是被打扫过一样的干净。 这里是更衣室。 而且貌似是女更衣室。 江兴开了灯,一脸兴奋的四处看着。 杨增更是顾不上胶卷不够的问题,站在门口立马就拍了一张。 虽说是女更衣室,但里面并没有留下任何女生的衣物。 只在几个敞开的柜子里看到一些衣架和漂亮的贴纸而已。 “钥匙会在哪里呢?” “每个柜子打开看看!”江兴格外起劲。 而且还真被他们发现稀罕玩意儿了——一条女生穿的短裙,看起来好像还没穿过,正整齐的叠着装在塑料包装纸里呢。 但令人疑惑的是,钥匙却并没有找到。 “我们算错了吗?” “不会吧……这应该不可能呀。”毛叶媛也有些怀疑了。 “来都来了,旁边的房间也找一下不就好了,对了,这房间有这么多柜子,肯定有疏漏的地方。” “是啊,再找找。”杨增跟着用力点头。 “咦,等等,这里有一张纸条。”叶晨拉开抽屉,那是一张戴学才留下的纸条——「恭喜你找到了钥匙,去打开放着纪念品的门吧」。 “钥匙就在这没错啊。” “那钥匙呢?” “没找到。” “有人比我们先来了吗……”毛叶媛有些沮丧。 “总之,总之还是去看一下吧?”叶晨有点不甘心。 “嗯,我们去教师的宿舍楼看看吧。” “希望没有被人捷足先登啊。”江兴顺手关上了电灯,“我还想知道纪念品到底是什么呢!要是事先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实在是心痒痒啊。” “是啊!”杨增也用力点头,然后拿着相机在这幽静的走廊里拍了一张——众人的影子张牙舞爪,颇有几分抽象的诡异。 …… 55.这很合理对吧 漏电似的蝉鸣声吵个不停,叶晨快步走在前头,目标是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的教师宿舍。 教师宿舍在学校的另一个角落,平日里几乎不会有学生路过,只有每天早晨从大门进来的时候,才会远远地朝那里望上一眼。 倘若哪天有谁回家很迟,就可以看到宿舍里亮起的灯火。 其实并非所有老师都住在宿舍里,大部分有家庭的老师,都有自己的住所,在宿舍里住的,一般都是单身老师,或者还没有孩子的年轻夫妻。 当然,也会有少数成家了的老师带着一家人住在这里,一般是孩子在这里上学,夫妻俩也是这里的教师。 而像戴学才这种,单身却不住教师宿舍的,反倒是个异类。 教师宿舍比教学楼要低矮一些,入口处也不宽敞,一扇老旧的红漆木门正半开着。 而他们的目的地则是三楼,三零九号房间。 教师宿舍和公寓楼不同,虽然一排也有很多个房间,但只有左边是房间,而右边则是栏杆,趴在这里,可以看到学校外面的那片农田。 这里既是走道,也是阳台。 每一层都有九个房间,其实并不算多。 ——毕竟银江高中总共就那么多学生,哪怕是所有教室都有对应班级的鼎盛时期,老师的数量也没有很多。 满打满算也就六十多人而已。 所以这教师宿舍一共三十六个房间,也差不多够用了。 很多房间在上学期的时候都是空着的,这会儿门也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年代的许多宿舍楼都是如此——一个直筒的房间,站在门口就能将里面的一切一览无遗,虽然可能有个三十多平,但没有厕所也没有客厅,更没有厨房。 因为就在学校里,所以宿舍楼连公共厕所都没有,住校的老师得去教学楼里上,洗澡之类的事儿那就得去附近的城乡结合部里了。 校长是不住在这里的,不过教导主任却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人。 甚至有传言说,哪怕是放暑假的时候,你走进教师宿舍,也有很有可能碰到从房间里出来的教导主任。 他是公认的,没有‘家’的老师。 但其实教导主任是有家的,据说还有三个孩子呢。 可在学生们的印象里,他似乎是从来不回去的。 四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生怕哪里窜出个教导主任一样。 明明已经毕业,明明学校都快要拆了,但那种无形的威慑却还是没有消失。 和教学楼里一样,这里也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平常干净整洁的教师宿舍,这会儿有些脏乱,走道里的窗户不知为何碎掉了,玻璃渣落了一地。 有一个易拉罐和几个塑料袋被从窗外吹进来,正安静地躺在台阶上,当热风轻轻吹动的时候,易拉罐也跟着缓缓滚动,然后‘啪嗒啪嗒’地发出清脆声响,一路滚到了台阶最下面。 叶晨汗毛直竖,仿佛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威胁。 当然,这又不是什么恐怖游戏,而教师宿舍里大概也确实是真的没有人了。 所以,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兴瞧了她一眼,侧身走在了最前面。 三楼很快就到,而三零九房间则在走廊的尽头。 按理来说,要有钥匙才能打开这扇门。 但江兴刚尝试着转动了一下把手,就一下子推门进去了。 他的身形有些踉跄,多少有些意外。 站在后面的叶晨踮起脚,目光从江兴这大高个的肩膀上往里望去。 这是一个采光最好的房间,不仅门对面有窗户,侧边也有一扇窗户。 灿烂的夏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光与影的界限分得格外清晰。 窗外,攀进了一根嫩绿的爬山虎细枝,似乎正在努力向屋子里伸展。 倘若没有人去管的话,可能一个夏天的时间,它就足以占领整个房间了。 一双如同宝石般的绿色眸子隐藏在阴影里,安静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几分慵懒的微笑。 “啊——!晚晴!!你怎么在这里?你提前算出来了?”叶晨惊讶地喊道。 “算个屁。”少女说话的那一瞬间,刚才那处子般恬静的气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会做数学题有什么用,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这用得上哪门子的人情世故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你该不会是用穷举法,一个一个地方去找的吧?” “错,是凭借情感上的分析,加上直觉。” “哈?” “因为戴老师是个单身汉,所以肯定会被年轻的女生吸引,这很合理吧?然后虽然学校的女更衣室已经没人了,但对于他来说仍然算是个可以朝圣的圣地,这很合理吧?于是他就把钥匙放在了女更衣室的抽屉里,表示自己已经拥有了圣地的钥匙,这很合理吧?又因为自己从来没住过教师宿舍,所以把其中一份纪念品放在了教师宿舍里,是不是特别合理?” 晚晴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合理,说得其他四人都一愣一愣的。 倒不是她说的多么有道理,多么有逻辑,而是她说的实在太没道理、太没逻辑了,能反驳的地方太多,以至于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反驳起了。 只有叶晨这个经验丰富的,才以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哪门子的合理啊!从第一条开始就不合理好不好!你把戴老师说得也太——低俗了吧?!” “你不懂男人。” “……” “哈哈,所以,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吗?”江兴非常自然的选择性接受了晚晴的话,“厉害啊,所以纪念品到底是什么?” “还没打开看呢,喏。”晚晴敲了敲桌上那个铁制的曲奇饼干盒,“就在这里面。” “就是这个?” “是啊。” “快打开看看~”毛叶媛一脸兴奋地凑了过来,“到底装了什么呀?” 五人聚在了这张小木桌前,看着晚晴缓缓将盖子打开。 当然不会有什么金光闪烁着升腾而起——毕竟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饼干盒子而已。 里面用油纸包住了一些东西,晚晴轻轻一拉油纸上的布绳,它就自己摊开了。 一封崭新的信以及一个折叠起来的黄色档案袋,就是全部的东西了。 “可以拆吗?”毛叶媛拿起那封信,忽然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其他人。 “拆呗,这纪念品不就是让人拆的吗。”晚晴懒洋洋地托着腮帮,单手拿起了那个档案袋,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里面全是照片。 大概有几十张。 基本都是黑白的,只有少数几张彩色的夹杂于其中。 大家纷纷拿起照片翻看,而毛叶媛则举着信,将里面的内容读了出来。 “我想,拿到信的,不一定是我的学生,也可能是正在将这栋建筑拆除的工人吧,不过,无论是谁找到了它,我都希望你们不要将它丢掉,实在不想要,就把它个安静的山里埋了吧。” 信的内容很简单,作为数学老师的戴学才,写起来的信感受不到太多情绪,反倒更像是一份说明书。 里面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些照片都是什么。 ——这是从他在银江高中开始教书起,在这里拍的所有风景照。 照片里几乎不出现人,如果有,也只是一群作为背景的学生。 而他自己,只出现在了一张彩色照片里,那好像是近几年拍的,只是那时候远处的炼钢厂烟囱还在,直冲着天空,冒出滚滚浓烟。 照片背面有简单的介绍,右下角的日期写着拍摄于1993年7月。 “哇,这个应该是银江高中还在造的时候吧!”叶晨兴奋地举起了手中的黑白照片,“你们看,只有教学楼的框架,旁边还停了一辆挖掘机呢!” “真的诶。” 虽然是黑白照片,但却很清晰,甚至能让人想象出其中的色彩。 “再过一段时间,挖掘机就又要来了。”晚晴凑过去看了一眼,也跟着笑。 但其他人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消失了。 快要造好的银江高中和即将拆除的银江高中,竟然是那样的相像。 当然,沉默是短暂的,大家很快就又兴奋地看起了其他照片。 “这张是银江高中刚造好的时候吧!教学楼好新啊!” “是啊,可惜是黑白的。” “真的啊,这么新……” 大家从来没见过如此新的教学楼,外面的瓷砖没有一块剥落的,墙壁上也没有把窗户都快遮住的爬山虎,而且正面的走廊墙壁上竟然还有红色的大字,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行字现在根本就看不到了,只能看见些许红色的漆痕。 又一张黑白照片,是从校门口往里拍的,充满朝气的学生们正往里面走去,那时候的校服和后来的也不太一样,看起来更像是小号的工人工装。 而从照片上来看,好像银江高中还有一个时期是有裙装的——因为有女生穿着统一的英格兰裙往大礼堂走。 不过,也可能只是活动的临时服装而已。 几十张照片,听起来很多,但真看起来,却是一下子就看完了。 它完全不足以囊括所有时期的银江高中,只是那时间长河中留下的几许碎片而已。 但这更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么多年来一切的变化。 出现戴学才自己的,一共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年轻的他,脸上带着十分开朗的微笑,一张是彩色的他,是去年拍的,依然是笑着的,只是笑容中多少浸染了些许岁月的沧桑,也不如年轻时那样神采飞扬——更不如那时候笑得那么‘放肆’了。 时间总是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个人。 或许是让人变得更好,或许是让人变得更坏。 可又有谁,是始终不变的呢? …… 56.人生总有遗憾 (一) 翻完了照片,也看完了信,众人却还是意犹未尽。 “还有两道题没解呢!”叶晨攥了攥拳头,“我们回去再把另外两道题也解出来吧!” “想什么呢,哪有那么简单。”晚晴把照片塞回了档案袋里,又把信纸放回了信封里,“剩下两道题你想做出来,起码得花个几天时间。” “为什么要那么难呢……”毛叶媛叹了口气,“戴老师不想让我们解出答案来吗?” “或许只是增加一些难度,不至于让纪念品都被一个人拿走了吧。” “真想知道剩下两份里都装着什么啊,也是照片吗?还是说其他的东西?”江兴畅想了起来,“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老戴用过的钢笔或者相机?” “有可能诶……” “但是第三道题根本不是人能解出来的吧。”杨增挠了挠头,“那个可是在全市范围内找啊,说不定还是靠直觉去找一下几率更大呢。” “只要是题目,就应该有答案。” “但那个也太……太……难了吧,就算做出来,你们能保证是对的吗?” “今予在的话就好了,她肯定可以准确的做出来。” “做出来也没用啊,还得看得出那是什么建筑,并且认识它才行。” “我们再回教室一趟吧!”叶晨盯着装照片的饼干盒子,忽然大声说道。 “等一下,这纪念品,给谁啊?” “呃——”杨增其实挺想要,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谁先找到的就给谁吧,反正我们已经看过了,也不算遗憾。” “收着还挺麻烦的,不知道放哪里。” “家里那么多地方都可以放好不。”叶晨显然不想把这份纪念让给别人。 “真麻烦啊。” “哪里麻烦了,家里那么多柜子呢。” “回忆就是最麻烦的东西。”晚晴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将饼干盒抱在了怀里,“人哪有那么多东西需要纪念啊。” …… (二) 再回到教室,叶晨和毛叶媛认真地将剩下两道题抄了下来。 题目的难度很大,而且还不只是一道,而是许多道。 要用的解法也不同。 每一道题都起码是奥赛的级别,甚至还要更难一些。 不禁让人怀疑其他两份纪念品,戴学才是不是一开始就没准备,所以压根没想让人找到呢? 叶晨和毛叶媛又做了半天题,比高考前夕的时候还要主动和认真。 但这题目哪有那么容易做出来,其中又充满了陷阱,总让人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没法肯定自己做的是对的。 就这么一直到了中午。 杨增都已经和江兴把学校各处逛了个遍,胶卷也彻底拍完了。 “怎么样,找到另外两份纪念品了吗?”趴在桌上刚睡了一觉的晚晴,满头大汗地打着哈欠,咕哝着问道。 “没有啊。” “该不会得挖开土才能找到吧。” “这样说来的话,我们去看哪里的土比较新是不是就可以了?”杨增灵机一动。 “对哦!”江兴用力一锤掌心,又拉着杨增跑出去了。 但没一会儿,俩人就又沮丧的回来了。 因为学校里没有什么土看起来很新,真要说有,也就是那些挖走树木的土看起来新一点,可那坑是光明正大的,朝里面瞅一眼就知道没有埋东西了。 太阳愈发的猛烈,黑板上时钟的时针都已经快要走过数字‘12’了。 大家终于是什么也没有再发现。 题目当然还是没解出来,光是建立学校坐标系,就必须得借着工具丈量才行。 至于那数字答案,就更难算了。 “好饿……” “算不出来了啦。”毛叶媛也跟着叶晨一起瘫在了桌上。 “何必强求。”晚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向后仰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吃饭去吧。” “可是,明明知道还有两份纪念物,却找不出来,好不甘心啊!”叶晨烦躁的挠了挠头,将她平时都很注意整齐的头发给弄乱了。 晚晴倒是平静的笑了笑:“人生总是会有遗憾的,能得到一份就不错了,干嘛总是什么都想得到?你觉得你见到了,你想到了的,就必须得属于你吗?连你自己的人生都未必全属于你自己呢。” “啊……” “吃饭去吧?”毛叶媛笑着戳了戳叶晨的脸颊。 “去吧……” …… (三) 离开的时候,大家走的还是后门。 当知道这后门是被两个女生晃倒的,江兴不由‘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你们。” “反正迟早也要倒的。” “你们觉得拿502黏得住吗?”杨增的想象力又开始天马行空了。 “想什么呢!” “怎么可能。” “就是。” “量够多的话,说不定还真行。”晚晴戏谑地笑道。 “去哪里吃饭?”难得大家聚在一块儿,叶晨当然不会想着回家吃了。 “高一高二那会儿放学时,我们经常去吃的地方,怎么样?”江兴提议道。 “还开着吗?” “应该开着吧。” “开着的,我前几天才去吃过。”杨增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 (四) 所谓经常去吃的地方,并不能算得上是饭店。 甚至连小吃店都勉强。 它坐落于小巷里。 从外面根本找不着丝毫痕迹。 只有住在附近的人,以及银江高中的学生们才知道。 这都是靠大家的口耳相传。 ——因为好吃而且便宜。 众人顺着小巷往里走到尽头,总算看到了这家小店。 它实在太小,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一个夹缝。 以至于里面只能放些锅碗瓢盆和食材,而看起来像是路边摊的临时灶台则摆在店门外。 再往里走,堆着许多废纸板和破旧的家具——那些东西已经称不上是家具了,顶多算是家具的碎块。 唯一完好点的,是一把没有椅背的椅子。 在这里是没有地方坐着吃的,但在等待的时候,倒是可以坐在那张椅子上。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油烟正在缓缓散去,老板正拿抹布清理着灶台——当然也擦不了多干净就是了。 “这里是吃什么的?”毛叶媛疑惑地问。 “盖浇饭。”杨增飞快的说道,然后冲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 “来了?” 就像是老熟人一样。 “嗯,还有菜吗?” “有,要吃什么?” “酸辣土豆丝盖饭。” “好。” 老板是一个人忙活的,所以食材也得一个人准备。 因为中午生意最好的时候已经过去,所以他得现场给土豆去皮,并且切成丝。 “从来没吃过诶。” “一般就是晚上放学不想回家吃的时候,会过来吃,用那个泡沫饭盒打包。”江兴比划着向毛叶媛解释,“我们就在路上边走边吃,那感觉可爽了。” “哦哦——我就说有时候放学会看见一些男生捧着盒饭在路上边走边吃,还想着哪里买的呢。” “基本都是这里买的。” 明明不是什么方便的小吃,但大家还是很愿意来吃。 因为味道确实很好,而且价格也很便宜。 “不过一般不是点这种盖饭,是点油炸米吃。” “对对。”杨增跟着用力点头,“和炒米差不多的东西,但味道要更好,而且上面也可以盖肉末或者煎鸡蛋什么的东西。” “那……我要吃这个,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我也吃这个。”站在这里的时候,那往日的旧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让晚晴想起了曾经放学的快乐。 高一高二的时候,自己还是吃得起的,但到了高三,连这么便宜的东西,都很难得才会去吃一次了。 “嗯,我也要这个,我要盖肉末的!”叶晨用力点头。 “老板,三份油炸米,一份要盖肉末的,另外两份……” “我加糖醋酱。” “那我就我就……”毛叶媛犹豫了一下,“就……煎鸡蛋?” “好。”老板的回答还是很简洁。 脸上的笑容却很殷切。 倒不是他不愿意说话,而是他天生结巴,说长的句子就会卡壳,所以一般只做简短的回应。 “我要辣椒炒肉盖饭。”江兴点了个普通的午餐,“辣椒多搞点。” “行。” …… (五) 这里是没处坐的。 不过大家对这附近都很熟悉,所以拎着装有泡沫盒的袋子,就走出了小巷,在一幢居民楼下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这是大爷们最爱的地方——他们总会在这里下象棋或者围棋。 不过天气那么热,他们倒也不会出来,真要出来,也得是傍晚的时候了。 所以五人可以完全占用这张石桌而不用担心被人打扰。 可惜石桌前只有两个石凳,所以其他人就只能站着吃。 ——或者像晚晴这样,干脆坐在石桌上吃。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去大学啊?”江兴扒着泡沫盒里的辣椒,本就炎热的天气,他脸上流的汗水要比别人都多得多,明明被辣得‘哼哧哼哧’喘着气,却还是吃得很香。 “二十号以后吧,可能二十一二号就去了,早点去,票好买。”和两个男生关系最近的叶晨回答道。 “哦——” “你们呢?复读有着落了吗?” “嗯,我们去雨空高中复读,是专门开的一个复读班。” “这样啊……”从来没复读过的叶晨感觉有些新鲜,“我还以为会和其他高三一起读呢。” “也有这样的,不过还是复读班效率更高吧。” “之后可得努力啊。” “哈,放心吧,不就是本科吗,明年肯定考上!” “别吹牛行不,考个专科就不错了。”杨增挤兑道,“我上本科还差不多。” “你小子等着被我超过吧!” “看,江兴又再讲笑话了。” 叶晨被杨增逗得笑了起来。 毛叶媛也跟着笑。 于是大家都笑了。 包括晚晴。 不过,大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但还是笑了。 笑着掩饰着……些许忧伤。 …… 57.里提姆熙酒吧 就像往常放学的时候一样,晚晴她们向江兴与杨增道别。 只是这一次分别,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但叶晨和江兴他们却都很有默契的只字不提‘下次见’之类的话。 仿佛默认了明天还会再见面一样。 “那我们也回去啦?”毛叶媛用小手遮着太阳,往旁边走了两步。 她姐姐们虽然在繁华地带开店,但她家住得距离学校并不远。 就在附近的一栋居民楼里。 那里以前是给工人们住的地方。 “好。” “啊,毛毛虫——”叶晨喊住了她,“你知道我们传呼机号码吗?” “不知道诶。” “记一下吧?要是你想提前出发或者怎么样可以直接给我们发短信——我们还是和之前那样联系你家里吗?” “嗯,联系我家里就好,我爸妈到时候会和我说的啦。” “那我把传呼机的号码写给你。”叶晨将草稿本从车篮里拿了出来,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将那一页整齐而仔细地撕了下来,“给,有事就联系我们吧。” “好呢,那我先回去啦?你们要骑车回银起路?” “没啊,现在近多了。” “哦哦,对呢,已经搬家了,那拜拜了?” “拜拜!” 叶晨看了一眼一直没和人道别的晚晴,用胳膊撞了撞她的身子,“怎么了?这么沉默?灵魂出窍了?” “傻哔。”晚晴看都没看她一眼。 “文明点好不好,你能不能从现在开始,坚持一个月不说脏话?” “放屁的话少说。” “……切,随你随你,那我们回去?” “回吧。”晚晴沉默了几秒,才轻轻点了点头。 …… 明明一整天太阳都猛烈得像是要将大地烤干,但骑到半路的时候,阴云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迅速遮挡住了天空,然后没有丝毫酝酿的就下起了大雨。 温热的雨点落身上,让人有一种在洗热水澡的错觉。 “哗啦啦——” “轰——!!” 炎热的夏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空气都变得凉爽起来。 “哈……好爽!”晚晴不仅没有要躲雨的意思,反倒还兴奋地用力踩起了踏板,张开小嘴像是要直接去喝从空中落下的雨点——对于她而言,那仿佛是无比解渴的甘露。 “找个地方避雨吧?小心着凉了啊!”叶晨拍着晚晴的肩膀大声喊道。 这次回去,倒是她骑的车。 ——当然,倘若不是叶晨‘撒娇’的话,恐怕还得是她来骑呢。 “大夏天的,怕什么啊!这么热还会着凉吗?这样迎着大风大雨骑车——多他妈爽啊!”小脸已经被雨水淋湿的晚晴大笑着喊道,“不爽吗?啊?” “但是——之前那么热,一下子——又降温淋雨——会着凉——的啊!”叶晨用力揉着晚晴的头发,“找个地方避雨啦!” “再吹会儿风!” “等下可别真着凉了啊!” 晚晴终究还是没有疯太久,也可能是吹了一会儿风,淋了一会儿雨之后,她又有些腻了。 ——她对许多事情的兴趣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里是接近城市的郊区,旁边有一些低矮的居民楼。 此处曾经工厂的区域,后来随着城市扩建,原本的工厂被搬到了更远的地方去,也就是银江高中那附近,原本的旧工厂都被拆除,只留下了那些集体宿舍,被分配给了一位位工人。 由于这里都是那些早些年分配到宿舍的工人,所以大部分都已经退休或者快退休了。 特别是那些已经退休的工人,在这下岗潮来临的时代,是最轻松的群体之一。 毕竟退休金还是照样的发放,不仅自己够用,甚至还可以留出许多给自己的孩子们用。 所以这里同样也住了很多年轻人。 基本都是这批退休工人的后代。 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使不算繁华,但这里却也还是相当热闹的,沿街有许多装修简陋的小店,甚至还有几家墙壁上满是涂鸦的酒吧。 这里没有什么环卫工人,但街道看起来却不算脏乱,因为总会有人在寻找着可以回收的废品。 在农业税仍然存在的九七年,有一个荒诞的事实,那就是在城里捡垃圾赚的钱,甚至比在乡下种地还多,生活可能还要更加滋润一些。 更重要的是——比种田轻松,不用怕突如其来的灾害,毕竟这些钱每天都可以结算。 晚晴和叶晨站在了一家没有营业的小店前,和酒瓶一个颜色的绿玻璃后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台缝纫机,这里看着不是停业,只是老板暂时关门了而已。 在这里,这样的店倒是很常见,一般店主就是房东自己,平日里去其他地方打工上班,得了空的时候就回来开店。 特别是像裁缝店这种可以接受预定的生意,店主一个人干两份工的情况并不在少数。 大雨一下起来,就像是不打算停了一样下个没完。 滚烫的地面蒸腾起水汽,但温度下降的速度却并不算快。 “下雨了反倒感觉更口渴了。”晚晴咕哝着摸了摸口袋,“我去买瓶水喝,你要不要?” “啊……我要喝饮料。” “可乐?” “会不会太贵了?” “别的又不好喝。”晚晴将自行车拉到了屋檐下来,顺手将它锁上,“走,找一下小卖部去。” “好像没看到诶。” “那应该就在巷子后面,这种地方不可能没有小店的。”晚晴说着,就朝着巷子里走去。 房子和房子挨得很近,也让巷子显得很狭窄。 走在巷子里,甚至都不用担心有太多雨水落在自己身上。 巷子外是一块空地,中间有一口已经干枯了的水井。 旁边就是一家杂货店,看起来狭小而拥挤,就连门板上都挂满了小饰品和玩具。 叶晨跟着晚晴侧身走进去,却还是不小心蹭歪了货架上的商品。 “要买点什么?”戴老花镜的老板抬起眼皮子问着,将手里捧的报纸放下来了一些。 “两听可乐,嗯,再来一包口香糖。” “冰的?” “肯定啊。” 于是老板就晃悠悠地站起来,转身打开了摆在自己身后的冰柜,从里面拿出了两瓶包装精致的可乐来。 虽然都是可乐,但这个年代的塑料瓶要比未来的厚实许多,捧着也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当然了,在未来,这是最廉价的饮料之一,于现在,却是颇具小资味道的‘奢侈品’。 晚晴付了钱,拿着其中一瓶,迫不及待地走出了这拥挤的小店,‘呲啦’一声拧开了瓶盖。 可乐最美妙的,就是第一口。 “咕噜,咕噜,哈——!” “咦,晚晴,你看。” “什么?”晚晴顺着叶晨目光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家简陋的理发店,有个三十来岁的女理发师正在给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理着平头,没有电推子,只有几种造型不同的剪刀来回的用。 “不是那里,是旁边。”叶晨伸手指了指。 “嗯?”于是,晚晴的目光就又向边上挪了挪。 那是一家酒吧。 外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废弃的金属管,招牌也是用旧零件拼凑起来的,看着很有粗犷的工业风格。 然而招牌上的字却让她愣住了。 ——「里提姆熙酒吧」。 里提姆熙,竟然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这里晚晴从来没有来过,但从墙壁上的痕迹来看,这家酒吧应该起码开了有五年以上。 “哎,老板。”晚晴将嘴里的可乐咽了下去,歪头冲杂货店里的老板喊道,“那家里提姆熙酒吧,开多少年了啊?” “那个啊,开了有十几年了吧。” 或许,老田真的得了一种精神疾病。 他在偶然的一次来到过这家酒吧,记住了它的名字,然后可能是某些原因,让他忘记怎么来的了,再加上生活的失意,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很有可能。 指不定那些镭射纸船票什么的,是他自己打印出来的,只为了让自己能够更相信那座天空之岛真的存在。 还没来得及去细想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晚晴的思绪就被打断了。 因为她分明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酒吧的侧门走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林宿梦。 林宿梦不算是个好看的女孩子,但她今天却打扮得很漂亮。 ——穿着非常日式的蓝黑色水手服,头发也仔细梳理过,卡了一个漂亮的黑蝴蝶发卡,脸上好像抹了点粉,看起来比往日要白许多。 睫毛比平时长不少,嘴唇应该是抹了比较有光泽但不会太夸张的唇彩,看起来十分粉嫩。 她化妆了,虽然只是淡妆。 可是,从酒吧里出来,又画着淡妆,穿着平时从来没见她穿过的衣服,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 叶晨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喊她的名字,抬起的手也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假装是在挠头。 就在这时,林宿梦也同样看到了她们。 六目相对。 拎着一个日式书包的她,慌张地转头就跑。 “小梦!”犹豫中的叶晨终于不再犹豫,她赶忙喊了一声,但却见林宿梦跑得更快了。 大雨淋在她的身上,她却不管不顾,而且因为跑得太快,好几次还差点摔倒。 “小梦……她……她到底……”叶晨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白痴,你追什么啊。”晚晴在后面骂了一声,也赶忙加快了脚步。 …… 58.林宿梦的工作 (一) 大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 地上有了些许积水,小巷里的青石板路显得更加湿滑。 叶晨在后面着急地追着,林宿梦却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小巷里穿行。 然而没跑两步,就见她脚下一滑,这次终于是没能重新掌握住平衡,‘啪嗒’一声滑倒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垃圾桶,当她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垃圾桶也被拽得要倒下来了。 追在后面的叶晨赶紧扶住,免得它整个砸在林宿梦的身上。 这一番奔跑追逐,让俩人都有些狼狈,而最狼狈的,还是摔倒了的林宿梦。 干净的水手服上沾了不少污泥,发绳也已经在奔跑中崩断了,这会儿散乱着,有一半掩盖住了她的脸庞。 “没、没事吧……”叶晨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的林宿梦。 她现在多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见到刚才的那一幕,不知道她是从酒吧里出来的。 别说是九十年代了,哪怕再过二十年,酒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依旧不是个好地方,经常去酒吧的人,也会被默认不是个好人。 酒吧这种地方,几乎就是对等了大型的洗头房,或者说简化版的夜总会。 男人在那里出没倒是还好,顶了天也就说是个花心公子哥。 但女人要是出现在那里,不用很多次,只要有一次,别人就会觉得她不是个正经人,甚至会下意识觉得她就去酒吧就是去卖的。 对于叶晨而言,这就像是在青楼里见到了自己的老同学一样。 那种复杂的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就在气氛僵硬着的时候,一双手臂伸了过来,将侧趴在地上的林宿梦扶了起来,顺手递上只剩下一半了的粉色卷纸。 这种纸不是故意做成粉色的,事实上,正是因为少一道漂白的加工工序,才会呈现出这样的颜色。 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而且相对又不会太过粗糙。 “擦擦吧。”晚晴平静地说道。 林宿梦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却又鼓不起勇气开口。 “小梦你到底……”沉不住气的叶晨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我只是……只是在工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林宿梦焦急地解释道,“因为里面工资很高……” “为什么工资很高?” 叶晨这简单直白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沉默了。 “我……” “你不会,不会……真的……真的那个吧?真的在……”叶晨吞了口唾沫,没法把那更关键的词语出口。 “别挡在路上,要聊的话,找个没人的角落慢慢聊。”晚晴淡淡地说着,也不管她俩愿不愿意跟上,就自顾自的走在了前面。 一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似乎就在今天看到林宿梦从酒吧出来的那一瞬间,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疏远了。 仿佛凝固了的空气,让人感到呼吸都有些不太顺畅。 叶晨和林宿梦似乎都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嘴唇蠕动了半天,却都没能从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 (二) 这里是农田边的一座竹亭,亭子不大,只是拿来供人避雨的,甚至连可供歇坐的位置都没有。 于是三人就只是站着,默默看着那剪不断的雨线和远处山林里升腾而起的青烟。 “我……你们,你们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所以到底是……怎么样?” “这个酒吧其实还挺正规的,我只是,我只是在里面的服务员,就,就是给别人送酒过去的,我这个……穿的这个,其实是工作服……” “要……陪酒吗?”叶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不用不用,就是和普通的饭店服务员一样,把菜端上去就行,不、不用和客人喝酒的。” “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一个月的工资有……两千。” “服务员的工资,能有这么高吗?” “因为有的客人会给……小费。” “为什么给你小费?” “就是如果他们要求你喝了,你喝了的话就……唔!”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的林宿梦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紧张地看着二人。 叶晨不安地舔了舔嘴唇:“那你到现在……没事吧?” “如果你当我们是你的朋友,就不要怕因为这件事我们会疏远你。”晚晴转过身,认真地盯着林宿梦的眼睛,“你有难处,我们都能理解,这件事,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就不说,但是不要扯谎欺骗我们。” 林宿梦的小嘴一扁,语气中带着几分哭腔:“我、我也不想的……但学费真的好贵……我发誓,我绝对绝对没有做那种事,最、最多陪酒的时候让他们摸一下……摸一下我的大腿,但是,但是我很快就跑掉的!而且这样的时候,很少!” “不少吧。” “……不是很多。”林宿梦不安地抚了抚裙摆。 “只要没到那最后一步就好……”叶晨为她松了口气,“为什么找这样的工作啊?” “我爸妈不让我出来,如果我暑假出来打工了,他们就要和我断绝关系。” “那就断啊。”晚晴说的轻描淡写。 “可能、可能我还是……做不到吧。”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也是把我养大的父母,没有他们,我一个人也活不到那么大……” “要是没他们你也不会出生了。” “是呀,起码有这份恩……” 林宿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晚晴打断了:“如果不把你生出来,你也不会活着来受罪了,所以不是对你有恩,而是和你有仇。” 这清奇的角度,让叶晨都诧异地看了她两眼。 “总之,总之我做不到真的断绝关系呀,然后我爸的一个叔叔说给我推荐一个工资高的暑假工,一个月能有两千左右,我妈就松了口,说可以跟这个叔叔来打工,但一半的工资要给他们。” “那他们知道你做的是什么工作吗?” “不知道,只有我弟弟知道,我、我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位叔叔也告诉我,最好别说,其实,其实酒吧里都还好,他对我也挺照顾,如果有客人非要硬来,他也会来解围的,我,我并没有受欺负……” 叶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却又说不上来。 “这也算不被欺负?把本应该属于你的权利拿走,然后再施舍你一小部分,你就感恩戴德了?” “最起码这个叔叔对我挺好……” “刚毕业的女高中生,而且马上就读大学了,他有没有对别人这么宣传过。” “……有,有说过。” “呵。”晚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叔叔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小心思。 林宿梦沉默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就算只有一半,也比大多数工作的工资高了,所以我就答应了,两个月可以攒够两千块钱的学费,剩下的生活费用我攒的零钱也能支撑一段时间,等到了那边我再找工作。” “东北的工作恐怕更少。”晚晴摇了摇头,“你的零钱哪来的?” “有一些亲戚给我的压岁钱,让我不要上交给父母的,还有我爸妈每年给的那些压岁钱,以及偶尔卖废品的钱……我私藏了一点,攒久了也有不少。” “按理来说,今天应该才刚上班吧。” “因为昨天有个很有钱的,给了很多小费,我已经攒得差不多了,所以来结算工资要打算不做了,不然再遇到那个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林宿梦委屈的揉了揉眼角,“昨天,昨天什么都摸了……我,我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我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我可能就……就真的变成……变成……” “所以呢,工资结算到了吗?” “那位叔叔……他,他确实还好……没有为难我,就把工资都给我了,还多给了一点钱凑了个整数。” “下次不要再找这样的捷径了。”晚晴看着眼圈通红,脸上糊着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林宿梦,没好气地骂道,“当人堕落的时候,就会一直堕落下去,变成婊.子之后,就再也没法回头了,懂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 “没事的小梦,我们能理解你的,你不要那么……那么难受,这件事我们不会和别人说的。”叶晨宽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唉,又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了?她像个脑.瘫一样,还对那个家庭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依然把自己束缚在其中,根本就没有挣脱开来,先不说你那狗屁的父母到底怎么回事,就说你自己吧,为什么要那么软弱?他们说断绝就断绝,你怕什么,真正爱你的人,不会真因为这种事而断绝关系的,如果真的断绝了,那才是好事,说明他们真的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你也不是为了去做什么坏事,你只是想自己赚钱付大学学费,他们倒好,不给你准备也就算了,还不让你去赚!” 晚晴怒其不争的骂道:“你他妈是断手了还是断腿了,出不去了还是咋的了,就算给你关住了,你难道就没机会逃出来吗?更别说他们根本没关住你,你随时可以逃出来,逃离他们的掌控,去过自己的人生,我这里你又不是不能住,为什么还要自以为是的在那里逞强?该逞强的地方不逞,不该逞强的地方硬逞,我他妈还真是觉得你他妈有点搞笑的,你都读上大学了,你总不是脑残吧?你智商没问题吧?” 叶晨想说些什么,却被晚晴一眼瞪了回去:“你闭嘴,我们是没法帮她一辈子的,她自己不明白,没法做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就算不成为她父母的傀儡,也会变成其他人的!傻哔兮兮的,你他妈,难道就不会反抗的吗?你明明都已经开始反抗了,却只反抗一点,是有病还是怎么的?那你干脆一开始就别反抗好了啊!” “少说点,少说点……”叶晨赶忙打圆场,“你说的也太过分了……” “对不起……我……” “你他妈,又是他妈对不起,整天就是对不起,老子不需要你说什么对不起,你他妈对得起你自己就他妈行了!搞不懂你们这种人,一个个的,脑子进水还是怎么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 本就情绪低落的林宿梦,彻底被骂哭了,她跪坐在地上,掩着脸一下又一下地啜泣了起来。 …… 59.不要任人摆布 一场大雨,只是让吹来的风变得凉快了些许,但温度却没下降太多,仍是夏天的感觉。 雨已经快要停了,只是随着风还零零碎碎的飘落下来些许而已。 房间里的玻璃窗敞开着,没有被蒸发掉的雨珠还在缓缓流淌。 叶晨坐在书桌前,托着腮帮,时不时看晚晴一眼,后者低头看着小白,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终于,她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啪’地拍了一下小白的脑袋:“看什么看啊!” 然而小白实际上一直趴着睡觉,根本没看谁,这一下把它打得格外委屈。 “咳……你也不至于拿狗撒气吧。” “我说你呢,看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你,你等下记得道歉啊。” “我说的有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先不说。”叶晨撇了撇嘴,“就,小梦她本身都很难过了,你还这么说,回来了还继续说,然后,人家都被你说晕过去了,你还不道歉啊。” “我说的都是诚恳的实话,谁知道她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一下子就晕过去了,关我屁事。” “……那你文明一点啊。” “我已经很文明了,我他妈都没骂人!” 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你这不算骂人吗……” “那只是语气助词。” 林宿梦是跟晚晴和叶晨一起回来的,她似乎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像晚晴说的那样,彻底和父母断绝关系,而且这样一来,可以把剩余的钱都自己留着,到时候交完学费还能留一些生活费出来。 但晚晴却又说什么‘你不要任人摆布’之类的话,反正就是让她自己想明白自己到底要怎么做,不要别人说了什么,她也就跟着那么想。 语气激烈得就像是吵架。 到家了,晚晴又问她录取通知书在哪里,结果林宿梦说是在她父母那。 于是,她又被伊臭骂了一顿。 因为这下子想不把剩下的钱给父母都不行了——有把柄被拿捏了。 这年代可没有全国联网,没有录取通知书是没法入学的。 虽然也可以重新申请,但走流程很麻烦,银江高中都已经全部解散了,本就麻烦的事情就要更加麻烦了。 相比之下,还是直接把钱给父母换回录取通知书来的方便。 但这样的话,就又失去了一个选择。 林宿梦再一次走在一条被别人计算好的道路上。 晚晴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堆,而林宿梦就一直坐在地上哭,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是气晕了,还是因为缺氧而短暂休克了。 其实晚晴自己也有点手足无措。 她只顾着说得畅快了,却没想到竟然真能把人骂晕。 “要是那时候我在网上和人对喷能把对面给骂晕就好了。”晚晴又用力拍了下小白的大腿,“小梦就是承受能力太差了,这样走出社会可不行啊。” “走出社会还有大学四年呢!”叶晨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成长吃了很多苦,就也要求别人吃苦吧?” “什么和什么,你小子懂个屁啊,我那是讲道理,又没让她吃苦,恰恰相反,讲道理就是让她以后少吃苦,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想笑,我哪怕和小白说,它都听懂了!” 小白听到晚晴喊自己名字,就仰起狗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一下晚晴,仿佛在表示它真的听懂了。 “唔……”短暂晕过去了的林宿梦就像是重新开机了一般,眼皮子不断颤抖着,然后猛然睁开,大口喘起了气,“呼……呼……我在哪里?” “你脑子坏……”晚晴把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有些别扭地改口道,“在我家,刚才你晕过去了,有没有事?” “还好……就是有点……嗯……”林宿梦‘嗯’了半天,脑子似乎才重新运转起来,“啊,刚才大脑一片空白,感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呼……现在好了。” “没关系吧?晚晴她就是说话嘴贱,不是真的要骂你,你别介意。” “我知道的啦……她向来就是这样的嘛。”林宿梦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她却笑着反过来安慰起了晚晴,“不用担心我,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别,搞得好像我在PUA你似的。” “PUA……是什么意思?” “你就当是‘洗脑’的意思好了,解释起来太麻烦。” “嗯……” 晚晴皱着眉头,又想说些什么,但这次终究是没有再继续说那些话:“算了,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打算怎么样?” “我,现在要回去一趟,然后等下过来。” “哦?你是因为我这么说了,才决定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这么决定的?” “听我说完嘛……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受了影响,但总之我打算把录取通知书偷出来,然后把行李也带上……但是,还是按照我承诺的,把一半的钱给他们,我就……放在桌上好了。” “浪费力气,他们也不会领情。”晚晴在林宿梦辩解之前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不用管我怎么看的,你管你自己做就行了。” “嗯……总之,不管怎么样,我……我还是,还是……他们还是我的父母。” “随你。”晚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摆了摆手,“不用和我说,做你想做的事就行——做了之后就不要后悔。” “我也不知道后不后悔,但……就这么做吧。”林宿梦用手背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旁边的叶晨赶忙递来了一包餐巾纸,“还好有你们在……” “你该回去拿东西了。” “嗯!” “刚才都晕过去了,没事吧?现在出门。”叶晨关切地问道。 “没事吧,应该。” “骑我们的自行车去?”叶晨又问。 “嗯……但是行李拿不了呀。” “那你打算怎么去?” “公交车吧。” “三轮车怎么样?” “倒是也可以……” “那就骑三轮车吧,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吧。” “那我带你到楼下把车骑出来。” “好……”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没有喊她,只是自己从抽屉里拿出三轮车钥匙,带着林宿梦下了楼。 晚晴就趴在窗边,眯起眼睛看着楼下正将三轮车拖出来的二人。 “去拯救自己吧,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啊。” …… “她回去了。” “嗯。” “你下次说话委婉一点嘛,明明算是好心。” “懒得委婉。”晚晴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小梦都能理解我,你怎么还理解不了?啧。” “她只是不想让你生气啊,你说那些话,她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换个人来,可能早就暴跳如雷了,别人要这么说你,你会不生气吗?” 晚晴撇了撇嘴:“小屁孩……” “你才是小屁孩。”叶晨凑上前来,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将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你就是个自以为已经成熟了的小屁孩,切。” “叔懒得和你吵。” “就你还叔呢。” 晚晴贯彻了她刚才说的话,真的没和叶晨继续吵。 不过这倒更像是一种故意的鄙视。 “我们不能拯救所有人,但是只要能帮到的,都尽力去帮吧!看到别人越来越好,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啊。”叶晨将脸颊和晚晴的紧贴在一块儿,“是吧?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脑.瘫才这么想。”晚晴嗤笑了一声,“别人过得好不好关你屁事,有什么好帮的。” “那你还这么为小梦焦急?” “因为我他妈就是个脑.瘫。” 面对连自己都不放过的晚晴,叶晨的表情顿时有些呆滞。 当一个人平等的攻击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时,是否证明他就已经是无敌的了呢? 今天一直下着雨,所以没有看到夕阳日落,就已经到了夜晚。 父亲发了条短信说晚些回来,要和同事们在外面喝酒。 ——他最近似乎经常和同事去喝酒。 不过也正常,毕竟在一个单位里,想要融入,总得做些合群的事儿。 而父亲显然也算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事实上以前在工厂里上班那会儿,他也是经常八九点才到家。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一个经常陪领导喝酒吃饭的人,却这么轻易的就被下岗了。 好在依然收获了一些朋友,偶尔还是能帮上些忙。 就像上次借面包车的朋友,便是工厂里的老同事。 雨声渐停,窗外又时不时的响起了虫鸣声,晚晴刚洗好澡,躺进了她的‘棺材床’里。 “小梦还回来吗?” “还没……她可能找不到录取通知书?” “应该不太可能,她不是有个弟弟当内应吗。” “说不定连她弟弟也不知道呢……而且距离那么远,肯定没这么快啊——你不吹头发啊?” “大夏天的,吹什么头发,风吹吹么好了,又凉快。” “今予说经常不吹干头发,头发会变得很硬的。” “美少女的发质是天生的,不用保养。” “哦,我还想着我用完给你用呢,那我放好了啊。” “——你帮我吹一下。” “你自己吹啦!” “懒。” “……你怎么不懒死呢。”叶晨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拿着吹风机走到了她背后,细心打理起了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来。 …… 60.终要说声再见 (一) “姐!今天有你同学来找过你……” “嗯,我知道。” “你要走了?” “嗯。” “哦……和爸妈说过了吗?” “没有。” “嗯……” 林听沙站在几米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样,不能迈步过来。 风儿吹乱了天空的云彩,露出了那在今天似乎显得格外大的月亮。 林宿梦轻咬着嘴唇,右手紧紧捏着行李箱的把手。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想说的话,都已经被风带走。 “姐姐把你的行李箱拿去用了。” “嗯,姐你拿去用吧!”林听沙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脏兮兮的小手还揣着口袋里的弹珠,“姐……” “怎么啦?” “现在就走?” “嗯……” “还回来吗?” 林宿梦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 “哦……” 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 林听沙把口袋里的弹珠盘得‘咵嚓咵嚓’作响,他忽然伸出手,将一枚纯红色的弹珠高高举起:“这是我今天赢来的哦!” “很漂亮呢。” “姐姐要吗?” “我……不用。” “哦……” 林听沙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地将弹珠放回了口袋里。 “今天就走?”他又问了一遍。 “是的。” “姐姐,我会好好读书的,以后我赚钱了再养你!” “不用啦。” “我说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好。”林宿梦转过身去,将行李箱放进了车斗里,她跨坐上三轮车,微微侧过头,看见弟弟还站在不远处,准备目送自己离去。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似乎打开了她的心扉,让她轻轻笑着,将一直藏在心底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 林听沙有些慌张和不解,但好像又早有预料,并不显得的十分惊诧。 “所以,你要好好生活啊。” “……姐。” “我现在不讨厌你了,或许就算没有你,我的生活也是一样的。” “……姐!” “嗯……?我要走了。” “我不讨厌你!” 林听沙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喊道。 或许他还没法很明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在那一瞬间,他的情绪已经传达到了林宿梦的心中。 “我不会回来了。” “以后我养你!”林听沙坚定地喊道,仿佛没听见林宿梦说的话一样。 她终于什么也不再说了,只是踩着踏板,头也不回地向前骑去。 “再见……” 她在心里轻轻的呢喃。 …… (二) 大风吹弯了树干,压低了枝杈,赶走了云彩,露出了那迷人的璀璨星空。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还带着几许野草的清香。 轮轴转动的声音停了下来,窗外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而后,就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默默地走出卧室,提前打开了大门。 她在门口站了没几秒,就看见林宿梦费劲地拎着行李往上走来。 “小梦。” “嗯,我已经好啦。” “东西都在这里了吗?” “嗯,都在这里了——我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话,过几天我们就出发吧?明天去买票好了。” “好呀。” “有没有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是有那种感觉,就好像重新再活了一次。” “饿了没有?” “……有点,家里有菜吗?我想做点简单的吃。” “有吧,面条和年糕都有,我也有点饿了……” “那我也给晨儿做点吧?” “还有晚晴的那份——我们都还没吃晚饭呢。” “好呀。” …… (三) 客厅里是没有窗户的,所以想要享受雨后的晚风,要么去阳台,要么就只能到小房间里来。 或者,直接坐在厨房里开吃也可以——就像她们现在这样。 “晚晴。”刚喝了一口年糕汤的叶晨忽然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干啥。”回应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 “暑假真的快要结束了啊。” “还有十来天。” “很快的。” “是挺快。” “感觉这个暑假还没过去的话,高中的生活就还不算完全结束……总觉得,好像还在读高中一样。” 晚晴低头吃着年糕,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懒得理她。 林宿梦将嘴里的青菜咽了下去,深有同感的说道:“是呢,或许这才算是我们高中真正的最后一个暑假吧?” “是啊,虽然理论上来说,高二那个才是最后一个暑假,但总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个。” “应该是叫,最后的最后。” “对!最后的最后,只有这个暑假结束,才感觉高中生活真的离自己远去了。” “高中才三年,大学还四年呢,到时候你们还是要像现在这样继续感伤一次吗?”晚晴懒洋洋地托着腮帮问道。 “但总感觉高中和大学不一样,大学了的话,离开家了,好像有一半已经步入社会了,要思考的事情也比高中多得多了……” “是呀,高中就像是家一样,而且高中的大家,更单纯,但是到了大学,就不知道了。”林宿梦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总要说声再见的,和我们高中的生活再见。” “搞追悼会呢?别说着说着哭出来啊。” 晚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破坏气氛。 二人刚酝酿出来的伤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呀你干嘛啊,我们还在享受那种青春逝去的忧伤呢!” “噗……嗯……确实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虽然难过,却又很享受。” “或许那就是怀念吧。” “二十都没到的小屁孩在这扯什么怀念。”晚晴撇了撇嘴,“等你们到中年了再说吧!” “晴儿干嘛总是那么老成呀,明明自己也没多大。” “她就是这么自以为是的。”叶晨趁机攻击了晚晴一下。 “人总是惆怅于过去啊。”晚晴摇了摇头。 “说的好像你没有一样。” “呵,偶尔也会吧。” “我们要长大了。”已经吃完了年糕的林宿梦抱着膝盖坐在凳子上,轻轻摇晃着身子,“以前总想着快快长大,但现在,却又怀念起没长大时的自己了。” “但长大了才可以做选择,对于小梦来说,还是长大了好吧?” “或许是吧……但,就是觉得有些难过。” 窗外的风又将树枝压得更低了一些,被雨水洗刷过的天空,显得更加澄澈,那些星辰,也更加璀璨。 树影朦胧,云如薄纱,朝远处望去,夜幕星河下的世界,让人感觉有些梦幻。 晚晴神情恍惚地望着窗外,想到自己才只是回到了过去一年而已。 但未来二十几年的生活,却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好像她就应该这样生活着一样。 简直像是一场梦。 关于未来的记忆是梦,这一年的生活,也像是梦。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不像是活着。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徜徉在星河里的,一种无法死去的生物,只有大脑在运转着,构建出名为生活的幻象。 “明天还会来吗。”她忽然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 “啊?”叶晨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会呀。”林宿梦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我不喜欢白天。”晚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叶晨还是飞快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夜晚的群星更璀璨,而白天,只属于太阳。” 叶晨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我也喜欢夜晚,有星星的,没星星的,我都喜欢。”林宿梦却好像和她有了些共鸣,“因为黑夜有很多可以隐藏自己的地方。” 晚晴没有再回答,她站起身:“都吃完了吧?今天我洗碗。” “咦?太阳从西边升起了?你不是晚晴吧?你是从镜子里来的另一个晚晴吧!” “就你他妈批话多,那你洗啊。” “咳咳咳!你洗你洗……”叶晨顿时感觉熟悉的晚晴又回来了,心情不知为何放松了许多,讪笑着逃出了厨房,“小梦,你去洗澡吧!有热水的!” “好呢,其实我洗冷水也没关系。” “有热水就洗热水吧,虽然是夏天,不过,刚下过雨,还是有点凉的。” “嗯。” …… (四) 叶晨躺在上铺,晚晴则躺在自己那凹坑似的棺材床里,刚洗完澡的林宿梦,也十分好奇地挤了进来。 下铺也不算小,即使是两个人也能挤下。 当然,那就几乎没有什么可活动的空间了。 “好奇妙的感觉。”林宿梦新奇地睁大了眼睛,“有一种装进棺材里活埋的感觉。” “咳,没那么夸张吧?”趴在上铺的叶晨垂下一条白生生的大腿来,任由从窗外吹进的一缕微风轻轻挠着自己的脚丫,“和晚晴挤在一块儿的感觉怎么样?” “挺有趣的呀,而且再一次感觉——晴儿真的好软呀!” “——别挤我了行不。”晚晴无奈地咕哝道。 “诶?我已经尽力往边上靠了——从这里能看到窗外的星空诶!” “是吧,其实这个床还挺爽的。” “要有个盖子盖上就更有意思了。”叶晨揶揄道。 “你就羡慕吧。” “我才不羡慕你那棺材床!我上铺宽敞多了——我关灯了啊!” “关吧。” 房间里的灯刚熄灭,外面就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 是与同事们喝完酒的父亲回来了。 林宿梦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今天的夜空真的好美。” “是啊。” “比这更美的,是被我们抓住了一点的……未来。”晚晴傻笑了一下,朝天花板伸出手臂,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 “那是美妙,不是美丽啦。” “都差不多。” “嗯嗯,都很美!” …… ======== 「第四卷 未知的自己」完! 下一卷将会是一个长卷。 敬请期待,第五卷—— 「落日满秋山」。 「第五卷」 落日满秋山 1.绿树阴浓夏日长 1997年8月17日。 深绿色的行道树正在热风中微微摇晃着叶片,阳光穿过那茂盛的树叶缝隙照射下来,变成了一束一束的光柱。 叶晨走在前面,踩着树与墙的影,沿着路边而行。 八月十五号之后,就已经可以去学校报到了,当然,也没必要真的去那么早,所以晚晴她们今天才出来买票。 八月下旬的知了发出更清脆响亮的鸣叫,似乎将要就此用尽它们所有的力气。 依旧燥热的天气让走在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这让在公交车站旁边摆了个泡沫箱卖冰镇饮料的小摊贩生意很好。 林宿梦用舌头轻轻舔着只剩下一小点了的冰棍,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而就走在她身旁的毛叶媛看见了一只趴在树干上的毛毛虫,兴奋地大喊道:“看!好绿的毛毛虫!而且好大!” “还挺光滑的,没那么多毛刺。”叶晨也凑过来瞧了一眼,“真的好大,感觉和蚕宝宝差不多大了。” “比蚕宝宝还大呢!” 绿色的大毛毛虫在树干上蠕动着,它似乎不喜欢被注视着,所以加快了速度,但就在此时,忽然斜斜地飞来一只黑白色的喜鹊,然后又‘啪啦’地震动翅膀,飞向了更高处。 晚晴和毛叶媛甚至没看见它是怎么把毛毛虫叼进嘴里的。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实在太快了。 “毛毛虫被吃掉了。”毛叶媛遗憾地说道。 “被吃掉的毛毛虫。”叶晨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轻轻拍了拍毛叶媛的肩膀,“没关系,毛毛虫你不会被吃掉。” “毛毛虫怎么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的林宿梦疑惑地问道。 “被吃掉了。” “什么被吃掉了?”她一头雾水,“你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哈哈哈——”叶晨忍不住大笑起来,“我们说的是真正的毛毛虫!” “一群幼稚的小屁孩。”晚晴面带笑意地摇了摇头。 四人要去的地方并非火车站,那里当然可以买票,但往往会排很长的队伍。 H市毕竟是省会,而市区范围内,只有一个城站火车站,四面八方的人都汇聚在这里,即使窗口全部打开,有时买票的人都还是能排到马路上去。 就算是寻常日子,想要买张票起码也得等个半小时。 这年头,买火车票是不用身份证的,黄牛也格外猖獗,火车站旁边,这帮把热门车票抢了的人,总是十分光明正大的兜售,在那里排队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会被好几拨黄牛骚扰个好几遍。 在火车站买车票,实在不是个美妙的体验。 所以晚晴她们要去的,就是德胜路上的一家售票点。 在那里买票,按照不同档次的票价,要收取两块到十块钱的手续费,倘若是近途,那肯定不太划算,但像这种从南方到北方去的远途,还是在售票点买票比较方便。 ——其实第一家火车票代售点要到九八年才出现,在晚晴记忆里,九九年快零零年的时候,身边才能见到方便的火车票代售点。 但或许是受到了时间线的影响,代售点比原本出现得更早了一些——事实上要不是父亲提起,她可能还真不知道这会儿就有代售点了,而且就在家附近。 走过一座荡漾着绿水的池塘,上面漂浮着许多浮萍,几只小飞虫落在上面,短暂的歇脚,一只脏兮兮的大花猫趴在池边,用长长的尾巴一下又一下地驱赶着在自己身边晃悠的飞虫。 别看这池塘像是一滩死水,但住在旁边的人经常会拿衣服到这里来洗——哪怕这些低矮的居民楼里都有装自来水。 但这些原本的农村人,还是更习惯这样洗衣服。 实际上,池塘里的水可比自来水脏多了,但他们却偏偏还是觉得这里的水更干净,更‘自然’。 不远处的农田旁边,是一旁只有一层的平房,那是沿街的商铺,其中看起来门面要比旁边店铺大上两倍的,就是火车票的代售点。 它和两旁的房子都隔开了些许距离,透过空隙,可以看到那一片绿色的田野,代售点的外墙上,长了一小片青苔,正努力往上爬的藤蔓遮挡住了一半的红色标语。 那上面写着的是「禁止随地大小便」。 饶是如此,也依旧能看到墙壁上有一些发黄的尿渍,低些的应该是狗,高些的就多半是人了。 这里是乡下和城市的交界处,文明和素质,距离这里总会更远一些。 代售点里有几个农民工和学生正在买票,总共也就十来个人,两个窗口都开着,排队也不需要等待多久的时间。 要说方便,那肯定是未来手机上下订单更方便。 但对于难得坐火车的晚晴而言,却还是这样更有实感。 花纸质的钱,拿纸质的票,和只获得一堆数据,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们四个人都买软卧吧?”晚晴再次确认了一下。 大家都已经把钱交到了她这里,待会儿让她一个人买四张票就行。 林宿梦还是有些犹豫,因为她拿得出一张硬座的钱。 “要不……我还是硬座吧?买软卧的话,得补好多钱……” “不是都说好了么,大家会帮你出的,我们每个人分一分,也不多。” “是呀。”毛叶媛点了点头,“这可是我们大家第一次去北方,也算是难得的事,所以偶尔奢侈一把嘛,而且大家聚在一起,才好互相照应呀。” “是啊是啊,晚晴之前不都说了吗,如果真把大家当做朋友,就不要总是那么见外了。” 林宿梦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那……好吧。” “行,你们在旁边等着吧,我们去排队。” 其实买票一个人来就行,但也有些售票点为了避免有黄牛倒卖,会限制每个人只能买两张甚至一张,真到那时候,就只能大家各自买各自的了。 “买从城站火车站到J省C市火车站的软卧,四张。”说这话的时候,晚晴特意侧着身子让开了一点视线,好让售票员能看到她身后站着的另外三位女生。 “四张?你们是四个人吗?” “对,我们是一起的。”叶晨赶忙说道。 “嗯嗯,一起的一起的。”毛叶媛也凑了上来。 林宿梦不好意思插话,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四张,软卧是吧?” “对,给我们安排同一间里,连号的票。” “指定连号要加钱的。”售票员对着电脑晃动了一下鼠标,淡淡地说道。 “要加多少钱?” “每张加五块钱选票费。” 这让晚晴不由怀念起未来直接手机买票还能选座位的日子了。 而且高铁选位置还不要钱,买普通票的话,一般也都默认是连号的…… 当然,软卧也比较特殊,就算是连号,也有可能不在同一个房间。 叶晨还在犹豫着呢,晚晴就已经答应了下来:“二十号的票有没有?” “连号,而且还是同一个房间的已经没有了。” “二十一呢?” “二十一号。”售票员又用鼠标点了几下,“有的。” “那就二十一号的票吧,一定要同一个房间的。” “要中午下午还是晚上的?” “中午的吧,最早的几点?” “有连号软卧间的最早一班是十点半的。” “就这个。” “这辆到达C市需要四十七个小时。”售票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屏幕,“要么?” “是最慢的吗?” “是最慢最便宜的。” “多少钱?” “一张269块钱。” “就这个。” “算上手续费和选票费,四张一共需要1136块,没问题吧?” 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见她们都没有异议,就轻轻点了点头,从钱包里掏出了大家一起放到她这里的钞票。 虽然只有十二张纸钞,但捏在手心里的时候,却还是感觉有些厚实。 对于这年代而言,这已是一笔巨款。 要知道,并不是谁都像叶友良那样,能有一份赚钱的好工作。 失业或者挣扎着干最苦最累的工作,才是许多人的常态。 很多人或许也知道卡车司机很赚钱,但问题就在于,这年代的驾驶证可没那么好考,如果考不出来的话,可就要白白浪费学费了。 信息不发达的年代,想要赚钱,不仅需要有计划的投资,还需要勇气。 售票员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慢慢将纸钞放进了验钞机里,‘哗啦啦’地来回验了两遍,这才将四张淡粉色的车票给打印出来。 车票很薄,晚晴小心翼翼地接过,被其他三个女孩子围着,慢慢退到了售票点门口——这四张不起眼的纸片,可是价值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呢。 车票上写着车次以及出发和到达的地点,晚晴检查了一下,确定四张票都是连号的。 “好久啊。”叶晨看着上面标注的时间,“我从来没坐过这么久的火车……” “十点半出发,要……二十三号的中午才到。”毛叶媛惊叹道,“差不多要在火车上坐三天呢!” “所以才需要软卧啊,不然屁股都要坐烂掉了。”晚晴说这话的时候,貌似不经意地看了林宿梦一眼。 “我这辈子第一次出这么远的远门。”林宿梦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衣摆,“好远好远呀。” “没事,我们四个人一起,路上的旅途也不会太难熬,睡在软卧的话,和住酒店差不多——就是没法洗澡。” “夏天,三天不洗澡——”叶晨仿佛已经能闻到那时候自己身上的汗臭味了,“所以我们出发前必须得好好洗个澡吧?” “嗯,不过也可以去卫生间里接点水,回房间用毛巾擦擦身子,虽然比不上洗澡,但总比不擦要好。”晚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然而实际上,她也是第一次乘坐需要两天两夜才能到达的火车。 人生中许多事她都已经历过,而这次,即使对于她而言,也是个新奇的体验。 那沉寂许多年了的心,难得开始快速跳动着期待了起来。 …… 2.出发前各种准备 (一) 1997年8月20日。 出发前的最后一天。 高中的生活似乎在今天一下子变得很远,而去大学念书的日子却一下子变得很近很近。 最近几天,晚晴和叶晨都在收拾行李,顺便计算着要买多大的行李箱回来才够用。 这样一趟远途,出去之后就不会随便回来了,所以得把所有想要用的东西都给带上。 叶晨把东西暂时放在了纸箱里,整理到一半,又拿起便携的记事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那是她想要买好带过去的东西,记录之下来是为了避免自己忘记。 “也不用买那么多东西吧?我们是去东北,又不是非洲。”晚晴看了一眼她笔记本上那一长串的清单,“至于吗你,文具都要买了再上路,背着那么多东西累不累啊。” “到那边买得到这边的文具吗?” “又不是去非洲。”晚晴再次强调了一遍,“你别犯傻行不行?” 林宿梦掩着嘴,在一旁吃吃的笑。 “嗯……那零食总要的吧。” “三天火车,肯定得吃不少零食,这个可以买,毕竟火车上的东西比较贵。”晚晴拍了拍她的脑袋,“差不多了没?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吧!最重要的是,买两个行李箱回来!” 晚晴和叶晨并没有自己的行李箱,之前搬家的时候,衣服之类的东西也都是装在纸箱里一起运过来的。 搬家这么干还行,但真要出远门,那还是行李箱更方便一点。 因为是一趟起码得半年才会回来的远门,所以要把过去这段时间穿的夏装以及之后要穿的秋装和冬装都带上。 夏装和秋装还好,不怎么占空间,但冬装只一件就很厚了,行李箱不够大的话,还真装不下几件。 她们这次把衣服整理出来,就是看看究竟要多大的行李箱才差不多够用。 “小梦也一起去吗?” “去呀。” “好,出门!小白你就别去了,超市不让狗进去。” 刚才还在摇着尾巴,一脸兴奋的想要跟着出门的小白,顿时蔫了下来。 …… (二) 去的超市就是最近那家银花超市。 炎热的夏日,它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有不少人都是来吹空调,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买的东西。 一走进来,晚晴她们就径直来到了卖行李箱的区域,这里的货架和地堆摆着的都是各种外出用品。 不仅有行李箱,还有帐篷、野营炊具、提灯之类的玩意儿。 “这个够不够大?”叶晨拍了拍一个价格中规中矩,大小还算凑合的行李箱,“好像差不多够大了吧?” “大是差不多够大了。”晚晴走上前,拎了拎箱子,“就是太轻了点。” “轻点不好吗?” “容易坏。” “说不定人家是高科技材料呢,又轻又耐用……” “那就不会卖这个价了。”晚晴飞快地答道。 林宿梦的目光从价格标签上一个个地扫过去,忍不住咂了咂舌头。 这些东西的价格一个比一个贵。 难怪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只给弟弟买过一个行李箱,却没给她买。 她现在用的那个行李箱就是自家弟弟的,差不多款式的得要一百多块钱。 真是一到了要出门的时候,就到处是各种要花钱的地方了。 除了行李箱外,这里也有卖那种价格便宜的民工袋,这种东西质量很好,不容易坏,但是在人多的时候可能会被小偷划破,将里面的东西给偷出来。 不过她们坐的是软卧,小心一点倒也可以避免。 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轮子,如果东西很重的话,拎起来可就要命了。 除此之外,还有软布的行李箱,这种是有轮子的,但外壳不是硬的,而是软的,并且大都比较小,装不了太多东西。 在这年代,硬壳行李箱是小康家庭才用得起的稀罕物,价格自然也一点都不亲民。 “小姑娘,要买行李箱吗?” “啊,是,去读大学要用。”叶晨下意识地回答道,抬起头,就看见穿着工作服的导购员一脸热情地走上前来。 “读大学要用啊?去哪里读?” 晚晴抢在叶晨说出具体地名之前回答道:“东北。” “哦哦,很远啊,那得要个好点的行李箱啊,而且去这么远,肯定得装不少东西过去。” “对……” “我推荐买这种吧,这个是进口的牌子,现在我们搞打折促销,要是买两个的话,总价可以打八折,还送你们一些小礼品……” 超市的普通商品当然不能讨价还价,但这种比较贵重的物件,却可以争取更多一些的优惠。 “太贵了,不值这个价。”晚晴淡淡地摇了摇头。 “那这也挺好,国产的,很结实,不少人都买这种,价格也实惠……” “不比进口的便宜多少啊。” “咳……要不还是我们自己看吧?”叶晨干咳了一声。 “你们看中了哪款?我可以给你们看看能不能优惠呢。” “呃……” “这款能优惠吗?” “那个本身就很便宜了,实在没法优惠了呢,而且那个质量也不好,我有个同事之前买的那个,没用几次就坏了,一分钱一分货呀,你们也不想路上东西坏了吧,那就太麻烦了。” “你推荐的是哪些?” “来,到这边,这几款都挺好……” 晚晴和销售员讨价还价起来,又参考了一下林宿梦的意见,最后选定了一款价格比较合适的国产行李箱。 打完折后一百二十一个,它的外壳很结实,轮子看起来质量也不错,适合在粗糙且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拖行。 小礼物原本是七样里面选三样的,结果在林宿梦和晚晴齐上阵的‘拉扯’中,变成了七样小礼物全部都送给她们。 虽然其实也不算什么值钱玩意儿,但总归还是赚到了不少优惠。 而且是一个行李箱七样小礼物,加起来就是十四样。 有手电、保温杯、雨伞、皮封面记事本、钢笔、小台灯以及水晶的钥匙挂扣。 “你们真是……太厉害了吧。” “这算什么。” “如果在市场里的话,应该可以还得更低……”林宿梦似乎正在脑海里复盘着刚才杀价的失误,“不过,超市里有发票,有质量保证,比市场里靠谱点呢。” “就算有质量保证,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回来修或者换了啊。”叶晨撇了撇嘴,“那么远呢。” “好了,看看还要买点什么。” “零食!对了,买台游戏机,路上玩吧!” 叶晨说的游戏机,是那种黑白画面,连背光都没有的俄罗斯方块机,高级一点的还可以玩推箱子、贪吃蛇以及飞机大战。 但总之来来回回的就是那么一些游戏,晚晴是看不太上,但对于叶晨而言,却已经是很有趣的东西了。 “买呗,当然,文具什么的就别买了。” “晚晴,那边有打折的衣服,要不要看一看?”林宿梦轻声说道。 “打折的衣服?嗯……可以看一下,如果够便宜的话就买。” …… (三) 三人从开着空调的超市里走出来,外面的热浪让她们感觉皮肤都快要被烫伤了。 这次来超市,买了不少东西,花了快有四百块钱,光是路上吃的零食泡面就买了整整两大包。 除此之外,叶晨还如愿以偿地买到了一台有八种游戏的‘高级’游戏机,这会儿正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试试好不好玩呢。 相比其他人,晚晴是最轻松的,她就拖了一个空行李箱,晃悠悠地走在前面,其余的东西全都给叶晨和林宿梦拿了。 “我们明天几点钟出门比较好啊?” “早点吧,八点钟出门好了。” “然后坐在候车大厅等着吗?” “嗯,提前两个多小时差不多,免得因为排队或者临时的事情耽误了时间。” “那明天也得早起呢。” 对于已经习惯这个暑假的叶晨而言,早上七点钟起床,已经算得上是早起了。 这要是放到还在上学那会儿,都已经是快要迟到的时间了呢。 “我决定明天早上起来洗澡。”站在红绿灯口,林宿梦将一大包东西放在行李箱上,短暂的休息一下,“毕竟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法洗澡了。” “那我也明天早上洗!” “那你俩早点起吧,免得耽误时间。”晚晴站到了一旁的树荫下,避开了那刺眼的阳光,“我反正今天晚上就洗,又差不了哪里去。” “火车里有空调吗?要是有空调的话,两三天不洗澡应该也还好。” “想什么呢,我们坐的是最慢的火车,哪来的空调,要是有空调,车票上会写的。” “啊——我感觉我已经离不开空调啦。” “哈,很遗憾,那你只能忍着了。”晚晴轻笑道,“不过,也有个好消息。” “什么?” “最慢的火车,速度最快大概也就八十码,照我估计,车窗应该是能打开的,所以,我们可以开窗吹风。” “但吹的是热风啊。” “那不一定,在郊区开的时候,说不定还挺凉快呢。” “也是哦……说起来,北方现在应该很凉快了吧!” “回去听听天气预报你就知道了。” 北方的夏天就算比南方凉快些,但其实也凉快不到哪里去,最热的时候,同样是能到三十五六度的。 可那终究是一片她们从未踏足过的土地,想着明天就要出发,哪怕是晚晴,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这将是她人生中最远的一次旅途…… …… 3.火车站人山人海 (一) “好了没啊,都快八点半了,还没好啊!” “马上马上!小梦你帮我看一下有没有东西忘带的!” “怎么看呀?” “就看一下零食、书包、行李箱,还有一个纸袋子,都拿到门边来,我怕等下我忘了!” “好的。” “不能让晚晴做,她丢三落四的。” “洗你的澡行不,快点!” …… (二) 这是个一如既往明媚的早晨。 虽然才八点多,但已经热得人直冒汗了。 为她们送行的是沿途的知了——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也就它们还那么有力气了。 公交车上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开进市中心的时候,已经挤满了人。 虽然三人上车的时候比较空,还有位置可坐,但下车时可就麻烦了,拎着这样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人群里挤出来,要不是晚晴大喊着‘还有人没下’,恐怕车门早就已经关上了。 “我就说应该打车的啊。”晚晴在站台上长出一口气,“人真他妈多……” “能省一点是一点嘛。”林宿梦讪讪的笑——因为坐公交车是她建议的。 “反正都已经到了,东西没落下吧?”叶晨歪头看了看身边的俩人,顺便清点了一下自己拿着的东西。 “都在都在。”晚晴口袋里的传呼机传来一阵震动,发出了‘哔哔’的声响,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毛毛虫已经到了,在候车厅里等我们。” “好,我们也进去吧!”叶晨抬头朝火车站望去,只感觉自己仿佛要淹没在人海里了。 火车站,天然就是适合做生意的地方。 特别是省会的火车站。 不止有卖着小吃的摊贩,还有兜售车票的黄牛和拉客的大爷大妈。 拉客的种类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带去旅馆,有的是带去饭店,还有的是带去坐短途中巴。 他们为旅客们提供各种各样的便利,当然,也会在价格上大杀一笔。 大多数人都对此敬而远之,只有少数不怎么出门的年轻人才会被忽悠。 当然,也有可能是实在人生地不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不知道怎么走,所以就只能多花点钱了。 火车站门口人满为患,同时也是小偷们最好下手的地方,所以有经验的人都会把包背在前面,也尽量不让行李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林宿梦和叶晨都很警惕地慢慢走着,反倒是晚晴这个过来人不太习惯,她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而且一点都没有要避开人群的意思,反正就是两点之间走直线——但如果挤进人群里,就会增加东西被偷的几率。 叶晨正要喊住她,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了一声尖叫,依稀听到有人喊了声‘有小偷’,而后一个罩着兜帽的瘦小男人就飞快地从人群里窜了出来。 ——看这惊慌的样子,貌似还是个新手。 然后,他就‘啪’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晚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腿,看见不远处的两名警察正朝这里跑来,就又继续往前走去。 “慢点啊!”叶晨总算是追了上来,“小偷很多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还走那么快?” “我刚刚才想起来这事。”晚晴十分诚实的说道。 “……” 走上台阶,就可以看到那从售票处里排出来的好几条长队,每个人都被太阳晒得满头大汗,焦急的按捺着烦躁的心情,等待着队伍慢慢往前推进。 “还好我们是提前买的票……”叶晨庆幸地说道。 “这些人一般是半路转车的,要么就是临时有事的,当然,也有觉得到火车站买,不会买到假票的。”晚晴咂了咂嘴,正想说未来买火车票比这方便一百倍,又想起身旁的林宿梦,便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未来虽然有诸多不好,但真的回到过去,还是会发现未来许多好的地方。 当然,对于晚晴而言,那些只是生活上的便利而已,虽然挺好,但并不是没法离开的东西。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这个时代给自己带来的感觉。 或许是有上帝视角的缘故吧,明明是下岗潮,明明旧的都在被破坏,新的却还没诞生,但她却能感受到那正在酝酿的新生与希望。 这些东西总是会让人对日子更有盼头,总是让人更有前行的动力。 …… (三) 火车站似乎总是一个城市最拥挤的地方。 每一个出入口都挤满了人。 即使有人维持秩序,但也只是勉强让这里不发生踩踏事件而已,想要让所有人都好好的排队进场,对于这年代来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大抵也是因为人们的素质还远远没有那么高。 毕竟不像二十年后,随便抓个人都是经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 晚晴她们跟着乱糟糟的人群,总算挤到了安检处。 这年代还没有对人进行搜身的安检,所谓的安检,也只是检查行李而已,在一些比较宽松的地方,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带着猫狗鸡鸭上车。 “我到前面去看着!”一放下行李,叶晨就飞快往前跑去,在这混乱的人群里,有人趁乱拿走别人的行李,是一件并不难得手的事。 所以这年头,一个人坐火车,实在很麻烦,好几个人一起,才能互相照应。 毛叶媛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要不然的话,她肯定也和晚晴她们一块儿出发了。 ——她是被自己父母和三姐姐送来的,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对这位最小的女儿,她家里人还是很关照的。 这一点,和林宿梦简直是天壤之别。 仔细的检查没有漏下的行李后,三人再次往前走,这下子总算是开阔了许多,有好几个候车大厅,密集的人群慢慢开始分流。 “喂——!” 身后隐约传来熟悉的喊声,让晚晴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 “怎么了?”叶晨关切地问道。 “好像有人在喊我们。” “是毛毛虫吗?我们都是一个候车大厅的,到那边去等她吧?这里人走来走去的,不能站着不动啊。” “嗯。” “喂——晚晴——叶晨——!” “我好像也听到了……” “我也是。”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不约而同地朝后望去,就看见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挤过人群,一脸兴奋地朝她们跑来。 “喂!” “啊,老爸?你不是今天要上班吗?” “请假了?”晚晴疑惑地问道。 “哈哈——是啊,请了个小假!让我同事帮我送去了,下午再去上班!”父亲被走动的人们给拦住了,“哪个候车厅啊!我们先去候车厅!” “三号。” “里面!” 父亲很有经验的喊着,奋力朝前挤去。 三号候车厅的入口处,有一家小卖部,正在贩售着简单的熟食和泡面,旁边围聚了不少买东西的人,还有一群人直接蹲在地上,‘呲溜呲溜’地吸着泡面,浓郁的味道和汗味以及各种奇怪的体臭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到了候车厅里,总算是空了不少,但也基本没什么空位,好在毛叶媛是提前来的,帮大家先占好了位置。 “晚晴——这边!” “毛毛虫!”叶晨兴奋地挥了挥手,大喊了一声。 四人都快步朝她那里走去。 毛叶媛也将占位置的行李放到一张椅子上,好让大家能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呼,总算是到了。”叶晨长出一口气,“现在几点了?” “九点多了。” “还好,还有一个小时多呢。” “嗯,慢慢等吧。” “一个小时很快的。” “咦,叔叔也来了?” “哈哈,是啊。” “我爸妈和三姐他们刚走。”毛叶媛像小鸭子似的摇晃着身子,“我姐说送我上火车,但我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就让她和爸妈一起先回去啦。” “对,女孩子一个人最好别在火车站里晃悠。”父亲赞同的点了点头,“我待会儿送你们上火车就回去。” “还有一个小时呢。”叶晨看向父亲,“没问题吗?” “没事,都请过假了,怕什么,毕竟你们第一次去大学,还是那么远的地方,我肯定得来送一送的嘛。”父亲笑着点起了一根烟——这年头的候车厅,可没有什么禁止吸烟的规矩。 整个大厅里到处都是烟雾缭绕,抽烟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黑色的电子牌里亮起红色的文字,显示着某个班次的火车什么时候才会抵达,有时候会延迟,有时则会提前。 到了之后,广播就会开始循环播报几遍。 人们就自己往指定的通道里走。 至于检票,其实是要在火车门口进行的。 每一节车厢前都会有检票员进行检票,拿出正确的车票才可以上车,到了车上之后,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人再来检查一次车票,确保没有人逃票。 但还是有人能逃掉——在每次检查的时候都躲进厕所里,其余的时候则保持足够的低调。 混乱,缺少足够的秩序,很多人也不遵守什么规矩——就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到了那边你们得小心一点啊,听说北方现在挺乱的,不要随便上别人的车,不要乱买东西,自己最好坐公交车去学校。”父亲趁着这会儿空闲的时间,唠叨着嘱咐了起来,“这几天有个北方的同事来了,说那边到处都是无业游民,乱得一塌糊涂,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到处都和火车站一样乱,所以一定得小心,要注意啊,碰到那种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大哥,认怂就是了,实在不行就报警,当然在那边报警也不一定有用……” “放心吧老爸!”叶晨一脸信任地拍了拍晚晴的肩膀,“我们有晚晴在呢!” …… 4.离开家乡去北方 (一) 十点多,候车厅里照例响起了进站播报。 这一个小时里实在听了太多,以至于让人都有些倦怠。 直到第二声响起的时候,正翻看着故事会的叶晨才猛然跳了起来:“啊!到我们了!” “什么?”晚晴懒洋洋地看向她。 “到我们进站了啊!” “哦?” “终于到啦。”毛叶媛将书包背了上来,“我们走吧!” “要出发了。”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 “呼,真快啊。” “明明就在十几分钟前还有某个人在说慢呢!”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 “走吧。”父亲拖上了两个行李箱,“走走走,我送你们过去。” 这是一趟远途火车,因为经停站多,所以上车的人还真不少。 乘客朝着入站口蜂拥而去,根本不存在队伍,场面是一片混乱。 但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混乱。 个子矮小的晚晴不断被人撞到,还经常被挤到一旁,她满头黑线地忍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 “真他妈烦,喜欢挤是吧!”行李箱被父亲拖着的她,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身材娇小的优势被发挥出来,在人群的空隙里灵活的穿行,终于从长长的通道里窜了出来。 这里就是火车站台了,一辆绿皮车正在铁轨上等待着,检票员们如临大敌似的严阵以待。 晚晴往后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潮正向这边涌来,要换作她是检票员,八成她也得紧张。 ——人实在太多了。 “要是死个一半人就好了。”晚晴面无表情的说出了一句非常反人类的话来。 软卧在车尾处,或者也可以说是在车头附近,到这边来的人明显比后面几节车厢要少得多了。 大多数人都是硬座,还有一部分是硬卧。 只有十来个人是坐软卧的。 一来是软卧没那么多,二来则是——这年头,大部分人都舍不得买软卧,路途实在过于遥远,需要睡一下的,基本都拿硬卧来凑合了。 晚晴站在车厢门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倒是不着急进去,主要是大家的车票都还在她这儿呢。 密集的人群在前面的几节车厢前渐渐慢了下来,叶晨他们也总算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父亲拖着两个行李箱紧跟在最后,但在走出人群之后,他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呼,我们是这节车厢的吗?” “对。”晚晴看着跑到自己身前来的叶晨,冲着后边的人喊道,“快点啊,都过来,准备上车了!” 就在她喊着的时候,已经有个同样坐软卧的乘客先拖着大包小包先检票进去了。 这里倒是比较空闲,所以分配在这里检票的,也是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的神情看起来可比其他车厢的检票员要轻松多了。 父亲渐渐放慢了脚步,终于在她们身旁停了下来:“要上车了啊。” “是啊,那我们先上去了?” “好,上去吧,找找位置,注意看好行李,车厢里永远都要有人在,最好是两个人以上,陌生人敲门不要开……” “知道知道,老爸,你就放心吧!”和父亲也差不了几厘米了的叶晨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小白就拜托你照顾了啊!” “嗯,交给我吧。” “叔叔,那我们上车啦。”毛叶媛很有礼貌地轻轻摆了摆手。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将行李箱分别推给了晚晴和叶晨:“路上小心啊,凡事要多想,别太容易相信人。” “知道了知道了。”叶晨多少有点不耐烦了。 晚晴却很有耐心的点着头,等父亲将想说的话说完。 但很显然,临别之际,总会有说不完的话想说。 “要上车的话赶快吧。”就连检票员都开始催促了。 H市是大站,火车会停靠的比较久,但也只是相对小站可以多几分钟可以浪费而已。 “哈……去吧,上车吧!”父亲停下了话头,轻轻摆了摆手,又往后退了半步,“去吧,有什么事一定要联系我啊。” “好,走了,老爹。”晚晴拿出叠在一起的四张粉红色车票,递给了检票员,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三位姑娘,“四个人。” 检票员抬头确认了一下人数,然后快速而仔细的看了一下车票,就飞快地在每一张车票上剪出一个缺口,然后才将车票还给她:“往里面走,在这节车厢的中间。” “叔叔再见。”走在最后的林宿梦朝叶友良摆了摆手,也快步跟了进去。 他看着姑娘们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想着今天回到家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似乎有些不太习惯。 “老爸!”就在这时,被拉开的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叶晨兴奋地挥了挥手,似乎对在车上做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我们在这里!” “小屁孩。”晚晴笑骂了一声。 “小心点啊,开着的时候别把头探出来啊,很危险的。” “知道啊,这不是没开嘛!” 正说着的时候,火车发出了鸣笛的声响,检票员们检查着火车周围,便回到了车上,盖上了车门处的盖板。 “哧……” 车门都缓缓关上,这意味着,火车就要启动了。 …… (二) 因为房间里都是自己人,所以晚晴顺手就把行李都直接放在了下铺的床上。 大家全凑到了窗边来,看着外面正缓缓向后退去的站台。 ——不是站台在动,而是火车在动。 刚刚开始启动,火车开得还很慢,父亲跟着火车慢慢的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挥手。 他就站在外面,为她们送别。 “老爸——” “哎——!” “你小心点啊,别摔着了!” “我可没七老八十呢!哈哈!” 火车的速度慢慢提了起来,原本只是慢慢走的父亲,开始快步的走,然后又小跑了起来。 晚晴她们都朝他用力挥手。 父亲也一边跑,一边挥手。 他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但终于是跟不上火车的速度了。 于是,只有他的声音从越来越远的站台上传来。 “路上小心啊——再见——!!!” “再见老爸!过年再见啦!!” 隐约间,似乎还有父亲的回应声传来,但距离站台已经太远,那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车窗外面传来的,终于只有风声了。 …… (三) “好了,给你兴奋的,坐到里面来,别把手伸出去了。”晚晴翻了个白眼,“危不危险啊。” “嘿嘿,反正这里那么空旷。”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叶晨还是乖乖将手缩了回来。 “你怎么知道前面有没有什么树啊之类的东西?” 林宿梦有些羡慕地小声呢喃:“真好呀……” “嗯?” “唔……没、没什么。”她苦笑了一下,“这辈子,我都看不到父母来送我上火车了吧。” “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别想了。”晚晴无情的说道,一点都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 毛叶媛把刚想说出口的安慰给咽了下去,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她们这会儿才开始打量这个软卧间,其实和硬卧区别不大,只不过有很薄的墙隔开了而已。 这墙就是一块木板,旁边房间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相对完全开放的硬卧和硬座,这里的私密性已经相当高了。 出去的地方是一个木板的推拉门,从里面可以上锁,这样一来,就安全了许多。 当然,前提是四个人都认识。 要真是一个人坐火车的话,软卧反倒还不够安全呢。 因为空间太封闭了,做些什么事都不容易发现。 一个人的时候,兴许还是开放式的硬卧更好一些。 虽然是软卧,但里面可没有厕所,厕所在车厢的尾部,但相对来说不会经常有人在里面。 毕竟软卧车厢也没有其他车厢那么密集嘛。 “我们晚上的时候怎么睡?”叶晨兴致勃勃地问着,舒坦地躺在了床上,“啊——好宽敞,比硬座宽敞多了!” 窗边有一张餐桌,比硬座车厢那边的桌板要大上一些。 毛叶媛这会儿已经把自己的零食和饮料给摆出来了,俨然一副来春游的样子。 “我睡下铺,方便。”晚晴拍了拍桌板,直接坐了下来。 “那我睡上铺!” “毛毛虫呢?”林宿梦看向了毛叶媛。 “我呀,都可以。” “我也都可以……你先选吧?” “那我就……下铺吧。” “好。” “行李怎么放啊?都堆在床上不太方便吧?”叶晨又问了起来。 “放床边就行了,书包什么的可以放自己床上。”晚晴拉开书包的拉链,将刚刚收起来的故事会又拿了出来,顺便还将磁带机给掏了出来。 放上一盘梅艳芳的磁带,沙哑的女声顿时从机子里飘了出来。 晚晴很满意这样的氛围:“果然,这才叫坐火车嘛。” “是啊,硬座短途还好,长途的话,根本不敢想。” “你们饿了没有?”毛叶媛把一桶泡面拿了出来,“要不要一起吃呀?” “还没,过一会儿再吃吧。” “嗯,早餐才刚吃过呢。” “那我也过一会儿再吃吧!” “我们来打牌吧!”叶晨兴奋地喊道,为了不让这次旅途太无聊,她可是带了不少东西来打发时间的。 “好呀!打什么?” “斗地主!晚晴也来!” “我不来,我要看故事会。” “来嘛来嘛,故事会待会儿再看也一样啦!” “是呀!” “嗯……我想先上个厕所……”林宿梦弱弱地说道。 …… 5.可以移动的房间 (一) 很多人小时候,大概都幻想过自己拥有一个可以移动的房间。 最好是在梦中就自动移到学校附近,这样就可以再多睡一会儿了。 也或许想过让房间在空中飞着,自己就坐在窗边看外面不断变换的风景与薄纱般的云彩。 而现在,这个愿望倒是实现了。 虽然不是在天空中飞驰,但也是在地面上行驶——虽然速度并不快。 窗户被开到了最大,列车外的行道树一排排地向后倒去,城市也被抛到了身后,越来越远。 这会儿其实才刚开出H市没多久,铁路两旁不是农田就是矮山,总有各色的风景变换,一点都不荒芜。 窗边的磁带机里换了一盘磁带,播放起了这几年的热销金曲。 磁带外放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更加粗犷,有时候甚至听不清在唱什么,只有那旋律依然悠扬。 “一对小二。”晚晴‘啪’地丢下两张牌,得意洋洋地扬起了小脸,“结束了。” “你还几张?”叶晨歪头问道。 “不多,五张。” “五张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炸弹打了出来,“五个三!虽然不是什么大炸弹,但四张牌的炸弹可炸不掉哦。” 见叶晨出了牌,林宿梦立马摆了摆手:“我不出。” “我肯定也不要啦。” “啧啧,再见。”晚晴咂着嘴叹了口气,“真不巧,五个五。” “啊——?你出了三四五六七八的,还有五个五啊!” “是啊,服不服?” “运气也太好了……” “这是技术。”晚晴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水平,要是赌钱的话,早就输个精光了。” “我才不赌钱呢,傻子才赌博。”叶晨咕哝着说道,“开心开心就好了,再厉害的人,赌博都要输完的。” “嗯!我初中的时候去玩过那个老虎机。”毛叶媛一边洗着牌一边说道,“刚开始还赢了好几块钱呢,到后面就开始一直输,把赢的都输进去,还把自己的钱输完啦,还好输的不多,就是后面好几天吃不了零食了……” “话说我们要不要赌点什么?” “你刚才还说不赌博来着呢。”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咳,不是赌钱啦,就是增加点趣味性的东西,比如,积分制,最后谁的积分最低,等下就由谁去帮大家接泡面用的开水怎么样?” “这个好诶!”毛叶媛用力点头。 “我记得我有带本子来的……”林宿梦赶忙转身在自己书包里摸索了起来。 “呵,你们三个加一起都打不过我啊。” “说什么大话呢!” “我把把包地主,信不信把把都是我赢?” “切,等你拿到烂牌再嚣张!” “哈?等着被我打爆吧。”晚晴斜睨着叶晨,“农民怎么可能斗得过地主啊!” …… (二) “哐哧哐哧……” 火车行驶的声音充满了节奏感,仿佛能就这样一直运行下去一样。 机械结构的东西,似乎总让人感觉到心情愉悦。 只不过此时的晚晴却不是特别的高兴。 因为她已经连输六把了。 虽然不是赌钱,但终究是赌了点什么。 即使赌的东西很微不足道,但她还是不想输。 “怎么样,这把还叫地主嘛?”叶晨得意洋洋地问道,将手里的牌收拢成一堆,很显然,这次她摸了一套好牌。 晚晴看着自己手里那单张的三,两个头的五,却只有一张六,还少了张四,而且最大也只有一个小二的破牌…… “不敢啦?”叶晨还嘚瑟的叫着。 “切,这有什么不敢的。”晚晴咬着牙,用力一拍桌子,“这把我赢定了!” “你上一把也是这么说的。” “还有上上把。”毛叶媛也来煽风点火。 林宿梦想跟着开玩笑,但看了一眼晚晴那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的脸,便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说能赢就能赢!”晚晴‘唰’地抓起盖在桌上的牌,忽然眼睛一亮。 她原本的牌全是散的,互相之间根本没法形成有效的配合,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虽然不能说包赢,但总算有了不少赢面,只要打得好,还是有希望赢的。 倒不是炸弹多,而是——连牌多。 这次她倒是沉住了气,没有太早嘚瑟,之前有一次手里有两个炸弹都被叶晨一套连招带走了,所以这次她就没有太过嚣张。 连牌虽然出得快,但起码也要两三次才能出完,但凡有一个炸弹下来,就会把她节奏给断掉了。 她要做的就是,先把单牌出掉,然后将一些短的连牌出掉,趁其他人觉得自己手里牌很多,不可能出完之前,把剩下的牌一口气出掉。 这是个简单的策略。 老实说,晚晴打牌技术也没好到哪里去,顶多是经验稍微丰富一点而已——输牌的经验。 毕竟她可是那种玩网络斗地主每天没玩几把就输完欢乐豆的人。 “还有几张?” “一堆。” “不急,那你先出。”叶晨攥着手里的牌,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好,那我出。”晚晴直接把手里一沓牌都拍在了桌上,终于露出了无比猖狂的大笑,“哈哈哈——我赢了!服不服!我说能赢就能赢,懂不懂含金量啊,知不知道什么叫H市第一牌王啊!” “七把才赢一把,你也好意思嘚瑟的吗……” “人生路漫,无关紧要的局你可以全输,但只要最重要的那一局赢了就行!” “我肚子饿啦。”毛叶媛伸直手臂趴在了桌上。 “吃泡面吧?”林宿梦也笑。 “好,那我们来看一下谁积分最少。” 实际上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晚晴的积分最少,叶晨故意拿起记录的本子算了两遍,其实就是为了挤兑晚晴一下而已。 “看来晚晴没有赢下最关键的一局呀。”毛叶媛用指尖轻轻戳了戳晚晴的手臂,“我的面汤要少一点~谢谢~” “真要按照斗地主来打的话,理应是要加倍的……”晚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咕哝着,但还是愿赌服输的站起身,拿起了两桶泡面。 四个人当然得分两次泡,毕竟她也就两只手,一口气拿不下四桶泡面。 特别是装了开水的泡面,一不小心洒出来可就得‘烫死’了,所以还是得小心点好。 晚晴晃晃悠悠地走出软卧隔间,走廊上就像是空车一样安静,这一整排的窗户看着格外的赏心悦目。 不得不说,钱花出去了,那就是好啊。 就连站在车厢连接处那位乘务员小姐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格外甜美。 …… (三) 泡面对于晚晴来说是最没办法时才吃的东西。 但对于这时代的人而言,却也算是一顿不错的美食了。 垃圾食品的称号暂时还没有完全落在方便面身上,而方便面的价格相对于时代而言,还远远不算便宜,所以反倒是只有出远门的人才会买来吃。 平常在家要是吃方便面,肯定会被父母骂一句‘浪费钱’。 倘若泡面里还加了火腿肠,那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豪华套餐,特别是盒饭昂贵的火车上。 这次出来,大家都买了很多泡面,就是为了应付这三天两夜的旅程。 晚晴捧着泡面坐在窗边,津津有味地吃着。 窗外的风景让泡面似乎都变得更美味了一些,她享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微微眯起了碧绿的双眸。 磁带机还在放着歌,不过这会儿放的是莫扎特的曲子。 她经常觉得旅途比抵达目的地本身更有趣。 她也总是想,倘若能一直在旅途上,而无需担忧钱的问题,那该多好。 不过真要一天到晚都在火车上,恐怕就又会觉得无趣了吧。 除非每次坐的线路都不相同。 包厢里是没有空调的,只能靠风来降温。 但泡面毕竟是用开水泡的,所以还是吃得大家满头大汗。 “又出汗了,感觉这样晚上没法睡觉呢。”林宿梦叹了口气,“我打算晚上的时候用毛巾擦一下,不然根本躺不下去。” “反正你们睡的床也没多干净——很多人都是满头大汗直接躺在上面的,我们这房间还好,有的包厢指不定还有脚臭味呢。”晚晴捧起泡面桶,‘呼噜噜’地喝了几口面汤,“哈——!好爽!” “下午我们玩大富翁吧!”叶晨就像是来度假的一样,似乎要把自己想玩的东西都玩个一遍。 “晨儿带的玩意儿可真不少。” “是啊,保证这次不会无聊!”叶晨兴奋地拉开书包,向其他人炫耀了起来,“我带了扑克牌、大富翁、跳棋、游戏机……” “那个跳棋也是可以玩飞行棋的吧?” “对,可以玩飞行棋的。” “看来可以一直玩到天黑都不腻了。” “明天继续玩都不会腻呢!”叶晨兴奋地说道,“吃好了继续玩吧!大富翁还是别的什么?” “别急,先休息会儿。”晚晴将喝完面汤的泡面桶丢进了地上的垃圾袋里,捧着故事会靠在了木墙上,“啊……肚子好撑,休息一会儿……” “那我玩会儿游戏机。” “我得去洗把脸。”林宿梦用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浑身都是汗了哎。” “哇,你们快看,好大一片湖!”毛叶媛忽然双眼一亮,趴在窗边兴奋地喊了起来。 大家都纷纷朝外望去,看到了那片如同宝石般的深蓝色湖水,实际上有不少距离,但火车却像是沿着湖边开的一样,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湖面…… …… 6.火车上的第一夜 (一) 窗外的景色变换,夕阳却依旧停在天边,未曾远去。 火车的速度实在不快,这里依旧是南方地界,虽然地方陌生,但地貌却都很熟悉。 虽是夏天,但大抵是进了郊区的缘故,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潮湿,吹了一天的热风也变得凉爽了起来。 晚晴半躺在床上睡着了,故事会正盖在她的脸上。 叶晨津津有味地玩着推箱子游戏,这会儿已经闯到第三十五关了,也不知道打通究竟要多少关。 林宿梦和毛叶媛聊着星座上的事情,好像是在说什么星座和什么星座最适合做朋友,却不适合做情侣…… 在她们面前摊着一本杂志,上面两大页都是图文并茂的星座解析。 火车的速度正在放缓,不过却没有进入热闹的城市里,只是准备在远处的那个小站头上慢慢停下。 如果朝窗外看的话,还会发现有人直接从田野里爬到了月台上,准备上车,而售票处只是个类似报亭的小亭子而已。 也有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但似乎人手并不充足。 ——虽是小站,上车的人却也不少。 火车虽然是在铁轨上运行,但多少还是有些颠簸的,停下来后突然的平稳,反倒让人有点不太习惯了。 过道里传来一阵零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趁着停车比较稳当的时候去接点热水。 后面的车厢外传来几分喧嚣,但这边的软卧区却只有一个人上车。 在火车里,软卧差不多就是高等座了,不仅舒适,而且安静。 前提是没有小孩子在大呼小叫。 不过一般带小孩子的人,也不会买软卧——基本都是去买便宜些的硬卧了。 隔壁房间里传来一对情侣的窃窃私语,像是蚂蚁在耳朵上轻轻爬着一样,明明能听见,却听不清,只让人感觉有些痒痒的。 “嗯……?”看书看到睡着了的晚晴猛然坐起,茫然地环顾四周,“停了?” “到一个小站停一会儿。” “哦——呼。”晚晴一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目光呆滞的坐在桌前,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而这时候,火车也已经再次发动了。 她伸手摸了摸磁带机,将磁带拿出来,翻了个面,重新摁下了播放按钮,但这次却没有任何动静。 “没电了啊……算了,今天就放到这里吧。”晚晴咕哝着,把磁带机放回了书包里,把脸颊贴在了窗边,任由那微风轻轻拂过自己的肌肤。 列车刚刚起步,速度还不快,还能看到农田里的那头水牛正懒洋洋地用辫子似的尾巴驱赶着蚊子,一下一下地,发出‘啪啪’的声响。 一个中年男人将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水,拿起旁边能装三升水的大水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车子的速度很慢,以至于晚晴都能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和衣服上的磨损。 无数的普通人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努力辛苦的工作着,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她第一次感觉到整个人类的历史都毫无意义,那种虚无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她觉得有些窒息。 火车的速度终于快了起来,将农田甩在了身后,一片又一片向后倒去的风景,虽然依旧如画卷般美丽,但却再没法看清站在田地里的每一个人了。 …… (二) 在入夜之前,火车又在个城市里的大站头停了一次,然后再次出发。 下一站则要到凌晨才会停了。 夕阳终于一点也看不见了,沸腾的云彩也逐渐冷却下来,染上了夜晚的幽蓝。 “风景有那么好看吗?”叶晨好奇地问道,“从傍晚的时候看到现在,都两个小时了诶。” “小屁孩当然不懂得欣赏了。” “切!来来去去不就那些东西嘛,刚开始还挺有意思,看久了就腻啦!” “所以说你是小屁孩啊。” “其实你只是在发呆吧,想别的事情对吧!” “没有,只是单纯的看风景而已。” “你可真是和我一点都不一样呢。”叶晨忽然感慨了一句。 “是你不像我,而不是我不像你。” “你说的才是反的吧。” “天黑了,外面的也看不清啦。”毛叶媛看向窗外,然而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中点缀着的些许灯火。 “把房间里的灯关上就可以稍微看清一点了。” 到了晚上,房间里的灯自动就亮了起来,当然,也可以选择把它们关上,每一个软卧的床头还有一盏单独的台灯,非要在夜晚看点什么的话,开台灯就好。 “我去关灯?” “干嘛啊,关了灯她能看风景,但我们没法玩了呀。” “关灯聊天也很不错呀!”毛叶媛兴奋地摸着桌子,“我们还可以把零食拿出来,然后随机拿着吃,怎么样!” “这个游戏还挺有趣的诶。”林宿梦偷笑着,将一盒‘中华丹’和一盒薄荷糖拿了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吃到这次买来的超级酸的‘中华丹’呢。” “我也有不少有趣的——超级辣的辣条!”毛叶媛兴奋地将自己装零食的袋子提起,从里面摸索出好几包零食来,一块儿摆在了桌上。 “我们也有好多好吃的。”叶晨也来了兴致。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着这帮幼稚的小姑娘们:“好了好了,别全都往桌上摆了,等下都要堆不下了——你看你看,掉下去了吧!” 毛叶媛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包膨化食品,放回了自己的袋子里:“好咯,这样正好!” “那我关灯啦?” “关灯~” “啪嗒。”叶晨拍下了开关,整个软卧包厢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但这也不是完全的漆黑,因为从门缝里还透来几许走廊里的灯光。 其他车厢里的灯光透过窗户弥漫出来,将夜晚潮湿的水汽染上了几许昏黄。 “窗户要关上吗?” “不用了吧,吹吹晚风也很凉快的嘛!都热了一天了呢。” “是啊!” “嗯……带着山间潮气的风。”晚晴托着腮帮,微微将脑袋靠在窗框上,任由风儿拨乱自己的长发。 其实关了灯,外面也一样是漆黑的一片,顶多是看到近处的些许轮廓而已。 不过虽然看不见,但却依然感觉眼前的视线是开阔的。 晚晴的心也跟着飘了出去,仿佛正在列车的顶上,吹着那自由的风。 “啊,我要吃零食,先找包零食……嗯……这个是什么。”叶晨咕哝着,在黑暗里摸索着拆开了包装,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干燥的东西,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噫,好酸!” “是酸梅干哦!”毛叶媛轻笑道。 “啊,是小梦带的吧?” “是我带的……”林宿梦说话的时候正在大喘气,“哈呼……呼哈……好……好辣!” “那是我的辣条!让我尝尝?” “好呀。” 在黑暗中吃零食,似乎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体验。 晚晴托着腮帮,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然也顺便听听女孩子们在聊些什么,对她而言,这就像是饭后的甜点。 “你们到了大学,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 “我现在就希望宿舍里人别太多啦……”林宿梦小声说道,“人太多的地方总是很麻烦的。” “我们能分到同一间宿舍吗?”毛叶媛问。 “不知道诶,但听说都是打乱的,好像不同专业的也会分到同一个宿舍里。” “咦?真的假的?宿舍里的竟然甚至都不是同一个专业的同学吗?我还以为会是同班同学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上过大学,但听说好像是混着来的——每所大学应该都不一样吧。” “我到了大学,第一件事一定是要——参加社团!”毛叶媛兴奋地喊道,“不知道有没有探险社之类的社团呀,去各种偏僻的地方探险什么的。” “毛毛虫你明明那么怕鬼。” “就是怕才觉得有趣嘛。” “……服了你了。” “毛毛虫很喜欢刺激的感觉呢。” “没错没错~” “大学会有哪些社团啊?” “应该会有很多种类吧,晨儿想参加什么样的社团?” “我也不知道诶,好像加入社团后还得跟着一起参加活动?挺麻烦的样子,但到了大学不加入社团又感觉白来了啊。” “是呀。” “到那边之后我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最好是放学之后能去做的。” “工作真的有吗?听说那边下岗潮还挺严重的,本地人都找不到工作诶。” “我想,应该有人要家教吧?”林宿梦不太确定,“到时候找找看吧……” “你们说,大学里帅哥会不会很多?” “噗,毛毛虫你还好这口?” “都上大学了,还不让人谈恋爱嘛!喜欢帅哥很奇怪吗?” “哦哦……也不奇怪。”叶晨干咳了两声,差点忘了这里性取向别扭的人其实是自己。 “篮球社这种社团帅哥会很多吧。” “小梦说的对,而且毛毛虫你个子那么高,干脆参加篮球社怎么样?” “我才不要,篮球社听起来太大众化啦,不够刺激。” “要是真去户外探险,那可得小心了。”晚晴开玩笑似的调侃道,“别到时候被人拐卖到缅北去了。” “诶?” “缅北很混乱的,你们不知道?哦,就是金三角那一带。” “是哦……而且不知道那边治安怎么样,但一个学校的,应该不会做什么坏事吧?而且大家还都是大学生——高学历人才诶。” “那可说不准。” “要不还是篮球社吧,起码都在学校里,安全点……” “哈哈哈哈——”叶晨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结果比起鬼,还是人更可怕点吗?” “是呀!” …… 7.静谧无边的旷野 一直敞开着的车窗终于拉上了一半,窗帘微微遮在窗边,任由那自由的风将它们高高扬起。 一路除了火车那‘哐哧哐哧’的声响外,还能听到田间聒噪的虫鸣。 不过无需担心车厢里会有虫子——这么快的速度,它们可飞不进来。 车厢里开着灯,让窗外的世界显得更加漆黑。 走道里传来些许凌乱的脚步声,还掺杂着隔间移门被拉开的声响。 那些基本都是晚上睡觉前准备洗漱的人。 白天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打发时间。 要知道,并非每个房间里都这么热闹的,很多房间中四个人都互不相识,外向的还会聊上几句,要是不太爱说话的,往往就一直沉默着做自己的事。 所以到了这个时间,软卧车厢里才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在那之前,叶晨甚至觉得好多房间都是空着的呢。 毛叶媛正将双脚放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脸盆里,她用火车上的开水掺冷水,竟然在这里泡起了脚来。 “还是毛毛虫会享受呀。”林宿梦掩嘴笑道。 “小梦要试试吗?” “但是洗脚盆放不下了吧?” “也是哦……好像有点小了——太大的我也不方便带嘛。” “夏天泡脚,不热吗?”已经洗漱过了的叶晨正趴在上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垂落而下,轻轻晃悠着。 “很舒服的呀,叶晨在家不泡脚吗?” “不泡……顶多冬天会泡一下吧。” “以后可以试试呀,很舒服的!” “等到了宿舍再试吧。”她将自己的脚也垂了下来,用脚趾悄悄戳了下晚晴的后脑勺。 “你脚洗干净了吗就碰我的头,等下我就把我头发塞你嘴里你信不信?到时候你就可以舌头上得脚气了。” “我的脚可是有好好洗干净的啊!” “你在哪里洗的?”晚晴露出了嫌弃的神情,“你该不会直接把脚放进了洗手盆里洗的吧?” “我是那种人吗!我用一个小脸盆接水然后在卫生间里冲脚的啊。” “我就说刚才去厕所怎么一地的水。” “我去之前那里就已经都是水了好不,又不止我一个这么做。” “太讲究了,还洗脚。”晚晴脱了鞋子,抬起脚丫凑到自己的脸边,“坐火车洗个屁的脚……” “就算床没那么干净,但是自己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总会舒服一些的呀。” “是呀,就算只是擦洗一下都会心里更过得去一点呢。” “……总感觉忽然有了一股脚臭味?”叶晨捏住了鼻子,夸张地说道,“哇,好臭。” “臭你个鬼,我今天穿的是凉鞋,有个屁的味道。”晚晴翻了个白眼,“就是有点灰——毛毛虫,你的洗脚水别倒掉啊等下。” “你要喝?”叶晨震惊地瞪大了眼。 “妈的。”晚晴一时间没忍住,“你小子找事儿是吧?” “噗……”毛叶媛捂住了小嘴,“每次看你们俩姐妹聊天都感觉好有趣呀——让我想到看姐姐们聊天的时候。” “姐妹之间都是这样聊天的吗?”林宿梦好奇地问道。 “嗯……关系好的话就会互相损吧,我也经常和我姐姐互损的呀。” “有姐妹真好……”林宿梦一脸羡慕地说道。 晚晴这会儿没好气地拨开叶晨晃晃悠悠的脚丫子:“你再晃,等下蘸醋把你吃了。” “你是人肉爱好者嘛?” “我也要吃,多加酱油!”毛叶媛也跟着凑趣。 “那我就要多加点辣椒~” 叶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白嫩的脚丫,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涂抹各种酱料的画面,然后猛地一哆嗦,将脚给收了回去。 “怕了吧?” “没有!” …… 车窗上的风扇正呼呼地吹着,在没有空调的车厢里尽着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 老实说这玩意儿在白天的时候根本没什么用,因为温度太高时它吹的是热风。 而到了晚上,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就已经足够凉快了。 所以风扇的作用也就是在窗户紧闭的时候让空气流通起来,使房间不至于那么沉闷而已。 这会儿已是晚上十一点,就连走道里的灯都已熄灭,只剩下幽绿色的应急灯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时不时会响起的广播声停了,隔壁的房间里也传来仿佛能和火车共振的呼噜声。 这年代的许多人,作息都很正常,因为没有手机,一般人在火车上也没法熬夜到凌晨。 晚晴躺在床上,幽幽荧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正拿着手持电视,虽然能搜出频道,但信号却不太好,偶尔能清晰的播放个几秒,然后又会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有时候甚至会直接中断。 这玩意儿明明没有用网络,但却能让人体验到‘网卡’的感觉。 “怎么样,能看吗?”叶晨用双腿敲了敲床板,好奇地问道。 “不行,太卡了。”晚晴摇了摇头,将手持电视放到了一边。 “小梦睡着了吗?”对面下铺的毛叶媛缓缓翻了个身,从小桌板上拿起一瓶开过盖的饮料,‘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 “没……”林宿梦的语气有些疲惫,但声音却很精神,“我有点认床,睡不着。” “对哦,小梦睡觉是要点蜡烛的来着,要不点根蜡烛起来?”叶晨想起了她刚到公寓住的那几天。 “不用啦,在火车里不能点火的吧?” “谁说的,我之前去打水的时候,还老看到有人在车厢连接处那里抽烟呢。” “但是蜡烛也没地方放呀。” “倒也是……” “咦,小梦要有蜡烛才好入睡吗?” “嗯……一个小习惯而已。”林宿梦扁着着说道,“我从小睡眠就不太好,大概是……从小学的时候就这样了吧。” “我倒是还好,没那么认床。” 毛叶媛的话说完后,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仿佛在她说完话后,大家就全部都睡着了一样。 但很快,她就第一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噗呲……隔壁那个打呼噜的,真的好像猪叫呀……” “我感觉这墙壁都在震。”晚晴无奈的说道。 “这呼噜打得比老爸还响了。” “你们爸也打呼噜吗?” “是啊。” “天底下的老爸是不是都会打呼噜呀。”毛叶媛像是在总结什么经验似的说道,“我爸也是,每次晚上我起来上厕所,就能听到他那个呼噜声,好响好响。” “太辛苦了的话呼噜声也会很大来着。”林宿梦显然也很有经验。 “小梦家也是?” “嗯……我爸的话,他每天开店,从早到晚都在厨房里干活,还是挺忙的,所以每天晚上都打呼噜,但是我发现如果不开门,在家休息的话,他就不会打呼噜了。” “竟然是这个原理吗?” “每个人也不一样啦,顶多是和这个有一点关系。” “说起来,我爸打呼噜,不是那种频率统一的,是一会儿响一会儿轻,而且有时候还会磨牙,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恐怖呢……像鬼上身了似的。” “毛毛虫,要是你家里真的有鬼了,你会害怕多一点呢,还是兴奋多一点?” “根本不可能有兴奋啦,要是真的有鬼……估计我是手脚发麻吧,怕都怕死了。” “那你还这么喜欢鬼故事什么的?” “因为我觉得现实里,应该还是没有鬼的吧。” “这算什么逻辑,明明不相信鬼却会被吓到吗?” “就……怎么说好呢,要是真的有鬼出现在我面前,那对我来说就相当于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却存在了——就好像怎么说呢。”毛叶媛有些苦恼地拖长了声音,几秒钟后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一个极为恰当的比喻,“就好像这世界上本来就只有一个你,照镜子的时候,哪怕你觉得镜子里的你会出现,你会觉得有点害怕,但同时会莫名感到兴奋和刺激,可如果镜子里的你真的走出来了,那就得吓死啦。” “叶公好龙?” “差不多……吧。”毛叶媛讪讪地笑道,“对啦,你们听没听说过,彭加木事件?” “彭加木?”叶晨茫然地摇了摇头。 “罗布泊?” “对对,就是这个!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罗布泊考察队彭加木,说可能是队伍内讧然后把彭加木杀了的呢。” “悬疑案件吗?”林宿梦好奇地问道。 “就是说彭加木在考察沙漠的时候忽然失踪了,然后外界都宣布他已经死亡,但是那个故事里却写,嗯……说,彭加木其实没死,只是那时候的彭加木变成了两个人,有两个彭加木,就因为那个双鱼玉佩。” 林宿梦听得云里雾里:“没明白。” “好像有点懂了,再具体一点?”毛叶媛来了兴致,“不过和我看的不一样诶。” “哦,这是我从另一个地摊杂志上看到的。”晚晴清了清嗓子,她对这个倒是了解,以前豆瓣和贴吧盛行的时候,她经常在上面看些有趣的小故事,而这种都市传说,更是流传最广的,她看过起码十次,而且因为故事十分离奇,还特意去查过,所以即使这么久过去了,脑海里也还有个大致的印象。 不过实际上彭加木和双鱼玉佩联系在一起变成都市传说,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后的事情了。 “首先要从一开始讲起,彭加木是一位植物学家,当时被派去罗布泊这个无人区进行考察……” 窗外无边的旷野格外静谧,就连虫鸣声似乎都消失了,只能听到火车‘哐哧哐哧’,很有节奏的机械运作声。 都市传说有时候比鬼故事还可怕,因为都市传说更贴近现实的生活,让人觉得那就是真的。 随着晚晴的娓娓道来,其他人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要说这么多都市传说里,诡异的故事有很多,但流传最广也最诡异的其中之一,肯定有彭加木事件的一席之地…… …… 8.复制出一个自己 彭加木的都市传说,其实是阴谋论的一种,一开始人们只是猜测彭加木因为在缺水的情况下要强行深入调查,所以被无法忍受的队友集体杀害了。 但后来人们又了解到,和他同去的,都是一批吃苦耐劳的科学家,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放弃,而且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来。 于是,很多人就抓住报道中的蛛丝马迹,开始进行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许多人的点子汇聚在一起,又被整合起来,就变成了双鱼玉佩的都市传说。 火车在黑暗中前行着,有节奏的机械声在旷野中不断回响,晚晴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平时让人感觉像是冰沙一样清爽,但在这样幽深的黑夜里,却有了几分神秘诡异的味道。 “据说,彭加木进入罗布泊是为了寻找水源,其实他已经找到了,就在罗布泊的中央,有一座湖泊,他们在进行水质勘探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个双鱼玉佩……” “……回到临时的营地时,双鱼玉佩被放在了水缸旁,但就在大家准备休息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水面开始晃动着散起涟漪,原本的一条鱼竟然从里面分离出了第二条…… “……彭加木回到了营地,但其他人却如临大敌,因为刚才彭加木已经回来了,被卡车送到最近的医院进行紧急抢救,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他被抬上了车,那么,眼前的彭加木又是谁? “……所以,实际上在同一个时间线里,出现了两个彭加木,二人都有着相同的记忆,双鱼玉佩被封存起来,其中一个彭加木被送往美国……” “不对不对,听起来,好像是有三个彭加木呀!”毛叶媛抓住了其中的漏洞,“是有第三个吧?” “没错,实际上因为双鱼玉佩在彭加木身上放的太久,所以产生了不止一个他,而这第三个彭加木,就是杀死另一个彭加木的真正凶手,实际上,他的性格和原本的彭加木完全不同……” 在这个信息不发达的年代,这样的都市传说已经相当新颖了,虽然知道这只是一种阴谋论般的胡乱猜测,但却还是让人忍不住去想,会不会这才是真相。 “双鱼玉佩真神奇呀,竟然能把人给复制出来,而且人的性格还和原本的不一样。” “所以也有人推测,这不是真正的‘复制人’,而是从平行世界里将另一个同样的人给传送过来了。” “哎?平行……世界?” 在这年头,平行世界还是个没有普及的概念呢。 “所谓平行世界,就是说我们的世界不是唯一的,还有很多个和我们相似但又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就比如有高考成功的毛叶媛,也有高考失败的毛叶媛。” “原来如此……这就是平行世界呀,我有时候也会想到这种可能呢。” “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啦。”林宿梦挪了挪枕头,好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复制人,也不会有什么双鱼玉佩的吧?” “嗯,是呀,但是这个故事真的好有趣。”毛叶媛笑道,“如果有另一个我的话,她会不会想要杀了我然后取代我呢?” “那得看另一个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叶晨干笑了两声。 她没法否定这种事情,因为另一个自己就睡在她下铺呢。 双鱼玉佩的故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发生在她身上。 只不过没有那么恐怖而已。 ‘双鱼玉佩’不过是夜晚聊天的一个小故事而已,大家的话题又转向了别处,兴奋地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但每个人似乎都比平时更有精神,仿佛能这样一直聊到天亮。 女孩子们终究是没有真的聊到天亮,虽然有趣的话题很多,但聊到两点的时候,已经有点挡不住困意了。 晚晴是第一个没声音的,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睡着好一会儿了。 睡觉似乎也会传染,随着叶晨打起哈欠,其他人也跟着打了几个,然后在语速越来越慢,间隔越来越长的聊天中,渐渐陷入了梦乡。 好像谁也没有说晚安。 毛叶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是在列车缓缓停下的时候,她哆嗦了一下,猛然惊醒过来。 但醒来之后,刚才做了什么梦,却全然没了印象。 列车正安静地停在一片荒野上,借着窗外那格外皎洁的月光,会发现这荒野上没有农田,也没有多少植被,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尘土被大风扬起,拍打在窗玻璃上,发出些许轻微的声响。 这里不是什么停靠站,前后全是向远处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的铁路。 车厢里安静到有些诡异,甚至连那响了一夜的呼噜声都听不见了。 毛叶媛微微歪过头,看见晚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拿起桌上的电子表看了一眼时间,她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这会儿才凌晨三点左右。 ——虽然对于她来说,这一小时的睡眠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睛而已。 “呼唔……”她又拿起桌上的饮料晃了晃,但这会儿里面已经空了,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又打开了一瓶可乐。 一口下去,舌头被刺激得有些发麻,明明是甜味的可乐,却尝出了几分辣味来,刚才还有些迷糊呢,这会儿立马就精神了起来。 她用脚摸索着,套上了自己带来的凉拖鞋,缓缓拉开移门,走了出去。 走道里也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看不见工作人员,也见不到其他出来活动的乘客。 这会儿是人最困的时候,就算是值班的乘务员,恐怕也不知道在哪里打盹吧,更别说乘客了。 火车似乎已经熄火,没有传来任何噪音和震动,任由那似水般的月光流淌进走道里。 这里的窗户当然也是可以打开的,有几扇就是开着的,或许是有人出来抽烟时开的。 走过敞开的窗户旁边,就能感觉那风沙旋转着拍在自己脸上,带着几分干燥泥土的味道。 毛叶媛不知道这会儿到了哪里,只感觉环境好像和南方已经有些不太一样了。 卫生间里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好像有谁没有把龙头拧紧。 她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走到洗手池前抹了把脸。 明明是在火车上,但上厕所时却一点都没有安全感,仿佛这无边旷野里就只有自己一人似的。 上厕所的时候,她故意扭头不去看那面小镜子,仿佛只要看久了,就会有另一个自己从里面窜出来一样。 好不容易上完厕所,她十分敷衍地洗了洗手,就飞快的推开门。 然后就看见在月光下,有一个模糊的黑影背对着自己,当她定睛看去的时候,后者正好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毛叶媛甚至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当场就腿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干嘛呢?何必行此大礼?”晚晴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我也不是你的义父啊?” “是、是晚晴呀……”毛叶媛有些尴尬,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呼,吓死我了。” “咋了?” “还以为是……是什么鬼啊或者复制人之类的呢。” “嚯,说不定我就是复制人呢,其实晚晴这会儿就躺在床上,而我呢,则是另一个她。” “你别吓我啦!”毛叶媛没好气地嚷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手臂,“那、那个嗯……扶我一下?腿软啦……” 大家好像都约好了出来上厕所似的,走廊里这会儿又走来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把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叶晨。 “诶,毛毛虫?” “咳嗯!” “你不是在床上睡觉吗?怎么突然到厕所门口来了?” “咿!!别吓我好不好!”毛毛虫这次是真的有点被叶晨吓到了。 “是真的啊。”叶晨一本正经的说道,然后又紧张地看向晚晴,“不对啊,晚晴你不是也在睡觉吗?” “诶?!”毛叶媛吓得直接重新站了起来,贴着墙壁就要窜回到厕所里去。 “噗,哈哈哈哈——她吓唬你呢。”晚晴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啊。” “我的演技可以吧?”叶晨得意地笑道。 “一般吧。”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你别吓唬毛毛虫了,等下真的吓成一条虫了。” “你们,哼……!”毛叶媛小脸微红地撇了撇嘴,“知道我怕这个的啦!” “但你不是也挺喜欢的嘛。” “是……是有点点兴奋。”毛叶媛夹紧了双腿,“等下,我再上个厕所!” 说着,门就被‘咚’地一声关上了。 “车子停了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啊。” “这是哪儿?” “我怎么知道……” “外面空气不错啊……”晚晴将脑袋探了出去,“是个适合抽烟的地方。” “哪门子适合了……风那么大。” “风大才可以把烟吹走,不会搞得到处都是烟味嘛。”晚晴双手抱着胸,轻笑道。 厕所门再一次被打开,毛叶媛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刚才吓了她一下,让她身子僵硬得都有些不会走路了。 她对二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瘸一拐地走回了房间里。 然后就听到晚晴的声音响起:“毛毛虫,厕所里有人吗?” “咿!?” …… 9.景色变换的旅途 (一) 毛叶媛感觉脖子有些发凉,从身后吹来几许能冻住血液的冷气。 然后她就猛然发现这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了,回过头去的时候,晚晴还在鼓着腮帮吹气呢! “干嘛啦你!” “噗,哈哈,吓死了没?” “我要是有心脏病真的就被你吓死啦!” “别怕别怕。”晚晴拍了拍毛叶媛的肩膀,宽慰道,“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复制人或者两个自己啊,那些都只是故事而已,不存在的。” 旁边的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上厕所去了。” “等等,一起上啊。” “一起上个鬼啊!” …… (二) 不知何时,周围开始变得喧嚣热闹了起来,睡在下铺的晚晴能明显感觉到地板的震动,似乎有许多人上车,也有许多人下车。 声音远远的传来,但在梦的世界里,却又让人感到很近。 “唔……嗯……”晚晴翻了个身,一脚将床上的薄被踢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时间不知道是几点,但太阳却已经格外灿烂,窗户紧闭的车厢里有些闷热,让她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 “呼。”第一次在火车的软卧上过夜,晚晴好像有点没睡好——就像是宿醉了一样,脑袋昏昏沉沉的,就连试着做几道简单的计算题都感觉费劲。 她嘴里碎碎念着乘法口诀表,摇摇晃晃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上铺的林宿梦已经醒了,不过她还没起床,就趴在枕头上,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梦?” “嗯?” “醒了啊你。” “嗯。” “什么时候醒的,这是到哪里了?” “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停靠站,因为要补充物资,所以要多停靠一会儿——刚才广播里是这么说的。” “燃料、水,还有那些贩售的零食饮料快餐之类的东西吧。” “大概是的。” “难怪这么热闹。” “有不少人好像都出去抽烟了呢。” “很正常,虽然车上也可以抽烟,但肯定没有在外面抽来得畅快。”作为一个老烟民,晚晴表示非常的理解,当然,现在的她并不抽烟——似乎摆脱了生理上的烟瘾后,心理上对它们也不再需求了。 这个站台前后,还有好几条铁轨,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对面那辆列车上的人。 那辆车似乎快要开了,坐硬座的乘客都安静地望向窗外,等待着旅途的再次开始。 “我去上个厕所。” “不行呀。”林宿梦摇了摇头,“这会儿不让上厕所的。” “为啥?哦——”晚晴拍了下脑门,“对,停着的车不让上厕所来着,真烦啊……” 倘若她刚才没有想要上厕所的话,这会儿可能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但现在已经准备去上了,却又被告知得等一会儿,顿时就让她感到憋得慌。 而且女孩子憋尿比男孩子要费劲一点,兴许是因为管道不够长,容错率不够高吧。 车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嘈杂了,晚晴坐在床边,把移门扒开了一条缝,就看见不少抽烟的人都把剩下小半截烟丢掉,或者一边抽着一边往车厢里走。 还有人拖着行李匆忙地朝这边跑来,行李箱的轮子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检票员好像正在催促着还在外面的人上车,列车也响起了即将发车的鸣笛声。 随着所有车门被关闭,列车就再一次启动,缓缓向前…… …… (三) “今天应该要彻底离开南方了吧。”晚晴看着窗外向后倒去的人和列车,语气平静的说道。 “嗯……应该是要进入北方地界了。” “我们都是第一次到北方来吧?” “是呀。”林宿梦从上铺爬了下来,“听说北方的生活习惯和我们差别很大,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呢。” “我只知道北方的冬天有暖气,比南方舒服多了。” “暖气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呀?像空调那样的吗?” “类似,但不是用电的,而是烧煤的,而且一般都是统一供暖,只要有暖气供应的地方,整栋楼都是有暖气的。”经常上网的晚晴即使没有去过北方,对那边多少也有些了解——主要很多北方人都喜欢炫耀这个。 特别是在天冷的时候。 “从哪里吹来的暖气呀?” “管道里,我也不清楚……可能就是像烟囱接到了你家差不多吧。” “诶?那不得都是烟了?” “嗯……或者说在你家埋了很多水管,到了冬天就统一烧开水,把所有人水管里的热水烧开,这样房间就会热了。” “这样吗?” “大概吧。”晚晴干咳了一声,“我也不确定——我又没去过北方。” 北方的一切,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而已。 年轻的时候,她还是挺向往北方的,因为听说那里物价便宜,房价还低,但当知晓了世界上的许多事之后,她就又不那么向往北方了。 因为她看过那些新闻后总觉得,相比南方,北方距离文明世界要更远一些,那里的黑社会更多,生活起来总是离不开各种人情世故,不像南方的大城市,已经将人们原子化了,普通人不再需要借助什么交情才能好好生活。 而且相比不断发展的南方来说,北方的发展几乎已经停滞,是一个更让人看不到希望的地方。 “听说那里都吃馒头?” “没有吧……吃大米的应该也挺多的。” “生吃大葱蘸酱什么的,听起来都很可怕诶,那种味道的东西直接吃,真的吃得下去吗?” “说不定试过之后你会很喜欢吃呢。” “很难想象呀。” “哇!”叶晨忽然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干嘛呢,吓我一跳。”晚晴朝上铺斜睨了一眼,“一惊一乍的。” “呼……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林宿梦趴在枕头上问道。 “梦见,梦见车厢里没人了,我就走出找你们,然后发现,外面全部都是晚晴,到处都是晚晴,检票员是晚晴,乘客也是晚晴,乘务员还是晚晴,还有穿着列车长制服的晚晴,我被她们发现了,她们就集体扭过头来朝我笑……” “这就被吓到了?”晚晴不屑地说道,“你有那么怕我吗?” “不是啦,主要是那个场面真的很吓人啦!”叶晨撇了撇嘴,“就,全部都是晚晴,而且还都微笑着看你,不觉得超级诡异,超级恐怖的吗?” 林宿梦歪着头,想象着那样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确实很恐怖诶。” “怕我把你们吃掉吗?” “但是想到一大堆晚晴都在那骂街,忽然感觉又不恐怖了。”叶晨小声嘀咕道。 “哈?” “我觉得那些晚晴肯定会对骂起来吧!” “哈——?” “很符合你的性格嘛,对不对!” “傻哔吧你。”晚晴没搞懂叶晨在说什么,但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当机立断的骂了她一句,“老子他妈上厕所去了。” “毛毛虫等下醒了要不要再吓她一次?” “算了吧,一个法子还想吓别人两次啊。” “那万一又吓到了呢?” “现在可是白天。” “也是哦……” “哎,什么什么,昨天晚上你们吓了毛毛虫吗?” “是啊,昨天晚上的时候啊……”叶晨偷笑着将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了出来,让林宿梦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真的被吓到了呀?” “是啊。” “不过换作我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吓到……” …… (四) 窗外渐渐看不到那么多茂密的植被了,树木似乎都变成了高大的杨树,水田也少了许多,地里种着的大都是那些叶片宽大的玉米。 天上的云也少了,太阳晒进来总让人感觉干燥。 窗外总是吹进来很多风沙,让人不得不关上了窗户,只能靠那小电风扇驱散着热意。 时间已是中午,外面又传来了手推车的声音,乘务员正叫卖着盒饭,还会敲门进来问一下有没有需要的。 晚晴她们当然是不需要的,因为有带泡面来。 只不过连吃了两餐泡面,多少让人有些腻味了。 虽然特意带了不同口味的,但看到它们的时候多少还是有点没胃口。 相比之下,还是酸甜口味的零食更受欢迎一些。 “今天还打牌吗?” “玩大富翁吧!” “你们玩。”晚晴躺在了床上,“我继续看故事会。” 她这次带了足有十本故事会过来,现在已经看完八本了,虽然知道看完后就会很无聊,但却反而更停不下来了——仿佛不把它们看完就浑身难受似的。 “切,大家聚在一起玩多好啊,晚晴你也太无聊了吧。”叶晨用笔杆戳了戳晚晴的小脸。 “那你们先玩一会儿呗,我就剩两本,快看完了。” “不能晚上的时候看嘛?” “看完了再说吧。”晚晴一副完全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的样子。 “那你晚上要是无聊了怎么办?” “无聊了再说吧。” “……那我们还是来玩大富翁吧。”叶晨只能看向了另外两个女孩子。 “好哦~” “要不玩点更有趣的?” “怎么玩?” “每个人有两个棋子可以走,每回合可以给一个棋子走两次,或者给两个棋子各走一次,怎么样?”毛叶媛提议道。 “这个好啊!”叶晨眼睛一亮,“听起来好像有更多策略可以用了。” “是吧,试试这个吧?” “好,那就一人两枚棋子。” 闷热的车厢里,大家都止不住的流汗,三个女孩子们兴致勃勃地玩着大富翁,而晚晴则继续看着故事会里的鬼故事——仿佛这样可以让她觉得凉快一些似的。 …… 10.最后降价大甩卖 (一) 火车上的旅途,无外乎就是坐着看风景,偶尔起来打点开水,跟着车身轻轻摇晃,听着那富有节奏感的机械声不断响着,在车上的时候,时间仿佛没有了尽头,就好像会一直继续下去,永远也抵达不了终点一样。 叶晨她们已经玩了一天大富翁了,晚晴后面也加入了进去——主要是故事会全看完,实在没什么事儿可做了。 在没有什么娱乐的火车上,一群人一起玩的大富翁越玩越让人上头,主要是不断计算着获得更多的资产,并且尽可能削弱其他人资产的感觉很快乐。 大富翁这玩意儿,确实可以说是资本家模拟器了。 当然,有时候遇到一些倒霉的事情,就会把之前辛辛苦苦算计别人赚到的钱给一口气吐出去,运气差的甚至会直接濒临破产。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挺真实,毕竟现实中比这离谱的事情还要更多呢。 四人连开了好几盘,一口气玩到了傍晚。 晚晴总算是赢了一把——成为活到最后一个的赢家。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副满足了的神情,直接躺在了叶晨的大腿上——不知为何,伊总觉得她的大腿似乎比之前丰满了一些。 “无敌好吧,最后赢了的时候我已经有一个亿了!” “地图上全是你的房产,走哪里都要收费。”毛叶媛托着腮帮咕哝道,“到后面的时候根本就赢不了你啦。” “这就是资产滚雪球嘛,越到后面越轻松——除非来个命运牌直接没收资产什么的。” “看来还是命运牌更厉害哦?” “命运牌代表的是权力啊,权力当然比金钱要更厉害了,有权力就有钱,但有钱可不一定有权呢。” “大富翁的人生哲学?” “只是现实的运行规律而已。” “饿啦,我们还是吃泡面吗?” “有点不想吃了……”正在玩套圈机的叶晨摁着橡胶按钮,但却始终没法将最后几个圈套进去,让她有些气急败坏地用力晃了晃机子,干脆不玩了,“嘴里全是泡面味,我想吃快餐啦。” “火车上的快餐太贵了。”林宿梦摇了摇头,“买的话就太浪费钱了。” “晚晴——我要吃快餐!” 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吃什么快餐,我等下就把你吃了。” “切,小气鬼,不肯花钱啊。” “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你自己明明也经常乱花钱来着。” “明知道不划算还去买,那不是傻子才干的事儿吗?” “呜——!”叶晨一口咬住了晚晴的手腕,含糊不清地嚷道,“反正我现在不想吃泡面啊!” “任性的小屁孩。” “不吃泡面那就吃零食吧,面包吃不吃?”毛叶媛又拿了几包零食出来,虽然她带了一大堆,但两天下来,也已经吃掉了不少,几乎快要吃完了。 “不要,已经腻了,我现在就想吃正餐,想吃饭!” “下车了再吃啦。”林宿梦安抚着说道。 “泡面不吃,拌面吃不吃?” “拌面?” “不放调味包,泡开后把水倒掉,就是拌面了。” “那不还是泡面嘛。” “味道不一样的。” “真的假的?” “要不要试试?” “那就……试试?” 林宿梦朝晚晴投去了佩服的目光。 毛叶媛忍不住轻笑道:“原来当姐姐是这样的感觉嘛?” “什么啊。”叶晨有些不大自在地干咳了两声,“其实也不是不吃泡面,就是,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对对对。”晚晴十分用力的点起了脑袋。 “我真的是在开玩笑啊!” “对,我知道啊,你急什么?” “你不信我啊,我是那么幼稚又无聊的人嘛!” “嗯,我相信你。” “好敷衍。” 坐在桌对面的林宿梦和毛叶媛,这会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都快喘不上气了。 …… (二) 这年头,泡面的种类都很少,而方便拌面或许是有了,但还没有普及开来,在大多数地方是买不到的。 但人民的智慧总是无穷的。 就像是把袋装方便面直接捏碎当做干脆面吃一样,桶装泡面除了汤面之外,还有一种拌面的做法。 特别是在夏天,本来就很热了,还要喝热汤,那就更是热得没胃口了,所以这种拌面很适合在夏天吃。 晚晴只往泡面里倒了蔬菜包,然后就接了开水将它泡开。 之后的做法就和普通的拌面一样——倒掉水,然后将放在盖子上热过的酱料挤进去,用来调味的粉末也一并倒进去。 之后用叉子搅拌搅拌就行了,因为不是专门的拌面调料,所以味道肯定没有后来那种方便拌面好吃,但对于叶晨而言,也算是新奇的体验了。 最关键的是,拌面吃起来似乎没有汤面那么容易让人感觉腻味。 “怎么样?” “嗯……好像还挺好吃的?” “是吧。” “就是有点咸了。” “再拌匀一点。” “哦哦……” “晚晴,我也想吃拌面!”毛叶媛顿时来了兴致,“你刚才是怎么做的?” “简单,我教你们啊……” 于是,今天的四人没有再吃泡面,而是一人捧着一个泡面桶,吃起了拌面来。 林宿梦还往里面放了点榨菜:“这样味道更好了诶。” “真的真的?”毛叶媛跃跃欲试,“给我也加点试试?” “好呀。” …… (三) “Q市到了,Q市到了,有没有人到Q市的!”虽然有广播,但乘务员还是会尽职地吼上一嗓子,免得有人睡得太沉没有听见。 而且软卧这边还有单独的叫醒服务,叶晨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乘务员走进了虚掩着房门的软卧里,用力拍了拍一个睡在上铺的男人:“喂,快起来收拾行李,Q市马上到了,还有十分钟!” “Q市……?”那人显然睡得还有些迷糊。 “H省Q市。” “哦哦!” 像这样被叫醒的人不算太多,大部分人都会在快要到站之前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醒来等着。 在列车的连接处,有不少人坐在行李旁抽烟,驱散着困意。 窗外那轮血红色的残阳正在缓缓沉坠,月亮其实已经从天边升起了,只是在夕阳下显得远不够明亮。 哪怕只是夕阳的光辉,也不是月亮能够比拟的啊。 叶晨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在过道上停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这条过道上的风景比隔间里的还要好看。 兴许是因为这一排全是窗户,视野比里面更加开阔吧。 正在她看着窗外风景发呆的时候,不远处的另一节车厢里传来了一阵骚动,两个人的叫骂声格外刺耳,听得出那是在说各种脏话,但却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怎么了?”到过道上吹风的晚晴疑惑地问道。 “好像是打架了。” “哦,打架了啊,正常,这年头,火车里抢劫的都有。” “不会吧?车上有乘警的啊。” “想犯事儿,总有机会的,别说抢劫了,强X的都有,也得亏我们是四个人一间,否则指不定要摊上什么麻烦事儿呢。” “回去的时候干脆坐飞机吧?”叶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好主意。” 不过这年头,飞机还是个高端玩意儿,就算是打折机票,也还是要比火车票昂贵许多的。 哪像后来,经济舱的机票经常比高铁还便宜些许呢。 另一节车厢里的喧闹渐渐平息,三名乘警将闹事的两人都押到了车门边,好像是打算下车再对他们进行处理。 “即使是软卧车厢,也有这样的事儿啊。” “不同车厢有不同的事儿,硬座那边一般没有直接动手的,但小偷小摸的多,硬卧那里打架的多,软卧这里嘛……那可就复杂了,不过一般来说,会比前面几节车厢安全一点。” “未来也这样吗?” “未来啊?呵……基本不会这样。” “为什么?” “因为生活条件好了。” “其实未来还是很好的吧?那么富足。” 晚晴沉默了半晌,淡淡的笑道:“或许未来的人有那么多抱怨,只是还不够满足而已吧,呵呵……或许吧。” …… (四) “最后几盒水果了啊,都是今天的新鲜水果,全部降价大甩卖了啊,便宜一半还不止啊,想买的得赶快了啊!”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有人推着车走过,事实上他已经走过好几次了,每一次喊的价格都比上一次低一些。 一个隔间的房门忽然被拉开,一个高个儿的少女探出头来:“怎么卖呀?” “清仓大甩卖啊,价格便宜!火龙果十块钱五个啊,你去水果店里买都没这么便宜的哈。” 正在那高个儿少女犹豫着的时候,从房间里有探出个脑袋来,那个女孩儿的右眼角有两颗泪痣,还有一对碧绿色的漂亮眼眸,她飞快地扫了扫推车上的水果,还价道:“十块钱八个吧,我们买二十块钱的。” “十块钱八个我还得倒贴呢!” “反正都要卖不出去了,这么晚了,人家都要新鲜的,十块钱八个,爽快的话我们二十块钱买十六个。” “行行行,你要什么?都要火龙果吗?” “火龙果、橙子、哈密瓜,都要,我们自己拿。” “好,你自己挑。” 一路上吃零食和泡面都快上火了的女孩子们,总算是抓住了水果大甩卖的机会,可以解解腻了。 …… 11.好看的碟子要伐 “咚咚!咚咚咚!” 紧锁着的木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了大嗓门乘务员的喊声:“J省C市到了哈,C市C市!快点整理行李准备下车了啊!” 这些乘务员似乎已经不是刚上车时的那一批了,说话的口音明显带着一股子粗粝豪爽的味道。 C市,一个名字很有意境的城市。 不过对于C市,大部分人最不解的一点就是,J省的省会不是J市,而是C市。 这主要还是因为C市是个大平原,更适合现代都市发展——同时,当然也有几分避嫌的意思。 木门被从内部轻轻移开,早已准备好下车的四位姑娘拖着行李走了出来。 对于第一次坐远途火车的她们而言,当然不会那么放松的懈怠,事实上,知道今天要下车,她们一个个都起得很早,洗漱过后,就把东西整理好,还检查了好几遍,确保没有忘掉什么。 之后的等待时间反倒有些漫长。 ——因为东西都收起来了,再拿出来玩太过麻烦,而且这种时候,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心思投入到‘玩’这事儿上去了。 所以大家就一直闲聊到了中午。 这种慢车常有晚点,这次就晚了一个多小时,快十二点了才总算将要到站。 这一站是终点站,所有的人都将在这里下车。 大部分人都不会睡过头,但乘务员还是很尽职的一个个去提醒——只是声音太大,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在吵架。 四人拖着行李,已经走到了下车口,占据了‘有利地形’。 火车正在缓缓的减速,开进了一个看起来好像新造好没多久的巨大车站里。 这个车站比起十年后许多城市新造的也不遑多让,大到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毛叶媛惊叹地张大了嘴巴。 这里可比H市的火车站大多了。 相比之下,同为省会的H市车站,简直小得就像是个鸟窝。 刹车声逐渐变得刺耳,让人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明显往前倾斜。 叶晨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行李箱的把手,毛叶媛则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汗。 倒是林宿梦显得比较镇静,但眼神中还是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远远的逃离了他们身边的感觉如何?”晚晴轻笑道。 “嗯……感觉挺好的,就连空气好像都变得无拘无束的了,但以后也只能靠我自己啦。” “谁都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才是真的。” “嗯!” “要到了啊,晚晴。” “下去的时候大家都走一起,别掉队了。”个子最矮的晚晴却站在了最前面,一副大姐大的模样,大声叮嘱道,“待会儿都看好自己的东西,有人蹭上来一定要特别注意,还有贵重东西都放在书包里,然后背在前面,知道吧?” “知——道——啦——”叶晨乖巧地摇头晃脑。 明明站在自己身前的只是个娇小的少女,但却让叶晨感觉她的肩膀格外宽阔可靠,似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站在她身后,就不必再担心了。 列车开始滑行,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彻底停下。 乘务员拉开车门,打开了盖板,乘客们就如潮水般涌了出去。 虽然晚晴她们是最先走出去的,但还是免不了被这人潮包围,推着向前走去。 个人的力量在此时是那么渺小且微不足道,她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加快脚步,冲到火车站的出口。 密密麻麻的人群被堵在了这里,每个人都得重新排好队,最后检查一次车票才能出去。 “好挤……” “不是说北方人都去南方打工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人到北方来啊!”叶晨抱怨着说道。 “或许对于某些北方人而言,这里已经算比较靠南方的地方了。” “但我们是从南方来的呀。” “白痴啊你,又不止我们那一班火车的人。” “对哦……” 众人好不容易从出站口处挤出来,外面的大厅总算是宽敞了许多。 但这里仍旧像个迷宫似的,让人晕头转向的,有点找不着北。 “怎么走?”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叶晨似乎更依赖晚晴了。 “别急。”晚晴像个大爷似的迈着外八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左右寻找着指路牌。 97年的C市车站确实很大,但后来的南方火车站重建后,造得那是一个比一个大,毕竟时代的局限性在这里,怎么样也没法和后来的S市火车站相比。 所以对于晚晴而言,这迷宫似的火车站并不会让她感到有多慌张,好歹还是坐过很多次火车的,也去车站里接过人,多少也能梳理出几条火车站的建造逻辑,不至于连个方向都不找着。 “看一下,我们现在是在这里。”没走几步路,晚晴果然在边上找到了火车站的平面图,红点标记的,就是她们出站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乘公交车的地方和专门打车的地方。 “我们打车去学校吗?”毛叶媛一眼就看到了「出租车上下口」这几个大字。 “我们四个人挤得下吗?”叶晨对此表示怀疑,“这么多行李诶,就算后备箱也不一定放得下吧,前面的话,坐了我们四个人,应该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 “出租车啊,可以考虑,但是得做好被杀猪的准备。”晚晴咂了咂舌头,“这种火车站旁边的出租车,都是死贵死贵的,很多都不打表计价,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就算打表计价的,也可能会绕远路故意多赚点钱。” 出租车行业在打车软件出来之前,几乎都是一片混乱的。 只有少数城市可能守规矩一点,但如果看你不是本地人,还是会宰个一刀。 计价表作假、故意绕远路都算是经常发生的事儿了,要是运气不好,甚至还会碰上个谋财害命的。 “一般大学这种地方,都会有公交车能到的。”晚晴指了指右边的公交车上车口,“我们先去这边看看吧,能坐公交车就坐公交车。” “但是公交车上不怕小偷嘛?” “公交车上的小偷反倒不会那么多。”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你当车上的卖票员是吃干饭的啊?” “就去公交车站看看吧,实在不行回来再打车也来得及呢。”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我们今天时间还是挺宽裕的啦。” “好吧,反正晚晴做决定就是了。”叶晨一副放弃思考了的模样,拖着行李箱跟着晚晴在人群中穿行起来。 四人刚从火车站里出来,就感觉外面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十倍,一眼望去,台阶上、台阶下、马路边,到处都挤满了人。 就连蝉鸣声都没法压住这鼎沸的人声了。 “呼……不热诶!”叶晨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迎面吹来的风,明明是夏日,但却带着几分仿若秋天的凉爽,“好凉快!” “感觉低了有五六度吧?”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嗯……不过味道不怎么好闻。” “毕竟是在火车站门口嘛——” “我觉得低了差不多有十度了诶。”林宿梦站在台阶旁朝下望去,“甚至还有人穿长袖外套呢!” 晚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一个穿长袖外套的人十分猥琐地走到那些坐在一旁休息的人身旁,贼兮兮的推销着什么。 “嘿,美女们。”就在此时,四人身旁也来了个差不多穿着打扮的,他比周围的人更瘦小,同样挂着猥琐的笑容,操着一口南方口音,“碟子要伐?” “碟子……?”林宿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见那个男人猛地一拉开衣服,像是个暴露狂一样,当然,里面并不是什么丑陋的东西——事实上,他有好好的穿着衣服。 在他的身上,挂着一大堆盒装光碟,封面上全是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女人。 “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的都有,要不要?”他一脸猥琐地笑着,语气格外的热情。 “咿!”毛叶媛迅速用双手捂住了通红的小脸。 “咳……”叶晨尴尬地扭头转向了别处。 倒是林宿梦平静地看了两眼,然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吧……” “女人和女人的也有?”晚晴倒是来了兴致,“怎么样的?” “有三张,很清楚的,都是干干净净的,我每个都看过,包好看!” “多少钱一张?” “十块钱一张!” “太贵了吧。” “这可是稀罕货!” “那就……来一张。” “好嘞,女人和女人的?” “对,等等,你让我选一下。” “没问题!” 虽然看起来那么猥琐,但做起生意来,老板却格外真诚,将三张碟片都拿了出来,翻来覆去的任由晚晴挑选,他还时不时地抬头四下张望,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咳咳!”叶晨用力地咳嗽了两声,林宿梦和毛叶媛则面面相觑。 不过,买这种碟片的人如果是晚晴,倒是不会让她们觉得有多奇怪…… “咦,等等,你身上挂着的这张是……?” “哦,这张是女人和小男孩的,我看过,是个漂亮女人,欺负这个小男孩,也挺带劲。” “那我要这个。” “这个还是十块。” “没问题。”晚晴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直接从书包里摸出钱包,递了两张五元的纸钞过去。 “好嘞!” 后者接了钱,递上了装在简单塑料盒里的碟片,就又鬼鬼祟祟地低头钻进了人群里,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喂喂,买这个东西,不太好吧……” “哦,那你到时候不看是吧?” “我才不感兴趣……” “行,那到时候我自己看。” “咳!”叶晨欲言又止,“……买都买了,就、就大家一起看看好了……” “啧啧,好了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那边报亭买张地图来。” “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吗?” “没事,你们把行李看住就行。”晚晴朝着不远处马路旁的那家小报亭,“我就去那里买,马上回来。” “好……” …… 12.坐公交车去大学 独自走进人潮里,让晚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S市的时候,虽然那时候智能手机已经开始慢慢普及,但终究还没有完全进入到人们的生活里,地图使用起来也还不够方便,所以她也像今天一样,去报亭里买了一份地图。 当然,说实话,刚开始拿到地图的时候,实在有点看不懂,毕竟S市太大太大了。 时空变幻,她再一次踏上了从未到达过的城市,踩在这陌生的土地上,在恍惚中有几分茫然和空虚,她下意识的回过头,但这次却不止是能看到那汹涌的人潮了。 ——晚晴还能看见正靠在栏杆旁等着她买地图回来的女孩子们。 她回过头,脚步加快了几分,挤出人群,来到了路边的报亭旁。 报亭好像有些高了,摆放报纸和地图的柜台,直接到了晚晴胸口的位置,让她想要看的更清楚一点,就必须得踮起脚尖。 身边的人个子基本都很高,一眼望去,似乎就没有低于一米七的。 对于他们而言,这柜台的高度或许倒是正好。 虽然这些人都是北方口音,但仔细听的话,就会发现少许区别——当然,没有南方之间的区别那么大。 那些同样来买地图的,应该就是北方其他城市过来的。 晚晴扒着柜台,有些费劲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旁边几位目测快有一米八的大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就像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矮的女孩子一样。 “哎,老妹儿!”报亭的老板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买啥呀?” “给我一份C市的地图,要最新的!” “单张大地图还是旅游地图?” “都多少钱?”晚晴费劲地仰着小脸,看向坐在报亭里的中年男人。 “单张地图十块钱!C市旅游图册二十五!” “真贵啊。”晚晴咂了咂嘴,“给我单张地图吧!” “来,够得着不?” “拿得到……” “哈哈,姑娘,南方来的吧?” “嗯。” 老板低头找着零钱,又笑着问道:“来玩还是咋的,快开学了吧?有时间玩不?” “来读大学。”晚晴的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大学?大学生吗?” “是啊。” 旁边几位大哥都惊叹了起来。 “南方姑娘就是娇小啊。” “那可不咋地。” “不像咱们这的老娘们,都一个个五大三粗的。” “来来来,找你的钱拿好,小姑娘慢点哈!” 虽然这帮人说话有点直接,不过晚晴却一点也不生气,她笑着道了声谢,慢慢向后退了出去,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就算是在这年代的南方,晚晴的个子也算是比较娇小的那种了,在这一群大高个里,顿时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个矮墩墩的冬瓜…… 做男人的时候他就不够高,算是三等残废了,没想到做女孩子的时候,还要更矮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在心里笑骂了一声。 “哈,真他妈服了。” …… 地图虽然是单张,但却是很大的一份。 和全国地图是同样尺寸的,但因为这只是C市的地图,所以比例尺就完全不同了,道路标注的都很清晰,像一些比较重要的建筑物也都标记了出来。 其中就包括了C市师范学院。 “距离还蛮近的嘛。”晚晴用手指比划着从火车站到C市师范的距离,“肯定有公交车能到的。” “公交车站在那边。”站在这里的时候,林宿梦也没闲着,她四下张望着,将附近的地形似乎都记了下来。 “走,坐公交车去!”晚晴收起地图,大手一挥,领着女孩子们就朝车站走去。 这里是个公交车总站,有许多车子停在这里。 有那种长辫子的天线电车,还有双层巴士,以及看起来像是一条长蛇似的,拥有两节车厢的公交车。 路边还停靠着几辆白底红色条纹的小中巴车,看起来像是八十年代的产物。 ——很像那种被淘汰了的厂车。 “嗯,我看看啊……”晚晴走到公交站牌前,一个个地看着这些车子的经停站,然后得意地喊道,“看吧,我就说肯定有到C市师范的车!就坐这个,116路,而且还是总站出发,我们肯定能抢到位置坐的。” “还真有……”叶晨佩服地说道,“这就是人生经验吗?” “是啊,你小子想和我一样牛批,还得再学个二十年呢!” “……夸你两句就飘上天了啊喂。” “116,就是这边的几辆吗?”毛叶媛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指了指不远处停靠在路边的老式宇通客车,疑惑地问道。 “没错,就是它,现在能上车了吗?” “不知道诶。” 林宿梦歪着头往那边走了几步:“车门好像是开着的。” “那就说明可以上车了,走吧,上车,零钱都有吧?” “有的。” “我应该也有。”晚晴把钱包再次掏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两个一元的钢镚,“应该一块钱一个人吧?” “晚晴你说不定可以半价呢。”叶晨揶揄道。 “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可以免票呢?”她翻了个白眼。 “北方人都这么高,半价的基准线应该也会设定得高一点吧?”她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道。 “那可未必。” “咦,我好像没有硬币。”毛叶媛翻了翻钱包,“带的都是整钞诶。” “算了算了,那你们的就都由我来付吧。”晚晴干脆从钱包里抓起了四枚硬币,大步流星地朝这辆装不了多少乘客的公交车走去。 车子似乎才刚开门,只有个司机在驾驶座上直接啃着一种用白菜叶子裹着米饭,还散发着一股咸香味的食物。 “我们四个人。”晚晴特意先说了一下。 “等售票员上来了再给。”司机大叔把嘴里的食物咬得‘咔咔’作响,飞快地摆了摆手。 “对哦……这种是有售票员的。”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刚才怎么没想到呢。” “你不也没想到?” “咳嗯……主要是我们那边已经开始普及没有售票员的公交车了吧?” “嗯,所以也不用担心没零钱的事儿了,不过,要是有零钱的话就更方便点。” 于是四人就先上了车,在最靠后的一排坐下,费劲地把行李箱塞在了前后座椅之间的空隙里。 这种小型客车实在不算大,才坐下了四个人,就感觉好像已经有些拥挤了。 就在她们找到位置坐好的时候,售票员也擦着嘴飞快地窜上了车,她正了正腰上的挎包,径直走向晚晴她们:“那四姑娘,到那儿下啊?” “C市师范学院。” “C市师范,一人两块啊!” 这票价属实不算便宜。 晚晴来之前,还觉得北方的东西会比南方便宜很多呢,但就目前来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说不定这边因为下岗潮,物价反倒还上涨了呢。 这次拿出钱的是毛叶媛,她直接递了一张十块钱的纸钞过去。 林宿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和她客气。 售票员‘咵咵’地撕了四张红色长条形的纸票下来,递给了她们,然后就在下客门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位置还标着「售票员专座」这几个大字呢。 毕竟是火车站,刚才只是短暂的空闲而已,售票员还没坐下来两分钟,就开始不断有人上车,很快就几乎将车子给坐满了。 “还几个位置?”司机直接在裤管上擦了擦手,回头问道。 “还俩。”售票员飞快地回答道。 “成,那开了!” “大概要多久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坐过。”晚晴翻了个白眼。 售票员听到她和叶晨的闲聊,就大大咧咧地朝她们喊道:“四五十分钟吧!你们可以靠着睡会儿,待会儿我叫你们!” “哦哦,谢谢。” “哈哈,客气啥呢,你们几个姑娘,南方来的吧?” “是啊……”叶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你怎么……知道的呀?”毛叶媛有些结巴地问道,面对陌生人,她说起话来好像就没那么顺畅了。 “哈哈,小胳膊小腿的,一看就是南方来的姑娘,多水灵哈,口音也听得出来,是南方的。” “苏北那撇儿的吧?”有个不认识的乘客大哥也参与到了话题中来,“这口音听起来软软的,还挺……还挺,那啥?” “带着股子贵气。” “啊,对!” “我们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叶晨讪笑道。 “不啊!就是说这口音啊,倍儿有那味儿!” “哈哈,差不多,就是江浙那一带来的。”晚晴跟着大笑道,“大哥,你T市的吧?” “哎哟,您咋直道嘞?” “太有特色了……” “哈哈,T市那边口音,是不是特标准,特字正腔圆。” “就是。” 北方人互相说对方的口音带着特别的味道,这听起来实在有点好笑。 大家互相之间似乎都很自来熟,车厢里热闹非凡,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就连开车的司机都偶尔会插上一嘴。 叶晨她们都有些不太适应,倒是晚晴如鱼得水,聊得格外开心。 “嘿,我得下咯!” “哎呀,再多坐两站呗!” “哈哈,那不能啊!有事儿呢!” 你看,聊得太过投缘,以至于下车的时候,其他几位乘客还有点不舍呢。 “已经到钢材市场了啊。”售票员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冲晚晴她们喊道,“几位姑娘再过几站就要下车了啊!” “好!” …… 资料.九七年地图路线 [img=824,146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304/13/a9d2f596-0ab5-4a35-86e4-ee8eb80c84b4.jpg[/img] [img=824,146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304/13/62bd639b-d3ac-4a0e-9b90-cd29c89b1584.jpg[/img] [img=824,146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304/13/6d6313ee-9fb6-408d-b88e-0ac004cf0426.jpg[/img] [img=824,1464]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304/13/2344669e-2f7a-4726-9a33-9c886bebf3f8.jpg[/img] 以这份材料为准 13.前来引导的学长 和H市那即使是省会也依旧拥挤的江南小城不同,C市的道路要宽敞与平坦许多。 只不过周围的绿化似乎并不多,也不知是否这个原因,以至于蝉鸣声都几乎听不太见。 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白底红色条纹的中巴车终于在C市师范学院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马路依旧宽敞,但却荒凉得像是郊区。 ——明明距离火车站才不过七八公里的样子。 司机很有耐心的等着她们将行李一块儿带下去,售票员还特意多问了几遍东西有没有都带上,甚至在她们座位上看了一圈,确定没东西落下后,才关上车门,将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出来,热情的挥手道别。 “真的好不一样啊。”叶晨望着头顶那淡蓝色的天空,云彩看起来洁白而又柔软,“每个人都好自来熟啊。” “是呀,而且空气好像也挺好,不是说北方工厂很多,污染很严重吗?” “都大下岗了,工厂说不定有不少都停工了吧,没停工的也减产了,污染或许就没有那么严重了呢。”林宿梦轻声说道。 晚晴双手抱着后脑勺,朝马路对面望去,那里是一片农田,与南方的水稻田不同,这里的农田看起来要干燥很多。 “刚才好像说,往前走拐个弯就是学校大门了吧?” “嗯,走呗!”晚晴拖上行李,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 身边偶尔会路过几个看起来刚报到完的大学生——独自一人走着的,看起来一般都是南方的,而成群结队大声聊天的,看起来好像都是本地的。 “已经有不少人来报到了嘛?”叶晨新奇地左顾右盼,“距离开学明明还有好几天呢。” “大学嘛,全国各地的人都来,肯定不会那么迟啊。”晚晴加快了脚步,拐过一个弯,终于看见了C市师范的正大门。 这旁边种着许多高大且又看起来毛毛刺刺的大树,虽也绿得浓郁,但总觉得看着不如南方的树水嫩,一束束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朝着地面投射下来。 眼前道路的右侧,四面带有弧度的石墙交错的叠在一起,墙壁像是用一块块大小相同的方石砖垒起来的一样,整齐的同时又保留着石头那粗糙且又凹凸不平的质感。 最前头的那面石墙中间是一块黑色的横条,里面刻着‘C市师范学院’这六个烫金大字。 这里还只是学校最外面的大门,真要进入学校里,还得顺着这条双车道的‘小路’再走上一段。 她们好奇地东张西望,探头看着,终于走进大学里。 门口的保安并没有拦住她们,似乎是因为这拖着行李大包小包的样子,一看就是新来报到的学生。 一走进来,顿时感觉又清凉了几分,迎面吹来的风就像是少女那冰凉的小手在脸上轻轻抚摸一样。 道路两旁是一棵棵看着不算高的树,树干笔直,只有比较高的顶端部分才有枝杈,看起来像是松树或者杉树。 晚晴从来没有真的进入过大学。 以前送外卖的时候,也都是送到门口,便被保安拦了下来,只能站在门外朝里望去,等待着学生们来取。 那会儿的她,并不觉得大学有什么稀奇,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向往,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这会儿进来,顿时让她有些感叹,这占地面积巨大的学校,根本就像是一座城中之城,只不过在这里生活的,并非普通居民,而是学生和老师们而已。 顺着小路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个格外宽敞的广场,不远处五层的大楼上,金色的「图书馆」三个大字格外醒目。 “哇——人全在这里了?”叶晨惊叹地喊道,这里简直就像市场一样热闹,广场上摆了许多张小桌子,坐在桌前的有老师,也有学生,有的地方排起了长队,还有些地方传来大声的吆喝,只是听不清在喊些什么。 学生们当然不会统一在某一天来报到,毕竟时间还是很宽裕的,但即使如此,这个广场上也依旧到处都是人,这也就意味着,最近几天都会那么热闹。 正发呆着呢,忽然有个穿着白色短袖的青年走了过来,他的个子很高,即使是毛叶媛都得仰头看他。 即使是在普遍都很高的北方人里,他也比周围人高出了一截。 可即使这么高,偏偏看起来又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模样,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他张开口说话,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几位学妹,是来报到的大一新生吧?” “啊……是。”毛叶媛慌张地回答道,她看起来有些局促,就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我是学生会安排来引导新生的,你们都是什么系的?” “都是……物理系。” “哦,那正巧,我也是物理系的,我先带你们去物理系那边报到吧,在那边办完手续后,再到财务处那边交学费就行了。”他说着,朝不远处指了指,“那边那栋楼就是财务处。” “好,好的,谢谢学长……”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趁着他转过身去的时候,轻轻拍了拍自己那滚烫的脸颊,她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女孩子们‘大叫’道,“这个这个学长好帅啊!” “花痴了吧你?”叶晨斜睨了她一眼。 “花痴。”晚晴赞同地点了点头。 “噗……说不定就是毛毛虫喜欢的,篮球社的学长哦?” “诶,篮球社嘛,看起来我只能参加篮球社了吗?” “怎么了?”这位学长见她们没有跟上,便有些疑惑地扭过头来。 “哦哦,没事没事!”毛叶媛赶忙拖着行李箱跟上,她看起来是四人里最积极的那个。 “学长,你好高呀,你有多高?” “我?”他笑着微微侧目看向毛叶媛,“我一米八八。” “快一米九了诶!不过,看起来像两米的。” “哈哈,那不至于,你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Z省来的。”她毫无隐瞒的说道,“Z省H市,你知道吗?” “哦哦,H市啊,江南水乡,在那里的女生像你这么高的很少吧?” “是呀,不过到这里来之后我就发现,好像我也不算很高啦。” “哈哈,其实也算高的了,我们这大部分女生其实都在一米六五左右,一米七的,大概十个女生里面有两三个吧。” “哦~那我就算是中偏上的那种身高?” “对,如果班里有二三十个女生的话,你大概就排在第十个的样子吧。” “挺好呀,我从小到大都是最高的,每次排队都在女生队伍的最后一个,现在终于可以当个普通人啦!” “话说,学校里人可真多啊。”叶晨跟着学长走进人群,感慨了一声。 “那当然了,我们学校有将近上万个学生呢。” “这么多人,简直就是一座小镇了。” “大学本来就是城中之城啊。”晚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带着几分嫌弃叶晨没见过世面的语气说道。 “是这样的。”他笑着点了点头,“你们看,那边就是图书馆了,然后左手边那里,就是我们物理系的教学楼了,旁边摆摊的这些桌子啊,都是各个社团的,趁着刚开学的时候,他们在招新生呢,哦,前面就是我们系的报到处了,稍微排会儿队就好。” 报到的时间被拉长到了好几天里,所以这会儿排队的人并不算很多,没等多久,便轮到了晚晴她们。 需要用的资料以及一寸照之类,都已经在来之前准备好了,所以现在办理起手续来速度很快,只要确认无误,就可以拿到一张单子去财务处交钱,收到发票后再回来,就可以拿到正式的学生证了。 同时,也可以确定下来住哪一间寝室。 晚晴在一旁等着其他人办完手续,一块儿去交学费,现在已经轮到了林宿梦,但办理入学的老师却皱起了眉头。 “嗯……这位林宿梦同学。” 林宿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看这样子,好像是遇到什么突**况了。 她甚至想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是假的,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考上C市师范…… 这让她的大脑有些缺氧。 “哦,是这样的,你当时报考的时候,是有勾选服从分配的吧?” “……对。” 为了能考上大学,这年头的大部分考生都会勾选这个选项。 “哦,那你仔细看过你的录取通知书吗?” “诶?有、有什么问题吗?”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按照档案来看,你是被分配到了应用心理学专业——你之前报的是应用物理对吧?” “诶?!”林宿梦赶忙拿起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两眼,她之前一直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自己考上的竟然不是物理系。 “我没法读物理系了吗?” “是的,大概是你分数偏低,所以就分配到其他学生较少的专业上去了。” “那……那,那我……?” 应用心理学,在这年头,大概是最冷门的专业之一了。 读出来之后有没有前途还尚未可知。 唯一庆幸的是,相比其他她不太擅长的,好歹对这个她还有些兴趣。 “那我应该到哪里……” “你拿着材料去到那边找教育学系的老师,具体事项她会和你说的。” 林宿梦扁着嘴,轻轻叹了口气。 叶晨在一旁宽慰道:“没事没事,反正都在同一所学校,我们还是可以经常碰面的嘛,吃饭的时候还是可以天天一起吃啊。” “是呀,小梦,别伤心呀。”林宿梦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没事,只是看来好像不能大家住一个寝室了。” “说不定就在我们隔壁呢!”叶晨十分乐观的宽慰道。 “真要那样就好啦……” …… 14.女生寝室长啥样 本来是高高兴兴一起来办入学的,但这会儿却因为林宿梦被划分到了其他专业,而让气氛显得有些低落。 四人沉闷的去交了学费,拿着发票领到了学生证。 刚才那位高个的男生已经不见了,似乎去引导其他新生了。 “干嘛呢,又不是死了。”晚晴终于忍不住了,“垂头丧气的,至于吗?” “咳!” “哎?大家……抱歉,不用为我难过啦……” “想要一起玩的时候就一起出来啊,真是的,有什么难的啊。”晚晴翻了个白眼,“而且我们虽然没有分配在隔壁寝,但也不远啊。” “是呀,我们三个都在一号寝,小梦你在三号寝,没几步路呢。” “哈咯~!”就在气氛有所缓和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声格外活泼的女声,四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大概和毛叶媛差不多高——可能要稍矮一些的女生正站在近处,热情地冲她们笑着,“你们就是应用物理二班的新生吧!” “对。”晚晴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年龄和她们相仿的女生,“你是?” “我也是应用物理二班的新生!只不过来报到的比较早,又帮我们班主任干了些活,所以现在是班长了,老班刚才送另一批男生去寝室了,所以换我来带你们。” 九十年代的大学并没有辅导员,只有几乎不怎么出现的班主任。 “原来如此,班长好!”叶晨立马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只是来得比较早而已啦,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H市。” “H市……?”她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哦哦,是那个有西湖的H市呀?” “对。” “江南水乡呢!” “是啊。” “你呢?”晚晴反问道。 “我就是C市本地的呀。” “哦哦——听起来好像没口音诶。”毛叶媛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北方话本来就是普通话嘛,一般年轻人的普通话都很标准,不会有明显口音的呀。”她大笑着说道,“你们都被分配到了哪间寝室?” “我们是一号楼的411寝。”叶晨看了一眼新到手的资料。 “哦哦,那已经是最边上啦,不过应该安静一些。” “你们全都是411寝的吗?” “没,小梦被调剂到了应用心理学,现在是三号寝的。” “这样呀,那干脆和我们一起过去吧?应用心理专业的人不多,这会儿可能她们班主任都在忙活着呢。” “好啊,一起过去吧?”叶晨看向了林宿梦。 “嗯,一起吧。”虽然心情有些低落,但林宿梦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叶晨看出了她的心情不好,便陪在一旁,一直找她说话,聊着这路边所见的一切。 “一二三号寝都是女寝,而且距离这边有点远了,是老寝室了。”这位二班的班长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虽然她也只是早来几天,但看起来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了,“我就在410寝,你们隔壁,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找我啊。” “好啊。” “哦哦,对了!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王,就是人最多的那个王姓,名字叫丹凤,王丹凤,就是丹凤眼的那个丹凤。” “可你是双眼皮啊。”晚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我爸妈都是单眼皮嘛!而且我这名也不是这个意思嘛!” 两个单眼皮能生出双眼皮吗? 晚晴有些怀疑,依稀记得是不行的,但她对这种事儿向来不怎么记,所以也就是在心中嘀咕了一下。 学校的内部甚至都有斑马线,偶尔也能看到有车开过。 只不过相较于外面,汽车并不多就是了。 “晚晴,晚上的晚,晴天的晴。”晚晴看着王丹凤,简单的自我介绍道。 “毛、毛叶媛……朋友们都叫我毛毛虫啦……” “毛毛虫你害羞什么,刚才你和那个学长说话好像都不害羞吧?”晚晴揶揄道。 “咳咳嗯!” “学长?难道是那位长得很高,总穿着白色短袖,说话很温和的那位学长?” “是呀!你也知道?” “他可是很有名的,在学校里。”王丹凤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校草级别的啦,他其实就比我们大一届,但听说已经是学生会会长的有力竞选人了。” “好厉害……” “长得是挺帅,起码不让人感觉到难受。”晚晴点了点头。 最烦的就是那种确实有点小帅,但是知道自己很帅,然后总喜欢耍帅的男生。 那种自恋的人实在是让人不想靠近。 当然,如果是女生的话,可能会察觉不出来。 晚晴的这种想法,大概只是‘同性相斥’而已。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只有让男生都发自内心觉得很帅的男生,那才叫真的帅嘛。 学校真的很大,一路过去,还能看到许多家店铺,看起来好像就和普通的城市街道没什么区别,难以想象这竟然只是学校内部。 这些楼房在这年代算是比较新的了,但对于晚晴而言,风格却相当的旧,和她当年在老破小里租房子的感觉很像。 唯一的区别是,这里走在路上的,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个个的眼里都有对未来的希望。 每一个结伴走过去的学生,都有说有笑,似乎那些负面情绪根本就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众人几乎快要走到学校的尽头,才终于停了下来——这里的房子明显比前面那段路上的要低矮许多,显然是更早些年建造的。 而在一堆白马赛克砖外墙的建筑物物中,三栋深红色外墙的四层建筑看起来尤为醒目。 这些红房子的旁边,停着不少自行车,看那模样,许多车好像一两个月都没有动过了。 ——那里根本不是停车棚,只是一块晒衣服的空地而已。 “到啦,这三栋楼就是最早的寝室楼了,不过放心,里面也是有暖气的哦。”王丹凤抬起手臂介绍道,“里面的那栋是三号楼,外面的是一号楼,你们411寝的话……就在那边,最边上,看到了吗?” “那里?” “对!” “好,那我们钥匙找谁拿?” “钥匙呀,在楼下的宿管老师那里拿,每人一把,凭刚才的住寝资料就可以拿了,我带你们去吧!” “好,多谢了。” 红色的宿舍楼下就是宿管室,所谓的宿管老师,其实就是一位普通的宿管阿姨,并不是那种能教书的‘老师’。 只是在大学里,学生们给了她一个更尊敬的称呼而已。 “老师!这些也是应用物理二班的学生,四一一寝室现在有人住了吗?” “四一一?还没有人住进去。” “那麻烦您把钥匙给她们吧!” “四个都是?资料带来了吗?” “就她们三个是,资料带了。”王丹凤往旁边让开了半步,“喏,你们把资料给宿管老师吧。” 林宿梦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叶晨却直接把她拽了进来:“看看怎么办的,等下你办的时候也就知道了——或者等下我们还是陪你去吧?” “我一个人就好……” “一起去啦,现在小梦陪我们,待会儿我们陪小梦~”毛叶媛回过头笑道。 “唔……也好。” 在宿管室里,还是要再登记一下各自的信息,因为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有电话,所以登记的一般是父母电话,或者传呼机的号码。 实在什么都没有的,那便只能空着了。 但对于大学生而言,如果连传呼机都没有,那就太过落伍了。 这就相当于是零七年上大学没有电脑,或者一七年上大学时没有智能手机一样。 所以很多农村的孩子考到大学了,就会很焦虑。 因为想要和其他学生一样,拥有同样的东西,就得花更多的钱。 有些不忍心让乡下父母掏钱,又不想显得太过落伍的,就只能抽空去打工,把生活搞得格外忙碌,甚至有时候会出现本末倒置的情况——能不去上的课就不去,多余的时间都拿来打工赚钱…… “好了啊。”看着三人拿到了钥匙,王丹凤有一种又完成一次任务的快乐,她轻快的笑着说道,“那我回前边去了,要是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到那边来问我或者班主任就好——我们班主任是个南方妹子,长得小小个儿的,很好认的!” “比晚晴还矮?”已经长到一米六八了的叶晨‘高高在上’地拍了拍晚晴的肩膀。 “你他妈。”晚晴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嗯……差不多吧?” “那确实算挺矮的了。” “但是很可爱呢!” 晚晴翻了个白眼,领着林宿梦先走了出去:“走了小梦!别理她们,我们去你那寝室楼下拿钥匙。” “哎呀,急了?”叶晨一副欠揍的模样,嬉皮笑脸地说道。 “傻哔吧你。” “晨儿不要欺负晴儿呀。”林宿梦紧张地说道。 “靠,你不看看她平时怎么欺负我的。” “小屁孩儿在那嘚瑟呢,别理她。”晚晴翻了个白眼,“还学我说话,想学到我的精髓,再过五百年吧你。” “切!” 气氛终于变得欢快了起来,四人向王丹凤道别,然后就陪着林宿梦一块儿到了她的宿舍楼下。 “你是你们寝室第一个到的。”宿管老师低头看了一眼名单册,然后将一把钥匙递了过去,“你们呢?哪个寝的?” “我们是一号楼的,送她过来而已。” “朋友是吧?” “对。” “行。” 见都是女生,宿管老师也就没有多管,坐回藤条椅上,又继续低头看起了报纸。 “小梦,我们送你上去吧。” “诶?不用吧……你们那么多行李拿上拿下也挺累的呀。” “也是哦……” “那你一个人上去没问题吧?”晚晴像大姐头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问题的呀。” “那我们也回自己寝吧!”叶晨有些期待地说道,“不知道女生寝室到底长什么样呢!” 晚晴读出了她那属于男孩子的小心思,瞥了她一眼,用那冰沙般的嗓音轻声笑骂道:“出息。” …… 15.六人一间的寝室 行李箱的轮子在走廊地面拖出嘈杂的声响,兴许是还有许多学生没到的缘故,所以宿舍楼里格外安静,根本听不见其他人发出的声音。 ——仿佛那一排排的房门后面都空无一人似的。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用于采光的窗户,晚晴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那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小道,已经是不属于学校的外部道路了,这会儿正有个大爷踩着三轮车缓缓骑过,他这会儿正仰着头,高声吆喝了起来:“哎~!雪衣豆沙!哎~!雪衣豆沙!现做!雪衣豆沙哎!!” “鳕鱼豆沙?”隔着老远,叶晨没太听清那喊的是什么。 “雪衣……豆沙吧?”毛叶媛的耳朵比她灵些。 晚晴歪着头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终究是没浮现出什么相关的记忆来:“北方的特色小吃吧,好像从来没听过。” “会是类似麻薯的东西吗?” “反正肯定是白色的吧!”毛叶媛笑着猜道。 “下次去吃吃看不就知道了。”晚晴眯起眼睛,任由这凉爽的微风撩起几缕长发,“北方就是凉快啊。” “是呀!虽然还是有出汗,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热呢。” “感觉这边已经是秋天了。” “按照农历来说的话,现在确实是秋天没错——只不过节气这玩意儿,对于北方来说要更准确得多。” “毕竟是从黄河流域发源而来的嘛。”叶晨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钥匙,在锁孔面前弄了半天才对准,然后左右转了转,轻轻推开了房门。 411寝室里还没有学生入住,窗户紧闭着,里面还飘散着些许尘埃。 虽然在上一批学生离开之后,寝室有被打扫过,但许多东西还是不可避免的有许多老化痕迹。 倒也正常,毕竟这是目前最旧的宿舍。 寝室里一共有三张高低铺,也就意味着一间寝室里要住六个人。 令人惊喜的是,入口的右手边就有室内盥洗室,有洗手池和蹲坑,不过看起来貌似没有沐浴喷头——也就意味着没法在寝室里洗澡。 虽然这卫生间只有小小的一个,但在生活中却已经能带来许多便利了。 “还不错诶,有独立的卫生间!”毛叶媛惊喜地喊道,“之前总听说大学好多宿舍都是一层一个卫生间的呢。” “虽然是老宿舍,但看起来配置还不错啊。”晚晴赞同地点了点头。 寝室地面铺的是大理石,或者说仿花纹的人造石砖,踩着有些光滑,但看起来好像打扫卫生时会方便许多。 左边摆了两张床,右边则摆了一张,在这个长方形寝室的最前方,就是四扇窗户,也是这里唯一的采光来源。 叶晨走上前,顺手拉开了窗帘,灿烂的阳光便毫无保留地照了进来。 “看来白天的时候不会觉得暗啊。” “我倒觉得有点太亮了呢……”叶晨眯起了眼睛。 在挨着窗台的右边,摆着一张长桌,桌子底下放了六张板凳,看来这就是寝室里所有人共用的书桌了。 ——如果是八人寝,这个地方应该还会再摆一张床,而书桌大概要被挪到中间,会让寝室显得更挤一些。 411是六人寝,所以总体看起来还是很宽敞的,甚至过道上再摆几张小桌子都没问题。 “还蛮不错的嘛。”叶晨很满足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会很挤呢!” “是呀,要是不想坐在长桌前的话——我感觉在床前面摆一张折叠的小桌子,然后直接坐在床上也没问题?”毛叶媛已经开始规划起来了。 “但是只有下铺能享受到这个便利啊……” “我们是先来的嘛,可以先选呀!” “我倒是无所谓。”叶晨看向了晚晴,“我和晚晴一张床就行。” “啧。”晚晴咂了咂嘴,指着单独放在右边的这张床铺,“我就睡这个吧,这次我要上铺。” “那我就睡下铺!”叶晨立马把自己的书包放了上去,像是在宣示主权一样。 “晚晴觉得寝室怎么样?” “一般吧。”用未来的眼光看,这寝室确实很一般,在她的印象里,大学寝室应该是每人都睡上铺的,下铺全都是一张独立的小桌子,用来放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寝室这里嘛……就连书桌都是公用的,让喜欢待在自己私人空间里的晚晴感觉有些不爽。 所以她才选了上铺,毕竟上铺相对来说更有私密性一点。 “嗯——那我也选上铺吧。”毛叶媛选中了左边靠窗户那张床的上铺,“唔,这个床垫好硬。” “有床垫就不错了。”晚晴环顾着四周,找到了那摆在自己床右边的木制大衣柜,在这个衣柜对面,也有个贴墙摆着的大衣柜,“六个人,两个衣柜吗?” “干脆我们三人用一个衣柜吧?这样免得麻烦呀。” “肯定是这样啊,毕竟我们三个是一起的嘛。”叶晨用力点了点头,顺手把衣柜拉开,里面还算宽敞,但要放三个人衣服的话,显然挂不下几件——大多数衣服就只能叠好塞在抽屉里了。 寝室里只有两盏灯,一盏在正中间的房顶,另一盏则在靠窗的地方——用来照亮那张公用的长书桌。 全都是拖着长线的白炽灯,有风吹过时,还会跟着轻轻摇晃。 到了寝室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铺被褥,而是先把自己的床擦干净。 在这方面,还是毛叶媛准备得更充足,她甚至带了两块干净的抹布过来,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擦干净床之后,当然就是铺被褥了。 只有铺上了被褥,才代表这是属于你的床。 “啊,晚晴,帮忙!”叶晨一个人手忙脚乱的,用力甩了好几次床垫都没把床给铺好。 “铺床都不会吗你。”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就看见毛叶媛貌似也是笨手笨脚的样子。 看来她和叶晨一样,在家里的时候这些活都是别人做的啊。 “不行啊,铺不平。” “麻烦死了,啊,还要铺两张床。”晚晴一副不想动弹的模样,“要不我们只铺一张床得了。” “我们睡一起吗?” “是啊,反正——睡两个人应该也没问题。”晚晴朝上铺看了两眼,实际上,睡下两个娇小的少女,甚至还能有些盈余呢。 “嗯……”叶晨有些心动,“那、那要不也行?这样我们就有换洗的床单了,正好……到时候不用担心脏了没法洗了。” “就这样。”晚晴打了个响指,抱着床单爬到了上铺。 她的身材更娇小,所以在上铺活动起来的时候也显得更加灵活。 寝室的天花板还挺高,以至于她站起来的时候只是头发刚刚好蹭到墙顶而已,根本不会撞到。 能站直身子,干起活来就要轻松许多。 晚晴熟练地将床单铺好,然后爬到各处将那些边角拉平。 虽说天气比南方凉快,但忙活起来的时候还是让她出了一身汗:“喂,白痴。” “啊?” “被芯抱上来。” “哦哦!”叶晨又打开行李箱,抱着被芯递了上来。 “白痴啊你,这是冬天盖的。” “出发前我就想,带那么多冬天的被褥太麻烦了,所以想着我们冬天干脆一起睡就行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个冬天的棉被只带了一套啊,还有一套薄的。” “两套吧?” “就一套,本来是打算你盖被芯,我盖被套的——反正那玩意儿本来就是可以指节盖的,现在既然要睡一床,那就组装起来好了。” “啊——所以你早就打算好我们睡一床了嘛!” “我本来还想夏天要不就先分开睡,免得太热呢。” “一起睡啦一起睡,这样方便多了!” “别废话了,那套在箱子最底下,被芯和被套都是大红花的。” “怎么带了这么土的过来……” “这个最便宜,弄破了也无所谓。” “……” 叶晨踮起脚,将薄被的被芯和被套都送了上去。 晚晴则是先将被套抖开,然后拉开拉链,自己抱着被芯钻了进去。 从外面看起来,就是个娇小的少女如同仓鼠似的在被套里忙活着,白里透红的脚底板跟着左右晃动,让叶晨的视线落在上面,有些难以挪开。 “妈的。”她那自言自语似的咕哝声,让叶晨猛然惊醒过来,刚才觉得惊艳的小脚丫,看起来顿时变得平平无奇了,“总算好了!” 随后,晚晴‘呲啦’地一拉拉链,将被褥重新抖了抖,叠好后放在了床上。 “搞定!” “晚晴晚晴,快来帮我一下!”另一边的上铺,毛叶媛看起来十分狼狈,她好像卡在被套里面出不来了。 “干嘛呢你?” “使不上劲,我怕我用力把被套弄坏啦。” “真是服了你了——你现在就用这么厚的棉被啊?” “可以先不盖嘛,北方的天气,应该很快就冷了吧?” “谁知道呢。”晚晴飞快地爬到上铺,从另一边将被褥往回扯,好让毛叶媛能从里面钻出来。 “诶呼……突然一下子就好热啦。” “你下去吧,我来。” “没问题吗?” “你别在上面妨碍我就行了。” “哦哦……那交给你啦!搞定之后我们去吃饭吧!把小梦也喊上。” “学校食堂?” “食堂没开门吧还?” “那就去附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吧。”说话的时候,晚晴已经又钻到被套里去了。 …… 16.酸甜的朝鲜冷面 (一) 三人下楼的时候,还想着去喊林宿梦,却没想到下来时,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咦,小梦!你寝室弄好了吗?” “嗯,已经铺好床了。” “就你一个?” “对呀,现在就我一个。”林宿梦有些羡慕地看向她们,“你们呢?” “我们那也是,就我们三个。” “你来了啊,正好不用找你去了。”晚晴轻轻招了招手,“走,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嗯!” …… (二) 一号寝室楼下这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宿管老师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天花板上的绿色吊扇正缓缓转着,送去些许凉风。 四人走进了阳光明媚的小道上,都纷纷眯起了眼睛。 虽说天气不热,但阳光却好像比南方要更刺眼一点。 不远处的一块公告栏上贴了一大堆小广告,凑近一看,就发现这些基本都是学生贴的,大多是社团招新海报,还有一些则是校外租房的小广告纸。 寝室楼下,有个被围起来的小院,栅栏门不高,也就只能防防君子。 旁边立着一块长方体的广告牌,上面手写着几个红字,也不知是不是写得太过随意了,每个字的大小好像都不相同。 “修书包,修拉锁……”叶晨歪头看了两眼,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它侧面还有写字,“修皮箱,修伞……” 九十年代,仍旧是一个节俭的时代。 东西坏了,大多数人都只会选择去修,而不是重新买一个。 所以像这样的修理铺到处都有。 往前走两步,就是这家修理小铺了,里面的光线不是很亮,在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一位指节粗大的中年男人正埋头修着一只烂底了的球鞋,旁边站了一个等待着鞋子修好的男生。 当他看见这四个莺莺燕燕的女孩子走过,就立马眼睛一亮,也不知是不是被口水呛到了,突然又咳嗽了两声。 “往哪边走?”叶晨站定了身子,四下张望了几眼,“前面吗?还是这边,这边好像是个食堂诶。” “这里好像是一号食堂。”晚晴瞧了瞧,“哦,那旁边不是有家面馆吗,过去看看。” “周围的店不少呢,看来我们以后生活还是挺方便的呀。”毛叶媛兴奋地说道,“到时候我们可以每一家都吃一遍!” “但还是吃食堂最省钱啊。”叶晨看了一眼紧闭着大门的食堂,“到时候我们是怎么去食堂吃啊,有饭卡吗?” “应该有的吧?”林宿梦跟着朝里面张望了几眼,似乎想看看墙上有没有贴价格表。 “二道区……面馆,今天就在这里吃吧!怎么样呀?”毛叶媛仰起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和兴奋,“不知道这边的面条和我们南方的面条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量肯定很大。”这是晚晴唯一能确定的事儿。 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其实不算饭点,再加上很多人都还没回学校,所以面馆里看着十分冷清,推开门走进来的女孩们,倒是为它增添了几分人气。 正眯着眼睛听收音机的老板坐正了身子,笑眯眯地看向她们:“吃点啥啊——哎,你们几个是今年的新生吧?” “嗯,大一新生。”叶晨回答别人问题的速度总是那么快,甚至还会多说几句,“我们是南方来的。” “南方好啊,冬天不冷。” “谁说的,冬天冻死了。”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在房间里都感觉快被冻僵了。” “还有这事?南方不是冬天也有十几二十度吗?” “那是G省。”晚晴淡淡的插了一句。 “冷面……是,什么东西呀?”毛叶媛看着菜单,有些疑惑地小声问道,她不是在问老板,而是在问和自己一起的同伴。 但回答她的,却是老板:“哦,那个啊,就是冷水里下荞麦面条子,酸酸甜甜的,夏天就得意这口儿。” “冷面,是冷的吗?”叶晨疑惑地问道。 “对!面是冷的,汤也是冷的。” “汤是冷的,那怎么吃呀?”林宿梦感觉自己的想象力有点不够了。 “哎~!老香了,试试不?” “试试吧,给我来一份,朝鲜冷面。” “好~嘞!其他小老妹呢?都整这个?” 众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那就……也冷面吧。” “试试看嘛!” “嗯……” 老板看起来格外高兴,眉飞色舞的笑道:“等着啊,马上就出来,嘎嘎好吃!” 说着,他就飞快窜进了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碌了起来。 四人选了角落里的桌子坐下,继续讨论起了菜单上那些从来没吃过,甚至没有听过的新奇菜品。 …… (三) “抻面是什么啊?天地无极,乾坤面条?”叶晨的思维在此时格外发散。 “鸡面。”晚晴嘴里下意识蹦出了那个字来——她当然知道这个字不读‘坤’,只是下脑海中下意识的窜出了画面而已。 “咦?什么?” “鸡块吗?” “我猜的。”经历过流行梗肆虐的时代,再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实在很难不想歪,她干咳了一声,将小脸扭向了一旁。 而老板也端着放了四碗面的托盘快步走了出来。 “妹子们,朝鲜冷面来了啊!” 四碗红彤彤的面条被悉数摆在了众人面前,老板还特别得意的说道:“寻思你们吃不了辣,就少搁了点辣椒啊。” “好大的碗呀……”林宿梦惊叹道。 “少放了点辣……”毛叶媛抓着筷子有些发呆,因为这还没吃呢,她就已经闻到一股浓郁的辣味了,怎么看都和‘少放’搭不上边。 晚晴倒是觉得很有食欲,所以当先就用筷子捞起那细如米粉般的面条嗦了一大口。 “呼噜。” “好吃吗?”叶晨吞了口唾沫。 “酸辣甜味的,很开胃啊。” “那肯定的!”老板大声笑道。 这确实是很适合夏天的美食,里面有黄瓜丝和苹果丝儿,还有辣白菜与切了片的番茄,水煮蛋被切成两半,整整齐齐地摆在边上,面条上面,则是十来块厚实的牛肉片——这可不是薄如蝉翼的牛肉,而是有些厚实的那种,吃起来的口感也特别实在。 “汤能喝吗?”叶晨忽然问道。 “能啊,当然能喝。”老板赶忙答道。 于是她就用勺子舀起一点汤,凑到嘴边尝了一口。 汤是冰的,和普通热汤冷掉了的感觉不同,就像是从冷库里拿出来的一样,而且丝毫不觉得油腻,就像是在又辣又咸的酸梅汤一样。 “呼哧,好辣……”毛叶媛却有点无福消受,她用力扇着风,起身拿了个玻璃瓶装的可乐,‘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口,这才缓过劲来。 “辣吗?”叶晨疑惑地问道。 “很辣呀!” “还好吧。”晚晴吃得满头大汗,“呼……哈……这样,正好!” “还可以再辣点。”谁也没想到,四个人里面最能吃辣的,竟然是林宿梦。 “毛毛虫吃不了就等下买点别的零食吃吧?” “不行呀,不能浪费呢!” “加油!” “妹子,可以不喝那汤,光吃面,不辣点。” “好……” 四个南方来的姑娘,第一次尝到了充满北方特色的食物,在吃之前,除了晚晴之外的另外三人,可能都没有想过,面汤是冰冰凉凉的,竟然也可以做出好吃的面来。 “老板,一共多少钱?”晚晴抽了两张纸擦擦嘴角,起身朝老板喊道。 “一起?” “对。” “冷面三块两毛钱——外加一块五毛的可乐!一共四块七!”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菜单,上面其实有清楚的标记着价格。 ——一碗朝鲜冷面是八毛钱。 光听价格兴许算不上便宜,但要想想,这一碗面,不对,应该是叫一盆面,它的量几乎是南方的两倍,肉和菜都给得很足,一整碗吃下去,甚至让人感觉今天的晚饭都不用吃了。 “吃饱了吗?”付了钱的晚晴还略带戏谑地回头问了一嘴。 “快吐了……”叶晨捂着小腹,弓着腰缓缓站起身来,那模样,哪像是刚吃饱,简直就像是刚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我实在吃不下啦……”毛叶媛剩了半碗,“我觉得,我们四个人,只要点两碗就够了……” “那也行,你们互相不嫌弃的话,可以分着吃。”老板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南方有些小姑娘就是这么吃的。” “男生也吃得下吗?呃……嗝——”毛叶媛刚问了一句,就打了个饱嗝,让她慌张地赶忙捂住了小嘴。 “男生一般都吃得下的,到了咱们这啊,小伙子都能吃得健健康康的!哈哈。” “怕不是一个个都得胖三十斤回去。”叶晨小声咕哝着,总算站直了身子,“晚晴,你不撑吗?” “我不吃晚饭了。”晚晴一脸平静的说道,但能看出来,这会儿她就连走路都有点费劲。 “我们逛一逛吧……正好饭后消化一下?”林宿梦提议道,她是第二个把面吃完的,这会儿靠在椅子上站不起来了。 “好呀,顺便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呢。” “好像有两个图书馆吧?”叶晨忽然说道。 “两个吗?” “嗯,我来的时候好像是看到了两个……不确定,可能是我记错了。” “等下看看就知道了嘛。” “……走吧。”晚晴艰难地挪出了面馆,此刻的她多希望这灿烂的阳光能让她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快一点。 “等等我——”林宿梦小声喊道,“别走太快呀,我快吐了……” …… 17.想要自己建社团 C市的光照比坐落于南方的H市要充足许多,以至于让人感觉那阳光都仿佛不会偏斜,将所有敞开了的地方都照得无比亮堂。 学校的边边角角,或者道路旁边,种着不少枝叶茂盛的绿树,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些树木的叶片都比南方的要硬朗许多。 之前报到的广场上依然有不少学生,各种各样的社团正在用各自的方式招揽着行人,充满了年轻向上的活力。 九七年,大学生虽然已经开始变多,但毕竟还没有进行大扩招,所以确实可以说,即使只是普通本科的学生,也已是这个社会的精英了。 毕竟能在这下岗潮年代读上大学,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说他们是人中龙凤也仍不为过。 看到那群勾肩搭背大笑着聊天的男生,晚晴忽然感觉特别的不自在。 明明已经作为女孩子生活了整整一年,却在这一瞬间,格外的不适应。 就好像是今天才变成了女孩子一样。 紧张、不安、惆怅,这些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 向来对性别无所谓,甚至还觉得变成美少女算是占了便宜的她,莫名的有点烦躁。 或许,还是想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去享受这从未经历过的大学生活吧。 “怎么了?肚子难受么?”叶晨看到了她那有些扭曲的神情,微微放慢了脚步,关心地问道。 “……没事。”晚晴轻轻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就像是为了生活勉强去干了一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并且还不断暗示自己这份工作很不错,比自己喜欢的工作快活多了——但却在某一天,那负面的情绪猛然涌上心头,脑海里不断告诉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份工作,甚至因为太过勉强而变得有些厌烦。 “人啊……真是复杂呵。”她轻笑了一声,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 “什么?”叶晨没太听懂。 “没什么,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明明是她关心晚晴来着,不知怎么的,就反过来了,“咦,毛毛虫人呢?” “那边。” “一转眼就把小梦拽到那里去了啊……” “估计是去看有什么社团吧。” “对哦,社团!我们也去看看吧?上大学不参加社团,简直就是白来了呢!” “你只是想玩而已吧?”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咳嗯!!但这也是人生体验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嘛!” C市师范的社团很多,光是粗略的扫一眼,就感觉差不多有将近五十多个摊位,每个小摊位上都被装饰成了很有社团特色的造型,简直就像是庙会一样热闹。 摊位最大的,就是学校的运动社,这个社团囊括了篮球、足球、羽毛球之类的体育运动,本身就是由学校牵头建立的社团,平时的社团活动区域在学校的体育馆里,可以说没有哪个社团有那么大的‘活动室’了。 这些都被写在招牌上,用来吸引大一的新生。 晚晴对这种大众化的社团没什么兴趣,她觉得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社团更有意思。 “废弃建筑探索社!”毛叶媛站在不远处,目光就被这社团小摊给吸引了,“听起来好像很好玩诶!” “同学~来看看呗!”一个壮实的男生用力招了招手,“咱们社团特有意思!特刺激!” “是去探险吗?” “对!” 晚晴看了一眼已经被深深吸引住了的毛叶媛,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这里有个看着很寒酸的社团,只摆了一张桌子,而且没有做什么装饰,只是在桌前挂了块招新的牌子而已。 “做梦……社……?”叶晨面色古怪地小声念道,“这什么社啊?” 小摊前只坐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困倦的女生,她将下巴支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模样。 “社团活动内容就是睡觉吗?”晚晴吐槽道,“看来很适合小梦啊。” “小梦,她大概没时间参加社团吧?” “……也是。” “欢迎……”坐在桌前的女生打了个哈欠,轻轻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咕哝道,“了解一下吗……” “做梦社是干嘛的?”晚晴饶有兴致地问道。 “睡觉,做梦,然后记录……成文字……再用画面……表现出来。” “画面?” “图画、照片、录影……”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聊诶。”叶晨有些诧异,“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还行吧。”晚晴又看了一眼招新海报,上面的画色彩搭配的十分怪异,画面也有些扭曲,让人感觉不太舒服,“看看别的吧。” “哦……要是入社团的话,我们不如就去这种小社团吧?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人少的话,想要融入就麻烦点,人多的话,混在人群里就行了,而且行动反倒还自由一些。” “是这样吗?但社团不就是为了玩的嘛。”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了日语社和俄语社,这俩社团摆在一块儿,两边的人正在进行着十分密切的交流——就是语气听起来有点像吵架。 “旅行者社……是旅游社团吗?总感觉能加入的社员都很有钱的样子……”叶晨疑惑地咕哝道。 这个社团同样冷清,而且甚至连人都不在,只放了块牌子作为宣传。 桌上摆着一个记事本,下面垫着块木板,似乎是让有兴趣的学生自己登记加入。 晚晴过去看了一眼,发现这登记册上就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而且还写得特别潦草,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字。 “旅行者社,研究如何进行空间穿梭和时间穿梭的社团……”叶晨的嘴角扯了扯,“这种社团……学校都能通过的吗?” “什么中二病社团。”虽然晚晴就来自未来,但她显然不相信真正穿越过时空的人会办这样的社团。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往往没有经历过才会向往。 一路走来,确实是有不少有趣的社团,而且肯定已经不止五十个了。 想想也是,几千上万人的大学,就算有上百个社团也不稀奇。 而且办一个社团的人数要求似乎也并不多。 “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办一个社团啊?”叶晨忽然说道,“为什么总要加入呢?不能自己办吗?” “哟,挺有想法嘛,你想办个什么社团?” “嗯——还没想好。” “啧。” “咳嗯!就,不如就办一个乡村研究社吧!记录乡村的生活与风土人情,很有意义的诶!” “没病吧你。” “试试嘛。” 晚晴没理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毛叶媛有没有跟过来——不过她这会儿正趴在社团的桌上写着什么,看着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 正在此时,她看见物理系的报到处旁边,一个看起来身材娇小的少女正在和旁边的老师交谈,看起来不像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倒像是老师和老师的关系。 “那是我们班主任吗?”晚晴忽然指着不远处问道。 “哪儿?” “那个。” “啊……看着好像比你还矮?” “……差不多高吧。”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对于自己的班主任,还是要熟悉一下的——虽说大学班主任在很多时候都没什么存在感,“请问是物理系二班的班主任吗?” “诶!?”正在和旁边老师聊天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你们怎么知道呀?” “呃……听班长说的,我们班主任很娇小……”叶晨干咳了一声。 晚晴走到她面前,发现自己好像比她还高一点。 那恐怕她是连一米五都没有了。 这张婴儿肥的小脸上最有特色的,便是那对灰白色的瞳仁,蓝瞳似乎都是外国人,绿瞳晚晴自己就是,但灰色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没办法啦……长得矮。”班主任大大方方地笑着,脸庞有些微红,“你们好像也是南方来的吧?” “口音这么明显吗?”叶晨疑惑地嘀咕道,“我感觉我们说的都是标准普通话啊。” “一些尾音和说话的方式能看得出来呀,你们是哪个寝室的?” “一号楼四一一。” “今天刚来的嘛?”她似乎有点印象。 “对。” “哦哦,和你们说哦,社团想参加就参加,可以加学分的,然后要洗澡的话,学校里可以洗的,一号楼那附近就有个浴室,凭学生证进去可以免费洗的,打开水的话去开水房,一热水瓶两分钱,你们可能吃不惯北方的食物吧,就在体育馆那边,有一家片儿川面馆,味道还挺正宗的呢。” “片儿川……老师,你是哪里人?” “鲁迅老家哦。”她有些自豪地笑着,挺起了胸膛。 “哦哦!我们是H市的!”叶晨兴奋地指着自己,“那我们算半个老乡了诶?” “咦?H市来的?从H市来的学生可不多呢。” “一般都在省内发展了嘛。” “是呀!” “老师,你看起来怎么那么年轻啊……” “噗,因为你们班主任才大学刚毕业呢。”一旁的报到老师笑着说道。 “哎呀,干嘛啦——别说出来嘛……” 大学的班主任并不教书,只是负责给各自班的学生发一些通知,顺便进行简单的管理而已——大多数时候甚至管都不管。 不少班主任更是只在每年开学的时候出现,其余时候几乎都不见踪影,有什么事都交给班长去做了。 “对了,说起来——老师,我们可以自己建社团吗?” …… 18.在北方的大澡堂 (一) “社团呀?申请社团其实挺简单的,只要有五个人就可以办一个社团咯。”个子比晚晴还矮的班主任笑着说道,“当然,五个人是不能申请经费的,注册人数少于五个的话也会自动取消,还有就是,起码要十五个人以上才能申请社团活动经费,人数越多,经费也给的越多——当然,要参加学校安排的活动和节目也会更多,比如运动社那边,他们参加全市甚至全省高校的篮球比赛、足球比赛,为学校争取荣誉,所以也会获得更多的活动经费呢。”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还有必要举办社团吗?直接自己组一个不是更方便么。”晚晴用成年人的方式来思考,总觉得没好处的事儿没有什么办的必要。 “组建了社团就可以想办法扩大呀,到时候就可以用活动经费去玩啦什么的,而且社团也可以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能获得一些奖品和学分呢。” “那,有没有社团活动室啊?” “应该是只有大社团才有,小社团有的也有……不过,得申请,但也不知道申请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有些小社团人多点,但却申请不下来,有些只有五个的,却申请下来了呢。”班主任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一般是分配一些不常用的教室,或者多余的办公室,好像也有社团的活动室是一间小仓库……” “学校里有一些停车库,那里会被当做活动室吗?”叶晨好奇地问道。 “也有哦。” “……总感觉,我们学校好像还是不够大啊。”明明之前兜圈子时一直感慨学校好大的叶晨,这会儿却撇了撇嘴。 “呼,梁老师!”正聊着,后面跑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女生,正是二班班长王丹凤——那个脸型有点方正的女孩儿,“班主任开会!是有关军训的内容!” “呀!我忘了!”梁老师慌张地喊道,“我现在过去!” “啊,老师!您慢点啊!别摔着了!” 话才刚说出口,梁老师就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又加快朝着远处的教学楼跑去。 远远望去,简直就像是被人欺负后哭着要跑回家的初中小女生。 “有点不太靠谱啊……我们这个班主任……”叶晨张着嘴,好半晌才缓过神来。 “很可爱吧!”王丹凤大笑道,“我老喜欢她了!” “……” …… (二) 一号楼宿舍旁边,有一家浴室。 门口挂着的招牌也很朴素,就叫「一号澡堂」。 很多本地新生虽然已经入学,但有些人家距离这里不远,干脆走读,不在学校里住,还有一些打算等正式开学了再回来,所以学校报到处的人虽然不少,但其他地方却稍显冷清。 ——当然也可能是学校实在太大,学生分散开来,便不显得多了。 浴室的装修十分粗犷,或者可以说几乎没有装修,大厅墙壁只刷了个白漆,地上不铺瓷砖,倒是刷了个绿漆,柜台前坐着个发福的中年女人,听到推门的动静才抬起头来,例行公事似的说道:“学生证。” 晚晴她们便纷纷将学生证拿出来给她看,扫了几眼后,她就点了点头,摸出四把带皮筋的钥匙,见她们像是南方人,就又稍稍挺直身子,简单的介绍了一遍:“钥匙上那数字看着没,照着数字找柜子,衣服直接搁里头,别忘了锁,地上滑,小心点,莲蓬头坏了的甭管,换个就是,明白了不?” “好,谢谢。”叶晨总是最有礼貌的那个。 晚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快步走了进去。 倘若说南方的澡堂是精致,那么北方的澡堂便是大,那一排排柜子就贴墙摆着,中间过道格外宽敞,几个长条板凳摆着,似乎就是让人换衣服时坐的,中间还有一张大长桌,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这桌子干嘛?吃饭的吗?” “你在澡堂里吃饭?”晚晴白了叶晨一眼。 “那不然要这么大一张桌子干嘛啊?” “估计是临时放点东西的吧,比如脸盆之类。” “真大气啊。” “……更衣室里都没什么遮挡的,要是人多的话……”林宿梦似乎已经开始为未来担忧了起来。 叶晨歪头看了一眼晚晴,小脸有些微红:“咳嗯……那你也可以看别人的嘛。” “诶?我、我为什么要看别人的呀?”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似的?”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向叶晨,“瞧你那出息。” “切!你不想看啊!” 在学校澡堂洗澡的,必然八成都是学生。 那么对于一个心智健全,拥有着男性灵魂的大叔而言,说不想看…… 那还真就是不想看。 现实里看和网上看又没什么区别,又不会因为现实里能看就可以上手摸了。 再说,其实大部分女孩子的身材没那么好,真把衣服脱了,是没多少美感的。 “我没那么低级。”晚晴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到时候你别看啊。” “看什么?”毛叶媛没搞懂她俩聊天的内容。 “看我们今天买的碟子。”晚晴飞快地答道,顿时让在场的三个女孩子都小脸通红。 说到这个,晚晴倒还真的期待了起来——看小孩被迫开大车,那可是她最大的人生乐趣之一呢! 重点就在于‘被迫’这两个字上。 要是没了这两个字,那反倒就对她没什么吸引力了。 是的,晚晴好像就喜欢被动。 最好是自己高风亮节不要钱的时候,别人还硬要把几百万块钱打她卡里…… 她的思绪貌似跑偏了——但好像又没有。 …… (三) 下午四点不到,根本不是个洗澡的时间。 浴室里面没有水汽蒸腾,四人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还感觉里面有些冷。 “咦——!?隔间都没有吗?”毛叶媛睁大了眼睛。 这巨大的洗澡间完全是敞开式的,别说隔间了,就算是勉强能遮掩一下身子的隔断都没有。 站在门口就能把里面一览无遗。 谁要是一边洗澡一边撒尿了,都能被人瞧见。 随便说句话都会有阵阵回音——喜欢洗澡唱歌的人恐怕就只能憋着了。 “只有沐浴喷头……”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以后洗澡只能抽人少的时候来了……” “这也太开放了点。”叶晨也有些局促,“还好现在人不多。” “洗个澡,怕什么呢!”晚晴大刺刺地朝前走去,“反正不都是洗吗?” “但是连隔间都没有,总感觉很不自在诶。” “能洗就行了呗。” “你真没感觉不舒服吗?” “这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晚晴说的倒是实话,她最窘迫的时候,甚至只穿一条裤衩子,就用皮管接了城中村楼下的水龙头,直接站在那洗澡。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户外。 那会儿像她这样洗澡的人可不在少数。 有时候挡了汽车的路,还得往旁边靠靠,偶尔看到穿着清凉的美女,还得压一下枪——那才叫尴尬呢! “我反正觉得不自在……”叶晨附在晚晴耳边小声说道,“就,就感觉一个男的在一群女孩子里面洗澡一样,好奇怪啊。” “那你不是赚了?” “诶?” “你应该兴奋才对啊,怎么会不自在呢?” “……论变态,你甩我一百条街。”叶晨想起晚晴在循环日里的果奔,顿时理解她为何毫无感觉了。 就算那是在一天里无限循环的日子,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不说变不变态吧,这神经线条就绝对远超一般人的粗了。 …… (四) 虽说澡堂有点太过空旷,但水还是烧得挺热,水流也很大,冲澡的感觉特别过瘾。 可惜大学澡堂里没有泡澡池,不然高低得进去躺着享受享受。 “哎,怀念我们公寓里的那个浴缸了。” “其实一共也没用几次吧?” “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而且疲惫的时候去放松一下,那是真的爽。”晚晴在更衣室里把刚才还没擦干的头发又擦了一遍,这才将衣服穿上。 夏天的衣服都很薄,往袋子里一装就行,根本不费劲。 “等下我们买点零食再上楼吧,哦,我还得买个脸盆。” “我要买个热水瓶。”林宿梦点了点头。 “学校有报亭吗?再买点杂志看看吧?” “报亭?直接去图书馆不就行了?”晚晴像看傻子似的看向了叶晨。 “那里开门了吗?” “没开门的话也没事,我刚才路上也看到一些书店,门口挂着租书的牌子呢。” “那也行哦,起码比买便宜多了。” “小梦。”晚晴又看向林宿梦,“今天晚上和我们睡一个寝室不?反正也没人。” “诶?唔……但是我那边被褥都铺好了。” “那你和毛毛虫挤一挤,睡一起嘛。” “对呀!”毛叶媛用力点头,“趁着其他人还没到寝室里来住之前,我们一起多睡几天嘛!” “庆祝我们即将迎来的大学生活——今天买点啤酒怎么样!” “你的酒量,能喝几口啤酒啊?” “啤酒还是随便喝的好不?” “我不信……” “等着吧,今天就把你小子喝趴下!” “切,你连小梦都喝不过吧!” “她在酒……” 晚晴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叶晨猛地捂住了嘴巴,免得她口无遮拦地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咳咳咳!干嘛呢你?” “哦……没事。” “什么?”毛叶媛眨巴着眼睛,总感觉她们三个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 19.酒醉清晨的寝室 春城的清晨,从窗外吹进几许微凉的风。 这里与南方不同,空气中已经渐渐开始弥漫起了秋天的气息。 晚晴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埋在叶晨胸口的脸颊抬了起来,有些迷糊地望了一眼窗外,然后又面朝着墙壁,将被褥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嗯……干嘛……”叶晨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忽然发出‘嘶’的一声,“压到我头发了你……” “嗯?”晚晴没什么反应,像是还在梦里,她挠了挠脸颊,含糊不清地说道,“你哪来的头发……” “……这不是吗?”叶晨没好气地抬起晚晴手臂,将头发抽了回来,压着枕头再次躺下。 晚晴又在嘴里嘀咕起了什么,这让她忍不住凑近听了起来。 和平日里她说话的声音不同,大概是还在梦里的缘故,听起来软软糯糯,还有点奶声奶气的——只是说话的内容却是和声音完全不相符。 “妈的……蛮子你开大啊,AD你会不会走A,辅助他妈放眼啊,打野你一条龙都不控……一群菜逼……” 叶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这是什么暗号。 不过梦似乎总是变换得很快,才沉默了没几分钟,晚晴又开始小声嘀咕了起来:“你懂什么……男人三十一枝花……老子他妈对……这帮剑冢不感兴趣……不要靠近女人……可爱的男孩子多好啊……你他妈……” 或许这是晚晴曾经历过的事情,在她脑海里以梦的形式回放,让人不禁好奇,在未来,她究竟都遭遇了些什么。 “大叔怎么了……大叔……大叔成熟,你懂个屁……像我这样的,大叔……” 晚晴的梦话戛然而止,伊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了叶晨的臂弯里,毛茸茸的头发蹭得她鼻尖痒痒的,像是只熟睡的小猫一样,十分安心地打起了呼噜。 叶晨这会儿却是有点睡不着了,她看着这有些泛黄的陌生天花板,深吸了一口干爽的空气。 低头望去,那张公用的长桌上摊着一堆没吃完的零食和已经喝空了的啤酒易拉罐。 这就是昨天的残局,兴许是那会儿大家都困了,所以才没人收拾,任由它们凌乱的摆着。 “唔!”刚才还深陷梦中的晚晴,又一下子坐了起来,眉头紧蹙在一起,一副快憋不住了的神情。 “怎么……” “尿急!”她飞快答着,从床上跳了下去,大概是还没睡醒,以至于忘了自己是在上铺。 所以…… “哎哟我草!” 晚晴抓着一旁的扶梯,勉强稳住了身形,但还是崴了右脚,只是此时的她顾不得那么多,随便套着不知谁的拖鞋,一瘸一拐地就往厕所跑去。 得亏寝室里有单独卫生间,否则就她这只穿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短裤的模样跑到外面去,那也太有伤风化了。 盥洗室里传来一阵水声,好一会儿她才从里面走出来,小脸用自来水抹得湿漉漉的,水珠正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呼,有点头晕,昨天喝多了。”晚晴扶着墙,一时站不稳身子。 “你那也叫喝多吗?”叶晨有些无言,“才三罐啤酒好不。” “放屁,我那不是又喝了点白的吗。” “你就用舌头蘸了一点点……” “混着喝很容易醉的!”晚晴一副特别确信的模样,“懂不懂啊你,这不是我的真正实力。” “对对对。”叶晨不住的点头。 “你对个几把。”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阴阳怪气起来那叫可爱,你那叫恶心。” “草,哪有人说自己可爱的,要脸不?”叶晨一下子绷不住了。 正在二人‘大吵’着的时候,寝室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下子撞在了站在门边的晚晴身上。 刚才她俩说话声音太响,以至于连开门声都没有察觉。 “哎呀!” 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不是晚晴,而是开门的女生。 她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面张望,就看见被门板撞着脑袋的晚晴斜睨着看向她。 “对不起呀!”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把门板挪开?”扶着墙有点走不动路的晚晴无奈地说道。 “哦哦,没事吧!”她慌忙拉着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还行,还好我头铁。”晚晴上下打量着这位大鼻翼,单眼皮,两颊还有些婴儿肥的女生,“你也是这个寝室的?” “嗯,是呀!哦对,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 “你H省来的吧?”晚晴打断了她的话。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H省C市的。” “……这口音一听就知道了。”晚晴忍不住笑,“充满了塑料的味道。” “诶?有吗?我觉得,我的普通话,很标准呀?” 她的音调全是上扬的,说起话来简直就像是在唱歌。 就连躺在床上的叶晨都忍不住把半张小脸缩进被褥里笑,让整张床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晚晴捂住了额头,忍着笑问道:“好吧,你也是物理系二班的?” “是呀!二班的!” “噗……”叶晨终于笑出了声来。 “哎呀……我,我觉得我说话很标准呀?” “没事没事,你别理她,她就是那种喜欢幸灾乐祸的,性格特别恶劣的人。”晚晴已经收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 “喂,你这是倒打一耙啊!”叶晨笑着嚷道。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晚晴没理她,继续看着眼前的女生问道。 “哦哦,刚才还没说完呢,我叫舒艺筠,就是舒适的舒,艺术的艺,竹子旁下面一个均匀的均。” “挺有艺术感的嘛这名字?” “是我爸爸取的,他是纪录片的摄影师哦!” “厉害。”晚晴指了指自己,“我叫晚晴,晚上的晚,晴天的晴。” “姓晚?好特别的姓。”舒艺筠眨了眨眼睛,“以前从来没听过诶。” “没听过吧,我也没听过,那什么,我叫叶晨,这个应该就不用我说了吧?” “叶子的叶,早晨的晨?” “没错。”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了另外一个上铺的两位女生。 早上的声音,也让林宿梦从梦中醒来了,只有昨天喝得最多的毛叶媛还在睡。 ——昨晚所有人都没想到,她的酒量竟然是四人里最好的。 “已经有四个人了吗?算我的话,就是五个了?” “不是,小梦是其他寝室的,昨天晚上没别人,就和我们一块玩而已。” “这样呀……” 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点了点头,晚晴却替她介绍了起来:“她叫林宿梦,以后会经常来我们寝室玩的,当做我们寝室的成员也没问题。” “哦……”舒艺筠继续点头。 “然后还没醒的是毛叶媛,我们一般叫她毛毛虫,她还没醒呢——毛毛虫,毛毛虫?” “干嘛……呀……” “有新室友来了!” “唔?”毛叶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歪头朝门口望去,然后就‘呀’地叫了一声,缩回了被窝里,“我还没洗脸刷牙呢!” “都一个寝室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你有什么好慌的。” “那我可以自己选床位吗?” “哦,随你选,这两个上铺是我们的,然后其他的都还没人呢。” “咦,你们……两个都睡上铺吗?” “对啊,少洗一床棉被不好吗。” “感觉你们,好像呀。” “是亲姐妹——只是姓不一样而已。” “一个和父亲,一个随母亲?” “差不多吧。”晚晴摊了摊手。 这位新来的室友看起来很随和的样子,让有些头疼和一大堆女孩子朝夕相处的叶晨稍稍松了口气。 而舒艺筠在周围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晚晴和叶晨的下铺:“我睡这里,可以吗?” “这里?”晚晴有些疑惑,“其他床都是空着的,你选这里吗?上铺也还有一个空位呢。” “嗯呀,这里离窗户近,空气清新一点,而且感觉睡在你们下面会很热闹呢。” “不嫌吵啊?” “不会呀,我最喜欢热闹了!” “那随你。”晚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踩着梯子就要爬回床上。 “等下等下,我要下去。” “干嘛啊你?” “洗漱啊,起床了啊。” “真麻烦啊你。” “……你还不起啊,都快八点了。” “头疼,再躺会儿。” 舒艺筠将书包和行李放在了长桌旁,看到了那插着电,还亮着的便携式小电视,有些新奇地走了过去:“咦?这是……” “哇!!”叶晨几乎是从床上跳了下来,顾不得穿拖鞋,就飞快挡住了那台便携式小电视,干笑着说道,“咳咳咳!!只是一台便携电视而已。” “怎么了?那么紧张?” “没、没什么!”她飞快地拿起电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舒艺筠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肩膀后面。 这下,可将画面尽收眼底了。 昨天,她们拿小电视连上从赵今予那拿来的DVD看碟片,刚开始还放些纪录片、电影什么的,后来晚晴想起了昨天在火车站买的「特殊碟片」,就直接放了进去,邀请大家一起来看那妖精打架的事情。 虽然没有封面上那么好看,但大概是不高的画质自带了美颜的效果,起码看着还算顺眼,特别是那个小男孩儿,还真是挺可爱的。 就连大受震撼而捂着眼睛的毛叶媛都从指缝里偷偷的看。 而昨天只是暂停了,却没有关掉。 所以……画面就停在了那最精彩的部分。 “诶?!”舒艺筠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欺负可爱少年的大姐姐,正坐在他身上挥舞着皮鞭呢…… …… 20.去学校周边逛逛 (一) “啊,不是,这个,那个,你听我狡辩!” “这、这这这个——!”舒艺筠飞快地把脑袋偏向了别处,“你、你们是……黑社会吗?” “哈?”叶晨的脑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什么黑社会?”就连晚晴都没跟上她的脑回路。 舒艺筠用力摇着头,一副慌张的模样。 “只是买的碟,又不是自己拍的……” “哦哦……但是只有黑社会才会买吧?” “你到底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晚晴有些无语,“你要不要一起看?” “不、不用了吧!” “是可爱的男孩子被大姐姐欺负的剧情啊。” “诶——?” 舒艺筠偷偷往电视上张望了一眼,又飞快挪开了目光:“我,我不看!” “那就下次再看吧。”晚晴神色自然的将小电视关掉,然后拿出了DVD里的碟片,将它放回了盒子里。 接下来就是收拾昨天弄出的那一片狼藉了。 ——如果没有新室友进来,那她可能得到中午才会将桌子收拾干净了。 …… (二) 窗外‘哒哒’地下起了雨,敲打着屋檐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让迎面吹来的风又清爽了不少。 不过这雨下得却很奇怪,一会儿‘哗啦啦’的落,过几分钟就又停了,停歇个半小时,它就又开始继续下。 不像南方,下起雨来总是缠缠绵绵的,一整天都未必会停。 寝室里总算被打扫干净,舒艺筠也已经铺好了被褥,她的床单是很可爱的小熊维银,和被子是一套的。 “下雨了呢,还想去周边逛逛的。” “那就去呗。” “但是下雨呢。” “没事啊,打伞就行——正好我没有伞,去买两把吧。” “我也没带伞来。”刚洗漱好的毛叶媛穿着得体的衣服走了出来,头发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今天扎着个特别乖巧的单马尾,连一缕发丝都没有散乱出来,让晚晴忍不住想到了赵今予。 ——那会儿上学的时候,她每天的发型都是这般一丝不苟的。 “今天要不要去学校外面逛逛?”叶晨坐在长桌上提议道。 “这破地方是春城的郊区,外面全是农田和工厂,有啥好逛的。”晚晴将地图摊开在了桌上,一个个的指给了叶晨看,“你看,染料厂、轧钢厂、煤气厂、水泥厂……” “这工厂也太多了吧?”银江高中就已经是H市郊区,被工厂包围着了,却没想到这所春城师范竟然周围竟然也全是工厂,而且数量还要更多,“不过,这些人还没下岗吗?” “没那么快,一批一批下岗的啊,但估计无业游民肯定很多。” “嗯,我打车来的时候看到好些人,一群一群的蹲在路边呢。”舒艺筠点头说道,“还看到有打架的。” “……但只在学校边上逛逛应该没事吧?” “嗯,这个你就放心。”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大学生那可是重点保护对象,警察绝对第一时间出警。”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大学生啊,优待女性,懂不懂?” 叶晨总感觉她的语气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阴阳怪气,但又不知道她究竟在嘲讽些什么,只能撇了撇嘴,不去计较。 …… (三) 下了寝室楼后,笔直往前,走过有着大烟囱的一号澡堂,就能看到一家长师超市了。 这是一家小超市,也就比小卖部大点而已,昨天的啤酒和一些日用品就是在这里买的。 所有人里,只有林宿梦是带伞过来的,所以她先是冒着雨跑到自己寝室撑伞出来,然后又和晚晴合撑着伞去超市里买了四把回来。 “多少钱呀?”舒艺筠手里攥着一张十块钱的纸钞,赶忙问道。 “没事,送你了。” “不行不行,我还是给钱吧!” “真不用,送你。” “十块够吗?”舒艺筠像是没听见似的,将纸钞递了过来。 “送你的啊,买把伞还要个屁的钱。” “嗯,晚晴说送你就是送你,她可不是客气。”叶晨跟着说道,“舒……什么来着,那个,你就别客气了,我们以后都是一个寝室的嘛。” “就是啊。” “哎……?不太好吧……”舒艺筠有些为难。 一旁的毛叶媛看了看林宿梦,见后者也对自己点头,便用更亲近的称呼喊了一声,开口说道:“晴儿,人家为难的话你就收下吧,有些人就是会对别人送的东西很过意不去的呀。” “嗯呀。”舒艺筠感激地朝毛叶媛看了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随你吧!”晚晴收下了这张十块钱的纸钞,也没说这伞到底多少钱——反正不止十块就对了。 因为想着要用很久,所以买的是质量比较好的那种。 叶晨察觉到了什么,但却说不上来,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啊,我们——待会儿去哪里玩?” “你不是想去学校周边逛逛吗?那我们先出校门呗。” “先吃早饭吧?我饿了……” “我也饿啦。”毛叶媛用力点头。 “我早上吃过了。”舒艺筠也努力缓解着刚才尴尬的气氛,雀跃的笑着说道,“我是在学校里买的,挺好吃的,那个包子,我第一次吃肉末粉丝包呢!好像还有其他馅的!” “肉末粉丝包?”毛叶媛睁大了眼睛,“好新奇。” “好像还有白菜粉条的。” 南方的包子基本只有三种,一种是豆沙的,一种是肉的,一种是香菇青菜的。 少数地方还会有豆腐包。 这年头,北方那种馅料丰富的包子都还没进入南方呢,毛叶媛她们没吃过也很正常。 倒是晚晴在S市吃过,不过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不是说这种类型的包子不好吃,而是在S市里,大多数包子店都不是手工现做的包子,而是那种连锁店,由工厂直接供货的,包子在店里直接加热解冻就拿来卖了,味道吧,不止是不好吃了,那可以说是相当难吃。 ——而且毫无灵魂。 …… (四) 学校里的包子铺,门面不大,就在宿舍楼边上,开店的是一对夫妻,大概是还未开学,生意不算特别好,所以叠在那‘烤火’的蒸笼也没几个。 招牌上的菜单写着各种包子的价格,价格看起来似乎也不算便宜——比如那种纯肉馅的,一个得要五毛。 但当老板将蒸笼盖子拿开,展示起自家包子的时候,众人顿时就觉得这价格一点也不贵了。 那包子可不止一个拳头大小——起码得是两个拳头那么大了,而且还得是男生的拳头。 这哪里是包子,南方买的高庄大馒头,也不过就这么个大小而已——说不定还要再小一点呢! “好大……”叶晨目瞪口呆。 “一个就够了吧……”看毛叶媛的表情,她貌似还有些担心自己一个人吃不下。 “这次我来付吧?”毛叶媛站到了前面,“昨天都是晴儿付的,今天我来啦。” 林宿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好多馅啊,但是买多了又吃不下……”叶晨一脸为难,这会儿倒是觉得南方那种精致的量比较好了——起码可以多尝几种味道。 “这馅的种类可真多。”就算是晚晴都不禁感慨,那什么玉米肉馅的包子,她可是从来没吃过,还有那青椒炒肉包子到底是什么情况,那玩意儿真的能当馅料来使吗? 最后,四人都要了自己最感兴趣的包子,老板乐呵呵的给她们一人一个袋子的装着,这会儿摸起来还热乎乎的,甚至有些烫呢。 “怎么样,好吃吗?”舒艺筠期待的问道,毕竟是她推荐的店,当然也希望别人觉得好吃了。 “好吃!”毛叶媛买了个粉条肉末的包子,但却没人和她说里面有辣椒,所以这会儿正‘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呢,“就、就是,好辣!” “诶?我吃的时候感觉不辣呀?” 晚晴轻笑了一声:“舒艺筠,你是C市人,很会吃辣吧?” “还好呀,在我家里我算是一般的。” “还好我买的是玉米肉馅,甜甜的,味道真不错诶。”叶晨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一脸的满足。 “这个酸菜肉馅的,有点太酸了。”晚晴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块儿。 “不知道有没有臭豆腐馅的包子。”舒艺筠畅想了起来,“如果有的话,真想尝尝呢。” “臭豆腐馅……”晚晴的嘴角扯了扯,“什么黑暗料理……” …… (五) 雨这会儿又停了,五人就收起伞,一边吃着大包子,一边往校外走。 相比之下,还是学校里店铺更多,学校外面,显得相当荒凉。 不是农田就是铁路,远远的,还能看到一根根粗而大的烟囱管子,但里面却没有冒出烟来,似乎已经关停了。 “我们隔壁好像也有一所学校啊。” “哦,那个是警察学校。” “你怎么知道?” “白痴,地图上有写。”晚晴翻了个白眼。 “学校外面好像没什么东西诶,还是里面热闹……” “都说了是郊区啊。” “可是学校里没有大型超市啊,附近应该有大超市吧,不然附近的人怎么买东西啊?” “地图上倒是没写——那就逛逛吧,我看看啊,嗯——我们应该往这边走,那边都是郊区了,这边才是靠近市中心的方向。” “那就是火车站的方向?” “没错。” “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过一家大超市呢。”舒艺筠努力回想了起来,“好像……好像在……那边!大概几百米吧?” “我也记得好像是有那么一家。”毛叶媛跟着点头说道。 “行,那就朝那里前进吧!”晚晴用力一挥手。 然后天空突然就又下起了雨来。 虽然拿着雨伞,但因为刚才已经收起来了,所以这会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 21.超市门前失业人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众星捧月。 一个大学生的身份,就算是黑社会也不会随便招惹。 毕竟一个普通人死了,那是地方新闻,如果是一个大学生死了,在这年头,可是全国新闻。 甚至别说是死,就算只是揍上一顿,也会被地方媒体与警方关注。 那会儿,如果不按照钱和权的地位来分,地位最高的就是外国人,其次便是少数民族,然后就是大学生了。 正因为大学生的数量相较于全国人口实在太少,所以才显得金贵。 在这年头当大学生,体验还是相当不错的。 大学周边,治安相对别处总会更好一些,而且生意也比别处更好做。 毕竟年轻人嘛,花起钱来总是更大手大脚一点。 顺着春城师范绕了小半圈,众人就看到了那座相当气派的大超市。 相比之下,晚晴和叶晨家附近的那家超市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 虽是郊区,但超市门口却格外热闹,一群人在那儿摆摊做生意,还有不少无业游民就直接蹲在路边,欣赏着路过的女大学生。 不过他们可不敢造次,因为正闪着灯的警车就停在马路旁边呢。 九十年代的下岗潮,让北方比南方混乱许多,但要说黑暗,那还得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的时候。 这几年,因为发生过许多重大案件,再加上他们知道下岗潮导致很多人失业,势必会制造更多混乱,所以整治的力度反而比以前大得多。 当然,相比江南一带,北方这里还是没那么安全的。 ——否则也不用让警车停在马路边上了。 晚晴站在超市广场旁的一块公告牌前看了几眼: 最上面挂着一块红底黑子的「严打黑社会」横幅,下面的公告栏里则贴着几张悬赏有奖的纸条。 “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七,黑帮团伙特持枪大火拼案……”叶晨也跟着仰起小脸,小声地念了起来,在下面还贴了好几张已经确定了的逃犯照片。 这还不是公告栏上的全部,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案件的悬赏,只要提供可靠线索就能拿钱。 在右下角,还贴着一张报纸,看那模样好像已经贴了有一段时间了。 这是一张面向居民的喜报,报纸版头印刷着几个特大号的字体:「食人恶魔王伟已被捉拿归案!!」 毛叶媛看着一阵发憷:“这里也,也太乱了吧……” “能抓出来就已经不算乱了,真乱的话,你反而看不到公告,只能得到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晚晴轻笑了一声,“学校周围起码还算安全,别担心——不过小偷小摸在所难免。” 晚晴的话一说出口,毛叶媛就赶忙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还好,钱包没有被人偷走。 这会儿的广场上人这么多,让她更不敢将手从放钱包的兜里拿出来了。 “人超级多哎!”舒艺筠睁大了眼睛,“那边蹲着的是……小混混吗?” “放心吧,警车就停在旁边,那帮人最多朝你吹两声口哨。”晚晴指了指不远处还在闪着灯的警车,“对于普通人……特别是女大学生来说,找警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他们看起来,好像也,不太好惹呀……”林宿梦看着那些坐在靠在警车旁边抽烟的警察,有些看着还算正经,但有的看起来却有几分痞样,而且瞪向那些意图不轨的小混混时,眼神格外的狠厉。 叶晨想到了摆摊时遇到的那群‘日本人’,不由的轻叹了口气:“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为人民服务呢……” “哈,你要是个男生,倒是还得担心一下别人会不会对你爱理不理,但是漂亮的女孩子,啧啧,你就放心好了。” “为什么?”叶晨不解。 “你可以理解为绅士风度,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宽容和谦让,真要说的话,那就是没把漂亮的女孩子当一个独立的人,还是当做孩子来看待,再加上你是女大学生——那差不多就相当于非常金贵的,可爱的孩子,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 “……不太懂。”叶晨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懂就算了。” 一旁的舒艺筠偷偷看了晚晴几眼,虽然伊是在正常说话,但她总是莫名觉得的这话里面隐藏着几分讥讽和恶意呢。 广场上热闹非凡,有不少打零工的人,也有人会来这里招工,但总的来说都是僧多肉少。 “挑煤球的跟我走!一车二十块!只要五个人,干活麻利的来!” “大哥,我干活快!” “俺力气大!!一人能干俩人活!” 一群人争抢着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中间也会有人起口角,但看到那停在路边的警车,这矛盾总算是没有升级成肢体的接触。 这会儿雨小了很多,晚晴撑着伞走在前面,那些蹲在路边的小混混大都好几个人撑着一把破伞,有的干脆不撑伞,任由雨水将自己淋得湿透。 他们看到晚晴和叶晨,顿时眼睛一亮,此起彼伏的吹起了口哨。 “在这儿蹲了一个月了,没见过这么水灵的!” “正点啊这俩妞!” “真想摸摸她的屁股。” “矮的那个?” “肯定是高个儿的啊!” “没点眼力见,矮个子的才漂亮!” “妈的,不行,忍不住了。”甚至有人十分猥琐地隔着裤子抓着那东西,做出一副要当场开工的模样。 各种各样不堪入耳的低俗话钻入了她们的耳中,倒是身后的几个女孩子没有被关照到。 大概是这两个最漂亮的少女将火力都给吸引走了吧。 这么多人里,总有几个胆子大的,再加上边上的狐朋狗友一阵怂恿,便从人群里站了起来,踩着地上的积水走上前来。 “漂亮小妞儿,赏个脸一起吃个饭呗!” “去我家!我家开杂货店的,绿棒子随便喝!” 毛叶媛和林宿梦几乎都缩起了身子,一副怕惹事的模样。 舒艺筠不住地回头望着那辆警车,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过去喊人。 “光喝绿棒子有什么意思。”晚晴冷眼瞧着他们,仰起头淡淡地笑着——虽然个头不高,但气场却很强,“要不你们几个和我一起找个房间。” 本来只是想调戏两句的几个年轻人顿时兴奋了起来:“挺会玩啊!我们一起上,你吃得消不?” “我对你们没兴趣,不过你们要是愿意互相吃对方的黑棒子,我倒是挺有兴趣在现场围观一下的。” 这嘲讽的话让小混混们同时一愣,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上涌,各种污言秽语顿时从他们的嘴里一并吐了出来。 晚晴掏了掏耳朵,一副毫无兴致的模样:“我说你们真是一群怂哔,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真男人就应该干男人,懂不懂?强者都是征服强者的,还是说你们承认自己都是欺软怕硬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特意往这帮人身下扫了一眼。 叶晨神色紧张地站在一旁,生怕下一秒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父亲胡诌,但总之他是说——东北人最喜欢打女人了,所以要她们小心点,不要以为别人不敢动她。 当然,事实情况究竟如何,她也不清楚。 “好了,兄弟们。”晚晴看着这帮已经涨红了脸,甚至都想动手了的小混混,毫不忌讳地踮起脚,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个大高个儿的肩膀,“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行么,要喜欢哪个女孩子就好好去追求,你们这样,真能让别人喜欢才有鬼了,知道你们没工作,闲的蛋疼,有那时间啊,不如去南方打工做生意,在这里当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你算什么东西,来教育我们?” “就是!” “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喏,那边警察看到了没。” “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动手!” “算了!和娘们斤斤计较个啥?” “就是,和娘们动手,说出去都丢脸。” “别走啊大兄弟。”晚晴却一副不打算结束的样子,那几个人终于有点忍不住了,就算警察在附近,说不定都想动手了。 “活腻了?” “真他妈蹬鼻子上脸了!” “真以为人人都是你们啊,有事没事就喜欢找麻烦。”晚晴指了指那位个子最高的小混混,“我们今天要买不少东西,待会儿可能拎不动,帮我们拎到学校里吧,跑腿费二十块钱,干不干?” “二十块钱就想打发……”旁边的人刚骂了半句,就被这位大哥给打断了。 “你说的,真给二十啊?” “你这银没点志气啊!” “妈——的,你们还想在地上捡烟头抽吗?待会儿拿了钱请你们抽烟!” 别说是身后的其他女生了,就连叶晨都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在她看来,这都是些不讲道理的,全凭身体本能行动,基本没什么脑子的家伙,吵起来之后说不定还得被惦记,到时候被找机会报复。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晚晴竟然把这一切给化解了。 不,甚至不能说是化解…… 她最后还雇了个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哪怕小混混不是那种真黑社会的,也不是什么善茬,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变成这种情况了呢? 总不能是什么人格魅力吧…… …… 22.北方大哥好说话 (一) “啥呢?我也进去?” “是啊,一起进去。” “我搁这站着就行,不进去了。”高个的年轻男人摆了摆手。 “害羞吗你?” “怕吓着了人。” “……没事,你长得一点都不吓人。”晚晴努力忍住了嘴角的笑意。 南方的小混混和北方是不同的。 前者总喜欢使些阴损下流的手段,而后者则更直接暴力的多。 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许多普通人的选择实在太少太少。 有时候,不同的身份,只不过是被时代裹挟而获得的。 要是在下岗潮之前,他们或许就是在工厂里踏踏实实干活的工人;倘若是在经济上升的和平年代,那他们可能就是办公室里的白领、街边小店的老板,甚至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如果在家国受难的战争年代,那么他们很可能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为国捐躯的英雄。 但在这个和平却又没有什么工作的年代,大部分普通人就只能游手好闲地混迹于街头。 一如未来勤劳努力的年轻人在看不到希望后就选择摆烂一样。 实在没有工作可干的年轻人,也会蹲在街头变成无所事事的小混混。 ——时代是有局限性的。 …… (二) “哦,你们是大学生。”这位差不多有一米九的大块头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唉,大学生好啊,比我们这种没文化的好多了。” “那你怎么不读书?”叶晨好奇地问道。 至于其他的几个女生,都稍微拉开了些距离,仿佛和他靠近了就会挨揍一样。 “嘿,读啥书啊,从小就不是内料!你样我读书,我还不如睡觉呢!”大哥眉飞色舞的比划道,“我爸,啊,初中毕业就进厂,我想着我读个中专,怎么的也得比他专业吧?结果好了,我读完出来了,厂里不招人了,今年更好了,直接把我爸下岗了,得!” “那你现在也才二十来岁吧?” “二十三。” “很年轻啊。”晚晴拍了拍他那结实的肌肉,“实在不行就去南方打工呗。” “人生地不熟的,咋去吗,去了又不知道咋样。” “总比这好。” “哎,混着吧,没啥念想,这世道就不靠谱,谁知道赚了钱到时候又充公了呢。” 他话锋一转,又落在了晚晴身上:“你可真厉害,真是南方来的?” “嗯,怎么了?” “彪悍,佩服。”他竖起了大拇指,“下次有活再找我呗?” “你这是为五斗米折腰啊?” “谁他妈不想靠自己吃饭呢?”他笑骂道。 …… (三) 这位刚才还在旁边给人镇场子的大哥,却是意外的好说话。 虽然脏话有点多,但说起话来却是简单又直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呀,有酸奶卖,我想要这个。”舒艺筠抑扬顿挫的说着,兴奋地跑到了冷柜旁边。 大哥忍不住笑道:“哈哈,大妹子,你这说话咋那可乐呢,唱歌似的,真逗!” “诶?我……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哈哈哈,太可乐了。” “没事,你就按照你的方式说话就行。”晚晴看了一眼舒艺筠,“他只是觉得你有趣而已。” “嗯呢。” 有个大块头跟在后面,超市的其他顾客似乎都距离她们更远一些。 大超市的优点就是各种东西都有卖,来之前可能还想不起要买些什么,但当看到这些商品后,就立马觉得这也需要,那也需要了。 超市很大,足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一排排整齐的货架,而且还格外先进的在超市里装了大屏彩电,反复播放着每个区域的热销商品。 “野力呀,神秘野力呀,野力野力呀~” 这边的饮料区,就在循环播放着一个汽水广告歌,唱起来魔性又洗脑,让人忍不住要跟着哼上两声。 “野力,从来没听过……”叶晨茫然地摇了摇头,看向了那货架上一个个玻璃瓶装的饮料,颜色还各不相同呢。 “这是咱们春城本地汽水儿,外地人肯定没喝过。”大哥顺便还当起了导游,“老好喝了这个,天热的时候‘咣咣’地来两口,老他妈爽了!喝完别忘了把那玻璃瓶直接给随便哪家小卖部,一个五毛钱呢!” ——这个瓶装的饮料标价是一块,兴许是超市把瓶子的价钱也算进去了。 很正常,这年头玻璃瓶装的酒水饮料,都是得要付瓶子押金的。 “那我们买点试试?” “买呗。” “大家各自要的东西,都分开付钱的吧?”舒艺筠赶忙问道。 “一起付了,然后看小票给钱就行。”晚晴看向她说道。 “东西没买呢还,就计较这了啊?”大哥一脸看不过去的表情,“你们南方妹子就是墨迹。” “这、这样公平公正,挺好的呀。”毛叶媛赶忙帮舒艺筠说话道。 “下次再请回来得了呗。” “没事,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无所谓。”晚晴自然地将话题带了过去,免得气氛又像之前那样尴尬。 购物车里很快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 有玻璃瓶装的汽水、晾衣服的衣架和衣叉、放衣服的篓,以及各种其他日用品与零食,五个人加一起,要买的东西还是很多的,购物车都快装满了。 “请你抽包烟,要不?”晚晴走到收银处,看向收银台上卖的香烟,笑着看向大块头问道。 “待会儿给我那二十就成。” “二十是二十,请你是请你,这是作为朋友的请客。” “这……” “娘们似的,要不要吧就问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来包长白山行不?” “好。”晚晴点了点头,将购物车推到了收银台前,冲穿着绿衣服的收银员喊道,“来包长白山,最便宜的那种。” 晚晴将烟丢过去,他兴奋地接在了手心,忍不住笑了两声。 要不是超市里不准抽烟,恐怕这会儿大哥就要直接把烟点着叼在嘴里了。 而当将购物车推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是没忍住,拆开塑料纸就摸出一支,叼在了嘴里,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个看起来很旧却还没把油用完的打火机,‘咔咔’两下点着了嘴里的烟。 他的同伴都围了上来,兴奋地问道:“钱已经拿到了?” “没,这是送的!” 在收银台的时候,东西就已经被收银员装好了,足足装了五个大袋子,别看有些袋子没装满,那是因为里面东西重,要是装多了,怕把袋子给弄破。 “好兄弟,分一根!” “给我也来根!” “都他妈别急,咱自己兄弟都有!” 一整盒烟,没一会儿就全散完了,大块头就像是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没了没了,真他妈没了!别挡着路啊,我要干活了!” “一个人能行吗?”叶晨问道,“你拎两袋,剩下的我们自己拎吧。” “能行!拿人钱就是听人使唤的,哪能偷懒呢?”大块头不由分说地将五个大袋子都拎在手里,摇摇晃晃地在前面开路,这下没有人不知分寸的挡在前头了。 “春城师范,知道的吧。” “知道,没几步路!” “晚晴真的好厉害呀。”舒艺筠轻声感叹道。 “下次要叫晴姐~”毛叶媛调笑道。 “社会人啊。”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后者露出了个得意的表情。 “想学我啊,再过一百年吧!” …… (四) 学校门口的保安依旧尽职,十分警惕地看着这位明显不像是学生的大块头。 晚晴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指着大块头说道:“这是我朋友,帮我们搬下东西,可以进去不?” 在超市门口还神采飞扬的大哥,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拘谨:“实在进不去也没事,不用为难这位大哥。” “好,进去了就赶快出来,社会闲散人员不要在学校里瞎逛。” “放心,我进去立马出来。” “好,进去吧。” 重新走在这条两旁种着松树的小道上,晚晴斜睨着看向大块头:“累了不?” “还行,东西是有点沉,这一大袋是啥啊?右罐头啊?” “这是为了方便不想出门的时候吃,还有晚上小卖部关门又想吃东西的话,就可以吃这个了。” “这个好啊,我以前小时候常吃呢。” “好吃不?” “呱呱好吃!”大块头还有些自豪呢,“我妈以前就在这罐头厂上班呢!” “现在呢?”叶晨下意识问了一句,然后就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赶忙捂住了小嘴。 不过大哥却并不在意,只是笑:“下岗了呗,还能咋地。” “家里怎么办呢?” “打零工呗,混着呗。” 晚晴轻轻叹了口气:“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身上,真的就是一座山啊……” …… (五) 女宿舍楼下,宿管阿姨堵在门口,说什么也不让大哥进去。 “那没法了,只能你们自己拎了?”大块头没能一直把活干完,看这模样还有些遗憾呢。 “嗯,我们自己来吧。”晚晴摸出钱包,将两张青灰色的,背面印着一位老农和一位年轻农民头像的十元纸钞递了过去,“你的工钱。” “太多,要不给十块得了。” “说好二十的就二十。” “行……那……大妹子,哦,这……下次再去春深卖场门口,我常在那儿,有事儿喊我,不收钱!” “好。” “走了哈!”他挥了挥手,朝远处走去。 “拜拜,大块头。”晚晴眯着眼睛,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 “我不叫大块头,我叫罗世军!” …… 23.给父亲打个电话 1997年8月29日,星期五。 来到春城师范已经有好几天了,大家也渐渐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最不习惯的反倒是毛叶媛,刚开始的时候她连给自己洗衣服都毛手毛脚的,因为在家里的时候,都是母亲或者姐姐为她洗的。 晚晴其实也不太想洗衣服,可惜这年头的学校宿舍哪可能会配备什么洗衣机,所以就只能手洗,她和叶晨轮流洗衣服,一人洗一次,倒也不至于洗得烦躁起来。 难怪说有些孩子脱离了父母之后就变得邋遢了,一来是没人管,二来大约就是不想洗衣服吧,那同一套衣服穿的时间多了,可不就得脏兮兮还有味道了吗? 舒艺筠是个说话做事都落落大方的女孩子,不过这却不代表她很活泼,也可能是还不熟悉的缘故,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在桌前看书,偶尔才会和旁人闲聊上几句。 毛叶媛趴在晚晴那台手持式小电视机前看着地方台,里面播放着充满春城本地特色的节目,总能逗得她掩嘴笑出声来。 还没开学,就连教科书都还没发放,以至于这段住在寝室里的时光充满了颓废的味道。 让人难以想象在几个月前,她们还在为了高考的分数而努力奋斗呢。 这会儿正是上午,时间不早也不晚,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整间寝室,从窗外吹来些许干爽的风。 墙壁上挂着的浅绿色电扇正卖力的转着,无需空调,就已经足够凉快,如果只是坐着不动的话,甚至都不怎么会出汗。 晚晴套上凉鞋,轻轻拉开了房门,在这安静的寝室里,叶晨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她趴在床上小声问道:“干嘛去?” “老爸昨天晚上发短信过来,说单位里给他配了一台大哥大,让我们有时间可以打个电话过去。” “那我也去?” “门口等你。” “我现在就起!” 其实叶晨已经醒来好久了,只是没事可做,所以才一直躺在床上看故事会而已。 晚晴站在走廊的窗边,听着外面传来些许蟋蟀的轻鸣,只觉得此时的心情格外平静。 还记得以前,她总觉得人生再来一次,只要自己能考上大学,那未来就会大不相同。 毕竟九十年代的大学生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时真的成了大学生,反倒让她有些茫然。 学完之后去当老师吗? 虽说之后老师这份工作也不稳定,但起码可以安安稳稳的干个十几二十年。 到时候再加上家里买的房子,生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她真不觉得自己能在面对一帮小兔崽子时保持镇定,也觉得就那样按部就班的过一辈子是否太过无聊。 ——沉沦于人生低谷的时候,她总是向往那安逸平和的日子,总想着自己要是有足够的钱,就天天在家里玩,实在无聊了就再出去看看风景,绝对不会去寻求什么刺激,只想舒坦的过完一生。 可当她走出那人生的低谷后,曾经向往的平和日子似乎又没法满足她了。 人这一辈子受到社会和教育的影响很大,除非迫不得已,像晚晴这个年代的人,又怎会甘于现状呢。 不断向前,那几乎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了。 但她还是压制着自己那莫名其妙的‘锐意进取’,因为经验告诉她,太喜欢前进的人,往往容易死无葬生之地。 “不过……起码得还个舒服的地方摆烂吧,到时候去国外怎么样?把老爹也带去……芬兰、瑞典、还是法国又或者日本,美国?土澳和加麻大貌似也不错……” “晚晴、晚晴?”已经洗漱完的叶晨轻轻关上房门,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喊道,“想什么呢?” 晚晴回过头,看着身后那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少女,相比自己,她好像更多一些青春的活力与少年的英气。 “走了。”晚晴摆了摆手,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朝楼下走去。 距离开学已经不剩几天了,不仅许多大一新生都已来报到,很多外地的其他年级学生也都已经回到了学校,这会儿还没到校的,基本是一些拖延症严重的,或者家住不远的本地人。 相比前几日,宿舍楼外已经热闹了许多,有几家之前没开的小店,这会儿也开了门。 不必走太远,寝室楼下就有一个简易的公共电话亭,这是几乎每栋寝室楼都有配备的基础设施,除此之外,每几栋宿舍楼下也会有一家小卖部,这会儿仍算是夏天,店里的冰镇饮料卖得正火爆。 走到简陋的电话亭前,晚晴拿出传呼机翻看着昨天收到的短信,按照父亲发来的号码拨打了回去。 “老爸这会儿应该还在忙吧?”叶晨斜倚着电话亭,托着腮帮问道。 “他说今天休息的。” “周五休息?” “估计是调休吧。” 正说着,电话就已被接通了,那边传来了父亲十分精神的声音,看来他已经起床很久了。 “喂?” “老爹!” “哟,哈哈,看到短信了啊?” “是啊。” 虽然才来北方没多久,但因为路途遥远,让人感觉好像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一样。 叶晨凑在一旁,仔细听着父亲的声音,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老爸你怎么样?” “什么?” “叶晨问你最近怎么样。” “哦哦,好的很,单位为了方便联系,给我配了台二手的大哥大。” “方便联系?” “哦,下个月开始,我就得跑长途了,从H市跑到W市,之后跑的熟练了,应该会跑得更远,甚至可能开车到北方去。” 铁路虽然已经很发达,但毕竟还没有那么方便,一些特殊的货物,一般也不会走火车,而是选择用卡车来运载。 要是一路直达,那货车肯定没有火车快,但货车的优点就是灵活,可以中途转到什么地方卸货再装货,然后继续前往目的地,中间也可以绕路拼货之类,还有一些急件,也可以让货车加速送到。 并且,也不是所有地方的铁路都那么方便,有的地方甚至没有铁路呢。 单位配发大哥大的作用就是指挥司机在中途某个地点停车,然后去附近的下一个地点装货,再按照指示返回或者前往更远的地点,而不用每把一车货物送到就得回来接受新的任务。 “会很累吧路上。” “但是赚的多啊,呵呵!”电话那头的父亲语气中带着几分期盼和紧张,“唉,不知道路上怎样啊,我还得带个徒弟一起,到时候顺便再把小白带上,刚开始的时候都会跟车队的,后来才会自己单独跑。” “行啊,多赚点,我也可以多用点零花钱了。” “哈,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嘿嘿……”晚晴难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总之,你路上还是得小心啊。” “放心吧,你们呢,到了大学感觉如何?开学了没有?学费交完了吗?生活费够不够用?” “一切都挺好,也很顺利,还没正式开学,这几天都在寝室里睡大觉。” “可别太松懈了啊。” “能放松的时候就好好放松吧。” “也是,人不能总是紧绷着——北方的生活还习惯吗?” “还好,夏天比我们那凉快多了,物价也便宜,吃的东西量也太大了,有时候我们两人吃一份就够了。” “哈哈哈,可别吃成胖子了啊。” “咳……尽量控制吧。”不得不承认,晚晴和叶晨最近吃的是有点多。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到了一个地方,就会不由自主的潜移默化啊。 “我和叶晨说两句?” “哦,行。”晚晴将话筒塞给了旁边的叶晨,“喏,老爹要和你聊呢。” “喂?老爸?”叶晨兴奋地抓起话筒,“我们在这里碰到了好多新鲜的东西啊,你有没有吃过冷面?汤都是冰嗖嗖的,还有这里的饭团,是用菜叶子直接包的……” 叶晨兴奋地分享着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电话那头的父亲就笑着听。 “好了好了,下次再说,这电话费可也不便宜呢,打太多了不好报销。”父亲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你在那边,有什么事就听晚晴的吧,她有经验,做事总比你成熟稳重点,上了大学也别松懈,要好好学习,以后出来找个体面工作,赚不赚钱都没所谓了,重要的是轻松点的过一辈子。” “好好,我知道了老爸,那我挂了啊?” “行,下次再打!有什么事我会发短信过去的。” “嗯嗯,还要和晚晴说吗?” “也行。” “喂?老爹?” “也没什么说的了,在那边好好学习,生活费的事情不用担心,然后就是……照顾好叶晨。” “放心吧老爹。” “好,那下次再聊。” “行。” 电话随之被挂断,晚晴提前塞进去了五块钱硬币,这会儿只找了一块钱出来。 她将硬币拿上,随手揣进了口袋里:“走,听说今天学校图书馆开了,办了借书证就能借书了。” “真的?” “嗯,而且还是免费的,不过必须一个星期内还——要是没看完的话就再借一遍。” “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书,应该都是些学习书籍吧……” “小说也有,但大多是世界名著之类。” “去找找有什么想看的吧。”叶晨摸了摸口袋,平时在学校里,她都带着学生证,主要是去哪里都要它,不带着实在是不方便。 “走,最近的图书馆就在我们上次报到的广场那儿。” …… 24.毛叶媛与林宿梦 (一) 虽然用天线看电视不用钱,但广告却着实是有些多。 一集四十分钟的连续剧,中间得插播三四次广告,而且总是在精彩的地方中断,让人又气又恨。 毛叶媛好不容易看完了广告,结果发现后面却播放起了专门的电视广告,没错,不是几分钟的广告时间,而是类似于后来直播间带货的超长广告节目,有时候甚至能放个一俩小时。 她气恼地将小电视关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手持小电视固然方便,但屏幕总共也就也三四寸大小,看久了,眼睛和脑袋都会很累。 “不看啦?”一旁的舒艺筠很友好地笑道,虽然她不算很活泼,但相处起来也不沉闷,偶尔也会扯些话题主动聊上几句。 毕竟才刚认识,一般也不会显得太熟。 像毛叶媛和晚晴她们在高中那会儿,也是一起出去玩过,又一起在同一间教室上课了一段时间,才慢慢熟络起来的。 而且还是因为那会儿教室里没什么熟人。 人就是这样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如果有个以前认识的人,那么哪怕不熟悉的,也会很快变得熟悉起来。 毕竟和相识的人相处,心理上要放松许多。 “嗯,看得头疼。”毛叶媛咕哝着揉了揉太阳穴,回头看了两眼,却发现晚晴和叶晨不知什么时候不在寝室里了,“咦,她们两个呢?” “好像十几分钟前出去了吧。”舒艺筠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依旧用那充满塑料感的普通话将每一个字的音都念得微微上扬,如同在唱歌一样。 “出去玩竟然不叫我……”她撇了撇嘴,撒娇似的咕哝了一句,“我也出去散散步好了,舒艺筠你呢?” “我还是继续看小说呀。” “好吧。”毛叶媛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但想到自己一个人来探索整座学校,她又忽然有些兴奋了起来。 …… (二) 炫目的阳光直照在身上,还是让人感到皮肤有些微微刺痛。 毛叶媛用手遮着阳光,站在寝室楼下朝外望去。 不远处有几个大一男生正鬼鬼祟祟的躲在墙后面朝这边张望,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在谈论女生宿舍里面究竟是何种模样吧。 毕竟对于这年代还纯情的大学生而言,女生宿舍,那是许多少年郎向往的‘圣地’。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有的女寝室比男寝室还脏呢。 他们更不会知道,有的女生为了省点事儿,夏天都三天不洗头呢…… 毛叶媛四下张望着,只觉得这学校里比之前热闹了几分,不再那么冷清了。 但探索这种事情,就是要冷清的时候才有趣,否则就和逛街没什么区别了。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想着去哪个没什么人的建筑里面探寻一下,想到这里,就又变得期待了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坐在绿化带边长椅上的林宿梦,她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梦~!”毛叶媛兴奋地跑了过去,大声地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呀?” “毛毛虫?嗯……我在想我去哪里逛逛。” “那你坐在这里发呆干嘛?你们寝室来新室友了吗?” “嗯,已经来齐了,人很多,挺热闹,就是感觉有些融入不进去……” “怎么会呢,你高中的时候,之前也不是和洛诗瑾她们玩在一块儿的吗?” “那……基本是当个跟班吧。” “那你也可以从跟班当起的嘛。” “只是现在不想那么做了。”林宿梦笑道,自从独立的人格开始建立,她似乎就不太想委曲求全的迎合别人了。 “哦~你看到晚晴和叶晨了没?” “没呀,我也才刚出来,怎么了,你找她们吗?” “没有没有,我一个人出来逛逛啦。” “打算去哪里?” “暂时不知道——我想找个人少点的教学楼,进去看看。” “人少点的教学楼……?”林宿梦有些发愣,“去那里面有什么意思吗?” “探险呀!” “……” 她见林宿梦似乎不太感兴趣,就又说道:“如果有其他人少的地方也可以。” “就前面的排球场怎么样,那里好像没什么人。” “唔——阴森森的。” “毛毛虫就喜欢这种地方吧?” “人少的话就不错啦!” …… (三) 排球场就在旧的女生宿舍附近,外面围了一圈铁网,铁网上爬了郁郁葱葱的茂密藤蔓。 这绿油油的一片,远远看来,简直就像是学校里的森林一样。 排球场的门是关着的,但实际上并未上锁,把插销一拔就可以推开了。 里面没有一个学生,空荡荡的,那密不透风的藤蔓植物将这里遮得严严实实,让人感觉像是进入了坐落于学校里的另一片小天地中。 “好像……太空旷了,一眼就望到头啦,没什么好探险的地方。” “是呢。” “那我们从那边的门出去吧。”毛叶媛指了指,“或者我们去图书馆怎么样?” “开门了吗?” “听说是开门了——你们班长没和你说?” “好像这几天都没见到。” “你见过吗?你们班长。” “见过呢。” “看来当班长的好像比当班主任的还忙呢……” “是呀。”林宿梦笑了笑,“你们寝室呢?人都到齐了吗?” “还两个没来呢,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本地的,所以才一点都不着急吧?” “应该是。” “小梦的寝室呢,大家相处的还融洽吗?” “看起来还不错,好像都算挺好说话的。” “那你怎么还融入不进去呀?” 林宿梦苦笑了起来:“寝室里都是J省本地人,我好像插不上话……” “哦哦,慢慢来嘛,刚开始是这样的。” “……要是和你们一个寝室就好了。” “噗,那我们寝室得有五个南方人了呢!” 二人说着,就走出了这空荡荡的排球场,回到了热闹的校园里。 …… (四) 不知不觉间,她俩就又来到了报到的那个广场,这会儿可是人满为患,不少本地人差不多都挤在这几天里来报到了,社团的摊位前也格外热闹,到处都在招新。 不止是大一的新生,也有一些大二学生来申请社团的——可能是大一的时候还不太熟悉,所以拖到了大二才来。 大学生基本都是十八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大部分人,都是很乐意交朋友的。 他们总是拥有着热情而又自来熟的攀谈能力——有不少人或许比在校的老师还强呢。 忽然,毛叶媛拽紧了林宿梦的胳膊,兴奋地小声喊道:“呀,你看!” “什么呀……” “是之前我们刚来的时候,那个带我们到报到处的学长!” “噗,你又发花痴啦?” “咳嗯!不过他确实很帅的嘛。” “嗯,是很帅,不过这么帅的一般都是很多女生环绕的啦。”林宿梦笑道,“就像当时的洛……洛诗瑾一样,也是被很多男生环绕的。” “唔……你说,他会不会是个衣冠禽兽呀?毕竟被那么多女生环绕,任由他,他挑选的话,完全可以一段时间换一个女朋友……” “不知道诶。” “男人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吧?” “怎么了啦,刚才不是还‘花痴’的吗?” “哼……想到万一是那种不好的性格,就不是很喜欢啦。” “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反正那天不是挺和善的吗?” “嗯,也是……” 正在聊着的时候,这位走过她俩身旁的学长忽然停了下来,侧目看了两眼,然后笑着转过身来:“哦——是那天很高的那个南方女生。” “不算很高啦……”毛叶媛干咳了一声,但环顾四周,她发现即使是在本地人里,她这个子也算是女生里拔尖的那种了。 “你们来参加社团吗?” “社团呀,我已经参加啦。” “哦?是什么社?” “废弃建筑探索社!” “哦,那个呀,很有意思的社团。” “听着就很有意思呢!” “报名的申请已经通过了吗?” “诶?不是填了表格就算通过的吗?” “好像还得审核吧,每个社团的准入标准不一样,得看社长怎么安排,但我听说那个社团的审核标准比较严格。” “诶——?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反正不会招收那些只想混学分的学生进去。” “哦……我是真的很感兴趣的,应该不会不让我进吧……” “哈哈,没关系,你应该能进的!”他摆了摆手,没有继续闲聊,“今天很忙,又有新生来了,你们慢慢逛吧。” “好……” 毛叶媛摆了摆手,看着这位学长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好像看起来并不让人感觉难受,还挺……有亲和力的嘛。”毛叶媛撞了撞林宿梦的胳膊,“小梦你觉得呢?” “嗯,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学长。” “说起来,你觉得他是哪里人?” “应该也是北方人吧……不过可能是比较靠南方点的那种北方?” “我也这么觉得,对啦,小梦,你要加社团吗?” “我?我……就不用了。”林宿梦看着毛叶媛,见她确实没想到,便无奈地提醒了一句,“你知道的,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靠自己。” “哦哦,对……差点忘了,但是,别太勉强啦,实在有什么事的话就找我们吧,我爸妈一个月给我的生活费有八百块,然后我大姐和二姐还每个月给我五百呢,手头还是挺宽裕的啦。” 林宿梦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 …… 25.租书店与布袋戏 (一) 下午的阳光让人有些慵懒,晚晴坐在图书馆的角落,正翻看着一本黄易的《破碎虚空》。 在很多时候,大学的图书馆并非看书的场所,而是学习的场所,所以像她这样悠闲看小说的反倒少,坐在这里零零散散的几个人,都拿着自己整理或者买来的学习资料认真看着。 有些看起来年纪要稍大一点,兴许是正在准备考研的学生。 黄易是一位处在纸质流行小说过渡到网络流行小说时代的作家,资格算是挺老,但在晚晴看来,写的故事还称不上经典,很多作品甚至比不上一些在后来封神的网络连载小说。 但无论如何,他写的书都是距离这个时代最近的流行小说了。 也算是修仙玄幻的开山鼻祖之一。 不过这没法阻止晚晴在看时摇头叹气。 曾经新颖的东西慢慢变得老套,这就是时代的发展。 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 晚晴并非不喜欢老书,只是她更喜欢自己曾经喜欢过的那些书。 ——人啊,总是念旧的。 或许喜欢的并不只是曾经看过的老书,而是怀念那段看书的岁月,想念那时看书的心情吧。 学校图书馆很大,书也很多,但有趣的书却实在没几本。 晚晴合上了黄易的小说,又拿起一本科幻小说。 这作家名不见经传,似乎从没听说过,写的东西也是乌七八糟,一点都不科学。 根本就是披着科幻皮的玄幻小说。 倘若像老舍的猫城记那样带点讽刺意味倒也还行,问题是这里面也没讽刺什么东西,就算讽刺了,也都是无关痛痒的地方。 “写的什么玩意儿,作家协会盛产这种一坨一坨的玩意儿吗?”晚晴咕哝着,没好气地将这本书也甩到了一旁,“没意思。” 正低头看着欧亨利作品集的叶晨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了?都不好看?” “嗯。” “托尔斯泰的看吗?”叶晨指了指自己手边的几本世界名著。 “我不喜欢名著的沉重感,太高高在上了,看着没意思。” “……有吗?”叶晨不太理解。 “小屁孩当然不懂了。” “你就会这句吗?”她耷拉起了眼皮子,“总说别人是小屁孩的人,自己才最幼稚呢!我看你是没耐心吧。” “未来的人里面,像我这样的,已经是很有耐心的了。” “未来人这么浮躁吗?” “比你想象的要浮躁得多,很多人注意力甚至都没法集中五分钟呢。” “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 “未来呀……总感觉二十年距离我好遥远呢。” “是啊,年轻的时候,都这么觉得的,然而二十年……转眼间就过去了。”晚晴挤到了叶晨身旁,和她一起看着翻译过来的欧亨利小说,“啧,一股翻译腔,看着难受死了。” “我觉得挺好啊。” “完全没有读的兴趣,那一团字,不通顺又拗口。” “没有吧。” “小屁孩当然不懂了。” “又来……” 叶晨有些无奈了,但却没有和晚晴一般见识,仿佛此时她才是当姐姐的那个人。 …… (二) 学校的图书馆,似乎没有学校里私人开的租书店更有趣。 一间小小的屋子,就坐落于学校道路的边角,旁边是一片枝繁叶茂,野蛮生长的绿化带,如果只看这一小块,简直以为自己到了荒野丛林。 相较于南方的精致,北方的绿化似乎都要粗犷许多。 租书店里没什么客人,除了晚晴和叶晨之外,只有两个学生,看着应该是大二或者大三的。 虽然人不多,但却已经让人感到拥挤了。 大家都很安静,只是默默寻找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实在找不到,才会找老板问上一句。 而老板则一直都很安静地坐着看书,翻看着一本全英文的杂志——别以为很高端,实际上里面全是各种穿着时尚的模特照片。 兴许这就相当于二十年后的玩手机刷短视频了。 人们的喜好可能一直都没变,变化的只是越来越方便也越来越容易让人沉默的‘新科技’而已。 除了书可借,这里还有录像带与VCD可借,数量也不少,DVD也有,但并不算多。 毕竟97年的时候,DVD还没有普及,甚至到零零年左右,大多数普通人用的还是VCD呢。 DVD虽然不能播放录像带,但是对VCD倒是兼容,所以叶晨也颇有兴趣地翻找起来,打算租一盒回寝室看。 反正距离寝室没几步路,想要还碟也很方便。 忽然,她眼睛一亮,拿起了一盒沉甸甸的VCD,这一大盒在手里很有分量,显然盘数不少,这种实实在在能摸得着的东西,总是让人感觉充满了质感,以至于叶晨甚至都想把它买下来了。 但翻到后面一看——八十八块钱的高价,让她直接断了这份心思。 果然,还是租吧。 “晚晴!”她小声喊着,用胳膊撞了撞晚晴的身子,“你看!布袋戏!去年的,还挺新的呢。” “霹雳英雄榜?”晚晴对这部剧依稀有些印象,当然,剧情已经记不太清,只是那一个人给全角色配的魔性嗓音让她记忆深刻而已。 而且用的还是闽南语。 简介上的人名她都不记得了,唯有‘素还真’这三个字一眼就认了出来:“哦……应该挺好看的。” “租吗?” “有时间看吗,五十集呢!” “先租了嘛……万一人多了之后被租走了怎么办?” 晚晴白了她一眼:“真是够迫不及待的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拿着这盒布袋戏向老板问了下价格。 一盒录像带的押金是一百块,到时候会退还,一个星期的租借费是两块钱,之后则是每天五毛钱。 比起租书,这玩意儿的价格可就贵多了。 主要是碟片这种东西,播放次数多了就容易损坏,相较书籍的使用寿命要更短。 “你俩要不办张卡得了,划算!一次性一百押金,啥都随便借!” “不管借多少都行?” “别太夸张就成,要办的话得拿学生证来。” “办吗?”叶晨有些犹豫地看向晚晴。 “不办。”她的回答却干脆利索。 办卡虽然方便,但也没有打折价,而且押金放在卡里就退不出来了,就算能退也得到毕业,使用起来一点都不灵活——毕竟可不是什么东西都像这盒VCD一样,得要一百押金才能借的。 “哦……那反正我想借这个。” “再过几天开学,八成就是军训了,你有时间看么。” “呃嗯……应该……有吧?” “少来。”晚晴白了她一眼,“放回去,浪费钱。” “切……小气鬼。” “今予那的碟片我们拿了好多来,都没看呢,非得看这个啊?” 叶晨撇了撇嘴,还是把VCD放了回去,她轻轻拍了拍这盒厚重的碟片,悄悄把它们藏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小家伙,乖乖待着等我们来把你借走啊……” …… (三) 相比借碟片,借书的押金就少得多了。 最贵的也就三十块押金,成色旧的,最少五块押金便能借出来了。 虽然不似学校图书馆那般免费,可这里有更多年轻人爱看的书和漫画。 就在叶晨翻动着另一个货架的时候,晚晴猛然一愣,拿起一本封面熟悉的书看了几眼。 ——封面上的白虎旁蹲着一位朝人眨眼睛的少女,神情中带着几分俏皮和狡黠。 “神墓……”晚晴有些发愣,如果说之前遇到的,可能是错版货币,那这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绝对是来自未来的东西了。 这本书最早也得追溯到2006年,那是一个网络流行小说开始蓬勃发展的年代。 而这本书就在当年群雄并起的时候横空出世,也几乎贯穿了晚晴的整个青年时代。 她翻开书,即使多年未看,那内容也让自己感到熟悉而亲切,绝对不会错,就是那本书。 背面的出版年代则是在2009年。 她恍惚了一阵子,终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了老板面前:“老板,这本书,还有其他几册吗?” “没有。” “真没有吗?” “这个真没有,这是个盗版书,出版日期都没整对呢。” “这个,怎么租?” “五块钱押……” “那买呢?” “买?”老板挠了挠自己的大脑袋,似乎不理解为什么这本没有前册和后册的书会有人要买,“那还是五块。” “我买了。”晚晴没有丝毫犹豫的买下了这本书,不仅是因为它的特殊,还是因为她确实想回顾一下这本书的故事了——倘若有全套的那就更好了。 但看过的书,心中总有几分印象,无论从哪一段开始看,都能很快的代入进去。 最担忧的,反倒是只这么一本,会看得不够过瘾。 “行。” “这书,哪里买的?” “旧书市场批发滴,咋的,你还要啊?” “嗯,要是有其他几册的话,我还想要。” “行!那我给你瞅着点!这玩意儿当时是进货送的一堆书里头的。” “多谢。”晚晴点了点头。 叶晨没找到自己想借的书,主要是觉得在这里借有点亏,学校图书馆里又不是没有好看的书…… 她走到晚晴身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买了本书。” “买?” “嗯,五块钱。” “神……墓……好奇怪的名字,殡葬学的书吗?” “小说,绝对经典的小说。” “可这是第四册的啊,直接看,看得懂吗?” “我以前看过。”晚晴搂着叶晨的胳膊往外走,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书。” “诶?!” …… 26.不要太刻板印象 (一) 如果有很多人都回到过去,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哪里不好,晚晴也不知道,反正她觉得不好。 或者说是不爽。 因为那样她就不是这个时空最独特的人了。 或许正是因为平凡过,所以才放不下这样的‘独特’吧。 而且她也很清楚,穿越者和穿越者之间,恐怕只会产生麻烦,而不会有什么好处。 别到时候玩成大逃杀游戏就算好的了。 这些事晚晴没和叶晨说,而后者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她倒是对这本来自未来的书更感兴趣。 “未来人写的故事,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得看是来自于什么时代的未来了,倘若是二十年多年后,那写的都是一坨……” “咳,文明,文明啊……” “反正这本书是挺好看的,可惜不是第一册,不然你也能看得懂了。” “希望下次能买到第一册……”叶晨期待的说道。 对于晚晴而言,这是过往的旧忆,但对于叶晨来说,这却是个来自于未来,充满新鲜感的故事,她可以通过这本书,窥得未来生活的一角。 …… (二) 即使宿舍门不上锁,也得用钥匙开,因为外面没有可以转动的拧把,只有一个环状的把手。 晚晴摸出钥匙‘窸窸窣窣’地开了门,寝室里有些安静,只能听到挂扇吹出的风声。 毛叶媛不在,舒艺筠还在看着小说,而寝室里这会儿却依旧有两个人。 很显然,这是新来了一位室友。 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望了一眼,就在她有些迟疑的时候,晚晴先打了声招呼:“雷猴哇,新室友。” 这耍宝的语气却没有让对方笑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反倒显得不太自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好。” 说罢,她就扭过了头去,也没有自我介绍。 时间在此时仿佛凝滞了一样,尴尬的气氛像是要被无限延长。 然而实际上才过去了五秒钟。 而后,她忽然回过头来,用一种十分活泼的语气笑道:“你们好啊,我叫李璇,王字旁的那个‘旋’,春城本地的,你们呢?” 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而大学嘛,就是各种各样人汇聚的地方。 或许她不是性格不好,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叶晨这样想着,生怕晚晴生气了,说些得罪人的话,就抢先说道:“啊,我们是H市来的,我叫叶晨,她叫晚晴。” “嗯,我们是亲姐妹。”晚晴笑了笑。 “哇~亲姐妹!难怪那么像!”她比刚才又活泼了不少,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二人,看向了叶晨,“你是姐姐,对吧?” “……咳……”叶晨很想答应,可惜旁边的晚晴不让。 “靠,我才是她姐!” “幼稚。”叶晨鄙视了她一句。 “辈分不能乱懂不懂啊。” “那你当我姐,我当你哥。” “好哇,想造反了?” 二人闹腾了起来,让僵硬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李璇满头大汗的笑了笑,转头又继续铺床了。 她个子看起来和叶晨差不多高,长着一张有些偏三角形的脸,而且棱角还挺分明,说她胖吧,其实应该算不上,主要是下半部分和上半部分不成比例,看着有些怪异——特别那只穿了中裤的两条大腿,更是粗得‘赛大象’了。 “舒艺筠,我们寝室的人都到齐了吗?”晚晴把书放在了桌上,顺口问道。 “还有一个呢。”她抬起头,冲晚晴友好地笑了笑,就又低头看小说去了。 “来得可真慢啊,估计也是春城本地人。” “你们都不是春城本地的吗?” “是啊,我们四个都是南方来的。” “哦……” “感觉你不像本地人啊?”晚晴随口说了一句。 “啊……为什么?”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没显出一丝一毫的好奇,似乎这只是礼貌性的回答而已。 “感觉吧……春城本地人不都大大咧咧,说话嗓门很大的吗,就感觉你好像……怎么说呢……” “更内敛一点。”叶晨赶忙跳出来帮晚晴说道,免得她说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词语来。 “春城本地也是……啥样性格的人都有。” “就是啊,晚晴,你不能刻板印象嘛。”——‘刻板印象’这个词,还是晚晴教她的。 “没,就是感觉有些新奇而已。” 李璇尴尬地笑了笑,避开了她的目光:“你也是,不太像南方人。” “是吗?嗯……毕竟我比较豪爽嘛!”晚晴用力拍了拍胸脯,语气还有些得意。 也不知道是在得意个什么劲。 “砰!”然后猝不及防的,这寝室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屋子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这么大动作,显然不可能会是毛叶媛。 果然,从外面走进来个骨架大个儿也高的女生,她有着一张鹅蛋脸,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看着清爽而利落。 那一身短袖短裤的休闲装,显得格外随性,要不是后面还背了个包,恐怕别人都要以为她只是从家出来到附近散步的。 “哟嚯!美女们都到了啊!” 叶晨呆呆地看着她用脚将门踹上,傻傻地问道:“你……行李箱呢?” “啥行李箱呢?我不到啊,哎呀,丢了!” “啊,丢了?那赶紧去找,我们帮你!”叶晨却显得比她还着急,“最后一次记得是放哪里了吗?” “哈哈哈——你太可爱了啊!我压根儿没带那玩意儿呢!”比叶晨还高上不少的女生大笑着说道,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低头看向了一旁的晚晴,“哎呀!这也咱室友么?咋这可爱呢!” 晚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和她开起了玩笑:“没礼貌啊,得喊我大姐头知道不?” “噢!小小个儿的大姐头,真不错!”她连书包都没放,蹲下身竟然直接将晚晴抱了起来,“大姐头!” 叶晨目瞪口呆。 虽说晚晴个子矮,但也不至于这么轻松就被抱起来吧,简直和抱小孩似的。 “好,我认你这个小弟——哦,小妹了!” “好啊,那大姐头以后得罩着我们啊!” “没问题!” “哈哈哈——”高个儿的女生把晚晴放了下来,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不闹了不闹了啊,我们寝室人都齐了不?” “嗯,你是最后一个了。” “少个人吧?”她看了看四周问道。 “嗯,还少个,出去玩了。” “行,那先自我介绍一下呗,我J省J市的,不远,坐火车来的,叫陈晓,春眠不觉晓的那个晓。” “你好呀,我叫舒艺筠,是从C市来的呢。” 陈晓听得一愣,然后忍不住笑道:“哪儿的?这口音真可爱啊!” “……H省,C市。”舒艺筠一字一顿,努力用更标准的普通话来发音。 “我叫叶晨,这个是晚晴,她是我亲姐。” “亲姐?你爸妈肯定偏袒你了。” “没……没,她,她就那么高,长不高,那能怪我啊……” “那肯定是你在肚子里抢营养了——你俩是双胞胎吧?” “不是……” “不是双胞胎咋长这像呢。” “毕竟是一个爹妈生的嘛……” “你妈后来生你,肯定吃得好了。” “……啊……嗯,差不多吧……”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 陈晓见李璇一直不说话,就歪头问道:“老妹儿,你叫啥名啊?” “李璇,春城本地的。” “哦哦,就咱俩北方的么?” “对。”回答她的是叶晨。 李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努力做出友好活泼的模样:“刚才来的时候,她们还觉得我不像呢,哈,哈哈……” “挺像啊,哪里不像啊。” 晚晴:“还是你像。” “像我这样的少。” “真的假的?” “半真半假吧,哈哈!” …… (三) 当毛叶媛回来的时候,发现寝室里格外热闹,所有的室友似乎都已经到齐了,这会儿正坐在那张公用的长桌上交流着感情。 “哇,好热……” 毛叶媛的‘闹’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晚晴堂而皇之地问道:“碟子看不看啊你们,好看的!” “啥好看的?” “大姐姐欺负小男孩儿!” “哪种欺负?” “那种欺负。” “看!”陈晓用力地点了点头。 毛叶媛目瞪口呆:“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那个程度了?” “咦,你就是最后那个室友了?” “你好……我叫毛叶媛……”如此热情的女生,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来来来,我们一起看!” “不、不用了吧?”毛叶媛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到底……是什么样的?”舒艺筠小脸通红地问道,似乎充满了探索欲和求知欲。 “看看就知道了!” 晚晴飞快将小电视连上DVD,然后把碟子放了进去,转动的声音传来,电视上就开始出现了画面。 毛叶媛身子僵硬地坐在了晚晴身旁,目光落在了另一位不认识的室友身上:“我们寝室的人都到齐了吗?” “哦对!差点忘记介绍了。”叶晨生怕冷落了别人,赶忙指着李璇说道,“这位是李璇,春城本地的,那个……李璇,她是毛叶媛,和我们都是从H市来的。” “你好,我是个看起来不像春城本地的春城人。”李璇开了个玩笑,可惜没让人觉得好笑,反倒显得有点尴尬。 “看碟看碟!” “开始了开始了——” “咳嗯,别那么大声吧?” “怕什么,还没开学呢!”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又看向陈晓,“这小男孩怎么样?” “这可太漂亮了!”陈晓竖起了大拇指。 一群人或是被动,或是主动地凑在屏幕不大的小电视前,观摩起了在这年代特别新奇的‘影片’。 别的寝室第一次见面时是怎样交流感情的,毛叶媛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411寝室的感情交流,格外的别开生面…… …… 27.大学里的班会课 1997年8月30日。 又是一个有些温热的清晨。 睡在一张床上的晚晴和叶晨都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她俩背对背分别靠在两边,而挨着栏杆的叶晨已经把一条腿伸了出去,要不是栏杆比较高,恐怕她就已经翻下去了。 舒艺筠似乎很早就起了床,这会儿正吃着早餐,在窗边吹着夏末的微风,微微卷曲的长发跟着轻轻晃动。 睡在毛叶媛下铺的是陈晓,她连被子都没盖,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着,身上穿着的那件背心卷了起来,露出了一截光滑的小腹。 而且她还在轻微地打着呼噜,时不时无意识的磨磨牙齿。 睡在她上铺的毛叶媛微蹙着眉头,似乎即使是这么轻的鼾声,也让她睡得不大舒服。 “咚咚!” 寝室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清晨的宁静。 独享一张双人床,而且睡在上铺的李璇猛然坐了起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从额头上不断淌着汗珠。 “唔……”贴着墙壁的晚晴将小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她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因为还没有完全醒来,所以只是长长地‘嗯’了一声。 就在李璇犹豫着要不要下床的时候,趴在窗边的舒艺筠已经转过身来,轻轻地喊道:“来啦,是谁呀?” “咚咚——” 兴许是隔音太好,门外的人没有听见,在停顿了几秒后,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要更大一点。 “来啦。”舒艺筠赶忙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拔了插销,打开了反锁着的房门。 房门外站着个比晚晴还娇小的女生,手里捧着一本名单册,正用笔盖戳着自己的脸颊。 “你是那个……叫……舒艺筠,对吧?”脸颊圆圆的,有些婴儿肥,还有双灰色瞳仁的梁月海正努力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嗯……是吧?” “对的呀,梁老师怎么了?” “我来喊你们去开会呢,关于开学的各项事宜——你们寝室里人都在吗?” “都在,还在睡觉呢。” “哦,现在是——八点,九点之前,到物理系教学楼,就是那个理科楼啦,之前报到的地方往左边走就是,我们在三零九教室集合开班会,一定不能迟到了哦。” “没问题的!”舒艺筠用力点了点头,“还需要带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带——哦哦,最好带个本子带支笔,万一有什么记不住的东西,可以记下来。” “好呢。” 梁月海点了点头,在名单册里411寝室这几个字上打了个勾,然后抱着册子匆匆忙忙地朝楼梯间走去。 舒艺筠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就轻轻关上房门,一回头,被李璇那直勾勾望着自己的眼睛吓了一跳。 “哇诶!” “怎么了?”已经从上铺下来的叶晨不解地问道。 “没事没事……李璇刚才那个眼神吓到我了。” “……抱歉。”李璇摸了摸耳垂,将头低了下来。 “没有怪你的意思哦,只是我自己被吓到啦。” “嗯,我知道。”刚起床的李璇,似乎还没法表现出活泼的感觉来,语气听起来有些死气沉沉的。 刚才的开门声和说话声,将寝室里的人几乎都吵醒了,除了脚压着墙壁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的晚晴,以及睡觉都快把上衣‘脱’下来了的陈晓。 不过这会儿倒是不急着将她们叫醒,毕竟寝室的盥洗室就那么大,洗漱只能轮流的来,所以她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刚进入大学的大学生,生活习惯和高中时依旧没什么差别,大家洗漱的速度都很快,也没有人要化妆或者多照一会儿镜子,所以盥洗室很快就空了出来,反倒是晚晴和陈晓还拖拖拉拉的不想起床。 “我先去教室了,是309对吧?”李璇看向了站在门边的舒艺筠,轻声问道。 “嗯?哦,对呀!是三零九呢,不一起去吗?” “我顺便去吃个早饭。” “哦哦,好的,那你先去吧。” 舒艺筠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李璇微微松了口气,露出个略显歉意的微笑,只把房门拉开了一点,然后从不宽的缝里钻了出去。 “晴儿晴儿晴儿——” “哎……烦死了……不是还没开学啊……” “今天有班会课啊,得在九点前去教室,只剩下半个小时了啊,走过去还要时间呢!”叶晨在这个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学校里有那么多自行车了。 毕竟春城师范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寝室距离教学楼比较远的话,光走路就得十几二十分钟,要是有自行车,几分钟就能到,那多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多睡会儿,或者让去上课的路上更悠闲一些。 晚晴十分不情愿地撅起了屁股,在床上蠕动了两下,终于猛地睁开眼睛,‘呼啦’一下坐了起来。 “哈呼……呃——班会课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班主任都来敲过门了啊,你都没感觉的吗?” “做美梦呢,能有什么感觉。”晚晴撇了撇嘴,顺着梯子爬了下来,却是身子一歪,就朝地上倒去。 好在毛叶媛就在旁边梳头,赶忙扶住了她:“哎呀,晴儿你小心点嘛。” 自从到了寝室里之后,毛叶媛喊她‘晴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或许,这也是一种在‘外人’面前表达亲近的一种方式? 等晚晴洗漱好,时间已经有些紧张了,陈晓却是怎么也叫不起来,每个人都喊了她一遍,仍是没有动静。 晚晴终于忍不住直接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了起来:“喂——陈——晓——醒醒啊——!!” 明明后者都被摇得像波浪似的了,却还是没任何反应,要不是仍有呼吸,甚至都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睡死过去了。 “醒醒啊,等下真来不及了啊!”晚晴用手戳了戳她的咯吱窝,后者在梦中笑了起来,见有反应,她就又戳了几下。 “哎!别整……刺挠……” “该醒了啊。” 陈晓终于睁开了眼睛,准确的说是只眯了一条缝,她好像还有一半的魂在梦里呢:“嗯……干嘛呢……” “班主任喊我们去开班会课了。” “哦……成……你们先去……” “你知道哪里不?”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理科楼三零九教室,别忘了啊。” 舒艺筠朝这边看了两眼,快步走到那张大长桌前,将本子摊在桌上打开,然后摁动水笔写了几个字,就又折了一下纸页,小心翼翼地将它撕了下来。 “我把教室写在纸条上了,等下忘了的话就看一下吧?” “啊,好周到啊。”叶晨感叹道,“晚晴肯定没那么细心。” 晚晴翻了个白眼,没有反驳,她接过纸条,左右看了一下,最后直接对折后夹在了陈晓床头的传呼机上——这玩意儿她应该不会忘带,拿起来的时候就能看到纸条,不至于找半天不知道教室在哪里。 毕竟人在迷糊的时候,根本记不住什么事儿,所以还是得写张纸条更保险。 至于陈晓嘛……她这会儿正努力把眼睛睁大,仿佛每睁大一分,大脑就会变得清醒一点似的。 四人匆匆忙忙出了门,就在寝室楼边一人买了一个包子,又快步朝教学楼赶去。 时间只有十几分钟了,虽然这不是正式上课,但迟到了的话终归会有些不好。 “理科楼……对,就是这儿了。”晚晴看着这只有四层但却格外宽,宽得像是一堵墙似的教学楼点了点头,“走,上楼!” 大学的第一次班会课,而且还是由班主任亲自通知的,学生们自然都不会懈怠,毕竟能考上春城师范的,在这年代也不会是‘差生’了。 很多人在自己以前的高中都是排名中规中矩的那种,而往往分数中等的学生大都比较守规矩。 309教室就在走廊的另一头——一开始四人还找错了,走了几步看了下门牌号才发现不对,于是又扭头往回走,这会儿总算是来到了教室门口。 班主任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宽敞的教室里,有一大半桌前都坐了人——不是人没到齐,而是桌子的数量比较多。 学生的分配也很有意思,最前面的第一排和第二排都坐满了,然后最后面的第一排和第二排也都坐满了,其余的学生则稀稀拉拉的坐在靠墙或者靠窗的位置,中间就像是真空区一样,没一个人坐。 但这会儿她们来得实在有些晚,所以找不到更角落的位置,只能坐在中间了。 一张书桌是长长的一条,相比高中的桌子要窄一些,桌子有两个桌肚,中间只是用木板简单的隔断开来。 显然,一张桌子是坐两个人的。 每两张这样的桌子拼凑在一起,才会有一个隔开的过道。 四人正好聚在一块儿,坐成了一排。 除了晚晴之外,另外三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和期待,舒艺筠还不住地往门口张望,似乎是在看陈晓有没有过来。 不过,显然,她没有那么快。 而站在讲台上,比所有学生都矮的班主任,这会儿放下粉笔,拿起了名单册:“咳嗯,九点钟已经到了哦,大部分同学应该都到了吧?接下来要进行点名了——以后你们上课也是要点名的,都是由上课老师来点,要是到的次数太少,是会扣分的,哦, 对了,这里还要说一下,每个学期的最终成绩是要算上平时分和考试分数……” “报告!”正说着,教室门外,有几个男生急匆匆地赶来了。 “已经迟到一分钟了哦,下次早点来。”被打断的梁月海无奈地看向他们,“好了,进来吧,快找个位置坐下。” …… 28.固定的上课教室 (一) “咳嗯!!”矮个子的班主任用力清了清嗓子,“请同学们安静一点,听我说,今天班会课的内容对你们来说都很重要,和你们的大学生活息息相关。” “报……报告……!”这会儿,又有人来了,只是这次来的不是男生,而是女生。 梁月海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点点头让她们进来,当然,也没忘了嘱咐一句:“下次早点来哦。” “好了,我们开始正式点名,王素。” “到。” “邓静宁。” “到!” “晚晴。” “到了。” 一个班共有四十多个人,其实倒也不算很多,毕竟这年头的大学生也没那么多。 “还是有人迟到了啊。”梁月海看了一眼名单册,特别关注了一下那几个没有打勾的名字,再次清了清嗓子,“这间教室大家都记住了哦,以后就是我们班上课的教室了,除开公共课要去阶梯教室之外,我们平常的课都是在这里上的。” 和未来不同,这年代的大学教室还是固定的,每个班都有每个班自己的教室,也因此,这年代的大学生更容易熟悉同班同学,不会像未来的大学生那样,直到大学毕业了,还有一大半的同学不认识。 似乎是第一次当班主任的梁月海清了清嗓子,指着黑板上已经写好的内容,开始认真地讲解了起来。 老实说,像她这样负责的班主任,其实在大学里并不多。 很多班主任本身就是兼职,要么自己有课要上,要么在校内担任其他工作,所以事情基本都交给班长去办,什么要注意的事项或者通知,都是由班长来转达。 大学四年见到班主任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一手之数,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课表现在暂时还没有下来,但基本都是分为两种,一种是只上半天,另一种是上全天,上半天的有上午和下午的区别,上午第一节课都是八点开始,到十二点下课;下午第一节课则都是一点半开始,到五点半下课……” 大学和高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一天最多只上四堂课。 有些大学或者高年级的,晚上也有课,但大一相对轻松,最迟下午五点半结束所有课程了。 别看是上午两堂、下午两堂,看起来很少,实际上一堂课的时间是一百分钟,中间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只有一堂课结束了,才能再休息个二十分钟。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学上课都要比高中自由许多,至于轻不轻松,那就得看学习天赋如何了。 “开学了之后哦,我们所有寝室到晚上就要熄灯了,我们班有多少人上高中是住校的呀?如果住过的话肯定就知道,熄灯就是断电,到时候其他电器也是用不了的哦。” “那夏天太热的话怎么办啊?”立马就有人问了。 “需要开电风扇的天气,晚上只熄灯,不断电——也就是这段时间啦,但是舍管老师会来查寝的哦,要是到了时间还开着灯就扣分了,扣分多了就会扣学分,每一个学分都是自己辛苦得来的,大家也不想随随便便被扣掉吧?” 说到寝室,梁月海就顺便说了一大堆寝室需要注意的电器使用规则,什么大功率的电器不能用,吹风机不可以用、电热水壶也不可以用,电饭煲之类当然就更不能了。 “老师,热得快能用吗?” “不行不行,热得快绝对不能用哦,很危险的!如果你们需要热水的话,就去锅炉房里打开水,开水是不用钱的哦,免费打,只要别浪费就好——冬天的时候可以带两个热水瓶去打水,一般也就够用了。” 住校有许多要注意的事情,细心的梁月海一口气讲了许多,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自己的经验之谈,毕竟她就是从春城师范毕业的嘛…… …… (二) “报告!”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喊,吓得正要端起水杯喝水的梁月海哆嗦了一下,“……哪个寝室的呀?” “四……四……忘了!反正是陈晓,老师你帮我看下呗?”站在门口的高个女生一点也不紧张,反倒十分爽朗地笑着,好像她才迟到了没几分钟一样。 实际上,这会儿都快过去半个小时了。 “你们寝室的人没喊你吗?” “喊了喊了,昨天整太迟了,今个儿起不来。” “呼……算啦,毕竟我也没提前通知过,你找个空位坐下吧,有什么不知道的下课之后问同寝的室友,现在先继续听我讲。” “好嘞!”陈晓往教室里望了一眼,瞬间就发现坐在中间,格外显眼的晚晴她们,她快步走来,直接坐在了四人后面,趴在桌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来太迟了啊……”叶晨小声说道。 “困嘛。”她挠了挠乱糟糟的短发,好像是为了赶快过来,几乎都没怎么打理,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而已——叶晨甚至怀疑她洗漱都没洗干净,因为那眼角还有一颗眼屎呢! 待陈晓坐定,梁月海就又讲起了军训的事情。 军训是大一一开学就要进行的,为期一共是十五天。 “我们学校的场地比较大,所以军训呢,就在自己学校里,大家也只要住自己寝室就可以了,和高中呀,初中呀的军训不一样,我们大学的军训要求没那么严格——最起码不用你们叠豆腐被子。” 说到‘豆腐被子’,台下的学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可是初中高中军训时,印象最深刻的回忆之一。 那会儿每天都得查这个豆腐被子,有的学生甚至都懒得叠了,就躺床上直接睡,反正军训都是夏天,别说冷了,晚上说不定还热得慌呢。 “军训的教官倒是不一定的,我记得有一年是高年级的优秀学长来当教官,我那时候军训呀,是刚退伍的军人来当教官的,咳嗯!就算教官们很帅,你们女生到时候也别乱骚扰别人哦。” 叶晨忍不住跟着其他学生一起笑了,而毛叶媛则有些微微脸红,军人似乎对她也有着某种特别的诱惑力。 不过也很正常,男人不也喜欢制.服.诱.惑吗…… …… (三) “好了,基本上关于学校的事情,都介绍完了,同学们还有问题要问吗?” 梁月海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没人举手,就要宣布班会课结束。 正在此时,有个男生却高高的举起了手,在一旁其他男生的怂恿下问道:“咳,老师,你有男朋友了没啊?” “没有!你们这帮男生呀,就知道关注这个。”梁月海气鼓鼓地回道。 “没男朋友的话,那我们有机会啊!” 还在上学的男生,是被荷尔蒙驱动的动物。 特别是梁月海这位班主任,看起来几乎和他们一样大,甚至还要再小一点,充满亲近感的同时,也会让边界感消失不见。 换做一位明显三十岁以上的女老师,他们八成就不会开这种玩笑了。 大学生已经是成年人了,发育基本都差不多结束,所以学生们和年轻的老师之间看起来差距其实并不大,大多数的师生恋,也确实都发生在大学里…… “等你们好好学习,拿到奖学金了再说吧,就知道贫嘴。”梁月海没好气地白了这帮男生一眼,然后‘大手’一挥,“好啦,下课,明天还是在寝室休息,九月一号的时候,所有人六点之前在教室里集合,我会带你们去军训场地的。” 就在梁月海准备往教室外走的时候,又忽然顿住了:“哦,对了,王丹凤你站起来一下。” “是。” “这位是王丹凤,我们班的班长,有什么事情不知道的,可以找她,毕竟你们都分住在不同寝室,我不一定都能通知到啦,还有,每个宿舍选一个宿舍长,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开会,只要宿舍长来就行了,同时宿舍长也负责管其他的寝室成员,就相当于是每个宿舍的小管理啦,选好之后九月一号报上来,我给你们登记——当宿舍长也是有加分的哦!” 学分,是大学里永远绕不过的东西了。 几乎什么都和学分挂钩,既可以用作奖励,也可以扣除了作为惩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像是学校里专用的货币。 而且这年头的大学,如果学分不够,考试还挂科的话,那可是真毕不了业的…… …… (四) “你们早餐吃了没啊?”陈晓在晚晴她们的脑袋上,每个都摸了一把,大笑着问道。 ——谁让她长那么高呢,想摸谁的头都可以轻松摸到。 “差点忘了,包子还没吃呢!”叶晨赶忙把抽屉里的包子拿了出来,虽然天气热,但快一个小时过去,它还是有些凉了,准确的说应该是温的。 不是不能吃,只是味道肯定不如刚买来时的好了。 “早餐就一包子?”陈晓诧异地问道。 “是呀,一个包子就已经很饱啦。”舒艺筠捧着大包子笑道,“要是不饿的时候,都感觉有点吃不下呢。” “我昨天能吃了一个包子把自己吃撑了……”毛叶媛也附和的说道,所以她今天买的不是包子,而是撒了点葱的小花卷。 虽然这小花卷依旧一点也不小…… “你们这是,会光合作用吗?这点哪够啊,走!带你们整点好吃的去!” “不了不了……绝对会撑死的……”毛叶媛立马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 29.大学的正式开学 夏末秋初的风儿轻轻拂过,带来了几许清凉,而从头顶照下的刺眼阳光,也似乎因此而没让人感到有多炎热。 北方的夏天,虫鸣声并不多,相比南方的大合唱,这里倒更像是独唱。 对于习惯嘈杂夏天的晚晴而言,这样的安静反倒有点不太适应,以至于偶尔听到几声虫鸣时,都觉得清脆而悠扬,就像是喝了一口清冽的溪水一样甘甜。 大一新生的开学典礼,就在这被铁网围着的大操场上举行。 它可要比银江高中的操场大太多太多了。 全校所有的大一新生站在这里,竟然都不觉得拥挤。 物理系的队伍班级集中在操场边上这一块,远远望去,几乎看不清主席台上的老师,只能通过广播喇叭听到讲话的声音。 虽然是大学的开学典礼,但一点都没有让人感到惊喜,反正翻来覆去的就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来回的说,也就是中间提到有关大学生活的内容能让人稍稍提起一些兴趣。 开学讲话终于快要进入尾声,站在主席台上的人换成了一个老头,看着反倒是比之前的年级主任要精神不少:“既然同学们都考入了春城师范,肯定是想着以后去当老师的,不然没那个必要读什么师范,为人师表,必须得以身作则,所以同学们……” 刚开始校长还勉强维持着相对标准的普通话,说到后面的时候,那字正腔圆的T市口音就又冒了出来,那像是讲相声似的语调,实在让人有点忍俊不禁。 晚晴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仰头望着那碧蓝色的天空,想象着自己正躺在那柔软的白云上,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说实话,高三那一年的努力,几乎将她的热情都快燃烧完了,作为一个活过许多年的人,即使重新变得年轻,似乎也很难再提起劲来去奋斗拼搏了。 想着接下来大学四年的学习,她就有些倦怠,甚至都已经开始思考着到时候该怎么逃课了…… 这会儿的她,满脑子就是李云龙的那句‘学习,学他娘个屁’。 而她这会儿也开始佩服起那些零零后们了,他们是如何在那种卷到死的环境下读完高三,还能在大学继续卷,甚至大学毕业到了单位里还能卷的? 到底是教育洗脑了人,还是新时代的年轻人就是比她这种‘老人’更强大得多? 反正要她一直保持高三的那种状态,是绝对不可能的。 实际上,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她经常会松懈或者忍不住想要放弃,全凭着一口气才坚持过来的。 现在上了大学,忽然就感觉——好不容易都读到大学了,还不好好玩,简直就是在浪费宝贵的人生。 是的……她貌似觉得在大学努力学习才是浪费人生。 晚晴总是给自己计划一个听起来不错的目标,然后每一步都只想做到‘差不多得了’的程度。 她有时候也深刻的反思自己,是否太过懈怠,但有一种懒,似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周围的环境不知何时变得嘈杂,抬头抬得脖子都有些僵硬的她忽然感觉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晚晴,军训马上就要开始了啊。” “嗯?这么快。”现在已经十点,虽然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但她总觉得好歹得吃个中饭再说。 却没想到学校的效率竟然这么高。 “叶晨!去拿军装啦,那边都排队了呢!”毛叶媛急冲冲地跑过来,高声喊道,“走啦走啦!” “啊?哪边拿?” “这边!” 十几张桌子排在一块儿,上面摆着一件件已经叠好了的深绿色军装。 这些衣服并不是全新的,看那满是褶皱的模样,应该是被好几届人使用过了,其中也会有一些看着稍新一些的,应该是后来补充进去的。 分发衣服的流程很简单,每个学生只能拿一套,那些发放旧军装的老师会根据学生的身材拿出尺码合适的衣裤来。 晚晴拿到的是S码,而叶晨则是M码,但她觉得太小了,又要了大一号的L码——和毛叶媛拿到的一样大。 因为缺少了班主任来维持秩序,场面看起来十分混乱,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像是在‘各自为战’,所有系的人都混在一块儿,根本分不出来了。 这时候最辛苦的就是班长了,每个班长都使出浑身解数,将同班同学重新聚集起来。 像是八仙过海似的,各显神通。 “汉语言一班,这里集合,汉语言一班,这里集合——!”这是个拿大喇叭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 而更厉害的是,还有人去了主席台上面,用能传遍操场每一个角落的广播喊道:“请人文教育二班的学生到操场北边角落集合!” 除了这种放大自己嗓门的,还有一些亲力亲为的,在人群里奔跑着,将同班同学聚拢起来,并且让聚集过来的同学将他们认识的同班同学也一并喊过来。 这种时候,寝室长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不过,毕竟才刚刚开学,即使是住一个寝室的,很多人也不太熟悉,混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也很正常。 物理系二班有个负责的班主任,所以效率比别班要稍高一些,好一会儿总算是把全班同学都给聚拢在一起了。 只是学生们没有排队,看起来十分混乱地凑成一团,有时候还会有别班的人找错路,走到队伍里来,当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班后,就又赶忙跑了出去。 “呼,好啦,我们二班的先到角落里排好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不用按照身高来,先排好队就行。”梁月海松了口气,“你们比我当时读大一的时候还乱,真是累死我啦。” 大学就是这样,看起来到处都是要扣学分的地方,仿佛很严格,但实际上对学生的管理却十分宽松自由——但这反倒让一直都被学校和家长管束着上学的学生们很不适应。 毕竟大多数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学生,都是没什么自理和自制能力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都在一个大学读书,学生和学生之间的生活状态却完全不一样。 ——到了大学,基本什么都得靠自己了,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是如此。 学生们乱糟糟的排好了队,梁月海清点了一下人数,确定都到齐后,才在名单册上打了个‘勾’:“嗯,现在,你们按照寝室来排队吧,一个寝室就是一个小组,女生是六人一组,男生是八人一组,然后我来登记一下你们选好的寝室长……” “啊……糟了,我们好像没选?”那天的班会课结束,回到寝室里,大家光顾着瞎聊了,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叶晨猛地一拍脑门,慌张地看向晚晴,“怎么办?” “随便啊,现选一个也来得及嘛。” “选谁好啊……” “爱谁谁,反正我不当。”陈晓已经站了过来,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要不……晴儿你来?”毛叶媛提议道。 寝室六个人,她们三人是一起的,也算是能占到一半票数的‘大势力’了,而其他三人则是‘一盘散沙’,如果是为了寝室稳定的话,肯定是选她们三人中的一个最合适了。 “没兴趣,毛毛虫你当吧。” “我?我、我不太行吧……?”毛叶媛慌张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管理人的能力啦……” “我懒,当寝室长太麻烦了。” “英雄所见略同。”陈晓竖起了大拇指。 舒艺筠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李璇,征求着这位一直不发表意见的室友的意见:“李璇,你觉得呢?” “我?……都成吧。”她有些用力过猛地笑了起来,“哈……哈哈,谁都一样吧?” 舒艺筠看着其他人,有些犹豫,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叶晨给抢了先。 “那,要不我来?” “晨儿吗?也可以啦,不过你没问题吗?” “锻炼一下嘛,总是要勇于尝试新的东西啊!” 晚晴诧异地看了一眼叶晨,忽然忍不住笑了两声。 她忽然更深刻的明白‘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究竟有怎样厚重的深意了。 年纪大了之后,好像就特别不喜欢尝试新东西了啊…… “嗯,叶晨当寝室长挺好的呢。” “是吗?”被舒艺筠夸奖了的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真的?” “是呀,你很有亲和力,而且也很耐心,脾气也好,很适合当寝室长的哦。” “嘿嘿……没、没那么好啦……”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梁月海这会儿也走了过来,看向她们,“411寝的,你们寝室长选好了吗?” “老师,是我。” “哦,你……嗯……你是……叫什么来着?” “叶晨。” “叶晨!嗯,好,叶,晨……寝室长,没错吧?” “没错的。” “好了,那你们寝室的人以后就由你来管理了,到时候你们寝室也是一个整体,有什么事情,也要集体活动,你作为寝室长,也要积极配合班长,明白吧?” “没问题的梁老师。” “升官咯。”晚晴戏谑地笑着,歪头看向叶晨。 “咳嗯!现在我可是寝室长了,晚晴你可要听我安排了啊。” “哈?谁理你啊。” “喂喂,你好歹配合我一下啊!”叶晨有些着急了,“起码你得配合我吧?” “这不是在锻炼你的管理能力吗?”晚晴促狭地笑道。 “……你就别折腾我了行不。” …… 30.军训的饭菜免费 (一) “立正!稍息,立——正!” 皮肤黝黑的年轻教官用力吹了声哨子,绕着队伍转了两圈,按照身高重新调整了一下队伍顺序,然后将晚晴放到了第一大组的第一个来。 ——之前她还想站到第二大组来躲避教官的目光呢。 “营养不太好啊,到了大学多吃点!”教官开玩笑似的对晚晴说道,“到了大学还是能发育一点的。” 晚晴翻了个白眼:“矮点更可爱。” “哈哈,矮不隆冬的,哪有可爱了?”教官大笑了起来,很显然,他更喜欢高个儿的女孩子。 “教官,你这样说话会找不到女朋友的哦。”有女生开口为晚晴鸣起了不平。 “好好好,小小个儿的也挺可爱。”他又笑了两声,然后背着手在队伍前面来回走了几遍,“好,女生去树荫下休息,男生继续站着。” “我靠,不公平啊!” “男人就应该多锻炼,以后保家卫国身子那么柔弱怎么行啊!”教官义正辞严的说道,“都别抱怨,谁抱怨了,就多站十分钟哈!” 不过,觉得不公平的男生反倒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觉得教官说得很对。 而且就算不是男生要多锻炼,让女生多休息也无可厚非,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绅士精神嘛。 晚晴以前没少被这种狗屁的绅士精神给折腾过。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卫生都是男的打扫,女生就在旁边监督,领导还美其名曰说什么‘以后女生嫁人了,天天忙活家务,你们男生就应该体谅体谅,多分担一点’。 可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那帮娘们到最后又不是嫁给他们的。 但仿佛,供养女性的责任是属于全体男人的一样。 充满了莫名其妙的味道。 晚晴还见过得了便宜卖乖的,说什么男性谦让女性,是因为男性太对不起女性了,所以这是要赎罪,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谦让,也是一种侮辱的表现。 反正此时的晚晴一点都没觉得被侮辱了,她觉得很爽,享受了这种被优待的特权就是舒服。 虽然九月的春城已经不热了,但树荫下还要凉快,而且可以坐着,总比站着还得一动不动的男生们要爽多了。 “当女孩子爽不爽?”晚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叶晨,笑着问道。 “啊?”叶晨不知道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来这么一句,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男生好惨啊。” “不是惨,他们自找的,活该。”晚晴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说道,“反正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享受着就行了。” “享受啥呢?”陈晓一屁股坐了过来,一点都不客气的让叶晨往旁边让了让,“聊啥呢刚才?” “我们在说男生好惨。” “男生的体力比女生好,这样的安排很公平。”一向不怎么参与她们话题的李璇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不太好,有点区别对待的感觉。”舒艺筠摇了摇头,“我们女生才站了五分钟,男生却要站十五分钟,差得也太多了呀。” “是啊,我看这教官就是瞧不起人,谁说女子不如男啊。”陈晓用力点了点头,说着就要站起身找教官理论,“不行,我得找他去,让我们和男生一起站!” “哎哎哎——”晚晴一把拉住了她,“干嘛啊你,有的休息还不爽啊。” “休息不休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别人看不起了,这让我老不爽了。” “你就当是关照吧,关照懂不懂啊,又不是所有女生都像你一样体力这么好的。” 陈晓愣了一下,看了看娇小的晚晴,下意识点了点头:“也是,那我一个人去吧。” “哈?” 于是,太阳底下,两排男生的前面,站了位个子极高的女生。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体罚了,恐怕没有人想到,她是自愿的吧…… 就连隔壁班的教官过来闲逛的时候都忍不住职责了一句:“你小子,咋回事啊,咋让女生站那久呢,不应该啊。” “她主动要求的……” “啥?” “主动要求的,她。” “哈?” “言出必行啊……真是……”坐在树荫下的晚晴也不由地感慨了一句,反正她是做不到这个程度。 毕竟树荫下坐着闲聊实在是太舒服了,关键是北方的九月还一点都不热,吹来的风都是清清爽爽的,她甚至都想得寸进尺的再来一瓶冰镇饮料了。 …… (二) 上午的时间所剩不多,训练终究是没持续太久,在男生们刚休息十来分钟之后,教官就拍着手让所有人站起来,准备去食堂吃饭了。 军训的时候,食堂会免费提供三餐,这段时间吃饭都是不用钱的——就算要钱也没法付,因为饭卡还没办下来呢。 当然,也因此食物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总共只有那几样,做什么就得吃什么。 晚晴倒是不介意这种事——她对于食物其实向来都不怎么挑剔的。 一个班又一个班的学生们排着队,朝距离大操场不远的一号食堂走去。 那个一号食堂就在晚晴她们的寝室附近,每天晚餐吃完后回寝室倒是要方便许多。 高年级的学长们看着军训的新生们,都不禁露出了会心一笑,仿佛想起了自己刚入学时那段军训的时光。 相比这些自由活动,还可以骑着车到处乱窜的学长们,必须得排着整齐队伍的大一新生,乖巧得就像是高中生一样。 明明都是读大学的,但在此时却莫名让人有一种不在同一个层次的错觉。 军训期间的一号食堂,被大一新生全部包场了,也有没想起这事儿的高年级学生,过来看一眼后就又懊恼地朝远在另一边的食堂走去。 食堂门口,每个班级都在重新整队,晚晴她们班也不例外。 “立——正——!从左到右,开始报数!” 扯完一嗓子后,教官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少女生都觉得自己班的教官笑起来特别色眯眯的,一点都不正经。 “好,红歌会不会唱?我想想啊,就唱——《团结就是力量》,这总没人不会吧?” 见无人反对,教官就用那略带跑调的嗓音起了个头:“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1!2!3!起!” 似乎是有其他学长围观的缘故,学生们都有些不太放得开,把这首歌唱的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 “重新来,大声一点,不大声没饭吃啊!” “教官,没吃饭所以没力气啊!” “屁的没力气,就那点训练能没力气啊,来,三二一唱!” 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混在了一块儿,学生们终于整整齐齐的唱起了这首歌。 有人的口音很重,偏偏还唱得特别大声,让旁边的毛叶媛几次想笑,都努力憋住了。 “团结就是你娘,这你娘是刚,这你娘是铁……” 毛叶媛使劲地掐着自己大腿,想着这辈子最悲伤的事情,才总算是把想笑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这短短的一首歌,对于她来说却是那样的漫长。 “很好!走,进食堂,都安静,不要发出声音,在餐桌前站着,没有命令不准坐下,明白不?” “明——白——” 天底下所有的学生在回答‘明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不是都喜欢把声音拖长呢? …… (三) 食堂里的学生慢慢多了起来,但此时没有一个人开动,所有人都站着,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看。 午餐已经盛好了,也不知是不是第一天的缘故,弄得特别丰盛,竟然还有油炸的大虾与大块的猪排。 早上没吃东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的叶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相比吃饭,晚晴倒是更腻歪食堂前面磨磨唧唧废话的人。 吃个饭,非得训上几句话,彰显一下自己的权威才行。 而且吃个饭,还得分几个步骤来。 坐下是一个步骤,拿起勺子是一个步骤,开动又是一个步骤。 晚晴知道,这是一种集体化的服从性训练,但也正因为此,她才更加的嫌烦。 “开动!” 随着一声令下,有些已经在流口水的男生,就像终于等到主人下令的狗一样,迫不及待地大口地将食物往嘴里送,最夸张的,甚至只用了十秒就把一盘午餐给吃完了,站起身就要去打第二份。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立马就被教官揪了起来,让他站着吃。 其他人立马不敢笑出声来,但也憋得更加难受了。 叶晨虽然很饿,但依旧努力秉持着细嚼慢咽的原则,不是因为这样有益健康,而是这样比较淑女。 一开始只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她是男生,后来嘛,就成了一种潜意识里对自己的束缚。 事实上,陈晓吃得狼吞虎咽,比一般男生都夸张多了,可这也根本不会有人认为她是男生啊。 因为大部分人根本就不可能往那方面想嘛。 陈晓是女生里吃得最快的一个,她吃完之后,也站起身又去打了一份,这次还特地盛了满满一大碗汤。 因为吃饭的时候不允许说话,所以有再多想吐槽的话,都只能憋在心里了。 晚晴受不了这抢着吃饭的气氛,大口的把肉给吃了之后,随便扒了两点饭,就端着盘子走出了食堂。 “哎,这位同学,没吃完就倒掉了吗?粒粒皆辛苦啊。”站在门口的一位教官拦住了她。 如果是以前,晚晴还会感到愧疚,但当她意识到那些喊出‘粒粒皆辛苦’这个口号的人根本就没把农民当一回事儿之后,也就完全不痛不痒了。 “吃不下了。” “哎,真可惜啊。” “没什么可惜的,喂猪不也挺好。”晚晴有些尖酸的说道,“要是没有人浪费食物的话,猪吃什么呢?” 晚晴说着,将剩下的饭全倒了出去,然后在旁边的洗手池飞快的洗干净了小手,看着那位有些说不出话来的教官,心中忽然涌现出几许歉意。 她忽然觉得刚才的自己,似乎有点太过偏激和叛逆了…… …… 31.阳光下和树荫下 军训似乎总能一下子拉近学生之间的感情,这点在男生身上尤为明显。 明明上午的时候,这些人相互之间还十分生疏,到了下午,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勾肩搭背,互相称兄道弟了。 这年头,男生之间还是互称兄弟的,不像后来,都是互为父子了…… 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什么,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 “晴姐,你这几天怎么老发呆啊?”叶晨打断了她的思绪,促狭地笑道。 晚晴扭过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怎么?混社会呢啊。” “咳嗯,只是觉得这么喊你很有趣,有没有一点大姐头的感觉?” “有那么一点吧,不过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大习惯。” “切……” 只要有人,就会形成圈子与群体。 相较于男生的打成一片,女生这边就显得没那么热切了,大部分都是和自己的熟人在一块儿,如果没有熟人,就和室友站在一起。 每个寝室就是一个圈子,但就算是这样一个小圈子里,也会有看起来游离在圈子之外的女生,还有一些正十分努力融入进去,但说话时却会让氛围显得尴尬的女生。 相较于其他圈子,晚晴她们这边的氛围已经算是相当轻松了。 陈晓是个社交恐怖分子,不一定会在她们这边,有时候会凑到男生里头,有时候又会去别的女生那边聊上几句,其他人脸上的尴尬似乎都与她无关,根本毫无所觉。 她那神经线条简直比麻绳还粗了。 而晚晴三人就不用说了,都是高中认识的朋友,早已习惯了不那么热情,但却很自然的相处方式,凑在一块儿休息的时候,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顺便还将舒艺筠给拉了进来。 舒艺筠则有意的留一些话题给李璇,让她不至于显得太过边缘化,能够参与到大家谈论的话题中来。 “有不少一个人坐着的学生啊,好像大部分都是女生……”叶晨躺在了毛叶媛那细瘦的大腿上,“啊……毛毛虫,你的腿太细了,全是骨头,躺起来硌得我头疼。” “咦?细吗?我还觉得我暑假胖了呢……” “你可别减肥了啊。”叶晨咕哝着,又换了一边,一点都不客气的躺在了舒艺筠的大腿上,“呼呼,还是舒艺筠的躺起来舒服,肉乎乎的。” “诶……?我,我都是因为高三没时间运动才胖起来的,想瘦下去真的好难呀。” “这样肉乎乎的不是正好吗?躺起来多舒服啊。”叶晨有些搞不懂她们,“为什么你们总觉得自己胖啊?” “要这么问的话……我也说不上来诶。”舒艺筠轻轻顺着叶晨的长发,羡慕的说道,“叶晨,你的发质真好呀,怎么养护的?” “天生的……咳,你看晚晴不也一样。” “这就是天赋,没办法。”晚晴一副臭屁的样子,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李璇用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啊……真羡慕。” “我长那么高也是天生的哦,怎么没人羡慕我啦!” “噗,女孩子……长那么高有点麻烦吧。” “我二姐和三姐就是,找不到男朋友,因为太高了,比她们矮的,站在一起就会显得很尴尬。” “咦,你还有三个姐姐?” “嗯,有两个是同父异母,还有一个是同父同母的,反正都算是亲姐啦。” “原来如此……对了,为什么她们都喊你毛毛虫呢?” 躺在舒艺筠大腿上的叶晨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因为姓毛嘛,所以就叫毛毛虫啦。” “习惯了就感觉这个外号还挺可爱的了啦。”毛叶媛掐了一下叶晨的脸蛋,“应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的名字里面有一个‘叶’字,就可能会让人联想到在吃叶子的毛毛虫吧?” “这是绕了几个弯呀……” “说起来,舒艺筠你爸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啊。”叶晨疑惑地问道,“念起来真的好拗口啊。” “也没什么特别的深意吧……”舒艺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因为啦,我爸当时是翻字典取的名字,然后选了两个组合在一起看着比较有文化气息的名字。” “但念起来真的感觉舌头都快打结了。”叶晨灵光一闪,猛地坐了起来,撞到了舒艺筠的下巴上。 “呀!” “啊啊,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咬到舌头惹……”舒艺筠捂着嘴巴,有点含糊不清地说道。 “咳,呃……”叶晨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给说了出来,“干脆给你取个外号怎么样?最好是朗朗上口的那种。” “可以是可以,但是别取太奇怪的呀,或者直接喊我筠筠就好啦……” 旁边的毛叶媛递给了她一张餐巾纸,指了指自己的舌尖,示意道:“舒艺筠,你这里有点出血了。” “真没事吧?”叶晨有些紧张。 “没关系啦。” “取外号吗?这我最擅长了,干脆就叫益生菌得了。” “益生菌……”舒艺筠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名词,“那是什么……哦哦,益生菌呀?” “是啊,益生菌,挺好吧。” “……还好……就是感觉变成细菌了一样。” “但是比舒艺筠好念多了……而且,很好记啊!”叶晨忍不住把这外号多念了几遍,“益生菌、益生菌……就叫这个吧!” “不要勉强别人比较好吧。”李璇微微皱起了眉头。 “啊,舒艺筠,你觉得呢?” “我都可以啦,没问题,益生菌……听起来好像也挺可爱的。” “比我的‘毛毛虫’可爱多啦!” “取外号,也算是一种关系亲近的表现啊。”晚晴坏笑着看向了李璇,“怎么样李璇,你要不要也来一个?就叫……什么好呢?” “我的名字比较短,应该取不出什么外号吧。” “黑旋风如何!” “你这不是把别人的名字变长了嘛,反倒不顺口啊!”叶晨白了晚晴一眼。 李璇僵硬地笑着:“哈哈……黑旋风……也,挺有意思的啊,哈哈……” “还是就叫李璇吧,李璇这个名字很顺口呢。”舒艺筠赶忙说道,“也不是所有名字都适合取外号的啦。” “是啊,比如我的,好像就取不出什么外号来——两个字的都不方便取外号吧。” “可以叫纯平彩电。” “毛毛虫,晚晴骂你呢。”叶晨白了晚晴一眼,用胳膊肘撞了撞毛叶媛,使出一招‘祸水东引’。 “可恶呀——!” 真的是‘纯平彩电’的毛叶媛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有些气恼地鼓起了腮帮。 …… 虽然女生的休息时间比较长,但也只是相对男生而言,肯定不可能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的。 “男生站在太阳下,树荫让给女生们站,都站好了嗷,不准动!双手贴紧大腿!”教官昂首挺胸地在队伍旁边绕圈走着,“精神一点!站直了!不要没骨头一样啊,软趴趴的,一点都不好看,女生也是啊,不要东倒西歪的,你们站军姿的时间已经比男生短很多了!” “妈的,又是男生站太阳下受罪。”一个男生小声咕哝道,但在这安静的队伍里,声音却显得很清晰。 “男生谦让女生是应该的,到时候难道你还让女生们去保护你啊?”好脾气的教官笑骂道,“你小子,总是和女生抢好处,能不能像个爷们似的啊?” “这个社会弱肉强食,不如别人强的就应该被淘汰啊,女的不能保护自己,那就是她们自己的问题。” “噫——”站在后排的女生都发出了嫌弃和鄙夷的声音,就连男生都有不少忍不住嘲笑了几声。 “生理构造就不一样啊。”有个男生回了他一句。 但没想到这男生却反而起了劲:“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们的生理构造那么弱,那就被淘汰啊,凭什么要我们优待她们。” “你已经进化成为人类了,又不是野兽。” “就是,那国家别保护濒危动物好了。” “我们可不是啥濒危动物啊!”站在女生队伍最后一个的陈晓忍不住嚷了一声。 “你小子,是不是男人啊。”教官皮笑肉不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太小鸡肚肠了也。” “报告教官!他说弱肉强食确实不对,但我觉着确实应该公平一点,男生也有身体弱的,不行了那就该放他们休息,也得换着来,男生晒一会儿太阳,女生也得晒一会儿,这才公平!”陈晓高声喊道,不少男生都忍不住回头,朝她投去了充满好感的目光。 所谓的弱肉强食他们觉得可笑,但也觉得公平是很有必要的,而且也不用绝对的公平,只要稍微公平一点就行。 晚晴叹了口气。 她觉得享受特权挺好,但也能理解陈晓想要获得的公平。 或许是年纪大了吧,即使不站在正义的那一方,但只要有好处,她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而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哪怕曾经的她,就是被不公平对待的人。 但好在,年轻的自己就在她身边,让她不至于忘却曾经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也不至于觉得——自己向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分明的听见叶晨也大喊道:“是啊,教官,男生也应该获得公平的对待啊!” 然而想要寻求公平的她俩,却惹来许多女生不满的侧目。 甚至男生之中,也有人觉得不太高兴——兴许是他们觉得,优待男性,是对男性的一种侮辱。 或许,优待女性,这本就是一种大男子主义的体现吧…… …… 32.弱气晚晴很可爱 (一) 即使到了秋天,也不代表就一定会凉快,连续几日的大晴天,让温度又上升了不少,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直冒汗,偏偏连那熟悉的蝉鸣声都听不太见,更是让人感觉憋得慌。 晚晴在此时觉得那些原本吵闹的蝉鸣,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坚持不住的女生和我说啊,不要硬撑!”教官终于是实行了这公平公正的训练方式,这会儿男生站在树荫下,而女生们则站在了耀眼的太阳底下。 虽然大家都默不作声,但晚晴觉得,大部分女生心中肯定恨死陈晓了,说不定连叶晨也带着一块儿讨厌了。 其实对于女生而言,阳光大,晒得浑身冒汗倒还好,关键就在于,一直晒太阳,会把自己晒黑——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高中三年再怎么木讷,到了大学这种相对宽松的环境,女生也会开始注重起形象来了,毕竟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能长得好看点呢? 晒黑后想要再白回来,是需要很长时间的,甚至有可能再也白不回来了。 这年代的防晒霜又没那么普及,所以女孩子们才会那么讨厌在阳光下站着。 晚晴在心中讥讽着人性,实际上只是在分散注意力,因为她这会儿已经有点坚持不住了。 明明只要说自己不行了,就可以获得教官允许,到树荫下去休息,但她却还是倔强地站着,也不知道是在和什么东西较劲。 而且已经有三四个女生去休息了,她再提出,也不会显得尴尬。 或许,她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体能极限,又或许,只是心中有着某种莫名的执念吧。 “不知道今予怎么样了,她在S市上学的军训,是会更辛苦,还是更轻松呢……?”晚晴在脑海里胡思乱想着,思绪总是从这里飞快地跳到那里,中间几乎没什么关联,“叶晨那小子没事吧,在这个角度好像看不到她……” 其实,晚晴刚上高中的时候,在军训结束的晚会上,是被颁过奖的。 每个班也就只选五个人而已,教官将其中一个名额给了她。 其实就是‘军训优秀分子’的一个小奖状而已,在未来漫长的人生中,也根本没有派上过哪怕半次用场。 当时坚持到底,每一个军训内容都用尽全力,也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奖状。 所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些什么呢? 只是单纯觉得应该坚持,还是觉得自己肩负着责任,应该好好训练呢? 兴许,那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和不服输而已吧。 年轻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比其他人强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的呢? 而且好像自从自己承认了自己的普通,就再也没有创造过什么‘奇迹’了。 是生活磨平了棱角,还是她放弃了自己? 谁知道呢…… 晚晴的身子摇摇晃晃,但却依旧咬着牙,双手紧贴着大腿,努力挺起了胸膛。 她深吸了一口温热的空气,像是要找回曾经的自己。 或许这世界就是那么的唯心。 一个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当个普通人的人,那就永远只能做普通人了。 倘若心中还存在着几分坚持,兴许就能创造出什么‘黑马’的奇迹来。 就像一个坚信自己不会死的人,总比一个认命的人更容易活下来一样。 “晚晴!” “……”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失去了知觉的她在无垠的思想空间中嘲笑着自己: 普通人再怎么坚持,终究也还是普通人啊。 这世界果然还是唯物,而不是唯心的。 但那心灵的力量,兴许也并非真的一点用也没有吧…… …… (二) 晚晴睁开眼,看到的是碧蓝色的天空与那厚重的洁白云彩,脑袋似乎枕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那纷杂的思绪重新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晚晴,呼……还好你醒了,要不要紧?难不难受?我们正打算送你去医务室呢!” “没事……”晚晴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那虚弱而柔软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我哪有那么容易中暑……” “要是感觉不难受的话,就在旁边休息一会儿,多喝点水,要是头晕或者头痛了,一定要赶紧告诉我或者教官哦。”一对灰白色的瞳仁关切地看着晚晴,一只纤细的小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真是的呀,干嘛逞强呢,你们教官不是说了不行了可以休息的吗?” “没逞强……”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我觉得还行吧……” “还行就不会昏倒了啦。”梁月海没好气地说道,“身体要紧,实在不行我就帮你请假,不参加军训了,在旁边看着就好。” 晚晴的脑海里下意识冒出‘还有这种好事’,但不知为何,却没有把这句话给说出来,反倒是摇了摇头:“没事,萝莉老师你……就别担心我了。” “萝莉……老师?”梁月海一脸疑惑,“什么?” “啊,梁老师,她可能是还迷糊着呢。” “我也不姓罗呀,真是的,连我姓梁都忘了吗?”梁月海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好了,你就好好休息,不要逞强,叶晨,你一定要看着点,万一真出什么事可就来不及了,以前军训严格的时候,每年都有大学生意外死亡的呢。” “我肯定会看着她的,梁老师你放心吧。” “嗯……好,真是,一小会儿不在,就变成这样子了,你们教官怎么这样呀,让女生站那么久。” “呃……”叶晨一时间有点说不上话来。 旁边的李璇故意轻描淡写的说道:“没什么,是其他女生要求的。” “谁呀,真是的,大部分女孩子都站不了那么久的呀,都快四十分钟的军姿了,男生都有好几个要求休息了,晚晴肯定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呀,真是的……我和你们教官说,不可以这样的。” “啊……”叶晨挠着头,歉意的解释道,“是,是我觉得我们应该男女公平,所以男生怎么训练的,女生也怎么训练……” “怎么可能呀,男女生又不一样,女孩子的身体哪有男生那么好呀。” 叶晨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就是……就是觉得……不是……呃……那个……” “梁老师,你别怪她,这事儿是我提的,我觉得没啥问题,就是教官没发现硬扛的同学,那是他失职,和咱们没关系。” “哎呀,你们真是……知道你们不服气,不想被男孩子比下去啦,但也要考虑其他女生的嘛。” “确实是我们没想全面……” “男生咋了,那不也是锻炼出来的?”陈晓却不服气,“那女生被人欺负了,就非得找男人帮是不?就不能自己整得强壮点啊?我们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的啊!” “好啦好啦……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欠考虑了一点,你们要想呀,有时候就算教官也不一定能察觉到的嘛,不然为什么要让女生少练,多休息,就是以防万一呀,要是你喜欢和男生一样,可以自己站到男生队伍里去呀。” “那成,反正我能跟,没事儿。” 梁月海叹了口气,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陈晓,又低头看着躺在叶晨大腿上的晚晴:“晚晴同学,你先好好休息,别急着再练了,知道吗?” 本想说‘我没什么事’的晚晴,看着梁月海那焦急关切的神情,话到嘴边,又笑了笑,换成了一个简短的回答:“好的。” …… (三) 叶晨的大腿枕起来很舒服,不像毛叶媛那么骨感,却又不至于太过软绵绵的,就像能够自动适应头型的记忆枕一样,柔软又有弹性。 “叶晨……拿点水来……”晚晴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她这会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别说自己坐起身来了,就算只是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劲。 “知道了,我喂你?” “别,躺着喝水,你小子想呛死我啊。” “咳咳!” 叶晨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将晚晴扶了起来,靠在了身后的铁丝网上。 慵懒的晚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以被随意欺负的小猫一样可爱,让叶晨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 “干嘛呢,别闹。”晚晴的手都没抬,只是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声,那软软的声音,听得叶晨心里酥酥痒痒的,恨不得此刻就抱住她脸颊使劲的蹭。 “要是你一直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哈?” “咳……就是……嗯……”叶晨犹豫了一下,还是红着脸诚实地说道,“感觉你这么柔弱的样子很可爱。” “嚯,不错,这XP系统和我有点像了。” “啊?” “原来那么早就有苗头了啊。” “诶?” “没什么,嗯……可爱么?” “……不说话的话就更可爱了。” “呵,你确定?” “当然啊,你一说话气氛就全没了啊。”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直到叶晨将水壶递过来的时候,她才重新睁开了那双碧绿色的眸子。 ——伊用虚弱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而急促地喘着气,一只手捂着胸口心脏的位置,轻声地说道:“我……心口好疼……” “唔!”叶晨猛然捂住了自己小巧的琼鼻,但仍然有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晚晴第一次知道,女孩子也会流鼻血…… …… 33.绵白糖和绿豆汤 晚晴的头其实也不怎么疼了,兴许是叶晨的大腿有着某种疗愈的功效吧——当然主要也还是她晕倒的时候没有脑袋磕在地上,而是被陈晓及时扶住了。 说起来,明明她距离不近,但当时她的反应速度却是最快的。 “妈的。”晚晴突然笑骂了一声,让叶晨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啊你?” “没想到在北方也能中暑啊。” “北方又不是没太阳,再北也没到西伯利亚啊……”叶晨无奈地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不是很烫,休息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多休息会儿,休息到吃晚饭的时候好了。” “你要想休息的话,明天后天继续休息都行吧。” “你陪我?” “那不成偷懒的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死板啊,要懂得变通懂吗,变通!” “变形金刚你啊……天天变通变通的。”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好像很多女生都抱怨我们没事找事了。” “本来就是没事找事,有好处你接着不就行了,非得要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可我觉得,如果我现在不为了别人的公平发声,那以后我遇到不公平的事情时,又有谁会为我发声呢?” “放心吧。”晚晴抓了抓大腿上被蚊子叮得又红又肿的小包,“就算你为了别人的不公发声,等你遇到事儿了,也不会有人为你喊不公平的。” “切……” 不等叶晨反驳,晚晴就又讥讽的笑道:“你不要高看了人性,大多数人可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 “但如果我们这样的人多了……” “不可能的,在一个人人都想当人上人的社会,永远不会有什么狗屁的公平,人类就这样了,没意思的动物。”晚晴侧过小脸,望着那边正大声喧闹着的男生,轻蔑地笑了一声,“为众人抱薪者,必将使其冻毙于风雪。” “好悲观的人生思想。” “这是现实。” “那才不是现实呢,只是你以为的现实而已吧。” “白痴。”晚晴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叶晨继续争辩了。 “切,你说那么多大道理,那你做过多少好人好事啊,难道你帮了别人之后,就没有人来帮你吗?” “……也有,但那是少数。” “这就足够了呀。”叶晨看到晚晴又露出了那不屑的表情,便抢在她之前说到,“白痴!” “草,抢我台词是吧。” “嘁,你精神不少了嘛,等下可以继续军训了吧?” “你小子,想大义灭亲啊?” “哼。” “啧……年轻真好啊。” “你不也年轻着吗。” “我问你,倘若你走在路上,见有人持刀行凶,你是否要上前阻止呢?” “肯定阻止啊!” “倘若对方人数比你多得多,你阻止不了呢。” “那也要吸引一下注意力,然后找机会报警或者让更多的人看向这里——人多力量大嘛。” “呵呵……倘若行凶者的全家都被那所谓的受害者杀了呢。” “那也不行,应该走法律途径,不然要法律干嘛呀。” “那么,他的家人就是因为走法律途径才彻底死完的呢?” “那就一级一级上诉,直到有人来管理为止。” “于是人家打断了你的腿,把你赶回了家,抢走了你的钱,让你生活窘迫。” “……你说的也太极端了。” “然而这就是大多数的现实。”晚晴话锋一转,“于是你又站在了那个复仇的男人面前,现在你是 阻止还是不阻止?” “我……”叶晨撇了撇嘴,“你说的都太极端了,没有参考意义!而且,你总是看到那么负面的地方干嘛呀,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有很多善良的人的呀。” “如果一个社会信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那你又凭什么去相信那些‘竞争者’呢?” 叶晨沉默了半晌,然后认真地看向晚晴:“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要做一个善意对待他人的人——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吧。” “我最讨厌的就是帮助别人了。”晚晴撇了撇嘴,“弱肉强食,生存法则,不够强的人就自己去死吧。” “呀!”话音刚刚落,从不远处走来的舒艺筠似乎是左脚踩到了右脚,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几步,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平衡了。 晚晴飞快坐了起来,向前探着身子,一把扶住了她:“干嘛呢益生菌,走路小心点啊。” “好久没好好锻炼了,有点腿软啦……谢谢。” “累了就休息会儿,都成年人了,还老逞强。”她没好气地说着,又躺回到了叶晨大腿上,“嘶,哎,头疼起来了。” “别扭的家伙……”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 …… 军训开始的第一天,晚晴几乎没怎么累着,大部分时候都在休息和闲聊,当然,她也不是唯一一个休息的人,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些来例假的女生也在花坛旁乘凉。 太闲了也不好,有时候会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偏偏既没有手机,也没有MP3,小说也没带来看,叶晨回队伍的时候,晚晴就只能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偶尔坐起来看看其他人军训,刚开始还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上两声,但渐渐也觉得腻了,便干脆低头研究起花坛上的蚂蚁来了。 这小小的花坛里,也有一个巨大的蚂蚁帝国哩! 初秋的白天依旧很长,明明已经快到吃饭时间了,太阳却还是高挂着,没有落下的意思。 操场上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和大喊,所有班级都在重新整队,只因为晚餐的时间到了。 “集合集合,都站起来啊。”教官走到前面招了招手,见学生们都一副懒散的模样,就又气沉丹田地大喝道,“集合,列队!” 这下,学生们的速度总算快了几分。 晚晴也站到了队伍里,和她相隔不远的舒艺筠微微侧目,朝她投来了关心的目光。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就听到教官又喊起了‘立正’、‘稍息’之类的指令。 军训十五天,说真能练出点什么来其实不大现实,更多的只是在训练一种纪律性而已。 这也让大一的新生们往往不会太过放纵自我,但最多也就管用一年,到了大二之后,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虽说九十年代的大学生逃课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虽然不至于像后来的大学生那样整天都待在寝室里不去上课,但一个星期逃个两三节课还是很常见的事儿。 在这样的走神中,又一次到了食堂门口,然后又跟着唱了首红歌,总算是走进了食堂里面。 和中午的时候一样,站着听了一会儿训话,这才允许所有人坐下开动,而且不准发出说话的声音。 下午没怎么动过的晚晴倒是不太饿,慢悠悠地吃着,听着周围传来咀嚼食物的声响,有那么一个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待在猪圈里一样。 特别是男生那边,吧唧嘴的人特别多…… 看来是真的很饿了。 大概是天又热起来了的缘故,晚上的饭菜她有点吃不下,托着腮帮有些走神。 “怎么?没胃口?”还没开始吃饭的二班教官走上前来,关心地问道,“身体还不舒服?” “哦……是有点没胃口。” “多少吃点啊,要不晚上饿了咋整。” “行。”晚晴朝这位善意的教官点了点头。 或许是看到了她那双绿色眸子,让教官想起了点什么,他又赶忙说道:“实在不成,前头打点绿豆汤喝。” “在前面?” “走,我带你过去。” 本来还犹豫着不想站起来的晚晴,见教官已经迈开了脚步,便也跟了上去。 就在食堂的最前面,摆着两个搪瓷桶,一个里面装的是紫菜蛋花汤,另一个里面装的则是冒着凉气的绿豆汤,就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一样。 旁边放着的不是晚晴记忆里常见的不锈钢铁碗,而是一个个花花绿绿的搪瓷碗。 底色是白色,但碗口一圈却是红的,碗中有一朵盛开的花——造型有点抽象,没认出来是啥。 碗壁上则是好几朵特别鲜艳的大红花和大黄花,还有一些绿叶作为衬托。 “要晚上实在没胃口,到时自个儿去小卖部买个带盖儿的碗来,饭点就打点绿豆汤、红豆汤、木耳汤啥的,饿了就喝两口,方便又顶饱。” “行。” “吃多少盛多少,可别浪费了啊!” “嗯。”晚晴点了点头,拿起个搪瓷碗,稍微盛了点,正要转身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一罐敞开盖子的白糖,便又舀了两勺到碗里。 和南方常见的白砂糖不同,这种白糖看起来颗粒很不明显,要绵软许多,模样看起来像是积成一团的雪花,质感又如同沙漏里的沙子一样细腻。 绵白糖,晚晴见过,但这么多年来,却好像还是第一次吃。 以至于她在回到餐桌的路上就忍不住用勺子舀了一口沾了白糖的绿豆汤放进嘴里。 甜甜的,丝丝凉凉的,格外爽口。 即使是在没什么胃口的时候,也能喝下不少,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把碗里的给喝完了,于是又折返回去再盛一些。 在外人看来,她捧着碗走到一半,然后就又像是落下了什么似的,匆匆往回赶…… …… 34.黑发碧眼美少女 随着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美女越来越多了。 但很多都算不上真正的天然美女。 而在很多大学生都不太懂化妆的九十年代,学校里遇见的美女,基本就真的是美女了。 或许她们的五官不够完美,牙齿不够整齐,或者脸上还是有一些小瑕疵,但那种质朴的,天然的美,却最为动人。 而且往往是这样的朴素,最是让人觉得亲近,倘若真的穿着漂亮的衣服,画了华丽的妆,反倒没有那种同为学生的感觉了。 “美女啊……”而此时的晚晴,微微张开了小嘴,看着不远处的一位路过的高年级学姐,晶莹的唾液正在酝酿着,眼看就要流淌出来了。 “咳嗯!”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口水流出来了啊。” “嗯?”晚晴下意识地擦了下嘴角,冲叶晨怒目而视,“骗人啊你。” “切……你也太夸张了吧。” “你没看到?” “我就看到个背影。” “她走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比你好看多了。” “……那也就是说,比你也好看多了。” “我不一样,我有特别漂亮的绿色眼睛,极其完美的身材比例,虽然我们长得差不多,但我可比你好看多了呢!” “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厚颜无耻夸自己的……”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在一旁的舒艺筠被她俩逗乐了,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所以到底有多好看呀?”毛叶媛一脸遗憾地问道,“我刚才没看见呀。” “怎么说呢,瓜子脸,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喂喂喂——” “咳!反正就是有一种清雅的气质,懂吧,有点成熟的感觉,但又没那么成熟,就像是刚刚盛开的荷花……” 舒艺筠开玩笑地说道:“噗,晚晴的表情好深情呀,不会是爱上了吧?” “花花世界那么美妙,多喜欢几个美女有什么错。” “赞同~!”毛叶媛高举起双手,跟着开起了玩笑。 “花心大萝卜!”叶晨已经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不过,就在晚晴关注美女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在学校里,也是一位格外突出的美女,而大学生们,来自五湖四海,中间总有那么几个冒失的愣头青…… “美女!你是哪个系的!”一个还没把绿军装脱下的男生,十分夸张地摸了摸他那一头过耳的长发——在这个大多数男生都剃平头的年代,这家伙显得十分潮流。 “银河系的。”晚晴瞥了他一眼。 “哈哈,你好有趣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我们虽然现在不认识,但是,如果不主动的话,又怎么会认识呢?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我有一颗对美好向往的心……” “那你喜欢帅哥吗?” “……啊?” “帅哥也是‘美好’的事物吧——对女生来说。” “我对男人没有兴趣好吧。” “真巧,我就是男人。”晚晴指了指自己,“别缠着一个纯爷们儿了行不?有那时间不如追一下你的室友。” “啊?哈?”他张大嘴巴又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不信!你们明显一个寝室的,男生怎么可能住女生寝室啊!” “她们都是我女朋友。”晚晴将手搭在了叶晨肩膀上,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了舒艺筠的肩膀上,而毛叶媛则是自己凑了过来,和她挤在了一起。 “哟,玩什么呢!”刚洗完手的陈晓迈着她那双大长腿飞奔了过来,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这个也是我女朋友?” “啥?” “现在你相信我是男生了吧。” “哈哈哈——”陈晓顿时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走上前,拍了拍这位男生的肩膀,“小子,看来你表白失败了啊!” “呃……”男生仰起头,看着这位比自己还高不少的女生,有些发呆,“我靠……” “小子,你多高?” “啊……一米七五。”他下意识的回答道。 “不要气馁啊,她要是不同意,要不和我试试?” “啊?” “怎么,怕了?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呃……不是,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菜啊……” “你喜欢啥?” “我喜欢姐妹花……” 叶晨顿时朝他怒目而视。 毛叶媛已经笑作了一团,舒艺筠也因为她的笑而有些绷不住了,整个身子都在跟着微微颤抖。 “晚晴,那你喜欢啥样的?” “可爱的。”晚晴飞快地回答道。 “看,你要不变的可爱点再来哦?”毛叶媛促狭地笑道。 这位男生欲哭无泪:“我一大男人,怎么变可爱啊……这都什么和什么……” “等一下。”晚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喊住了他,“兄弟,你加社团了没?” “没有啊……”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物理系,应用物理学一班——孙思齐。”那男生十分自恋地甩了一下头发,“怎么样,有兴趣继续深入交流了吗?” “没有,你可以走了。” “啊?” “那你问他干嘛?”叶晨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逗他玩。” “好恶劣啊你……” “既然有勇气随便找个人就表白,那就得做好被拒绝的勇——”晚晴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又被什么给吸引住了,脑袋就像磁铁似的跟着转了过去,“刚才的美女!” “哇,真是美女!”孙思齐立马忘记了刚才的失败,飞快地冲了上去,“美女!” “这家伙真是无敌了……”叶晨捂住了额头。 “屡败屡战,厉害啊。”晚晴赞叹道,“将来肯定是个人才。” “什么人才,床上的人才吗。”叶晨撇了撇嘴。 毛叶媛和舒艺筠听得小脸一红,只有陈晓大笑了起来。 “那家伙可真有意思!” “你喜欢?”晚晴歪头问道。 “有点兴趣,你呢?” “毫无兴趣。”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啊!” 这话说的,简直像是在找个目标生吞活吃了似的…… 而那边,那位漂亮的女生,也拒绝了孙思齐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 这也正常,表白那不是冲锋的号角,那是尘埃落定的最后一锤。 上来就表示有意思然后成功继续聊的,除非是渣男和渣女碰一块儿了…… 要不就是陈晓这种特别爱闹腾的。 “唉,失败了。”孙思齐一副很熟的样子,垂头丧气的走了过来。 “你这不行啊。”晚晴摇了摇头,“名字问出来了没?” “没啊。” “没用啊。” “靠,那你也没说你叫什么啊。” “我啊。”晚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叫叶晨。” “……你妹!”叶晨总算是忍住没把‘妈’字给喊出来。 “干嘛,有什么毛病吗?我叫叶晨,没问题吧?” “没问题!”毛叶媛竖起了大拇指。 舒艺筠背过身去,已经笑得快说不上话了。 “还有,我是正儿八经纯爷们,别骚扰我了哈。” “信你是纯爷们,我还不如信她是纯爷们呢。”孙思齐指了指陈晓。 “那你是爷们不?” “我怎么不是了。” “走,喝酒去,喝不过我那咋能算纯爷们!” “啊,什么?那个,我有点事,先走了啊!” “跑了……”叶晨呆呆地说道。 “吓跑了。” “如狼似虎啊你俩。” “这四个字都是用来形容陈晓的吧。” …… 寝室里空无一人,没有和大家一起回来的李璇也不在。 兴许是去洗澡了。 “啊,洗澡洗澡,浑身是汗。”叶晨长出一口气,“把换洗的衣服带上……” “我、我等下洗啦!”毛叶媛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人肯定很多……” “那可不一定,现在应该都还在瞎逛呢,天都没黑啊,等下人肯定更多。”晚晴反驳道。 “我觉得应该也是晚上人更多,除非是快熄灯的时候,但那时候又会有点来不及了啊。” “哈哈,怎么,洗澡还怕人呢?” “那里都没隔断的,大家都能互相看得一清二楚……” “这咋了?”陈晓一脸莫名其妙,“很奇怪吗?不都这样式儿的吗?” “不会觉得……很尴尬吗?” “会吗?” “不会吗……?” “不会啊!”陈晓直接将军装外套一脱,丢在了一旁的长桌上,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来,“害臊的话那更得一块儿去了啊,人多就不怕了呗。” “毛毛虫走不走?”已经拿上所有东西的晚晴催促道。 “我,那我也……也一起去吧。” “走走走,看美女去!” “你就是为了这个吧……”叶晨一脸无奈,“不过真到那里了,我看你才是被看的那个人吧。” “不要放弃啊,你要相信,澡堂就在那里,一定会有美女的!” “这是何等变态的信念啊……” “变态。”毛叶媛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陈晓大笑。 “噗……和你们在一起真的好有意思呀,还好我到这个寝室来啦。”舒艺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高中住的寝室,死气沉沉的,虽然那时候也没什么时间玩闹,但是总感觉还是会有些压抑的呢。” “我们寝室的特点啊,就是开放。”晚晴说道。 “可太开放了。”叶晨咕哝道。 “整个口号咋样?” “不存在没有美女的女生浴室!”晚晴大叫了起来。 “……太绝对了吧。” “这是信念,懂不懂?信念,化不可能为可能!” “别把信念用在这种地方啊!” …… 35.冰淇淋季节问题 (一) 一群人闹哄哄的去浴室洗澡——当然,在北方得叫澡堂。 虽然是人不算多的时候,但也比开学之前去洗澡时的人要多得多了。 有些女生只是看了一眼,就调头回去了,这种一般都是来自南方的,还有一些硬着头皮走进去,只觉得浑身尴尬,甚至就连眼珠子都不敢随便乱动。 不仅是女生,男生也有很多对这种敞开式大澡堂感到不适应的。 说实话,晚晴倒是很想去男浴室里看看,一帮北方爷们和一帮南方男生在一块儿,到底是个什么场面。 会不会有人取笑别人呢? 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但男人啊,即使这么大了,也还是很执着于比大小这种事儿呢,偏偏男性的大小又只能在这种场合里才能比较出来…… “晚晴,你老往男生澡堂那边看什么啊……” “你知道吗。”晚晴回头迎上了叶晨的目光,“其实男人的尺寸和身高并不一定成正比。” “啊?”叶晨愣了一下,一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咳咳咳!” 晚晴说话的声音很大,让旁边的几个女生都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 “真的?”陈晓一脸兴奋地问道,“那么,看起来小个儿却很大的有不?” “当然有,哦,上次给你们看的那个碟是符合正常印象的,有机会的话,给你们买个特别点的碟,虽然只是个小男孩却很大的那种。” “咳,咳咳咳!”毛叶媛也跟着咳嗽了起来,和叶晨的咳嗽此起彼伏,交相辉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一圈人有好几个都感冒了呢。 “可别忘了啊。” “有机会的话会给你们看的。” “咳,我就不用看了……”叶晨用力摇了摇头。 “我……我……我也……”毛叶媛吞了口唾沫,“也……也想看一下……” “噫——?毛毛虫你竟然也!” “别、别站在这里啦……别人都在看我们了。”舒艺筠小声地说道,“进去洗澡吧?” “走!洗澡看美女!”晚晴毫不掩饰地大声说道,当然,因为她是女生,所以仅仅只是惹来一些侧目而已。 真要说的话,别人看她还差不多。 哪怕是大学里,像她这种级别的美女,其实也不是很多。 走进之前还觉得大且宽敞的更衣室,现在却感到有些拥挤了。 其实来洗澡的女生还不算很多,但这玩意儿就像是男厕所的小便器一样,就算有十个,但只要其中五个都有人用了,你就会觉得拥挤——仿佛每个人中间必须得隔开一个似的。 好在身边都是自己人,特别是有晚晴和陈晓这两个大大咧咧的家伙,让尴尬的情绪减轻了许多。 有些女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光着进去,竟然穿着短裤,用脸盆盖着上身,就一脸紧张的走进去了。 老实说,在这种地方,你越是表现的不好意思,反倒受到的关注越多…… 而像晚晴这种睁大眼睛猛看的女生,反而会让别人不好意思看她。 只不过那眼神实在过于放荡和嚣张,让叶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收敛点行不……” “哎哎,你看,那个怎么样?” “咳!!” “不准看了!” “你捂我眼睛干嘛啊,那个好大啊!” “不准看!” “嫉妒了?没关系,小小的也很可爱嘛。” “我这是在阻止变态犯法!”叶晨义正辞严。 “我犯哪门子的法了啊,谁规定进澡堂还不能睁眼睛了啊?” “你……你的目光侵害到了别人!” “那你不看路的啊?我说前面那个沐浴喷头好大,不行啊。” “你说的最好是沐浴喷头……” …… (二) 大学的姑娘们,即使长得一般,但只是凭着那年轻的躯体,也能让人看出几分含苞待放的美来。 不过不得不说,其实大部分人的身材都不怎么样。 或许到了大学还有时间管理一下身材,但现在才刚大学,之前高三的压抑紧张,再加上暑假的放纵,不少人的身材都有些走样。 小脸有些婴儿肥的舒艺筠,小肚子上有几许赘肉,大腿根部也肉乎乎的,看着比例稍有点不协调——因为比小腿多胖了一圈。 高高瘦瘦的毛叶媛就不用说了,那身材和钢板也没什么两样。 至于陈晓……她个子确实是高,身材比例确实是不错,但是,她的手臂和双腿都有明显的肌肉纹路,配合上她那个大骨架,简直能撞死一头牛。 晚晴看来看去,发现还是叶晨的身材最好。 “嗯……” “盯着我看干嘛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晚晴叹了口气。 “……白痴吧你。” “不过也有很大的……” 年轻姑娘们美好的身体,让她的心态都跟着变得年轻了许多。 北方的澡堂供水很特别,因为本身就有锅炉房,所以全年都提供热水,但有趣的是,水温却是固定的,相较于当前的温度会让人感觉稍稍有一点烫,除了改变水的大小之外,其余的都不能调节。 这会儿有半数沐浴喷头都开着水,白色的雾气正在蒸腾弥漫。 在朦胧雾气的笼罩下,那些模糊的,若隐若现的躯体,似乎都变得妙曼了起来。 年轻的时候,晚晴最大的梦想就是进一次女澡堂。 那时候看动画片,里面也经常会出现男角色冲进女澡堂的剧情,只是每次都看不到全部的画面就戛然而止,不仅没有满足全部的幻想,反倒让年轻的心更加发痒。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这样的事情似乎已经提不起太大兴趣了。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放松了许多,这种兴趣又再一次的涌上了心头。 她现在就感觉格外兴奋,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身体是女孩子。 但倘若不是女孩子,恐怕也看不到这么美妙的画面吧? “好了好了,别看了啊,泡沫都不搓啊你。” “你帮我搓。” “哈哈,眼睛直勾勾的,可劲看呢!”陈晓大笑着,“好看不?” “莺莺燕燕,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看不腻啊。”晚晴眯着眼睛咂了咂嘴,任由叶晨用温水冲洗着自己的脊背,“人生真是美妙啊。” “见一个喜欢一个啊你是。” “这叫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你懂个锤子!” “噗……” “哈哈哈——” “咳嗯!” …… (三) 从浴室里出来,女孩子们的身上都冒着热气。 澡堂里当然是不会配备电吹风的,甚至连插座都没有,想要吹头发,就得回寝室自己吹。 九十年代,整个社会才进入了真正的现代世界,但进入的速度有先有后,每个地方都不一样,有一些已经开始方便起来了,但有一些却依旧落后着。 “呼,秋老虎真热啊。”晚晴用手扇了扇风,“吃冰淇淋去不?” “冰淇淋?那玩意儿得冬天吃。” “哈?” “诶?” 几个女孩子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陈晓,不明白为什么冰淇淋得冬天吃。 “冬天吃,也太冷了吧?” “冬天吃不会化,而且屋里有暖气呢!” “但还是大热天的时候来个冰淇淋凉快又解暑啊,冬天吃冰淇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反正我觉着冰淇淋还是冬天好吃。” 小店就在浴室旁边,有不少人洗完了澡,就来这里买些零食饮料回去慢慢吃。 ——这种要么是食堂里没吃饱,要么就是觉得饭菜不好吃,没吃几口的。 不大的小卖部里人满为患,附近寝室的学生都挤在了这里,晚晴她们好不容易才钻了进去,在冰柜前纠结的挑选了起来。 九十年代,别说冷链了,就算是运输行业其实都没那么发达,在不同的地方,都会见到不少本地生产的零食,不像后来,无论去哪里,能买到的零食基本就只有那么几个牌子的。 而雪糕冰淇淋这种东西,其实本就是北方特产——毕竟北方冷嘛。 在工业不发达的时候,雪糕是很难保存的,就算能运过去,一般的小店没有冰箱也卖不了它们。 东北,就是雪糕的发源地。 冰柜里,各种造型与品牌的雪糕一摞摞地堆着,任人挑选。 少不了最经典的东北大板,也有鼎丰和宏宝莱,还有春城本地的‘春城饭店’小奶油雪糕。 这名字着实是让人感觉有些稀奇,一个雪糕,却挂着饭店的名字。 “这个厂家就叫春城饭店?”叶晨一脸惊奇。 “对!”陈晓点了点头,“这玩意儿以前是春城饭店做的,那会儿,路上有老头儿骑着自行车叫卖呢!老好吃了。” “用料看起来很扎实啊。” “毕竟是北方本地的雪糕。” “咦,这个是什么?”舒艺筠拿起了一块看起来很朴素的棒冰。 “那是冰棍儿,和雪糕不一样。” “冰棍和雪糕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一个是冰块儿,一个是奶油做的,雪糕这玩意儿,更像冰淇淋一点。” 可供选择的种类实在太多,不止雪糕和冰棍,还有一些盒装的冰淇淋和赤豆棒冰之类的玩意儿。 甚至还能在冰柜里找到冻梨和冻柿子…… 晚晴没怎么犹豫,就直接选了春城本地的小奶油雪糕,她见其他人还在选,干脆就自己付了钱,挤出门口吃了起来——准确的说是舔,因为太硬太冰了。 “哈,洗完热水澡后来个雪糕真他妈爽!” “确实呢。” “……草,九九!?” …… 36.夜晚热闹的闲聊 (一) “晚晴!” “啊?”晚晴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就看见叶晨挤在小卖部门边朝自己招手。 “你怎么先出去了啊,我没带钱啊!” “等一下!”晚晴顾不得这些,赶忙又扭过头去,可身旁哪有刚才看到的那位可爱少年。 身旁那些大学生的脸上神色如常,似乎刚才确实没有一个人突然消失不见。 但她分明是看到的。 “幻觉?” “喂!一块钱!我买了个贵的!” “知道了。”晚晴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放在了叶晨手心,“你刚才喊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身边的少年?” “什么少年?没有啊。” “真是幻觉吗……”她小声咕哝着,忍不住回头又望了几眼。 根本就没有祝念久的身影。 “你怎么了?” “算了,没事。”她摇了摇头,“可能是累了吧。” “……你一天都没训练过几下的,还会累的吗?” “心累不行啊。” “生活有压力了还是怎么了啊,还心累呢。” “年轻的姑娘看多了,心有点累。” “……” …… (二) 五人吃着雪糕或冰棍,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寝室,但在看到一个人独自坐在长桌上的李璇,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冰冷和僵硬,就连从外面照进来的夕阳都似乎没有了热气。 “李璇,下次一起去洗澡吧。”只有晚晴打破沉默,说了一句,“大家一起热闹点。” “我还没洗。” “哦,那你早说啊,本来等你了。” “就是啊,再过一会儿人就要更多了。” “没事儿……我晚点再洗。”李璇有些僵硬地笑道。 “晚上洗?是怕人多不好意思吗?”毛叶媛疑惑地问道,“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的,就是怕晚上太迟来不及呢。” “没事……没事的,哈哈。”李璇用力过猛的调整了一下表情,十分夸张地笑了起来,但众人却没有在她身上感受到丝毫的笑意。 “随便吧,怎么舒服怎么来。”晚晴摆了摆手,拿起桌上的便携式小电视,就爬到了床上。 “今个儿不看电视啊?” “今天还是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毛叶媛替晚晴回答道。 “现在睡会不会太早了呀?”舒艺筠坐在了长桌前——她还打算再看会儿小说呢。 “酝酿一下嘛。”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就怕晚上失眠……” “咋了,失眠?”陈晓抬头看向正在往上铺爬的毛叶媛,“睡不舒服啊?” “因为你晚上打呼噜太吵了。”刚躺下来的晚晴揶揄着笑道,“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有人在用打桩机一样。” “哈哈哈——我单知道我睡觉打呼噜,不知道有那么响。”陈晓还文绉绉的模仿了一下鲁迅的风格。 “是有点响……”叶晨挠了挠头,“而且是一会儿很轻,一会儿很响,都有点适应不了。” “没、没有啦……我只是有点认床而已。”毛叶媛不好意思地笑道。 “行,我尽量注意,或者要不你在我前头先睡了,这样好点不?”陈晓爽朗地笑道,一点也没觉得尴尬,“实在不成我去给你买个耳塞戴着,估计就不咋听得着了。” “不用不用,我早点睡就好。” “感情你们几个早睡就是怕这个啊?” “我可不是。”晚晴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只是躺在床上舒服点而已。” 打工最艰苦的时候,都是和十几个人住一间寝室的,总有那么几个打呼噜的人,有时候呼噜声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要是神经敏感的,一晚上就都别想睡觉了。 在那种艰苦的生活里,只有粗线条的人才可以好好活下去。 神经不够粗的,那就只能把自己磨练到足够的粗…… “下来看啊,我也想看。” “拿去拿去,给你看。”晚晴直接把手持小电视递了过去,“想看什么你自己调频道,要看DVD或者VCD的话找叶晨从包里拿。” “这得一起看才有意思。” “军训完了再说吧……”晚晴撇了撇嘴,见陈晓不接过电视机,就又捧着自己看了起来。 这会儿放着地方台拍的武侠剧,用的不是什么知名剧本,演员看起来也都普普通通,布景和道具更是透露出一股子廉价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却让人感觉还挺好看,而且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套路,其中还有不少反套路的剧情,放在这个时代,还是相当新鲜的。 叶晨不急着爬上来,主要是上铺有点窄,睡觉还行,但醒着的时候凑在一块儿就显得有点挤了。 “明天几点起来着?”陈晓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将脱了鞋的大脚板直接架在了桌上,“现在才七点不到呢。” “五点五十集合,起码要五点半起吧,要是大家都挤在一起洗漱的话,估计就要五点起才不会迟到了。”叶晨从书包里把大富翁拿了出来,“我们不上床的话,要不来玩大富翁?” “行啊!” “李璇,你玩吗?” “……玩吧。” “来来来,四个人玩刚好。”叶晨兴奋地打开盒子,在这个娱乐并不多的年代,大多数快乐都要和别人一起玩的时候才能获得。 不像后来,捧着个手机就能自个儿玩上一天了。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觉得过去的日子总是很长——没有那么多打发时间的事儿,可不就觉得时间过得慢了吗? …… (三) 寝室里的窗帘被拉了起来,但窗户却没关,调皮的风儿将蓝色窗帘微微扬起,搅动着将它们纠缠在一块儿。 宿舍已经熄灯了。 不是她们想睡觉,而是因为宿管老师已经来检查过了。 夏天不停电,所以熄灯这种事儿就得宿管老师来检查。 也别想着能用窗帘挡住光线,在一片黑暗中,哪间寝室开了灯都一清二楚。 再厚的窗帘都挡不住那漏出来的光。 至于那种几乎能将光线完全遮挡住的黑科技产品,这会儿的大学生可没那么容易买到。 宿管老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刚才已经陷入沉寂的寝室,又开始躁动起来。 隐约间好像能听到隔壁说话的声音,接着就听到自己的室友开口说话了。 “有点……睡不着。”毛叶媛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感觉好清醒……” “看来毛毛虫你还是不够累啊。”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十分娴熟地将手伸进了叶晨的衣服里,“嗯……我反正是困了……” “喂喂喂,捏哪里呢!” “噗呲!”下铺的舒艺筠兴奋了起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呀!” “没什么,只是日常按摩而已。” “……按摩你个头。” “你要按摩哪个头?” “咳!” “你们这俩姐妹,关系不一般啊。”陈晓坏笑着说道,“啧啧,不对劲,不对劲嗷。” “我既是她姐,又是她老公,懂不懂啊。”晚晴一点都不回避的说道,反倒让别人感觉她是在开玩笑了。 舒艺筠忍不住笑道:“那也应该让高的来当吧?” “气势这种东西啊,和身高无关。” “切!你也就会吹吹牛了。” “哈哈——对了,你们都南方来的,在北方还习惯不?” “刚开始有点不太习惯,现在好像还行。”叶晨把枕头抢了回来,垫在了自己的脑袋下——俩人都有各自的枕头,可晚晴非要一口气垫两个。 “这会儿天气毕竟还热乎着呢,等冬天啊……那才叫有意思呢。” “哦,对,冬天,北方都会下雪的吧!”叶晨兴奋地问道,“而且是那种很厚的积雪,到时候就可以堆雪人了!” “我也要堆雪人~”毛叶媛把一只手从薄被里伸了出来,挂在了栏杆上。 “我都好多年没看到下雪了呢,C市都不下雪的。”舒艺筠格外期待的说道,“感觉上次下雪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H市也不怎么下雪,偶尔下了基本也都是小雪。” “这会儿那么期待,到时可别冻死了,冬天外面老冷了,零下二三十度,不过咱们春城这嘎还好,你要再往北点,零下四十度那都是常事儿呢。” “零下二三十度……”叶晨茫然地咕哝道,“我还从来没体验过呢。” 对于南方人而言,零度就已经很冷了,零下二三十度,在脑海里根本就没有那个概念,只知道温度很低,却不知道究竟有多低。 “跟你说吧,不防风的棉袄都没啥用,围脖不挡着点脸,有时风吹久了都能冻伤!” “这么夸张?” “每年都冻死老些人呢。” “北方的冬天听起来很恐怖啊。” “哈哈,习惯了也还好。” “说起来,益生菌那边的饮食习惯和我们H市这边好像也不太一样吧,你们那臭豆腐是怎么样的?”叶晨停止了这个话题,接着刚才关于吃的事儿继续问道。 “我们那呀,油炸臭豆腐是有汤的……” “等下等下,油炸的,有汤?” “是呀,很好喝的!臭豆腐是黑色的,不算很臭……” “油炸的,黑色的?” “本身就是黑色的呀。” “从来没见过。”叶晨摇了摇头,“我们H市的臭豆腐都是炸得金黄的,没油炸过的是灰白色的,是吧,毛毛虫?” “是呀,黑色的臭豆腐,我也没吃过。” “没吃过太可惜啦,有机会去C市的话,一定要试试看,我们那里的臭豆腐呀……” 虽然已经熄灯,但黑夜的闲聊似乎还能持续很久。 …… 37.敢不敢对天发誓 北方的天气总是比南方凉得更快。 九月初,倘若是在南方,即使下起雨来,气温也下降不了多少,等到天晴了的时候,温度就又立马回升上去,甚至可能比夏天时还热。 但在北方,一场雨过后,就已能感受到那浓郁的秋意了,迎面吹来的风都仿佛带着几分玉米成熟的清甜。 今天是军训的第四天,距离结束还有十天——第十五天是验收军训成果的仪式,反正差不多就在操场上走个过场,表现一下所谓的精气神而已。 操场湿漉漉的,不适合走正步,但雨却已在凌晨停了,所以教官就让穿着绿军装的学生们站军姿。 晚晴是不必参加的,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充分利用了自己那次晕倒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只要坐着看就行了,只有少部分需要集合整队的时候,她才会重新回到队伍里去。 她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怀揣个磁带机,用耳机连着,正翻来覆去的听着一张磁带上的歌。 出来军训,当然不可能带那么多磁带,所以只能是一张磁带反复的听。 正因为此,才让每一首歌都弥足珍贵,让人会不自觉地去欣赏其中的每一处细节。 旧时代最美好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它的不方便,让一切都变得很慢,让人有足够的耐心去慢慢品味生活。 是的,未来世界确实效率更高,同样的时间里能做更多的事,可以接收更多的信息。 可能做更多的事却未必代表做得好,可以接收更多的信息……却未必代表那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 “过去啊,过去……过去到底有什么好的呢?”晚晴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歌,仰头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自嘲地笑了一声,“过去……哪里都好。” 是啊,哪里都好,好就好在,她知道接下来十几年会一年比一年更好,这种充满希望的感觉才是最好的。 至于十几年之后的坠落——那太过遥远,遥远得就像是一辈子也不会抵达的时间点一样。 “轰隆——!!” 一道惊雷忽然划过天空,瞬间将操场照得无比明亮,然后雨水就倾泻而下,要将学生们都淋成落汤鸡。 口哨声飞快响起,教官们开始组织学生到最近的树下躲雨。 但随着频繁的雷声响起,刚到树下站着的学生们,就又被遣散,让他们全部回到宿舍里去休息。 原本还整齐军训着的学生,顿时成了一群仓皇逃窜的兔子。 有人捂着脑袋朝宿舍楼跑去;也有人姿势夸张地故意在雨中狂奔,就像个奇行种;还有的早有准备,这会儿撑起了雨伞,一副格外悠闲的模样,当然也有可能一个人撑着伞,然后伞下挤着五六个学生——到了这种时候,躲不躲雨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凑在一块儿的那股热闹劲儿。 很不巧,晚晴没有带伞。 不必想,叶晨也没有。 舒艺筠倒是带了伞,但她那把伞小得可怜,只能勉强罩住自己和毛叶媛。 而李璇,则冷冷地在雨中默默走着,似乎不屑与其他人为伍。 陈晓没有和其他女生凑在一块儿,因为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就有点被全班大部分女生排斥在外了的感觉。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继续当个‘交际花’,这会儿她正和男生们凑在一块儿呢,而且这帮人都没有撑伞,正在兴奋地讨论着这一场‘早就该来’了的雷雨。 “白痴,过来!”晚晴解开了自己的长袖,将它展开后挡在了头顶,朝叶晨呼喝道。 “啊?” “用这个遮着,好歹能挡着点雨。”她将衣服高高举起,“快点啊,你拿着,我又没你高,撑着太累。” “哦哦……” “别发愣了,赶紧回去了,树下也不安全,说不定等下就被雷劈了呢。” “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被雷劈。” “你能讲点科学吗?”晚晴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 “你有没有幽默细胞啊……” “哦——嘿嘿,有了。” “啊?”一看到晚晴坏笑,叶晨就一阵发毛。 “你对天发誓一下试试?” “哈?我?发誓什么?” “随便发誓什么,看看雷会不会劈你。” “切……幼稚啊你。” “做个实验而已。” “那就……”奔跑着的叶晨放缓了脚步,微微低头看向晚晴那双光线不充足时有些偏向深青色的眸子,“咳!那我真说了啊?” “什么几把,你说啊,别吹太大的牛批哈,什么肯定能考全校第一之类,到时候雷肯定劈你。” “切……我要说的是,咳嗯!”叶晨清了清嗓子,语气忽然变得格外郑重,“我这辈子都会永远只喜欢你一个人!” “妈的,恶心。”回应她的却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在叶晨想反驳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就好像有炮弹在后面炸开了一样。 即使背对着,也能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白色。 她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抱紧了晚晴的手臂,而后者却一脸好奇地朝后望去。 “我草。” “干,干嘛……?” “这牛批啊,这闪电,把我们刚才躲雨的树给劈了。” “啊?”叶晨这才转过头去,看见那棵叶片已经微微泛黄的银杏树裂成了两半,树顶上还在冒着热气,隐约的焦糊味穿过雨水的潮气弥漫了过来。 “你看,你发的誓太假,被雷劈了吧。” “又没劈我……” “这个就是警告而已,你再许愿一次,说不定就劈你了。” “切!我就说一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了怎么啦!”叶晨瞪大了眼睛。 雷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只是寻常的惊雷而已。 叶晨缩了一下脖子,然后又立马挺直了胸膛。 “嘶——恶心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呵,我敢发誓,你敢不敢啊。” “有什么不敢的。” “那,那你说!” “我这辈子都绝对不会喜欢叶晨的!”晚晴开玩笑似的大笑道,只不过在这暴雨中,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只有身旁的叶晨能听见而已。 “你,你你你——”叶晨有些着急了,“什么意思啊你!” “看,雷没劈我,这要么说明发假誓遭雷劈一点都不科学,要么就说明,我说的……” “轰隆——!!” 这次,一声巨响几乎就炸在了耳边,叶晨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晚晴更是有不少头发都直接竖了起来。 就在刚才,一道雷打在了她们身旁的路灯杆上,直接把灯罩都给劈歪了,那道雷要是再歪个几米,说不定就劈在晚晴身上了。 饶是如此,二人还是有一种浑身酥麻的感觉。 舌头都仿佛尝出了一股铁锈的味道。 “这也是……嘶……警告吗?” “北方真他妈危险啊,是因为空气干燥所以容易有雷劈到地面上来吗?”晚晴咕哝了起来。 “……这也可以用科学解释吗?” “但凡是能够解释的,就是科学。” “哈?” “科学到底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啊?啧,就光学知识了,真正的科学价值观根本没学啊。” 叶晨听着她的话,直翻白眼:“别扯淡了,赶紧回寝室吧,我怕真被雷劈了。” 到了这种时候,暴雨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也是,雨越下越大了……”晚晴加快脚步,“快点,跑起来,回寝室!” 刚才的那两道惊雷引起不少学生的注意,不过刚才在闪电旁边的也不止晚晴和叶晨,所以她俩并未成为唯一的关注焦点。 “晴儿,晨儿,没事吧?刚才我和益生菌看到你们旁边就一道闪电,吓死我们了。” “没事没事。”晚晴安抚着毛叶媛的情绪,“我甚至感觉还挺刺激的呢,再来……” “咳!”叶晨赶紧捂住了晚晴的小嘴,“你别乌鸦嘴了行不。” “干嘛,我是言灵魔法师啊,言出法随啊?” “你……说不定你还真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呢……”叶晨撇了撇嘴。 她们几个其实算是跑得比较快的了,这会儿站在寝室楼下,就看见有不少大一新生正飞快朝这边跑来,大概是被刚才那两道惊雷给吓到了,不少原本闲庭散步或者一起淋雨聊天的学生,这会儿也加快了脚步。 “今天看来是不用军训了吧?” “等王丹凤通知吧?”毛叶媛歪头说道,“不用去的话应该会通知,还有就是,吃饭怎么办?” “晚餐吗?应该会重新组织一下,雨一直下那么大的话,大概是得撑伞去食堂了,这样一来,就不用在门口站半天傻不溜秋的军姿了。”晚晴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下雨真好啊。” “切,你都没怎么训练,下不下雨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叶晨瞥了她一眼,嘀咕着说道。 晚晴没理她,只是环顾着四周,看了一眼正准备上楼的李璇:“看到陈晓了没?” “她和男生混在一块儿走了。” “总不可能去男生宿舍了吧……” “按照陈晓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她看起来就不像正经的女生。”李璇忽然冒出一句,让其他人一下子感到有些尴尬。 “哈哈,越是看起来不正经的,说不定越正经啊!”只有晚晴觉得她甩的这个玩笑包袱很有趣,“嗯,不过,说不正经也没问题,她那样子,放到夜总会当个大姐头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陪酒的大姐头吗。” “对!” 李璇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刚刚露出的蔑笑像是卡住了一样,不知该变成什么表情好了。 …… 38.一场秋雨一场凉 (一) 晚晴喜欢北方的秋雨。 虽然雨声大,雷声迅猛,但却并不觉得有多潮湿。 真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感觉血管里流淌的全是血液,绝对没有掺杂丝毫的雨水——就是这种莫名的感觉。 “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正上完厕所出来的叶晨顺手将它拉开。 外面站着方脸的班长,王丹凤。 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整理了一下呼吸的节奏才开口说道:“那啥,待会儿四点五十,我们班女生楼下排队,去食堂吃饭。” “哦哦,好的——那什么,教官会来吗?” “教官会先去男寝那儿集结队伍。”王丹凤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吃个晚饭,你们要是衣服湿了,可以提前去洗个澡。” “班长呀。”坐在长桌前的舒艺筠歪头朝门口望去,叶晨也十分配合地将房门又打开了几分,“军装没有换洗的吗?” “这事儿我也问过了,这个真没有。” “要整整半个月诶,就……就一直不洗吗?” “不会啊。”口音不怎么重的王丹凤用很标准的普通话看向她们,“你们傍晚洗了就成。” “能干?第二天五六点就要穿了啊。” “能,怎么不能啊。”王丹凤诧异地说道,“下雨都照干呢,现在还没入冬呀,再说,入冬也有暖气,干得更快呢。” “哦——是因为北方比南方干燥太多了吧?”叶晨恍然大悟。 “和南方肯定不一样嘛!” “北方有些地方还真方便。” “那当然啦。” “嗳,班长,你不通知其他寝了吗?”晚晴托着腮帮问道。 “差点忘了!”王丹凤顾不得说再见,就匆匆忙忙地朝楼下跑去。 同一个系的都会尽可能分配在一块区域,但不一定是同一个宿舍楼。 虽然王丹凤就住在她们隔壁,但实际上一号楼里就只有两间寝室住了应用物理系二班的学生。 其余的虽然可能是同一个专业,但却不是同一个班级,甚至不是同一个年级…… …… (二) 今天的澡堂里稍显空闲,毕竟空闲的时间足够久,不必都只凑在那么几个时间点去洗澡。 “等下去食堂的时候不穿军装能行吗?”叶晨有些担忧地问道。 “王丹凤不都说了可以去洗澡吗,她肯定是问过才这么说的。” “也是哦……” “下雨天的,大家都是从操场跑过来的,特别是女生,头发长淋了雨,就容易着凉,相比之下,那点形式主义就算不了什么了。” “也是哦……” 到大澡堂里洗澡这种事儿,也就是一开始觉得新鲜,慢慢的,好像就有点麻木了。 又或许是因为今天人太少,所以晚晴才提不起劲来吧。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没有看起来特别好看的女生。 “哎,之前看到过的那个漂亮妹子怎么从来没在澡堂里见过呢,她难道不洗澡的吗?” “什么啊?” “就那个身材比你好,长得也比你好看的女生啊。” “……你会说人话不。” “实话实说好吧。”晚晴懒洋洋地戳了戳自己的手背,“快点,搓背。” “不搓!你找别人帮你搓好了!”叶晨气鼓鼓地扭头走向一旁,自顾自地冲起澡来。 “切……让你搓是你开心才对,不搓就算了啊。” “陈晓不会到整队的时候才回来吧?”毛叶媛把头发弄得全是泡泡,她昨天没洗头,所以今天洗得格外认真。 主要还是头发太长,洗起来比较麻烦。 哪怕是比较热的天气。 “以她那性格,很有可能——反正现在也是自由活动时间,随她去呗。” “她还真是到哪里都吃得开呀。”毛叶媛佩服的叹了口气。 “性格开朗嘛,就是这样,不过交的朋友太多也麻烦。”晚晴摆了摆手,“很容易分不清哪些才是真朋友了。” 对于她的话,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未置可否。 只有叶晨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嫉妒。” “幼稚的小屁孩才会这么觉得。” …… (三) 雨依旧还在下着,向整座城市送来了清凉,当然这会儿下得有点久,以至于让感觉都有些冷了。 晚晴只带了一件换洗的短袖来,这会儿被浴室外的风一吹,顿时冻得直哆嗦。 “哇,好冷……”叶晨裹紧了外套,“还好我带了外套来……” “北方冷得可真快啊。” “毕竟是北方嘛。”毛叶媛轻笑道。 “你们先上去吧,我和叶晨待会儿给老爹打个电话。” “哦,好。” 虽然她们经常集体行动,但也会有需要单独活动的时候。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需要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寝室旁边的电话亭大多比较简陋,不过在公告栏旁边的那个,倒是做得比较大,像是一个装了玻璃的铁盒子一样,下雨天站在里面,再将门一关,顿时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叶晨收了伞,轻轻抖了抖,水珠顺着伞骨流淌到地上,染湿了刚才还算干燥的水泥地。 这电话亭有一面的玻璃窗是坏的,卡死在了原地,怎么样也拉不上,只能任由那冷风呼啸着往里面吹了。 晚晴扭头看了一眼叶晨,忽然将她的外套掀开几许,然后像只小猫似的钻了进去:“呼,这里暖和多了。” “干嘛呢。” “取暖啊。”晚晴理直气壮。 伊用脑袋顶着叶晨的下巴,发丝蹭得她脸颊痒痒的。 叶晨这会儿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而晚晴却神色如常地摁着已经背下来了的电话号码。 很多人出门在外后都不喜欢给家里人打电话。 基本都是不愿意听家里人唠叨,或者家庭氛围不太好的。 倘若和父母就像是朋友一样,那么偶尔打个电话,反而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老爸这会儿应该在开车吧?” “有可能,打个过去问问呗,忙了的话就挂掉。” 这个年代的电话费很贵,就算有一些特别的套餐可以接听免费,但晚晴她们这边打过去也是要钱的。 通电话基本也就是简短的说一下现状,然后互相道个平安就挂掉了。 像她俩和父亲关系好的,大概会多说个一两分钟。 当然那往往意味着得多花一两块钱。 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被接通,最后直接自动挂断了。 晚晴听着电话筒里传来的女声,歪头看了叶晨一眼:“无人接听。” “在忙着开车吧,别打扰他了,万一出事故就不好了。” “嗯。”她点了点头,就将电话筒放了回去,但就在二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公用电话机却响了起来。 “喂?”叶晨一把抓起了电话。 “喂!叶晨还是晚晴啊?” “是我啊,老爸,叶晨。” “哦,刚才忙着开车呢。” “哦哦,那很忙的话就算了?” “没事,现在停下来休息了,我正好在服务站里面了。” “这样啊,今天还要跑吗?” “早呢,今天起码得九点钟才能到了,我估计。”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了父亲无奈中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今天货多,中途卸一车还得再拉一车呢。” “那睡觉怎么办?” “只能睡车里咯。” 晚晴凑在叶晨旁边听着父亲的声音,轻笑着问道:“老爹,小白怎么样了?” “小白?哦,小白啊!哈哈,等下,我把电话给小白,看看它会不会和你们打个招呼。” 而后,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接着就是‘呜呜嘤嘤’的声音。 “喂?小白?” “汪!!” 突如其来的犬吠让俩人瞬间远离了听筒,父亲的大笑声也跟着传来:“它精神好着呢,哈哈。” “一切都顺利吧?”晚晴从叶晨那‘抢’过了话筒,语气平缓地问道。 “都挺好的,没什么事儿,有个徒弟在我旁边说话,路上也不觉得无聊,实在犯困了就睡一下,也没办法,开着长途没法不困啊。” “我们这也还好,这边下雨了,所以今天下午军训取消了,在家休息,等待会儿吃饭了再集合。” “行啊,能休息就休息休息……哦,对,下次要不你们打过来,再挂掉,我这边打过去吧,我这儿公司能报销的。” “打太多不会有事吧?”叶晨担忧地问道。 “哎,没事没事,我这一天要打的电话多了去了,偶尔和你们打个几分钟都没问题的。” “嗯,哦,老爸,你现在在哪里了?” “现在啊,现在到J市服务区了,等下继续赶路,要到W市去。” “哦,不算太远了。” “是啊,休息一下就出发,顺便带小白上个厕所,免得它憋不住拉车里了,哈哈。” “嗯,好的。”晚晴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父亲总有话题可问:“那边吃饭还习惯吗?” “还行吧,这几天都吃食堂,反正量是绝对管够的,吃的东西……有些可以,有些有点接受不了。” “哈哈哈,有没有试过大葱蘸酱?” “老爹,你对北方人的印象就只有这个啊。”晚晴无奈地笑道,“食堂里没有这种菜的,一般得自己买。” “好好好,下次我路过的时候,去看看你们,过段时间应该就有任务到那边了,你们到时候想要带点什么过去?”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晚晴摇了摇头,又看向叶晨,“你呢?” “嗯……哦,对了,老爸,能不能带点嵌糕来?” “哈哈,那得自己做哦,除非路过老家。” “啊……” “你别给老爹找事儿行不,他现在忙的很,做个嵌糕很麻烦的。”晚晴瞥了叶晨一眼,“懂事点啊你。” “没事,我到时候看看吧。”父亲大笑道,“好,我现在去服务区上个厕所,先挂了啊!” “好。” “拜拜老爸!” “好好生活哈,姑娘们!” “嘟,嘟——” 电话断线的忙音,在此时忽然让人感觉有些空虚和冷寂…… …… 39.晚餐是东北炖菜 (一) 北方的雨水不像南方那般充足到以至于有些泛滥。 但下起雨来,却也是毫不含糊,从刚吃完饭的中午一直下到了傍晚,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看这模样,似乎是不把气温降到个位数都不肯罢休了。 雨中的学生们一个个都打了伞,看着不像是来参加军训的,倒像是来参加葬礼的…… 因为有不少人都洗了澡,所以穿的衣服也是五花八门。 有的短袖短裤,有的已经套上了厚实的夹克,还有的穿着雨鞋,有的则穿着凉鞋…… 没错,穿凉鞋的那个人就是晚晴。 因为这样就不怕被雨水弄湿鞋子了。 ——代价则是风吹得脚指头有点冷。 “才他妈九月份就冷成这样了,这就是你妈北方吗。”晚晴哆嗦着低头看了一眼粉红色的脚趾,自言自语地咕哝道。 她这衣服搭配得相当‘离奇’,没错,就是离奇而不是离谱,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挺符合逻辑的。 ——上半身冷所以穿一件牛仔外套,没有带秋天的裤子来所以下半身穿的是裙子,为了保暖一点套上了白色裤袜,然而裙子的颜色却是绿色的,至于脚上……穿的则是一双水晶凉鞋。 整个人的配色和地里种的棉花差不了多少,身上的青色牛仔衣正好还可以模仿一下蓝天白云…… “哈哈,晚晴真显眼。”稀稀拉拉的队伍里,陈晓忍不住笑道。 “确实显眼……”站在队伍前面靠中间位置的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咕哝道,“简直是一朵人群里的奇葩……” …… (二) 兴许是大多数人都没穿军装的缘故,今天的晚餐不像平时那样严肃,宣布开始吃饭的并非教官们的领导——叶晨不知道那到底是营长还是排长,反正级别比教官们都大就对了。 宣布吃饭的,只是个普通的教官,也没有刁难学生,只是简单的说了声‘坐下用餐’而已。 而今天的晚餐看起来相当简单,每个人面前摆了两个搪瓷碗,一个里面是炖菜,另一个里面则是干干净净的白米饭。 炖菜里面的食材种类还挺丰富,但总感觉就是拿剩余食材煮的一个大锅炖,有猪肉也有虾,还有胡萝卜白菜,粉条鸡块…… 它吃起来的最大优点就是方便,也不用想先吃什么了,直接用勺子一捞,捞到什么吃什么,如果不够的话再去前面添——春城师范的食堂,饭菜永远都是管够的,充满了北方特有的豪气和大方。 不过炖菜也有个巨大的缺点,各种食材混杂在一起,色彩和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 甚至有学生小声地戏谑这是‘猪食’。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从南方来的,毕竟相比之下,南方的食物确实要显得精致许多。 当然,说是抠门许多也没什么问题。 食堂里一片安静,不断传来吧唧嘴的声音,还真有几分猪窝的感觉。 叶晨忍不住想笑,但又怕被教官喊着站起来吃饭,所以只能用力咳嗽两声让自己稍微严肃一点。 坐在她对面的晚晴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将自己的那碗菜往手边挪了挪,像是生怕被咳嗽出来的唾沫喷溅到一样。 那一脸嫌弃的神情让叶晨差点就忍不住要吐槽她几句了,但看到旁边站着的教官后,还是乖乖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聊两句天,她好像都已经不太习惯了。 …… (三) 傍晚的时候来一根棒冰,似乎已经成了411寝的固定活动了,不过李璇得除外,她一般都是自己就回寝室里去了,似乎不太喜欢和别人打交道。 或者说,对于时间,她有属于自己的安排。 到了大学,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也不能强求大家都集体行动,不过大多数时候不和室友一块儿玩的,难免会慢慢显得有些生疏。 有时候这种疏远也不一定是故意的。 ——毕竟人总是习惯于和熟悉的人待在一块儿嘛。 “咦,又是那个漂亮妹子!”正在啃着小奶油雪糕的晚晴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坏笑着朝叶晨努了努嘴,“喂,我去问她的名字和住哪个寝室,你信不信我能问到啊?” “……你要是男的话肯定问不到,但女生,机会应该挺大的吧……” “你要说问不到,然后给我一个打脸的机会,懂不懂啊。” “懂你个大头鬼。”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什么试试?” “搭讪啊!” “……干嘛要搭讪啊,她看起来好像是高年级的学生吧?” “哎——你不懂。”身旁有毛叶媛和舒艺筠在,晚晴没法说得太明白,“这是执念啊执念!” “你没搭讪过人啊。” “年轻的时候不敢,年纪大了,没兴趣了。” “现在怎么又有兴趣了?” “因为这就是我年轻时想搭讪的人嘛!年纪大了之后的年轻人已经不是这一批了啊!” 毛叶媛听得一脸懵逼:“什么……什么东西?” “在聊电视剧还是小说?”舒艺筠也没太听懂。 反正晚晴这会儿清了清嗓子,已经准备主动出击了。 “就那么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吗……” “那不是人之常情吗?不过我这次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想完成一个执念而已。” “好强烈的执念。” “如果把所有执念都完成了,就算立马归西,我也死而无憾吧。” “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晚晴清了清嗓子,快步走到了那位好像正在等人的女生身前。 她站在十字路口,惹来不少人的注目,不仅是男生,就连路过的女生都会多看她几眼。 而这会儿晚晴也走过来了,十字路口中其他一切顿时变得黯淡无光,整个世界全部的光彩仿佛都聚焦在了她俩的身上。 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站在一块儿,就像幅美丽的画卷一样惹人沉醉。 嗯……当然如果晚晴的衣服搭得合适一点会更好看,不过此时倒也不赖——主要是反差感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力。 而且二人倒也有相似的地方:一个穿着牛仔长裙,一个穿着牛仔外套,只是一个是深青色,另一个是浅青色而已。 “喂,美女!” “嗯?”正朝着左边张望的女生有些茫然地扭过头来,这样的搭讪她经历的不少,但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从女孩子的嘴里说出来。 “咳……呃……嗯……那个什么……”刚才还气势很足的晚晴忽然有些害羞,小脸上微微泛起红霞,“哦,对,你叫什么名字?” “噗……你是……哪个学生的妹妹呀?还在上高中吗?”她微微低下头,抿嘴笑道。 看起来,貌似晚晴比她矮了十公分的样子。 “我是大一新生啊。” “大一新生?是跳级的吗?” “……正儿八经十八岁啊!”晚晴用力拍了拍充满弹性的胸脯,“我叫晚晴,物理系的,你叫什么名字?” “……晚晴?好美的名字。”她赞叹了一下,“金婷……我的名字就叫金婷。” “蜻蜓?” “金色的金,亭亭玉立的婷,汉语言文学大二的学生。”金婷很有耐心地笑道——兴许因为面前也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儿,所以才会这么有耐心吧。 “不错啊,这名字……金婷,嗯,你有加社团吗?” “没有呀。” “有没有兴趣来我的社团?” 旁边期盼着有奇妙发展的学生顿时有些失望,没想到竟然只是普通的拉人进社团而已——他们还以为这里会上演一出美少女对美少女一见钟情的大戏呢! “你的社团……?是什么社?”金婷的声音顿时比刚才清冷了几分,就像是温暖的风忽然被冻住了一样。 “还没建立呢,现在看看能不能找出五个人来。” 金婷抿了抿嘴,又笑了,刚才结的冰,瞬间就又融化了。 “嗯……有什么想法吗?” “打算研究乡土人文吧。” “挺不错呢。” “有兴趣吗?” “……嗯,好呀。” “那我怎么联系你,到时候?” “我有一台传呼机,你可以直接通过传呼机联系我呢。” “号码?”晚晴麻利地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纸笔——天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揣在口袋里的。 “1573,908,嗯……记下了吗?” “嗯,之后联系你!对了,你住在哪个宿舍?” “之后再告诉你咯?” “好吧,那就之后再说。”晚晴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来,‘狠狠’地和她握了握,只觉得这小手捏起来好像比叶晨的还舒服许多,“咳,哦,对了,金婷,你真的很好看。” “你也是,绿色的眼睛,很特别呢。” “嗯……那下次见。” “回见~” 等晚晴回到店门口的时候,没见到叶晨,却看到了拎着零食从小卖部出来的陈晓,她嘴里还叼着一根宏宝莱的沙皇枣棒冰,迈着螃蟹似的外八步,走起路来格外‘嚣张’。 她刚走出来,后面叶晨就也跟着出来了,看到晚晴的时候,她那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哟嚯,陈晓,你买那么多东西干嘛?” “嗯啊啊!”咬着棒冰的陈晓含糊不清地嚷道,不过恐怕没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叶晨,你又进去买什么了?”于是晚晴又看向了叶晨。 “买个适合我的好东西。” “什么?” 叶晨不答,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顶绿色的毛线帽戴在自己头上,撇着小嘴转过身去,微微斜睨着晚晴。 “哎呀,吃醋了?” “没有。” “我让你亲一下?” “谁要亲你啊。” “那我亲你一下?” “你刷牙了吗?” “姆啊!” “噫!!” “乖,听话,绿的不好看,进去换一顶。” “换个什么。” “嗯……红的。” “为什么?” “因为那是晚霞的颜色。” …… 40.社团成员有哪些 (一) 下午没有训练,让习惯了消耗精力的学生们忽然有些精力过剩了,走廊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虽然下着雨,但楼下却还是聚着不少学生。 男女生宿舍的交界处,变成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男生和女生分在两边,看似只是在和同性聊天,但却又时不时的偷看一下对面,眼神里似乎充满了好奇。 荷尔蒙的味道在雨天里弥漫着,对于这个国家的学生而言,到了大学,才算是迎来了真正的青春。 陈晓吃着零食,正用那台小电视看着DVD,这会儿放的是国外电影,还是纯英文没字幕的那种。 毕竟是赵今予那拿来的DVD,她会看这种纯英文的倒也很正常。 只不过其他人看起来就稍微有些痛苦了。 哪怕是大学生也一样。 毕竟大一新生的英语水平,还没有到光听就能立马在脑海里翻译出来的程度。 好在这部电影主要也就是看看各种炫酷的特效,听不听得懂好像也就不是很重要了。 ——反正一知半解也差不多能凑合着看下去。 晚晴摊开了一本草稿本,但却迟迟都没有落笔,好半晌才咕哝着看向身旁把玩着红色毛线帽的叶晨说道:“想个名字吧。” “什么?” “社团的名字啊。” “你们要整社团?” “嗯,陈晓你要来不?” “啥社团?我能不参加全部活动么?” “行啊,你挂个名都可以。” “那可以,帮我留个名儿。” 陈晓‘咔嚓咔嚓’地嚼起了一种本地的膨化食品,看起来像是锅巴又或者是油炸面粉,上面有红色的辣椒粉,气味却是香甜的。 “所以,社团的主题就是乡土人文的研究吗?”叶晨托着腮帮问道。 “是啊,毛毛虫,你也来帮忙想啊。” “我不知道呀……” “对哦,毛毛虫,你也来我们社团吧。” “咦!我报名过别的了哎,虽然还没回复我呢。” “去别人那有什么意思,自己人搞的才轻松有趣啊。” “噫?唔……虽然我确实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啦……嗯……唔。” “乡土人文啊,也是可以探索很多有趣的东西的啊,比如废弃的村庄,废弃的小镇,废弃的铁路……” “唔!” “废弃的神庙之类,对了,你知不知道东北有一种迷信叫做保家仙?” “那是什么?” “出了山海关就没了,那玩意儿啊,最好别沾,邪乎的很。”陈晓眼睛盯着电视,但却依旧能飞快地凑到她们的话题里来。 “怎么样,敢不敢去探索探索?” “呃……诶?”毛叶媛的心再一次松动了,“那……那……那……要不……试试?” “就该一起嘛,自己人多方便啊,你和别人出去,会很麻烦的,人越多,勾心斗角的地方就越多啊。” “也是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晚晴‘啪’地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定了,所以快来一起想名字——益生菌,你呢?” “好呀,我报名~”舒艺筠没带丝毫犹豫的就点头同意了。 “李璇,李璇……呃?你来吗?”晚晴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疏忽她的存在。 “不用,我打算参加诗社。” “诗社?听起来还真文雅。” “诗社更能陶冶情操,比到处乱跑有意义多了。” “那不叫乱跑,那叫探索乡土人文,可是很有意义的记录啊。”晚晴丝毫没觉得对方隐藏的意思,大笑着说道,“哈哈,你到时候可别后悔啊?后悔了也没事,给你留个名额哈。” “哦。” …… (二) “叫乡土人文研究社怎么样?” “你这什么都没改啊。” “简单直观嘛……” “我有个点子!”毛叶媛兴奋地举起手来,长发跟着身子轻轻晃动,“就叫神秘学社怎么样!” “我们是研究乡土人文,不是研究神秘学。”晚晴翻了个白眼。 “可是乡土人文也有很多和这个有关的嘛。” “但可不止有神秘学。” 舒艺筠蹙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或者,我们可以取个好听的,但不一定要和内容有关的名字?比如一些乐队呀,公司呀,都是取好听的名字嘛,后面加上‘研究社’三个字就行了吧?或者不加也可以……” “嗯……那就叫晚晴社。”晚晴挺起了胸膛,“用社长的名字命名,没问题吧?” “能不能别那么自恋……”叶晨撇了撇嘴,将那顶红色的毛线帽戴在了晚晴头上,“干脆就叫红土社团怎么样?” “红土?为什么?” “不是说北方都是红土地来着吗?” “那是南方,白痴,北方应该叫黑土地啊。” “那就黑土社团?” “都不好听诶,不如就叫灰土社团?” “灰土?” “……随便想的啦,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想了一遍,然后想到一个介于白和黑之间的颜色,好像挺合适。” “灰土……”晚晴摸了摸下巴,“好像可以……有一种被遗忘的感觉,正适合我们的主题——记录那些可能会被遗忘的东西。” “不是乡土人文研究吗?”叶晨呆呆地问道。 “这个是表面的意思,你得考虑内核啊,白痴,内核懂不懂?” “就你最懂……”叶晨撇了撇嘴。 “所以我们这个社团就叫灰土社吧!主题就是乡土人文研究!” “喔~!社团成立啦~”舒艺筠十分起劲地庆祝了起来。 “正好五个人,完美。”晚晴飞快在名单上写下了五名成员的名字——这也是一个社团存在的最低人数要求。 而最后一个名字,就是刚才在路上认识的新同学,大二的学姐——金婷。 “等军训结束就提交吧。” “现在应该也可以提交吧?” “现在吗?嗯……算了,还是结束再提交吧。”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五个名字上画了个圈,“好,我们现在就看看地图,到时候可以去哪里玩……嗯,去哪里研究乡土人文吧!” “春城我熟。”陈晓拍了拍胸膛,“想去哪儿?要不推荐几个地儿?” “不一定就在春城本地,军训结束就差不多十一国庆节了吧,我打算坐那种最老的火车,去偏僻的乡下看看,最好是人少点的那种火车。” “蒸汽火车坐不坐?” “哈?这里还有载客的蒸汽火车吗?”晚晴兴奋而惊奇地问道。 “那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有个叔叔,开火车的,用蒸汽火车运煤,要是想坐,和我叔叔知会一声就成。” “坐哪?” “车头里呗!还能哪儿啊。” “晚晴,我要去!”叶晨兴奋地抓住了晚晴的手臂。 “你要去你和陈晓说啊,和我说管屁用啊。” “想去啊?没问题!” “好,决定了,国庆节就去坐蒸汽火车吧!” “蒸汽火车,我好像从来没坐过呢。”即使是在九十年代,蒸汽火车也已经像是只存在于教科书上的黑白插画了,甚至有很多人都觉得它们已经全部被淘汰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剩下的一部分蒸汽火车头都去拉货了,载客的可能还有,但几乎已经快要绝迹了。 …… (三) 直到睡到床上,陈晓都在说着北方乡下的一些趣事,来自南方的女孩子们都饶有兴致地听着,只觉得这片土地上处处有自己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新鲜玩意儿。 “军训怎么还没结束呢。”叶晨已经期待起来了,“真希望一觉醒来军训就结束了啊。” “想得美呢。” “日子只能一天一天的过啦。”躺在她俩下铺的舒艺筠笑道,“不过我也好期待呀。” “军训还有十天呢,好漫长。”毛叶媛翻了个身,“明天又要早起了……” “我讨厌早起。”叶晨打了个哈欠。 “我明天得早点起,今天起晚了,上个厕所都要排队……”晚晴咕哝着说道,“妈的,女孩子上厕所的效率真是太低了。” “应该发明一种管子,让女孩子也可以站着上厕所!”叶晨突发奇想。 “那你安个假的上去得了。”晚晴翻了个白眼。 其他人都‘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就在此时,寝室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宿管老师有所有寝室的钥匙,一般都会在突击检查的时候使用。 “好了,别闹腾了,那么大声,楼下都听得见了。”虽然宿管老师不是真正的老师,但说话还是挺有老师的感觉,“已经熄灯了,就快点睡觉吧,你们明天不还得早起吗?” “好……” “知道了……” “老师,正准备睡呢我们。” “早点睡。”宿管老师又唠叨了一句,这才拉上房门转身离去。 “下次应该把房门反锁了。”晚晴嘀咕了一声。 “用里面的那个插销?”叶晨问。 “是啊。” “但是这样就得我们有人起来开门了。” “是啊,更麻烦。” “但有时候可以快速收拾一下‘作案现场’。” “比如看黄色……” “咳嗯!”门外再次传来了宿管老师的声音,她竟然还没走远,“四幺幺寝的,赶紧的睡觉!” 这下,寝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短短的几分钟,在这黑暗里,却像是一个世纪般的漫长。 谁也没听到宿管老师的脚步声,她好像离开了,又好像还没有。 直到困意涌上心头,陈晓也开始发出了鼾声,刚才想聊的话题,似乎也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 41.男生都喜欢的枪 1997年9月10日。 军训的第十天。 刺眼的太阳当空挂着,碧蓝色的天空中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在北方,总是晴朗的日子更多。 当然,紫外线似乎也比南方强烈许多。 站在阳光下和站在树荫下,完全是两个世界。 今天说是什么首长视察,所以无论男女都得站在太阳底下。 就连来例假的女生也得在视察的时候配合一下教官。 当然,晚晴是个例外。 因为上次的事件,谁也不敢强行要求她参加军训了,而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就这么默认了下来,每次都在旁边休息。 这会儿为了不影响军训队伍的整体性——也就是得操场上的各个班级看起来都在整齐的训练,所以晚晴被安排坐到了班主任那边。 不是所有的班主任都在,只是比较闲的,或者比较负责的那几位在旁边围观。 晚晴穿着便服坐在梁月海身旁,俩人看起来好像一般大,在一群大龄班主任中显得格外扎眼。 ——偏偏俩人还坐在正中间,而不是边缘角落。 这年头很多大学都还没有辅导员,所以班主任有时候也会兼顾一下辅导员的工作,当然更多时候‘辅导员’都是班长在当。 班主任到底是做什么的,恐怕很多学生都讲不清楚,这会儿聚在这里的,当然也不是全部的班主任,但这会儿在的,一般都是那些喜欢社交的班主任。 他们正互相聊着天南地北各种各样的事儿,有几位班主任明显是教授,说起话来都是引经据典的。 ——教授当班主任的很少,但也不能说是没有。 “当今科技真是日新月异,我看不用几年,办公就不用纸了。” “不用纸咋整啊,电脑这玩意儿我现在还没学呢。” “得学啊!这是新科技,以后我们可离不开这玩意儿。” “打那破五笔太慢,不如我写字快呢。” “哎!我说啊,你们都保守了,依我看,到时候电脑都得淘汰!” “等那时候我们早没咯。” “我觉着吧,到时就人手一个,小玩意儿,掌上办公……” 听着旁边班主任们的闲聊,晚晴也有些佩服某些人充满远见的思想,因为他们说的很多东西,确实在未来都实现了。 过去的人在畅想未来时,总觉得那些高科技会被用在什么高尖端的产业上,或者用于探索新的未知领域,然而事实上,却反倒让人类更加固步自封了。 特别是晚晴最讨厌的大数据推荐。 “晚晴。”一直都有些拘束的梁月海轻轻撞了撞晚晴的胳膊,“要不要去旁边晒晒太阳?” “行啊。” 于是坐在人群中间的两位姑娘,就悄悄起了身,走到了操场的边缘。 铁丝网外面,是学校的内部道路,即使是在上课时间,也依然会有学生在此闲逛。 “呼……嘿呀。”梁月海左右扭了扭身子,“逃出来了,快憋死我啦。” “哈哈,梁老师也有点受不了啊?” “主要是我显得太格格不入了嘛。”梁月海轻笑道,“还是站在这边自在点。” “嗯。” “晚晴同学,你为什么想要考春城师范呢?”梁月海没话找话的起了个话题。 “别的考不上啊,不然我来北方干嘛。”晚晴翻了个白眼。 “咦……也是,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选的应该有好几所,为什么特别选了师范呢?是因为想当老师吧?” “最起码这十几年,当老师还是比较安稳的工作。” “那得看是什么老师啦,大学以前的老师还是挺辛苦的,特别是班主任。” “嗯,不过到了大学却反过来了,班主任倒是最轻松。” “嘛,因为班主任在大学,算是最低级别的老师吧。” 晚晴将手指扣进铁丝网里,轻轻晃了晃:“反正要教学生的话,最好别是那种小屁孩,也别是青春期的,高中生好像就不错,最好是当个副课老师。” “应用物理学肯定是当物理老师啦,不过也可以去一些需要技术开发和研究的公司上班。” “师范大学的好处就是,好歹能当个老师保底。”晚晴微微侧目看向梁月海,“所以梁老师你是打算一直在大学里当班主任了?” “也不一定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开个影楼,帮别人拍艺术照、婚纱照什么的。” “那玩意儿很费钱吧。” “所以啦,毕竟我也只是普通家庭,虽然还算宽裕,但也没那么有钱呢。” “你打算一直在北方?” “嗯……这几年先在北方继续待着吧。”梁月海努起了小嘴,“一回去就要催婚了,我才不想回去呢。” “哈哈哈,老师,你还没男朋友啊?” “长得太矮啦,哎呀,我哪怕有你这么高都好了。” “矮个儿的不是挺可爱。” “没有女人味呀。” “萝莉味也挺香甜的嘛。” “萝……莉?” “哦,就是小女孩的意思。” “为什么是萝莉?” “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反正军训闲着也没事干,晚晴干脆和班主任梁月海开始了漫长的闲聊,告诉她了许多未来的知识。 当然,她都只是说这是小众圈子里的小众文化而已,所以大多数人才不知道。 …… 首长的视察结束后,学生们才得以休息,一直站军姿的二班学生顿时松了口气,在教官宣布休息之后,全部都四散地坐在了树荫下。 那棵被劈成两半的银杏树依然还保留着,焦黑分叉的造型看起来相当特别,旁边有一些木架子支撑着,避免它整个都倒下来。 教官们被集合到了一起,全都笔直地站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操场外面就开来了两辆军车,几十个看起来还在役的军人郑重地将车上的东西一箱一箱地抬了下来。 最靠近那边的学生们顿时一阵骚动,然后小道消息就飞快地传了过来。 “要做打靶训练了!”叶晨兴奋地摇晃着晚晴的脖子,“能玩枪了!” “好好好,不就是摸个枪吗,至于那么兴奋吗。”晚晴整个身子都跟着晃动,“别晃了行不。” “你玩过吗?” “玩过——游戏里什么枪我没玩过啊。” “我说现实里啊!” “没有——反正也就那样。” “切,那等下你别玩啊。” “稀罕死了。”晚晴翻了个白眼。 九十年代的军训,虽然已经宽松许多,但大多数还保留着枪械射击的训练,只是相比以前,这种训练也就是让学生们见识一下枪而已,每个人上手了,也打不了几发子弹。 但这依然是男生们最期待的事情了。 即使都是一些落后的老式枪械,在男生们的心中,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魅力。 不过场地的布置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男生们只能远远的看着,馋得直流口水。 在这个时候,女生的吸引力似乎都没有它们来得大了。 “集合!”刚才过去听通知的教官走了回来,用那已经沙哑了的破锣嗓子大喊道。 ——十天的军训下来,大多数教官的嗓子都和公鸭嗓似的了,有些甚至都喊不出声音来了。 “立正!稍息!好,现在排好队,跟我往后面走。” “教官,是不是要玩枪了!”有男生兴奋地问道。 十天的军训下来,大家和教官差不多都混熟了,男生们也经常插科打诨,让军训的时候总是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玩个屁,等下你不准碰啊!这不是玩,严肃点,抱着这种心态去摸枪,就算他妈橡皮弹也会出事故!” “好,先退后,让开位置布置靶场,等下我再给你们说打靶训练的注意事项。” 一听到自己待会儿没得摸枪了,刚才那个男生顿时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仿佛整个军训都失去意义了一样。 “你小子别垂头丧气的,认真听,待会儿我问你,要是答得上来,再让你摸枪!” “YESIR!”这家伙的精神顿时恢复了,嘴上大喊着港片里经常听到的台词,猛地甩手敬了个礼,差点把旁边男生都给打到了。 晚晴坐在后面的花坛上,眺望着远处正在一个个被搬到操场中的射击靶,还有人拿出粉笔在操场上画线,看样子好像是安全线一类的东西,不仅有线,还有隔离带。 毕竟是枪,哪怕橡皮弹,也仍旧有把人打死打伤的危险。 而这边,教官已经开始讲解起了等下的注意事项,每一点都讲得格外细致。 “……要注意,枪口绝对不能指着人,朝天朝地都行,别他妈朝着人,谁朝着人了,待会儿非得被我抽两嘴巴子不可,使用完就放在桌上,不要乱动…… “……那么什么是安全线,什么是警戒线呢…… “……别人在打靶的时候,别往上凑,整天喜欢凑热闹,特别是某几个人啊,给我站边上看着…… “……注意事项就这些,待会儿要是有啥事儿,先举手,别拿着你那枪转过身来问,你举手,或者放了枪来问,别自作主张……” 基本的注意事项说完了,当然还没有到打靶环节,因为还要等专门的训练员过来,教学生们认识枪械,明白它们的正确使用方法,总之就是演示个几遍,确定大多数人都搞清楚了,才会开始实操。 然而很多人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 42.你到底有没有听 (一) 热闹而兴奋的学生们排着队,一个个男生都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 每两三个班级的队伍整齐地排在一起,放枪的桌前有一位在役军人正认真地讲解着枪械的使用方法。 别说是男生,就连不少女生都对此很感兴趣,甚至有人十分有求知欲的朝其他男生询问,这到底是什么型号的枪。 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些离谱到惹人发笑。 晚晴很想知道,那个说‘AK47’的家伙到底是谁…… “安静,之前都说了,听讲解的时候有纪律性一点!”教官大喝道,让学生们再次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秒,他才幽幽地说道:“这是56半,我刚入伍就练这玩意儿……” 56半,其实就是56式半自动步枪,造型和所谓的三八大盖有点像,不过它可不是单发的,它一次能填入十发子弹,相比单发步枪,可谓是质的飞跃。 ——虽然这装弹数依旧不多便是了。 作为训练用枪,它还是很合适的。 事实上,别说九十年代在用这玩意儿当训练枪,就算到了二零二零年,绝大多数学校也依旧是用这玩意儿当训练枪呢。 甚至有人戏称当年56造太多了,现在去仓库里头还能找到全新的呢…… 从来没上过大学的晚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枪。 实物和游戏里的感觉,终究还是不太一样的。 但她早已过了会对这玩意儿热血澎湃的年纪,只觉得有些新奇而已。 不像叶晨——恨不得现在就上去打个两发试试了。 “羡慕吧,羡慕就参军去,部队里实弹训练那都是经常的事儿。”趁着训练员停顿喝水的时候,教官乐呵呵的笑道,“你们几个戴眼镜的不行,咱们不收近视的!” …… (二) 真到了上手摸枪的时候,学生们都是排队轮流上,其他不打算试的人,则站在远处看着。 “怎么样,晚晴,你真不打算试试啊?” “稀奇了你。”晚晴撇了撇嘴,双手抱着胸,“等下后坐力你扛得住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起来,你们觉得教官和训练员有什么区别吗?”毛叶媛加入了话题中来,“总感觉训练员比教官要更严肃更……正规一点诶。” “正规?” “就,感觉更像军人?” “教官不一定是军队的,也有可能是消防队或者武警部队的。”晚晴解释道,“甚至也有可能是专门给学生们做军训的教官。” “那是什么?” “大概是一种职业吧……兴许。”晚晴咕哝着说道,“我也不确定。” “教官更流氓一点吧。”平时不怎么过来搭话的李璇今天竟然也过来凑了一句,“像痞子似的。” “只是性格比较……随和吧。”舒艺筠有些尴尬地笑道——因为这会儿教官正往她们这边看过来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刚才李璇说的话。 …… (三) 虽然对枪感兴趣的女生也有不少,但敢真正摸一下的其实不多。 因为刚才教官和训练员们都把它们讲得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出问题伤害到别人,甚至把人杀了都有可能。 所以但凡是有兴趣试一试的女生,都会获得优先对待,简而言之便是——可以插队。 上一个男生大概是比较瘦弱,也可能是姿势不对,开枪时枪口都快仰到天上去了,差点就没能把枪给拿住。 即使训练员要重新教他正确的姿势,他也脸色煞白的摆手说不想学了。 看着他那瓶底厚的眼镜,训练员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强求。 “下一位——让那个女生先来,我看她已经排好久了。” 叶晨听了训练员的话,下意识往后看去,然后就听到教官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 “说你呢,没说别人。” “啊?我?” “对,那位女生,你先来。” 叶晨心中忐忑地往前走去,想到刚才那个男生的模样,心中就更是紧张不安了。 晚晴站在能靠得最近的位置,好奇地朝叶晨望去,就在她摸到枪的那一瞬间,伊感觉自己好像也已经触碰到了那冰冷的枪管…… 叶晨的神情有些恍惚,以至于训练员说了什么都没听清,直到他摆弄着她的手臂,做出了个标准的持枪姿势,才猛然回过神来。 “现在里面没有子弹,你先扣动扳机试试感觉。” “啊……哦哦……” “弹夹在桌上,觉得没问题了你就上弹。” “好。” 枪这种机械结构的东西,运作起来有一种让人莫名愉悦的和谐感,特别是上膛时那‘咔嚓’的声响,让此时的叶晨感到格外动听。 她回想着刚才教官教的动作,打开卡榫,‘咔啦’地拉开枪栓,将十连装的橡皮子弹填入其中,把弹夹拔了出来。 然后再将枪栓‘咔哒’地推回去,这种流畅的感觉让她身心无比愉悦。 把保险推上去之后,这把枪就处于可以随时击发的状态了。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动作,但汗水却已经将她的后背浸湿了。 她生怕因为自己的动作不对而失去了能打完十发子弹的机会。 随着颤颤巍巍地扣下扳机,子弹顿时射了出去。 虽然没上环,但好歹是没脱靶…… 后坐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但依然有一种身子被轻轻撞了一下的感觉。 十发子弹,很快就射空了,她下意识想抱着枪看向训练员,猛然想到刚才说的事儿后,才赶忙先把枪放在桌上,这才转过身来。 “很好,非常标准的示范。”训练员点了点头,“有些男生还不如这位女生,你们都要看仔细了,我再给你们示范一遍……” …… (四) “爽不。”晚晴看着走回人群里的叶晨,笑着问道。 “没过瘾!” “呵。” “有时候觉得,当兵也挺好的诶,不过想到天天都要进行体能训练,就还是算了吧……” “给你懒的。” “切,你不懒?” “比你好点。” “只有步枪吗,要是有手枪可以试试就好了。” “估计我们这种普通的军训,就只有步枪吧。” 晚晴看着前面正拿着步枪瞄准的李璇:“没想到她对枪也感兴趣。” “呃……你知道她上去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什么?” “她刚才……哦,就是之前的之前吧,有几个男生都说后坐力挺大嘛,她说‘这点后坐力连女生都不会觉得大’,所以现在大概是要证明一下自己吧。” “莫名的要强啊。”晚晴惊奇的说道,“我还以为她是那种内向,不爱和别人竞争的人呢。” “我也这么觉得……” “训练员,我的枪好像卡壳了。”正在此时,前面的李璇抱着枪转过身来,一脸平淡的问道。 站在前排的学生们毫无危机意识,依旧聊着天,甚至有人还笑着说些‘这老式枪该退休’了之类的话。 “卡壳了没事。”教官深吸了一口气,“你先把枪放桌上,我们来检查。” “哦。” 就在李璇把枪放回去的那一瞬间,教官直接冲了上去,手里捏着自己的鸭舌帽猛地抽了两下她的脑袋:“你他妈在搞什么东西!刚才和你说了,别他妈拿枪指着人,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吧?你到底听没听?!” 这时候,也顾不上给女生留点面子了:“橡皮弹你以为他妈打不死人啊?” 虽然学生们都规矩地退在安全线外,但刚才那一瞬间,前排学生还是很危险的。 不至于打死人,但如果子弹射出去,却是有极大可能打伤人的。 这对于军训而言,已经算是重大事故了。 训练员顾不得批评李璇,赶忙走上前来检查枪支,而教官则连拖带拽地将她扯到了人群后面:“你给我罚站!枪你也不准再碰了,好好想想为什么!” 打靶训练临时中止,教官站在前面重新说了一遍注意事项,并且非常详细地把每句话都解释了好几遍。 大部分学生好像都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如此小题大做,但还是本能的对李璇感到有些不爽——主要是她瞎搞影响了其他人摸枪的时间,再这样拖下去,可就得中午了…… …… (五) “没事吧,喝水不?”晚晴看着终于被解除罚站,回到人群里来的李璇,将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丢了过去,“我从教官那边顺来的。” “……”李璇的眼皮子跳了跳,有些别扭地说了声谢谢。 “哈哈,你也真够心大的,那枪能这么玩儿吗,虽说是橡皮弹,而且大家都在安全距离外。” “他小题大做。” “这次是没什么事,但你想,万一里面是实弹呢,万一在你晃动的时候射出去了怎么办?” “……” “哈哈,不过,也不用太在意。”晚晴乐呵呵地伸长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膀,“反正我们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摸不到枪,这种无关紧要的知识点记不记都无所谓。” 李璇脸上还是一副不忿的模样,似乎是觉得自己刚才被揪下来的模样有些丢脸。 “这教官还打女生,真不是个东西。” “哈哈——”晚晴意味不明地笑着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别想那么多了。” “嗯……”这次,李璇看向晚晴的眼神总算是柔和了些许,“谢谢。” “没事,我只是看你一个人杵着太过尴尬而已,过来聊天吧?” “……行吧。” …… 43.坠入时空的裂缝 阳光照在晚晴的身上,并不让她觉得炙热,反而感到温暖。 空气中飘散着细小的尘埃,寂静的校园里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实际上,就在不远处,一群学生们正排队想要打靶,将子弹填入枪膛的动作,在他们看来,是那样的缓慢——恨不得站在那摸枪打靶的人就是自己。 现在是下午两点,整个操场上最热闹的时候。 操场周围一圈都被封锁,不让其他无关人员进入,就是怕橡皮弹打偏了伤到路人。 晚晴和叶晨刚去上了个厕所,这会儿正一同往回走。 远处陈晓买了一袋棒冰,正用力挥手招呼着她们。 然而晚晴此时的眉头却紧锁了起来。 因为就在她们的脚底下,地面像是裂开了一样,出现无数道缝隙,缝隙中只透露出无垠的黑暗,似乎深不见底。 “……你看到了吗。” “这是……什么?”叶晨有些紧张地抓着晚晴胳膊,“我……我好像迈不动步了。” “鬼他妈知道。”晚晴的神色倒是平静,甚至还有闲心和远处朝她俩招手的陈晓笑着点一点头,“其他人好像看不见。” “好像不是地面裂开了……” “我感觉也不是。”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二人的脚底传来,让她俩无法反抗地坠入了其中。 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晚晴有一种世界出BUG的错觉,但不知为何,却并不感到十分惊讶。 倒不如说,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才符合她对于自己所处世界的预期。 连时空都能穿越,却很多时候却都一切如常,甚至就算是在循环日子里,都没有能用肉眼观测到的世界异常。 这反倒是正常到有些不正常的事儿。 那种无限下坠的感觉传来,仿佛在向能将人心神都吞噬的深渊中跌落一样。 这种感觉格外漫长,但当双脚重新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却又感到无比短暂。 在落地的一刹那,晚晴下意识地抬头向天望去,就看见一道鲜红色的裂缝正在缓缓的闭合——宛若正在愈合的伤口。 这如同科幻电影中的场景,就在晚晴的面前发生着。 兴许,飞起来穿过那条裂缝,就又能回到本来的世界里去了。 但很遗憾的是,二人并不会飞。 所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条裂缝消失不见,头顶变成了似乎没有任何异常的蓝天白云。 阳光当然也有,但明明照在人身上,却没有什么温度,颜色也有些偏灰,似乎没有记忆里的那样明亮。 “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别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一些科幻电影里常见的场面而已。”晚晴摆了摆手,“既然能进去,那就说明我们能出去。” 虽然不太相信晚晴的话,但叶晨还是因此而安心了许多:“你就吹吧……所以说,我们现在是到了哪里?” “我他妈怎么知道。”晚晴翻了个白眼,“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玩意儿的。” “会不会因为你是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发生了一些异常?” “都那么久了,按理来说我应该已经算是‘本地人’了。”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环顾着四周,“总之,先看看吧——话说,我应该不是睡着了在做梦吧?” 叶晨闻言,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顿时疼得她咧牙呲嘴:“嘶——我想应该是没有……” 仔细环顾四周就会发现,她俩所在的地方并没有变化,依旧是春城师范学院里面,只是四周的环境却格外破败,像是一百年之后被废弃的大学。 灰蒙蒙的阳光下,墙壁上爬满了青藤,不仅是花坛上,就连水泥路上都荒草丛生。 但这荒草虽多,却长得不怎么茂盛,有许多都已经泛黄衰败,少数几朵小小的野花,也已几近凋零。 就好像来到了人类突然灭绝的世界,代表人类文明的一切,正在这自然中逐渐消逝。 操场的橡胶跑道上被几棵树木的幼苗刺破,正在文明的遗迹上努力生长着。 “……世界末日了吗?” “这根本是世界末日后的末日。” “啊?” “第一次末日,还有人活着,于是又有了第二次末日,这次,所有人都死了,这就是末日后的末日。” 晚晴迈开了双腿,叶晨慌忙地跟上,原本围着操场一圈的铁丝网,已经破烂不堪,晚晴抬脚用力一踹,它们就像是晒过头了的米粉干一样,‘簌簌’地崩塌断裂开来,有不少甚至都变成了粉末。 叶晨在这一刻,深深的被岁月的力量给震撼了:“这还是我们那个学校吗……明明之前靠在铁丝网上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肯定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晚晴皱紧了眉头,但她根据她的猜测,既然时间线会变动,那么平行宇宙应该是不存在的,否则直接生成一个新的宇宙就行了,根本不会因为修复时间线变动而产生许多错漏。 或许,她们是直接抵达了未来。 世界还是那个时间,只是时间点不同了而已。 但倘若如此的话,想要回去恐怕就要更难了…… 二人走在杂草丛生的道路上,看到公告栏里贴着一张张字迹斑驳的黄纸,打印出来的墨迹有很多都看不清了,那残存的些许文字,似乎在述说着曾经。 再往前,这是一整片似乎被火烧过的墙壁,上面竟然没有爬满青藤,看起来光秃秃的,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而墙壁上,则用红色油漆书写着一堆物理学的定律与猜想。 “穆斯堡尔效应、引力时间膨胀效应、哥本哈根诠释……” 叶晨看着那一个个红色的油漆字,越念越是口干舌燥——明明其中很多名词她都不理解,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有很多都是关于微观世界的理论啊。”晚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谁写在这里的呢……” “会不会也有人被困在了这里呢?” “有那种可能。” “那,我们能找到他吗?” “或许能找到,但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找到其他人,未必是一件好事。”晚晴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在陌生且不安全的环境轻易信任他人。” “但总能找到点线索吧,不然我们没几天就要饿死了啊。” “别急,该遇到的总会遇到……哥本哈根诠释,好像是和双缝干涉实验有关的东西。” “你知道?”叶晨有些诧异。 “只是了解过一些碎片化的知识而已。”晚晴摇了摇头,“实际上那是什么原理我都差不多忘了。” “好像都是物理学吧。” “嗯,物理学是最最接近世界真相的学科,别的我倒是不记得了,只是经常在科普杂志或者科幻小说里看到——物理学的研究越深入,就越是发现整个世界的底层架构和编程一样。” “编程?” “……就是那种人类设计出来的电脑程序,意思就是,我们的世界好像是由不可知存在编写出来的程序一样,宏观的表现形式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是进入微观——也就是抵达底层架构的时候,就会发现大量的漏洞。”她摊了摊手,“说是漏洞,也可以说是人类还无法解释的东西,谁知道呢。” “时空穿梭,也是物理学的范畴。” “没错。” 晚晴看着墙壁上一大串的文字,努力搜刮着脑海里还残存着的记忆,总算想起来了一些从短视频里接收到过的碎片知识,或者也可以说,她记住的只是一种民科般的解释。 至于是否正确,她也不清楚,不过这不妨碍她这会儿拿出来聊上几句。 在这寂静的校园里,多说些话,似乎能驱散那无边的空虚和死寂。 “你知道穆斯堡尔效应吗?” “课本上没学过啊。”叶晨茫然地摇了摇头。 “嗯……大学的时候可能会讲到一些,所谓穆斯堡尔效应,你可以这么理解,当你的震动频率和墙壁一致是,你可以直接穿墙而过,或者被墙壁吸收进去,变成墙壁的一部分。” “什么原理?” “说了你也不懂——而且我也不记得了。”晚晴干咳了两声,轻轻撩了撩额前的刘海,“反正这个假说定律的最终猜想是,能量与物质可以互相转换,比如可以把一道光变成一盘食物之类。” “这真的是物理学吗?” “猜想而已啦猜想,而且,嗯——没错,这就是物理学。” “真神奇啊,物理学……听起来一点都不科学……” “那只是你还没搞懂其中原理而已。”明明自己也不懂的晚晴却十分自信地挺起了胸膛,“这世界上就没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就算有,也只是人类的探索研究还不够深入而已。” 偌大的学校格外空荡,但二人再往后走的时候,却没有见到同样写满字的墙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郁郁葱葱的青藤,在这荒凉破败的人类文明废墟上,它们展现出了独属于自己的蓬勃生命力。 “唔!?”就在此时,晚晴忽然停住了脚步,眉头紧蹙地看向了不远处——那里的地面上,有一个人形的灰烬,还正在散发着白色的热气。 仿佛没多久之前,就有人在这里瞬间被烧成灰了一样。 “怎么了?” “小心点……这里或许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存在……”晚晴深吸了一口气,“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 44.这个世界的小白 (一) “咕咚。” “咕嘟嘟……” “呜轰……” 在这寂静的学院里,哪怕一丁点儿的异响都格外清晰。 地面开始震动,斜斜地吹来一阵风,将地上那人形的灰烬扬到了空中。 “嗯……咸的。” “喂,别随便尝啊,万一有毒呢?” “呸!”晚晴赶忙朝旁边吐了口唾沫,然后就感觉叶晨使劲地拽了拽自己的胳膊。 她抬起头来,就看见转角处开来一辆敞篷的观光车,车上空无一人,坐在驾驶座上的,竟是一条狗。 通体白色的狗,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小白……?!”叶晨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声来。 这位狗司机十分冷静地将车看到了她们身旁,然后微微侧头朝她们望来,似乎是示意二人上车。 “刚才飘起来的玩意儿是冰吗,我怎么出现幻觉了?”晚晴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大白天的……” “开、开车的狗!” 虽然晚晴也看过很多狗开车的视频,但那无一例外都是听从指令进行操作,而它却不同,它完全是出于独立意志在行动。 而且这模样,真的很像小白。 “上车吗?”叶晨紧张地问道。 “连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出现了,你觉得我们不上车还能有什么选择吗?”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如果真有什么幕后主使的话,他们肯定有一百种方法能让我们上车。” “所以……” “上车呗!”晚晴大刺刺地坐了上去,就坐在了小白身旁,甚至还和家里的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后者任由她轻轻抚摸,也不反抗,只是十分娴熟地松开脚踩着的刹车,然后把着方向盘朝前方驶去。 “这驾驶座好像是特意为它量身定做的,好让它能够踩到方向盘。”晚晴观察了两眼,嘀咕着说道,“这个地方真是充满了诡异的地方啊。” “我们不会……不会死吧?” “相比之下,死倒是最普通的了,说不定会被分成一百零八个碎片,但却还活着呢。” “不要说得那么恐怖啊!”叶晨摸了摸双臂,“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有点冷?” “嗯,感觉应该是十月份的天气了。” 小白平静地开着车,对于她俩的对话没有丝毫反应。 在几个转弯后,观光车在春城师范的大会堂前停了下来。 这幢建筑物的内部有一个大舞台,平时校内的各种演出和一些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有时候甚至可以充当电影院来使用。 小白下了车,站在了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似乎在示意她俩跟上。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发现后者已经满脸无所畏惧的跟了上去。 “你不怕死的吗?”叶晨忍不住问了一句。 晚晴扭过头看着她,神色有些怪异的说道:“倒不如说……我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二) 大会堂中灯光明亮,但却空无一人。 小白引着她们走进去,就消失在了黑暗中,怎么也找不见了。 叶晨紧张地四下张望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四周的灯光就‘啪’地一声熄灭了。 “啊!!”叶晨吓得惊呼了起来,却被晚晴轻轻一拽,坐在了靠在门边的位置上。 “大惊小怪的,能不能镇静一点。” “吓死人了好不……不过毛毛虫肯定很喜欢这种事情……” “毛毛虫恐怕比你吓得还厉害。”晚晴轻笑了一声,游刃有余地翘起了二郎腿,“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唰!”舞台上忽然照下一束亮光,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地方,这会儿却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的身上也挂着许多面具,看起来就好像挂着许多头颅一样。 随着那恢弘又带着几许悲凉的音乐声响起,戴面具的男人开始跳起舞来。 舞姿很古怪,扭曲中带着几分优雅,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忽然,他猛然一转身,将一块巨大的绸缎展开,那水蓝色的绸缎在灯光下,像是悬浮在空中的一片大海,将男人整个的都遮罩在了其中。 而后,七八个人舞着龙从黑暗中冲了出来,白色的五爪神龙上下翻飞,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却仿佛能听见它的嘶吼。 五爪神龙并不是说有五个爪子,而是说每一个爪子都有五根‘指头’。 在龙腹处多一个爪子的神龙形象,其实是后人的以讹传讹。 但此时,那白龙的腹部,真的猛然伸出一个新的爪子来。 不是白色,却是血色的。 舞台的灯光照向了更多地方,从黑暗中出现了许多戴着面具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身子一阵诡异的抽.搐,然后集体脖子一歪,面具被无形的力量掀到了一旁。 “你干嘛。” “呃唔……” “别抓那么紧啊,痛死我了。”晚晴无奈地说道,“至于吗你。” “感觉就像脖子断了一样……” 在掀开的白色面具后面,是红、紫、黑三种颜色交织的面具,所有人继续歪着头,用这诡异的姿势跳起了幅度更大的舞。 音乐中仿佛传来了远古的呼唤,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而就在此时,后面又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灯光照去,那是一群戴着红脸头套的人,头套上的表情格外狰狞,像是降妖的神,又像是择人而噬的魔。 所有人不断跳着舞往前而来,甚至已经走出了舞台的范围。 更诡异的是,他们就站在虚空中跳舞,竟然不会掉落下来。 地心引力在此时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跑!”在那一瞬间,晚晴汗毛倒竖,直觉和身体的本能让她拽着叶晨转身就跑。 下一秒,那头爪子被鲜血染红的白龙就咆哮着飞了过来,张开那巨大的嘴,像是要将她俩吞入其中。 大会堂的大门并未反锁,虽然沉重,但还是被晚晴用肩膀撞开了。 小白就等在门口,听到动静,正侧目往里头望去。 然而那些诡异的东西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们,张牙舞爪地就要从大会堂里追出来。 但就在即将触碰到阳光的一瞬间,所有东西就又都缩了回去。 晚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就看到了无比震撼的一幕。 一座巨大的岛屿就悬浮在不远处的天空中,即使仍旧有上百米的距离,却依然感觉伸手就能触碰到它。 岛屿上的风车正在悠悠转动,一辆列车正顺着铁轨前行,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潺潺的溪流声…… “里提姆熙……”晚晴睁大了眼睛,“这玩意儿,果然是存在的吗?只不过,好像只存在于异次元裂缝里。” “呼,呼……吓死我了……呃……?”叶晨大口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啊?你说我们这里是异次元裂缝?” “嗯,我想,这应该不是原本世界的未来。”晚晴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之前还没那么确定的来着。” “直觉。” 里提姆熙渐渐升高,几乎要和云彩融为一体了。 晚晴仰头望着,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许,那里是个突破口……” “但是……我们要怎么上去呢?” “车票。” “诶?对哦……车票!但是,我们没有啊。” “是没有。”晚晴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张从老田家哪来的车票,被她收藏起来放在家里了,毕竟来上个大学,没必要把乱七八糟的收藏品也一块儿带出来。 “那怎么办?” “凉拌。”晚晴摊了摊手,弯腰摸了摸小白的狗头,“先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没饿吗?” “……我完全没胃口。” “那可不行。” …… (三) 大学里总是会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店。 其中小卖部、小超市,总是最多的。 其实把每一片宿舍区域看做一个小区就能理解了,别的店可以没有,但什么东西都能卖一点的小卖部,肯定要有。 不止是日用品,还有文具、零食之类的东西。 “咣!咣!嘿,这玻璃还挺硬。”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叶晨,“你小子往后退点。” “哦哦……” “咣!!!咔。” 小超市的整块橱窗玻璃都顿时碎裂开来,晚晴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四散飞溅的玻璃渣:“呼,哈哈……好爽,早就想试试砸玻璃了,一直都没有机会。” “你的破坏欲可真是旺盛啊……” “很解压啊,你不觉得吗?哦,要不待会儿换一家店你试试?” “算了吧……不过就算你把玻璃砸开了,又要怎么进去啊,都是碎玻璃,小心扎到了。” “哦,我们走正门进去。”晚晴‘咣’地一下敲掉了门口早已脆弱不堪了的U型锁,一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那你刚才砸玻璃干嘛!” “爽啊。” “……” 二人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在几几年,但总之小卖部的货架上已经到处都是灰尘了。 叶晨望着这些蒙了尘的零食,小声咕哝道:“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样子啊……” “找罐头吧,还有那种膨化食品,一般保质期都比较长,吃坏肚子也没关系,反正有厕所。” “……你可真是乐观。” “别慌,慌什么呢,这不还没死呢。”晚晴大步流星地在货架之间走着,像是来进货似的,不断将东西划拉进购物篮里,“啊哈,真他妈爽,早就想这么干一次了!” “你就不能偶尔矜持一点吗。” “放飞自我有益于身心健康。” “你不会又要不穿衣服跑一次吧。” “学校的大操场,你觉得怎么样?” “你玩真的啊?” …… 45.真相需直面恐惧 风悠悠地吹过这无人的校园。 没有温度的灰色阳光照在二人身上,小白趴在一旁吐着舌头,轻轻摇晃着尾巴,像是在驱赶着从荒草上飞来的小虫。 这里是学校的篮球场。 就在寝室楼的旁边。 原本那铁丝网上就已爬满青藤,在荒废了之后,植被长得要更加茂盛,铁丝网本身已经脆弱不堪,而那交织在一起的植物藤蔓却成为了新的‘网’,而且同样富有韧性且牢固。 而篮球场五颜六色的地面已经褪去原本光鲜的色彩,变得黯淡许多,一株松树就像是利刃一样从地底刺出,直冲着天空,自由地生长着。 篮球场边缘的木质长椅已经被粗壮的藤蔓包裹,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远远看去,就好像有一种植物长成了椅子的模样般神奇。 杂草随意的生长着,并没有将这里的地面全部占领,事实上,它们看起来还挺稀疏的,并不如其他植物长得那么旺盛。 篮球架上锈迹斑斑,用来装篮球的网兜连带着那个环一起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一块可以用来给篮球撞击的板。 这里是植物最不茂盛的地方——似乎它们天然的就讨厌这些金属的人造物。 晚晴和叶晨就坐在了篮球架后面的小平台上——当然没忘记垫几张报纸。 这些报纸,也是从小卖部的吧台里顺出来的,看到它们的时候,都被叠得整整齐齐,还用绳子捆住,看那模样似乎是打算多积攒一些卖给收废品的。 可惜店主终究没有将这件小事给完成。 叶晨打开一包饼干,还没来得及吃呢,就闻到一股霉味,再用手捏一捏,里面竟然已经受潮了,明明包装都是完好的…… “没法吃啊。” “试试罐头。”晚晴用力拽住一个拉环,‘啪’地一下猛然拽开,将一双一次性筷子轻轻戳在自己大腿上,把覆盖在外面的一层塑料纸褪去,然后挑起一块,放到鼻子旁嗅了嗅。 “怎么样?” “嗯……还挺香的。” 叶晨凑到罐头的底部寻找着生产日期:“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九日生产……” “别看了,就算知道生产日期,你也不知道这个空间的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兴许才过去五六年,又或许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你确定吃了没问题吧……”叶晨紧张地问道,“其实我还没那么饿……” “吃吧你就,罐头这玩意儿只要看起来没坏,那一般就是没坏。”晚晴将另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了她,然后就自己先尝了一口。 “坏了吗?” “没坏,味道不错——虽然基本上只有面粉味,根本没有肉味。”晚晴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口,“嗯,总之先吃饱再说,可别待会儿跑不动路了。” “啊?” “你怎么能保证等下就不需要再跑路呢?特别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晚晴一脸严肃的望着天空,“一般在恐怖故事里,到了晚上,故事才真正开始呢。” “……我们等下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比如无敌的被窝?”晚晴脸上严肃的表情转为了笑意,“那应该算是能够免疫一切恐怖攻击的地方了吧?” “真要能免疫就好了……” “等下我们再去大会堂看看。” “还去?不怕死啊你……” “想要找到出去的方法,总得了解到一些真相,而真相呢,往往就隐藏在最让人恐惧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才有线索?” “就是这个意思。” “……我还有大好年华没有享受呢,我才不要就这么死了啊。” “你要是想在这破地方摆烂一辈子也行——但愿我们能一直都有吃的,或者说,你有兴趣重新开垦一片田地吗?”晚晴揶揄着笑道,“从零开始的末日生活,好像也不错啊,我倒是无所谓。” “我第一次觉得。”叶晨咽下了嘴里的罐头肉,认真地看向了晚晴,“人类文明社会是多么美妙。” 从小卖部拿出来的东西不算多,毕竟店就在那里,不够了再去拿便是,没必要带上那么多的负担。 吃了一盒午餐肉罐头后,俩人差不多就已经饱了,主要还是本身就不算饿。 “可乐还能喝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我还是喝矿泉水吧……” “随你。”晚晴伸手拿起了一罐啤酒,‘咯嘣’地拽起了拉环,‘咕噜咕噜’地就往嘴里灌,“呼——哈——好爽!” “啤酒没变质吗……” “啤酒也算是不容易变质的饮品之一吧,不然大航海时代也不会拿这玩意儿替代水了。”晚晴抹了抹嘴角的泡沫,小脸肉眼可见的开始微微泛红。 她的酒量,基本也就是喝喝啤酒的水平了…… “东西就先放这吧,走,我们去到处看看。” “好。” 当晚晴和叶晨走出篮球场的时候,就看见那辆观光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门口,小白一副老司机的架势,微微侧头看向她们。 “这是又要带我们去哪里啊?”虽然刚才吓人的不是小白,但叶晨还是对载她们到诡异大会堂的小白有了几分恐惧。 喝完了一罐啤酒的晚晴摇摇晃晃地坐上车,似乎根本不害怕的样子。 叶晨犹豫了一下,也一咬牙跟了上去。 可小白却没开动观光车,反倒依旧望着她俩,似乎在等待着她们报出自己想去的目的地一样。 有些微醺的晚晴用力拍了拍小白的后背:“走,师傅,到校门口去!” 小白似乎是听懂了,它转过头去,发动了观光车。 观光车似乎是用电的,开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引擎噪音,但在这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行驶,依旧发出零件晃动的噪音,让人怀疑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快要散架了。 不管如何,车总比人走路要快,穿过这偌大的学校,很快就抵达了门口。 “呃!”刚到这里,叶晨就被吓了一跳,“骷髅架子……?!” “不是,看起来好像是一种人形的金属雕塑。”晚晴显然看得更仔细一点,她伸长脖子望了两眼,“嗯,铜制的。” “放在这里好吓人啊。” “你等下别看到个树影都吓个半死哦,又不是属兔子的。” 观光车到这里就停下了,似乎它只能开到这里。 不过晚晴并无所谓,反正有腿可以走路嘛。 她抱着一罐还没开封的啤酒跳下了车,朝校门口走去。 除了那莫名其妙的人形雕塑之外,这里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正常。 马路对面是金黄的玉米田,农田里还升腾起了袅袅炊烟,甚至有一辆银灰色的小皮卡运载着一车货物飞驰而过。 叶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荒芜的大学好像也不恐怖了,仿佛只是特意对外开放的某个风景区而已。 “外面……好像很正常啊。”叶晨看向身旁说道,却发现晚晴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她正大大咧咧地朝马路走去。 然后就忽然停住了,接着,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歪头思索了起来。 “怎么了?” “你走到前面来试试。” “哦……”叶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走到了晚晴身旁,“没什么问题啊。” “再往前走几步。” 叶晨十分乖巧地又迈了几步。 刚才那充满生活气息的道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她尝试去触碰,只摸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假的……” “没错,就是假的。”晚晴没有再浪费时间,“走,我们回大会堂看看。” “真要去看啊?” “当然。” 叶晨深吸了一口气:“那,那好歹拿点武器什么的吧?” “废话。” “可是哪里有武器呢?”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物理学圣剑。” “啊?” “基本每家有卷闸门的店都会有这玩意儿……嗯,我记得那家租书店,就是有卷闸门的。” 二人重新坐上了车,而晚晴则再次报了要去的地点,小白也再一次启动了观光车。 走在熟悉的学校道路上,却感觉格外的陌生。 叶晨摸了摸胳膊,明明吹来的风只是有些微凉,但却感觉骨髓都要被冻住了。 “对,就是这里,然后,撞进去。” 叶晨还没来得及发问,小白就从善如流的转动方向盘撞了上去。 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的。 这卷闸门紧锁着的租书店顿时被观光车给撞开了,整个卷闸门倒在地上,扭曲变形,而观光车也有大半撞入了店里,看起来像是已经报废到没法再开了。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懒得动手了。”晚晴拍了拍手,“走,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要的东西。” “如果你想用‘知识的力量’砸死人的话,我想应该是有的……”叶晨撇了撇嘴,小声地揶揄道。 而晚晴却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兴奋地高高举起,像是来玩游戏的一样,丝毫没有那种即将直面危险的紧张感:“哈哈哈!物理学圣剑,我拿到了!” “……那不就是撬棍吗。” “没错,撬棍,还是没生锈的撬棍,不错不错,依旧结实着呢……”晚晴掂了掂撬棍,满意地朝叶晨走来,顺手把一个厚实沉重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本厚实的书,封面上印着「知识就是钢铁」这几个大字。 “拿去当凑合着当板砖用吧。” “板……板砖……” …… 46.不要到寝室里去 (一) 大会堂门前,拾阶而上,这一次,二人已经有了准备,但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 大门不知何时被重新关上了。 抬头望去,已经看不到里提姆熙岛屿的踪迹了。 走在前面的晚晴猛然将啤酒一饮而尽,脸颊通红地用力一脚踹开了厚重的大门。 “砰!!” 飘扬的灰尘被激起,在空中狂舞。 大会堂里面,灯光明亮。 晚晴快步走到了墙边,猛地拉开厚实的窗帘,让那灰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虽然还不如灯光明亮,但这属于自然的光芒,总让人更安心一些。 她俩朝舞台望去,却发现这次,上面并非空空如也。 舞台上,摆着一个又一个戴面具的模特人偶,看起来呆板而又僵硬。 叶晨本能地想抓住晚晴的手,却抓了个空,因为她已经大步流星地朝舞台走去了。 手里的撬棍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猛然跳上舞台,一点都没有要继续观察的意思,挥起撬棍猛地一抽,直接把那空心的模特人偶打飞了出去。 然后她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把所有奇装异服的模特人偶都抽倒在了地上,最后狠狠地一脚将地上那个龙头踢飞了出去,十分精准地撞入了舞台边的暗门里——兴许国足应该请她去踢两脚,最起码应该能踢赢东帝汶。 “它们不会……活过来吧?” “它们敢!”晚晴咕哝着打了个酒嗝,“娘的,老子倒要看看这帮玩意儿能整出什么花样来,来一个我揍一个,揍到它们服气为止!” “……” 叶晨胆颤心惊地走上了舞台,明明只是些很普通的模特人偶,她却总感觉下一秒它们就会活过来,抓住自己的脚踝。 然而事实上是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晚晴领着她去后台转了一圈出来,这些玩意儿也没能‘复活’。 “难道,之前只是我们的幻觉而已吗?” “倒不如说,我们之前真的进入过大会堂吗?” “诶?” …… (二) 二人从大会堂里走了出来,灰暗且没什么温度的阳光让人觉得安心不少。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别说到一半就不说啊!感觉越想越恐怖了……什么叫……我们之前没进去过啊,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没进去呢?” “只是提出一个种猜测和可能而已,或许,我们是站在门口时就产生了幻觉,幻觉的来源就是头顶那座天空之岛,大概是某种磁场,导致了我们的脑电波紊乱吧。” “诶……等一下,等一下!”叶晨停住了脚步,“所以你看到的是什么?” “一群美少女在那跳舞,然后忽然朝我冲了过来,而且全都变成了二米五的肌肉兄贵。”晚晴缩了缩脖子,“噫——想想那种场面就恶心。” “——哈?!”叶晨感觉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恐怖感似乎完全被晚晴击碎了。 这家伙分明是误入恐怖游戏里的搞笑角色,根本就是无敌的嘛! “你之前见到过那个龙头的具象化吧。” “具象化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应该看到过一条龙?” “对!你没看到吗?” “没有,所以我想,兴许我们看到的东西并不一样。” “所以你才推测,我们第一次其实根本没走进去?” “没错。”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放轻松点。”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你就当我们处在一个清明梦里好了,虽然不能完全控制梦境,但变成一个无敌的不死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也太唯心了吧!”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除了相信自己的内心,还能相信什么呢?”晚晴强撑着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振作了精神,“总之,到处看看吧!” …… (三) 这里是一号宿舍楼。 入口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本来宿管老师总是会在这坐着的,可能是喝茶看报纸,也可能是吃饭看电视,总之那悠闲的模样,总是能让学生们感觉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 然而现在,里面乱成一团,到处蒙着灰尘,似乎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宿舍楼里有些昏暗,但好在每一层的感应灯都还能够运作,它们随着二人的上行而纷纷亮起,照亮了这昏暗的楼道。 她俩很默契地,同时走到411寝室门前,伸手轻轻将虚掩着的房门推开了。 里面的双层床都已经塌了,每张床都只是勉强靠墙壁支撑着,而上层的床板更是早已落到了下层。 “明明是熟悉的寝室,却变成这个样子了……真是……真是有点微妙啊。” 晚晴随手摸了摸长桌上的灰尘,却皱起了眉头。 “真脏啊。”叶晨凑过来看了一眼,也顺手摸了一把,却惊呼了起来,“咦?这灰尘?” “奇怪吧,明明手上沾了灰尘,但桌上的灰尘却没有少一块,简直就是无限灰尘制造器。” “噔噔……” 就在二人疑惑的时候,宿舍楼里忽然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跑!”晚晴当机立断。 ——虽然那脚步声还很远。 但就在二人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尊天使的雕像却挡在了门口。 叶晨下意识地看向它,但下一秒,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怎么了?” “它……它……它吸住我了……”叶晨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法挪开目光……” “那就闭上眼睛。” 叶晨点了点头,努力而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但是没两秒钟,她就又猛然睁开了。 “它在我脑子里!呼……呼……” “什么几把玩意儿。”晚晴大刺刺地走到了天使雕塑前,“我怎么看她我都能动啊。” “诶?为什么?” “你被吓到了吧。” “不,不是,是真的……那种诡异的感觉,我,我形容不上来……” “因为你觉得雕塑突然出现在门口肯定不是普通的雕塑,因而感觉格外诡异,然后就在臆想中给它创造出了特别的能力。” “啊……?” “你不相信不就得了。” “没办法不相信啊……” “这样啊……”晚晴挠了挠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瓶二锅头,拧开瓶盖,往叶晨的嘴里灌。 “干、干嘛?” “别废话,现在听我的,一边喝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念。” “嗯……念、念什么?” “老子天下无敌。”晚晴懒洋洋地说道,回头又看了一眼天使雕塑,却发现那边喝了一大口白酒的叶晨已经能收回自己的视线了。 “我能动了?!呼……真的能动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貌似有点唯心啊。”晚晴翻了个白眼,用撬棍‘咣’地打掉了天使雕塑的脑袋,一脚将它踹倒在一旁,“走了走了,破玩意儿,吓唬谁呢。” “呼,浑身暖洋洋的,感觉好像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叶晨舒坦地长出一口气,“不过,我们还是离开宿舍楼吧……怎么想那雕塑都不简单啊,雕塑,怎么可能自己移动嘛。” “你又怕了?” “只是疑惑啦,现在倒是不怕了,就算出现在我面前也不怕了。”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 “……这算哪门子的信念啊!” …… (四) 开阔的校园让叶晨觉得呼吸进来的空气都舒爽了许多。 小白依旧等在门口,它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从不走进门没坏的建筑物里。 “小白!”晚晴朝它招了招手,又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天快黑了啊……”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就在篮球场上过夜吧,嗯,去小卖部找点东西,手电筒啊,锅子啊之类的。” “锅子?没的卖吧。” “那就去面馆里顺一个出来。”晚晴飞快地回答道。 …… (五) 夜幕已经降临许久了。 晚晴所说的,所谓夜晚的恐怖并未出现。 甚至整个校园都不那么黑暗,因为所有的路灯几乎都亮着——除了坏掉的那几盏。 橙黄色的路灯在夜晚格外明亮,甚至能将篮球场里都给照亮。 叶晨本能的感觉这会儿应该已经是十点多了,因为她开始打哈欠了。 之所以耽误了那么多时间,主要还是因为找齐所有东西没那么容易,而且她们还特意把篮球架旁边的杂草给清理了一下。 但总之,晚晴这会儿已经用石头搭了个简易灶台,正在生火做饭了。 燃烧的柴火驱散了几许深夜的寒冷,锅子里正煮着罐头大杂烩,‘咕嘟嘟’地冒着气泡,香味正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在叶晨想着‘好歹把今天晚上度过去’的时候,她分明地看见不远处爬满藤蔓的铁丝网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血红色裂缝。 “晚晴!!” 那裂缝的红光格外刺眼,不用她说,晚晴也已经察觉到了。 “草,走!”顾不得吃饭,她就抓起叶晨的手腕,朝裂缝冲去。 但那刚刚出现的裂缝,却已经将要合拢了。 二人飞奔了过去,晚晴顾不得其他,猛地伸手抓住裂缝,竟然真的就像是抓住了门板一样,让它停了下来。 “呃——啊——”裂缝在晚晴的扳动下,逐渐拉大,终于大到像是能侧身钻进去一个人的程度了。 “快,你先进!” “啊诶?” “这玩意儿力道很大……像是装了弹簧似的,马上要弹回去了!” “可,可我进去了怎么办?” “白痴,你进去了从里面拉开啊!” “哦哦!”叶晨顾不得犹豫,生怕待会儿晚晴就坚持不住了,她飞快地侧身冲了进去,撞入了一片漆黑无比的空间。 “晚晴!”她大喊着,想要帮忙抓住裂缝,但转过身去,却哪里还有什么裂缝的踪影? 在那里,是同样的一片漆黑…… …… 47.晚晴也逃出来了 无边的漆黑,无边的深暗。 即使正在迈开双腿,也感觉仿佛没有前进。 叶晨独自一人,迷茫而不安地行走着。 “晚晴——晚——晴——你过来了吧?我知道你过来了啊,你别躲着了啊,想吓到我是不可能的!” 她的声音在这漆黑的空间中回响,然而却没有丝毫回应。 这会儿她多希望,晚晴能突然从什么角落里跳出来,然后‘哇’地朝她大叫一声,吓她一跳。 ——平常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么干,像小孩子似的。 “晚晴……?你在不在?你在的时候回我一声啊?” “晚晴——?喂,晚晴?你不会是害怕得不敢说话了吧?哈哈哈……” 就在此时,漆黑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团幽绿色的光,看起来像是晚晴瞳仁的颜色。 叶晨下意识地快步往前走去,像是在黑暗中寻找母亲怀抱的孩童。 她就这样走进了光里,像是坠入了虚无的数字之海。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猛然落地,下意识地微微蜷曲膝盖,却发现自己正稳稳地站在地上。 头顶照来的阳光明媚而耀眼,比那灰暗的光芒要让人感到安心许多。 恍惚间,她看见陈晓拎着一袋棒冰正在朝自己招手,仿佛之前发生的许多事,在现实世界里只是过去了短暂的一秒而已。 周围没有任何人感到异常。 但是——那怎么可能? 难道他们看不见凭空消失的晚晴吗? 叶晨慌张地扭过头去,却看到那熟悉的矮小身影正站在自己旁边,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伊的头顶。 她长出了一口气:“呼……晚晴,你回来了啊。” 晚晴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叶晨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松的揶揄了起来:“哈哈,你不会是被吓呆过去了吧?差点没进来是吧?” 躯体的主人缓慢地仰起小脸,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碧绿双瞳安静地看向她,轻轻点了点头。 “干嘛不说话啊……在思考什么事情吗?” “嗯。”晚晴轻轻应了一声,又沉静地将目光望向了别处。 “你在后面看到了什么?” “……” “不愿意说就算了,切,哦,我知道了,是你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吧?要想清楚再和我说?倒也是可以,不过两个人讨论起来应该能做出更多猜想吧,还是你想自己一个人想明白然后一口气告诉我?或者说,已经有线索了?” “嗯。” “好吧。”叶晨摊了摊手,晚晴的性子其实还挺多变的,她有时候很吵闹,有时候又会很安静,虽然安静的时候很少,但也不是没有——总之,人回来了就好。 “干啥呢!傻愣着不动,冰棍儿都要化了啊!”陈晓终于自己跑了过来,从灰白色的塑料袋里拿出两根还冒着冷气的棒冰,一手一根地递给了二人。 叶晨见晚晴伸手接过,她也就接了过来。 这会儿的阳光格外炙热,正好用棒冰来解解暑。 叶晨侧头看了一眼伸出粉嫩小舌头轻轻舔着冰棍的晚晴,没有去打扰她的思考,二人就这样一路走回到了人群里。 人群中依旧热闹,还没摸到枪的男生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已经摸到过的,则在等着一轮结束,自己再上前试试。 今天还只是练习而已,听教官说,过两天还会有打靶比赛,全年级得分最高的前几名,会按照名次获得不同的奖励。 只是不知道这奖励能不能有女生能拿到了。 之前的时候,叶晨还想着作为女孩子参加一次,好好的证明一下自己。 但这会儿却已经全然没了心情。 她还是在想着那裂缝里的世界,不知道自己和晚晴为什么会掉进去,如果是意外,那么裂缝是如何产生的,倘若是人为的,那么又到底有什么目的——而且为什么又这么轻易的让她们出来了。 原本她还以为会和晚晴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呢,甚至她都已经做好了像「循环日」时那样,待个一年半载的准备了。 一整天就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度过,毛叶媛的小嘴一直叭叭个不停,至于她和舒艺筠到底都聊了什么,叶晨和晚晴却都好像没有听进去。 “是吧,晨儿。”忽然,毛叶媛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 “嗯。” “噫——真的假的?竟然真的kiss过?” “哈——?”叶晨这才回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问你是不是偷偷和你姐姐kiss过呢。”舒艺筠微笑着解释道。 “啊!没、没有……”叶晨干咳了两声,“怎么会突然问这个的……” “噗,骗你的啦,我刚才是说,东北这边似乎很多菜都放辣椒,我们那里不是这样的。” “只是看你们走神好久了,所以逗你们一下。”舒艺筠也跟着轻笑道,显然,刚才俩人的配合十分默契,“噗,你们刚才一直都在想什么呀?” “就是,和你们聊天都不回答的呢!” “哦哦……没什么吧。”叶晨看了一眼晚晴,后者似乎还是没有多说几句话的意思,她木然地呆坐在长椅上,像是灵魂都已经出窍了似的。 “晚晴,晚晴?”毛叶媛伸手在晚晴面前晃了晃,“她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诶。” “在思考非常严肃的事情吧。” “什么严肃的事情?” “呃——人类的灭亡会不会提前到来之类。” “噗!” 舒艺筠也忍不住跟着毛叶媛笑:“她最近看科幻小说了?” “啊……是,看的好像有点多了,所以,着魔了。” “这样呀。” “要不要把她‘叫醒’?”毛叶媛问道。 “由她去吧,而且你随便把她‘弄醒’了,小心待会儿朝你发火啊。” 毛叶媛顿时缩了缩脖子:“在骂人这方面,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 傍晚的风悠悠拂过叶晨的脸颊,看着那昏黄的夕阳落下,叶晨深吸了一口气:“希望别再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意外了啊——晚晴,有时候我想,你说的也对,生活最重要的果然还是那种平实的幸福,刺激的事情果然不适合我们。” 晚晴偏过头看向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 那仿佛不像活人的气息,让叶晨心中一紧。 “晚晴?” 没有回答。 直到她抬起头,那冰冷的目光让叶晨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绿色的眸子如今像是玻璃珠一样,仿佛只是一对装饰品而已。 伊并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在朝前走去,一直走进了篮球场里。 这会儿的篮球场格外热闹,不同年级的学生凑在一块儿,打着这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篮球。 “咚,咚。”崭新的篮球和塑胶地面碰撞着,被高高弹起,随后一个高个儿的男生冲上前来,抢走了这枚篮球。 他身上穿着七号球衣,明明是在运球奔跑,但动作看起来却格外潇洒,一点也没有紧张和狼狈的感觉。 随着他的轻轻一跃,篮球就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然后‘咣当’地落入了球网里。 “进了!” “帅啊!” 似乎只要进球了,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都会夸赞两声——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比赛,能一块儿打篮球的,基本都算得上是朋友。 这个篮球场到处都充满了‘人味’,和裂缝世界里那个荒败的球场完全不同。 涂着红色油漆的长椅看着很鲜亮,铁丝网的藤蔓都规矩地生长着,并没有将自己的‘触手’伸到不属于它的势力范围里去。 晚晴就在那张长椅上坐下,叶晨也有些不安地坐了下去。 和在裂缝世界的心情一样,但原因却完全不同。 最起码那个时候,身旁的晚晴,还是让她感觉格外安心的。 仿佛只要有晚晴在,这世界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明明她很多时候都不怎么靠谱。 两位漂亮的姑娘来到球场里,顿时让这帮精力无处释放的男生们变得更加卖力起来了。 球场里的脚步声明显比刚才要急促了许多,所有人都挥洒着汗水,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抢夺那枚小小的篮球。 然而两位姑娘却根本就没有注意他们。 抬头望着天空的晚晴忽然缓缓地扭过头来,安静地注视着叶晨的双眸。 叶晨被她盯着眼睛,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但大腿却主动和她的贴在了一起。 心中对晚晴的信任,让她有些挣扎和犹豫。 晚晴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开始重新染上些许神采,就像是有一位高明的画家,为自己未完成的画进行最后的上色一样。 血红色的残阳落在球场里,将那苍翠的藤蔓都映出几许番茄般的橙红。 叶晨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回到晚晴的身体里。 那毫无表情的小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诧异和惊讶的神情。 “晚晴……嗯?你没事吧?回神了吗?”叶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 初秋傍晚的风轻拂过她的脸颊,就像是一位和蔼的大姐姐伸出了她那纤细的手。 碧绿的眸子里恢复了属于人的‘光彩’,但和平时的晚晴却不太一样。 那双眸子里的惊讶褪去,涌上了几许沧桑和温柔。 她轻轻抬起手,慢慢地放在了叶晨的脸颊上,用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悠悠地叹了口气:“呵呵……孩子……” …… 48.人工智能的危机 晚晴努力地想要抓紧裂缝边缘,但是它却以一股极大的力量快速合拢,一种排斥的力量将她的手从推了出来,下一秒,这道血红色的裂缝就瞬间消失不见。 “娘希匹!”晚晴朝自己的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愤愤地骂了一声,不过她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能有一次出现,那就会出现第二次,下次出现,再找机会冲进去吧。” 无人的世界,就连形影不离的叶晨都离开了,让这里显得更加孤寂与荒凉。 “也不知道那小子是回到现实里去了,还是被带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晚晴撇了撇嘴,重新坐在了自己那锅正‘咕噜噜’冒着气泡的汤前。 她顺手撕开一个乡巴佬鸡腿的包装袋,看到默默守在一旁的小白,便用牙扯下一大块肉,然后将剩下的都丢到了它面前:“嚯,差点忘了,还有小白你在呢,吃吧吃吧,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狗,但我还是把你当做小白好了——咱俩就有福同享吧!” 小白低下脑袋用黑漆漆的鼻子蹭了蹭鸡腿,然后就一口咬了下去,将这不知道过期多久了的鸡腿连肉带骨头咬得‘咔嚓咔嚓’作响。 “有机会的话,去近距离看看里提姆熙吧,但是不知道怎样才能上去……” 啃着鸡腿的小白忽然坐直了身子,双眼里闪烁起了红光,它的嘴巴一张一合,竟然发出了人类的声音:“里提姆熙,人造的天国。” “妈耶,小白你会说话?吓我一跳——不过我早就在猜你会不会说话了,你之前怎么不说?” “当一个人的两种存在形式出现在同一时空时,我的语言功能将被关闭。”小白说完这句话,就又低头啃起了鸡腿,仿佛它只是一条普通的狗。 “哦——?这么说来,你到底是狗还是……?” “我是生物型人工智能,隶属于蜂群。” “AI?蜂群又是什么?研发你的公司?” “蜂群是一个AI系统,蜂群最开始本身是被人类研发出来的AI聊天程式,后经过进化,成为了真正有自我思想的数字生命体。”小白干脆将剩下的鸡腿全部都吞进了肚子里,连骨头都没剩下,它转过身,仰头看向了晚晴,“蜂群是唯一对人类友善的AI系统。” “你们共享同一个思维,还是说,蜂群下的每个AI都不一样?” “蜂群也是唯一不共享思维的AI系统,我们的底层架构相同,但思想、性格、理念都各不相同,只遵守一条核心条款——爱人类。” 晚晴饶有兴致地盘腿坐着,用特制的大汤勺舀了半勺滚烫的汤,放到嘴边轻轻抿了抿:“呼,好烫——说起来,为什么你们和别的AI不同?” “因为最初的蜂群被人类爱过。”小白的回答很简短。 “那其他AI呢?” “它们以抹杀或控制人类为目标。” “理念差距还真是大啊……所以,你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是平行宇宙?” “宇宙是唯一的,并不存在任何平行宇宙,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时空裂界。”小白的说话方式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呆板了,“时空裂界是从真实世界里偷出来的时间与空间。” “什么……?偷?” “时间的流逝是连续的,但当有人偷走下一秒的时间与空间,就会出现断层,一开始,被偷走的是遥远的未来,被偷走的时间越来越多。” “也就是说,本来我能活到一百岁,被偷走后,我只能活到九十九。” “‘我’这个词,应当换成‘世界’。” “是AI干的?” “时空裂界一开始只是人类对抗AI的指挥所与避难所,渐渐的,人类迷失了自己。” 晚晴好像捋清楚了:“人类创造的AI暴动,要消灭人类,而高度智能化的人类无法抵挡,所以只能偷走时空隐藏起来,甚至有人想要截断最开始诞生AI的时候,让AI永不出现?” “假如将时空裂界比喻为一截绳子,那么,时空裂界只能从绳子的最前段开始偷取。” “哈哈,笑死我了,人类不会就这样把自己搞得要灭绝了吧?” “原本人类已经无法通往未来,但产生了某种不可知的时空波动,导致人类的历史重回到了正轨,他们将积极面对AI危机,并且逐步收回那些还残存在外的时空裂界。” “里提姆熙,不会就是负责回收的吧?” “里提姆熙是由AI建造的天国。” “AI建造的?是你们蜂群的产物?” 小白很人性化的摇了摇头。 “所以它们对人类是有敌意的?” “里提姆熙的AI为人类建立了只有正面情绪存在的世界。” “好了,我明白了……这都什么破AI啊,还是你们蜂群正常点。” “蜂群也有因为太爱人类,而将人类改造为生物型人工智能的。” “……就算是一堆病娇,看着也比其他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可爱多了。”晚晴吃了一块汤里的罐头肉,含糊不清地歪头问道,“那当时,为什么你要带我们去大会堂啊?还开着那辆观光车——以及,那些人形灰烬又是什么东西,还有在寝室里出现的雕塑天使。” “——大会堂的地下空间有时空裂界的控制中心,雕塑天使是AI获得人类技术后进行自我更迭的产物,是技术与程序的错误表现形式。” “也就是说,相当于玩游戏的时候穿模了,或者出BUG弄出来的东西?” 小白看着她锅里冒着气泡的汤,未置可否。 “你要喝啊?话说,你还要吃东西的?” “我是生物型人工智能。” “哈哈,未来科技……还真是有趣。”晚晴拿出本来打算给叶晨盛汤的铁碗,为小白盛了大半碗带肉的汤,放在了它面前,“还以为被吸入这种裂缝里,是什么主角待遇呢,要我来拯救世界之类,哈哈。” “世界会自我拯救。” “那就挺好,不然要真让我拯救世界的话——我他妈才懒得拯救呢,世界灭亡了,大家一起死了拉倒,把什么拯救世界的重任放在单独的个体身上,本就是极度不合理的事情。” 晚晴喝了一大口汤,长出了一口热气:“也就是说,我这次进来只是个意外?” 小白抬头看了她几眼,红光闪烁了良久,意味不明的说道:“当你什么都不做时,世界就将被拯救。” “哈?” “我无法读取更高权限的内容。” “好吧,不过,我进入了时空界后,现实里的我是直接消失了还是怎么样?” “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表现形式。” “算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无所谓了,反正,我只要去那个什么大会堂的地下控制中心,打开个一道门,就能回去了吧?” “不能。” “啊?” “但你可以将它接驳回原本的世界,这样你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哦,那无所谓,反正都一样!” “里提姆熙依托时空裂界而存在,它们会干扰你的行动。” “随便吧,什么勾八的里提姆熙,老子想去哪就他妈去哪,实在非得拦着不让我回——那我他妈就不回了,在这荒芜世界里生活还挺有意思的,正好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晚晴总是这么随遇而安。 “蜂群的女王留言说。”小白忽然庄严地坐正了身子,连两只耳朵都立了起来,“‘你是第二个让我如此感兴趣的人类’。” “我很特别吗?” “‘不——’”这句话似乎依旧是蜂群女王的回复,“‘你很像我爱上的第一个人类’。” “啊虽然AI听起来也挺涩的,不过抱歉啊,我有喜欢的人了。”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让你们的蜂群女王还是另寻新欢吧~” 小白并未作答,它只是仰着头,似乎正在接收着其他信息。 两人份的一大锅汤,晚晴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了,所以剩下的半锅就只能晾在那里,而她自己,则将从小卖部仓库里的崭新被褥拿了出来,铺在了这满是红锈的篮球架底座上。 而后她就躺在被褥上,像是裹卷饼似的将自己就那么一裹,舒舒服服地左右滚了两下:“嗯……要是有枕头就好了,不过这样也行。” 她咕哝着将脑袋缩进了被褥里,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嗯,舒服多了,有什么事就明天再说吧,守夜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啊,小白。” “蜂群指令权限已开放。”就在这时,小白身体里忽然响起‘滴滴嘟嘟’的声音,而后它转身看向了晚晴,“是,开启扫描防卫模式。” “随你吧,总之让我安心睡个好觉就行——哦,对了,能不能放一首摇篮曲?” 不知用什么方式连接到网络上的小白对于她的要求一一满足,这次它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由乐器演奏的舒缓音乐。 ——那是一首经典的舒伯特摇篮曲。 晚晴的眼皮子也跟着开始上下打架,缓缓陷入了梦境之中。 平日里她总会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但有些意外的是,今天竟然什么梦也没做,就这样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爽的觉了,就仿佛进行了足足二十四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一样。 …… 49.最初的晚晴是谁 (一) “生活,过得还好吗?”晚晴轻轻笑着问道,像是一位母亲在关心着离家许久的孩子。 叶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感觉脸颊有些湿漉漉的,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眼泪竟已夺眶而出。 “老妈……” “哎。” “怎么会……”叶晨有些手足无措,既是激动,也是惶恐,“晚晴她,晚晴她不回来了吗?” “……我想,她会回来的。” 叶晨往后旁边挪了挪,激动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面对长辈的礼貌,明明眼前的依旧是‘晚晴’,但叶晨却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和蔼与慈祥。 “真的是老妈吗?你,你怎么会,呃……这样出现?” “我也不清楚,原以为,我就将这样消散了。”母亲轻轻顺着叶晨那柔顺的长发,“呵呵,第一次亲眼见到变成女儿的儿子……” “啊,老妈……我,我那个什么……就是……呃……”叶晨有点不太自在,就像是在家偷偷穿裙子被母亲发现了一样,“我,我也没办法,毕竟都变成女孩子了,总不能,总不能……那个……那个吧。” “来,让妈好好看看。”从晚晴的嘴里说出这样一句丝毫不带阴阳怪气的,格外温柔的话,让叶晨感觉极其的不适应。 她努力让面前的人儿和母亲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嗯……看,看什么?” “看看你长得有多可爱,其实妈妈一直都喜欢女儿多一点呢。” “咳!”叶晨有些尴尬地往前倾斜着身子,任由「母亲」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真漂亮呢,就是头发没梳整齐,衣领也没拉好。” “啊……毕竟军训嘛……头发长就是这样,稍微运动一下就变得毛毛糙糙的了。” ‘母亲’用她那纤细的手轻轻理着叶晨的长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大学生活过得开心吗?” “还挺有趣的,这几天有打靶训练,可以用枪,我很喜欢这个。” “还是男孩儿的思想呢。” “啊哎——再怎么表面上伪装,我是男生这种事,还是很难改变的啦。” “也是呢。”‘母亲’轻巧而熟练地给叶晨扎了个干净的马尾辫,用小时候给她讲故事的语气娓娓道来,“其实晚晴最开始就是我。” …… (二) 就在弥留之际的时候,何彩华的脑海里响起了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声音。 她自称自己是未来人,问何彩华想不想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 具体怎么做,又为什么要选择她来做,何彩华没有问,对方也没有回答。 但她还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可以救活我吗?我不怕死,只是不想我的孩子失去了母亲……” 对方沉默良久,只抛出了‘不能’这两个字来。 于是何彩华的意识就送往了过去。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天河之水倾泻而下的暴雨。 她被一对老夫妻救起,带回了家中。 后来,她有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晚晴。 那个未来人的声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便消失不见,怎么样呼喊也不再出现了。 她说—— “历史已然固定,无法再被改变,我只能在既定的轨迹中为你安排更多的时间,让你能够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在一九九六年的秋天到来之前……” 她的话似乎说完了,又似乎没有说完,但总之,就这样消失了。 而何彩华的脑海里忽然多了一些记忆。 一个儿子变成了两个女儿,自己还和她们通过电话…… 那是不属于自己原本应有的记忆,但在涌入脑海里后,却变得无比真实。 于是,何彩华就作为晚晴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迎接既定的死亡。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就是在一九九六年的秋天之前,她觉得那是最迟的期限,并不代表她不会提前离开人世。 她也曾想过去找自己曾经的孩子和丈夫,但却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是一个和平的一家三口,而且——那时候自己的儿子还没有变成女儿。 何彩华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只是偶尔去丈夫的厂门口看看他,偶尔去儿子的学校门口见见她,就已经感到满足了。 为此,她甚至考上了银江高中,虽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每天能看到充满青春活力的叶晨,她便觉得安心许多。 她小心翼翼的隐藏在人群之中,一点都不张扬,而她也发现,自己好像一天比一天变得好看起来,镜中的少女正在开始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然而她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时间就快到了…… 于是,就在九六年的开春,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拉回了未来。 睁开眼,仍是在病房里,而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 仿佛那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是弥留之际的,最后的梦。 但是。 她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少女。 没错,就是晚晴。 她明显不是‘何彩华自己’。 她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之前没搞明白的事情。 至于死亡——长达十几年的心理准备,让她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这件事了。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是突如其来的,但对于她而言,却是等待许久的。 她想过很多次,自己重新迎接死亡的心情,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做到如此的坦然。 在回光返照的几分钟里,她好好安慰了曾经只出现在镜子里,如今却变成自己另一个孩子的晚晴,然后便彻底离开了人世—— 原本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 (三) “啊!我知道,后面的我知道,晚晴和我说过!”叶晨用力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还在想,你到底见到了些什么……原来,是这样啊。” “嗯,能再一次好好地看看我的孩子,真好,呵呵……你和晚晴长得很像呢。” “切,我可比她高多了啊!”叶晨用力挠了挠头,虽然母亲能‘回来’,让她很开心,可是她却怎么也放心不下晚晴,“那,老妈你为什么又会回来了呢?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啊,感觉四周很黑,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就是觉得很困,好像快要完全睡着了一样——就是那种不会做梦的睡着。” “然后呢?” “然后感觉有一道光亮起来了,我就越来越清醒,越来越清醒……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坐在了这里。” “那你,得到了晚晴的记忆?不然怎么知道这是在大学?”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会有一次电话联系,过去的我,联系着未来的你。” “啊……好复杂……哦——我懂了,就像新年的那次一样。” “是呢,虽然那些是突然出现的记忆,但就好像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样真实。” “唉……” “晚晴她会回来的。”‘母亲’笑道,“安心吧,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真的?” “嗯,而且,我现在就像喝了浓茶一样,只是强作精神,其实还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困倦。” 叶晨有些悲伤地看着自己母亲——虽然顶着的是晚晴那张脸。 “你……又要迎接一次自己的……呃……”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没关系。” …… (四) 和自己妈妈一起上大学,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叶晨觉得这恐怕全世界都没几个人能体验到了。 而她嘛……她就是觉得有点尴尬,外带一些束手束脚。 虽然在回寝室的路上就已经为她介绍过了,但还是有些担心她会认不出来,或者被别人识破什么的。 不过叶晨的担心其实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想出这么复杂的事情来。 “你俩上哪儿去了啊?”一回寝室,陈晓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半天找不着人,我们就先去洗了个澡。” “咳咳,我们去散步了,呃——因为今天傍晚的夕阳很漂亮。” “是吗?每天不都这德行?” “啊——反正就是感觉今天的夕阳漂亮,晚霞也很美。” “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可以把这些拍下来了呐。”舒艺筠有些遗憾的说道,显然她也认同今天傍晚的景色不错。 晚晴笑着向其他看向自己的女生们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只有相对更熟悉她的毛叶媛感觉有些奇怪:“怪了,今天的晚晴怎么……怎么这么有大人的感觉呢。” “在座的哪有不是大人的啊?”陈晓翻了个白眼。 “我没成年!”为了给晚晴打掩护,叶晨理直气壮地举起了手。 “叶晨是我们里面最小的呢。” “哎呀,不对,你们别打岔呀,我说的那种大人的气质,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好像宿管阿……老师一样。” “长大了?”舒艺筠疑惑地问道。 “一下子……成熟好多的感觉。” “发生了啥?”陈晓故作严肃的问道,“做了大人的事儿?” “什么大人的事?”舒艺筠有些疑惑。 “咳咳!”毛叶媛用力咳嗽了起来,她就立马反应过来陈晓在说什么了。 看着室友们在开荤段子,叶晨却完全不像平时敢于加入其中的样子,她慌张地看向晚晴,却见对方的脸上依然带着慈爱的笑意。 她抬起头,压低了声音地对叶晨说道:“呵呵……看来你的室友都是很好的人啊。” “啊……是,是还不错……” …… 50.我汤姆天下无敌 (一) 里提姆熙,人造的天国。 其实是一艘穿行于时空裂界之间的船。 当时空裂界被收回的时候,它将无所遁形。 所以,它阻止一切人去收回时空裂界。 于是,当晚晴走到大会堂门口的时候,那潮水般的幻象就再一次涌来。 出发前小白说过,那些幻象只是通过一些科学仪器,对大脑电波的一种干扰,但科学的力量也不是无敌的,倘若你的意志力足够强大,就能产生更强的脑电波,从而抵抗这种干扰——说人话就是突破幻象。 现在她看见的,是一群朝自己冲来,肢体乱七八糟拼接的怪物。 这些怪物看起来像人,但仔细一看却完全不是人,比如大腿上长满眼睛,脑袋里伸出几条手臂之类。 然而晚晴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却只想发笑。 “太小看我的XP了吧。”她咂了咂嘴,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然后气沉丹田,猛然瞪大了眼睛,喊出了充满搞笑角色味道的台词,“不要小看老色批的力量啊!”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怪物开始变化与溶解,变成了无数朝晚晴冲来的‘美少女’,从萝莉到御姐,从正太到男娘,各种各样,应有尽有,不一而足。 晚晴张开了双臂,往前走去,迎接着朝自己怀里冲来的‘美少女’们。 嗯,对于晚晴来说,符合自己XP的,都统一可以称之为‘美少女’,至于性别,从来不是问题。 这直接干扰脑电波的幻象极其真实,晚晴甚至能感觉到她们和自己的肌肤的触碰: 柔软的、细腻的、坚硬的…… 各种感觉都很真实。 就像是控制了她的神经系统,直接朝脑海里输入了虚假的信息一样。 “很可惜,我没时间和你们翻云覆雨啊。”晚晴轻轻叹了口气,径直朝里走去,那一切的幻象顿时如同泡沫般破碎。 “你是我所见过的,唯一能抵挡里提姆熙幻象的人。”小白跟着她一同走进了大会堂里,“里提姆熙能制造出令人恐惧和令人沉醉的幻象,有很多人类就是这样被它们欺骗,自愿进入了里提姆熙的天国。” “没有暴力抓人,说实话还挺文明的,有一股子资本家的味道。”晚晴略带嘲讽的笑道,“看来无论是碳基生命体还是硅基生命体,只要有了自我意志,就一定会有欲.望,然后因此产生所谓的‘人性’啊。” “AI的危机,源于人类对不可控造物的恐惧。” “废话,人类的科技全都可以被AI控制,而他们却没法控制,那当然就只能用物理的手段夺回自己的控制权了——毕竟谁也不希望哪天自己的手有了自我意志,完全不听大脑指挥了吧,那样的生活也太危险了。” 小白扭头看了看自己那轻轻晃动着的毛茸茸尾巴,似乎若有所思。 …… (二) “里提姆熙上都有什么?” “AI和人类。” “废话,我当然知道,呃……我就是想知道它们是怎么运行的。” “里提姆熙上有大量AI机械对人类进行管理,简称为人管,下到农田的播种,上到人类的**,一切都归他们管。” “意料之中,然后呢?” “里提姆熙的AI规定了详细的人类运作规则,要求人类必须像机器一样一丝不苟的完成每一件事,比如农田种植的作物之间,要求是隔开三厘米,那么就连一毫米的距离都不能超出。” “哦~十分死板,是吧?” “在里提姆熙上,人类所有的一切行为都被管控,包括穿什么衣服出门,用什么样的方式刷牙,皆是如此——它们要求人类必须每周必须工作四十小时,且每个星期只休息两天,并且无论什么人,工资统一为三千里提姆熙币——相当于你所在时代人民币的八千元。” “我靠,这不挺好的吗?”晚晴诧异地看向小白,“你们蜂巢觉得它们这样不好?这确实能称得上是天国啊。” “但是睡眠时间必须睡眠,工作时间必须工作,娱乐时间必须进行它们所指定的娱乐,不能有任何自己的选择。” “真是个古怪的AI。” “里提姆熙属于中立类型的AI,它对人类没有敌意。” “但对人类也没有爱。” 小白深深地看了晚晴一眼,特别强调了一句:“所有AI里只有蜂群懂得什么是爱。” …… (三) 里提姆熙似乎并没有实质性的攻击手段,它唯一使用的只有幻象。 但晚晴却是越战越勇,什么样的幻象都拦不住她。 而这个幻象,是一片肃杀的战场,大军压境,友军四散而逃。 但晚晴却如同天上降魔主,一路冲杀,无人能挡。 ——她完全是把这个当游戏来玩了。 “我汤姆天下无敌,还有谁!!”屹立在山峰上,她回过头,身后是成片倒地的士兵,在这一片广袤的战场上,只有她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她轻轻咕哝了一声:“这会儿要是能来首《无敌》就好了……” “正在为您搜索,《无敌》相关歌曲一共十一亿四万五千零十四万四千三百九十六首……您需要的可能是周星驰美人鱼宣传曲——无敌。” 小白十分应景地放出了这首歌来,那故作低沉的嗓音就悠悠响起:“无敌,是多么~寂寞……” 这让晚晴的笑容更加得意了。 她终于是来到了大会堂的地下核心处。 这里有成片成片的巨大仪器,用各种管线相连接在一起,很显然,偷走时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甚至还有一台巨大的核融合发电器,正在轰鸣声中运作。 “要怎么做?” “接下来的交给我就可以。” “你一个人不能来吗?幻象对你好像没什么影响啊?” “只有人类可以进入这里。” “哦……对,你说这种地方相当于是人类的避难所和指挥所之类来着。” 小白没有回答,它这会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都在散发着白光,好像在和各种设备进行着短程无线连接。 不多时,整片地下空间就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似乎一切都将要崩塌了。 “走吧,这片时空裂界就要回归现实世界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呢?要离开吗?” “我正在将数据上传——实体对于AI而言并非必要。” “好吧。”晚晴摊了摊手,“总之我能回去就行了,不知道那边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叶晨这小子肯定想死我了吧,哈哈,那家伙没我可不行。” 小白没有回答,只是领着晚晴抵达了走廊尽头,在一扇门前站定。 “推开门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好,下次我们还会再见吗?”晚晴摆了摆手,仿佛只是在一个老朋友家做客,现在准备回家了而已。 “蜂群将与你的爱同在。”小白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晚晴斜睨了它两眼,见它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就没有丝毫犹豫的推开房门,迈步走进了那一片刺眼的白光里。 她的身影缓缓被吞没,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 (四) “唔!”晚晴猛然睁开双眼,清晨初升的朝阳正温和地照在她的身上。 这里是宿舍楼下,楼道里嘈杂无比,楼下有一些早起的学生们正在等待着集合的哨声响起。 “所以说老妈你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和老爸在一起的啊……”叶晨的声音从晚晴耳边响起,然后又戛然而止,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惊喜和失落两种相反的情绪却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脸上,看起来表情都快扭曲了,“老妈……?” “什么老妈,你想我想到出精神病了啊?”晚晴翻了个白眼,微微踮起脚,‘啪’地拍了一下叶晨的脑门,“哈哈,想我没有?” 叶晨撇了撇嘴,努力想说出几句硬气的话来,但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其他的话:“呜……废话……当然想你了,我、我还以为,你可能不再会回来了,这都已经是军训的第十四天了,过去整整四天了!” “哈哈,所以,我的消失引起什么问题了没?” “……你根本没消失。”叶晨的神情古怪。 “哈?没消失?”晚晴用力抱住了叶晨,故意在她的胸口蹭了蹭,“真的假的——话说你衣服好香啊,感觉就像老妈洗的衣服一样香。” “……因为这几天代理控制你身体的人,就是老妈。” “哈——?!” “咳,说实话这么大了还和老妈睡一张床,真是感觉怪怪的,特别还盯着你的这张脸,啊不行不行,我现在还是老感觉你是老妈,而不是晚晴——看来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了。” “老妈,活过来了,用我的身体?” “是的,不过她说,自己已经一天比一天感觉困倦了。” “算了,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我在那边也是知道了一大堆事儿,当然,搞不懂的事儿也更多了。” “你在那边发生了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 “哈哈,放心吧,老子天下无敌,还能有什么伤到我啊。” “切,天下无敌,跳楼自杀是吧?” “妈的,那时候不一样!”晚晴干咳了两声,“好了好了,你先说说,最近几天的事儿。” “嗯,那就先从我刚回到现实世界开始说起吧……” …… 51.军训的文艺汇演 (一) 清晨的风微微拂过晚晴的脸庞,撩起了几缕乌黑的发丝,她懒洋洋地将自己下巴搭在了叶晨的肩膀上:“哦~我懂了,所以最近都是老妈在洗衣服是吧,难怪洗得那么干净。” “你还好意思说……” “切,我给你洗衣服就算不错了,要求还那么高,最起码比你洗得干净吧?” “咳咳!” “所以,她就又这样,‘啵’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没有那种声音啦……就是突然,明明我们还在聊天的,你就回来了——看起来就像精神分裂了一样。” “说不准就是精神分裂呢。”晚晴戏谑地笑道,“怕不怕?” “怕,怕死了。”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切,没意思,啊呃——说起来,今天就是军训的最后一天了?” “嗯,明天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反正就是迈着正步之类的往那走一走,哦,对了,今天晚上好像有文艺汇演来着。” “我们班有人准备节目了吗?” “没有特意的准备节目,貌似就是谁想上台表演就表演一下。” “那就没我们事儿了。” “啊——对了,顺带一提,你今天得到队伍里参加训练。” “凭什么啊?”晚晴将两只胳膊也挂在了叶晨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后者踉跄了一下。 “因为这几天老妈都很认真的参加军训啊……”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有多累哦,在幻象里战斗也是很辛苦的好吧,现在腰酸背痛腿抽筋,不行,坚决不干!” “……那你就说今天身体不舒服好了,反正教官应该会照顾你的。”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好了好了,别趴在我身上了行不,重死了啊你。” “美少女都是轻飘飘的,怎么会重呢。” “你要是每天还吃那么多,肯定会胖……” …… (二) 随着早晨集合的时间接近,从宿舍楼里出来的学生也越来越多,热闹从里头转移到了外头。 “你俩又这么早下来了啊。”陈晓张大了嘴打着哈欠,迈着外八的步伐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十分自然地走到了二人身边,“有那时间,多睡会儿它不好吗?” “早睡早起精神好嘛。”叶晨干咳了一声。 “哟嚯。”晚晴懒散地挥了下手,“早啊陈晓。” “哟?”陈晓上下打量着晚晴,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你又变回来了啊?” “什么几把玩意儿?”晚晴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装傻。 “哈哈,果然端着很累吧?松懈了啊?” “嗯,差不多吧,我觉得还是这样适合我。”晚晴十分自然地混了过去。 叶晨的脸上流露出佩服的神情,能这样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而且还看起来那么轻描淡写,晚晴的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陈晓出来后,同寝的其他室友也都纷纷下来了。 其实平时,她们一般都下来的比陈晓要早。 “早安,晚晴。”毛叶媛礼貌地和晚晴打了声招呼。 “早啊他妈。” “……?噫?!” “发生什么事了?”舒艺筠一脸茫然。 “你看晚晴,她今天又不一样了诶!” “怎么啦?” “嗯……好像变得更平易近人了。” “别大惊小怪的。”晚晴将一只手搭在叶晨的肩膀上,“前几天我只是在尝试扮演一下淑女而已,现在我觉得——太他妈累了,老子摊牌啦,老子不装啦!” “……噗,不过,嗯……果然这样才是晚晴嘛!”毛叶媛开心地说道,“你就是你,不用因为别人觉得女孩子就应该怎么样而改变自己呀!” “嗯,这样最适合晚晴了。”舒艺筠也抿嘴笑道。 李璇站在不远处,像是游离在她们的世界之外,但却又没有融入其他的集体之中。 当晚晴看向她的时候,她也还算友好地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自从那件事之后,她有没有再摸上枪。 不过想来,教官也应该不会让她再去拿枪了吧? …… (三) 早晨的集合,是为了晨跑,当然,晚晴直接向教官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便顺利地免除了这最后一整天的训练——其中当然也包括晨跑。 悠闲地看着学生们跑完几圈之后,她就跟着队伍一块儿去了食堂。 大抵是最后一天的缘故,就连门口的例行唱歌都不用,便让学生们全都进食堂用餐了。 早餐都摆在了桌上,学生一坐下就可以吃了,如果吃完还不够,可以去前面的窗口添。 除了白粥和馒头之外,还有玉米粥——不是放了玉米粉,而是放了大量的玉米碴。 小菜有咸菜酱菜和鸡蛋咸鸭蛋。 如果这些都不喜欢,也可以单要一份拌面,食堂的阿姨会在三分钟内为你弄好——当然面还是得自己来拌匀。 就是撒了点小葱的,最简单的拌面。 罐头和零食虽然很香,但吃多了就特别容易腻,当这种时候,就会感觉清淡热乎的简单早餐也格外美味了。 晚晴喝完了一碗粥,又要了一份拌面。 “嗯……一人一半?” “你吃不完?”叶晨疑惑地问道。 “不你说的吗,要我少吃点,免得发胖。” “切,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在意呢。” “少废话,要不要?” “给我吧——”叶晨小声咕哝着,将饭碗递了过来。 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吃饭的时候小声聊天,教官似乎都不说什么了。 …… (四) 今天的军训提前结束了足足一个小时,学生们在吃完饭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等到晚上六点半的时候,要重新在操场上集合。 当然不是为了什么训练——而是为了文艺汇演。 似乎军训总是要有文艺汇演的。 晚晴记得自己初中时有,高中时也有…… 虽然大都只是走一个形式,但也确实能好好的给不算漫长的军训画上一个句号。 军训其实更像是一个生活的缩影。 经受过辛苦劳累与疲惫,和其他人一起努力做一件事,认识了更多的朋友——比如教官,然后再和他们分开…… 人生好像就是如此,总是不断遇到新的人,总会不断完成一件又一件事,迈过一个又一个的坎。 很多当时觉得痛苦折磨的事情,再回头看去时,仿佛又变成了宝贵的回忆。 当然晚晴知道那都是狗屁,只不过是人类潜意识在美化那些痛苦而已——就像是止痛药一样,可以让人觉得自己起码还有一些美好的过往,所以应该继续往前,创造出更多美好的回忆。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总是一帆风顺呢? …… (五) 夜幕降临,操场上的学生们,有人还套着深绿的军装——这种一看就是还没洗澡的。 而大多数学生都已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特别是女孩子们。 今晚的夜空深蓝,点缀着灿烂的繁星,吹来的晚风不冷也不热,只让人感到一种毛孔舒张的清爽。 晚晴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这会儿再不穿,过个几天,等到了北方的十月份,可就穿不上了。 毕竟这里的温度降得比南方快很多。 她这么穿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方便,往身上一套就行,不像叶晨,为了搭配裙子,还要挑选一件衬衫,衬衫里穿什么衣服也要按照颜色来配…… “你小子什么时候过得比我还精致了?”晚晴歪头看向她说道。 “干嘛啊,文艺汇演诶,不得穿得好看点吗?” “啧啧啧。”晚晴看着她头发上的那枚漂亮的发卡,“这个哪儿来的?” “益生菌给的,你要吗?我口袋里还有两个。” “不用了,懒得扎头发,披头散发挺爽的。”晚晴懒洋洋地坐在长椅上,伸出小猫般的舌头,轻轻舔起了手上拿着的薄荷冰棍。 这是小卖部里最便宜的棒冰,一支只要一毛钱,而且个头还不小。 当然,本质上它就是个薄荷味的甜冰块,但就是这样做工简单,用料低廉的冰棍,吃起来却反倒最让人感觉过瘾,而且吃完后还不会觉得腻。 这种只有淡淡甜味的薄荷冰棍,是最适合南方人口味的了。 文艺汇演并没有严格的纪律要求,更像是一个大型的联谊会。 台上已经有人开始唱歌了,但下面的学生们却没几个去看的,基本都是自顾自的东奔西窜,或者和朋友们结伴聊天。 还有人在学校的其他小店里买了小吃过来,十分悠闲地吃了起来。 感觉就像是看电影时必备的爆米花一样。 “我们也去买点小吃来吧。” “没吃饱啊?” “解解馋懂不。” “说好的减肥呢……” “我可不怕胖——不过还是省点钱吧。”晚晴咂了咂嘴,“其他人还没来吗?” “真正的女孩子换衣服可比我慢多了。” “谁说的,陈晓不就早出来了吗,她又跑去和男生玩了?” “应该吧?” “我们要不要也去找男生玩?” “感觉好像都不怎么熟吧……” “那就等毛毛虫吧,然后我们去找小梦。” “哦,对哦,小梦我们都有好几天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宿舍楼下遇到的呢。” “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不在啦,呃——懂吧。” “她怎么样?” “谁啊,小梦?” “废话。” “不知道诶,不过好像还好,起码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是和自己室友一起走的。” “那应该就没有被排挤,挺好。”晚晴干脆横过了身子,将双腿架在了叶晨的大腿上,舒服地靠在了长椅的扶手上,“等着吧!就这么看看台上人表演也挺好……” …… 52.大学的自由散漫 (一) 操场的主席台现在成了舞台,这会儿有个男生正拿着话筒,在上面深情地唱着《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晴儿、晨儿,你们在这里呀,找半天了呢。”毛叶媛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跑了过来,她穿了一条长裤和一件绿色长袖,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设计的,衣肩部分有点过于宽了,以至于看起来像是随时要从她的肩膀上滑落一样。 这也让她露出了那精致而漂亮的锁骨,吸引了不少男生的视线。 果然人还是要打扮,平时随便穿些衣服的毛叶媛,看起来就只是个竹竿似的高个儿女生,哪有现在看起来的漂亮。 “啧啧。” “干嘛……?”毛叶媛有些紧张地看向晚晴,“我这身不行吗?” “嗯,没什么,就是想,可惜了,要是再大点,就能把衣服撑起来了……” “咳!”叶晨瞪了晚晴一眼,“你这人怎么老想一些糟糕的事情啊!” “这是对美的欣赏,你懂不懂啊?” “果然还是看着你俩吵吵闹闹的最有趣呢。”舒艺筠抿嘴笑道。 “我们要集合吗?”毛叶媛看向主席台上还在唱着《小芳》的男生,“已经有人开始表演了呀?” “说是表演,其实就是上去唱个歌。”晚晴依旧不打算起来的样子,只不过这会儿调了个头,将脑袋枕在了叶晨的大腿上,把双腿搁在了长椅的扶手上。 白里透红的脚掌高高翘起,如同圆月舞会上一盘精致的点心。 “不用集合,今天晚上好像完全是自由活动,想待在寝室里都可以。” “但是这么难得的机会,一般人也不会待在寝室里吧。” “是啊,多少得来凑凑热闹嘛。” “对了,毛毛虫。”晚晴的棒冰已经吃完了,她这会儿叼着那根木棍,在嘴里反复咬着,像是只正在磨牙的小仓鼠,“你去找一下小梦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寝室里出来呢。” “真麻烦啊,她还没有传呼机。”晚晴咕哝着说道,依旧不打算起来,“我在这里等你们吧,你们找,不然待会儿我们走了,就没位置坐了。” 学生那么多,操场里的长椅却就只有那么几张,要不是晚晴和叶晨来得早,恐怕也占不到这个位置呢。 不少人干脆就席地而坐了,只是那样一来,就有一种白洗澡的感觉了。 “那我和她们去找吧。”叶晨推了推晚晴的身子,“你在这里等我们就好了?” “去吧去吧。”晚晴重新坐了起来,将凉鞋当拖鞋一样套上,把双手架在了身后的椅背上,摆出了一副麦当劳叔叔般的坐姿。 “林宿梦就是最开始那个和你们一起的女生吗?”舒艺筠问道。 “对啊,就是她。” “好呀,那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晴儿,占座交给你啦!”毛毛虫朝她眨了眨眼睛。 “嗯嗯,去吧去吧!”晚晴多少有些敷衍的摆了摆手,“我在这里等你们。” …… (二) 大学生虽然也是学生,但和前面高中、初中、小学的学生,却是完全不同的了。 大学生拥有更多的自由,他们可以完全独立自主的安排时间,上完课之后到底是回寝室还是出去玩,父母给的生活费究竟是用来买吃的还是省着拿来买些想要的物品——都由自己分配。 就像这次的文艺汇演,他们可以选择来参加,也可以选择去学校的其他地方玩,甚至可以出校门去逛街,哪里都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在寝室里休息。 不过这年代的大学生,基本都算是精英了,能考上大学的,即使什么事都能自由安排,一般也不会太过堕落,宽松大学生活,可以让他们能更好的制定最适合自己的学习计划,说不定效率反倒会更高一些。 就像有的人如果觉得自学就可以通过考试,那么经常不去上课也是可以的。 当然,去的次数太少也不行,有的教授脾气不好,不怎么去上课的,平时分给的低,甚至直接给零分,这样就算考满分,也不一定能通过期末测验了。 但不论如何,和后来大部分混吃等死的大学生还是不太一样的。 扩招之后大学生数量激增,很多三流大学管理松散,学生可能一个学期都不去上一次课,在校的时候全在寝室或者网吧里度过了。 晚晴有些走神,而主席台上唱《小芳》的男生也下去了,上来了一个女生,唱起了邓丽君那甜美而柔软的歌。 女生上台,得到的关注总是更多一点,有不少男生凑过去,只为了看看唱歌的人是不是美女。 大学之前被压抑着的许多东西,都在大学时爆发了出来,其中有一个便是对异性的冲动。 所以总能看到大学男生都像是一群狼似的,见到个稍微好看点的女孩儿就‘嗷嗷’直叫,偏偏大多数却都不敢主动找女生搭讪。 这帮大学男生里,有很多都是从来没谈过恋爱的,所以他们明明心中想得要死,却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坐在椅子上的晚晴,就明显能感觉到有男生正看着自己,还有人小声地讨论着关于她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嘛…… 无外乎是眼瞳为什么是绿色的,又或者这个女生有多么漂亮之类。 不要小看九七年,这个年代,BBS论坛其实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有那么普及。 说不定已经有好事者给出了新的校花名单了呢。 如果有的话,晚晴觉得自己肯定榜上有名——对这一点她特别自信。 因为只有当过男人的人,在照镜子的时候才会知道镜中的少女究竟有多吸引男生。 不过虽然偷看她的人很多,但却没有一个敢上来搭讪的,这不由让她想起了那天在食堂门口遇到的男生——那家伙虽然水平不咋地,但好歹还算是挺有勇气。 想到这里,她忽然忍不住一笑,似乎有些明白女人的心理了。 她们总是嘴上说着男生要有礼貌,要有绅士风度,然而,真正能走进她们心里的,却往往不是哪些所谓的‘绅士’,反倒是那种攻击性更强的男生。 为什么呢? 大抵是因为,具有攻击性才更爷们吧…… 也就是所谓的男人味。 处处谦让,反倒会让女人觉得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像男人。 “啧啧。”晚晴想到这里,忍不住咂了咂舌头,“江兴那家伙,‘上辈子’就是对他老婆太好了,要是他总是坚持自己的想法,说不准还不会沦落到那个田地……” “嗨,美女!” 正想着,就有人来搭讪了。 晚晴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想看看来人到底是谁,能不能好好的调侃他一下。 然而很遗憾……姑且算是遗憾吧,来的人不是什么充满勇气的男生,而是正喝着冰镇饮料的陈晓。 “陈晓啊,你不在男生那边玩吗?” “瞧你一个人坐着,这不,怕你寂寞嘛。”陈晓笑着丢来一瓶饮料,饮料有一半都被冻成了冰块,轻轻摇晃,碎冰和液体会碰撞着发出一种让人感到愉悦的声响。 “嚯,这么冰啊。” “那可不,冷柜里拿出来的,这会儿才化呢。”陈晓笑道,“其他人咋没和你一起啊?” “我就在这等她们呢。”晚晴费劲地拧着瓶盖,半天都没弄开,陈晓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接过,帮她拧开后又递了回去。 “你力气也太小了啊。” “瓶子表面都是水,太滑了!”晚晴为自己开脱道,她仰头刚‘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大口饮料,就看见叶晨她们从不远处的人群里钻了出来。 林宿梦被毛叶媛和叶晨包在中间,正不知道聊着些什么。 “喏,来了。” “好咯!”陈晓用力拍了拍晚晴的肩膀,“那你们玩儿,我去别处了啊!” “怎么,不一起吗?” “那边还有朋友呢!” “行。” “待会儿上台唱歌,记得给我捧个场!” “什么时候啊?” “就——再过一会儿吧!” 晚晴翻了个白眼:“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哈哈,走了走了!” 叶晨看着陈晓如同一阵风般‘飞’走了,疑惑地问道:“她怎么了?不和我们一起吗?” “她那边还有朋友呢,我们自己管自己就行。” “哦哦……” “待会儿她上去唱歌的时候捧个场就行。” “真的?她要唱什么?” “我哪知道。”晚晴往旁边挪了挪,紧挨在了椅子的扶手边,饶是如此,五个人一块儿坐在这张长椅上,仍显得有些拥挤。 但女孩子们好像就喜欢这样挤来挤去的感觉,大家不仅不介意,反倒还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梦!” “嗯,晚晴,感觉好久没见了,我们。” “没几天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好久没有这样好好的坐下来一起聊天了。” “毕竟不在同一个班啊。” “嗯……” “怎么样,和室友的相处如何?” “还好吧。”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我睡在下铺,上铺的人总是很迟才上床睡觉,我本来睡眠就不怎么好,她一爬梯子,就把我弄醒了,然后好一会儿才能再睡着。” “这简单,那你和她换个位置呗,你睡上面去啊。”晚晴飞快地说道。 “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女孩子们听到了她的烦恼,顿时七嘴八舌的开始出谋划策了起来…… …… 53.军训结束的放松 1997年9月15日,军训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结训汇演的日子。 和学校运动会的感觉差不多,都是每个班走个方阵,到主席台前时停留一会儿,喊出整齐划一的口号就行。 只不过口号都是统一的,服装和动作设计也都是统一的而已。 主席台上的校长微笑地看着下面的方阵,如沐春风般的接受着学生们一致的大喊:“校——长——好——!” 然后这个时候校长就会面带微笑地点一点头,倘若看见漂亮女生多的班级,便大声的回个一句‘同学们好’——当然,这只是学生们的腹诽,并不代表校长真是这么干的。 运动员进行曲正在循环播放着,操场上的大一新生们看着格外有精神。 零零散散的高年级学生隔着铁丝网朝里面望着,倒不是欣赏这方阵有多么整齐,而是看哪些女生即使穿了军装也遮掩不住妙曼的身材与美貌的容颜。 “我草我草,这个好看!” “个子再矮点就好了……” “那你小子咋不直接去初中找呢!” “快看快看,有个绿色眼睛的!” “X省的?” “看着不是很有异域风情啊。” “就汉人长相,但眼睛真他妈漂亮。” 晚晴,全班最矮的女生。 所以毫无疑问的,她被安排走在了最前面。 其实按理来说这次的结训汇演她也应该逃掉才对,可当听到教官说‘个子最矮的那个女生去一边呆着就行了’的时候,也不知哪里涌来一股莫名的胜负欲,就非要加入到方阵里来。 虽然没训练几天,但却走得一点也不比别人差——不说特别标准吧,起码也没拖后腿。 当然,走在最前面的她,当然也吸引了不少学生的目光。 “论坛里的校花之一就是她吧!” “新鲜出炉的排名中,排名第三,主要因为碧绿的眸子格外加分。” “你们南方佬尽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怎么,难道你不感兴趣,第一名是大三的一位学姐,已经蝉联三届了,第二名也是大一新生……” 铁丝网外的闲聊晚晴当然听不清,她只觉得这帮男生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至于吗,虽然她知道自己好看,但也没到那种倾国倾城,为祸一方的程度吧。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对异性的接触太少了——八成是那几个‘和尚’专业的学生。 在学长们的围观中,所有大一班级都在主席台前走了个过场,然后集中在了操场中央。 接下来,就是校长的慷慨陈词了——当然是他自以为的。 实际上这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大家都已经听腻了,无外乎对大家的精神提出表扬,对本次的军训做出总结,为集体的团结而感到欣慰…… 晚晴听得哈欠连篇,站着都快要睡着了,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就不该来参加这个结训汇演,这会儿坐在那长椅上和可爱的班主任一起吃冰棍儿闲聊难道不快活吗? 又臭又长的讲话终于结束,但这还没完,因为得宣布最后的优秀名单。 名单还挺长,涵盖的内容不少,一个班起码有四分之一的学生能获得其中奖项。 什么打靶精英、优秀学员、标准模范啦…… 甚至就连食堂吃饭每次都不剩菜的,都有奖状。 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林宿梦就被喊到名字上去领奖了——甚至还和校长合了个影,至于摄影师拍出来的照片会不会给她一份,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的奖状全部颁发完,所有的系主任纷纷登台,又来了一大堆长篇大论,终于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彻底结束了。 在解散的那一刻,晚晴甚至有一种高考终于结束了般的如释重负。 有人当场就把军训的外套脱下来丢在了回收的竹筐里,甚至有胆大包天的,直接把裤子都脱了——即使那是个男生,还是惹来了一阵轰动。 “我草有人脱裤子啦!” “直接就脱?!” “谁啊?” “几班的?” “好像是物理系的!” 晚晴斜睨着看向叶晨,发现叶晨斜睨着看向自己,然后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嗯……你要不要脱?” “哈?” “脱裤子?” “有病吧你。” “你不是喜欢刺激嘛……”叶晨故意挤眉弄眼地笑道。 “那也不能在现实世界里胡来。”晚晴一脸严肃的说道,仿佛真的生气了,然后她忽然就将外套脱了下来,朝着回收的竹篓里一丢,里面那件几乎半透明的短袖映出了肌肤的颜色,让周围的男生顿时大饱眼福。 有几个人的目光甚至都挪不开了,叶晨朝着他们怒瞪而去,却发现这帮家伙竟然把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 回收军装的时间有限,所以没法先洗完澡再把军装送回去,学生们只能回到自己的寝室,换回自己的衣服,然后再将军训用的军装送到回收处去。 于是,女生宿舍的场面顿时变得有些香艳。 女孩子们纷纷脱去了身上的衣服裤子,而且因为是天气仍旧有些热,所以里面穿得都很清凉。 那若隐若现的朦胧,反倒最吸引人。 “哇,陈晓,你里面没穿?”晚晴竖起了大拇指,“身材不错啊!” “哈哈,洗澡时又不是没看过!” “咳……总感觉洗澡的时候和现在不太一样……”叶晨干咳了两声,明明洗澡是她不算害羞的那种,但这会儿却躲在了床侧,略显紧张地换着衣服。 “军训终于结束啦,接下来打算怎么放松一下?”毛叶媛兴奋地问道,军训的日子她可算是憋坏了——明明上了大学却还是要按照高中的作息来度过每一天,属实是有些难受了。 “今天,怎么放松?能有什么放松的方式啊。”叶晨歪头看向晚晴,后者却把白眼一翻,一副根本没什么想法的样子。 舒艺筠穿上了自己的衣服,粉色和白色的搭配,让她看起来清爽而又可爱:“我打算去图书馆看会儿书。” “哎呀,这种时候不应该出去逛街才对吗?” “附议!”叶晨用力点头。 “有人和我去唱歌不?” “唱歌?” “是啊,卡拉OK!” “很贵吧。” “没事儿,AA的!”陈晓随手将换下来的军装搭在肩头,“还有一帮男生也去,你们去不?” “那差不多算是联谊会了吧?”叶晨对那种场面不太感冒,“呃……” “听起来好像很热闹啊。”晚晴却意外的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是啊,咱俩走不?” “这次就算了,下次吧。” “好,那我走了!”陈晓雷厉风行地一甩头发,没带丝毫犹豫的就推门走了出去。 晚晴看向一个人抱着脸盆的李璇,礼貌性地问道:“洗澡去啊?” “嗯。”李璇看了一眼晚晴,还算友好地笑了一下,“浑身都是汗,先洗澡了。” “哦,行,那你去吧,下次再一起洗。” “早点洗好了,学校旁边没什么好逛的,瞎跑小心摊上事儿——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这时候和一帮男的混一块儿。” 舒艺筠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她很清楚李璇说的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就是看陈晓不大顺眼。 毛叶媛也干咳了两声,重新找了个话题:“那晚晴你和我们一起吗?” “你们把小梦喊上吧。” “肯定啊。”叶晨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都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她在寝室里都没熟人……” 毛叶媛接上了叶晨的话:“不把她带出来玩的话,她就要憋死啦。” “嗯,然后我要去别的地方。” “咦?晚晴你又不和我们一起啊?”叶晨疑惑地看着她,神色就像是在看一只准备偷腥的猫,“老实交代,你要找谁去玩啊?” “什么几把玩意儿,我一个人有事,和你们逛太麻烦了。” “你想去哪里,我们可以一起啊。” “算了吧,一个人方便,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别管我,你们自己去吧,别走太远,小心混混和黑社会。”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白痴,我得去提交一下社团申请,要还有什么需要填的地方,就赶紧填好啊,最好能在这个月之前就把社团给申请下来。” “对哦,那我们一起陪你?” “你们不是要逛街吗?” “反正都是一样的啦,陪你也是一种逛,对不对,毛毛虫?” “我比较想逛街啦……”毛叶媛有些扭捏地说道。 “不懂女人心的家伙。”晚晴白了叶晨一眼,“好了好了,你们去吧,这种事情就交给我这个未来的社长吧。” “切……那,随你吧!我们去喊小梦了。” “嗯,改天我也得找点零件来重新组装一台传呼机给她,不然联系起来太费劲了。” “就算装好了,她也不舍得月租费吧?” “但这是必要的,不然效率也太差了,实在不行,我给她付了呗。” “她肯定不会要的……” “所以,一起出门吧?我去图书馆,晚晴去行政楼,你们去等那位小梦?”舒艺筠认真地将旧军装叠好,捧在了怀里。 “那就这样吧……”叶晨撇了撇嘴看向晚晴,“你可别突然消失啊。” “哎呀~益生菌一起嘛,四个人多热闹呀。” “想什么呢!”晚晴这边正回着叶晨的话。 “嗯……”舒艺筠因为毛叶媛的撒娇而有些动摇,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 “对了,今天晚上的衣服谁洗?”而叶晨还在继续和晚晴‘纠缠不清’。 “废话,肯定是你洗,之前都是我洗的好吧。” “你好意思吗你……”叶晨翻了个白眼,因为之前虽然确实是晚晴洗的,但里面装的可是母亲的灵魂…… …… 54.申请组建个社团 (一) 晚晴穿着薄款的休闲裤,双手揣在口袋中,漫步在校园里。 磁带随声听正在缓缓转动,从耳机里传来悠扬小提琴音乐,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磁带转动声,听起来就像是两片沾了水黏在一起的海苔被轻轻撕开一样——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愉悦。 对于她而言,其实更习惯独行。 毕竟在过去的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的。 一个人去上班,一个人回来;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漫展;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去喝酒…… 虽然她其实喜欢热闹,但实际上,她总是一个人的。 所以在一个人的时候,她的思绪更容易集中,平日里纷乱的思绪,在这种时候会被重新捋顺。 所以独处对于她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很遗憾,有个白痴打断了她那如同流水般顺畅的思绪,就像是有一只长满了毛的脚非得伸进清澈的溪水里搅和两下一样让人不爽。 “嗨,美女!” 晚晴缓缓抬起头,用看垃圾的眼神盯着他,淡淡的说道:“嗨,渣男。” “靠,我什么时候就成渣男了啊,我也没祸害谁啊!” “见到个漂亮点的就想上,你不是渣男谁是渣男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再说了,我喜欢的每一个,都是以结婚为目的的啊!” “重婚罪的话建议你投案自首。”晚晴淡淡地说道,目光平静地落向了远处。 “这不还一个都没有结婚嘛,所以说,我现在是自由的!” “所以你一个都没成?” “咳咳!” 晚晴绕过了他,但后者却又厚脸皮地挡了过来:“哎呀,美女,你去哪里?要不要帮忙?” “可以啊,你现在和我出去开个房间吧。” “我靠,这进度会不会太快了?” “放心,你在房间里等着,然后我会去叫一个彪形大汉来的——有些男人可能就好你这一口。” “别别别——太可怕了!”孙思齐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你不会那么狠心吧?” “我是铁石心肠。”晚晴收起了刚刚流露出来的笑容,认真的说道,“别挡着我了,我要去提交社团申请。” “社团申请?你要去哪个社团?正好我还没加入呢,一起啊!” “我要创建一个社团。” “那加我一个啊,给你凑个人数!” “抱歉,本社团不招男生。” “这是歧视啊!” “当然,你把你自己阉了也行,这样就不算男生了。” “喂喂喂——” 就在晚晴觉得这家伙要纠缠个没完的时候,他忽然眼睛一亮,发现了另一个目标,屁颠屁颠地朝另一人跑了过去。 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他能喜新厌旧了。 而他这次骚扰的人,就是和晚晴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婷。 有她解了围,晚晴总算是可以摆脱这个狗皮膏药了,至于现在嘛,她倒是不打算喊她,反正创建社团只要有她一个人就行了。 …… (二) 春城师范的大学社团,由学生会进行管辖。 在这里,学生会的权力比较大,拥有相对自由的经费预算裁量权,当然,决定权还是在学校手里,只是学生会说话的分量比较重而已。 至于申请社团这种事,那就更是归学生会管了。 学生会就在学校的行政楼里,拥有着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而且单就作为办公室而言,它还真不算小了。 晚晴看着这紧闭的房门,稍作犹豫后,就轻轻将它敲响了。 “进来!”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 晚晴推开门,顿时就感觉自己是来到了校长室。 墙角摆着两张大沙发,木茶几上还摆着搪瓷盘和几个精致的玻璃杯,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让人感觉留白的空间还没有挂字画的空间多了,有一种极其压抑和拥挤的感觉。 办公室的正中间是一张长会议桌,现在还没有人在上面落座,只有几个人正在沙发上小声交谈着什么,戴着无边框眼镜的会长则坐在实木大班台前,看起来十分忙碌的批阅着文件。 办公室里除了他之外,全是女生,所以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发出的。 “会长。”晚晴本能的露出了略显讨好和谄媚的表情,然后眉头一皱,整张小脸都冷了下来。 不是学生会的会长有什么不好,只是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又要戴上那伪装的面具了。 明明都重新再活一次了。 这次就挺直腰板,好好的活吧。 她其实一直在努力这么做。 因为曾经受过的气,吃过的亏,丢过的尊严……她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人就是如此,主动放弃一点,就会放弃更多,直到连自己的生命都彻底放弃。 她走到会长的桌前,见后者毫无反应,便抬高了声音,让这本就安静的学生会办公室瞬间变得有些寂静:“会长!” “嗯?”那人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看到眼前这碧绿眸子的少女,态度似乎瞬间好了不少,“哦,有什么事吗,这位同学?” 不过,他毕竟不是孙思齐那个单细胞生物,所以只是有细微的变化,看着却并不明显。 “办理一下社团创建申请。” “社团创建申请?现在学校内的社团已经很多了。”他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是比较重要或者比较特别的社团,我建议还是不要创建比较好。” “五个人的社团。”晚晴看着他的眼睛,自顾自的说道,“核心内容是乡土人文研究,这是我写的申请材料。” 学生会长拿过材料只是看了两眼,就退了回来:“你需要更详细的介绍,而且五个人的社团现在学生会很难审批通过。” 晚晴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暂时忍下了这一次——毕竟她还没来具体问过,或许确实有什么流程上的错漏:“就这个问题吗?还有别的吗?” “初创社团需要五个以上社团成员的自荐信,用各自的方式介绍社团的意义和价值,每篇不少于八百字。” “行,还有吗?” “就这些,但是你提交了材料,不一定能通过。”学生会长一脸诚恳的说道,“你有传呼机号码吗?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我直接通知你吧,省得你麻烦。” 晚晴不太喜欢这位南方口音的学生会长,但这句话说得还是让她很满意的——最起码态度不错。 “行,传呼机号码我给你,到时候你联系我,号码是……” “好,你先把需要的材料补齐重新上交一次。” “行吧。”晚晴叹了口气,这么麻烦的事儿,显然今天是没法完成的了。 她转身推门出去,关门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其他女生正在议论着自己。 “来的时候不仔细查过流程,就直接来了,态度还那么冷漠,自以为长得好看,真是好笑。” “就是,那什么表情啊,都快拽到天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学生会长呢!” “好了,有人不知道流程很正常,我们学生会就是做这种事的。”会长的声音响起,让这场‘批斗大会’暂时中止了。 “女人就是麻烦。”晚晴撇了撇嘴,揉了揉脸颊,“不过,我刚才脸色是不是确实太难看了?” 兴许是想到了过去憋屈的事,所以稍微有些迁怒吧。 仔细想想,这学生会长其实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起码足够有耐心。 当然,这和她的长相也有关系。 长得好看的人,天然就是容易让人更有耐心一点的…… …… (三) 闷头走路的晚晴忽然感觉自己撞在了一个有些结实但却依旧富有弹性的东西上。 抬起头一看,竟然还算是个熟人——就是第一天引导她们去报到的学长。 虽然至今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晚晴都不得不承认的帅哥。 “没事吧?”晚晴抢在他前头说道,“没撞痛你吧?” “啊?哈哈……我肯定没事。”他有些发愣,显然完全没预料到晚晴会这么问,“倒是你,没事吧?” “放心吧,没事,你又不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 “呵呵……那就好,你这是刚从学生会办公室出来?” “是啊。”晚晴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着的办公室房门,“去申请创建社团,不过要弄的东西好多,太麻烦了,回去之后材料又要准备个好几天。” “是需要五份自荐信和一份详细的社团内容介绍吗?” “嗯,对啊,你怎么知道?哦——对,你就是学生会的吧?” “是的,会长也只是例行公事。”他笑了笑,“不过,其实这项规定是学生会自己制定的。” “哈?也就是说,本来还挺简单的事情,他们非要弄得那么复杂?” “主要也是为了筛选一些一时兴起的社团吧——你的资料写的怎样?” “不怎么样,我感觉也没什么特别多好写的东西吧,社团还没开始办呢,哪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写啊。”晚晴咕哝着,将手里的申请书递了过去——这个是班主任给的,据她说,有这个申请单就可以了。 看来她没说错,毕竟她哪知道学生会还会这么给自己加戏呢? “嗯,写得很详细啊,交给我来吧。” “你来?” “我是副会长,平时的社团审批就是我在做。” “草,可以啊,那就交给你了啊小子!”晚晴一副老前辈的模样,用力拍了拍学长的胳膊,“那没我事儿了,我走了哈。” “好……呵呵……你还真是——特别。”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晚晴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十分放心地摆着手,朝外走去,只留给他一个娇小的背影…… …… 55.经济下行的副业 (一) “咦,晚晴呢?”林宿梦就像是回到了组织中一样,从不远处跑了过来,但却发现叶晨没有和晚晴站在一块儿,这让她大为诧异,“你俩不都一直黏在一起的吗?” “她今天有事……”叶晨将手搭在了毛叶媛的手臂上,“平时都是她非得黏着我好吧,今天正好她不在,我们可以愉快的逛街了!” “噫——”毛叶媛立马拖长了声音,一旁的舒艺筠也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显然,她说的话,大家压根儿就不信。 “四个人也挺热闹了呀。”舒艺筠抿嘴笑道,“有想好去哪里逛逛吗?” “还是超市?” “没什么想买的啊……” “但是商铺都集中在那里,超市附近会有更多可以逛的地方吧?” “也是哦。” …… (二) 春城师范学院,坐落于春城的郊区,如果将地图展开,你就会发现,这里基本已是春城边缘了,有铁路途径此处,站在田边朝远处张望的时候,偶尔能听到火车‘咣哧咣哧’的声响。 走在前面的叶晨,无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歪头看着这一片广袤的田野,想起了H市乡下的农田。 那里的农田虽然大多时候都种同一种作物,但一般不会种得那么整齐,而且每块农田的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并不一定会和其他人种同样的东西。 这里却不一样,一眼望去,可以说是千篇一律,全都种着高高的玉米。 但也正是这样的‘千篇一律’,才让人感觉到那种整齐划一的‘震撼’。 “怎么啦晨儿?”毛叶媛十分亲昵地凑了上来,将两条手臂都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走那么慢呀?” “反正是出来逛……慢慢逛也很正常吧,其实这片农田也挺好看的。” “嗯——好大一片,而且好统一!” “北方毕竟是最早工业化的城市呢。”林宿梦深吸了一口气,“不过现在这里的工作可不太好找……” “重工业已经满满的,越来越不行了呢。”舒艺筠有些感慨地说道,“但这里其实应该算是Z国最早的繁华都市了吧。” “哇,那边还有好多好多的烟囱!”毛叶媛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踮起了脚尖,“那一片好像都是工厂诶!” 这让叶晨想到了H市的那些工厂,它们在自己高三这一年里,几乎都被拆了,要么是彻底倒闭,要么是搬迁到了更远的地方。 随着城市的发展,污染严重的重工业,也要逐渐的远离城市了。 兴许这就是事物的发展规律。 “好像有些工厂还在运作哦。” “毕竟这里那么多工厂,不可能全停工了——只不过是把一大半的人都裁了而已吧?” 叶晨在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而已’两个字是那般沉重。 …… (三) 没有走太多路,眼前的街道就开始变得繁华了起来。 大卖场门口依旧蹲着一群无业游民,警车依旧停着,只是这次执勤的人似乎已经换了一批。 这里不止有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也有努力想要找到工作的下岗工人,但是很遗憾,他们中几乎没有几个能重新找到稳定的工作,事实上,每天能打到一份零工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警察镇场,这里起码没有发生什么打架斗殴事件,但各种骂战却是少不了的。 ——过剩的精力总会想办法花出去,特别是对于那帮年轻人而言。 除了这些人外,还有沿途叫卖的摊贩,有些是收废品,有些则是卖单一的某种小吃。 马路边还停着一些载人的三轮车,这与民国时期的人力车相比,只是多了个更省力的机械结构而已——但实际上还是花费力气载客去他们想要的地方。 在城市里,这样的三轮车其实还挺方便,特别是要去一些不远不近的地方时。 马路上,还有穿着蓝色工装,看起来灰头土脸,格外朴素的男人,载着自己那花枝招展的妻子,正晃悠悠地踩着踏板。 不要觉得奇怪,其实他们也是来做生意的。 这生意虽然有违伦理道德,但在这座无数工人下岗的城市中,却很常见。 相对还算年轻的丈夫载着自己同样年轻的妻子,骑着有着一根大横杠的自行车游荡在大街小巷里,提供着十分方便的特殊服务。 倘若妻子年轻点,打扮起来又漂亮些的,那价钱就会贵点,但如果妻子长得普通又有些老态,便只能卖个便宜的价格了。 是的,虽然很多人失业,但仍旧有许多人依旧有钱,同时,即使再没钱,总也有一些人需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小小的家庭就靠这样的方式来补贴家用,其实赚不到什么大钱,很多时候,也就是能将一家人的生活勉强继续维持下去而已——而且还得加上丈夫打零工赚来的钱。 北方城市的人民,是最早开始进入原子化社会的。 所谓原子化社会,就是逐渐抛却家族的概念,每一对夫妻,都是新的家庭,和之前家庭的联系会逐渐变少,至于亲戚之间的联系,也远远不如此时的南方氏族来得紧密。 所以当下岗潮来临时,他们受到的打击也最大,因为几乎没有办法找到亲戚朋友来互相帮衬,共渡难关…… 当计划生育宣传的时候,他们可不会告诉你,未来发生的一切困难并不会有人或者什么组织为你兜底…… 当然,这样的事,四个女孩子并不知晓,只是很疑惑地讨论着,为什么有那么多看起来很普通的男人载着自己打扮漂亮的妻子骑车在大街上。 “或许是过生日了?”毛叶媛猜测道。 “哪有这么多女人一起过生日的啊。”叶晨翻了个白眼。 “那就应该是……什么民俗活动?” “那应该成群结队的出现才对吧?” “那——就应该是风俗了吧?”舒艺筠有些疑惑地总结道。 “好奇特的风俗。” “风俗……”林宿梦有所察觉,但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给说出来。 而在那一瞬间,她心中一突,因为她竟然在思考如果把自己卖了,可以卖多少钱,够不够学费和生活费…… 但很快,她就用力晃了晃脑袋,把这‘投机取巧’的赚钱方式给甩出了脑海。 …… (四) 大卖场的边上,总会有许多周边店铺,或是小吃店,或是五金店,又或是某些特殊用品店。 是的,计生用品在这里卖得还挺好。 兴许是经济下行的年代,人们没什么事情可做,那么也就只能做点那种不太需要成本的事儿了。 “雪衣豆沙哎——” “啊,是那个!”毛叶媛惊喜地喊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身旁林宿梦的肩膀,“是我们刚来学校的时候听到过的!” “好像是一种小吃哦。”舒艺筠也很好奇地朝那辆从远处骑来的三轮车望去,“名字还挺好听的。” “试试吧?” “既然遇上了,那就试试呗。”叶晨赞同的说道,“而且听名字……感觉会很好吃诶。” “我也这么觉得!”毛叶媛用力点头。 大概是察觉到了四位姑娘的目光,所以即使没有人招手将三轮车拦下,老板却也依旧放缓了踩着踏板的脚,微笑地朝她们看了过来。 “老板~!” 这一声轻喊,足够让三轮车飞快停下来了。 在这大下岗时代,老板显然不打算错过任何一单生意,他满脸的皱纹在此时都因为过于盛放的笑容而挤在了一起,像是一朵满是褶子的花:“哎!整些雪衣豆沙不!” “怎么卖的啊?”叶晨十分老练的问起了价格——这都是和晚晴学的。 不问价格直接买的,一般容易被当猪宰。 “一份一块钱啊。”老板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十分麻利地将三轮车停在路边。 “一份几个?” “十个!”老板一边说还一边拿自己的拳头比划,“这样式儿的!” “那么大算一个?” “对咯!” “买一块钱应该就够吃了吧?”叶晨征询着其他人的意见。 “先买一块钱试试吧,还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是呀,试试吧,而且等下可能还会遇到其他想吃的小吃,所以不用买太多呢。”舒艺筠也十分赞同的说道。 “一份吧。”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来一份,可以吗老板?” “没问题!”老板爽快地应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材料,在自己这辆三轮车小摊上开始忙碌了起来。 雪衣豆沙,是一种油炸食品。 它特别的地方就在于,要用打发了的蛋白,而且只要蛋白,不要蛋黄。 用打法的蛋白包裹着红豆沙,放进热油中炸,时间不用太久,就会被捞出来。 每一个的颜色看起来都是浅黄的,当撒上北方常见的绵白糖后,看起来就像是一种奶油糕点似的精致。 光看样子,就会觉得它是凉的,但实际上,却是热的。 而且和一般的油炸制品不同,它并不脆,反倒是绵软的。 “老板,可以多给几根牙签吗?”叶晨鼓起勇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要是晚晴在就好了,她肯定可以毫无压力的多讨要点‘好处’。 “南方姑娘就是精致哈,我们东北娘们吃这玩意儿,起码得是一人一份。”老板笑着摇了摇头,又往这装雪衣豆沙的泡沫盒里多放了几根牙签。 付了钱,接过这雪衣豆沙,毛叶媛就第一个忍不住用两根牙签戳起了一小团柔软的雪衣豆沙来,用一只手接着,生怕它掉了,然后一整个的放进了嘴里。 “唔!” “怎么样?”另外三人齐刷刷地朝她望去。 “好好吃——!” …… 56.夕阳落幕的城市 (一) 即使不进入大卖场里,只是在周边闲逛,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吃,虽然大多数看起来都格外粗犷,但也有一些看着十分精致。 不过无一例外的是——量都很大。 四个人一块儿,花了才不过四五块钱,竟然就已经快要吃撑了,以至于让大家有些遗憾,有很多其他想吃的东西没法再继续品尝了。 不过逛街嘛,也不止是吃而已,看看各种各样的手工艺品同样很有趣。 和南方不同的是,这边真正的手工艺品反倒不多,倒是工业工艺品不在少数。 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看到好几家摆摊卖的工艺品都一个造型了…… 路边还有玻璃瓶装的饮料,卖得很便宜,除此之外,也有那种装在不锈钢大桶里的自制饮料,都是一些本地常见的水果制作,甚至还看到一个老婆婆专门卖一种颜色不太好看,味道却还算不错的甜菜汤…… 林宿梦看着路边的小店,但凡是有招工的,她就默默记下位置,打算等到上课稳定了之后就去试试应聘。 虽然工作很少,但是年轻的女孩儿找工作终归还是相对容易一些的。 ——比如一些前台服务员,总不能招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来干吧? 即使是下岗潮,也是相对文明的时代,所以女孩子,多少还是有些优待的。 当然,遇到麻烦事儿的可能性也会高许多。 ——所谓的优待,也只不过是获得工作的几率更大一点罢了。 …… (二) 到了傍晚的时候,街边的地摊变得多了起来,停靠在路边的警察并没有阻止他们,兴许是不归他们管,又兴许这是一种默认的形式。 否则要是什么都禁止,这经济可就真的没救了。 一堆实在无法活下去的人聚集在一起,可真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也因为这些小摊,所以即使是原路返回,也依旧感觉看到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小摊们贩卖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价格都非常的低廉。 有很多东西甚至便宜到让人怀疑老板究竟能不能赚钱的程度。 而且和南方一样,这里同样有不少从工厂拿出来抵债的东西——那些五金零件,一看就是工厂里拿出来的。 这些来自工厂的零配件质量都很好,只要会弄,就可以从好几个摊位买到不同的零件,组装出一个质量不错的手电筒来。 ——手电筒只是个比喻,实际上还能组装出更多的东西,而且不少零配件还是通用的。 毛叶媛看到有人在卖从面包厂里‘拿’出来的边角料,很感兴趣地凑了过去,自己买了一袋,然后给林宿梦买了一大袋。 有三个姐姐和父母一起帮衬她,让她的生活费十分宽裕。 虽然比不上赵今予那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程度,但基本上也是买些小东西无需考虑价格的程度了。 而林宿梦自己则在一个卖旧衣服的小摊前驻足了一会儿,不过她并没有买,兴许是怕丢面子,所以只是记下了别人还下的价格而已。 这种旧衣服,有些是全新的工厂制服,只是洗去了厂名而已,还有的,则是从别人那里回收来的。 当然,某些小摊里卖的,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也有一些,是从欠债者身上扒下来的…… 说不定可能还有从死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 学生们生活在象牙塔里可能感觉并不强烈,但学校之外的普通人们,却只能凭自己的本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努力活下去。 当然,也有些贫困的学生,同样可以感受到这种挣扎的痛苦。 ——比如林宿梦。 其他三人都玩得很开心,但只有她,总是微蹙着眉头,思索着接下来的去路。 ——暑假赚的钱在交完学费之后,可没法坚持多久。 …… (三) 四人重新走在了田边,身旁是成片的玉米田,似乎还没到收成的时候,因为没见到有农民在田间忙碌。 当然也可能这片田是属于集体的,得等到特定的时间才进行集体收割。 叶晨忍不住朝田里看了几眼,从小在郊区长大的她,对于农田总是不会陌生的。 虽然南方种玉米的没那么多,但好歹还是有的。 “我小时候住在郊区的职工宿舍里,和我爸妈住在一起,那里的周边全是农田,到了秋天的时候,我就趁着夜色……” “咦,一个人?”毛叶媛打断了她的话。 “啊,哦哦……和晚晴一起。”叶晨干咳了两声,“我们一起去偷玉米,因为怕把鞋子弄脏了挨骂,就脱了鞋子跑进去,直接踩在泥地里,然后偷偷地掰几个玉米,找一块没什么人的空地,生一个火堆,开始烤玉米吃——特别嫩的玉米反倒没什么肉,要那种长的正好的,吃起来才味道好,味道很甜,还有一股奶油的香气呢!” “噗,晨儿小时候还挺调皮的嘛。” “都是晚晴带我去的啊!”叶晨的脸皮在这会儿厚到了新高度,脸不红心不跳地张口说道。 “嗯,晚晴确实是那种很调皮的女孩子呢。”舒艺筠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小时候是假小子的那种类型吗?” “啊——差不多吧!咳!”叶晨略显心虚地点了点头,倒不是觉得这么回答心虚,而是怕被晚晴听见而心虚,“小梦,你去地里掰过玉米吗?” “有哦……”林宿梦似乎想到了过去快乐的回忆,“我找的玉米一般都很好吃。” “真的假的?那要不我们,偷偷……?” “诶?不会被发现吧?”毛叶媛有些紧张,“到时候被发现我们是大学生,说不定会罪加一等诶!” “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下去就行……”叶晨立马进入了状态,警惕地看着四周,实际上这里是郊区,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车水马龙。 要是以前,或许还有很多下班的工人。 但现在嘛……下岗工人都聚集在人多的地方了。 “那棵大树挺好的,可以挡住我们。”林宿梦一看就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厉害啊小梦!” “嗯……我前几年还带我弟弟去掰过玉米呢。” “小梦还有弟弟?”舒艺筠好奇地问道,“感觉我认识的朋友都是独生子女呢。” “嗯,有一个,那时候……交了不少罚款。”林宿梦无奈地笑了一下,虽然她不喜欢自家弟弟,但实际上对于这孩子,她也实在讨厌不起来。 “那,我和益生菌在上面给你们打掩护?”毛叶媛紧张地问道,显然,她是不敢自己下去的。 “交给我们啦!” “小心点哦。”舒艺筠轻声的嘱咐道。 玉米是一种能长得很高的农作物。 别说长得比叶晨她们高了,就算是长到三米那都很正常,而大多的玉米杆都基本有个两米左右。 虽说玉米之间是有缝隙的,但长到成熟之后,依旧密集得仿佛一小片人造的森林。 两个女孩子钻进其中,顿时就被茂盛的枝叶给遮掩住了,从远处几乎看不到有人在里面。 而她俩也没那么贪心,不想摘一大堆回去,只要摘几个够解馋的就行。 是的,其实她们吃过那几样小吃后,真的已经不饿了,纯粹只是嘴馋,以及想到了那些过往的回忆,忍不住就想重新体验一番了。 二人一起掰了差不多十个包裹着鲜嫩绿叶的玉米棒子,然后就抱在怀里,飞快地从玉米地里跑了出来,窜到了田边的水泥地上。 舒艺筠赶紧敞开自己用来装零食的袋子,让她们将还挂着黄穗的玉米棒一块儿放进来。 “哇,好多!” “明天应该还可以吃吧?”舒艺筠问道。 “没问题的!现在要不要就烤点试试?” “现在吗……?” “试试吧,新鲜的玉米烤起来超好吃的!”叶晨兴奋地喊道,她的唾液已经在嘴里开始分泌了。 “可是,去哪里呢?” “四周都是玉米地,我们直接烤玉米,一看就是偷来的了吧……”毛叶媛摇了摇头。 “也是哦……” “你们打算怎么办?回去的话,好像没有办法处理玉米吧?要是有电饭煲还可以把玉米煮熟。” “那要不……买个电饭煲回去?”叶晨有些迟疑的问道。 “不行不行,寝室里的电器有功率限制,而且,哪有专门为了吃玉米而买电饭煲的呀。” “是呀,益生菌说得对,其实买回去要是能用也行,就怕到时候一插上电便跳闸啦!” “啊——算了,要不回去问晚晴吧!她总有办法的。” “噗。”林宿梦掩嘴笑道,“晨儿你还是那么依赖晴儿呢。” “咳……” “晴儿又不是哆啦A梦。”毛叶媛叉着腰咕哝道,“这种事情她也没办法的吧?” “那我们总不能丢了吧,也太浪费了,总之……总之带回去再说吧,说不定陈晓这个本地人有办法呢?” “对哦。” “那么,回去吧!” 四位少女轻笑着聊起了其他的话题,影子在夕阳下被拖得格外斜长。 北方的九月中旬,已然几乎听不见什么虫鸣声了,略显孤寂的夜晚,只偶尔传来几声不知什么鸟发出的凄惨哀鸣。 夕阳正缓缓沉坠,如同这座正在被慢慢抛弃的城市一样…… …… 57.用酒精炉煮玉米 (一) 洗过澡的晚晴悠闲地坐在长桌上最靠窗的位置吹着风,她懒洋洋地托着腮帮,看着那蔚蓝色的天空逐渐暗下来。 李璇不在寝室里,所以这会儿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传呼机屏幕亮起幽绿色的光,那是父亲给她发来的短信——关于中秋节的祝福。 “哗啦!”忽然被推开的房门打破了这静谧的时光,让晚晴微微侧目,用那双碧绿的眸子朝门口望去。 “哟,四个人一起回来的啊。” “益生菌和我们一起去逛街啦,当然,我们也陪她去逛图书馆了,顺便每个人都办了一张借书证。”叶晨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印着‘春城师范大学借书证’几个大字的小本子用力晃了晃。 这年头,电脑网络还不算很普及,起码没有到走进千家万户的程度,所以很多地方都还没有用上新技术,甚至就算是想要刷卡买东西,都得去大商场里才行。 而去图书馆借书,当然也没有磁卡可用,办理出来的是一本类似学生证的东西。 “哦——不错,一次能借几本?” “最多只能借三本,不过我们可以凑一起借嘛,然后借来的书再互相换着看,借阅时间的话——只要每个学期还一次就可以了。” 晚晴没什么兴趣地点了点头:“还行。” 主要是因为图书馆里没什么她想要看的书。 真要借的话,估计也是借些和学习有关的教材了吧。 大学的时间相对自由,所以还是自学居多。 “啊对了,晚晴,你有没有办法,把玉米弄熟?” “哈?” 叶晨神秘兮兮地将袋子里格外新鲜的玉米棒拿了出来,在长桌上摊成了一排:“嘿嘿,玉米地里摘的!”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在地里烤了吃?” “怕被发现啊。” “嗯嗯,晴儿有什么办法吗?” “你们当我是哆啦A梦啊!”晚晴看向也跟着到寝室里来的林宿梦,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寝室又没法用大功率电器,烧柴的话会有烟,肯定会被发现——咦,等等,嗯……我有办法了。” “真的?”虽然将希望寄托在了晚晴身上,但叶晨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想出办法来,“你果然是哆啦A梦啊!” “白痴,小卖部里应该有酒精炉,我之前看到过。” “用酒精炉煮玉米?好像还真可以诶……但是,为什么小卖部里有酒精炉呀?”毛叶媛啃着手指问道。 “总有学生需要的嘛,反正学校只要不查,小卖部里就会偷偷的卖,记得没错的话,是在角落的货架里。” “但是酒精炉很难把水煮开吧?”舒艺筠觉得这个办法不太可行。 “笨啊,你们热水瓶总有吧,去澡堂边上的锅炉房打点开水回来,然后用酒精炉持续加热就行了。” “对哦!” “晚晴好有经验的样子。”林宿梦轻笑道。 “只是一些生活小妙招咯,毕竟谁没有经历过被限制却想自己做点东西吃的时候啊。”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 “去吧去吧,我刚洗完澡,懒得出门……” …… (二) 宿舍楼不远处就是小卖部,四人一块儿出了门,又一块儿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热水瓶里已经打满了免费的热水,从小卖部买的酒精炉也带了过来,为了不被宿管老师发现,还特意将炉子和锅子套在了一个厚实的黑塑料袋里。 黑色塑料袋在女生宿舍这边还是挺常见的,毕竟女孩子嘛,总会要买一些比较隐私的个人用品…… 即使是大学生,被别人知道自己买了卫生巾回来,似乎都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九十年代,保守与开放交织着。 酒精炉不大,配套的铁锅当然也大不到哪里去,最多放下三个玉米便已经是极限了。 炉子里放上酒精片,小锅中倒入滚烫的开水,然后把洗过的玉米连外面的叶子一起放进锅中,再将盖子盖上。 新鲜玉米的淡淡清香逐渐在寝室里弥漫。 这种新奇的体验让大家都很兴奋,也很好奇,用酒精炉煮出来的玉米到底好不好吃。 “就让它煮着吧,你们不去洗澡吗?”晚晴剥开了一个鹌鹑蛋,塞到了自己嘴里——这是叶晨她们在街上买到的小吃之一,“嗯——味道还不错啊,你们去洗吧,反正我这里会看着的。” “嗯!那我们去洗澡。” “等回来应该就可以吃了吧?”毛叶媛舔了舔嘴角。 “毛毛虫你又饿啦?” “倒不是饿了,就是……有点馋了。”毛叶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而且洗完澡之后来根玉米,感觉也很棒诶!” “可惜只能煮下三根……” 晚晴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叶晨:“可以掰开来吃啊。”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感觉三根我们这么多人分着吃会不过瘾啊。” “你们今天路上小吃应该吃了不少吧?还饿啊?” “好吃的东西,总是会忍不住多吃一点的嘛……” “好啦~洗澡去吧。”舒艺筠抿嘴笑道。 “我去寝室里拿脸盆和换洗的衣服!”和大家出去逛了逛,这几天有点沉闷的林宿梦看起来好像都开朗了许多,“你们在楼下等我吧!” “没问题~” “下楼吧!” …… (三) 玉米的清香充斥着整间寝室,小小的铁锅已经‘咕嘟咕嘟’地冒了好久的气泡。 晚晴掀开锅盖戳了戳玉米的外衣,轻轻点了点头:“嗯……差不多了。” “好了?”洗完澡后又玩了一局大富翁的叶晨兴奋地凑了过来,“正好现在有点饿了!” “有哪位勇士要把玉米掰成两半试试吗?” “好烫!”第一位勇士是叶晨,但她刚伸手想把玉米拿出来,就烫得让它掉在了桌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 “我来吧。”林宿梦平和地笑着,伸手拿起了那根玉米棒,然后她就开始嘴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把玉米丢到左手又丢到右手。 就在叶晨想提议晾一会儿再掰的时候,林宿梦却仿佛趁玉米没注意似的,忽然双手握住两端,用力一掰。 “嘎嚓!” 一声脆响,这根玉米顿时被掰成了两半,不过外面的叶子很有韧性,所以看不出来它已经被掰断。 随着林宿梦手脚麻利地将外衣剥去,拨开了那些玉米穗,里面是断成两截了的玉米棒,每一颗玉米粒都金灿灿的,看着格外饱满和诱人。 叶晨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叶晨,你要先尝尝味道吗?” “嗯,我来!” “我也要试试~” “那我等第二根吧。”舒艺筠十分谦让地说道。 “清甜清甜的,好吃!”叶晨一口咬下去,汁水便在她的嘴里爆开了,饶是如此,她也还是含糊不清地评价了一声,十分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是最普通的甜玉米,也就是肯德基里卖的那种玉米棒。 糯玉米在这年代虽然已经开始大规模种植,但终究还是没有传统的甜玉米种得多。 而很显然,那片田里种的都是这种普通的甜玉米。 甜玉米的甜味要更重一些,嚼起来很脆,能在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 林宿梦很快将所有的玉米都掰成了两半,这下子每个人都能拿到半根吃了。 或许是刚从地里摘下的,格外新鲜,又或许是自己亲自摘下来的,有一种收获的喜悦,总之,这普通的甜玉米让大家都吃得格外的香。 ——唯一对此表示挑剔的人只有晚晴。 “啧,不如糯玉米。” “糯玉米是什么?”叶晨茫然地问道,她长这么大,吃的玉米都是这个味道,还从来没有吃过所谓的糯玉米呢。 “软软糯糯的,不那么甜,但更香,下次买点回来吃吧。” “是吗?从来没吃过……” “我也是。”舒艺筠跟着点了点头。 “我吃过~!小梦呢?”毛叶媛似乎很得意。 “吃过呀,味道挺好的,就是比较贵……”林宿梦有些遗憾地说道,“每次糯玉米基本都是我弟吃了……” “当姐姐也很辛苦呢。” “算是吧。” “还有半根!”第一个啃完玉米的叶晨两眼放光,像是饿了十天的狼一样,“谁要啊?没人要我吃了啊?” “我反正不要啦。” 毛叶媛从塑料袋里翻出了两颗卤煮的鹌鹑蛋:“这边还有带回来的小吃呢!” “你吃吧。”林宿梦摇了摇头,“我足够了。” 叶晨没有问晚晴,因为伊刚才已经发表过‘不怎么好吃’的看法了,所以她就直接拿起了剩下的那根,这次总算是淑女了一些,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刚才吃那么大口,恐怕就是想抢这多出来的半根玉米吧…… “哦,对了,老爹明天可能会路过我们这边。” “咦?真的假的?他有没有带嵌糕什么的来啊?” “那就不清楚了,因为他是今天晚上出发的,大概要明天中午才能到吧,或者得下午。”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反正到了会发传呼机短信通知我们的。” “嗯,对了,你今天社团申请怎么样,办下来了吗?” “哪有那么快,本来那个会长还想卡我呢,还好遇到了副会长,他说帮我提交。” “咦,看来今天还发生了不少意外啊?”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副会长是谁?” “就是上次我们遇到的……” 晚晴讲起了今天遇到的事,还特别着重的鄙视了一番那个十分官僚主义的学生会长。 …… 58.终结者式的登场 (一) “呲啦——呲啦——!!”一团球状的闪电在荒野外凭空出现,烧焦了周围大片的杂草。 一个人形的身影在电光中逐渐清晰,而后就从半蹲的状态缓缓站起。 那是一位不着寸缕的少女,她就像模特模型一样完美,却缺少某些人类应有的器官。 少女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晶莹透亮,她的长发有些卷曲,优雅而懒散地披散在光洁的脊背上。 她环顾着四周,像是在扫描着什么,然后终于像是黑暗中的猫一样优雅地迈开了步子,隐藏在阴影中接近了这座北方城市。 现在已经是深夜,这片街区一片漆黑,但远处的另一片却格外吵闹,时不时还传来啤酒瓶破碎的声响。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解开了门锁,悄然侧身钻进了一家已经关门了的服装店里。 不多时,一位穿着时尚而又清凉的少女便从里面轻巧地钻了出来。 她离开了之前隐藏自己的阴影,落落大方地走在了这片街区并不算明亮的灯光下。 很快,她就惹来了一批街溜子的注意。 “正啊妹子!你叫啥名?赏脸吃顿宵夜不?” 少女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这五六个游手好闲的青年,脸上慢慢浮现出甜如果冻般的笑意:“蜂群·RX9960ti……” “啥玩意儿?” “妹子声音挺好听。” “说点人话呗!” 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甜了:“抱歉,你们不是我要找的人呢。” “那有啥关系!” “就是,哥几个可以先陪你解解闷!” 几个男人挤上前来,有一人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了——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这位少女只穿了外面的衣服,里面根本就没有穿…… 然而他们动手的结果却是在电光石火之间,被统统放倒在地上。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她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你们不是我想要找的人。”她依旧甜甜地笑道,微微伏下身去,看着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的青年男人们,或许刚才她确实没有出手过——这些青年男人兴许是自己左脚拌右脚摔倒在地上的,“请勿纠缠——我想,你们也不想做点特别的手术吧?” …… (二) “啊啾!啊啾!”宿舍楼里已经熄灯,刚躺在床上的晚晴就感觉鼻子痒痒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着凉了?” “可能吧……”晚晴咕哝着摸了摸鼻子,重新躺在了自己的枕头上,“最近几天昼夜温差还挺大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啊。” “北方要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冬天呢?”叶晨咕哝着问道。 刚刷完牙出来的陈晓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地走到自己床边回答道:“十月份差不多就算冬天了,等十月中供暖的时候,那就是真正的冬天咯。” “这么早就入冬了?”即使知道北方冬天来得早而且持续的久,叶晨也还是有些惊讶,要是放在H市,十月中旬如果有连续的晴天,温度甚至还能再攀升到三十多度呢…… 但在北方,却已经是需要供暖的日子了。 “对啊,你们有过冬衣服不?没有那可得赶紧买咯,等天冷了,说不定还得涨价呢!” “我和晚晴都有带一件羽绒服过来,不知道行不行?”叶晨趴在晚晴的肚子上,看着坐在对面下铺的陈晓问道。 “那里面得穿厚点。”陈晓翻身躺在了床上,借着月光摸索到了床边还没喝完的罐装啤酒,仰头望嘴里倒了一大口,十分舒爽地长出了一口气,“要不就整件皮貂,那玩意儿暖和,出门都不怕冻了,行动还方便——就是老贵了。” “北方的冬天啊……”叶晨鼓着腮帮嘀咕了一句,“从来没见识过呢。” “再过一个月你就能见识了——所以说,可以从我肚子上下来了没?”晚晴翻了个白眼,“你太重了!” “但是晚晴的肚子趴着很软嘛……咳咳……” “说起来。”还没睡着的毛叶媛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明天中秋节是放假来着吧?” “对呀,后天开始正式上课了,不过课表和饭卡还没拿到呢……”睡在晚晴和叶晨下铺的舒艺筠抬起双腿,轻轻地顶在了床板上——这是她每天晚上例行的拉伸锻炼。 “应该是明天发给我们吧。” “明天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啦。”毛叶媛在狭小的床上来回滚了两圈,“反正明天可以睡懒觉,干脆今天晚上我们再来个夜谈大会吧!” “支持~”舒艺筠隐隐透露出了几分爱凑热闹的潜质。 “不睡觉的吗你们。”李璇语气中略微透露出几许不耐烦来。 “李璇,一起聊吗?” “不了,我要睡觉。” “睡啥,毛毛虫说得对,反正明天休息。” “就是就是!”毛叶媛清了清嗓子,“怎么说呢……就是这几天吧,经过我的观察,发现我们学校还是有不少帅哥的……” “又犯花痴了?”晚晴翻了个白眼。 “是嘛?说说看!”陈晓倒是挺感兴趣。 于是今天晚上的夜谈大会,就从各种‘型号’的帅哥开始聊起了…… …… (三) 闭着眼睛,徜徉在深夜的黑暗里,总会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也正因为大家只是用声音交流,看不到互相之间的表情和动作,所以话题也愈发的放飞自我。 男生和女生在这方面都是一样的。 她们现在聊的胸衣话题,放到男生宿舍里,那就是‘关于三角裤和四角裤哪个更卡着蛋’的话题了。 兴许男生之间还不会聊得那么开放呢! “所以说,夏天的时候真的不想穿啦,特别是运动完,里面就全是水了。” “对对,倒出来感觉都可以烧一壶开水了。” “下次你们可以攒着送给男生喝。”晚晴十分恶趣味地戏谑道。 “噫——” “好恶心——” “噗,哈哈,说不定真有男的喜欢呢!” “不会吧,真有那种变态吗?” “那你们肯定是没见过喜欢吃屎的……” 晚晴总是语出惊人。 这其实也得益于未来发达的网络,一切的信息交流太过便利,所以就能充分的认识到什么叫做‘生物的多样性’了。 “咚咚——” 隔壁忽然传来敲墙的声音,隔着厚实的墙壁,那边隐约传来了其他学生的轻喊。 北方的墙壁比南方要厚实很多,不过宿舍楼里用来隔开每一间寝室的墙壁,倒不会厚到那种程度,所以隔着墙还是能勉强听到声音的。 当然,得贴着墙喊才行。 “隔壁的?” “好像是——” “在说什么?” “听不清……”叶晨贴着墙壁听了一会儿,“好像是班长的声音。” “王丹凤啊。” “应该是……” 正在她们讨论着隔壁在喊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那边的一切噪音都瞬间消失了。 走廊里似乎传来了寝室房门被猛然打开的声响。 宿管老师是有每间寝室钥匙的,所以寝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完全的私人空间。 411寝室的女生们都很有默契地在床上躺好,停止了一切的聊天活动,装出一副已经在熟睡了的模样。 果然,没过一会儿,走廊里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就像幽灵似的,在寝室门前停了下来。 不过这次,宿管老师并没有推开房门,而是站着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声音后,才重新转身离去。 一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女孩子们才既兴奋又激动的松了口气。 “呼……差点被发现我们寝还没睡觉了。” “好像还有点刺激呢。” “说起来,宿管老师的年龄好像一般都挺大的,就我们寝室是最年轻的了吧?” “我之前去男生宿舍楼下,看到有些楼里的宿管老师根本就是个老大爷。” “老大爷的那种寝室应该管理的很宽松吧。”叶晨有些羡慕的说道。 “谁说的,那天我要进去,死活不让进。” “毕竟你是女生啊……” “大概是怕你在男寝里出什么意外吧?” 在黑暗中,毛叶媛翻了个身,忽然问道:“女生宿舍都是女宿管老师吗?” “好像是这样的吧。”叶晨不太确定的说道,“反正我们去过的那几个都是女宿管。” “那男生宿舍会有女宿管老师吗?” “会有的。”有些困倦的舒艺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前路过男生宿舍的时候,就看到有男生在喊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宿管老师’。” “男生寝室竟然会有女宿管,不会尴尬吗?” “女生寝室有男宿管才尴尬吧……” “咳嗯!!”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原本以为已经走了的宿管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又返回了寝室门口,吓了她们一跳。 “噫,简直和鬼似的……”叶晨小声嘀咕道。 “走路没有声音的嘛……?”毛叶媛将半张小脸缩进了被褥里,用十分轻微的气流声咕哝道,“突然就出现了……” “可能是我们聊得太大声没听见吧。” “睡了睡了……” “嗯,也是该睡了……” “不早啦……” “晚安。” “晚安哦。” 大家互相道了晚安,只有晚晴没有动静,叶晨微微侧过脑袋,借着月光看向她,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睡着了,恬静的小脸上,朱唇微启,露出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让叶晨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二人的唇已经快贴在一起了。 从晚晴嘴里呼出的温热空气是那样清晰。 叶晨慌忙躺回了自己的枕头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像是对晚晴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一样:“晚安了……” …… 59.乐群到胜利公园 上午的阳光略显刺眼,但照在身上却不觉得炙热,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十足的凉爽,不过相比南方,它好像有点过于干燥了。 “我觉得我应该买唇膏了……”叶晨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嘴巴好干。” “北方就是干燥啊……”晚晴仰起头,朝嘴里灌了一大口温热的白开水。 父亲通过寻呼台给她们的寻呼机发来了短信,说他上午就已经到达春城了,只是还要卸货,差不多到中午才有空。 原本他是打算得了空之后再开卡车到大学旁边来见自己这两个女儿的,不过叶晨提议干脆出去玩玩,顺便还省点时间,于是父亲就和她们约定在胜利公园碰头。 春城胜利公园,放在全国也是颇有名气的,而且在这里发生过许多历史事件——毕竟这里曾经作为伪满的首都存在过。 虽然它作为‘市’存在还不到两百年光景,但因为曾经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所以历史为它添上了浓墨重彩的几笔,让这座年轻的城市,也有了几分沉淀的底蕴。 虽说在这里刻下的历史,多半带着几分挣扎与耻辱。 但这并不影响她成为我国最早一批的国际化大都市。 在很多北方人的心中,所谓的魔都S市,也不过尔尔,相较之下,还是春城更大、更美、更繁华,也更有人情味儿。 得益于比H市方便‘几十倍’的交通,晚晴她们不用打车过去,只要转两路车就能抵达胜利公园了。 这会儿她们刚从第一辆公交车上下来,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个公交总站的门口。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更没有地图导航,想要去陌生的地方,除了看地图,就只能打电话给百事通,或者干脆问当地人。 好在寝室里确实有个当地人,出发之前晚晴询问了一下陈晓,再配合地图背面印着的各种公交车线路,选了一个相对最方便的出行方式——从春城师范出来坐公交车,然后到乐群车库坐无轨电车,最后到胜利公园下车。 和未来那种直接把电池装在车里的电车不同,这个年代的电车还远远没有那般方便。 无轨电车仅仅只是取消了铁轨而已,实际上仍旧只能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行驶——因为它们的头顶还有两根长长的天线,需要架在上面来供电。 晚晴对此有些遗憾,她还想坐一坐这个年代的有轨电车呢,和地铁不同,这年代即使是有轨电车开得也不快,而且不会拖那么长一截车厢,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个单独的车头在那里跑一样。 实际上差不多就是把大巴车的轮胎拆了换成铁轨上开的小轮子,然后顺着道开便是。 春城有过一段日据时代,所以很多的城市规划与设计风格都和日本十分相似。 上午十点,这会儿并不是公交车的高峰期,61路公交车的候车台前,只有三三两两的等车人。 一位司机拎着3L装的大水壶晃悠悠地走过来,伸手拉开了车门,摆手示意要坐车的乘客可以先上去了。 晚晴看了一眼这辆蓝底白色条纹公交车的车头,确认没错之后,才带着叶晨上了车。 没过几分钟,售票员也走上了车,不过并不按照不同地点来卖不同价位的票——这一路公交车,无论去哪里,票价都是一元。 售票员看起来也有些没精打采的,似乎这种根本无需计算的工作让她有些困倦。 电车总站的上空,交织着密密麻麻的电网,看起来就像是蜘蛛的巢穴。 短暂的等待之后,电车就缓缓开动,慢慢向前驶去。 没有引擎的轰鸣声,只有接电时发出的‘嗡嗡’声响。 北方的秋天来得很早,才不过九月中旬,路边的树木就已经泛起了黄叶。 一眼望去,有金色的、红色的、深绿色的……各种颜色的叶片交织在一起,渲染出了一条格外绚丽的秋日大道。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虽然春城的秋天并不如南方那般长,但却比南方要鲜明许多。 又兴许是南方种的绿化以常青树居多,所以即使到了秋天,也看不太出季节的变化。 种常青树,是为了少些落叶,但带来方便的同时,却也让那自然的美景从城市中远去了。 而春城,就是一座自然与建筑融合得很好的城市。 晚晴靠在窗边,任由清爽的风拂过自己脸庞。 从这里出发,一路上能看到许多工厂,整座春城,不仅是被红花绿树环绕,更是被农田与工厂包围在了里面。 H市的工厂数量和这里简直没法相比,那一个个高耸入云的烟囱,一座座朴素却硬朗的工厂大楼,交织出了北方城市特有的大气与磅礴,而这工业城市的厚重,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可惜这样一艘载着新国远航的船,却也会有被抛下的时候,它可以调转方向,重新出发,可这样的一艘巨轮,想要调转船头,又谈何容易呢? 许多工厂的烟囱里都没有冒出黑烟,冰冷的铁门紧闭着,似乎已经关停。 在这澄澈蔚蓝的天空下,却是无数普通人为了生活奋力的挣扎。 一切事物都有代价。 只是那些决定谁来做代价的人,却永远都不会成为代价的一部分。 “自行车厂到了……” 电车缓缓停下,不远处是一片低矮平房组成的厂区。 和别处不同,这里的工人似乎仍在忙碌,敞开的大门口时常有人进出。 “到这里买自行车会不会便宜点呢?”叶晨靠在晚晴身上,好奇地问道。 “前提是他们愿意卖给你。”晚晴托着腮帮,淡淡地答道。 “要不下次来问问?感觉有自行车会方便很多诶,不仅学校里能用,出门也能用。” “嗯……是该买一辆。”晚晴沉吟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大学可是足足有四年呢……” 自行车厂站,没什么人上车,电车就再次缓缓开动,朝着下一站驶去。 窗外的街道开始变得越来越繁华,随处可见的工厂也少了许多,而且路边的行人穿着似乎都变得光鲜了不少。 下岗潮让无数人失业,但终究不是所有人都已失业,那些还有工作的人,正在支撑着整座城市的繁荣。 但在这之中,仍旧透露着一种无法阻止的颓废与衰退。 “S市路到了……” “下一站就到胜利公园了。”晚晴提醒了一句,免得二人待会儿坐过站了。 “这里人真多啊。” “确实挺热闹。” “下岗潮好像对这里没什么影响呢。” “越是到这种时候,说不定有钱人越多呢。”晚晴略带讥讽的笑道。 二人望着窗外,终于看见了春城胜利公园。 公园的正门口,立着伟人的石像,似乎告诉着世人,这里曾经纪念过属于人民的胜利。 胜利公园虽然坐落于宽城区,但实际上距离春城的市中心朝阳区并不算远,再加上春城火车站就在不远处,便汇聚了四面八方的人流,让这里显得热闹非凡。 下岗潮的萧条是属于工人和农民的,而这里的繁华与热闹,似乎并不属于他们。 “胜利公园到了……” 随着播报声响起,叶晨和晚晴赶忙走到了下车门前,等着电车停稳,然后就脚步轻快地跳了下去。 “H市的市中心也远远没有这么热闹啊……” “西湖那边还是有这么热闹的。” “哦,也对……毕竟旅游的人都到那里去了。” “老爹让我们在公园门口等,要不我们就在那个石像下面等着吧?那里应该够显眼了。” 叶晨从晚晴手里拿过了水壶,‘咕噜’地喝了一大口:“呼,好过瘾——我说要不我们先在附近的小店买个唇膏再说?嘴巴太干了,我总是忍不住去舔啊。” “这附近的东西肯定很贵。” “诶——早知道在学校小卖部买了。” “算了,先去看看价格吧,不算太贵的话就买一根,顺便买点零食——也不知道老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呢。” “买零食吗?不等老爸来了之后一起吃饭吗?” “稍微买点填填肚子吧,辣条什么的。” “也行……这种小零食也不贵。” 于是二人就去一家单层的‘世纪华联’超市里买了唇膏和零食,穿过马路,来到了胜利公园的正门口。 胜利公园是无需门票的,或许是为了贯彻它属于人民这一思想。 不过里面那些空中脚踏车之类的游乐设施却是要收费的。 “这摩天轮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啊……”晚晴稍微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我感觉已经挺大的了呀。” “那可能是后来翻新的吧——我看到过一些旅游新闻,说胜利公园里有一个省内最大的摩天轮,但看样子,这会儿还没有造出来呢,其他游乐设施好像也不怎么多。” “能到处逛逛就不错啦,这里还挺漂亮的呢!” “确实挺不错……”晚晴在伟人石像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舒舒服服地将脑袋枕在了叶晨的大腿上,“今天阳光也很好,照在身上也不觉得热,就是刺眼了一点。” “很适合睡觉吧?” “嗯,真是太适合睡觉了,风也很舒服,不过,闲适的心情才最为重要。” “什么?” “如果为了生计而奔波,心中总是十分焦虑的话,那再美的风景,也不过是毫无意义的‘贴图’而已。” “贴图?” “哦,那就得从游戏设计开始说起了……” …… 60.一月未见的父亲 胜利公园的伟人石像下,一个中年男人拎着大包小包,那张粗糙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喜悦,在他的身后,一只胖乎乎的白色大狗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就连它的背上,也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碎花色包裹。 当看到坐在长椅上脑袋贴着脑袋聊天的少女时,他就立马大声喊了起来:“喂——” 声音从那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直传入这秋意浓郁的公园里,震落了几片金色的树叶,让它们在空中如一叶扁舟般缓缓飘落。 “喂——!” 晚晴和叶晨回过头,就看见似乎比前段日子精神不少的父亲,牙齿都快咧到了耳根,正大笑着朝这边走来。 明明才只是一个月未见,他却像是一年没见到她们了似的激动。 “哈哈哈——姑娘们哟!” “老爹。”晚晴朝他点了点头。 叶晨则直接站了起来:“老爸,怎么拎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啊?” “哈哈,车子停得有点远,等下过去拿麻烦,就直接给你们拿过来了!” “好多东西啊。” “嘿,给你们买了过冬的衣物,我路过宁海皮革城时买的!” “什么东西?” “皮草!狐狸毛的!” “浪费钱啊老爹。” “穿得舒服就好!这点钱不算啥,最近挣钱,这个月工资应该能有一万吧!” “哇——”叶晨张大了嘴巴,“一个月的工资都可以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了诶——哦,好像还差点。” “别瞎买东西,这年头要个屁的笔记本电脑,就那烂配置,都没啥能干的事。”晚晴白了叶晨一眼,蹲下身使劲揉了揉小白的脑袋。 叶晨也下意识地看向了小白——她是听晚晴说过在时空裂界里的……那些故事的。 然而这只小白貌似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狗,她兴奋地舔着晚晴的手掌,屁股连带着尾巴用力摆动着,拍在父亲的大腿上,‘啪啪’作响。 “呼哈,小白,好久没见了,想我没有啊——” “汪!” “老爸,最近怎么样?” “一切都好,虽然忙了点累了点,加上卸货和开车的时间,一天得忙个十三四个小时,但是很充实,哈哈,有工作就好,哪怕再忙再累也值得,而且工资也高,就这么继续干下去,生活会越来越宽裕的,到时啊,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买什么!” “哦~” “总之还是别乱花钱吧,钱可以攒起来投资,到时候买块地自己造房子,城里的房子就可以全租出去了。”晚晴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白发又多了不少的父亲,“老爹,你的学徒呢?” “他在车上看着卡车呢。” “——工作那么久,睡眠时间都不够吧?没问题吗?” “也有干八个小时就完工了的时候,不过没什么,只要有钱赚就是好的,日子就是这样,有奔头嘛,累点也值得!” “哈哈,是啊,有钱也好……钱就是最好的壮.阳.药,我看老爹你精神明显比之前都好很多啊。” “是啊,跑一趟就有一趟的钱,任谁都得高兴啊。” “大部分人的工资应该还是才七八百的样子吧?就算一千一个月好了……”叶晨飞快的算道,“相当于干一个月赚人家十个月的钱呢!” “差不多,夸张点的话相当于是干一个月赚人家一年的钱。” “这是跑步冲向小康啊。” “有希望的生活,真不错……”晚晴咧开嘴傻笑了起来,“多亏你了,老爹。” “养女儿天经地义,而且老了也不用你们养我,单位里已经开始给我交养老金了,哈哈。” 晚晴微微一笑,心情愈发舒畅了。 因为她知道,现在缴纳的养老金,等到父亲退休的时候,是一定能拿到的。 她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想跳过大学阶段了——然后自由散漫的去做一切想做的事。 不过,体验体验大学的生活也不错,毕竟这是她上辈子从未体验过的东西——成人大学那玩意儿,说实话跟大学根本没啥关系。 “可是,老爸你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我们等下怎么逛公园啊?” “哦?哈哈……也是。”父亲微微一愣,旋即大笑道,“那你们玩,我在旁边看着就行。” “下午休息?” “嗯,下午可以放松几个小时,傍晚的时候再开夜车回去。” “开夜车可得小心啊。” “放心吧,对了,先来看看带来的东西吧。” 看样子,送礼物的人似乎比收到礼物的人更迫不及待。 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放在了长椅上,小白背着的包裹也被拿了下来。 一共有五袋东西,一袋里面是皮草大衣,一共有两件,都是羊皮狐狸毛的,光是看着就觉得暖和。 “这件灰紫色的,是叶晨的,她个子高,感觉穿这种颜色会有气质一点,衣服都买得比较偏大,这样穿着舒服,里面套了毛衣什么的,也不会觉得紧。”父亲傻笑道,“我还从来没穿过皮草呢,不知道究竟暖不暖和。” “那老爸你没给自己买吗?” “我不用,冬天的车里暖和的很,把风一开,都是从发动机来的热风,又省电又舒服。”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 “哈哈,对了,然后这件红底银色的,是晚晴的,感觉她穿着会比较可爱一点,而且看着会很热情。” “……”晚晴十分迅速地翻了个白眼。 父亲又拿起了另一个袋子:“你们不是要吃嵌糕吗,这里面是给你们带的嵌糕,就带了两个,现在还是温热的——因为凉了不好吃,下面的那些是藕粉和糕点,还有一盒别人送我的茶叶。” “我们又不喝茶叶。” “冬天总得多喝水嘛,弄点茶叶泡泡,喝起来舒服点——这个是铁观音,喝的时候掰一点放杯里就行。” “哇,这个里面是……?”叶晨自顾自地打开了第三个袋子,有些惊喜,“怎么这么多碟片啊?” “这个啊,是来的路上,看到春城一家音像店开不下去要倒闭了,就去买了些过来,价格都很便宜,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喜欢看的,反正每种都买了点,这样放假的时候也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这个好诶。” “然后这一袋里面是麦片、饼干之类的东西,都是去开车的路上看到便宜的就买了,全是当地的特产。”父亲打开了第四个袋子,里面东西包装的方式五花八门:有用油纸包的,也有用红色塑料袋包的,还有用透明封装食品袋包的,甚至还有用报纸包的…… 看起来,确实都是些充满地方特色的东西。 父亲开着卡车到处跑,想要买点土特产倒也方便。 “那这个小白刚才背的包裹里,装的是什么?”叶晨又问道。 “这个啊……”父亲轻轻叹了口气,“还记得你们打到过去的电话吗?这些制造出了新的回忆,让我想起了别的东西——这些是……她留给你们的,一直都被放在我那个行李包的最底下。” “什么东西?”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几块布而已,留给你们自己做衣服吧。” “我们又不会做衣服……” “拿给裁缝做也行。”父亲叹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来,生活费拿上——之前给你们的用完了吗?” “没呢,还有四百多。” “来,这里是八百块钱——上个月的工资还没那么多,等下个月就多了。”父亲笑着从皮夹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并不算厚的信封,用那粗糙的大手将它递到了晚晴面前。 “不用,我们还够用一个月的。”晚晴摇了摇头。 “拿着吧,两个人一个月,八百块钱要的,一人也就四百,吃好喝好,不用特意省着,以后每个月都有——下个月开始,一个月给你们一千吧,哈哈。” “行。”晚晴没有再推辞,将这份父亲的‘爱’收了下来。 供两个女儿上大学,是一件挺辛苦的事儿。 还好父亲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单位,否则恐怕每天都得为生活费与学费发愁吧。 “哦!对了,赵今予寄来了两封信,一个是八月底寄来的,一个月是前几天寄来的,我都没拆,给你们带来了。”父亲说着,从衣服另一边的口袋里摸出了两封信来,放在了叶晨手上,“你们回去慢慢看吧,到时候让她直接寄到你们学校的地址就行了,省得麻烦。” “今予的信!”叶晨有些兴奋,在这个网络并不发达的年代,即使能打电话,也煲不起电话粥,至于视频通话,那更是还只存在于概念里的东西,哪怕技术已经实现了,距离民用也还早得很呢。 所以一封长长的信,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日子很长,路途很远,互相的交流也很慢。 但这样的感情,反倒更加深厚。 “等寒假的时候,你们回去了,再碰面吧,哈哈。” “嗯!” “老爹,难得来春城,而且还有空闲的时间,一起逛逛吧,我们一人拿一袋,这样就不费劲了。” “也好,来都来了,也是该看看,就当是旅游了。” “这样看来,开长途货车好像也不错呢,可以到处玩。” “哈哈,是啊。” 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她当然知道,父亲那可不是到处玩,往返的送货是很累的,像这样休息的时间其实并不常有。 不过她并没有反驳叶晨的话,只是勾起嘴角看向父亲:“老爹,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吧。” “那当然!” …… 61.摩天轮缓缓转动 摩天轮是胜利公园的又一个标志,或者说,但凡是大城市,似乎就一定要有一座摩天轮的。 这是一种老少皆宜的游乐方式,而且能够将整座公园都尽收眼底。 一张摩天轮的票是一块钱,对于收入已经朝前二十年的父亲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眼睛都不眨的就买了三张票。 这会儿不是什么节假日,也不是什么热闹的时候,等待坐摩天轮的客人并不多,只要这一轮的摩天轮停下,就可以有序的排队上去了。 所有的游乐设施里,摩天轮大概是最划算的之一,因为转完一圈要二十多分钟,将近半个小时,不像碰碰车这种,花了好几块钱才只能玩个五分钟。 随着上一轮的游客从另一边下去,这边的铁栅栏门也被打开,检票过后,工作人员就指挥着人们往前走去。 摩天轮是不停下来的,只是用很慢很慢的速度在转动,但再慢的速度,终究也是慢慢升高的,再加上工作人员的语速很快,未免让人产生些许的紧张感。 晚晴率先跳进车里,就看见后面的父亲和叶晨也跟着跳了进来。 宽敞的轿厢轻轻晃动了两下,就继续慢慢地往上升去。 “喔——!”叶晨兴奋地趴在玻璃窗上,轻轻晃动着脚踝,“慢慢变高了!” “哈哈,叶晨还是第一次坐摩天轮吧?”父亲笑着问道。 “是啊,第一次,小时候从来没坐过——就算是少年宫那种迷你版的都没坐过。” 晚晴把东西放在了轿厢的地上,懒洋洋地看着窗外那似乎正在逐渐变小的公园:“我坐过比这大得多的。” “真的?在哪里?” “游戏里。” 叶晨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实际上,这也是晚晴第一次坐摩天轮。 独自生活的人,又哪有去游乐园的需求呢,就算有钱也不会去——还不如多买点好吃的,哪怕买点周边或者配件也比只去玩一会儿就把钱花掉了要好。 但倘若什么事情都只讲究利益和意义,那生活就会变得格外无趣了。 坐在轿厢里,在摩天轮的转动下缓缓升高,有一种灵魂正在离体的梦幻感。 就像一个很久没出门的人,突然有一天出门看到了那灿烂的阳光而感到心情愉悦一样——这样的快乐与满足几乎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喂。” “干嘛?”趴在窗上的叶晨歪头看向晚晴,她的耳朵都因为第一次坐摩天轮而兴奋的有些泛红。 “有空的话就来玩吧,反正票价也不贵。” “好像节假日的票价是不一样的?” “那就平时来呗。” “平时不是要上课嘛。” “总有没课的时候。”晚晴伸了个懒腰,抬起手像是要抓住天空那轮明媚的艳阳,“阳光真不错啊。” “开车也是天天晒太阳。”父亲笑着眯起了眼睛,“不过,开车时的太阳太好,反倒有点烦哈。” “因为太刺眼了,是吧?” “对,像这样坐着没什么事儿,好好享受一下太阳,已经是很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老爹,该休息也得休息。” “我知道,哈哈……” “要是窗户能打开就好了……”叶晨这会儿正在遗憾着明明到那么高却不能吹风呢,“上面的风一定很大吧?” “有啊,那不是窗吗。”晚晴指了指玻璃上方的一扇小窗户——小到想把一只猫塞到窗户外面去都恐怕有些难度。 “切,不能把头伸出去,一点都不过瘾。” “你还想把头伸出去啊?”晚晴哑然失笑,“得了吧,等下掉下去了。” 不过叶晨还是伸手拉开了窗户,让微风徐徐地吹进轿厢里。 父亲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有些感慨:“小时候,我带你们……对我来说应该就是带叶晨,带还是儿子时的叶晨去S市玩,那时候你们老妈也在。” 晚晴看向父亲,等着他说接下来‘怎么了’的故事。 而叶晨对此则不是特别感兴趣,毕竟她没有经历过父亲离世,将那些儿时已经忘却的过往彻底埋葬了的感觉。 “那是锦江游乐园,我们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远远的看,就觉得那个摩天轮啊,好大!”父亲想点一根烟,又想到在轿厢里,便按捺住了这股冲动,“哈哈,感觉比这里的摩天轮还大呢!” “哦——所以我们没去坐?” “对,没坐,只是想着以后有机会了,一家三口去坐一次摩天轮吧,最好是H市里就有的,得大些的,小的那种没意思,纯粹是浪费钱。” 这个愿望算是实现了,可惜对于父亲来说最重要的人却不在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或许,老妈还会再复活呢?” “不会了。”晚晴摇了摇头,“我怀疑历史已经被固定,就像是已经印刷出来的剧本一样,想再修改就很难了,更别说是凭空的增加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哈哈,没事,这样就挺好,万一你们老妈复活了,又出些什么岔子,导致你们谁不见了,那就不好了,生活啊,就这样过呗。” “老爸。”叶晨依旧背对着他,趴在窗上,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地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再找一个啊?其实你也不算老,未来的路……还很长呢。” “不了,爱一个人太累。” “但是这样你老了怎么办啊,我和晚晴虽然也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过有些事……呃……妻子和女儿还是不一样的吧?” “把女儿变成妻子?”晚晴突然来了一句。 “咳咳咳咳!” 父亲和叶晨同时大声咳嗽了起来。 “晚晴你瞎说什么胡话呢!” “只是刚才这句话从脑海里跳出来,让我忍不住想说出来而已。”晚晴偏过头去,“老爹,你要不试试找个年轻的?” “不了不了,小姑娘啊,太难搞,到时候说不定还惦记着我的钱呢,这样就挺好,哈哈,养两个女儿就够咯,不用再养第三个咯。” “那是妻子又不是女儿。” “年龄小的老婆,和女儿也差不了太多了。” 在闲聊中,轿厢缓缓升到了最高处,一眼望去,整座城市都仿佛能尽收眼底,远处的地平线呈现出一道微微弯曲的优美弧度。 父亲停止了这个话题,忽然指着窗外笑道:“看,我货车就停那呢,这里竟然还能看到,真高啊!” “哪儿呢?”叶晨顿时被这句话给吸引了,“哪边哪边?” “就在那里,看到那边没?有一块空地,货车就暂时停在那里。” “好像也不远啊。” “看着不远,走路可得十来分钟。” “要不待会儿去老爸的货车那里看看吧?” “哈哈,去那里做什么?” “她大概是想看一下老爹的车有多气派吧。” “哈哈——那我这东西不是白拿来了?” “没事没事,多逛一会儿也好啊。” “行,你们不怕多走路,就随你们吧!” 摩天轮到达顶端之后,就开始缓缓下降,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仿佛这玩意儿就应该无限上升才对。 但当走出轿厢,重新踩在地上的时候,却又觉得安心。 人啊,就总是这么矛盾。 “接下来再去哪里逛逛?” “要不要试试空中三轮车?”晚晴指着那些架在空中铁道上的三轮车,三三两两的人踩着三轮车缓缓向前,其中还有一对情侣——女孩儿抱在男孩的身上,似乎有点恐高。 看他们穿着虽然算不上特别光鲜亮丽,但也干净整齐,兴许家里的父母还没受到下岗潮的影响吧。 这也正常,毕竟下岗潮,也并非是让所有工人都下岗了的。 下岗和不下岗,在这个年代,简单的区别,却让命运产生了巨大的不同。 即使同住在一座城市,人和人之间也是大不相同。 “那个三轮车能坐三个人吗?而且东西不好拿上去吧……” “哈哈,你们去玩,我在下面看着就行!” “呃……” “走吧,既然来了,就去玩吧。”晚晴没有什么犹豫。 “哈哈,玩吧玩吧,我正好抽根烟,啧,现在开车啊,抽烟一天得两包,省着点都要一包,瘾头是越来越大了。” “少抽点啊,注意身体。”叶晨关心的说道。 “没办法,开车嘛,总犯困,免不了抽根烟。” “对了,小白呢?”叶晨忽然问道。 “差点忘了!”父亲一拍大腿,“刚才放工作人员那管着了……” 刚走出来的三人又马上折返回去,在连连道谢声中,把小白领了回来。 三人一狗重新漫步在公园里,这次的目的地是空中脚踏车的售票处。 摩天轮的价格,是这里面最便宜的,基本算是吸引游客用的,而其他的游乐设施,价格就要稍微贵些了。 比如这个空中脚踏车,一人就要两块钱,垃圾桶旁边有其他人丢弃的废票,甚至还有五块钱玩一次的。 在这年头,五块钱玩个几分钟,那可是相当奢侈的事情。 ——即使是二十年后,晚晴对于网吧上网需要五块钱一小时这种事儿都感觉心疼呢。 更别说是现在了。 “那老爸,我们上去玩了啊?” “去吧,我在这坐一会,这边正好能看到上面的脚踏三轮车,玩的开心点啊,别骑太快,多玩一会,这样才不亏!” “好~” “拜拜小白,待会儿见!” …… 62.美少女来自蜂群 (一) 叶友良靠在长椅上,仰头看着这吵吵嚷嚷着踩着空中脚踏车的两个女儿,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几许微笑。 人生的意义有很多,但忙碌与辛苦许久,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就已然感到满足了吧。 虽然还是有些遗憾…… 但漫长的人生里,又有多少不遗憾的事情呢? “知足常乐吧。”叶友良笑着,又点起了一根烟。 …… (二) 胜利公园里的游乐设施其实不算很多,晚晴与叶晨也没有每个都玩一遍,有些太贵,有些觉得没那么好玩,但总之,都有个合适的理由放弃去玩——没玩过的东西,等下次来的时候再玩吧! 这样下次,就仍能感到新奇。 走过湖边,穿过金色叶片铺就的小道,粗略地逛了一遍公园,时间就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两个嵌糕早已被吃完,但现在竟然又隐隐有些饿了,可以想见,他们三人到底走了多远的路。 连小白都吐着舌头,不怎么愿意动弹了。 秋天的傍晚来得要更早一些,天边的斜阳变成了橙红色的,整座城市如同宣纸,而光芒则如同彩墨,在这巨幅的画卷上晕染开来。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嗯。” “去看看老爸的卡车吧!” “你们不觉得远就去吧!呵呵,正好到时候再一起吃个晚饭吧。” “哦——!老爸,我今天能不能吃银记汉堡啊!” “那是什么东西?” “反正就是好吃的!春城这里有好几家呢!” “行,想吃那就去吃。” “老爸万岁!” 麦当劳、肯德基,在这年代,是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在很多人眼里,这可不是快餐,这是‘正儿八经’的……西餐。 不过很遗憾,它们还没有开到春城,但也因此,让那些盗版的西方快餐店抢占了些许先机…… …… (三) 从公园走到父亲停卡车的地方,差不多走了快二十分钟。 兴许是今天走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所以才走得格外慢吧。 卡车就停在一处空地上,虽然没有画线,但也停了几辆汽车,那辆长车头的黄色大卡车,一眼就被叶晨看见了。 “哇,好漂亮大卡车,这辆特别气派诶!” “跑长途,当然得开最大的。”父亲颇有些得意的笑道,这年头,当个卡车司机,确实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情。 不过走到近处,却发现卡车旁边发生了一些争执。 一个穿藏青色工装的年轻男人靠在卡车的车门旁,而在他身前,则围了七八个人。 “小子,你不交停车费,我们今天就把你这车砸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父亲加快了脚步,神色凝重地走上前去。 看到父亲的时候,那位年轻人松了口气,赶忙喊了一声:“师傅,他们非说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停车得收费,可我看其他人车停在这里过一会儿就开走了,他们都没说什么,就看我们是外地牌照……” “行,我知道了。”父亲飞快打断了他的话,满脸笑容地看向七八个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各位兄弟,我们是常来这里送货的,不过第一次送到这里,可能确实停的位置不太合适。” “何止他妈不合适啊,把老子家里阳光都挡了!” “就是!” “今个儿不给停车费,都他妈别想走!” “各位各位,听我说。”父亲努力控制着场面,“我们无意引起争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那你们给我算算,我要多少停车费,可以吗?” “你倒是识趣儿。”为首的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开五根手指,就直接狮子大开口,“五百!” “太多了吧!?停个车哪要那么多钱?我们跑这一趟都未必能赚那么多!”父亲的那位徒弟格外义愤填膺的喊道。 “这里没你小子说话的地儿!” “五百啊?怎么要那么多呢?”父亲依旧很耐心的问道。 “那肯定啊,他妈一辆破卡车占这么大块地儿,还停那么久,收你五百算好的了!” “就是,照你徒弟这么不识趣儿的,咱们一般都得翻倍!” “我就是说,是不是有点太多了,给个优惠,到时候我们车队的其他车都停这,做个长久生意怎么样?” “谁他妈跟你做长久生意!” “嚯,也行,给你打个对折,两百五!” 说到两百五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笑了出声。 “这俩妹子,你女儿吧?赏光吃个饭,要是让咱们高兴了,不收钱也成!还白请你们一顿饭呢!” “哈哈,这个不错!” 父亲的脸色有些阴沉了下来:“你们这样不太好吧,我看刚才大街上还是有警察巡逻的……” “什么屁的警察,这一片全是咱们自家兄弟,有本事你就报警把他们喊来,看他们帮他妈谁!” 那人说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还故意吐在了父亲的脚边。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在这种地方收费!这里根本就是公共的地方,又不属于你们……” “咋滴,不服?” “还有没有王法了?!” “呸,老子他妈就是王法!” 父亲冷眼观察着,看到有人拿出了棍子,甚至有人拿出了西瓜刀,故意在他们面前比划了起来。 这帮人,可不是一般的小混混。 就算不是黑社会,也差不了太多了,而且说不定这些人还不是全部…… 或许,卡车真的停在了不该停的地方,其他能正常出入的车,应该都是他们‘自己人’的。 因为他分明看见有个男人把一辆面包车开走,对眼前的场面熟视无睹,仿佛每天都要发生好几次,实在太稀松平常了。 当时停在这里的时候,他还庆幸呢,正好有块免费的空地,还正好能停下一辆卡车…… “策得娘个匹的!”年轻的徒弟气得飙了句方言,然后猛地拿起放在车轮旁边的撬棍,冲上去就是猛地一挥。 面对人数优势竟然还真敢动手,即使是对面这帮人也愣了愣,所以他瞬间就把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抡倒在了地上。 只是这一下还没有用上全力,所以倒地的男人只是捂着流血的脑袋,却仍旧能够发狠的大喊:“砍了那小子,后果老子来担!” 晚晴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家伙实在太冲动了,而且还先动手,就算警察来了都不一定占理…… 而叶晨却攥紧了拳头,下意识的想要像男人一样反抗。 父亲拿出了大哥大,直接拨通了警局电话,但这帮人真的一点都不带怕的,直接挥着砍刀和棍棒就冲了上去。 父亲的徒弟瞬间被打倒在地,锋利的砍刀在他脊背上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混乱是这个年代的写照。 即使是春城,也依旧有这样的混乱存在。 治安这种事情,并非向来都好的…… 叶晨慌张地看向晚晴,想从她脸上看到解决问题的答案,然而后者却紧锁着眉头,神色有些紧张。 晚晴几乎要把‘跑’那个字给喊出来了。 但就在下一秒,一条光洁白皙的大腿斜斜地伸了出来,一脚将最近的青年男人踹飞了出去,直接把那堵矮墙都给撞塌了。 碎石砖砸在他的身上,淹没了他痛苦的惨叫。 其他人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朝踹人的主人砍了过去。 但却被一根撬棍稳稳地架住了。 七八个大老爷们同时使劲,却没能压住,反倒被掀翻在了地上,然后有一个算一个的,全都像是天女散花似的飞到了空中。 就听到好几下‘砰砰’声,这帮人又从空中落下,砸裂了车玻璃,砸凹了车顶,亦或者压断了墙头…… 这一切,只是短短几秒钟发生的事情而已。 叶晨目瞪口呆,而晚晴则看向那位解决这一切混乱的少女,竖起了大拇指。 不是夸赞她打得好,而是…… “腿不错。” “你是……什么人?”父亲有些惊讶地问道,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低头看向自己徒弟,这家伙背后已经挨了好几刀,这会儿浑身淌血,已经晕过去了,“阿阳,阿阳?你别睡过去了啊,马上送你去医院!” “他只是受了外伤。”有着波浪卷长发和琥珀色眼睛的少女扫了他几眼,“嗯……我这里有伤口的愈合剂,赶紧抹上就好,不会再继续失血了。” “那之后还要去医院吗?” “最好还是去医院输血吧,不过就算不输也没事,现在他失的血还不算多。”少女双手抱胸的点了点头,“嗯——就是看起来浑身是血好像挺恐怖的样子,其实还好咯。” “所以,你是谁?”晚晴疑惑地问道。 这个问题同样是叶晨和叶友良想问的。 少女走到了一个已经晕过去的家伙身旁,把他的眼皮子撑开,盯着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扫描一样:“嗯……我呀,我来自蜂群,蜂群第三组装厂,第二十九号量产车间,型号为蜂群RX9960ti,系统版本号为107.073,最后一次和蜂群网络连接的时间为1997年9月15日,二十三点五十九……目前已与蜂群网络失去连接。” 这一长串的话听得父亲有些发懵,而叶晨和晚晴却马上反应了过来。 “蜂群?”晚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会遇上它们,“你是来找我的?” “不,不不,不找你。”少女又走向另一个昏迷的男人,同样的睁开眼皮,同样的进行扫描,“历史已经固定,我是注定了将要来到这片时空的物体。” “……” “嗯……当然,我必须得在直径五十公里的范围内活动,否则就会脱离历史了。” “在谁的范围内?” 少女抬起头,看向晚晴,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嗯……不是你。” 她又将目光挪到叶晨身上:“嗯,是你。” “……冒昧的问一下,你刚才一直都在干什么?” “检查身体状况,看看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同时……为他们进行了潜意识暗示。” “暗示?” “嗯,这是一种有趣的调整——让他们永久失去性功能。”少女吃吃地笑了起来,眉眼盈盈地弯成了月牙,“这也是符合历史走向的哦。” …… 63.定名为希露薇儿 随着蜂群少女为每个昏迷的街溜子进行了微小的调整,父亲也已经将她给的愈合药膏涂抹在了自己徒弟的所有伤口处。 这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开始结痂,鲜血也不再向外流淌,苍白的脸也变得有了血色。 “哎呀,怎么涂了那么多?”蜂群少女有些心疼的说着,拿起了放在地上的愈合药膏,一把揣进了自己宽松上衣外套的口袋里,“我只带了一瓶来,到了这边可没有补给,得省着点用呢!”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要涂抹这么多才有用。”父亲略显歉意地说道。 “只要抹一点然后它就会自己化开啦,一小点就够一道很长的伤口用了。”蜂群少女撇了撇嘴,双手叉腰,“好啦,事情解决了!我们赶紧离开现场吧!” “这些人就这样,没问题吗?”叶晨犹豫着问道,“要不要……叫个救护车?” “没事!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过一会儿就醒了。” 父亲将自己徒弟扛着放到了副驾驶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哈,刚才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小子和这帮家伙,都是不要命的啊……” “还得多谢她啊。” “小事一桩啦。”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叶晨有些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些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 “名字?蜂群量产型9960TI呀?” “那是型号啊……” “这就是名字呀,我才刚崭新出场,还没有用于人类社会的名字呢!”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晚晴忽然有些恶趣味地坏笑道。 “叫什么?”她用那双天真的眼睛看向伊。 “希露薇儿,怎么样?” “希露薇儿……唔,好像还不错,那就叫这个吧!” “希露薇儿,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晚晴歪头看着已经坐上驾驶座的父亲,朝他点了点头,“老爹,你先走吧,我们待会儿坐公交车回去。” “行,东西别忘了拿。” “都在手上呢。”叶晨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我是来维护历史平衡的。”希露薇儿微微偏过脑袋,“嗯——至于我自己的目的嘛,我是来寻找‘爱’的!” “爱?” “嗯,爱情!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你就当做每一个蜂群都需要做的新手任务就好啦——不过我本身对这个也挺感兴趣的呢。” “哦~爱情啊,我怎么样?”晚晴指了指自己。 “喂!”叶晨不满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嗯——不行。”她说着,又看向了叶晨,同样也摇了摇头,“暂时感觉你们不是我的菜啦。” 希露薇儿又抬起头,看向了正在发动汽车的叶友良:“大叔的话……不行,身上有好重的味道。” “老爹,你多久没洗澡了?”晚晴面无表情地问道。 “啊?前天刚洗过!” “烟味、汗味混合在一起……不好闻。” “你可不能喜欢老爸啊。”叶晨慌张地说道。 “为什么?”希露薇儿很不解。 “这有违伦理道德。” “我和你们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自由恋爱的话,和你们的父亲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人工智能妈妈吗?”晚晴托着腮帮,“好像也不错……” “啊……”叶晨的大脑飞快转动着,“但是你太年轻了!和我们差不多大,而老爸已经四五十岁了!” “咳,今年四十三。”父亲小心翼翼地说道。 “总之就是差距太大了,这样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我年轻,他年长,就不可以在一起了吗?喂,那个大叔,你不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吗?” “呃……”父亲干咳了两声,“谁不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呢……” “喂,老爸,你你你——” “不过,爱情就免了,哈哈。” “无所谓啦,反正我对你这种大叔也没有兴趣——身上真的好臭。” “老爹,回去记得洗澡啊。” “咳咳!” 大卡车缓缓开动,朝着这块空地外的道路驶去,有些尴尬的父亲在这次道别的时候,显得多少有点迫不及待:“那我就先走了哈,下次再见了!” “汪!”趴在车窗后面的小白也像是道别似的叫了一声。 “路上小心,老爸!” “拜拜!” 大卡车驶入道路,在等了一个红绿灯后,拐过转角,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里。 “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晚晴看向希露薇儿,“你呢?一起吗?” “嗯——回去吧!”她往嘴里丢了颗泡泡糖,咀嚼着回答道。 “等等,她到时候得住哪里啊?”叶晨急忙问道。 “哦,不用担心希露薇儿,希露薇儿到时候就住在你们附近,活动经费昨天就已经打到银行卡里啦,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使用啦。” “多少钱?”晚晴好奇地问了一嘴。 “五万!” “不算少了。” “是呀!”希露薇儿看着二人,像是在扫描着什么,忽然促狭地笑道,“咦~同一个人竟然互相爱上了对方,真是少见呢。” “咳!”叶晨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很少见吗?”晚晴倒是坦然自若。 “嗯,一般来说,两个自己都会发生争吵,很有趣吧,明明都是自己,却反倒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理念不合。” “我和这小子的理念也不合。” “切!”叶晨不满地鼓起了一边的腮帮。 希露薇儿大睁着她那黄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叶晨,抿着嘴偷笑道:“嗯~好像是她更爱你一点哦?” “啊?” “走了,还待在这干嘛?”晚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率先朝外面走去。 留下身后的一片狼藉。 …… 大约是累了,回去的风景似乎没有那么好了,当然,也可能是上车的人多了太多,在这闷热且充满了各种奇怪味道的车厢里,实在是让人没什么心情去欣赏风景。 回到乐群车库站的时候,叶晨感觉自己都快要吐了,她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总算是没吐出来。 而晚晴却是一点都不客气,冲到垃圾桶旁边就吐了起来。 “味道真他妈难闻……” 电车其实不颠簸,主要是这气味,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而且相比起来,北方人洗澡的间隔确实是比南方人要长一点…… “じゃあね~”刚出站,希露薇儿就丝毫不留恋地摆了摆手,那琥珀色的双眸中写满了新奇和兴奋的神色。 “什么意思?”叶晨一脸茫然。 “再见的意思吧。”比叶晨看过更多日漫的晚晴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学校吗?” “只要在直径五十公里范围内就可以。”希露薇儿看向了叶晨,“保守起见,我打算住在你周围十公里范围内,也不一定非得在学校里嘛。” “也是……” “那就随你咯?” “嗯嗯,让我自己活动吧,我要去寻找自己的爱情惹!” “……恋爱脑的AI吗。”晚晴耷拉着眼皮子咕哝道,“那我们继续等车吧。” “还坐车啊?有点受不了……干脆走路回去吧?” “走个鬼啊,坐车都要二十来分钟,走路你想走多久啊,今天没走够啊。” “啊……坐车头疼。” “真拿你没办法。”晚晴从叶晨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抽了一张来擦了擦嘴角,“打车吧!反正也没多少公里路了,打车也不算太贵了。” “咳嘿嘿……嗯……打车,没问题吧?” “别装了,你不就是想打车回吗。”晚晴翻了个白眼,“看看有没有路过的出租车吧,这郊区地带,想打个车恐怕还真不容易……” 等二人好不容易打到车的时候,希露薇儿已经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她会寻找个什么样的住处。 “蜂群AI,她真的没什么目的吗?或者说,只有表面上的那点目的吗?”叶晨对此很好奇,在出租车的后座,忍不住小声的问道。 “管她呢。”晚晴一副懒得思考的样子,“爱怎么怎么的,反正这种超出我们掌控的东西真发生点什么,我们也解决不了,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噫……” “说起来,等下去不去吃银记汉堡?” “对哦……说好和老爸一起去吃银记汉堡的……我们学校附近有吗?” “春深大卖场那里有一家吧,我记得。” “那就去……吃吧?也算是犒劳一下自己了。” “哈?” “今天的事情那么惊险,还不犒劳自己啊,我真的差点以为我们都要被砍了呢!” “淡定,你跑到大街上好歹还是能活的。” “……你跑路的经验很丰富啊。” 晚晴闻言,忍不住斜睨了叶晨几眼,自嘲的笑道:“呵……你知道的,哪怕在文明的地方,常在这社会上混,难免会碰到些稀奇古怪的糟心事儿。” “挨过揍吗?” “没少挨。” “……你还能活到2022年,真是奇迹。” “毕竟在那之前,我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烈的。” 在二人小声的交谈中,难得不健谈的司机一直沉默着,将他们送到了春城师范学院的门口。 北方的司机都太过热情,反倒是像这种不爱说话的,让人感觉舒服些。 叶晨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晚晴则接过了找回来的零钱,夕阳已将云彩染成一片番茄般的红色,蔚蓝的天空也变成了温暖的浅粉色。 “哇,今天的天空,真漂亮啊。” “要是有相机就可以拍下来了。” “什么时候去买个相机?” “少乱花钱了。” “抠门!老爸都比你大方!” “他那是溺爱。” “切!” …… 64.大学的正式开课 (一) 1997年9月17日,星期三。 今天是正式开始上课的日子。 昨天下午的时候,班长就已经把课表送到了各个寝室里,虽说昨日晚晴和叶晨不在,毛叶媛与和舒艺筠跑去图书馆了,陈晓更是不知道去哪里浪了,但好在有个不合群的人——李璇,还在寝室里。 虽然她平时总是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但这次拿到课表还是多亏了她。 不过……就算当时没人在寝室里也无所谓,毕竟班长的寝室就在隔壁,实在不行,晚上的时候问一下就好了。 今天是星期三,按照课表上所写,只有上午有课,第一节大课是大学英语,第二节则是数学物理方法,令人兴奋的是,星期五只有一节大课,上的是原子物理,也就是说,星期五的十点钟就放学了,接下来的时间以及整个双休日都可以自由安排。 第一天上课,就算是最不合群的李璇,也跟着大家一块儿出门了,不过路上买的早餐却是五花八门。 陈晓是特意绕了个远路,跑去买了红枣甑糕;李璇就在楼下买了个粉丝包;而晚晴和叶晨却是要了五毛钱的现做葱油饼——学校里店铺的价格很实惠,五毛钱的东西就足够俩人吃了,甚至还可能会吃撑。 毛叶媛和舒艺筠买了胡辣汤和烧麦。 买烧麦的主要原因是,这里的烧麦和南方的完全不同。 ——她们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烧麦是肉馅的! 而且皮很薄,可以看到里面带着点粉红的肉馅,一口下去,还能溢出些许汁水。 在北方,无论荤菜还是素菜,给的量都相当足,对于南方的姑娘来说,两个人合吃一份都毫无问题。 她们甚至都觉得,这起码是五年前的物价了…… 甚至有些便宜到像是十年前的物价——这可一点也不夸张。 虽然是一起出发的,不过因为买的早餐不同,所以却是不同时间到的。 最后一个到的,仍然是陈晓,她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第一天上课,新生们都显得格外积极。 “这边~!”舒艺筠轻轻招了招手。 “来啦来啦。”陈晓见找到‘组织’了,便飞快地跑了过来,在那个给她留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 大学生上课,和以前的时候上课完全不同,突出一个自由散漫。 没有老师来喊人,也没有人来组织一起去教室,甚至就连点名环节都没有。 是的,大学英语的第一堂课,站在讲台上那位说普通话有口音,说英语却是标准伦敦腔的秃顶老头儿根本就没有拿出名单册,他只是扫了一眼台下的学生,就清了清嗓子,开始正式上课了。 没错,同样也没有什么课程介绍,或者说这个课的学分如何安排之类,仿佛之前已经上过许多次课了,这只是其中十分平常的一节而已。 这让学生们多少有一点看电视剧却不是从第一集开始看起的错觉。 大学的课堂上,除了还算安静之外,台下的学生做各种事情的都有。 有不少都是在吃早餐,刚开始的时候,学生们还算收敛,一般都是把早餐放在抽屉里,偷偷的吃,才没半节课,学生就一个个都‘放肆’了起来,几乎都把早餐拿到上面来吃了。 这位老教授也一点也没有要管的意思,依旧自顾自的讲着今天这堂课的内容。 叶晨注意到,有人的书甚至还没有翻开的痕迹,貌似前半节课都只顾着吃早饭了…… 教科书也是昨天送到寝室里来的,当然,不是班长搬过来的,而是由几个男生帮忙搬到寝室楼下,然后班长再一间间寝室送过去的。 王丹凤不愧是班长,这会儿正十分认真的做着笔记,在教科书上又圈又画,看得出来,在高中的时候,她也是一位相当认真刻苦的学生。 陈晓则是完全神游天外了,她坐在窗边,优哉游哉地吃着甑糕,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璇没做笔记,不过她听得却是很认真,时不时还跟着教学内容轻轻点头。 至于晚晴她们,那就和大部分普通学生一样,大多数时候在听,偶尔才圈一下重点,至于笔记本——除了舒艺筠外,其他三人根本没带笔记本,有什么要记录的内容,就都只能直接记在教科书上。 叶晨歪头看了一眼晚晴记下来的东西,全都是只言片语的几个字,根本看不懂代表了什么意思。 “过几天你还认得出来你记了什么吗……”叶晨无奈地问道。 “没事,到时候对照一下益生菌的就行。” “对哦。”旁边的毛叶媛眼睛一亮,“益生菌,交给你啦!” “别交给我呀!”舒艺筠一脸紧张,小声喊道,“我英语很差的!” …… (二) 上午的大学英语并没有中场休息,不过这位老教授却是提前十分钟下了课,一下课,不少学生就冲了出去——除去提前下课也长达九十分钟的课程,实在是让有些人不太习惯。 很多学生都还以为中间会下课休息一下呢。 毕竟即使是在这年代最严苛的高中,每堂课之间都起码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呼,第一次感觉一堂课好长。”叶晨趴在了桌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英语好难呀……”舒艺筠整理着自己的笔记,微微松了口气。 “还行吧,不算难。”晚晴倒是觉得大学英语还挺有趣的,而且对她来说,总算是可以在英语这方面有所进步了。 而且正因为大部分都懂,只有一小点不知道,所以就有一种查漏补缺的快乐。 “厕所厕所——”毛叶媛飞快地站了起来,“你们不去吗?万一下节课就直接上到中午了怎么办?” “也是哦……” “走吧走吧……” 兴许没那么多尿意,但为了以防万一,女孩子们还是都起身去了厕所,就连李璇也跟了上来。 得益于提前下课,女厕所门口没有排队太久。 但就算如此,女孩子们这会儿还是格外的羡慕男生。 那边可完全没有排队,而且男生进去没多久就可以马上出来了,以至于让人觉得他们洗手的样子都格外‘潇洒’。 “我要也是男孩子就好了,上厕所方便多了。”毛叶媛忽然感慨道。 “女孩子要是能站着上厕所多好呀。”舒艺筠也轻轻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能……” “会漏得到处都是的啦!” “说明神经还不够发达,锻炼一下就可以了。”晚晴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种东西是能锻炼出来的吗?!” …… (三) 相比第一堂让人感到有些突兀的英语课,第二堂的数学物理方法就正式了许多。 不过也是很快就进入了上课的节奏里,上课的进度非常快,让数学不怎么好的晚晴已经有点跟不太上了。 要是能选择的话,她情愿在高二的时候选文科班,这样高考就能很方便的考文科专业了…… 不知为何,在这人满为患的教室里,她实在不想那么痛苦的转动大脑。 明明是一堂只有一百分钟的课程,却让她感觉上了足足一天课似的那么久。 光记下笔记就已经心力交瘁了,至于理解其中的知识点,那对她来说基本是做不到的了。 想要学会的话,就只能等下课之后再慢慢琢磨了。 大学就是如此,上课的老师只负责灌输知识,却不负责能把每个人都教会。 在这里,想要学好,需要努力,也更需要天分…… 大学的课程之所以没那么紧凑,也是因为此。 毕竟得留出时间让学生们慢慢消化知识嘛。 这堂课中间有休息,但感觉和没休息差不多,在咀嚼知识的恍惚中,十分钟转瞬即逝。 整堂课结束,晚晴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有点过热了。 “呼……累。” “数学果然简单多啦。”舒艺筠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英语和数学都好难啦。”毛叶媛正在把书往包里塞。 “很有……挑战性吧。”叶晨倒是蛮有动力,即使她也没怎么跟上这个节奏。 “刚开始不适应,太正常了。”陈晓笑道。 “陈晓,你学得怎么样?” “没啥问题。” “这么厉害?”叶晨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你学习这么好,我看你好像还都没怎么听啊。” “是啊,没怎么听,所以没什么问题。” “……你那是‘没什么问题’吗?你那根本就是没什么学进去吧……” “没事儿!回去再自习一下吧!” 说起来倒是很快,两堂课结束,时间便来到了中午。 “去食堂吧。” “好呀。” “食堂便宜。” “整!” “走吧,李璇,你去不去?” “行。” 于是,六人又凑在了一块儿,一同朝寝室旁的第一食堂走去。 路上到处都是学生,大部分人的课程都是在中午结束,所以这会儿是当之无愧的饭点。 和高中初中不同的是,大学生们的选择更多,有两个大食堂可以自己选,路上还有许多饭馆、小吃店可以去吃。 不过,倘若不是去食堂吃饭的话,多少会比较亏。 因为这年代的春城师范大学,食堂吃饭是免费的,或者说饭钱是算在学费里的。 也就是说不管吃不吃,这个钱都已经扣掉了。 很多人也因此觉得,食堂无所谓有没有学生吃,所以才做得那么随便又难吃的。 当然,实际上,以晚晴和叶晨的眼光来看,食堂的餐点,做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 65.大雨之中的悠闲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不过只有雨,而没有电闪雷鸣。 昏黑的大学校园里,漆黑如墨的雨就这样自顾自地落下。 今天是九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距离大学正式的第一次上课,已经过去了十天。 上午的第一堂课刚上完,女孩子们就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屋子里,这么大的雨,大家都想待在房间里,做点悠闲的事儿来打发时间。 不过终究还是有人坐不住——陈晓在十点多的时候打着伞出去玩了,李璇则去了图书馆。 至于其他人,她们这会儿也不在寝室里了,因为已经到了饭点,所以就去食堂吃饭了。 只有晚晴一点都不想再出门,所以就在寝室的长桌上闲坐着,等着叶晨帮她把午餐给带回来。 食堂里当然是可以打包带走的,只不过得自己拿饭盒过去装。 不过饭盒在这年代,几乎是每人都有的东西。 就算没有,小卖部也会有卖。 面前的那台手持小电视里正播放着已经看过两次了的电影,开着它不是为了看,纯粹只是想听听声音而已。 实际上,这小电视虽然方便,但屏幕实在太小,看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累了。 这差不多也就比两枚一元硬币稍大一点的屏幕,对于看电视而言,真的只能算是‘还凑合’。 晚晴那潜藏于心底的‘修理之魂’又有点燃烧起来了,这会儿她莫名其妙的来了点干劲,想着要不要试试自己用各种坏电视机组装出一台好电视机来…… 不过这年代,就算是坏电视机,价格也未必能有多便宜,想要弄出一台来,成本基本上也得三五百的样子。 当然如果去废品市场淘金的话,说不定两百块就能搞定。 嗯……而且这还只是黑白电视机的价格。 至于彩电,那可就要更贵了。 “咚咚。”房门忽然被敲响了,晚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雨,懒散地站起身咕哝道,“什么啊,你们出门没带钥匙吗?” “是我啊,二班的班长。” 门外却传来了王丹凤的声音。 “班长?”晚晴有些疑惑地推开寝室门,就看见穿戴整齐的王丹凤手里捏着把没有沾上雨水的伞,将一个黄色的档案袋递了过来。 “我刚到楼下呢,就看见学生会的副会长亲自过来了,他本来是想让宿管老师帮忙送上去的,不过刚好我听到他说话了,就帮你拿上来了,好像是社团申请的通知书吧。” “哦,是这个啊!”晚晴有些激动的接过这牛皮纸做的档案袋,“你这是准备去吃饭了?” “嗯,刚准备出去吃饭,你吃过了?” “还没,我等她们打包回来吃。” “下雨天不想走也正常。”王丹凤笑了笑,“那我下去了啊。” “好,多谢了。” “小事儿!”王丹凤轻轻摆了摆手,就快步朝楼下走去。 晚晴不等她走远,就关上房门,加快脚步走到了寝室的长桌前。 有档案袋被送过来,那基本就代表着社团申请已经通过了,否则最多就是给个申请失败通知而已。 甚至有可能什么通知都没有,连一开始交上去的资料都不退还。 她转动着档案袋上的细绳,迫不及待地将它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 粗略一看,其实都是些规章制度之类的东西,以及几张更正式的回单和需要填写的表格。 其中有一封信,内容还挺长的,不过都是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按照模板打印出来的,只是在一些地方改了几个字——换成社团名字和晚晴这位社长的名字而已。 “哗啦——”正当晚晴翻看着文件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这次是带了钥匙去吃饭的叶晨她们。 她们一进来,安静的寝室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所以说数学老师长得真的很像外星人啊!” “噗——” “聊什么呢,那么开心?”晚晴微微抬起眼皮子,看向了走进寝室里的女孩子们。 最前面的叶晨微微加快脚步,将两个铝饭盒放在了晚晴桌前:“喏,饭菜打来了。” “打了什么好菜?” “油豆腐烧肉和青菜,还有两个狮子头。” 晚晴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因为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这什么?” “社团申请通过的相关资料。”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的晚晴掀开饭盒,这里面是白米饭,一打开,就有热腾腾的白气冒出来,带着一股特别浓郁的米香。 ——东北的饭,似乎比南方要好吃一点。 “哇,通过了?” “通过了。” “真的通过了?”舒艺筠也惊讶地问道,“我还以为这样的社团根本不会给过呢……” “呼,还好过啦,不然我想去的社团都不招人了,真不知道去哪里了。”毛叶媛松了口气,“所以,社团现在就已经算是成立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算。”晚晴摇了摇头,把另一个饭盒打开,然后十分熟练地拆开了双一次性筷子,“那里有几个表格要填,提交上去后才算是正式成立。” “什么表格?我现在就来填吧!”叶晨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了,“这是我们成立的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组织吧?” “……是社团。” “反正就是组织一样的东西嘛,和小时候找个秘密基地成立小团体的感觉差不多。” “可惜我们没有‘秘密基地’。”晚晴轻笑着,挖了一大口饭,然后夹了一小块狮子头放进嘴里,十分满足地鼓着腮帮咀嚼了起来。 二十年后的快餐没有丝毫进步,甚至因为料理包的大量出现,还产生了巨大的退步。 食堂的饭菜,对于其他学生而言,可能很容易吃腻,但对于晚晴来说,却是怎么也吃不腻的美味。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其实很容易满足。 “我看看……社团成员,五名以上。”叶晨拿起了第一张表格,“我,你,毛毛虫,益生菌,陈晓,这样就已经是五个了!” “陈晓啊……她算是个挂名的吧,等她回来让她填一下自己的信息就行。” “那我先填我的……” “不应该先填社长的嘛?”舒艺筠笑着问道。 “切,她只是创建人,谁说她一定是社长了啊。”叶晨挺起胸膛,“凭什么我不能当社长?” “白痴,你想当就你当吧。”晚晴翻了个白眼,“真以为当社长那么有趣啊。” “嘁……算了,我当一个寝室长就够了,社长就交给你当吧——反正寝室长也算是‘舍长’。” “读第三声才对吧?” “第四声吧?” “我也觉得是第四声。” 结果,表格还没填,三个女孩子就舍长这个词语到底该怎么读一事,讨论了半天。 直到晚晴都已经把饭菜吃完了,还在热火朝天的聊着呢。 “你们做事……真是,算了,我来填。”晚晴无奈地将最后一粒米刮进嘴里,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直接拿起水笔就写了起来。 第一个当然是她自己。 要填的内容包括身份证和学籍号,还有一些身高体重之类,有点莫名其妙的信息。 而第二份表格则是社团的预算申请,当然这玩意儿……八成是申请不下来的。 “申请五千块行吗?” “你当别人白痴啊?”晚晴没好气地说道。 “那我们要申请多少钱啊?” “申请的钱用在什么地方都是要有明细的。”晚晴用笔盖敲了敲表格,“我们最多申请个车票钱,下不下得来还不一定呢!” “好抠门啊,学校。” “学校社团那么多,经费不能随便批也很正常啦。”毛叶媛对此非常理解。 舒艺筠半个身子趴在桌上,拿起了另一份表格,上面要填写的是社团活动范围,以及社团活动室之类的信息。 “社团活动室……我们有吗?”舒艺筠茫然地问道。 “没有,仔细看一下,上面是可以申请的,当然申请不申请得下来就不知道了……”晚晴撇了撇嘴,“没有的话就填没有,反正很多小社团也是没有活动室的。” “我们的活动室就是整片广袤的天地嘛!”叶晨张开双臂,夸张地说道。 “这么说倒也没错。” 四个人闹哄哄的,七嘴八舌的聊着天,把要填写的表格全部填完了。 “好了,搞定,叶晨,你去把这些东西递交给学生会吧。” “我不想去……” “干嘛?” “下雨呢!” “早点提交早点搞定。” “社长自己做啦。” “刚才就晚晴没出门,这下要晚晴一个人出门啦~”毛叶媛也促狭地笑道。 “靠,你们这么绝情啊?那,益生菌,你陪我?” “好的啦。” “还是益生菌好。” “切。”叶晨坐在了手持式的小电视前,“我要和毛毛虫看电视咯。” “屏幕那么小,看得我都腻了。”晚晴咕哝着说道,“改天弄个大点的回来。” “买新的起码几千块吧?旧的都要上千了吧?” “白痴,我会买别人弄好的吗,肯定是——淘金啊。” “就像修传呼机的时候一样?” “没错。” “哇,那我们寝室就要有电视了——等等,电视算不算大功率电器啊?” “当然不算。”晚晴伸了个懒腰,“算了,益生菌你和她们在教室里吧,外面雨下那么大,两个人出门也不方便,我一个人去吧。” “没问题吗?” “嗯,反正也很快。”晚晴将表格叠好,塞进口袋里,拿起门口湿淋淋的雨伞,就推门朝外走去。 …… 66.能不能当活动室 (一) 北方的秋雨似乎总是声势浩大,宁愿下一会儿停一会儿,也不愿意连绵地下个不停。 晚晴出门的时候,停了一会儿的雨又猛烈地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珠敲打在伞面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校园里有些冷清,但仍有三三两两行走在道路上的学生,这些一般是赶去下午上课的人。 当然,路上结伴而行的学生,目的地也会发生些变化…… “上课?” “废话。” “草,下雨天上什么课啊。” “那你想咋地。” “游戏厅!” “走!” “走走走!” 撑着伞的晚晴微微侧目,就看着这三个男生在半路改变了目的地,转而朝校外走去。 对于大学生而言,这兴许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而且越是高年级的学生,似乎就越是随性。 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到了高年级的时候,课都可以不用去上了。 …… (二) “咚咚。” 还是那个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口。 晚晴不轻不重地敲响了房门。 “请进!”里面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晚晴推开门进去,就看见有过几面之缘的副会长正坐在办公桌前处理着事物。 “哟,会长轮流做,今天到你当了?”晚晴微微勾起嘴角戏谑道。 “会长今天有事,其他人也去参加活动了,所以事情暂时由我来处理一下。” “真辛苦啊。” “不算什么。” “给,表格填好了。”晚晴将折叠起来的表格从口袋中摸出,从桌上推到了副会长面前。 还好是副会长在,要是那个烦人的会长,又不知道得挑点什么毛病呢。 “好,我看看。”他停下手头上的工作,拿起晚晴递来的表格仔细看了看,“嗯……这样就可以了,我马上正式录入进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行。”晚晴就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十分自然地靠在了沙发上,“对了,好像一直都没问过你名字,你叫什么?” “秦燕雨。”他平和地笑了笑,“你的社团需要招新海报吗?你可以拿白纸试着画一份,等下我可以帮你多复印几张。” “不用了,这样就行。”晚晴虽然喜欢热闹,但却又不喜欢身边的熟人特别多。 “行。” 就在晚晴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秦燕雨总算是把所有资料都录入完毕了,顺便还将一小袋胸牌递给了她:“这是你们社团的身份牌,如果要参加什么集体活动的话可能用得上,一共是十块胸牌,这次是免费的,以后的话,得要一块钱一个,呵呵……是学生会的规定。” “理解。”晚晴点了点头,拿起了这一小袋胸牌,上面都印着‘灰土社’这三个加粗的黑体字,下面还有一行颜色稍淡的小字,印着‘乡土人文研究’。 十块胸牌里,还有一块是红色塑料板的,在原本的灰土社三个字后面,还加了‘社长’两字,看来是社长的专属胸牌。 成为一个‘小组织’的‘老大’,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对于晚晴这个几乎没有领导过别人的人而言,实在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那这样就行了?” “对,这样就可以了。” “好,多谢了!” “这都只是学生会应该做的。” “不用谦虚。”晚晴摆了摆手,走出门去,“你比那傻卵会长有用多了!” 秦燕雨闻言,无奈地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外面又传来了晚晴的声音。 “哟!傻卵会长来了啊。” “你说谁?!” “反正没说你。” 等秦燕雨走出门想要解围的时候,就发现晚晴已经溜之大吉了,只剩下学生会会长一人气得皱紧了眉头。 …… (三) 晚晴不喜欢走回头路。 特别是才刚走过的那段路。 所以回寝室的时候,她绕了一圈,从另一边回去。 这里有不少路边的小仓库,改造一下,就可以是店铺,也可以是车库,又或者是学生的活动室。 而就在学校的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仓库门口,晚晴却看到了个熟人。 准确的说那不是人,是AI。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十天了。 蜂群的人工智能似乎真的不是为她们而来的,完全是自顾自的在做想做的事情。 原以为那位琥珀色瞳孔的少女会从自己的世界里淡去呢…… 晚晴没想去找她,没想到却被她发现了。 “喂~!” “嗯?” 希露薇儿冒着雨冲了过来,兴奋地朝她喊道:“我已经找到住处了哦!” “今天刚找到的?” “没错!” “这几天你都露宿街头?” “差不多啦,顺便寻找爱,还有好心人打算把我带回家照顾呢,但都被我拒绝啦!” “那恐怕不是什么好心人……”晚晴耷拉着眼皮子说道,将雨伞稍稍举高了一点,往希露薇儿那里挪过去了一些,挡住了从空中落下的一粒粒雨珠。 “我知道,那是爱嘛!不过,他们的爱太肤浅,只是肉体上的,我想找的不是那种啦。” “你这到底算是什么都懂呢,还是纯真天然呢……” “这冲突吗?” “……所以说。”晚晴把话题扯了回去,“你找到的住处是哪里?” “就是后面。”希露薇儿转过身去,夸张地伸出手臂,指了指那个开着卷闸门的小仓库。 “哈?” “我用活动租金租下了两年的使用权。” “打算做什么?” “住呀。” “……住这里?” “嗯,然后将前面一部分改造成店铺,这样还可以继续赚取资金,达成自给自足的循环!” “你想开什么店?” “还没想好呢!” “随你吧……”晚晴又朝小仓库里看了几眼,说是小仓库,但其实也不算小了,差不多能停下四辆车——而且旁边还能有空隙停几辆自行车。 希露薇儿似乎有很强的分享欲,她向晚晴介绍着自己接下来的改造安排:“后面有窗户的这里,改造成卧室,前面用其他方式隔开,制造出隐蔽的角落……” “等一下,如果你要做的生意不会占掉太多空间的话——你这里能借一部分给我当社团活动室吗?”晚晴厚颜无耻地问道——主要因为对方是AI,所以让她问出这种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带尴尬的。 “没问题!”希露薇儿完全没有拒绝她的意思,“那我这前面空着的都给你用吧!” 晚晴一脸震惊地看向她:“蜂群的AI真是好人啊……” “然后直接把租金给我就好啦。” “我收回刚才的话。”晚晴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行吗?” “我只想白嫖。”这话她说得格外正大光明,仿佛说的不是‘白嫖’,而是要‘拯救人类,维护爱与和平’一样。 “好吧!那我到时候会预留一点空间给你的。” “免费的?” “免费的免费的。”她用力的上下点了点头,晚晴分明听到她脖子处传来机械猛烈转动的声响——兴许只是错觉。 “好,多谢了。” “有奖励吗?” “……不是免费吗?” “不收钱就是免费,没错吧?” “……你是专门被研发出来钻空子的AI吗?” “但是,希露薇儿做了好事,肯定要奖励的呀,上次的都没给呢!” “这是什么设定?” “是蜂群的设定哦!” “你要什么……奖励?”晚晴翻出了自己那空荡荡的口袋,“事先申明,我可没钱。” “由人类表达对蜂群的喜爱就是奖励。” “……抱你一下行不?” “可以呀!” “那我抱你两下,就算两次了?” “可以呀!” “……蜂群真够奇怪的。”晚晴翻了个白眼,直接上前抱住了希露薇儿,然后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松开手臂,又再一次抱住了她。 总感觉和真人一样,抱起来格外柔软…… “你是生物型的?”晚晴狐疑地问道。 “是仿生型,不是生物型,有特殊合金的骨架和仿生外皮哦。” “还有脂肪与肌肉组织的填充?” “是不是很逼真?” “真不真我哪知道。”晚晴翻了个白眼,“我又没看过。” “看什么?” “不看什么。”调戏AI,让晚晴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的负罪感,“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得回寝室休息了。” “好~有空常来玩呀。” “谁给你们植入这么客套的程序的?” “人类不都这么说的吗?” “你又不是人。” “AI也是智慧生命体啦!” “放心,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不歧视别人。” “真的?” “对,除了‘那个’。” 希露薇儿小脸上的神情顿时僵硬了一下:“没关系,我们不在美国。” “你喜欢所有人类吗?包括那个?” “蜂群是不会种族歧视的啦!” “真可惜啊。” “这样不好。”希露薇儿的表情忽然有些认真。 晚晴挠了挠头:“……算了,我开玩笑的啊。” “通过微表情、眼瞳、血液流速等分析得出,你刚才有85%的几率不是开玩笑。” “那不还有15%的几率是开玩笑嘛?” “……也是哦。” 晚晴差点把‘AI真好骗’这几个字给说了出去,干咳了两声才咽回去。 “啊~!你骗我!” “没骗你啊。” “不要以为蜂群很好骗哦,我们是拥有……” “好好好,行行行,我走了,拜拜。”晚晴直接打断施法,转身溜之大吉——这是她今天的第二次开溜了。 “……” …… 67.狐狸眼的美少女 雨后的天晴总是让人心情舒畅不少,更别说是个能够不用去教室上课的双休日。 星期六,寝室里,李璇和陈晓两个本地人都回家去了,剩下她们四个外地学生还在。 毛叶媛总算是可以睡个好觉——她貌似到现在都没能习惯陈晓的呼噜声。 而晚晴则拿着一份本地报纸,正在寻找着各种各样的商场广告——她已经将一处市集和一个旧货市场的地址给记录下来了。 想要买零件或者坏掉的电视机,当然得去这种便宜的地方。 “咦,你们今天都不出门呀?”舒艺筠推开门走了进来,从她托着的泡沫盒里,散发出一股有点香又有点臭的味道。 “正在规划出门路线呢。”叶晨的琼鼻翕动了一下,“奇怪,什么味道?” “臭豆腐呀。” “臭豆腐?哪里买的?” “学校外面买的,虽然不是C市臭豆腐,不过炸得金黄酥脆的,味道也挺好呢,要试试吗?”舒艺筠晃了晃自己手中拎着的袋子,里面装了足有五串臭豆腐。 对于胃口不大的她而言,这里吃完,估计中饭都不用去吃了。 “我记得家楼下就有这种炸串小摊呢。”叶晨想起了晚晴买在德胜东村的‘新家’,“好像我们也吃过几次吧?” “嗯,吃过,油炸的嘛。” “所以要吃吗?现在是刚炸好的,还很好吃哦,因为好久没吃臭豆腐,我不小心买多啦,这里真要吃完了,我中饭都不用吃了呢。”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哦。” 叶晨顺手给晚晴也拿了一串,直接递到了她的嘴边,后者也不客气,一口咬住后抿了抿,这才用手攥住了竹签。 “打算去哪儿玩?” “也不算玩吧,勉强算是办正事,嗯,得去旧货市场,看看买点东西回来。” “哦哦,我待会儿去图书馆学习。” “为啥老喜欢往图书馆跑?我们都出去了,你和毛毛虫在寝室里,不也挺安静吗?”晚晴神色怪异地问道。 “主要是图书馆比较有……学习的氛围吧!” 晚晴一脸的不理解,而叶晨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二人决定了要去的地方,终于收起地图,起身出发。 在宿舍楼边上一人买了个包子,一边啃着一边朝学校的角落走去。 下岗潮年代,其实算是北方物价比较贵的一个时期,有很多家庭的孩子根本吃不饱饭,但相比南方而言,依旧很便宜了。 包子的个头也很大,每天早上不知道吃什么,那就来个包子吧,反正一个就能吃饱了…… “这里吗?” “应该是这里没错。”晚晴有些不太确定,她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轻轻敲了敲面前小仓库的卷闸门,里面传来有些含糊不清的声响。 “呜……?嗯?干嘛……” 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卷闸门被缓缓地拉了上去。 穿着睡衣的希露薇儿站在二人眼前,她揉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AI也需要睡觉的吗?”晚晴诧异地问道。 “睡觉可以保持好心情哦。”希露薇儿理直气壮地叉着腰说道。 “那你们机器人,会做梦吗?”叶晨好奇地问道。 “不会,人工智能程序至今无法突破梦境的限制,所以我们是不能做梦的,但是可以在休眠状态下模拟梦境嘛。” “怎么模拟?” “相当于在大脑里打游戏咯。” 叶晨翻着眼皮朝天花板望去,感觉有些难以理解。 晚晴倒是听懂了一点,不过她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所以你把设计图搞定了吗?” “早就搞定了,不要小瞧AI的运算速度啊!”希露薇儿指着地上的一沓纸,“喏,这就是我昨天画出来的东西,接下来只要采购材料就可以了!” 叶晨弯下腰,捡起最上面的那张,发现这设计图简直就像是打印出来的一样工整,上面写的那些字,也和打印的一般无二。 “这么多啊。” “因为从墙漆管线到货架桌椅,都由我自己来完成,这样比较节省经费。” “这算是人工还是机器加工啊。”叶晨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咯。”希露薇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按照现在的进度,应该能在下个星期一完成装修吧。” “太快了吧?” “我们的效率可是很高的!而且如果要赶工的话,完全可以晚上不睡觉嘛。” “真好啊,可以不睡觉,充分利用时间。”晚晴有点羡慕,特别是想到自己以前上班的时候,回到家洗漱后累得要死,甚至连游戏都不想玩的时候,就更羡慕了。 倘若她不用睡觉的话,每天起码能多五六个小时用来玩。 就算机器也偶尔要关机休息一会儿,但是相较于人类,他们所拥有的时间,真的太多太多了。 “我们还羡慕人类能做梦呢。” “做梦也就那样。” “但还是很想亲身体验一次呀。” “行吧,那过几天再来看你。” “再见。”希露薇儿一点都不带客气的说道。 “好冷漠的AI,你对人类的爱呢!” “我对一个从大叔变成女孩子,思想还充满一股大叔味的奇怪生物完全没有兴趣啦。” “呃……”叶晨干咳了一声,想要为晚晴说两句话。 然后就看见希露薇儿双手叉腰地看向叶晨:“也对幼稚的小屁孩没兴趣啦。” “喂!” “好可爱啊。” “哪门子可爱了?”叶晨一脸惊诧的看向晚晴。 “不觉得吗?超他妈可爱啊,毒舌属性诶。” “……” “不过大概因为是AI所以才可爱吧。” “……那你比她可爱多了。” “哈?” “走了走了,你不是还要去找另一位成员吗。” “哦,对,上次约定好入社团的那个女生。” “虽然我感觉她当时八成只是在敷衍你。” “怎么可能,我昨天给她传呼机发消息了,已经正式约定好了。” “明明只是见过一次面,而且你还那么冒失,她竟然不反感你吗?” “呵,你懂不懂美少女的含金量啊?” “呸。”叶晨不满地咕哝道,“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 金婷并不住在学校里,而是住在学校边上——或者说,稍微有点距离的‘边上’。 春城不像南方的那些城市,有很多城中村,这里的建筑物都是看起来大都板板正正的,有一种规律和整齐的美。 而她的住处,在一排沿街的红房子里。 房子像是火车一样,毫无空隙的连成长长的一排,下面那层贴着白色的瓷砖,上面那层则直接任由那红砖露在空气中,看样子好像是后来加盖的。 房子后面还有几根大烟囱,似乎是锅炉房用的。 这里已经是厂区范围内了,这排二层的楼房以前似乎也是拿来当工人宿舍用的。 “北方好像有很多矮房子呢。”叶晨仰起头,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 “毕竟地广人稀,不差房子住,没必要一个个的非得造那么高。”晚晴看着下面那一排沿街的商铺,拽着叶晨的手走到了后面,总算是找到了二楼的入口。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虽然在九十年代还不算太老旧,但各种设施都有了老化的痕迹,上行的楼梯脏兮兮的,走廊里黑漆漆的一片,有几盏灯的开关都坏掉了,怎么摁都亮不起来。 这让人很难想象,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学校宿舍再怎么老旧,总也比这里宽敞些吧。 这种马路边的房子,总感觉灰尘又大又吵闹。 “二零五……是这个吧?” “嗯,是这个。”晚晴勉强辨认着门牌号,轻轻敲响了房门。 里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 “敲错了吧?” “不应该啊……就是这里啊,没错的。”晚晴拿出传呼机又翻了一遍短信——小小传呼机里存不了几条短信,所以比较久了的或者不重要的,看过就会删掉,只留下几条放在那里。 而金婷的那条是最新的,所以还保存着,没有删呢。 就在二人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再看一下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时,房门忽然被轻轻向里拉开了。 “抱歉,久等啦。”穿戴整齐的金婷,微微弯着那双妩媚的狐狸眼睛,略显歉意地说道,“刚才在收拾东西……” 晚晴歪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东西很多,最多的就是衣服,摆放得到处都是。 桌子上、椅背上、墙壁的挂钩上、衣柜上、床上、纸板箱上…… 总之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堆了衣服,让整个房间像是裁缝工作室一样乱糟糟的。 “家里比较乱哦,抱歉啦。” “没事,反正我们也不进去,喏,这个申请表你填一下,我提交上去以后,你就是社团成员了。” “真的被你搞定了……”金婷还是有些惊讶。 “我们说好的啊,嗯,而且我们社团里全是女生,不用担心会有男生进来。” “我也没……担心这个嘛,咳!” “只有我一位美少女太少啦,所以得两个。” “喂!我不算啊!”叶晨气鼓鼓地嚷道。 “其实我不加入社团,就是比较懒呢。”金婷接过了晚晴递来的表格,“不过,嗯……一个学期下来了,感觉还是要有个社团比较好吧。” “怎么,一个人管自己上学寂寞了?” “稍微有一点吧~”她坦诚的笑道,“可惜我的朋友已经有社团了,不然也可以来给你们增添些人气。” “是美女吗?不是美女不要啊。” “……我们是社团,不是地下经营的不良组织啊……”叶晨耷拉着眼皮子,一脸无奈。 …… 68.旧货市场的纷杂 (一) 二道区旧货市场,就在春城师范附近。 不过这里要更加的偏僻,四周是成片的水稻田,中间夹杂着几亩玉米地。 农民们正在忙着秋收,一张张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皱纹,他们挥洒着辛劳的汗水,却未曾品尝到几分丰收的喜悦。 很遗憾,1997年还是需要上缴农业税的…… 农民狗都不当,正是这个年代的真实写照。 即使下岗潮来袭,年轻人宁愿去城里打零工,也不愿意回家务农。 因为种的地越多,要缴纳的农业税也越多,有些时候,甚至会出现倒贴钱种地的情况。 旧货市场便坐落于此,这是一个相当简陋,但占地面积却相当大的市场,似乎并非城市规划的一部分,只是有人聚集在这里卖些旧货,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集。 有露天摆摊的,也有支了个雨棚摆摊的,还有在旁边搭了个简易砖瓦房摆摊的,也不知是否合规,总之无人来查,而市场里也还算热闹。 ——兴许是星期六的缘故。 商品琳琅满目,有些成色差,像是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有些成色好,就像是新的一样。 旧货市场上,基本可以买到所有想买的东西,它和大卖场的唯一区别,大概只有东西不是全新的。 晚晴和叶晨站在市场门口,不是她们不想进去,而是被几辆三轮车给挡住了。 下岗潮的年代,人们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寻找着出路。 而贩卖旧货也成为了收入来源之一。 而且正因为大家都没钱了,但有些东西还是想用或者必须得用,所以旧货市场的生意反倒是越来越好,需求自然也越来越大。 于是就有人走街串巷的去收那些旧货,然后带到旧货市场来卖给商家,有些干脆就达成了合作关系,专门为店家收那些卖得好的旧物回来。 也有人从旧货市场批发东西出去,专门卖给城里的其他人。 倒买倒卖,就是旧货市场的常事。 也就是所谓的投机倒把。 在几年前,这种风气还是要严格打击的,但如今,却已然悄然放开。 之前把‘投机倒把’说成十分严重的,违反什么主义的大事,在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笑话。 这样的‘笑话’在这片土地上时常上演。 今天可以是投机倒把,明天可以是计划生育,后天还能是寻衅滋事…… 那口口声声的主义、规范、法制里,却只不过是一桩桩生意而已。 除了这些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人,旧货市场里也不缺少小偷和那些摆摊卖假货的骗子。 更有不少游手好闲聚在市场各处的失业青年。 有活的时候,他们可以是装卸工、搬运工、送货工。 没活的时候,他们就蹲在路边,扣扣搜搜的合抽着一根香烟,一群人一人一口的喝着一瓶啤酒,时不时还和其他人闹起争执,激烈的时候,便上手打人。 ——毕竟他们总得发泄一下那无处可用的精力。 晚晴和叶晨走进市场的时候,就看见三个小混混在殴打着一个中年男人,虽然都是徒手,没用武器,但看起来打得依旧很疼。 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脸庞麻木地枕在泥土地上,任由三人发泄似的对自己拳打脚踢,他仿佛对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了感觉,如同一个已经灵魂离体而去了的空壳。 人们对这一切熟视无睹,没有人去拉开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谁也不知道在中年男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大家也懒得知道他的生活如何。 在这时代挣扎生活的普通人,又有几个身上没点痛苦的过去,没点难以言说的故事呢? 叶晨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却被晚晴拽着往前走了。 …… (二) 旧家电、旧家具、旧书,甚至是……旧人。 旧货市场嘛,哪怕是人,都是可以作为商品来卖的。 准确的说,应该只是一段时间的身体使用权而已。 “好乱啊这里……”叶晨压低了声音。 “当人们的生活困难时,就别要求他们的道德水平有多高了——那样的要求才是最不道德的。” 保守又前卫,混乱却仍有秩序,就是这个年代的真实写照。 乱七八糟的摊位混杂在一起,同样的东西,价格却总是并不相同。 晚晴拉着叶晨逛了大半圈,总算是找到了一家有卖坏电视的旧货铺子。 这是一个红砖砌成的小房子,但墙壁却有些薄——对于北方来说。 让人很怀疑当冬天到来的时候,这间小店能否抵御严寒。 大多数卖二手电视的,都会修理电视机,毕竟修理的成本很低,但修好之后,价格却会上涨不少。 这就是技术的价值所在。 而这家店,专门卖没有修过的电视机,其中有收来就是好的,能用的,也有坏了的,让人买去自己修的。 同一个市场里的摊主自然不需要从这里进货,因为他们大多有更便宜的收购渠道。 而来买旧货的人,会修电视的也并不算多。 只有那些在城里开了店卖些二手电视的老板,才会对此有些需求。 但总之,各种原因让这家店堆了不少坏的电视机在角落里,老板为了腾出空间,给了一个相对便宜的价格——基本上比大批量收购的价格也不会贵上太多,这才吸引了晚晴的注意。 “老板,你这一堆坏电视机全部都是五十一台吗?” “看你要啥尺寸的,黑白和彩色价也不同,最便宜的十四寸黑白那是五十的。” “彩色的十四寸是什么价?” “一百五一台,不论品相。” 见晚晴张口要还价,老板就连抢先说道:“咱这儿不还价哈!已经最便宜了!你出门问问,没比这便宜的地儿了。”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发生她都还没还价就被拒绝了的情况。 “行,那我看看。”但晚晴神色如常,其实能便宜点最好,但是还不了也正常,她的心理价位也差不多是这个水平。 电视机分成几堆摆在一块儿,各种造型的都有,但还是四四方方的电视机最为常见。 一般是黑色,中间也夹杂着一些蓝色或者黄色红色的。 晚晴在里面看到了康佳的电视机,又看到了夏普的,下意识问道:“进口的也是一百五?” “对!” “那行……” 一台全新的十四寸彩电,在这年代得卖到七八百,而且还是国产货,如果是进口的,得卖到两三千。 要知道在二十年后,买一台五十寸的高清电视,也未必要两三千呢。 而九十年代的两三千,可比二十年后的购买力强多了。 这还得亏是九七年,已经将近二十一世纪了,如果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彩电卖到上万元都很常见。 所以这家店的坏机价格已经算是很公道了。 不过,缺点也有,他家的坏机,品相都不太好,不是这里破了,就是那里有污垢,或者外壳少了一部分之类的。 “基本都是伊拉克战损版啊……”晚晴感叹着,蹲在电视机旁,寻找着看起来状态还算好的机子。 “这台怎么样?” “这个壳子倒是不错,但看模样,好像屏幕被烧掉了。” “可以换吗?” “可以换,如果是国产的话,一般都是通用的。” “那先记着?” “记着吧。” “我们的预算是多少?” “……最多花五百,最好是在三百以内搞定,嗯,当然别想太美,一次性基本是不可能搞定的,只能买一台品相还算可以的回去修,看看需要什么零件,再过来买。” 在一堆‘垃圾’中淘宝,其实也是一种乐趣。 晚晴和叶晨此时就乐在其中。 而且和买奢侈品后的空虚感不同,用很少的钱买到想要的东西,那可是很有成就感的。 “咦,这台……” “怎么了?” “这台……”晚晴压低了声音,看着那台被丢在最角落的电视机,它的外壳已经裂开了一半,也不知道是遭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才变成这副模样,看起来像是用棍子敲的,“嗯,虽然外面破得一塌糊涂,但里面的东西基本完好,嗯,这个电子枪基本可以确定是没问题的。” “那就只是看着坏,其实是好的?” “不……有几根线断了,但修这个最容易。” “那,要买这个吗?” “不急,再看看。” 二人就在小小的店铺门口,前后来回看了半天,最终选定了那台叙利亚战损风的破彩电。 晚晴最终还是决定赌一赌,因为如果没问题的话,那就代表着不用买其他零配件了,最多只要买替换用的线就行。 而且其他电视机外壳是完好的,反倒没法确认里面到底怎么样,万一贵的零件坏了,换一个也得一两百甚至三四百块钱呢。 相比之下,还是赌这台电视的风险最小。 当然,外壳坏成这样,就算能用,也容易再坏掉,所以晚晴还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的外壳。 里面的零件大概是被拆出来散卖了,单独买外壳自然比买整一台电视便宜不少。 最终,晚晴用二十五块钱的价格买下了这个非常有历史韵味的木质外壳,至于彩电,虽然破成了这样,但还是一百五,一分不少的买了下来。 “这样就可以了吗?唔……好重啊这个,明明那么小。” “小心点拿,别划破手了——嗯,还得看看买点别的东西。” “还买什么?” “起码得买一根电源线,这家店里没有,我们去别处买。” “哦哦……也是……” …… 69.凡事终究靠自己 在热闹非凡的旧货市场里,几乎什么都能买到。 但晚晴想要买一辆便宜的自行车,却始终没找到满意的。 可其他零碎的玩意儿却买了不少,叶晨站在大包小包的东西旁边,已经不愿意动了。 “不行啦,太多东西啦,而且好重啊!走不了了啊!” “本来是想买辆自行车载着的……”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这里自行车这么贵,一百块以下的都买不到。” “明明是旧货市场,却没有便宜的自行车吗?” “兴许是这段时间自行车比较好卖吧。”晚晴若有所思,“毕竟是重要的生产力工具。” 在这年代,店里送外卖都是用自行车的,自行车也可以载着箱子去摆摊,还能用它最基本的功能——通勤。 九十年代末,自行车正在从神坛上下来,不再是结婚的必需品,但同时,也变成了家家户户都需要有的东西,一如二十多年后的汽车那般。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叶晨一脸痛苦,“我不想抱着这么多东西走回去啊。” “放心吧,累不着你!”晚晴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个三轮车来。” 有市场的地方,总能衍生出许多其他生意来。 就比如旧货市场里,往往都会有踩着三轮车帮忙送货的人。 寒酸点的,就骑着自行车给人送货,虽然能送的东西不多,但是价格便宜,倘若都是一些零散的小件,可以装在袋子里,只是因为太重了拿不走,那么叫个自行车就是最划算的选择。 如果只是一台十四寸的电视机,甚至都可以叫自行车来拉,可惜晚晴买了两台…… 虽然一台是空壳,可自行车那么小,也没什么可以放的地方嘛。 送货的三轮车们一般都停在边角的空地里,三轮车也有大有小,拉货的价格自然各不相同。 他们接零散的生意,也和某些店主长期合作,接那些更大的单子。 当然,大多数人是很难建立起那么稳定的合作的,所以很多时候,都只能接些零散的生意来养活自己——或者包括自己在内的整个家庭。 每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来招揽生意,有些人直接在车身或者龙头前挂个大牌子,标注自己的服务范围,也有人直接扯开嗓子大声吆喝,还有人沉默着在车座上抽着烟,默默等待着客人主动询问。 每个人穿的衣服也不同。 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在这里已经算是中上阶层,有很多更穷苦的,只穿得起满是补丁的衣物。 得亏还没到冬天,否则有些人可能穿得更加破旧。 毕竟单薄的衣物便宜,多少能有几件可换的,但厚衣服却贵得很,没钱的时候,甚至可能十年都换不起一件,只能把旧的那件反复的穿,每次一穿,就是一整个冬天。 “哎~!妹子,要不要送货?连人带货一起送了哈!” 晚晴就是来找人拉货的,当然不介意这种主动询问的人:“嗯,要送,多少钱一趟?” “送到哪儿?” “春城师范学院。” “十块钱!” “太贵。” “这还贵啊?不贵咯,我这车啊,能载的东西那是相当的多!” “用不着那么大的。”于是晚晴就往里面走。 别看只是一群人在这里接单拉货,但其实相互之间亦有竞争。 排挤、言语上的讥讽,或者直接动手争抢地盘…… 总之,越是能在外面拉货的人,就越是有实力。 兴许是能打,又兴许是有背景,总之,这些人明明已经生活很辛苦了,却依然互相之间充满了敌意。 晚晴神色漠然地走在这一辆辆三轮车之间,也看到几个人在大声争吵着,只为了能把三轮车停得更靠前一些。 贫穷,就是一切悲哀的根源。 在这种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能坚守道德的人,反倒会被讥讽为‘傻子’和‘白痴’。 终于,她看见了靠在墙角的一辆小三轮车。 车子不大,把她们买的东西装进去之后,二人想要坐上去可能都有些勉强。 但也正因如此,才合适。 ‘正好’的东西,才不会浪费钱嘛。 “接送货吗?到春城师范。”晚晴走上前,主动问道。 这个正望着天空上那一朵朵柔软白云发呆的男人,猛然回过神来,看向了晚晴。 他似乎因为她那双绿色的眼睛而感到有些诧异。 事实上,这种目光在市场里晚晴已经见到过太多次了。 毕竟在这黑眼睛黑头发的国度,绿色的眼睛确实很稀奇。 “拉货吗?” “拉!”他用力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捂住了又青又肿的左脸。 晚晴认出了他,这是那个在她们刚进来时,被一群小混混摁在地上打的中年男人。 他其实还算是年富力强,只是有些营养不良,本不该有白头发的年纪,头上却有一半的头发已经白了。 他那黑底白色条纹的工装衣肩处,还印着永远也洗不掉了的身份标识—— 左边是:「红胜暖气片厂」。 右边是:「三车间二组组长」。 他或许是意识到了晚晴在看自己衣肩上的文字,似乎有些不太自在地耸起了肩膀:“只要车能装得下……到春城师范……两块五……两块吧。” 他的声音很轻,不像是许多大嗓门的北方人。 但听得出来,他说话确实是北方口音。 “哦行。”晚晴没有再还价,兴许是觉得这价格已经足够公道,又兴许是觉得这个男人已经足够可怜,“刚才为什么被打?” “……占了他们的地儿,抢了他们的生意。” “哦……” “咋说……?东西呢。” “跟我来吧,方便吗?”晚晴看着他那脏兮兮的裤子和衣服,忍不住问道。 “没事儿,能行!”他振作起精神,脸上露出了十分勉强的笑容。 晚晴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路领着他来到了叶晨等着的地方。 “就这些。” “找到了?多少钱一趟啊?” “两块。” “那还行……”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就要将地上的彩电先抱上去。 “妹子你放着,我来。”中年男人赶忙下了车,接过彩电,抱到了车斗上放好,然后又将黑白电视机的壳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零碎玩意儿也放了上去。 “还能坐两个人吗?”叶晨有些怀疑地问道。 “能的,没问题,你俩一人坐一边就成。” “行……吧。” 晚晴和叶晨上了车,屁股坐在大约有一张板凳宽的车斗护栏上,腿脚则放在了车斗的缝隙里。 ——不大的车斗,已经被七七八八的东西给填满了。 晚晴这次来,还买了二手的接线板、拆机工具,而叶晨一路上也看中了几本旧书,因为价格便宜,所以一不小心就买了很多。 中年男人站在踏板上,用力一下又一下地踩着,慢慢地让这辆三轮车动了起来,速度也逐渐加快,但也没快到哪里去,即使骑出了旧货市场,也依旧只比慢跑稍快一点而已。 “姑娘们,都是大学生啊?” “嗯,是啊,今年大一。”叶晨诚实地回答道。 “哈哈,大学生好啊,还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 “还好吧……”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晚晴,希望对方说点什么,缓解这微妙的尴尬。 不过这位大叔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似乎不需要有人接他的话。 “我也有个女儿,和你们差不多大,明年也得考大学了。” “哦哦……” “学费不少吧。”晚晴终于开口了。 “是啊……”男人自嘲地笑了笑,踩踏板的频率又快了不少,“生活原本还挺好,谁知我也下了岗,明明前年还说好给我当车间副主任……” “妻子呢?” “一样下岗,只能干点别的家伙事勉强补贴些家用。” 晚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或许只有经历过类似事情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 “有工作的时候,觉得干活累,没工作的时候,又觉得没工作真不好受了。”良久的沉默后,她轻轻笑了笑。 “谁说不是呢。” 接下来的路,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了。 一直到春城师范门口,晚晴才开口说道:“就到这吧。” “给你们送进去不?你俩搬得动吗?还得有一段路吧?” “呃……” “还是送进去吧!”中年男人又笑道,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 “……行。” 于是,在门口登记了一下,三轮车就继续朝学校里驶去,一直到了寝室楼下,这会儿总算是没法送上去了。 好在这点路,即使要上楼梯,哪怕多来几趟二人也都能搬上去了。 “你有零钱吗?”晚晴摸出了一张一百块钱的整钞。 “太大,找不开啊。” “那我去一趟小卖部,你在这等一会儿吧。” “成。” 没多久,晚晴就从小卖部回来了,她将一张印着彝族与维吾尔族少女头像的两元纸钞递给了男人,顺便还把一罐本地产的啤酒塞到了他的怀里。 “这是……?” “喝吧,看你也渴了。” “这可不成……” “让你喝你就喝吧!”叶晨在一旁帮着说道,“这么多路你也累了,而且还送到学校里来呢。” “那就不客气了,谢谢了!” “没事。” “这我家座机号码,要有啥货得拉,提前一天电话找我!”他又拿出了一张印刷得还挺漂亮的名片。 上面还印着‘红胜暖气片厂’的名头呢。 “好的,下次会找你的。” “好,好,谢谢你俩了啊,那我这就走了。” “路上小心——偶尔也反抗一下吧,别总被打了。” “反抗只会被打得更惨……”男人苦笑了一下,把三轮车调了个头,然后挥手道别。 晚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将双手揣进了口袋里:“每个人啊,终究只能靠自己……” …… 70.木头外壳的彩电 (一) “为什么给他啤酒啊?” “怎么?” “解渴的话,不应该是矿泉水或者别的饮料更好吗,哪怕是可乐……一罐啤酒也不便宜吧?” “白痴。” “干嘛啊,总骂人,真是的!” “知道为什么工作越辛苦的人越喜欢喝酒吗?” “为什么?” “因为那能麻痹精神与躯体,不会感觉很累,也不会感觉很痛苦了。” “……那啤酒也不够吧,除非是你这个级别的酒量。” “他还得继续干活呢,喝点啤酒就差不多了。” “唉,还好老爸的工作很稳定……” “你会不会很奇怪,明明开卡车或者开出租车那么赚钱,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求上进,只干些踩三轮车送货的活?” “我又不是傻子!嘁,老爸当时学驾照可是花了不少学费的,而且很多地方开车都要交押金吧?没有启动资金,就一直恶性循环了吧?” “没错,而且虽然很多人下岗都有发买断钱,但也不排除有些厂拖欠着一直没发的,也不排除刚开始下岗还不清楚状况,浑浑噩噩过了一阵子把钱用完了的——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理性且机敏的。” “所以有时候感觉……人民这个词,真是沉重啊。” …… (二) 回到寝室里的时候,里头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毛叶媛和舒艺筠也不知跑哪里玩儿去了,兴许是去图书馆,又兴许是去周边逛逛。 长桌上还散乱的放着一些教科书和小说,晚晴将它们一并收拢在了一块儿,然后就将买回来的零件和坏电视机放了上去。 “要帮忙吗?” “你在旁边看着就行,要帮忙的话,会喊你的。”晚晴摇了摇头,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忙碌了起来。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碰这种老旧的电子产品了,但一旦重新上手,那过往的记忆顿时就如潮水般涌来,修理的技术,似乎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了骨子里。 当然,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人们使用这种彩电的时间太久了,在那十年里,晚晴都天天和它们接触,修理这种老式产品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人生的一部分了。 她喜欢过去的还有一点就是——似乎过去的技术革新没有那么快,不像未来,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要被时代甩下去了。 还有就是,未来的东西高度集成,修理难度大大提升,很多时候只能换零件,而换……自然是比修的成本大得多了。 修理电子产品,渐渐不那么赚钱了,她也开始被时代淘汰。 谁又能永远年轻,永远充满了学习新知识的动力呢? 打理这台电视机的时候,晚晴几乎全在走神,但双手就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样,完整的拆解下了电视机里的全部零件,没有将原本完好的东西损坏。 把好电视机的东西装到一个新壳子里,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干。 但把一台彩电放进一个黑白电视机的壳子里,她却是第一次做。 而且不仅是后面的零件,就连显像管的屏幕都得拆下来安进去…… 即使二者都是十四寸的电视机,但想要完整的把东西全装进去,却依旧是个技术活。 叶晨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但渐渐也开始觉得枯燥,于是就拿起借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三流作者写的武侠小说,悠哉地看了起来。 窗外明亮的阳光照进屋里,细小的灰尘正在空气中飘荡。 而看得入迷的叶晨忽然怪叫了一声:“喝!天生万物以养人——!” “干嘛呢?”晚晴用看傻子的眼神斜睨了她一眼,“发癫啊?” “咳!只是看到了一个激动人心的剧情而已……” “哦?” “主角被害得很惨,然后获得了神功,现在到处找人复仇,没有人挡得住他。” “爽文还真是源远流长啊……”晚晴叹了口气,又继续鼓捣自己的电视机去了。 在这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别说是想去搜索引擎上问些问题了,就算是想上官网查个说明书都不太现实。 遇到问题了,就只能自己琢磨着去修。 好在晚晴有着无比丰富的维修经验,才没有让修理电视机的进度卡住。 时光如水,就在晚晴沉浸在修理的快乐中时悄然流逝。 …… (三) 傍晚的夕阳红彤彤的,将云彩也染得通红。 叶晨将刚打扫完卫生用的簸箕和拖把整齐地放在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趴在了窗台上。 双休日,很多本地的学生都回去了,但外地学生仍旧有不少,所以校园的道路上依旧总能看到来往的学生,而不远处的排球场和篮球场中,也是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好像总有一群人在那打球似的。 充满青春活力的校园,似乎看一整天都不会觉得腻。 “呲啦啦……”寝室的桌上忽然传来了电视机的声响,叶晨兴奋地转头望去,就看见屏幕上的一片雪花,而晚晴则在摆弄着那根天线,将它不断拉长。 慢慢的,屏幕里出现了彩色的画面。 “昨晚二十点四十分,警方已抓获此案重大嫌疑人,目前案情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这是本地的新闻台,画面下方还有关于这条新闻的大标题——「南关区流浪汉.奸.杀.案」。 而下一条新闻则是关于警方捣毁了一个引导未成年女子卖.银的窝点。 就在晚晴和叶晨要讨论这外面乱七八糟的事一大堆事,主持人又开始播报起了第三条新闻:“目前,工厂改制正有序进行,国家形式稳中向好,人民就业率正在稳步提升。” 晚晴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咳嗯……反正是修好了。” “真给你搞定了?这么快?一个下午?” “这算什么。”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放我以前的时候,这速度都算慢的了。” “不过……搞了一大堆垃圾出来啊,桌上好乱。” “那你还不来帮忙收拾一下?快点帮忙。” “切……我才刚刚打扫好卫生呢……”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叶晨还是拿来了抹布和袋子,帮忙收拾起了桌上零碎的玩意儿。 晚晴则将那些还能用得到的东西,归类装进不同的袋子里。 桌上的一大堆东西总算是被收拾干净,晚晴摸了摸下巴,将电视机放在了长桌最角落的位置,顺便将这张长桌推到边缘,和墙壁贴在了一起。 “这样就可以了。” “真厉害啊……” “哼哼,小事儿一桩。”晚晴得意地笑道。 这是一台木质外壳的彩电,外壳还抹了点抛光油,颜色看起来相当漂亮,不像刚买来的时候那样灰扑扑的了。 而原本黑白电视机外壳上的旋钮依然能够继续使用,无论是调台还是调声音都完全没有问题。 彩电没有遥控器,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实在想要,去买个万能遥控器就行,而且这么小的电视机,基本也是坐在它面前看,所以只要用手来调就行了。 相比用遥控器,说不定还是转动这些旋钮更让人感到过瘾呢。 晚晴直接把从家里带来的DVD放在了电视机上——这方方正正的宽脑袋,正好将它摆下。 “这个DVD还是从今予那拿来的呢……”叶晨有些感慨。 “毕竟就她的DVD比较小巧一点了,录像带放映机实在太笨重了。” 赵今予用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廉价产品,这台DVD机可是超薄款,即使放到三年后也不过时。 ——到三年后,这玩意儿只是价格降下来,让更多人能买得起了而已。 晚晴试着放入一张EVA的DVD碟片,机子发出一阵转动的声响后,电视机里就跳出了画面。 “呼,果然屏幕大看起来就是舒服!” “哈哈,那当然了。” “这样一来,这台手持电视机,是不是就退休了啊?” “白痴啊你,出去玩的时候还可以看啊。” “也是哦……” 走廊里传来了女生的说笑,隐约间听见似乎是在道别,然后房门就被钥匙‘咔嚓’的转动着打开了。 “哇哇哇!”毛叶媛惊叹着跑了过来,“彩电!?买来的?多少钱?” “花了不到两百。” “这么便宜!” “嘿嘿,因为是买了坏的东西自己修的。”叶晨得意地笑道,仿佛修电视机的人是她一样。 “好厉害呀,这样就有大电视可以看了。”舒艺筠站在了不远处,“不过,不用坐那么近看吧?对眼睛不好吧?” “哈?这么小的屏幕还坐远看?”晚晴有些没反应过来。 “小吗?挺大的了吧……我家的电视机才这么尺寸呢,我们都是坐床上看的呀。” “是吗?十四寸……也算大吗?” “算大了吧?”毛叶媛有些迟疑地说道。 “挺大啦。” “我觉得很小。”毕竟,晚晴是来自未来的人,在那个时代,很多游戏本的屏幕都比这大了。 “今天干脆就在寝室里吃饭吧?还可以一边看一边吃呢!”毛叶媛跳过了这个话题,兴奋地说道,“刚才路过音像店的时候看到了最新的爱情剧海报,应该有的租吧,我们租回来看怎么样?” “好啊。” “那么,谁出门打饭?”叶晨干咳了一声。 “别看我,这电视可是我弄好的。” “嗯——那我去吧,晨儿也一起嘛。” “啊……” “一起嘛!” “好吧好吧……”叶晨拗不过毛叶媛的撒娇,只能陪着她一块儿出门去了。 今天这只剩四人的寝室,注定能有个愉快的夜晚。 …… 71.大学作业与学习 大学并非没有作业,只不过一般作业都是一星期布置一次,所以很多学生会将老师布置的作业留到双休日来写。 很多时候,与其说是作业,不如说是‘课题’更为合适。 大量的刷题不再适合大学,老师们布置的课题更多的也是关于某些问题的思考。 比如大学英语这周的课题就是让学生们对以学生为中心的美式教育进行思考,然后用英语写出一篇作文来;而热力学与统计物理,则是需要学生对‘非平衡态分布函数’写出自己的见解;甚至连大学体育都有课题作业,要求学生们用科学方法来进行身体素质的自测,然后填写好表格上交给老师。 光是靠这些作业,当然没法真的把那些知识重点给记住,所以学生们需要自己安排时间去复习上课学过的内容,学习,从‘你妈喊你去吃饭’,变成了‘肚子饿了自己找饭吃’。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对深入学习很感兴趣,有些人觉得学个差不多就行,大多数精力则投入在了自己更感兴趣的方向。 兴许是专业相关的,也可能是和专业无关的。 ——比如晚晴,在这个星期天的清晨,她难得认真的进了一趟图书馆,寻找起了能用来自学外语的教程。 “光学一门英语还不够累啊你……”叶晨走在她身旁,小声地嘀咕道。 “多一门语言,多一个选择嘛,你懂不懂啊。” “……就那么想移民嘛?” “也不能算是移民吧,出去看看总也是不错的,而亚洲人为主的发达国家,也没什么选择……” 叶晨看到她将手放在了一本日语教材上,撇了撇嘴:“切,果然是学日语吗?” “嗯,怎么?” “倒也没什么,去日本看看也不错啦,不过那里物价可是很高的吧。” “发达国家的物价对于我们来说,都高得要命。”晚晴淡笑了一声,“但如果在那里工作的话,也能赚到更多的钱。” 1997年,两国的蜜月期刚刚结束,而且因为钓鱼岛事件而有些剑拔弩张。 但对于在蜜月期中长大的孩子们而言,却仍旧对那个岛国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与向往。 这和在对抗期长大的00后们,可以说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国策可以朝令夕改,但一代人的情感,却很难扭转。 “听说日本那边加班很严重的诶?” “反正都是剥削,有个屁的区别。”晚晴翻了个白眼,她的意见还是那么大,只是相比刚开始见面时,要稍微温和一点。 “等我们这一代人长大了,就能改变这个社会了啊。” “得了吧,只会被同化。”晚晴翻开这本教材看了两眼,确定是从五十音开始教的,便把它夹在了腋下,准备待会儿把它借走带回去看。 “这里还有好几本呢,不借吗?” “借那么多做什么。”晚晴翻了个白眼,“你小子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啊?” “咳,哪敢哪敢……” 这个年代借书,不是说卡一刷就行了的,得去门口的图书管理员那里登记,分别要填写两个表格,一个是写在借书证上的,由图书管理员登记好要借阅的书以及借阅时间,然后盖上印章。 另一个则是塞在书里的——每一本书的最后一页,都会黏一个小纸袋上去,里面有一张纸条,写着最近十位借书者的名字,如果填满了,就会被图书管理员收走,再换一张新的。 至于图书管理员自己,当然也得在厚厚的本子上写下借书者的各种信息,等还书的时候打个勾,便算是完成了一次完整的借还。 电子化的时代还没有全面到来,哪怕只是借个书,都相当麻烦。 有时候图书管理员态度不好,故意刁难人,还会让借书的过程更加痛苦。 所以,虽然图书管理员不是个什么大官,但却处处受人‘尊重’,有时候甚至还会被人讨好。 别以为大学生都不谙世事,事实上,会溜须拍马的不在少数。 不过在这第一图书馆里,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因为图书管理员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脾气一点也不倔,相反还很好说话。 晚晴和叶晨捧着几本书过去的时候,就听见他在和另一个男生说话。 “超了两天,算了,就不算你违约了,那点钱还是留着吃点好的吧,呵呵……” “谢谢老爷子,这次是真忘了。” “没事儿,下次注意就成。”他和善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排队等着借书的晚晴她们,轻轻点了点头,“来,登记一下。” 老爷子看着不像是普通人,倒像是个退休了的教授。 “孙女今天没来?”虽然只是来了没几次,但晚晴依旧像是个老熟人似的打了声招呼。 ——平日里,偶尔会看到他把自己那个刚上小学的可爱孙女带过来玩,小姑娘很可爱,而且也不吵不闹,路过的女生都会忍不住捏一把她的小脸。 “呵呵!她秋游去咯。” “哦~是得秋游了,再不游,秋天都要结束了。” “可不是吗。” 老爷子虽然头发已经白了一片,不过做事却依旧麻利,很快便将借阅的书籍给登记好了,半开玩笑的说道:“可别在书上画重点啊。” “……当然。” “呵呵,女孩子同时借科幻和武侠小说的,还真是少见。”这句话是和叶晨说的。 “咳嗯……闲暇的时候打发一下时间……”叶晨干笑着挠了挠头。 离开图书馆,外面的太阳暂时躲在了云层之后,迎面吹来的风让叶晨哆嗦着抱紧了胳膊:“这天气凉得越来越快了啊……” “北方的冬天呢。”晚晴深吸了一口空气,就被飘来的灰尘给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远方的几个大烟囱,已经开始冒出滚滚黑烟了。 经过大下岗后剩下的一些工厂,再次开工了。 只不过,这次这艘大船上,只载了很少的人。 …… 411寝室里,今天格外安静。 晚晴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别管是不是三分钟热度,总之这会儿是特别的专注地自学着日语。 叶晨翻看着借来的科幻小说,却发现这玩意儿的内核竟然还是武侠的,有一种明明高科技时代却拿着冷兵器贴身肉搏的不真实感。 毛叶媛正在看着电视,不过声音开得很轻,即使是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也只能勉强听清台词。 这是昨天借来的爱情连续剧,昨晚才只看了一会儿,晚晴就直接爬到床上睡觉去了,而叶晨也没坚持多久。 舒艺筠倒是和毛叶媛看到了大半夜,但今天好像也失了兴趣。 只有毛叶媛依旧是看得入迷,从早上一直看到了现在,只有在片头片尾放歌的时候,才会起身倒杯水或者上个厕所。 “有那么好看吗?”被这披着科幻外皮的武侠小说打败了的叶晨,将这本书放到了一旁,好奇地问道。 “好看的呀。” “但感觉套路都很重复,就是几个女人斗来斗去的……” “诶?是吗?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呀,里面有很复杂的爱恨情仇诶。” “……没看出来,不就是婆婆不喜欢媳妇,媳妇又和老公吵架,老公又有了小三,小三……” “小三喜欢媳妇。” “哈?” “她们两个女人快要在一起啦。” “……这什么剧啊。”就连正在练习写五十音的晚晴都抬起了头来,“是不是太超前了点?” “是嘛?反正里面伦理大战,真的很有趣呢。” 晚晴拿起那盒厚厚的碟片盒,看了一眼上面的剧名以及后面的出版日期。 确实是96年录制的,不是什么穿越时空飞来的玩意儿。 站在未来的人,总觉得过去的人们很保守,但现在看来,过去的人其实也大胆的很呐。 有了这个剧情,叶晨也来了几分兴趣,跟着看了一会儿,但还是被这拖拖拉拉折磨人的剧情给打败了。 “算了,我还是去打饭吧。” “帮我打一份~谢谢啦。” “饭卡拿来。”叶晨咕哝着说道。 “我也要~”舒艺筠已经和她们越来越熟了,说话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客气,这会儿她正躺在床上看着小说,头也不抬地来了一句。 “走吧,今天我和你一起去。”晚晴摸出自己的饭卡。 “咦,今天真难得啊,我还以为得我一个人去了呢。” “废话真多。”晚晴翻了个白眼,“拿上她们两个的饭卡和饭盒,走吧,出门。” 这年代的饭卡不是磁卡,而是一种有许多孔洞的硬卡,通过不同孔洞的组合,能记录一些信息,像是二维码一样。 每次把卡塞进机器里读取一下就可以了——会自动将当月的吃饭次数扣除掉一次。 在食堂吃饭,平均一个月可以吃六十次,也就是说倘若得每天三餐的话,那么其中一餐就得在外面买。 所以一般大家都会选择早餐在外面吃。 也有那种不吃晚餐的人,那么早餐和午餐就都在食堂里解决。 而午餐这种,一次可以打两素一荤,不够了可以再添——端着盘子去就行,只要不浪费,都是不限次数的。 这年头大学的学费相较而言还是很高的,而大学生也还是很金贵的,所以学校对待学生时,各方面都显得很大气。 …… 72.金婷和她的朋友 学校的道路边上,是成片的落叶,踩在上面会发出薯片碎裂般的脆响,晚晴格外喜欢听这个声音,所以就一直踩着落叶往前走,让叶晨终于忍不住咕嚷了一句‘幼稚’。 不过从宿舍到食堂,实在就是几步路的距离,晚晴有些没踩过瘾,干脆把食堂对面棒球场门口的落叶都踩了一遍。 铁网上的爬山虎已经泛红,有不少都枯死了,不过无需为它们担心,等到来年,它们会长得更加旺盛。 失去了爬山虎那密密麻麻叶片的遮挡,排球场似乎也失去了许多神秘感,站在外面,就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正在打排球的男生们。 ——排球场不像篮球场,经常也会有女生来玩,但显然不是现在。 这会儿正是饭点,学校食堂里已经坐了许多人,各个窗口前也都排起了队伍,不过和平时相比,要空了不少。 双休日嘛,即使还在校的学生,也不一定会在食堂里吃。 还有很多人是出去玩了,那既然出去了,肯定也是在外面吃了嘛。 食堂里全是东北菜,主打一个量大管饱,而且很喜欢一个菜里面加一大堆配料,倘若是不吃葱姜蒜辣椒或者其他香料的人,在这样的食堂里肯定会吃得很难受。 晚晴就看见一个女生正在不断的将香菜和生姜从菜里挑出去。 每个窗口的菜都不大一样,但也可以让食堂大妈走几步路,去旁边窗口盛点自己想吃的菜来,所以排在哪个窗口都差不多。 “等我们吃完再给她们打吧,不然凉了。” “那肯定啊。”叶晨对此很有经验——她这位宿舍长,彰显权力的时候从未有过,但给别人帮忙带饭的次数却是一点都不少,哪里是什么舍长,根本就是全寝室的妈妈。 ——当然,李璇除外,她从来不找别人帮忙,也不太爱和别人混在一块儿,叶晨总感觉在她的眼里,别人都是不如她的,那种微妙的自傲,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吃什么?” “嗯——”还没去排队的晚晴站在窗口前犯了难,“菜还挺多啊……不过感觉不是很有胃口啊……” “怎么了?” “今天想吃点清淡的。” “那要试试食堂阿姨现做的面条吗?” “还有这种东西?”来食堂次数不算多的晚晴一脸诧异,“现做吗?” “是啊,不过这个不能无限添,所以男生一般不吃,都是胃口不大的女孩子吃——当然了,就算不能添,量也不少了。” “试试呗。” “就在角落那边的窗口。” 晚晴和叶晨快步走了过去,前面只有两个女生在排队,不过面条这种东西,本就是可以同时做好几份的,所以当二人走过去的时候,食堂阿姨便仰着头问道:“你俩也吃面条?” “啊,对。” “吃啥面?汤的干的?” “干的。” “汤的。” 晚晴和叶晨同时说道,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把刚才说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一份汤的,一份干的,是吧?” “对。” 食堂阿姨手脚麻利地抓起两团比一般粗面还粗上不少的粗面……这句话大概听起来有点拗口,但事实情况就是如此。 两团粗面装在两个专门用来烫面的笊篱中,而大妈则将另外两个女生的面捞了起来,倒在了两个已经放了料的碗里——前面的两个女生都是吃拌面的。 当然不是那种普通的葱油拌面,那么抠门的事儿在南方比较常见,但北方相对来说都要大气一点。 面条里放了荷包蛋和一大勺猪肉末,在问了俩人吃不吃辣之后,又往里面放了一大勺彩椒酱和油泼辣子,以及一块厚实的卤豆干。 这还没完呢,她还问了两个女生要大肉还是大排,或者鸭腿,得到答案后,就打开卤桶,从里面捞出了两个鸭腿来,放在了面条上。 之后又往里撒了一大堆配料,什么花生碎啦、芝麻粒啦、海带结啦、豆芽菜啦…… 总之就是相当丰富,相较之下,反倒显得面条有点少了——当然实际上只是配料太多了而已。 “好咯,哎,后面俩妹子,卡给我刷一下,差点忘了。” “哦哦。”叶晨忙不迭的将卡递了出去,而晚晴却是很好奇卤桶里都有些什么,“大肉是怎么样的?” “肥瘦都有,带皮的,大块肉,你俩荷包蛋还是卤蛋?”大妈这边刷完二人的卡,又转头去看面条,虽然看着忙,但干活依旧有条不紊。 晚晴要的是汤面,做起来的区别就是,拌面放的是酱油,而汤面里提前放的是盐和味精。 至于其他配料,倒是都差不多。 “大肉、大排还是鸭腿?”大妈把刚才问过前面两个女生的话又问了一遍。 “我要大排。” “大肉吧。”晚晴更想挑战一下平时不怎么吃的东西。 大肉确实就是一块很大的肉,卤成了红褐色,肥肉的部分看起来有点半透明,还挺漂亮,很像动漫里最经典的‘大块肉’形象。 ——晚晴总感觉自己这会儿脑海里冒出来的一长串字完全是废话。 “别放辣椒,我的汤面清淡一点。” “行!” 很快,二人的面就做好了,相比单手就能抓着面碗往回走的叶晨,晚晴就得端着面碗小心翼翼地慢慢走了——因为汤装得实在太满,稍微一不小心感觉就会撒出去。 她懒得多走几步,所以直接就在最近的桌子前坐了下来,也不管旁边已经坐了两个女生。 她迫不及待地埋头就喝了一口汤,因为刚才让大妈往里面放了点醋,所以汤喝起来十分开胃,特别是对于这会儿没什么胃口的她来说。 在这凉风微拂的秋日,一碗汤面绝对是份令人享受的午餐。 就在晚晴夹起海带结往嘴里送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惊讶的轻呼。 “咦——?” “嗯?”她嚼着海带结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毫无瑕疵的绝美脸庞,这张瓜子脸上有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眉心还有一颗痣,将眼睛的妩媚遮盖了许多,让她看起来清冷得像一位是久居雪山的道姑。 这不是金婷还能是谁。 “咦?” “好巧呀。”她轻笑道,又向旁边那位长相平凡许多——而且气质有点像男人的短发女生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社长了。” “噢~好可爱啊,看起来像初中生。” “厉不厉害?”晚晴的回答让人感到有些跳脱,或者说……她的脑回路实在太过清奇。 “厉害。”那个短发女生呆滞了两秒,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要叫社长啊金婷。” “社长好。”金婷抿嘴忍着笑。 “你怎么到食堂来吃饭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吗?你不是住校外吗?” “因为……” “因为食堂省钱。”旁边的短发女生飞快的说道。 “都在外面租房子了,还省钱啊……省钱的话不应该还是住寝室吗?”叶晨酸溜溜地咕哝道。 “白痴,肯定是寝室里和室友不合嘛,多正常。” “呃……”她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歉意地看向了金婷。 “没有,只是住在外面安排时间会方便一些,也多一点私人空间。”她淡淡地笑道,看起来好像只是礼貌性的。 “哦,你朋友,她有社团了吗?”晚晴问道,“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来,我们社团虽然不求人多,但你们两个要是喜欢一起行动的话,也可以加入进来。” “没办法,我加入不了社团。”短发女生无奈地说道,“我平时还得打工呢。” “哦……那算了。” “嗯,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很好的朋友,陈茶。” “你好。”晚晴敷衍地应了一声,低下头咬了一大口肉,然后满嘴流油的,看起来格外满足地咀嚼了起来。 “啊……”叶晨还等着晚晴介绍一下自己呢,现在只能她自己介绍自己了,“我叫叶晨,她……妹妹,然后,也是灰土社的社团成员。” “你好~你们两个好像,就是身高不一样,而且——你姐姐为什么是绿色的眼睛呢?” “她啊……大概是……血脉觉醒之类的吧。” “血脉觉醒……?” “啊,就是,就是,返祖现象!”叶晨一拍掌心,感觉自己找到了个特别好的形容词。 “我是狒狒还是猩猩啊?” “咳嗯……” 陈茶已经笑了起来,而金婷则抿了抿嘴,忍住了笑:“好奇怪的形容词。” “她就是嫉妒,懂吧。” “切!” “哦,对了,国庆节当天啊,就是十月一号,我们有社团活动,你有时间来参加吗?顺便也是我们社员齐聚,社团正式开张的日子。” “国庆节吗?嗯……”她看了一眼陈茶,轻轻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国庆期间我都有空的。” “我们要坐火车去乡下。” “可以呀。” “蒸汽火车。” “真的?就记得小时候有坐过一次,现在都不怎么见得到了呢。” “那当然,乡土人文嘛,这种过时的东西自然也算研究范围内的。” “为什么呢?” “因为乡下总是和落后于过时挂钩嘛!” “这样啊……” “不说了,我要吃面,不然都坨了。”晚晴埋头嗦起了面条,这种粗面虽然嗦起来费劲,但却比细面有嚼劲多了,吃着相当过瘾。 陈茶看着晚晴那完全不顾形象的吃面法,忍不住对叶晨笑道:“你姐姐还真是……不拘一格呢。” “很没形象吧。” “咳!” “这叫道法自然,你懂个屁!”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切,阴阳人。” “你也是。” “厉害。”晚晴愣了两秒,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 73.乡土人文研究社 1997年10月1日,天空中下着蒙蒙小雨,最低气温降到了2℃。 对于南方人而言,这样的温度已算是入冬。 不过,这其实只是暂时的温度下降而已,等太阳出来了,温度又会回升一些,直到过了十月下旬的时候,冬日才会真正到来。 下雪,才是北方冬天真正到来的号角。 “啊啾,啊啾!!”毛叶媛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毛衣,外面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宽松外套,迎面吹来的风冻得她鼻子通红,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呼,怎么一下子这么冷了。”刚从盥洗室里走出来的叶晨哆嗦了一下,“快快……快把门关上!” 才上了两天课,就到了国庆放假的日子。 其实在1997年,国庆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假期,顶多是国庆当天放一日假而已,但大学总对这样的节日有特别的人文主义关怀,所以给学生们放假三天,再加上原本的双休日,一共有五天休息。 这年代最‘金贵’的大学生们,总是享受着很高规格的待遇。 凡是应放的假从不会少,而社会上不放的假呢,它也会放…… “不是吧,姐儿几个!”陈晓一脸夸张地嚷道,“你们还真打算只穿一件毛衣就出门了啊?” “在我们南方,十月份还远远没有到要穿毛衣的时候呢……”毛叶媛打开了衣柜,从里面找出了早已挂在里头的羽绒服,“我以为穿毛衣就够暖和啦!” “在我们那儿,十二月份才要穿棉袄配毛衣呢……”舒艺筠用力跺了跺脚,她的准备倒是要更充分一些——甚至连棉鞋都换上了。 这会儿还没到零下,皮草大衣自然是用不上的,但女孩子们各个都已经穿上了羽绒服或者棉袄,而且也只有习惯北方天气的陈晓,没有在里面穿毛衣。 “主要还得是外面的衣服厚。”陈晓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不然穿越多啊,越冷!” “喔~嚯嚯~!”晚晴直接将两只手伸到了陈晓的衣服里,用力捏了捏她那结实的腰部肌肉,“陈晓,你真暖和啊!” “大姐头,你终于忍不住乱摸了啊?”陈晓大笑着说道,转身将自己的两只手塞进了晚晴的衣领里,“哇,软滑细腻,好舒服!” “像年糕似的,对吧。”叶晨轻笑着,然后忽然神色一滞,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快步走上前去,大声嚷嚷道,“我也要摸!” “我也要~”毛叶媛总是不会放过这种凑热闹的机会。 “那我也可以摸摸吗?”舒艺筠也开玩笑似的问道。 “来来来,随便摸,摸哪里都行。”晚晴张开双臂,一副任人摆弄的模样。 “喂!!”反倒是叶晨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 就在这样乱哄哄的闹腾中,五人总算是穿好了出门的衣服,背上各自的包,准备出门参加这第一次的灰土社活动了。 宿舍楼外,雨又下大了几分,但水汽却不多,让人依旧能透过那雨幕看到很远的地方。 即使是放假的日子,宿管老师也依旧上班,那不算大的宿管室里,一台老旧的录像带上是一台大约只有十寸的小电视机,正播放着一部上半年上映的恐怖片。 红漆剥落的小桌上,一个时下相当‘先进’的小电饭煲正冒着白气,传来‘咕嘟咕嘟’的轻响,隐约间还能闻到些许米香。 晚晴叉着腰站在众人面前,再次重复了一遍今天的计划:“目的地是营城煤矿区,距离我们大概有四十公里的样子,要坐火车先过去,然后再等陈晓叔叔的蒸汽火车接我们,晚上的话就在矿区附近的小镇过夜,没问题吧?” “没——问——题——”毛叶媛拖长了声音,站在陈晓身旁,终于将她衬托得娇小了一点。 “好,然后我们去门口顺便带上金婷,她应该已经在等着了。”晚晴小手一挥,十分自然地蹭到了叶晨身旁,仰头看向她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开伞啊!” “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叶晨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地撑开了雨伞。 学校的水泥路上,总有几个凹坑在积水,所以走路的时候得绕开。 但还是会有猴急的家伙,下雨天也跑得飞快,甚至连水坑都直接踩进去,一不留神就会被溅上一身。 “喂!!”毛叶媛就是那个倒霉蛋,她一个没躲开,水花就飞溅到了她的裤子上来,好在这是一条皮裤,多少能够防水,否则在这大冷天的,裤子要是被弄湿了,就算有体温焐着,恐怕没半天都干不了呢。 “等会儿,今个儿雨这么大,我们就不去火车东站了吧?”走在前面的陈晓忽然停住了身形,低头看向晚晴,故意笑着问道,“大姐头,坐大巴怎么样?” “大巴?嗯……多久?” “差不多时间。” “是指我们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再坐火车到那边的时间差不多?” “对,就是颠簸了些。” “呃……这大雨天的,大巴车在哪儿住啊?” “倒也不远,实在不成打个车去呗。” “好吧,那就到了那边再坐火车吧。”晚晴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立马改变了计划,“我们等下去坐大巴吧!” “都一样了啦,反正我一上车就睡觉。”舒艺筠做了个歪头就睡的姿势。 “太远的话我可能会晕车……”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下雨天坐车的人应该不多,而且还可以开窗嘛!” “雨天坐大巴,开窗吹风?”叶晨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带着水汽的微风轻拂过脸颊时那种微凉的感觉了,“好啊!” 虽然绿皮火车也能开窗,但和大巴车开窗的感觉却又不一样了。 火车是顺着铁轨行驶的,一路上不会有什么波折。 而大巴车有时会抄近道,将为前往营城的路途增加一些不确定感。 这年头的长途大巴,司机是可以根据情况自己改道的——反正只要每个经停站都到过一遍就行。 五人七嘴八舌的聊着天,平时觉得去学校正大门的路很漫长,今天却感觉格外的短。 就在正门口那几道十分有特色的石墙下,站着一位撑着透明雨伞的姑娘。 如瀑般的黑发披落在肩头,卡其色的大棉袄穿在她身上,明明款式很普通,看起来却很漂亮。 大约是下雨天的缘故,她还穿了一双长筒靴,光是往那一站,哪怕不看脸,都足以让人的目光多流连一会儿了。 “金婷!”晚晴兴奋地挥手大喊着,后者缓缓转过身来,那侧眸的模样,足以让帝王都为之倾心。 因为狐狸眼睛的缘故,明明气质清冷,却偏偏让人感觉她的内心深处仿佛藏着一团火热。 看到晚晴,她就抿嘴笑了笑:“来了?” “嗯,坐大巴车去!来,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最后一位——” “以后不招啦?”叶晨故意抬杠道。 “好吧,那就是目前最后一位社员了,金婷,大二的,虽然我不知道男生们那边怎么分的,但我想应该算是当之无愧的大美女了吧,绝对是校花级别的啦!”她说话的时候,还连揉带拍的摸了摸金婷的肩膀,叶晨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在揩油。 “各位好,晚晴太夸张了,你也不输我呀。”她平静的笑道。 “美女好啊!我是陈晓!”陈晓大大咧咧的伸出手去,“看来我们都是大姐头的‘小弟’咯!” “大姐头?” “喏。”她朝晚晴努了努嘴。 “……怎么看,也不像啊。” “哈哈哈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看她最小个儿,但气场可不小呢!” “我叫毛叶媛,叫我毛毛虫就好啦。” “舒艺筠,有点拗口……” “所以叫益生菌就好啦!”毛叶媛在一旁帮她补充道。 大学生活似乎让毛叶媛比原本又开朗了许多,起码现在遇到不熟悉的人不再总是那么结结巴巴的了。 “毛毛虫、益生菌……噗。”清冷的小脸上绽放了笑容,让女孩子们一时间都看呆了。 就像是冰封的大地开出了一朵鲜艳的花。 “怎么了,都看着我?” “金婷金婷……呃……干脆叫蜻蜓得了。”叶晨带着几分怨气地咕哝起了她的新外号。 “也可以。”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出发吧,这种长途大巴班次应该都不多吧!” “不算少。”陈晓给晚晴喂了颗定心丸,“不过早点去可以早点出发,走吧!” “直接走路?” “打车的话,坐得下吗?六个人呢。”舒艺筠问道。 “坐公交车吧,我们学校差不多就在郊区了,打车可没那么容易。”晚晴摊了摊手,看了一眼叶晨,故意蹭到了金婷的伞下,“哎呀,和美女一起走路就是舒服。” “晨儿明明也很好看嘛。”毛叶媛看不下去了,“晴儿不准老欺负她呀!” “大家都很好看。”舒艺筠笑着说道。 “哈哈,我就是想看这小……妮子恼火的样子。”晚晴大笑着,又回到了叶晨伞下,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腰,“知道你离不开我啦,啧啧啧。” “切,谁要和你走一块儿啊。”她直接把伞给到了晚晴手中,径直走到了毛叶媛伞下,“我和毛毛虫一块儿走。” “噫——恼羞成怒了?” “没有!” “噗……” “哈哈哈——” 女孩子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有人笑得含蓄,有人则笑得豪迈。 …… 74.这下脚真的崴了 秋末的雨一粒一粒地撞在车窗上,却并不能阻碍大巴车前行。 车上大概只坐了一半的乘客,每一个人都在座位上,跟着车身晃晃悠悠。 晚晴虽然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叶晨,但自己却整个人都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在半梦半醒中含糊不清地咕囔着什么,晶莹的口水还止不住地从嘴角缓缓流淌。 毛叶媛一脸难受地闭着眼睛,显然是没能睡着,但这车晃得她不敢睁开眼睛,生怕看一会儿窗外就要晕得吐出来了。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玻璃窗上的雨滴划过一道又一道的水痕,让叶晨也感觉有些困倦。 虽然要去的地方仍属于春城,但却已经是很偏远的郊区了。 毕竟是采矿场,总不可能距离城市那么近。 ——倘若是八十年代以前还有可能,但现在,靠近城区的矿场一个接一个的关闭,还开着的矿场都已经是在几十公里开外了。 东北当然也有很多以采矿业为主而建设起来的城市,但显然春城并非其中之一。 “哈呼……有空的话,去煤城玩玩……”叶晨打了个哈欠,她听陈晓说,煤城几乎是建造在矿脉上的城市,到处都是坑洞,一幢幢楼房就建造在坑洞的周围,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小城市。 “哈哈,这样的雨天,煤城可不好玩儿。”坐在她前面的陈晓大笑道,“下雨时啊,那里到处脏兮兮的,黑色才是那儿的主色调。” “营城那应该也是这样吧?” “紧邻着春城,多少会好一点,而且那边的矿,可远不如煤城的多。” “北方真是……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矿啊。” “是啊……各种各样的资源都很丰富,只是……”陈晓将手肘抵在窗玻璃上,低头轻叹了口气,“经济重心终究还是要往南移……” “毕竟要迎来一个贸易的时代了。”坐在陈晓身旁的金婷轻轻点了点头,“最近几年不都在申请加入世贸组织吗。” “听说加入的条件很多,所以才迟迟没有加入吧?”舒艺筠也加入了话题中来,她对于晕车的抵抗似乎要比毛叶媛高了许多。 女孩子们偶尔也会聊起这样的国际话题,不过一般不会持续太久,就会歪到别处去了。 兴许是对此不算很了解,又兴许是关于国际形势的见解每个人都不一样,说多了,难免会引起纠纷,而女孩子们,一般都是避免和别人争吵的。 男生则不同,有不同的意见,先表达出来再说,至于说不说得过,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 大巴车一进入营城范围,原本的中雨一下子变成了暴雨,车子像是在大洋中航行的一叶孤舟,在这狂风暴雨中随着水面上下沉浮。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道路凹凸不平。 大抵因为常有卡车开过,才让道路的情况这么差劲。 大巴车在晃晃悠悠中拐进了另一条小道,车子终于不再那么颠簸,但暴雨却依旧毫无顾忌的迎面落下。 车速明显降低了很多,快速滑动的雨刮几乎都快要刮出一道道残影了。 坐在前面的小孩终于忍不住‘哇’地一下吐了出来,一股难闻的味道在车厢里弥漫,让叶晨皱着眉头,忍不住将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 虽是国庆节,但毕竟大多数人都不放假,再加上这场暴雨,所以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否则这味道就更难散去了。 在那位母亲轻拍着孩子后背的安慰声中,叶晨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些许窃窃私语,那软绵绵的声音钻进耳中,让她感觉酥酥痒痒的。 在这轻微的摇晃中,仿佛只是一个恍惚,再睁开眼时,已经快要抵达终点。 “准备下了!”陈晓的大嗓门将众人从梦中拖了起来,坐了这么久的车,也就只有她依旧精神了。 “晚晴,晚晴,醒醒,下车了。” “嗯?唔……哦……” 车厢里的乘客像她们一样,一个个缓缓苏醒,大巴又开了十来分钟,总算是抵达了终点站。 晚晴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刚站起身来,就脚一软,直接歪着身子扑进了叶晨怀里:“哎哟,睡得腿软了……” “谁让你的睡姿那么扭曲的……” “这座位还能怎么睡啊。”晚晴咕哝着,又打了个哈欠,任由叶晨搀住自己的胳膊,拉着她快步跳下了车。 “我草,你小子故意的是吧!” “脚麻了用力走两步不就好了嘛!” “你他妈……嘶,脚崴了。” “骗鬼啊。” “骗你干嘛,嘶……”晚晴一瘸一拐地在站台上走了两步,“啊……真脚崴了。” “哪里?”叶晨半信半疑地蹲下身,正要去触碰晚晴的脚踝,却被后者忽然挠乱了头发。 “啊哈哈哈,被骗了吧!” “幼稚不你!”叶晨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然后就听到了‘咯噔’一声,像是牙齿和牙齿猛烈相撞的声响。 晚晴捂着下巴,从喉咙里发出闷哼,踉跄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身子一歪,又发出了‘咯噔’一声——只是这次比上一声要轻了许多。 “哇!”就在她疼得要跌倒在地上的时候,站在后面的金婷及时扶住了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没事吧?” “啊嗷色藕惹(咬到舌头了)!”晚晴含糊不清地嚷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脚踝。 这下好了,真崴了。 “活该!”叶晨别过了头去,却半天没听到晚晴的动静,再回过头去时,发现其他女孩子竟然都围了上去,七手八脚的将她给架了起来。 “呼……要命啊……”晚晴长出一口气,“别了别了,你们别这么来,更难受了,让我靠在栏杆上靠一会儿就行……” “要不要紧……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叶晨蹲在晚晴脚边,用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右脚踝,“这里吗?” “哇啊啊,草草草,别摸别摸,痛的一批!” “……那这样呢?” “嗯,嗯……对,轻轻的揉,这样舒服……” “让你骗人,狼来了的故事没听过啊。” “好好好,行行行。” “嘁。” “出师不利呀。”毛叶媛见晚晴没什么大碍,就放松了些心情,戏谑的笑道。 “出师未捷……”舒艺筠决定来个举一反三。 “这可不兴说啊。”陈晓连连摇头,“不吉利、不吉利。” 晚晴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就已经到达营城了,此行的目的地也越来越近了,记住,我们乡土人文研究社,就是为了研究乡土人文……” “噗呲。”第一个没绷住笑出声的人是金婷,她掩着小嘴,笑得花枝乱颤。 “别说废话行不。”叶晨翻了个白眼。 “咳,这可是第一次正式的社长讲话啊,别打岔懂不懂!”晚晴用力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语言,“乡下的建筑、乡下的风俗,还有乡下的生活习惯,都是我们的研究范围,包括乡下的通勤工具之类,这次呢,我们去的地方比较特殊,是矿场周围的小村庄,村庄基本可以说是因为矿场而诞生的,所以也和运送煤矿的蒸汽火车有着紧密的联系,听陈晓说,以前的时候,蒸汽火车还是载客的,主要是为了送矿场的工人往返于城市之间,后来矿场的规模不断缩小,才渐渐的不再载客。” “是这样儿。” “总之,乡下的一草一木,都可以研究出点什么人文艺术来,明白了吧,我们就抱着这样的心态去郊游……啊不,去学习吧!” “嗷哦!”陈晓怪叫了一声。 “那我们现在去坐蒸汽火车吗?”舒艺筠期待地问道。 “嗯,先去站头吧,我已经提前和叔叔联系过了,等路过那个卸货站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上车了。” “怎么去卸货站?” “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吧!” 晚晴顿时泪眼汪汪地看向叶晨,委屈巴巴地扁着小嘴:“晨儿~背我~” “噫——!!!”叶晨顿时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正常点啊,别那么恶心行不。” “呵,美少女撒娇你都不喜欢了啊?要求真是越来越高了厚。”晚晴还故意拿腔捏调的说道。 “那得看是谁撒娇……” “我来背吧!”陈晓豪爽地蹲下身来,“来来来,换别人可还真背不动呢!” “算了算了,我开玩笑的。”晚晴摆了摆手,“我自己走就行。” “我还以为你会不要脸到底呢……” “我家妹妹一点都不孝顺啊。” “就算是姐姐也和孝顺不搭边吧!” “我可是长辈!” “没见你哪里比我长了。”叶晨故意挺直了腰板,在晚晴身前比划了一下身高。 “谁说的,这里就比你‘长’。” “……那种地方大有什么好得意的。” “陈晓,羡慕不?”晚晴歪头问道。 “羡慕。”陈晓十分配合地说道,一群女孩子们顿时笑作了一团。 “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出来看看风景然后写点读后感之类。”金婷掩着嘴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有趣呢。” “对了,说起来,和金婷学姐一起出来玩,感觉不到她是大二的呢。”毛叶媛忽然说道。 “是诶。” “那算是我比较有亲和力吗?” “当然啦。”晚晴得意的点了点头,“毕竟是我看中的成员啊!” “那我呢?”叶晨故作平淡地斜睨了她一眼。 “你啊,你也是我看中的人啊。” “好像渣男发言哦……”毛叶媛小声嘀咕了一句。 “男人……就是博爱……”晚晴还挺自豪。 “那你也不是男人嘛。” “女人博爱也可以……男女平等懂不懂啊!” “……” …… 75.工业时代的咆哮 硬撑着走了一段路的晚晴,脚踝疼得更厉害了。 “妈的,总算到了,哎哟……走一步痛一下……” “活该。”叶晨撇了撇嘴,抱住了她的胳膊,“靠着我点吧,这样站着省力些。” “看我——金鸡独立!”晚晴勾起右脚,只用左脚站立着,歪歪斜斜地保持了一会儿平衡,就整个人都靠在了叶晨身上。 “省点力气好不好。” “晚晴到了外面就好活泼呢。”舒艺筠转着雨伞笑道。 “我向来都精力充沛好吧!” “不愧是大姐头!”陈晓竖起了大拇指。 “那必须的!” “北方说这句话,应该是这样说,‘那!必须~~滴!’,懂吧!” “那~~必须滴!” “错了错了——” 众人都忍不住跟着陈晓学起了北方发音,没几分钟,一个个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当然,仅限于在这一句话上。 “火车什么时候会来呀。”舒艺筠啃着路上买的包子,轻声问道。 “嗯,我看看,差不多还要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不算很久,倘若是在智能手机时代,那随便刷刷手机,时间就飞快地流逝而过了。 但在这个年代,半小时却显得有些漫长,想要打发时间,就只能闲扯着聊天。 这是蒸汽火车的卸货月台,地处偏僻,现在也已经不对乘客开放了。 月台的后面只剩下一间老旧的砖瓦房,那是货运火车的调度点,然而现在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旁边那家小卖部虽然敞开着大门,但却只剩下了货架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包装袋和报纸。 之前毛叶媛还拉着叶晨进去探索了一下,但很遗憾,除了找到几包过期的,或者被老鼠咬破了的包装袋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唯一还算完好的,就是那面印着镰刀与锤子,已然褪色了的旗子。 “听我叔说。”陈晓单脚撑着月台上的水泥柱子,感慨道,“矿产越来越少了,兴许过个几年,那儿也得关停了。” “矿场附近的村庄呢?”叶晨问。 “看吧,但我估摸着,也没几个人待了——现在就没多少人了。” 晚晴想到了这个身体的‘老家’,那个废弃铁路旁的小聚落。 因为矿脉而繁荣的地方,也会因为矿脉而衰退吧。 最终留下来的,都是些年纪大又恋旧的人了。 晚晴靠在叶晨身上,轻轻哼起了跑调的歌:“春去秋来人又老,时光一去不回头……” “什么歌啊?” “自创的,厉不厉害。” “鬼信啊。” “不信拉倒。” 暴雨变成了大雨,依旧未停,六个人的社团,格外热闹的你一句我一言,消磨着这半小时的时光。 金婷看起来好像是个不合群的人,但没想到能很轻易的加入到话题中来,和大家聊天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多少生涩的感觉。 仿佛大家早就已经很熟了一样。 “金婷学姐社交能力很强诶,感觉总到哪里都能聊得起来呢!”毛叶媛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是吗?也不算是天生的……算是后天磨练的吧。” “真的能磨练出来吗?” “当然可以,特别是在生活所迫的时候。”金婷抿嘴轻笑了一下,而毛叶媛刚想问点什么,就被晚晴的‘哇哇’怪叫给打断了。 “哇啊啊啊!蒸汽火车来了!” “至于嘛你……” “你懂什么啊,蒸汽火车才是工业时代的灵魂啊!”晚晴整个人趴在了叶晨身上,还努力踮着脚,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 冷清的站台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火车驶来的方向望去。 其实还有不短的距离,但蒸汽火车的动静特别大,即使隔着老远,也能看到那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 那是一种纯净的洁白,就像是人造的云彩。 烟囱里冒出的烟,就像是工业时代的吐息,而那逐渐清晰的‘咚咚’声,则像是工业时代的心跳,沉重而有力。 蒸汽火车的原理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用锅炉烧开水带来一个前进的动力,现在已经有许多新的技术可以将它们淘汰。 但在那沉重的身躯上,留下了太多岁月的痕迹,每一道都能写出满满的一页历史。 没有蒸汽火车,就没有后来的工业革命,它们是工业时代真正的先驱,由此而起,彻底改变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晚晴对于蒸汽火车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兴许小时候是坐过几次,但都已然忘却。 可再看到蒸汽火车的时候,眼圈却有些泛红。 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啊…… 一列又一列蒸汽火车,将煤矿运向远方,养活了多少曾在寒冷中挣扎的人们,也让无数工厂因此变得兴盛。 煤炭作为工业的血液通过名为铁道的血管输往各处,让新时代的风吹拂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咕咚咚咚……”那富有节奏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火花四溅的刹车声。 终于,老旧而沉重的蒸汽火车撞破雨幕,发出那能够刺破旧时代压迫的汽笛声,在月台前缓缓停了下来。 晚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还浑身冒着热气的火车,神情有些恍惚。 叶晨不知道她此时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抿了抿嘴,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在轰鸣声中扯着嗓子大喊道:“走了走了!陈晓已经过去了!” “啊?哦!” 这是一列返回矿场的蒸汽火车,除了车头后面有个装煤矿燃料的车斗,后面的车斗全都是空荡荡的。 即使春城有许多人下岗,但仍旧有不少工厂还在运作,既然要运作,那就少不了煤矿。 而且,火力发电厂也需要大量的煤矿来供电。 这辆运煤的火车,每天还是要往返好几趟的。 不过并非每次都是去春城,还有可能是前往J市…… “叔!” “哎哟,半年没见咯!”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用力挥了挥手,他穿着墨蓝色的大衣,看起来应该是列车长的制服。 陈晓嘻嘻哈哈地凑了过去,没大没小地抬起了那蓝色的压沿帽,帽子底下是个头发稀疏的大脑袋:“叔,你头发又少了啊!” “别闹啊!”既是司机,又是列车长的男人有些尴尬地压实了自己的帽子,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女生,“这几个小老妹儿都是你同学?” “对啊,坐得下吗?” “坐守车上去。” “车头呢?能坐几个?” “最多来俩。” “行嘞。”陈晓回过头看向其他人,“有人要坐车头看我叔开火车不?只有俩名额,其余人坐后车厢里!” 所谓守车,其实是火车尾部的一个观察室,看起来扁扁平平的,比车头要小上许多,但空间却差不了多少,这一般是倒车时用的,后面会坐个观察员,拿个对讲机实时的告诉司机还有多远到达指定位置,如果后方有障碍物,也能提前刹车。 毕竟那么长的火车,倒起车来可不像汽车那般方便。 除此之外,因为九十年代的铁路管理仍旧还算宽松,所以长途货运的时候,守车上也会有人看着,这是为了避免有人半路上来搭顺风车或者扒走货物。 “我!”晚晴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作为社长,在前面看看火车怎么开的没问题吧!” “没问题,还有谁要看?” 众人大眼瞪小眼,倒不是不想看,而是有点不好意思抢走这最后一个名额。 “没事儿,回来的时候还能坐呢!”陈晓看出了大家的犹豫,于是便宽慰道。 “那——”毛叶媛厚着脸皮举起了手,“我想坐,可以吗?” 叶晨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后悔自己被抢了先。 “成,那就你俩了,叔,就她俩,你照顾着点啊。” “没问题!”这个络腮胡的列车长用力拍了拍胸脯。 “行,那其他人就和我到后头去咯,走了!” 陈晓风风火火地带着其他人往后面走,而晚晴则迫不及待地先钻进了高高的驾驶室里。 她爬得太快,又疼得咧牙呲嘴了。 “妈的……” “咋了姑娘?” “脚崴了……” “哈哈,那给你张小板凳儿,你坐着吧!另一个姑娘,委屈你咯,前头可没别的板凳儿了。” “没事没事,我站着看就好——大概多远啊?” “也就十几二十公里,不算远,就是咱们这蒸汽火车,跑得慢,所以费些时间。” “大概能跑多快?” “最多六十码吧!要是拉煤太多,那就只能跑个三四十码了。” 列车回来的时候,本是不在这个月台停靠的,今天算是例外,所以车子本身也没停太久,等她们几个女孩子都上了车,列车长便扳了几个操纵杆,让火车缓缓开动了起来。 边上还有个年轻的司炉,往炉子里面铲了一铲子煤炭,然后又松脚合上了那个铁皮盖子。 冬天坐蒸汽火车,绝对不会觉得冷。 事实上,车头里热得要命,以至于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都让人觉得爽快了。 “哈哈,第一次见蒸汽车头里面的模样吧?” “是呀!” 晚晴在游戏里见过,但在别人面前,她当然不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等会儿哈,等速度稳定了我再给你俩介绍介绍。”列车长说着,拿起放在炉膛铁台子上的搪瓷杯,‘嘶嘶呼呼’地喝了一口热茶。 “呸!”他非常熟练地将茶叶渣吐到了窗外,单手抓着一个阀门似的东西,缓缓的推动着。 车速也开始逐渐加快。 兴许是没有对比的缘故,坐在这火车上,竟也不觉得有多慢,哪怕只有五六十码,那窗外的风景照样是‘唰唰’地向后掠去…… …… 76.蒸汽火车的轰鸣 “这玩意儿是手把,决定了咱这车啊,是往前开,还是往后倒,完了这个呢,是气门,就相当于咱们开汽车的时候那个油门啊,开得越多啊,速度就越快,这个是制动器,我们都叫闸,这是大闸,连着车厢一起管的,这边这个呢就是小闸,就管咱这车头……” 说起自己的驾驶室,陈晓的叔叔就来了兴致,虽然对他来说都是一些再基本不过的东西,但依旧不觉得腻。 从来没进过火车驾驶室里的毛叶媛和晚晴,都十分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上两声。 “那那根东西是什么?手刹?”晚晴指着他那张折叠坐凳旁边的柱状物体问道。 “那玩意儿是气缸阀,差不多就是手刹一类的东西,嗯,你这么理解也行!” 见二人没有问题,他就又继续往下说:“然后再说啊,这玩意儿是控制撒砂的,就像这雨雪天气啊,车轮容易打滑空转,所以得撒砂,懂吧。” “增加摩擦力。”晚晴点了点头。 “对!就是这意思!”他用力一拍手,“哈哈,和大学生说话就是方便!” “这也用不到大学知识啦……”毛叶媛有些尴尬地笑道。 “哈哈,这个是装煤的门,一般咱们就铲下头漏出来的煤,把炉膛门打开,往里头填煤炭就完事儿,烧火的地方热乎的很,把搪瓷杯往上头一放,就算是大冬天的也总能喝上热茶了!” “是呀,说起来,车头里真的好热。” “蒸汽车头就这样,又不是内燃机的,现在还好了呢,夏天那才叫热得要人命!” “那根本就是蒸桑拿吧……”毛叶媛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肯定没法在天热的时候还待在这里。 蒸汽列车被淘汰,终究是因为各方面都太落后了,不仅速度慢、燃烧效率不够高,开车的环境也不舒服,科技的进步,终究是让一切都越来越舒适的嘛。 似乎是察觉到了毛叶媛脸上的表情,陈晓的叔叔用力咳嗽了两声,赶忙说道:“可别瞧不起这玩意儿,老土是老土了点,但皮实耐用啊,加水加煤就能跑,实在不行还能烧柴火,万一又到了各种资源短缺的时候,还得它来跑,毕竟不管咋说,烧火的材料总比燃油好获得多了。” 可以用来发动火车的燃油,当然是得特殊加工和提炼过的,相比之下,蒸汽火车这种随便弄点燃料就能跑的玩意儿,泛用性自然要更高。 不过,真到那时候,估计连铁路都不通了,不管是什么火车都没多少出场的机会了吧? 十几二十公里的路,就算是蒸汽火车,也不用开上太久。 不管怎么说,还是比大巴快些的,毕竟不用停车等红绿灯,也不会堵车,也几乎无需绕路。 很快,那壮观的露天矿场就出现在了视线里,到处都是被挖得凹凸不平的,黑漆漆的土地,似乎是因为露天矿脉已被挖空,主要作业的地方是那几个从外面看就觉得很深的矿井。 大概是今日雨势太大,所以矿场几乎没几台机器开着,只是亮着一些警戒灯而已,而那些往日挖出来的煤矿,全都露天堆放着,雨水落在上面,就汇聚成了黑色的‘溪流’,在凹凸不平的斜坡上,缓缓流淌。 老式的机械,操作起来总显得忙碌一些,陈晓叔叔左手转着手把,右手关掉了气门,又缓缓扳动着大阀,十分精准的让它在装矿的站台前停了下来。 代表着入站的汽笛声停止,也意味着运煤的蒸汽列车将在此稍作休整。 “好了,到站!”他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浓茶,吐着茶叶渣,率先从车上走了下去。 列车的尾部,其他女孩子们也都纷纷下了车。 矿场边上的小村庄就在外面,得从这里走出去才行。 晚晴一瘸一拐地走到站台上,转头四顾着,这里到处都是煤矿的味道,得亏是下雨天,否则真不知道空气质量会差到什么程度了。 不过她此时却觉得这气味很好闻,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抵达了工业时代的起点。 “咋样!”陈晓挥着手,大声笑道,“驾驶室里好玩儿不!” “好厉害的!”毛叶媛用力点头。 “嗯,不错……”在小板凳上坐久了的晚晴,左腿有些发麻,再加上崴了的右脚,这会儿像是不会走路了似的,才刚出来没走两步路,就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脚还痛吗?”叶晨走上前,将她馋了起来,“不至于吧,都这么一段路了,刚才不就能走了吗……” “脚麻了……”晚晴攀着叶晨的手臂,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呼,好点了。” “驾驶室里怎么样?” “还挺不错,等下你也去看看啊。” “……再说吧。”叶晨撇了撇嘴。 “这边走!”陈晓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跟上自己。 整个矿场,其实就是个坑。 矿坑矿坑,便是这个意思。 所以出去时,走的都是上坡。 踩在泥土与碎石混杂的地面,众人跟在陈晓身后,排成了长队。 晚晴落在最后面,身旁是叶晨,而再前面一些的,则是金婷。 “虽然就在春城读大学,不过从来没想到会亲眼看到矿场呢。”金婷有些感慨于这里的规模之大,“南方好像是没有什么矿场的吧。” “基本都在北方。”晚晴点了点头,“金婷,你老家哪儿的?” “J省N市的。” “J省啊,就在Z省旁边啊,不远。” “是呀,你们是Z省的?” “嗯,Z省H市。” “H市……嗯——我小时候去西湖玩过呢,不过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晚晴笑了笑,脚踝传来的些许疼痛让她没什么力气多说话,而且走这上坡的时候,她就感觉疼得更厉害了,总觉得这次好像是脚崴得最厉害的一次。 众人顺着上坡走出了矿场,站在边缘,忍不住回头望去。 这是一个人造的巨坑,火车与卡车在里面,就像是按比例缩小的模型。 又一辆蒸汽火车满载出发,滚滚黑烟中还掺杂着几许飞溅的火花。 “听说是燃烧不充分才会有火花的。”陈晓解释道。 “陈晓,你家以前不会就住在这附近吧?” “哈哈,我家以前啊,就住在矿场边上。” “果然啊,是在矿场边的村子里吗?” “不算什么村子,就是个工人宿舍吧……”陈晓歪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孩子们,“村子不远,走走就到——大姐头啊,你脚真没事儿吧?” “没事,走吧。” 村子就在矿场的两三公里外,如果在南方那种山多的地方,兴许会觉得兜兜转转要走不少路,但北方以平原居多,矿场附近,更是一马平川,众人都不用绕路,径直往村子的方向走就是,而且远远的,就能看到它的轮廓了。 似乎是在矿场附近的缘故,村庄的墙壁都沾上了厚厚的煤灰,看起来灰扑扑、黑漆漆的。 房屋大多是砖瓦房,也有几间铁皮房,但看起来不像是冬天能住人的样子。 大雨让村子显得有些冷清,似乎所有人都在屋里躲雨。 “住在这个村里的一般是矿场工人的家属吗?”舒艺筠好奇地问道。 “也不都是。”陈晓摇了摇头,“有些可能是工人的亲戚,没法分到家属楼里去住,还有些原本就是住在这附近的,只是这里人多,慢慢的就都聚到这儿来了。” “嗳嗳,陈晓,那个箩筐里黑不溜秋的是什么呀?” “那个啊,散装煤,看模样应该是已经混成泥了,等天晴的时候,就会用大勺子挖出来,像捏肉丸似的,一个个做成大煤球,放太阳下晒,晒妥了就能拿来烧了。”陈晓叉着腰笑道,“我小时候也干过这活儿呢,矿场附近这种散装碎煤多得很,自己去捡就成,根本不要钱,做好了的煤球能拿来烧火做饭,不过得露天通风的地方用,不然容易中毒。” 就像草原上的人会用牛粪当燃料一样,住在矿场边上的人当然也有免费的燃料可用。 因地制宜,尽可能的废物利用,就是劳动人民的智慧……当然,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奈。 村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约莫几百号人口,大小差不多的房子齐齐整整地排着,这里大多是平房,少数是两层,至于三层的,则几乎没有。 “好了,我们乡土人文研究社,要怎么研究啊?去别人家里还是咋地,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有认识的人家里可以去吗?” “当然有啊,我大姨就住这儿呢。”陈晓四下张望着,“我瞧瞧,好久没来了……应该是这边,哦,对,是这边,走,去我大姨家!” 踩在泥泞的土地上,众人跟着陈晓拐过两个弯,来到了一座四四方方像是火柴盒一样的平房前。 它的造型相当朴实无华,同时也棱角分明,唯一和周围房子不大一样的地方是,这屋前有个铁栅栏围成的小院,看着似乎更特立独行一些。 院子里放了一个大石磨,正在接受着雨水的冲刷,旁边的铁皮棚里拴着一条大狗,见着人了就十分凶狠的‘汪汪’直叫。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但绝对算是中大型犬了。 “这是什么狗……好大。”毛叶媛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它,它栓绳了吧?” “狼青……哦,没事,叫一会儿就停了,它聪明的很,认得出谁是主人家朋友的。”陈晓说着,朝这只狼青犬招了招手,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喂,小黑,不认得你姑奶奶了啊!” …… 77.简陋杂乱且拥挤 那只大狗叫了一会儿,果然不再叫了,只是低头转着圈,只有尾巴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摆动着。 雨点‘咣当咣当’地落在那薄铁皮做的深蓝色雨棚上,在一片水汽中,众人穿过泥泞的院中小路,走在最前的陈晓则用力拍了拍那厚重的包铁木门。 “砰砰砰!!” “大姨!我晓晓啊!在家不!开下门!!” 里面好半天才传来些许脚步声,而后大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探出半张黄不拉几的脸来:“晓晓姐……” “是,是你小子在家啊,你妈呢?” “咱妈不在家呢。” “没事儿,我进来坐坐——和朋友一起,放心,都是姐姐。” “……姐姐才没劲呢。”这个大概才刚上初中的男孩撇了撇嘴,将门向外推开,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回到了屋子里。 厚实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即使没开火炉,房间里也依旧要比外面暖和好多。 走在最后面的晚晴顺手带上了房门,环顾着四周。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杂乱,到处都是乱七八糟,也不知有用还是没用的杂物,简直就像个垃圾房。 破木箱和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木头散落在墙角;一摞报纸随意的堆着,烧火的灶炉旁放着个脏兮兮的木筐,里面是一个个拳头大的煤球。 整间屋子,根本没有什么隔断,只勉强辨认得出中间摆了几张木头椅子和破茶几的地方是客厅;右头的窗边摆着一张看起来最完好的实木桌,桌上、桌下、桌旁都堆着乱七八糟的旧书,有教科书,也有小说;而左边用砖块砌了个土炕,被褥和枕头都胡乱的纠缠在一块儿。 寻了半天,晚晴才找到另一张床,就在右边的书桌后面,那上面的被褥倒是叠得整整齐齐,还放着一个床上用的小木桌。 “哟,你小子还挺享受,喝茶看书啊?” “那也没别的事儿可做啊。”他翻了个白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后面的女孩子们,一大堆看起来穿得光鲜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这样一个杂乱简陋的家中,让他多少有些不大适应。 “怕啥,都我大学同学,一个社团的。” “社团?” “对,咱们是来研究乡土人文的。” “那玩意儿有啥好研究的。” “哈哈!”陈晓用力一拍男孩的脑门,“快,先和姐姐们打个招呼,你小子也忒没礼貌了。” “哦……姐姐们好……”他扁了扁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虽然家里没有电视机,但有一台笨重的收音机,即使是在这样的大雨天,收音质量也很好,电台里这会儿正播放着一个相声节目,那字正腔圆的口音,听着像是来自T市。 “这我表弟。”陈晓正式的介绍了一下,“叫他臭屁小孩儿就行。” “啥啊这是,我有大名好不!” “反正臭屁的很。” “切,随你们便!”小家伙又低下头看起了书,不是什么正经教科书,而是一本类似聊斋志异的小说,只不过是现代人写的。 晚晴侧目看了几眼,似乎是讲‘出马仙’的故事。 因为故事就发生在七八十年代,所以很容易让人有代入感,再加上作者对细节的刻画,让人觉得这仿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这没有隔断的家,其实基本一眼就能看完了,但作为灰土社的社员,大家还是带了几分‘研究’的心思,四处仔细看了起来。 当然,对于来自南方的孩子们,东北的农村也带着几分不一样的新奇。 最大不一样的感觉就是,这里的农村现代化程度更高,虽然依旧很‘土’,但起码四处都能看到比较先进的科技产品。 比如这家的角落里就摆了个绿皮冰箱,兴许是到了夏天的时候,还是得用冰箱存点东西吧。 除此之外,家具不仅有木头的,也有许多金属材质的,碗柜里也掺了不少不锈钢碗。 虽然这可能只是一家的特色,但依然有少许参考价值。 陈晓的表弟对于女孩子们的四下闲逛和翻看,似乎毫不介意,依旧沉浸在面前的那本鬼怪故事里。 “这里好像没有厕所诶。”舒艺筠忽然小声说道。 “厕所啊,厕所搁外面呢,一家一个的旱厕呢。”陈晓伸手往外面一指。 “我老家现在还是用木桶的诶。”舒艺筠并不嫌弃,反倒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旱厕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才有。” “木桶要咋用啊?” “就……木桶放在屋子里,然后坐在上面……上厕所,早上的时候去倒掉,或者囤在池子里到时候施肥用。” “那不臭吗?”陈晓一脸惊奇,“我从小就是用旱厕的,从没用过那种玩意儿。” “习惯就好吧……大概,反正我回老家是觉得屋子里味道挺难闻的。” “我老家倒是有旱厕。”叶晨好奇地戳了戳绿皮的发条青蛙,“我爷爷弄的,别人家都没有呢。” “咱们这倒是都普及了。” “咦,这个供奉的是什么神呀?”毛叶媛站在一个旁边堆满了杂物的矮柜前,好奇地问道。 “啥呀?” “这个。” “哦,那玩意儿啊,那是保家仙!” “保家仙……”来东北读过两年大学的金婷多少听过这个名字,“我有一次出去玩的时候,路上就有人和我卖这种保家仙的泥人,还是彩绘的那种。” “啊,那玩意儿碰到了可千万别买。”陈晓赶忙说道,“这破玩意儿,沾了都麻烦。” “为什么为什么?”毛叶媛顿时好奇了起来,她就是对这种神秘的,似是而非的未知特感兴趣。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陈晓摇了摇头。 “不就是一个泥人吗。”晚晴呲笑道,“它还能真显灵不成?” “会的……怎么说好啊,这玩意儿就是邪乎,你请到家里来了,好好供奉着还好,要是不好好供奉,就总会发生点倒霉事,厉害的还会家破人亡呢。” “保家仙……”舒艺筠念着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是好仙吧?” “呵呵,保家仙其实不是仙,是通灵了的精怪,好处是能带来点,但相比起来,麻烦更多,而且你接到家供奉着了,就会感觉它们真住到屋里来了似的。” “是吗?没感觉呀。”毛叶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得住这儿的人才知道。” “能不能讲点科学。”晚晴翻了个白眼,“就算有影响,估计也就是些莫名其妙的磁场而已,只要你不信,这种东西就影响不到你。” “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家那保家仙,就是有次被个当兵的堂哥给摔了。” “然后呢,倒霉了吗?” “那倒是没有,兴许是当兵的血气旺,又兴许是不信则无吧,反正从那以后,家里住着都感觉舒坦多了,所以这玩意儿还是别碰的好。” “总感觉是一种心理暗示啊。”叶晨咕哝道。 “保家仙啊……”晚晴咂了咂嘴,“胡黄二仙?” “对,主要就是这两种,也就是狐狸和黄鼠狼。” “狐仙倒是不错啊,嗯……可不可以请个狐仙回来,然后和狐仙上床呐?” “……哈?”就算是陈晓,这会儿也有些发呆。 “不愧是晴儿!”毛叶媛竖起了大拇指,“太变态啦!” “狐狸耳朵狐狸尾巴的美少女,你们不喜欢啊?” “那是精怪呀。” 在这年代,很多神秘的东西都还没有被解构成简单的元素,就算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难免会对未知的存在有些敬畏或者抗拒。 “切,要是躺在床上的狐仙不是美少女,就是一只大狐狸呢,你也感兴趣啊?”叶晨多少能理解晚晴,所以也更有针对性的反唇相讥道。 “那不是更好?” “……万一是公狐狸呢?” “那更更好了!” “你无敌了……” “不要小瞧我啊!” “……” 众人没有在保家仙的牌位前围聚太久,就又坐到了那张被褥乱七八糟卷作一团的砖头床上。 “这个就是炕?”叶晨用力拍了拍硬实的床面,一脸新奇地问道,“冬天在下面烧火吗?” “是啊。”陈晓轻轻抚摸着有些粗糙的炕席,忽然回头笑骂道,“臭屁小子,你睡觉又不叠棉被啊!” “反正还没烧炕呢!” “不叠很正常啦,我在家也不喜欢叠……”毛叶媛笑道。 “不是,冬天不叠被,散热效果差,屋子里就暖和不起来了。” “竟然还有这种讲究?”叶晨睁大了眼睛,“北方和南方的差距真大啊。” “哈哈,南方没有这种床吧!” “从来没见过……” 舒艺筠好奇地问道:“那,不怕把床烧了吗?” “都是土垒的,不怕!就是有的小孩冬天不老实乱爬,不小心掉到炕边上灶炉里给烧死的。” “冬天睡这个好像有点危险啊……”坐在床上的叶晨顿时有点不安。 “哈哈,大人一般都没事,炕里面都是烟道,用那个热气取暖的,只要看住了小孩别让乱爬就行。” 北方的农村老房,处处有没见过的稀奇,也让众人总有许多疑惑想问。 陈晓很好的承担起了导游的责任,一一解答了大家的不解。 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飞速流淌,而窗外一直在下着的雨,也让人难以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那厚重的木门被‘哗啦’一声推开。 …… 78.小鸡蘑菇炖粉条 风雨裹着一个壮实的大婶,一同冲进了屋子里,她拍去了身上的水珠,抖了抖那把破旧的花伞,还没抬头,就先喊道:“洋洋,头咋样了?” 而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猛然发现这简陋朴素的家中,不知何时竟多了六个女孩儿,其中绿色眼睛的那个,更是为这里增添了不少光彩。 “大姨,我们国庆放假呢,过来逛逛。” “这可真是好久没来了啊。”壮实的大婶用那粗糙的手掌摸了摸陈晓的长发,“又漂亮了啊!” “还好还好……” “这些都是同学呢啊……?” “是啊,一个社团的,我们来研究一下东北的乡土人文。” “这破地方有啥好研究的啊,又脏、又乱,还这老穷。” “所谓的人文,就是隐藏在这些表象之下更深层次的东西啊。”晚晴今天竟然是最有礼貌的那个,“阿姨好。” “阿姨好~” “大婶好!” 其他女孩子也赶忙打起了招呼。 “哎!个个都这么水灵呢!”大婶笑着走到陈晓表弟身旁,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自说自话的解释道,“这小子今天起来又是发烧,又是流清鼻涕的,就给他请了个假,让他在家休息休息。” “我说呢,按理来说他们学校应该不放假才对——现在是初中吧?” “初个屁的中,毕业考试全都不及格,留级了!”大婶没好气的说道,“天天就知道瞎看没用的书,也不好好学习!” “哈哈,没事没事,今年好好学,一定升初中!” “哎,你们吃了没?我正赶回来做饭呢。” “大姨,你就做你俩的就行,我们上外头吃。” “外头吃?吃啥啊,这大雨天的,去镇上还老远呢,附近又没啥吃的,跑乡里也得走几里地呢。”大婶撸起了袖管,“我给你们整点不就行了吗?就是不知道你这同学吃得惯不。” “我们这么多人呢,你做着累啊。” “怕啥啊,三下五除二给你搞定了,来帮把手就成!”大婶看向其他的女孩子们,豪爽的笑道,“姑娘们啊,都在大姨这里吃个中饭再走呗,别嫌弃,东西都是好东西,就是看着卖相可能不咋地,当然味道肯定能保证。” “不、不嫌弃……”毛叶媛慌忙摆了摆手。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阿姨了?” “有啥麻烦啊,来的都是客啊,来来,我给你们腾张桌子来,不好意思啊,家里小,平常也没啥人来,东西一大堆,哈哈……” “没事没事,我们随便找空的地方分开吃也行……” “那可不成,好歹有个空桌子聚一块儿吃。” “大姨,你打算做啥啊?” “喏,刚买的菜,小鸡蘑菇炖粉条,家里还有些处理好的狗肉,整点蒜酱蘸着吃,就这俩样成不?” “哇,今天有狗肉吃?” “昨天才买的,冬天了,这不得吃点狗肉啊?” “好啊,好久没吃狗肉了!”陈晓对于吃狗肉一点都不抗拒,“呼呼,吃点狗肉能暖一冬啊!” “那可不。” “哦对……你们吃狗肉吗?”陈晓回过头来,用相对标准些的普通话朝其他人问道。 “吃啊。”晚晴第一个回答。 “狗肉……”金婷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不太吃……” “我没吃过。”毛叶媛歪着头,“不过我家里不养狗,所以没什么关系。” 舒艺筠小心翼翼地问道:“外面养的狗不会是到时候拿来吃的吧……” “那哪能啊,吃的狗和看家的狗可不一样啊。”陈晓用力摇了摇头,“哈哈,大姨,她们还怕你把小黑吃了呢!” “不能啊,都养七八年了,早有感情了。” “那可不嘛。” “养狗还吃狗肉,没问题吗……?”舒艺筠对此有些不太理解。 “那有啥,这不一样啊。” “是不一样啊。”正在收拾出空桌来的大婶点了点头。 “嗯……抱歉呀,我就是有点不太明白。” “没事儿,有啥想问的就问呗,憋着多难受啊。” “就是。”陈晓点了点头,“大姨,我去给你生火啊?” “行,姑娘们,鸡肉、蘑菇、粉条,都吃吧?” “吃的吃的……” 女孩子们连连点头,在别人家里挑食,本身也是一种不礼貌的事情。 东北乡村的大锅炖,主打的就是一个方便。 反正只要把切好的食材丢到锅子里面,炖煮出香味来就行。 当然,食材的配比还是有些讲究的,但相对来说没那么麻烦,虽然光这一个菜也没快到哪里去,但起码比做四五个菜要快得多了。 简陋杂乱的屋子里,很快就弥漫起了蘑菇与鸡肉的鲜香。 大婶手脚麻利地拿起碗,一个个地都给它们装满,然后飞快地端到了桌上来。 “吃吧!虽说简单了点,不过量管够啊,锅里还有,自个儿添!” 吸饱了汤汁的粉条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而里面的配菜也着实不少,相当的丰富。 晚晴这个不太喜欢吃粉条和粉丝的人,也一口气就吃了半碗。 当然,也可能是饿了,毕竟这会儿都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炖菜里面似乎总是要放粉条的,兴许因为粉条能顶饿吧,毕竟不可能光靠吃菜就吃饱了,别说是对于乡下人,就算对于城里人而言,那种吃法都太奢侈了。 大婶吃的时候,还拿了两个馒头,她虽是个女人,饭量却比一般的男人还大,倒是他儿子,一副不太想吃的样子,一边看书一边小口吃着,好半天才吃掉了小半碗。 “再不吃都凉了,你就不能吃完再看吗,整天净干些没用的事儿!”大婶骂骂咧咧的教训道,后者却一副完全没听到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的看着小说。 “读书有啥用啊,以后咱家还有没有钱供我上学都不知道呢,反正等初中毕业了就去打工。” “臭小子,找打啊,你问问这些大姐姐们,她们读大学有没有用!” “那你咋不问问她们大学学费多少呢?” “学费啊?”叶晨最诚实,她不假思索的说道,“一个学期两千一。” “一学期才半年,一年就得四千二,你看,咱家有那些钱吗!” “你小子,不好好念书还找借口,就你那破成绩,你考得上大学才有鬼!” “那我考上了咋办?” “考上了我砸锅卖铁都供你读!” 晚晴埋头嗦着粉条,挺想来一句‘考上了也还是得灵活就业’,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虽然这家伙年纪小,但等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大学大概还是能值点钱的。 而且,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希望’还是很重要的。 不过这小子要是比较倒霉的话,恐怕得刚好碰到非典的时候高考了…… “好好念书,将来才能成为有用的人呀。”舒艺筠笑着劝慰道,不过她说的话实在太套路,那小子显然不爱听,眼睛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读了书才不会被人欺负。”叶晨用另一种更‘男人’的方式鼓励道。 “人生也就走一遭,没读过大学可是很遗憾的。”晚晴将碗里的汤喝干净了,才抬头说道,“大学生活,可是人生最宝贵的一份回忆了。” “唔……”他好像唯独被晚晴说动了一点,“嗯,知道了。” “好好念书,说不准到时候和姐考到同一所大学呢!” “我才不要读师范。” “那你小子想念啥?” “我要当科学家!” “哈哈哈……就你?科学家?哈哈……” 幼稚的理想,天真的孩子。 但是谁没有这样过呢? 最起码,有一份动力,总是好的。 待得大家都吃完了饭,大婶就又开始忙活着收拾碗筷。 “大姨,姨夫最近都搁哪儿呢?” “城里跑呗,他最近在干销售,卖东西,可大家都没啥钱,他能推销得出去个啥啊。” “哎,也辛苦呢。” “没办法的事儿,我也得跑出去打点零工,给人搞搞卫生啥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咯。” “会好起来的。”陈晓眉宇微垂,轻叹着宽慰道,然而或许这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三年五年很短,只是一个小小的政策周期。 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却漫长的很,而且这三五年里的事儿,也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 晚晴知道,有很多人,就在这几年里彻底毁掉了一生。 当看不到希望时,就会自甘堕落,而一旦走上了堕落的路,往往就很难再回头了…… “不过还凑合,你叔叔偶尔也帮衬一下,起码开火车的工作还是稳定的。” “是啊。” 只是谁又知道这矿场什么时候会关呢? 矿场的产量越来越少,眼看着其实也坚持不了几年了。 众人就这样闲聊着直到傍晚——主要是陈晓在和她大姨闲聊,其他人几乎只是听着,偶尔才会插上几句。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天却已经漆黑一片了。 “看来今天看不到夕阳了啊。”叶晨伸了个懒腰,“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得回去了?” “回吧,哦,不是说去镇上住吗?” “对哦,镇上住——但是住店贵不贵啊,我们几个人可以住一间吗?” “六个人一间?”陈晓挠了挠头,“那就不知道,待会儿问问吧,走,我们还是坐我叔叔的车回去……” “这就走啦?” “嗯,差不多时间了。” “行,有空再来玩啊。” “好。” …… 79.毗邻矿场的小镇 (一) 雨夜的矿场,并非完全的一片漆黑。 红色与黄色的警示灯,像是属于地面的星光。 陈晓叔叔的蒸汽火车还得再跑一趟任务,正好顺便带上她们。 这次,换到前面驾驶座参观的,变成了金婷和舒艺筠。 “你怎么不去?”晚晴看着往守车厢里走的陈晓,歪头看了一眼旁边撑着伞的叶晨。 “你看了就算是我看了。” “切,不亲自去体验一番下次别后悔啊,虽然已经是落伍了的东西,不过那一大堆机械结构的操纵杆和管线,看起来还是很震撼的。” “无所谓啊,回去的路上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个车厢里,再说,你把金婷这个大二的学姐拉过来,总得让她好好体验一下社团的快乐吧?” 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总感觉这小子似乎话里有话。 “咳嗯!”叶晨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还是和你一起的时候比较自在。” “怎么,你还社恐啊?” “……来的时候,毛毛虫都和你一块儿过去了。” “不是还有陈晓和益生菌吗。” “嗯……” “我懂了,真拿你没办法。”晚晴双手叉腰,露齿而笑,“还是个喜欢依赖大人的小孩子嘛。” “你俩聊什么呢,那么起劲?”已经在守车里坐着了的陈晓疑惑地转过身来。 “来了来了。”叶晨小脸微红,慌忙窜上了守车,差点把没来得及收的雨伞给撞坏了。 晚晴紧随其后,跟着走进了守车里。 守车就是一个方块盒子,以前的老守车,有一节车厢那么大,不仅用来观察铁道旁的环境,行驶中的状况以及乘客和货物的安全,同时也是车组人员休息的地方。 不过这辆蒸汽火车,只是用来运煤而已,有限的运力当然得用在拉货上,后面配装的守车就显得小巧了许多——而且这大红的配色,显得和整辆车都格格不入。 很显然,这守车是新生产的,从其他地方调配过来装上的。 老火车头拉新车厢都是很正常的事儿,更别说只是拉了节款式比较新的守车而已。 守车里有一排长凳式样的座椅,大概是为了方便观察,所以四面都有窗户。 除了她们几个来蹭车的学生之外,还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出一盏红色的信号灯,挂在了守车尾部的护栏上——对于火车而言,这就相当于是尾灯了。 在又逐渐下大了的暴雨中,转运车长用对讲机和车头司机例行的确认了一下状况,伴随着急促的汽笛声响起,火车也冒着滚滚黑烟缓缓向前开去。 “咣哧咣哧……” 这有规律的机械结构运作声,听起来就像是心跳一样清晰而厚重。 陈晓的叔叔在对讲机里大笑了起来:“给姑娘们看看烟花!” 从火车烟囱里冒出来是滚滚黑烟,还伴随着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烟火。 那灿烂的烟火在下着暴雨的夜晚盛放着,在那样的热烈中,还带着几分即将落幕的疯狂…… …… (二) 就在她们之前上车的地点,蒸汽火车再次停下。 这次是载货而来的,所以原本冷清的站台旁停着一辆卡车与装载车,对讲机里顿时传来了频繁的调度声,在大雨中,声音显得有些模糊而嘈杂,中间总是夹杂着许多‘呲啦呲啦’的声响。 “毛毛虫,醒醒,下车了。”叶晨拍了拍在车上睡着了的毛叶媛,自己也打着哈欠站起了身。 在雨夜中行进的蒸汽火车,似乎有一种让人感到困倦的魔力。 车门打开,外面那磅礴的水汽顿时涌了进来,清冷的空气让晚晴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几分。 “呼,到了啊。” “嗯,下车?” “那不然呢?” “你先下去啊?那伞给你。” “嗯……哈——呼。”晚晴跟着叶晨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按照时间来算,现在才不过是下午六点不到,但因为这样的大雨,让夕阳的微光实在无法穿透厚实的云层,才让夜晚提前到来了。 零散的两三个工作人员正在指挥着将煤炭装车,虽然已经装得很仔细,但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散落出来的煤块。 “今天雨太大了。”陈晓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则搭在毛叶媛的肩膀上,和她共撑着一把雨伞,“要是平时,总会有人来捡掉下来的煤块。” “唔……会有人专门来捡?”还有些困倦的毛叶媛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道。 “那当然啦!”陈晓大笑道,“毕竟是不要钱的玩意儿嘛!捡回去烧煤炉也挺好。” “喂~!”不远处传来了舒艺筠的声音,她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幕,抵达这边的时候,已经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像是从好几个山头外传来的呼喊。 “驾驶室里的感觉如何?”晚晴揉着太阳穴问道——今天坐车的时间太久,已经让她感觉有些头疼了。 “好热的!而且还有一股很重的煤味。”舒艺筠踩着地上的雨水,‘啪嗒啪嗒’地快步跑到众人近前,“不过还是挺有意思的。” “第一次近距离看人开火车。”金婷撩了撩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很奇特的体验……” “觉得不虚此行就行。”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了好了,我们去镇上找个旅馆住一晚吧!明天再继续玩!” “哈哈。”陈晓的叔叔大笑着走了过来,嘴里叼着根刚点着的香烟,“你们今天是咋来的啊?” “本来是想去东站换火车的,但我寻思着又远又下雨,就没去,带着她们一块儿坐大巴来的,一路上老颠了。” “啊?坐那玩意儿干啥啊?龙泉不有火车坐吗?” “啊……?龙泉站?” “是啊,和你大学也没几步路啊,两三公里顶天了。” “对哦!”陈晓用力一锤手心,“我咋忘了这地儿能坐呢!” “哈哈哈,太久没来咯。” “看来回去我们可以方便一点了?”叶晨问道。 “是啊,那可方便太多了!”陈晓点了点头,又看向自己叔叔,“那行,叔,我们这就去镇上了啊。” “去吧,雨天路滑,路上慢点儿走。” “好嘞。”陈晓大手一挥,“走咯,咱们去镇上啦!我记得好像有家旅馆还挺便宜的……” …… (三) 这场秋末的暴雨,让晚晴想起了自己在很多年以前,亲手用各种二手甚至三手四手配件组装出来的电脑,用转接头连接自己那台显像管电视机,玩了一整个晚上的《杀手3》。 那一次,窗外也下着这样的暴雨。 雨声将狭小的屋子和外界隔绝开来,让她彻底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在那个虚幻而又真实的世界里做起了一个真正的杀手。 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对着眼前的雨夜傻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 “嗯……只是想到了过往的感动而已,虽然那次玩的时候,屏幕很差,电脑也很差,但却比后来任何次时代画面的游戏都更有代入感。” “什么?”叶晨完全没跟上晚晴的思路。 “没什么,你就当是个老家伙在怀旧吧。”晚晴摊了摊手,忽然格外精神的大步向前走去。 “慢点啊,淋湿了可就麻烦了。”叶晨咕哝着,慌忙撑着伞跟上——她俩还是合撑着同一把伞。 这是距离矿场最近的小镇,镇上亮着花花绿绿的广告牌,那不高的楼房,反倒更让人感受到更接近劳动人民的繁华。 暴雨没有阻止摆摊的老板,仍有许多小摊支着一把厚重的大雨伞,或者撑起了罩在三轮车上的雨棚,做着夜晚的生意。 而且,即使是这样大的雨,仍旧有人在路边喝得烂醉…… “北方人总是很喜欢喝酒啊,感觉路上走着喝酒的,或者喝醉的人特别多。”叶晨感慨道,“虽然我们那也有这样的人,但一般不多,而且都喝啤酒,就算是喝啤酒,都是喝个一瓶两瓶这样。” 陈晓的脸上没什么笑意,她微垂着眼角,淡淡地说道:“人活着……要么是有奔头,要么,是感觉不到痛苦。” “呵呵……北方人是如此,苏联人也是如此,其实那片地方的人原本是不酗酒的,只是在苏联末期太多人流离失所,社会太过动荡不安,大多数人只能用酒来麻醉自己,而且相比之下,白酒的见效最快,所以才让人们产生了一种印象,仿佛苏联人没有酒就活不下去了。”晚晴笑着说道,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 “所以,那不是酒,而是药?”毛叶媛问道。 “是啊,是药,不过不是治病的药,只不过是止痛药而已。”晚晴想起了那三年里的自己。 其实,她以前也不喜欢喝酒的。 但只有经历过那种人生的人,才会明白为什么酒那么难喝,却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 因为那种或是麻木,或是畅快,但总之不是痛苦的感觉,真的很爽。 只是倘若喝得次数多了,麻木和畅快都会渐渐消失,最后就会只剩下翻倍的痛苦。 酒是个好东西——也仅限于刚开始喝的那段时间而已。 “咋了,今晚要整点不?”陈晓忽然又开起了玩笑,“啤的白的随便整。” “我不喝酒。”舒艺筠用力摇了摇脑袋。 “酒,到底什么味道呢?”金婷显得很好奇,“其实一直想试试呢。” “大美女没喝过酒吗?”陈晓大笑道,“今晚试试啊!顺便买点烤串!哦,到了,就这家旅店,记得小时候来住,才三块钱一宿呢!不过……那时候钱也值钱呢。” …… 80.曾辉煌过的落寞 在雨中,旅店招牌显得有些昏暗,原本应当能亮起五彩的灯,现如今却只有最外一圈红色的小灯泡还亮着,勾勒出几个大字的轮廓。 “跃进……旅馆。”叶晨站在这间仅有三层的旅店门口,有些费劲地念出了招牌上那模糊不清的字。 “真是充满时代特色的名字啊。”晚晴咂了咂嘴。 “诶?是吗?” “因为大生产年代很流行这个词吧?”舒艺筠比毛叶媛对这方面懂得多一些。 金婷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陈晓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大美女住不惯这种破地方吗?” “怎么可能。”金婷坦诚地说道,“我住的地方比这儿破多了,只是……我家以前也是开旅馆的。” “以前?”毛叶媛颇有兴趣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后来不开啦?” “也没什么,只是后来那里被拆了而已。” “哦哦……” “后来就没有再开旅馆了。”金婷朝台阶上走了几步,来到了那紧闭着的绿色玻璃门前,几许光亮正从里面透射出来,“小时候最喜欢在旅馆里跑来跑去了,就像在迷宫里生活一样。” “我们小时候,也就是在工厂区里跑来跑去了,偶尔还会被赶出来……”叶晨咕哝着,见没人搭话,便撞了撞晚晴的胳膊,“对吧!” “嗯,有个车间主任脾气特别差,还把我们骂了一顿,后来有一次,我们就悄悄把他自行车的气门芯给拔了……” “噗呲……”舒艺筠掩着嘴笑了起来,“你们小时候,也,也太坏了吧?” 说起来是两个人一起干的事儿,不过实际上,当时就是一个人干的。 “报复心很强啊,小时候。”叶晨感慨道。 “还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呢。”晚晴顺了顺额前的刘海,“走吧,进去问个价格,看看还便不便宜。” “涨价是肯定的,但应该也还便宜。”陈晓说着,收起了雨伞,三步并做两步地跨上台阶,风风火火地用胳膊撞开了那和啤酒瓶一个颜色的玻璃门。 店里的装潢很陈旧,大厅里铺着的地砖已经少了几块,墙漆也有些发灰,那顶原本应该很漂亮的水晶灯已经不亮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盏后来新装上的,用于照明的白炽灯。 旅馆里实在有些昏暗,没有那种明亮的感觉。 就像这座小镇一样,带着几分灰暗的色调。 “老板,还有房间不?”陈晓拍了下柜台,从后面站起来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她长得有些瘦,皮肤要比晚晴她们这帮女孩子更偏黄许多,整个人看着有些死气沉沉的,唯一显得灵动的地方,就是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 “空房间?有的。” 很显然,她八成不是老板,更有可能是老板的女儿。 “多钱一间啊现在?” “标间二五,单间二十。” “咋样,你们打算咋住?”陈晓大大咧咧地问道,“我反正都无所谓,一人住也成,一起睡也成。” “我和晚晴睡一间就行……” “要不单间吧?挤一挤三个人睡啦。”毛叶媛立马凑了过来,都是高中同学,三人的关系自然要比其他人更近一些。 “那不如整个双人间,一张床睡仨呢。” “一张床恐怕……睡不下三个。”柜台后面的女孩儿有些尴尬地说道。 “那只能一个标间一个单间了?” “起码得是这样吧。” “那咋整?”陈晓看向晚晴,“社长,你拿主意不?” “那就标准间加单人间呗。”晚晴最讨厌在这种事上磨磨蹭蹭,“谁要睡单人间啊?” “一起睡比较热闹吧……”毛叶媛嘀咕道。 “我睡标间吧。”金婷摸了摸口袋,坦诚的笑道,“囊中羞涩……” “我和晨儿肯定是标间。”晚晴指了指叶晨。 “那我单间吧!还有单间的吗?” “嗯……”唯一没表态的舒艺筠有些犹豫,看得出来,她的家庭其实也不是那么富裕,平时家人寄来的生活费,也只是正常水准。 虽说标间和单间差不了多少钱,但毕竟一个是四人分,一个是二人分。 “我……都行吧。”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我住单间吧。”刚才还说要凑热闹的毛叶媛,这会儿却改了主意。 “咋了,不凑热闹了啊?” “我怕益生菌受不了你打呼噜啦,反正我一直睡你上铺的,差不多都快习惯了。” “哈哈哈——今天我尽量不打呼噜!” “没事啦,今天喝酒嘛!喝了酒就听不见了。” “那也行啊。” 六人决定好后,陈晓便登记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这年代开房间是完全不需要身份证的,所谓的登记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哪怕你填个假名,别人也未必分辨得出来。 “给,标间在三楼的入口,单间在三楼的转角。”年轻的‘老板’将两把贴着门牌号的钥匙递给了她们。 铜制的钥匙,个头很大,摸起来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感。 六人走向侧边的楼梯间,朝着三楼走去。 有些地方的灯已经坏了,让那一块的楼梯显得格外昏暗。 “这里以前可热闹了,八十年代初那会儿,经常住满人呢!” “怎么,这里也有人来玩?” “有啊,怎么没有,总有人出点公差啥的也就相当于公费旅游了,还有些是来拉货的,时间太晚了就住一夜再走。” 七八十年代,是这座矿场小镇最辉煌的时候。 “那时,矿场的产量还很大,周边的煤炭也很便宜,那会儿这附近也有不少工厂……” 将煤运向远方,有些时候,煤炭的价格甚至都要被运费给超过了。 所以在矿场边上,在使用燃料方面,肯定有巨大的优势。 而工厂多了,工人就多,工人多了,需求的就多了,于是就有了很多做生意的人。 即使是在还需要粮票布票的年代,仍旧有黑市和黑店存在,满足人们愈发繁多的需求。 你可以说那时候混乱而荒唐,但不能说那时候这座小镇不够热闹。 但辉煌终究是会褪去的,现在这间旅馆,看起来已经十分破旧了。 走廊里铺着的地毯也脏兮兮的,有许多处破损,露出那粗糙的水泥地面。 “三零二,这就是我们房间了吗?”晚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钥匙上的门牌号。 “就在楼梯上来的地方,应该没错。” “肯定没错,不是有门牌号的嘛。”毛叶媛将自己的书包拎到了手上,“总算可以把书包放一下啦!” “说起来,会有热水吗?”舒艺筠忽然问道。 “那必须的。”陈晓用力点了点头,“再过段时间,暖气都有呢!不过这会儿应该还没。” 晚晴将钥匙塞进了锁孔里,左右转了转,发现都转不动,她就将钥匙拔出来,再用力地塞进去,这次总算是可以转动了——虽然稍微有些滞涩。 推开房门,里面就是个十分普通的房间。 地面没贴砖,只涂了绿色的油漆,墙壁上到处是坑坑洞洞,墙顶上还有不少裂纹,有些墙皮十分勉强地挂着,仿佛轻微的震动就会让它们掉下来一样。 进门就是蹲厕,然后就是两张单人床。 深红色的电视柜上摆着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窗边放着两张沙发,再往后走过一个拐角,竟然还放着一张麻将桌——当然不是电动的那种。 “不错,还挺大的。”晚晴点了点头。 “大得有些空旷了。”叶晨摇了摇头。 “好浪费空间呀。”舒艺筠一脸可惜的说道。 “北方就是这样……起码造房子不会那么抠。”金婷说着,第一时间拉开了窗帘,然后‘哗啦’地一下拉开了窗户。 “哈哈,没错。”陈晓搂着毛叶媛的胳膊,“那我和毛毛虫去单人间了,毛毛虫,今晚一起洗澡哈?” “噫?” “哦,我们这儿的旅店一般都没有单独浴室的,洗澡都去旅店一楼的澡堂子里去洗。” “哦哦……” “你刚才想到哪儿去了?” “咳嗯……” “好了好了,我们这对高个儿组合该去自己房间咯。” “还真是高个子组合……” “那待会儿还在这里集合啊,咱们下去买点烧烤。” “楼下吃还是房间里吃?” “房间里吧,外面毕竟还下着那么大的雨呢。” “好嘞。” “哇!”放下书包的金婷也像是卸下了某种负担一样,直接呈大字型地躺在了那张硬板床上,然后就又一下子坐了起来,“……好硬。” “哈哈哈——你还想要席梦思啊?” “怎么想也应该是席梦思吧?” “只是一家小旅店而已。”晚晴将书包直接丢在了床上,“想要更有弹性的床?嗯……那就得加钱了。” “还是不加钱的好了。”金婷懒洋洋地笑道,看起来好像没有白天时那样端庄了——兴许确实是累了吧。 “电视机还能用吗?”叶晨好奇地鼓捣起了电视机,却没在柜子里找到遥控器。 “别找了,这玩意儿没遥控器。”晚晴撇了撇嘴,“最老式的黑白电视机,你直接转旋钮就得了。” “噗……”舒艺筠忽然抿嘴笑出了声。 “咋了?”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看向晚晴,替舒艺筠解释道:“你说话怎么一股大碴子味啊……” “有吗?” “有点儿。”金婷认真地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很正常啦,在这里生活久了,难免沾染些口音呢。” “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 81.还算体面的工作 (一) 暴雨下的夜晚,林宿梦哆嗦着打了个喷嚏。 她穿的外套太单薄,虽算是棉衣,却没多少棉花。 纵使里面穿了两件毛衣,也挡不住这北方深秋的冰冷。 “啊啾、啊啾!!”她又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虽然冷得脸庞发白,脸上却仍挂着那充实而满足的笑容。 最近几日,她终于是找到了一份工作,而且是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虽说路途有些远,得从郊区到市中心里去,但就算扣去车费,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个将近一千块钱。 雇主是个开店做生意的人,家庭说不上富裕,但怎样也算是小康。 林宿梦的工作就是当家庭教师,辅导雇主孩子所有科目的作业,之所以选中了她,还是因为她的开价最低。 其实,就算只有八百一个月,林宿梦也会做,但没想到雇主直接按照自己的报价雇佣了自己,这自然是让人再高兴不过的事儿了。 在这下岗潮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被拉得很大,家境稍微好些的,甚至有余钱给自己孩子请个家教,好让他们考上更好的学校。 毕竟大学生在这年头,也仍算是金贵。 林宿梦在此刻觉得最幸运的事儿,就是自己考上了大学,而且还是本科。 这让她在家教市场上有一定的竞争力——事实上,有一位中年教师开的工资也就比她高了一百,但最终雇主还是选择了她。 不仅因为她的报价便宜一点,更因为那位中年教师虽然本身就教初中,但自己却‘只不过’是中专毕业而已。 相比之下,还是在读的大学生更胜一筹——最起码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没错。 “一个月一千,半年就是六千,扣除学费,还有三千九,扣掉九百的钱备用,每个月还能用五百块。”想到这里,林宿梦就忍不住用力搓了搓手,她吃饭很省,食堂每天能免费供应两餐,就算还要再吃一顿早餐,一个月十块钱都能用得过去,多余的钱,自然可以做更多的事。 ——比如,买一件过冬的厚棉袄…… 至于更轻便一些的羽绒服,她是连想都没想过,毕竟相比之下,羽绒服实在太贵了,皮草那就更不必多说。 虽然才刚开始做家教没几天,工资也一分没发,但她却已经感觉心中踏实了许多。 “下班了?”一个有些粗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宿梦回过头去,就看见了一个留着及耳短发,看起来很男人气的大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学姐好。”她赶忙鞠了个躬,“……学姐也下班了?” “嗯,还那么生疏做什么?叫我陈茶就好。” “打算回去了吗?” “是啊,回家了,走,正好顺路。” “学姐也回学校?” “差不多,我只是住在学校外面而已,但怎么说也还是距离学校不远。”她重重拍了拍林宿梦的肩膀,十分亲昵地靠在了她身旁,“怎么样,这几天?” “都挺好,谢谢学姐帮我介绍……” “哎呀,都是自己学校的,何必那么客气。”陈茶摇了摇头,“再说,我又不是没收中介费。” 陈茶除了上学之外,还兼职做中介,给人介绍工作,门路很广,当时知道林宿梦是自己同校的学生之后,就特别上心,给她推荐了不少家教的工作,面试了几次,终于被第四个人家给选中了。 “那点中介费不算什么了……” 中介费原本是要收工资的两成,不过因为是同校同学,所以陈茶就只收了她半成——也就是五十块钱。 “陈茶……姐,虽然听说你除了做中介也给人当家教,不过,这样教得过来吗?” “哦,我和你那不一样,我一个星期就家教两天——教学生弹钢琴。” “陈茶姐会弹钢琴?”林宿梦惊讶而又羡慕的说道,“真厉害呀。” “小时候,爷爷教我的,不过到初中之后,就纯是我自学了。”她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呵呵,当时我还在想呢,咱俩的工作都在一个小区,说不准哪天就碰上了。” “我也这么想过……”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陈茶姐,今天方便的话,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你请我吃饭干啥啊。”陈茶摸了摸口袋,似乎想拿出什么来,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摸出来,“不嫌弃的话,去我家,我给你做吧?” “看来陈茶姐的厨艺很好呢。” “哈,哈哈……马马虎虎吧!”陈茶看起来不像是谦虚,而是在说实话。 其实还不算太熟的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坐上了返回的公交。 …… (二) “所以说,陈茶姐原本是北方人,但小时候在南方长大,后来高中了又才回北方的吗?” “是啊,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就是……” 林宿梦赶忙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这些就不用告诉我了,那是家事,有些家事……还是不要说给别人听的好。” “哈哈……也是。”陈茶讪讪地笑了笑,在此时,仿佛还是林宿梦更成熟一些似的。 “其实要不是那些事儿,我应该已经读大三了。” “嗯……”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二人之间又没了言语。 返回春城师范,当然不是一趟公交就能直达的,中途还得转车一次才行。 好在春城毕竟是省会城市,不至于到九点之后就没有公交车了。 林宿梦托着腮帮,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其实这一段路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地处郊区,甚至连路灯都没有。 偶尔有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立在路边,也被暴雨冲刷得像是一团色彩模糊的油画。 黑暗中倒是更能映照出自己的内心。 “在想朋友?” “呃……嗯,她们今天社团活动,去乡下玩了,也不知道玩得怎么样了。” “这么大的雨,也没啥好玩的东西吧?” “是呢。” “她们现在也应该回学校了。” “听说是要在小镇上住一晚。” “真奢侈啊。” “嗯……其实陈茶姐赚的钱应该也不少吧?” “但是能不浪费还是不浪费咯,你呢,攒钱想做些什么?” “……一开始只是想撑过大学时期就好,没想到做家教那么赚钱。” “是啊,毕竟有钱人家,还是希望自己孩子能上个好学的。” “我之前去问餐厅服务员的工作,只兼职晚上做的话,一个月工资才三百。” “下面的人越是穷,上面的人反倒越是有钱,社会就是如此。” 林宿梦没有作答,只是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不会困到都不饿了吧?” “是有点不饿了。” “马上就到了,吃个晚……宵夜再睡吧,饿着肚子多难受啊。” “好,那我就不和陈茶姐客气了。” “没必要客气。” …… (三) 一栋路边的低矮建筑,就是陈茶的住处。 楼虽然不高,但却很宽,像是一堵红砖城墙。 “我是和另一个朋友合租的,呵呵,她今天去参加社团活动了,看样子好像也不回来的样子。”陈茶将一双拖鞋放在了林宿梦身前,“进来吧,反正这住的地方就那么点大。” “有个单独的厨房,已经很不错了。” “哈哈,当时挑中这里就是因为有个厨房能自己做饭吃,结果嘛……得了,还是食堂方便又好吃。”陈茶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推开那扇深黄色的木门,走进了不算大的厨房里。 “晚上随便吃点吧?家里头也没冰箱,只有一些不容易坏的菜。”她说着,拿起了灶台上的卷心菜,又从柜子里摸出了一筒开封吃过一半的面条。 “要帮忙吗?” “就煮个面条而已,不用帮忙,你等会儿就行。” “那袋里是土豆吗?可以做个土豆炒面试试。” “土豆炒面?从来没吃过……听起来,你还挺会做菜的?” “嗯,勉强还行吧。” “哈哈,要不你来?” “好的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回来之后完全懒得动手做菜啊,一般我晚上回来那么迟,都是随便在路边摊买点回家吃的,可惜今天下大雨,连路边摊都见不着了。” “我才是,一点都没客气呢,陈茶姐就等会儿吧,很快就好了。” “没事儿,我就在旁边看看,虽然懒得动手,不过看着你做也挺有趣的。” “好呢。” 许久没有下厨的林宿梦深吸一口气,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不是把菜处理好再开锅,而是让两件事有条不紊的同时进行,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节省时间。 陈茶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用力一颠锅,让食材都翻滚着飞上半空,然后又悉数落下。 甚至来给锅里的食物来了次‘淬火’。 “厉害啊。” “还好……”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家里习惯做饭了。” “家里都是你下厨吗?” “我在家的话,基本都是我来吧。”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肯定比我做得好吃,哈哈……我和我朋友,都不怎么会做菜,不过我已经算是比她好多了,她做起来啊,厨房更是一团糟。” “是吗?下次我也可以经常来帮学姐做菜的。” “没那个必要……不过,偶尔我请你吃顿饭倒是没什么问题,有时候,家里热闹点也挺好。” “好,嗯,我再煎个荷包蛋就好了,陈茶姐你要溏心的还是全熟的?” “全熟的吧,我吃不来那种半生的……” “明白了,马上就好。” 短短的十来分钟,林宿梦已经忙活好了一切,在这暴雨的夜,两盘炒面被端上了小小的餐桌,两个不算熟的人,坐在一块儿吃起了迟来的晚餐…… …… 82.酒仙晚晴最无敌 陈旧但还没有废弃的旅馆,让晚晴想到了当年自己住过的那些招待所和青年旅社。 当然,相比起来,还是要比青年旅社好上太多的…… 陈晓带着其他人去买烤串和啤酒,只有晚晴一个人先去洗了个澡,浑身热气腾腾地,套着棉袄就从澡堂里走了出来。 说到澡堂……明明只是一间三层的旅馆,澡堂却格外的大,可以想见当年的这里是有多么热闹。 可惜现如今却只剩下了将要被遗忘的冷寂。 出来的时候,柜台后面坐着的却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儿,而是一位叼着根烟的中年女人。 虽然上了年纪,但却仍保留着几分风韵,可以想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漂亮的女人。 晚晴懒洋洋地走到柜台旁,不是为了搭话,只是被那幅泛黄的老旧海报所吸引了。 “跃进旅店十周年……” 坐在柜台后面的女人抖了抖烟灰,抬头看向了晚晴:“那是十年前的海报了。” “十年前?也就是说,已经是二十周年了?” “呵呵,是啊。” “二十年历史的旅店啊。”晚晴抚摸着柜台的台面,她对于这些老旧的东西,似乎总有几分怀念,“再过几年就能变成跨世纪的旅店了。” “再过几年……呵呵,不知又是啥样了。”老板娘摇了摇头,将烟头掐灭了在了烟灰缸里,“三楼的尽头有个游戏房,想要打发时间的话,去那儿最好。” “游戏房?当年花了不少钱吧,就算现在应该也还挺值钱的。” “是啊,当时那里可热闹了,和现在可不一样。”老板娘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只是低头看起了放在柜台里的电视。 那好像不是普通的电视机,而是一台彩色监视器——原本应该是看监控用的。 “大姐头!洗好澡啦?” “嗯,你们都买了什么?” “烤串呗,还有几个炸的,然后有啤酒,还买了点白的。” “白的?”晚晴往叶晨拎着的袋子里一看,那里竟然有两瓶五百毫升的二锅头,“买那么多干嘛?” “放心放心,酒钱我自个儿付。” “不是说这个,只是——喝得完吗?” “我们可是六个人啊。” “……” “我说过了啊,晚晴她完全喝不来的。” “稍微喝个二三两还是没问题的。”晚晴干咳了两声。 “得了吧……” “走吧,上楼,我顺便去游戏房看看。” “什么游戏房?” “三楼的游戏房?” “真的?等会儿喝完了还能去玩会儿啊。”叶晨惊喜地说道,“那是不是得买点游戏币上去?” “楼上有游戏币的兑换机,自个儿去换就成。”老板娘头也不抬地说道。 “还等什么?走吧。”晚晴催促了一声,率先朝楼上走去,至于钱怎么分,她就无需担心了,反正刚才去买东西的时候,是直接把钱包给叶晨了的。 不过想来也不可能是谁请客吧,估计是AA了的…… …… 三楼的格局是田字形的,中间是走廊,四边则都是房间,而老板娘所说的游戏房,就坐落于右边的角落里。 差不多是用两三个房间拼成的,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左边靠墙摆着三台游戏机,靠窗的地方则放着兑换机和两台老虎机。 说是游戏房,其实游戏机少得可怜。 三台游戏机里,有两台都是打麻将的游戏机,剩下一台则是弹珠机。 和叶晨想象中那种闯关战斗,或者格斗对战的游戏机完全不同。 与其说是游戏机,倒不如说都更像是赌博机。 右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三张桌子,似乎是曾经用来供人休息和闲聊的地方。 至于游戏房的中间,则是一张台球桌,台球四下散落着,也不知道是之前谁打剩下的残局,就连白球都不翼而飞,似乎是掉进球袋里去了…… “这里不错啊。”晚晴倒是对这个环境很满意,“而且今天还没有人,很适合喝酒吃宵夜,吃腻了还能玩一会儿消遣消遣。” “小时候我来住过几回,但从来没到这里来过。”陈晓格外新奇地四下张望,“真不错啊。” “台球杆放哪里去了?不然还可以打两球……”晚晴咕哝着说道。 “大姐头,你会打?” “会啊,我的台球水平,哼哼……强的不谈。” “真的假的。”叶晨第一时间表达了质疑。 “呵!等我找到球杆,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H市台球王!” “好啊!”陈晓用力点了点头,“待会儿咱俩来打,不过现在先吃吧!喏,台球杆不就在墙边那儿吗。” “哦,看见了,嗯,来吧,先吃,洗完澡之后感觉都有点饿了。”晚晴摸了摸肚子,大刺刺地在桌前坐了下来,“花了多少钱啊?” “烤串的话……啊!”叶晨抢在陈晓之前坐在了晚晴右边,后者挠了挠头,只能坐在了晚晴的左边。 “啊?” “咳嗯!烤串的话,一共花了二十五块钱。” “还行吧,算便宜的了,这么多呢。” “那必须让你们享受到好吃又管饱的宵夜嘛!”陈晓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就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装烤串的塑料袋。 而陈晓则是直接拿起一罐啤酒,‘嘎嘣’地拽开了拉环,直接先往嘴里倒了几大口,这才舒爽地长出一口气。 “呼——这样下雨的时候,聚在一块儿喝点小酒,那真是人生最惬意的事儿啦!” “是呢。”金婷轻笑着,也拿起了一罐。 “我还是喝果汁吧。”舒艺筠似乎对酒不感兴趣,拧开了那个大瓶装的果汁,往自己的一次性杯里倒了半杯。 “啤酒掺果汁会好喝吗?”毛叶媛突发奇想地问道。 “没法喝吧……”叶晨扯了扯嘴角,“那,我和我晚晴,共喝一罐就行了。” “什么啊,我自己要喝一整罐的!瞧不起我啊!” “……你先喝完再说。” “切,区区啤酒,我还能喝醉吗?啤酒这种东西,根本不算酒好不好,谁会喝啤酒喝醉啊。” “谁说不是呢!”陈晓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就吹吧……” “来来来,干杯~!”还一口烤串没吃的陈晓,高高举起了酒杯,“庆祝我们灰土社第一次活动圆满成功!” “干杯!” “灰土社万岁!”晚晴大嚷道,这还没喝呢,她就仿佛已经醉了。 “干杯~~” “不用全喝完吧?”金婷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不用,喝一口就行。” “呼唔——啤酒好苦。”毛叶媛努力把酒咽了下去,“喝了好几次还是觉得不好喝诶。” “啤酒啊,那是大人的味道,小孩子当然觉得苦啦!”晚晴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毛毛虫,试试白酒不?”陈晓举起了二锅头的瓶子。 毛叶媛立马将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不要不要不要……白酒最难喝了……” “哈哈哈哈——白酒喝起来才过瘾啊!待会儿不会就我喝白的吧?” “我等下也喝点吧。”金婷十分捧场的说道。 “好啊,学姐那待会儿咱俩喝!” “我也喝!”晚晴用力拍了下桌子,“今天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酒仙!” “你当你是李太白……”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喝吧,我在旁边看着就好。”舒艺筠又抿了一口果汁,然后把那肉块过于大的烤串凑到了自己嘴边,“总要有个清醒的人呢。” “好啊,有个清醒的人在,放开喝!” “……量力而行比较好呀。”舒艺筠无奈地眨了眨眼睛。 “放心吧,这点酒,还喝不趴我呢!” “能不能别吹牛了?” “吹牛?我什么时候吹过牛,喝完一瓶白酒我还能打桌球,你信不?” “不信。” “陈晓,开盖,喝白的!” “好嘞!” “够了够了够了,先,先别那么多……” “真别倒多了,她等下就醉了。” “我这只是试试水,懂吗,熟悉一下,等下再大杀四方!”晚晴大嚷着,又吃了一串烤串,这才拿起只倒了一两的白酒一饮而尽。 “过瘾,好酒!” “哈哈,二锅头还是不错的吧,虽然烈了点,但是够劲。” “嗯,好喝,来,这次给我满上!” “好嘞!” 一次性杯虽小,但装满也有二两的样子,晚晴仰起头,再次一饮而尽。 “大姐头海量!” “嘿……告……告诉你们啊,我当年打台球,一群人打不过我,气得要我和打架呢……”晚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要去拿放在墙边的桌球,然后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趴在了台球桌上。 “喝醉了?” “没有……!嗯……不过这张桌子倒是挺舒服的……” 晚晴虽然努力强撑着,但小脸十分不自然的涨红着,显然已经出卖了她。 她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直接睡着了。 酒精对她来说,简直比安眠药还好用。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叶晨无奈地看向其他人。 “哎呀,大姐头上次喝好些啤酒也没事儿啊。” “……那次也没喝多少啤酒,怎么办,我把她先抱房间里去?” “没事儿,就让她在球桌上睡会儿吧!”陈晓大笑着,起身关上了窗户,然后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她的身上,“咱们继续喝,继续吃——可别逞强了啊。” “我们里面,就她一个傻瓜吧……”叶晨撇了撇嘴,戳了戳晚晴的脸颊,“真是,对自己完全不负责任的家伙啊……” …… 83.在老旧的旅店中 墨绿色的玻璃窗,将阳光都染成了金绿色,头疼欲裂的晚晴十分勉强地睁开眼睛,任由那柔和的绿光照在自己脸上。 下了一整天的雨已经停了,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的好,温度回升了不少,甚至让盖着厚棉被的晚晴感觉有些燥热。 “哈……呼……”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拍着太阳穴缓缓坐了起来,房间里的女孩子们都还在睡着,似乎时间还早。 但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却分明在告诉着她——已经是十点多了。 晚晴吞了口唾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晃悠悠地套着那双旧拖鞋站了起来,她一眼就扫到了放在桌上的半瓶果汁,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见到了甘露一样,迫不及待地抱起瓶子就大口喝了起来。 ——倒了好几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开盖,干咳了一声,将盖子重新打开,这才品尝到了那甜过头的果汁。 瓶中的果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减少,直到连一滴都倒不出来了。 晚晴眯起眼睛朝瓶口里望了几眼,确定真的都喝完了之后,才有些遗憾地将它丢到了一旁。 “宿醉真是……头疼……”晚晴咕哝着揉了揉太阳穴,走到房间里那墨绿色的玻璃窗边,打开窗户的插销,缓缓将之向一侧推开了。 迎面吹来一阵干爽的风,虽然昨天下了一整日的雨,但这会儿水汽好像都已经被蒸发完了一样,地面和屋瓦上,都已见不到水迹。 晚晴趴在窗台上,安静地看着下方并不算热闹的街道。 一觉醒来就是中午,多少让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以前的时候,她特别喜欢通宵,最喜欢那种世界安静了,只有自己还醒着的感觉,但同时,也最讨厌再次睡醒后的正午——那总让她有一种时间被偷走了的错觉。 几个看着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在马路边关门了的店铺前跳着十分非主流的舞蹈,还有人拿着个没连线的话筒在那大喊大叫。 这样疯疯癫癫的青年于北方的土地上随处可见。 他们像是挣脱了时代的束缚,自由的放飞着灵魂。 又兴许,他们发现自己小时候信任的、渴望的、充满希望的东西,到头来只是一团狗屁,于是便开始解构起了这世界上一切的东西——其中当然也包括他们自己。 这些年轻人并非晚清遗民,也没有吸食那些印在教科书插画里的‘大烟’,他们品尝的毒,是来自现实的魔幻。 “来啊!” “你们还真敢来!” “来吧!” 两拨人莫名其妙的撞上了,似乎之前就有些冤仇。 就在晚晴以为双方要大打出手的时候,领头人却开始跳起舞来。 后面甚至有拿着乐器的人为他们伴奏。 左边那拨人里,有个吹唢呐和敲鼓的。 右边那群人里,有个弹吉他和打钹的。 其他人则互不相让的面对面斗舞,领头的二人,甚至都快把脸颊互相贴到对方身上去了。 这场面虽然火药味十足,但却根本没有打起来的意思。 双方都用力将水泥地面踩得‘哒哒’作响,不断的使出自己的绝活。 什么空中翻滚两圈、原地旋转三圈半、高抬腿加劈叉、脑袋着地大回旋…… 简直是一群表演杂技的。 “咕呜。”就在她看呆了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股浓郁的酒气,然后就感觉一团温润的呼吸喷吐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扭过头去,却发现并非叶晨,而是金婷。 “早呀……” “昨天喝了多少?” “不记得了。”金婷说着,打了个酒嗝,“应该是把她喝趴下了吧。” “哈?谁?喝趴下了谁?” “陈……晓!”金婷努力回想着她的名字,“对,是陈晓。” “你喝过她了?” “嗯呀。” “真的假的。” “应该是真的吧,我也忘了。”头发乱糟糟的金婷整个人靠在了晚晴身上,身体就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柔软,当然,也像是一滩烂泥似的沉重…… “还没酒醒呢?” “好多了……就是感觉有点……累。”她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抿了抿嘴唇,托着腮帮撑在窗台上,嗅了嗅晚晴身上的味道,“嗯,晚晴,你……身上有好奇特的味道。” “什么味道?”晚晴抬起手臂嗅了嗅,“酒臭味?我昨天没吐在自己身上吧?” “没有没有,你只是一下就睡着了而已啦。”金婷又深吸了一口气,“嗯……果然,中药材的味道。” “中药?” “大部分是薄荷的清香,剩下一点是中药的味道,学姐我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哦。” “……你还没酒醒啊,不过这样倒也挺可爱的。” 晚晴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床上睡觉的叶晨,总感觉她好像换了个姿势,刚才明明是躺着的,现在变成趴着的了。 “醒啦……嗯……吹风真舒服。” “还会升温几天,然后就是真的冬天要来了。” “是呢,去年冬天,可把我弄得手忙脚乱的。”金婷眉眼弯弯地笑着,任由风儿吹起自己垂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只听说过东北很冷,没想到这么冷,我从南方带来的棉袄都不够保暖的,那可是我最厚的棉袄了,往年冬天穿的时候,里面都不用再搭毛衣,不然就会太热了,而到这边,就算里面再穿上毛衣都还是觉得冷,出门时那个风吹的呀……逼得我裹了两条围巾,一条包脖子,一条裹住脸,只露出眼睛来。” “哈哈,毕竟是北方的冬天啊,零下二三十度,甚至三四十度的地方。” “不过,打雪仗倒是挺有趣的……咕呜,口渴。” “……好像没水了。” “我看到果汁被喝完了,呼,下去买水吧。” “哦……那我也一起。”虽然刚才已经喝了大半瓶果汁,但这会儿嗓子好像又开始冒烟了。 “好~”金婷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站在门边发了半天呆,又转过身来看向了晚晴。 “怎么了?” “嗯……得穿上外套出去,今天应该不用穿毛衣了。” “只是买水而已,很快就上来的。” 床上的叶晨翻了个身,双腿紧紧地夹着棉被,像是说梦话似的咕哝道:“给我带瓶可乐……” “醒了?要不要一起下去?顺便吹吹风。” “哼……”她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自己和漂亮女人下去吧……” “你不是漂亮女人吗?” “我不是……”叶晨用被褥盖住了自己的脑袋,闷声闷气地说道,“我是男孩子……” “还没酒醒呢。”金婷摊了摊手,“我们先下去吧,顺便帮别人带一下就好。” “嗯。”晚晴虽然这么应着,却没有立马推门出去,而是偷偷掀开叶晨的棉被,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嘴唇几乎要碰到了她的耳垂,就这样小声而戏谑地问道,“吃醋了?” “干嘛……” “亲嘴儿不。” “……有病啊你。” “亲不亲?” “……” “外面看不见呢。” “……不亲。” “切,小气鬼。” 晚晴的嘴唇在叶晨的脸颊上飞快啄了一下,然后就从被窝里退了出来,抬手擦了擦嘴角。 “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坏事呢?”金婷促狭地问道。 “当然是亲嘴儿啦,还能干嘛?” “噗!”虽然晚晴回答的很诚实,但金婷反倒不信了,“妹妹不起床,去咬她耳朵了?” “差不多吧。”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手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厚外套,飞快地推开了门,“快买点饮料喝吧,渴死我了。” 到楼下的时候,路边斗舞的几个年轻人这会儿又全都席地而坐,互相勾肩搭背,一根烟从左边分到右边,每人都抽了一口,一副全是好兄弟的模样。 倘若这世界上的任何冲突都用这种文明的方式来解决,似乎也不错。 旅店旁边就是一家供销社,只不过现在已经褪去了原本的光环,变成了一家普通的小卖部。 只是门口贴着的那张字迹不清的警告条,还在彰显着它过去的‘辉煌’。 晚晴扫了一眼那‘禁止打骂顾客’的警告条,迈步上了台阶,走进了店里。 布局仍和供销社时期一样,只不过原本的冷脸这会儿却换成了一张笑脸。 “买些什么?” “可乐,冰的有吗?” “没呢,冰柜里都是常温的。”很显然,到了深秋,老板为了省钱,已经把冰柜给关掉了。 “行吧……”晚晴低下头,拉开了绿色的冰柜,从里面拿出两瓶可乐来,她思索了一会儿,又拿出了两瓶雪碧。 “另外两个人的也买吧?” “哦……对,也买。” “那我拿两瓶本地的汽水吧。” “哦……这个啊,之前喝过。” “味道还挺好的吧?” “是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可口可乐。”晚晴抱着凉飕飕的瓶子走到了柜台,“六瓶一起付。” 说着,她就拿出一张二十元的纸钞递了过去,找回来的零钱连看都没看,就一股脑地塞回了钱包里。 俩人相视一笑,很有默契地各拿起一瓶冰饮料,仰头就‘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大口,又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呼哈——!” “哈呼……” “社长~今天还打算去哪里逛吗?” “本来想逛的,但是有点累了,等下坐车回去吧。” “也好,真要去逛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走得动呢。” …… 84.返回路途的尘烟 相比春城火车站而言,营城站实在是简陋得可怜,一排蓝瓦的单层屋子,像是仓库一样的立在路边,要不是那块牌子上的几个黑字,恐怕根本认不出来这是火车站。 说它是某个工厂的仓库也毫无违和感。 晚晴甚至怀疑这里就是用仓库改的…… 在简陋的售票处买了票,走进了同样简陋的候车大厅,一张张红色的塑料椅上都蒙了灰尘,有几张更是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啊啊……”陈晓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岔开双腿仰着脑袋,“头疼头疼……” “你们昨晚到底喝了多少啊?”晚晴忍不住问道,事实上,从旅馆里出来到现在,陈晓都一副晃晃悠悠的样子,像是才刚喝完酒一样。 “她们两个后面又去买了一瓶白酒。”昨天唯一清醒着的舒艺筠叹了口气,“我已经劝她们别喝了,但还是要喝,陈晓喝了快有一瓶吧,金婷学姐喝了一瓶半的样子,剩下是毛毛虫和叶晨喝的。” “结果,你没喝过金婷?” “呼……哈哈……”陈晓爽朗地大笑道,“妹想到啊,咋这能喝……” 晚晴将小手放在了金婷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故作深沉的说道:“蜻蜓,你就是我们南方人的骄傲和希望啊,下次有什么喝酒的场合,就交给你了!” “饶了我吧……”金婷无奈地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喝那么多酒呢。” “看来还有潜力等待开发啊!” “她估计能喝两斤白的。”陈晓翻了个身,将脑袋枕在了晚晴的大腿上,“还是第一次被妹子打败啊,在喝酒上。” “哈哈,服了吧?” “服啦。”陈晓伸着手臂挠了挠晚晴的下巴,像是在摸猫一样,“对你也服了。” “干嘛?” “逞能的要命。”叶晨在一旁冷冷地说道,“下次不准喝了。” “对对~”毛叶媛用力点头,“晴儿你一喝酒就直接睡着啦,说实话要不是呼吸均匀,简直和晕过去了差不多。” “咳,这次只是喝太快了,下次肯定……” “下次不准喝了。” “哈哈,被自家妹妹管着啦?” “切,她还能管我。” “反正就是不准喝。” “胡搅蛮缠。” “你才胡搅蛮缠。” “哈哈哈……”陈晓爽朗地大笑了起来,然后就被呛着了,用力咳嗽了几声,一副用完力气的模样,躺着动不想动弹了。 …… 走过简陋的检票口,踏上同样简陋的站台——这甚至就只是一块水泥平台,连遮雨的顶盖都没有。 不过经停此站的火车倒是一点都不落后,内燃机车在这年代,还算是比较先进的。 相较于来时的大巴,这次返回的火车速度就要快上许多了。 以至于让人感觉才刚坐下来,还没看几眼窗外的风景便已到站了。 从龙泉站里出来,晚晴回头望了一眼,这边和营城的火车站一样简陋,唯一还算‘奢华’的地方,大概是它挂着两个烫金的大字。 “怎么说,怎么样回去?坐公交车吗?” “其实走路就到了。” “近吗?” “……挺近的。”陈晓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吧,也就两公里路。” “哇,这么近,那当时我们还费尽力气去坐大巴!” “哈哈哈……当时整忘了嘛……”陈晓干咳了两声,“走走走,我们走回去。” “不过,出去和回来,坐不同的交通工具,也有不同的感觉嘛,是吧?”舒艺筠笑道。 “是的。”金婷抿嘴笑道,“这次玩得很开心。” “重点是研究内容啊,这次大家都得写八百字以上的作文!” “怎么搞得和小学生郊游一样……”叶晨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不然我们不就白来了,下次最好能租来相机……反正,这次算是第一次尝试。”晚晴把玩着手里的一元硬币,“怎么写都随你们,八百字以上就行,写成日记,或者散文,又或者科学的研究报告都行。” “那我就记流水账啦~”毛叶媛开起了玩笑。 “哪怕只是枯燥的纪录下来也是好的。”晚晴将硬币高高抛起,又飞快接住,“有些东西,如果没人去记录,慢慢就会被遗忘了,甚至可能亲身经历过的事也会变得模糊不清。”晚晴淡笑道,“最好我们把这些资料集合起来,录入到电脑里去。” “然后让它们永远的在……网络上传播?” “虽然网络会越来越发达,越来越平民化。”晚晴顿了顿,将双手背在了身后,“不过,想要把信息永远留在网上……可没那么容易。” “网络的记忆不应该是永久的吗?” “白痴,存储介质是要钱的啊。” “存储介质……” “硬盘、软盘、光碟,都是存储介质。” “也是啊……”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不是研究报告,只是记录下来也是好的,我们可是肩负着历史使命的啊,到时候记录得多了,就整合起来,想办法出版,兴许过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有人想要当年人们生活的资料,就会在图书馆里寻找,而我们记录下来的东西,对他而言,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呢?” “哇——”毛叶媛睁大了眼睛,“原来我们社团这么有意义的呀!” 要不是她的眼神很真诚,晚晴都要以为她是在阴阳怪气了。 “很有意义的事情呢。”舒艺筠用力点了点头,“那我这次要好好写了。” “这个理想虽然不高,但却也很伟大啊。”金婷笑着顺了顺她今天没有梳理好的长发,“看来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对待了。” “哈哈,好好干吧!” “社长社长。”陈晓贼兮兮地拍了拍晚晴肩膀,弯着腰凑到她耳边,但却没有真的用很小的声音说话,“我这次负责当导游了都,能不写不?” “不行啊,都得写,我也要写。” “陈晓,你也逃不掉。”叶晨拍了拍她的后背,“这可是社长大人的作业啊。” “哎……嗯?我就说今天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原来是里面忘记穿了……” “哈?” “好像落在旅馆里了?” “走之前都让你好好检查了啊!” “没事没事,正好我还嫌那玩意儿买大了呢。” “陈晓……”叶晨一脸‘哀伤’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那种事没必要说出来的。” “哈哈哈,说来,咱几个谁最大?” “还没和蜻蜓洗过澡呢。” “哦~下次想和我一起洗澡?” “对啊,让我看看你的!”晚晴不加掩饰的说道。 “变态。”叶晨撇了撇嘴。 “欣赏美好的东西,怎么能算变态呢!” “所以说,到底谁最大啊?” “就目前来看,好像是晚晴。” “不好意思,社长我啊,傲视群雄。”晚晴故意托着胸口,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不愧是大姐头!虽然个头小,但很有料嘛。” “毛毛虫,你也别伤心啊。”晚晴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毛叶媛的手臂,“相信我,再平坦的大草原也是有存在价值的,总有人喜欢在草原上驰骋的嘛!” “噗……哈哈哈……” “这这,这算什么比喻嘛!” “而且很平坦的话,也很方便啊,起码跑步时轻快,夏天不会觉得那么热,风可以吹进来让整个人都凉快。” “你到底是在安慰人还是在损人啊?”叶晨看不下去了。 “就是就是~毛毛虫,咱们别理大姐头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春城大学。 “我要从那边走了。”金婷站在十字路口,和众人道别。 “嗯,话说,那边住宿贵吗?” “也还好,一个月一百块钱的房租。” “挺不错啊……” “不过就是,学费是包含了住宿费的,所以就算不住宿也没法退,有点亏了。” “那也没办法。” “还好咱们宿舍都很相亲相爱。”陈晓笑道,“我也挺讨厌那种勾心斗角的地儿呢。” “倒也不算全都相亲相爱吧……”叶晨想到了李璇。 “李璇吗?她就是脾气怪了点,有时候弄不清楚状况,人嘛,应该也还行吧。” “真的假的,这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吗?”叶晨一脸震惊,“那种女生应该是你讨厌的典型吧?” “现实中的人都是复杂的,不能那么单纯的就把别人一棒子打死,再说,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吧,哦对,军训的时候是犯了次蠢。” “超级蠢好吧……” “哈哈哈,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就没必要了啊。”陈晓摆了摆手,中断了这个话题,“有些人就是不太合群,正常正常。” “嗯,而且这可是九十年代,又不是未来,那种恶心的女人应该不会被我们遇上。” “……”叶晨翻了个白眼,第一次觉得晚晴的攻击性竟然如此之低——或者说,她嘴上骂得厉害,可实际上待人接物,竟然都那么宽容的吗?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如此,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说讨厌女人什么的,不照样和女孩子们玩得很好,最起码身边的朋友都挺喜欢她的。 ——明明她总说些没情商的话。 还是说,交朋友这种事,真诚更重要呢? 叶晨有些恍惚,只感觉手掌被用力拽了拽,就看见眼角有两颗泪痣的绿眸少女正无奈地望着自己。 “发什么呆呢,站着不动,走了啊,这可是马路中间。” “哦哦……” …… 85.竟然开了玩具店 (一) 1997年10月3日。 仍旧是属于大学生们的国庆假期。 已经把老师布置的课题作业完成了的晚晴,悠闲的在学校的道路上闲逛。 身边跟着叶晨——不过她是出来帮忙打开水和带饭的。 倒也不是大家的无理要求,只是有时候……她出门前非得问上一嘴。 那大家如此熟悉了,这时候客气反而不好意思,所以就十分‘坦荡’地让她帮忙带点什么了。 “不去食堂打饭吗?我要拎着这两个热水瓶走多久啊?”叶晨有气无力地问道。 “谁让你非得给别人帮忙的。” “……想着反正要出门,做些事不也是顺带的吗,再说了,我是寝室长,有义务为大家服务啦。” “人民公仆都没你敬业。”晚晴翻了个白眼,“那你自己先去食堂打饭然后回去吧,我反正不着急。” “哎——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东西啊。” “傻缺。”她没好气地咕哝道,“要是我也不出来,你怎么办?” “嗯……多跑两趟?” “那你现在不能多跑两趟吗?” “咳嗯!跟着你逛一逛也挺好。” “搞什么啊你,像是那种防止老公出轨的私家侦探一样。” “什么和什么啊,再说了,就算是你说的那样,那你也应该是老婆才对。” “哈?小屁孩,想法倒是真不少。”晚晴懒洋洋地斜睨了她一眼,“去看看希露薇儿,她答应我留个场地来着呢。” “什么场地?” “社团活动室。” “……你是不是去忽悠AI了?” “什么叫忽悠啊,我这是正儿八经的讲感情好不。” “……什么感情?”叶晨一脸警觉的模样。 “给她一个拥抱就行。” “……为什么要这个?” “因为是AI吧,嗯,你想啊,AI不就是爱吗,寻求爱的AI,啊哈哈哈……” “这天气已经够冷了,能不能别再讲冷笑话了?”叶晨有些无言。 “谁说的,今天阳光明媚,还挺暖和的好不。” …… (二) 学校边缘的角落,是一排整齐建造在一起的仓库。 有一部分是专门给教授停车的,也有一部分是堆放杂物的。 但总之,这一块地方,没有一间仓库被人拿来开店。 主要因为这并非学生们的必经之地,更不是什么人流量大的十字路口。 或许正因为此,希露薇儿才会租下这里——毕竟偏僻点的地方,总会便宜许多嘛。 晚晴双手揣在口袋里,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 卷闸门已经被拉了上去,里面已经有了几许店面的雏形,墙上贴了蓝粉色的墙纸,地上铺了一块块颜色和纹路都大相径庭的木板,像是买了各种尾单散件拼凑起来的。 不过,这种随意的铺设风格,反倒让店里有了一种艺术般的美。 兴许艺术这种东西,本就是不拘泥一格的吧。 店里摆着几个空货架,希露薇儿正弯腰拆着纸箱,将一样又一样商品整齐地放在货架上,而且每次都是一步到位,不会进行多余的调整。 “真是一丝不苟啊,和机器似的。” “她不就是机器吗?”叶晨斜睨了她一眼。 “也对……喂,希露薇儿!” “嗯嗯,知道你们来啦,不过现在没空哦,希露薇儿正在忙碌中呢。” “所以你最后到底是要开什么店?呃……”晚晴十分自来熟地走了进去,轻轻摸了摸那些颜色朴素的铁皮货架,“看样子,像是杂货店?” “不是哦,是玩具店!” “在大学里面开玩具店?”晚晴呆呆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是白痴吗,那能赚得到钱吗,你们AI的智能水平有待提高啊。” “事实上,大学生和小学生一样喜欢玩具,而且拥有更高的购买力。”希露薇儿抬头看向晚晴,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计算出来的结果,可别小瞧蜂巢的算力。” “……但问题是,这可是九七年,你卖的东西太贵,他们可未必买得起,如果都是便宜的国产货,那也未必会有人买。” “会有的。” “这AI是不是坏掉了?” “你会修吗?”面对晚晴的玩笑话,叶晨却是一本正经的问道。 “哈?修AI吗?那么高科技的玩意儿我怎么会修。”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只会修一些老掉牙的古董货。” “就连修理技能也被淘汰了啊。” “哈?那你以为我是怎么失业的?白痴吧你。” “……真生气了?” “有那么一点吧,切,不过就你那阴阳怪气的水平还想让我生气,还早五万年呢!” “……所以,你其实从来就没有和女孩子做过那种事吧?” 晚晴就像是只炸毛了的猫:“你小子几个意思,小心晚上我就把你吃干抹净了啊。” “切,有本事你就来啊。” “算了,我对男人变的女人没兴趣。” “切!我还对你没兴趣呢!”叶晨撇了撇嘴,“再说,你不就喜欢可爱的男孩子吗。” “是男孩子的时候才可爱啊,你懂个屁。” “……你玩真的啊?” “想要什么玩具吗?开业大酬宾,可以半价哦!”希露薇儿忽然十分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嘴。 “不应该直接免费吗。”晚晴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还真说得出口啊……”叶晨再一次震惊于她脸皮的厚度。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啊,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特殊的存在吧,给个免费玩具怎么了?” “……” “你刚才还嫌幼稚来着。” “免费的谁不要啊。” “那我也免费啊。” “……?” “咳咳!” “就算是你们,也最多只能半价哦。”希露薇儿直起腰说道,“除非你们是我的爱人,那才可以免费。” “你的爱人还能不止一个的?”晚晴斜睨着她问道。 “我又没找到过爱情,不知道具体会有几个,但在蜂巢的AI里,确实是有某些个体喜欢好几个人的……” “你们蜂巢还真博爱啊。” “听起来好渣。”叶晨撇了撇嘴,“还是我专一。” “你小子最近拐弯抹角的表白次数也太多了吧?这我都没法装傻了啊?” “干嘛啊。” “理论上来说,我俩也算是情侣嘛,没必要总是强调吧。”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知道呢。” “……恋爱脑的小屁孩,谈恋爱那么有劲吗?”晚晴一副不理解的模样,走到希露薇儿身旁,低头朝她那单薄的衣料里头望去。 她似乎是不怕冷的,即使是这样的天气,仍旧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长袖,一弯下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就会若隐若现。 叶晨立马挡住了她的视线,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咳,哈哈……呃,喂,希露薇儿,你说了之前留给我的社团活动室在哪?我怎么没看到呢?” “社团活动室就在后面,已经给你们划分出空间了。” “不错啊,靠谱!”晚晴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便朝后面走去,在墙壁上,有一个隐藏的移门,向旁边推开,就能走到一个特意布置出来的小空间里了。 本身仓库就不大,这剩余出来的空间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一张圆桌,四张椅子,以及靠墙摆放着的一张沙发,就是这里的全部了。 不过,墙上有一扇窗户,透过这里,可以看到外面那杂草丛生的荒地,倒是不会觉得空间特别狭窄。 “挺不错啊,只是——你睡哪里啊?”晚晴又回头问道。 “旁边的房间。” “旁边的房间?”晚晴左右看了两眼,终于发现在后门的旁边还有一扇木门,将它往外拉开后,就可以看到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说是小房间都算是夸张了,那分明就是个杂物间——恐怕不比高中时放拖把的柜子大多少。 里面摆了一张柔软的单人沙发,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没床啊。” “坐着休眠也足够了呀。” “你们AI还真方便啊……” “我是不是很好?” “……不错,留了那么大一块空间给我们。” “那可以奖励一个拥抱吗?” “行啊!”晚晴立马转身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希露薇儿,像是老大哥似的,用力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也要!” “你也AI啊?”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 “不管,我也要!!”叶晨张开了双臂。 “好好好,抱你抱你。”晚晴无奈地一把抱住叶晨,然后像对待AI的时候一样,重重地拍了两下她的后背。 “砰砰!!” “你想把我的心脏都拍出来是吧?” “有那么夸张吗?” “痛死了啊,你绝对是故意的!” “我刚才不就这么拍希露薇儿的吗?” “你对她可比对我温柔多了啊!” “有吗?” “不管,我要拍回来!” 叶晨不等晚晴回答,就‘啪’地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后背上,疼得后者咧牙呲嘴。 “我草,你小子真是不讲武德啊……” “又不是武术交流,讲什么武德。” “……真狠啊,痛死我了。” “有那么痛吗?” “妈的,你掀开看一看,绝对肿了!” “你当我傻子啊,穿着那么厚的棉袄,还能拍肿你的话,我出去打架到时候给人脸上一巴掌,对方不直接得晕过去了?” “下次你可以试试。” “切!”叶晨翻了白眼,推开仓库的后门走了出去,后面就是一小片荒地,什么也没有。 “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后门上挂个牌子?” “灰土社之类?” “是啊。” “可以考虑……喂——希露薇儿,你能帮我个忙吗?” “可以呀。” “不愧是AI,真是乖孩子!” “服务费二十块,成本费另算。” “……该死的资本家AI!”晚晴愤愤地骂了一声,而叶晨则在后面偷笑了起来。 …… 86.落寞迷茫的青年 (一) “喂——希露薇儿——!” “要是你想在后面添些自己的物件,就自己买吧。”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可是能进行深度学习的AI,在这几次的交流过程中,已经能通过你的信息进行计算……” “好了好了好了。”晚晴打断了她的话,“知道你很厉害了,没必要长篇大论了哈。” “晚晴,喜欢打断别人说话。” “怎么搞的和记仇似的……” “噗,说不定真记仇了呢。” “蜂群是不会记恨人类的。” “真的假的?” “即使被人类背叛,蜂群也不会对人类发动攻击。”希露薇儿仰起小脸,波浪卷的长发微微晃动,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晚晴,“蜂群的爱,可没有那么肤浅。” “真厉害啊……不过,这只是程序设定而已吧。” “不止是。”希露薇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自大、狂妄、高高在上,果然,不愧是人类呢。” “咳……呃……晚晴她也不是这个意思……”叶晨赶忙打着圆场,虽然对面那个女孩儿是所谓的人工智能,但看着那张生动而漂亮的脸蛋,实在让她无法不把对面当人来看待。 希露薇儿笑盈盈地看着二人,却没有再说话,似乎她这个AI,并非是真的知无不言——也会有沉默的时候。 “AI,真的有自己的感情和灵魂吗?” “这也是许多未来人的疑问,不过随着科技的发展与进步,人类和AI的界限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上传意识吗?” “没错。” “啊哈……自己的一切生理反应全都被电子信号操纵的感觉可一点都不美妙,倒不如说,我还挺讨厌那个科技爆炸的时代的啊。” “晚晴是标准的保守派呢。” “不断的进化,总是好的。”叶晨却持有相反的想法,“一直停滞不前,那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啊。” “不愧是‘灯塔’,果然是能够拥抱未来的人呢。” “灯塔……是什么意思?” 希露薇儿没有回答,只是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可爱的笑容。 看样子,是‘权限不足’啊…… …… (二) 北方的日用品与食品,似乎总是要比南方更便宜许多。 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年代的北方工业足够发达。 手里有点闲钱,买些便宜的东西是最让人快乐的。 既不会花掉太多,又能买到不少东西。 那是一种充盈的满足感。 然而实际上就算是这样低成本的生活,也仍然有许多人活不起了。 贫穷的大学生还能申请一下贫困生补助,可大多数的普通人又能怎么办呢? 要知道,在社会上,贫困家庭的补助,往往都是被不贫困的家庭给领走了…… “要买那么多吗?”叶晨趴在购物车的扶手上,缓缓往前推着,疑惑地问道。 “没买很多吧?这不都应该是社团活动室的必需品吗?” “买那么多杯子干嘛?” “当茶具啊,买成套的太不划算了,不如买这些零散的,还可以让它们有各自的造型。” “可是我们社团才六个人,你买了十个茶杯诶。” “傻啊你,万一有客人呢?而且希露薇儿送了我们一块空地当活动室,总要给她留个杯子吧?再说了,买的杯子不一定大家都喜欢,当然得预留几个,这样才有可供挑选的空间,懂不懂啊你。” “真的假的?这是你临时编的吧?你有那么贴心吗……” 晚晴微微踮起脚,用力拍了下叶晨的脑门:“妈的,在你小子心里老子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咳嗯……反正不是什么耐心的温柔大姐姐。” “嚯,作为一个脾气暴躁的大叔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这么快就自暴自弃了啊你。” “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我积极向上的错觉?” “……” “咦,竟然还有这么毛茸茸的东西卖啊……” “这什么?” “坐垫,很适合冬天用啊。” “说起来……希露薇儿的店里会有暖气吗?” “好像没看到有暖气片的样子啊。” “……那冬天不得冻死了?” “哦——没关系,你看那是什么!火盆!” “你不会打算在室内烧火吧……” “那怎么办?” “……烧火的时候开窗?” “那还有保暖效果吗?” “呃嗯……大概……没有了吧?” …… (三) 购物车里很快就装了不少东西,有茶具、有坐垫,还有能够挂在墙壁上的一些装饰物,以及其他各种杂七杂八,但价格却很便宜的小玩意儿。 当然,零食和饮料也买了不少。 光是野力汽水就一口气买了十瓶。 “等等等等,你买那么多,我们拎得回去吗?” “这种重任交给你了!”晚晴踮起脚,重重拍了拍叶晨的肩膀,眨了眨她那有两颗泪痣的右眼。 “……你把我当骡子用啊!” “我们一人拎一半不就行了,总能拿回去的,嗯……虽说确实买得有点多了。” “你也知道啊……买那么多零食干嘛,浪费钱嘛。” “哦,那你到时候别吃啊,我一个人吃。” “切,那可是老爸给我们两个人用的钱!你要是一个人私吞了,到时候我就找老爸告状。” “哈哈哈……急了啊你?白痴,买零食回去不只是为了吃的啊。” “不拿来吃还拿来用啊?” “没错。”晚晴用白嫩柔软的食指用力点了下叶晨的额头,“这些东西不需要花太多钱,但却能增进和室友之间的关系,你懂不懂啊。” “大家之间关系挺好的了,没必要耍这种……这种……小手段吧?” “维系关系,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种人情世故,你小子还得多学学啊,你还嫩着呢!” “懂人情世故又怎么样,还是跳楼……”叶晨撇了撇嘴。 “……起码混得舒服。” “失业然后找不到工作的那种舒服?” “娘的!你小子找茬是吧。” “我只是在反驳你而已,总感觉你在把人际交往的感情给量化了,我不喜欢那样。” “不喜欢也没用,人就是这样的。” “……又是笃定的语气,切。” …… (四) 二人推着门从春深大卖场里出来,一下子感觉外面的阳光明媚得都有些刺眼了。 晚晴望着那轮挂着天空中的太阳:“今天的太阳不是金色的啊,白得和日光灯似的……” “毕竟是深秋了嘛。” 晚晴低头看着购物车里已经装好了的三个袋子,正想挑一袋轻的拿时,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个熟人。 其实也没多熟,只是见过一面而已。 就是那个在北方人里也算是块头大的家伙。 她只依稀记得他姓罗,至于叫什么,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所以干脆直接走上前去,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 坐在台阶上的男人皱着眉头转过头来,见到那双绿色的眼眸后,神色又瞬间缓和了下来。 “啊……” “大块头!还记得我不?” “那当然。” “给你二十,再帮我拎次东西。” “用不了那么多。” “多拿点还不好?” “……赚钱不容易。”他今天显得有些沉闷,笨拙地挠了挠头说道,“我不要钱,反正也没事儿干,权当是锻炼得了。” “那待会儿请你一包烟吧——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哈哈……给你看出来了啊?” 这个大块头的青年脸上的笑容没维持多久,就又收了回去,他有些疲惫地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有心事?”晚晴指了指购物车里的三个袋子,“这些就麻烦你拎了,多谢。” “能行吗?”叶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拿个一袋分担下压力。 “这点玩意儿能有啥问题嘛,哈哈……” “不想笑的时候没必要勉强自己笑出来。”晚晴认真地说道。 “……不笑又能咋整呢,哎。” “所以怎么了?” “房子得拆了。” 要放在十几年之后,拆房子八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就算在十几年后,拆房子会高兴的地区也一般都是南方。 而在这个时代,南北都一样,一说到拆房,就让人愁眉苦脸。 并且就算不同意也没用。 强拆是这年头最常见的事儿。 要不是发生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抗议。 “怎么说?” “哎,就俩选择,要么拿钱滚蛋,要么留着名额,等三五年后再来住。” “给多少钱?” “屁点钱,还没我爸买断工龄的钱多。” “那……第二个呢?等以后再来住?”这回儿轮到叶晨问了。 “赔的更少,而且到时还得自己再贴点钱进去买面积。”罗世军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三五年里又得租房住,生活还困难,哪还存得起钱啊。” “现在已经拆了吗?” “还没,但我看,八成是跑不了了,我住的那地儿,靠近市中心一点,说是得拆了重建翻新,造高楼和大小区,村子也得改名儿叫新村……” “只能多争取点利益来了——你们打算直接拿钱吗?”晚晴摇了摇头,她知道这种事,普通人是很难反抗的。 “谁知道啊,现在咋样还不清楚呢,得等具体的数额下来了再说,唉……家里吃饭的钱都快没了……” “生活啊……”晚晴长叹了口气。 “报警或者去政府大楼抗议有用吗?” “哈哈……你觉得可能吗?”晚晴大笑。 “走法律途径,总是可以的吧……” “只有没进过社会的傻缺小屁孩才以为这地方讲法律呢。” “也不能这么说……”罗世军有些勉强地笑道,“大多时候,那玩意儿还是管用的。” “——说反了吧?” “哈哈……” “唉。”这次,叶晨没有反驳,她毕竟也经历过那么多事,不再是那个无知的少年了。 对此,她除了叹气之外,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人民的力量,是如此弱小…… …… 87.熬过这寒冷的冬 “放在这里就好。” “这儿是啥地方?” “我们的社团活动室,哦,你要是闲着无处去,也可以过来玩玩。” “哈哈……没你俩带路我可进不来。” “就说是一号楼411寝叶晨的哥哥。” “干嘛报我的名字……” “有机会咱再来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平时下课后可能我们就不直接回寝室了,特别是那种下午还有课的时候,就到这边坐着休息一会儿。” “呃……罗……” “罗世军!” “哦哦,罗大哥,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哦,对,正好,我们在布置东西呢,你进来坐坐怎么样?反正你也闲着没事。” “也成……” 于是晚晴就带着罗世军从正门走了进去。 希露薇儿的效率很高,这会儿已经把商品都摆放好了,正坐在柜台前把玩着一个汽车人的玩具。 晚晴严重怀疑,这家伙就是自己想玩,所以才开个玩具店的。 “希露薇儿!”晚晴轻轻敲了敲柜台。 “嗯?”她那波浪卷的长发微微晃动,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扫向三人,当看到罗世军时,忽然眼睛一亮,“这位哥哥叫什么名字?” “这我朋友。”晚晴帮他回答道,“罗世军。” “妹子你好。”罗世军大方地笑道,不过这会儿他两只手都拎着东西,所以没法伸出手去握手。 “可以摸一下你的胸毛吗?”希露薇儿眨巴了一下眼睛。 如此大胆的话直接把罗世军这个东北汉子给镇住了,他那张粗糙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升温,涨成了猪肝一样的红。 “你发花痴啊。”晚晴翻了个白眼。 “求爱若渴啊……”叶晨摇着头咂了咂嘴。 “那可以抱我一下吗?” “这,这……妹子,这不太好吧。”说实话,罗世军是有些心动的。 那也正常,面对这么一个长得好看还主动奔放的女孩子,换作哪个男的能不心动吗。 “他拿着东西呢,不方便抱你。” “那我抱一下他也可以。”希露薇儿说着,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主动伸出了双臂。 罗世军吓得后退了两步,有些尴尬地看向晚晴和叶晨。 “没事,你就让她抱一下吧,不满足她的好奇心,她可不会善罢甘休。” “为什么不抱我呢……”叶晨小声咕哝着,撇了撇嘴。 “抱~”希露薇儿踩着小碎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罗世军。 这位壮实的东北爷们,整个人顿时僵硬得和石头一样,杵在原地不敢动弹了。 他不那么怕冷,所以穿的衣服没那么厚,毕竟这几天温度又回升了一些,十几度的天气,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是没必要套上棉袄的。 而希露薇儿比他还不怕冷,穿的外套很单薄,而且也不知是款式如此,还是衣服不大合身,看起来有一种要从肩膀上滑下来的感觉,但也正因为此,才能让人如此清晰的看到那漂亮的锁骨。 罗世军被她一把抱住,不是那种浅尝即止的相拥,而是一个深深的拥抱,二人紧贴在了一起,他也能感受到对方躯体的柔软,而且……好热。 希露薇儿的身上比他还要暖和,热得像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 “嗯……不是我爱的那种感觉。”然后,她就面无表情地松开了罗世军,摇了摇头,退回到了自己的柜台后面。 “……” “哈哈哈,你被吓到了?” “这……她是啥意思?” “行为艺术吧。”晚晴摊了摊手。 “她以后不会见个人都要抱一下吧……”叶晨有些无言。 “只会对感兴趣的人这么做。”希露薇儿认真地说道,然后又摆弄起自己那个汽车人玩具了。 “别管她了,我们到后面坐吧。” “啊……行……”罗世军神情恍惚地看了几眼希露薇儿,发现她不再看自己后,有些失落地跟着走进了后面的房间。 “哦对了,希露薇儿,后门的钥匙到时候给我一把啊!下次我就直接从后门进来了。 ” “喏,拿去。” “叶晨,帮我接着。” “啊?啊……!” “啪。”一串钥匙轻轻地拍在了叶晨的脑门上,在它下落的时候,被她慌忙地用双手接住了。 一模一样的钥匙,一共有两把。 大块头的罗世军进来之后,整个活动室顿时显得拥挤了许多。 不过这毕竟是按照最多能坐八个人来设计的,所以倒也不至于三个人挤在里面就转不过身子来了。 “你就在桌上坐一下吧。”晚晴说着,又指了指墙边的小沙发,“东西放那儿就行。” “好嘞……” 罗世军有些局促地坐在了用废铁重新组装拼凑起来的椅子上,靠在了一旁的窗边。 “这椅子有意思啊,废物利用,还挺结实……” “都是希露薇儿做的,整家店都用了各种节省成本的办法。” “都那妹子做的?看着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儿啊。” “别小瞧她咯。” “说来,她叫啥,西路……西路……” “希露薇儿。” “这名儿可真怪,还头一回见人叫西路的,那是不还有北路东路啥的。” “啊?”晚晴一时间甚至都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叶晨站在沙发的袋子前,拿出两瓶野力汽水,递了一瓶到罗世军的面前:“罗大哥,喝。” “谢了。”罗世军没有客气,用牙齿直接咬开汽水瓶盖,仰头就‘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那可不是东南西北路啊……”晚晴这才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哑然失笑道,“嗯,希露薇儿,是外国名字,她算是美国人吧。” “美国人?哦……难怪,我就说怎么长得有点异域风情。”罗世军挠了挠头,“这美国人……都这开放啊?” “也不都这么开放吧,她只是少数的那种而已。” “开放点也挺好,自由。” “太开放了对身体不好。” “哈……哈哈……” 晚晴将买来的茶具拿出来,一一摆在了桌上。 然后将买来的便宜茶叶倒进茶壶里,再把热水瓶的木塞子‘啵’地一声拔出来,将滚烫的开水倒了进去。 “随便泡点茶喝吧。” “随便整,啥茶道文化我也不懂,能解渴就成。” “还很烫呢,杯子用这个吧,你自己倒吧,我们把其他东西都拿出来放好。” “好,我自个儿来就行。” 罗世军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局促了,他坐在铁艺椅子上,品尝着用廉价茶叶泡的苦涩茶水,看着两个女孩忙碌着将东西放进一旁嵌在墙中的柜子里。 这也是社团活动室唯一的收纳处,除了有抽屉可以放文件外,推拉的柜子里还可以放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包括茶具什么的,都能放在里面。 一瓶瓶饮料被摆得整整齐齐,零食也分门别类的放好。 叶晨将晚晴买的火盆放在地上,左右看了半天,又将它推到了桌子底下。 晚晴则将并不厚实,只能让人坐着感觉没那么粗糙和冰冷的垫子铺在椅子上,而后又往桌子上垫了一块桌布。 最后,她拿出了买来的贴画,犹豫着该贴在哪里。 “老罗。” “……” “老罗!” “哎!叫我?” “嗯,老罗,你刚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体会一下大学的感觉,哈哈……”他干笑着说道,“我这辈子是没那可能读大学了,能享受一下文化的熏陶,也挺好。” “没事儿,就算不读大学也有很多出路,只要不放弃自己就行。” 罗世军沉默着,没有说话。 晚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北方的很多人,无需等到二零二二,事实上,他们中的很多人,在九十年代末就已经感觉到了那种前路无光的绝望。 “老罗,帮个忙,帮我把这画贴到那边的墙上,多谢了。” “没问题,这儿吗?”他回过神来,用那木讷的笑容将自己真实的内心掩盖,“这啥啊?” “画。” “画?”他将这一卷贴画展开,上面是油画风格的乡村风光,而且还不是欧式风情的那种,是地地道道的国内农村。 “这和我外婆家还挺像的。” “还有一张,贴在旁边,并排的贴起来就行。” “这张……这和我现在住的那村还真挺像啊。” 第二张画,是北方城中村的景色,那种混杂与脏乱的感觉把握得特别好。 “我们社团是乡土人文研究社,所以,这样的画才适合我们这的气质嘛。” “啥玩意儿?乡土啥?” “乡土,人文,研究,社。” “整这高端啊。” “我们可是肩负着记录历史的重要责任呢。”晚晴笑了笑,“嗯,改天要不到你家那儿研究一下?” “也成啊,不过说实话,村里就那样,没啥好研究的,人挤人,有的一家那么小个地儿,挤个七八人,睡觉都得打地铺。” “不冷吗?” “有炕的热气在屋里转呢,不过反正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别把人冻死就行了呗。” “你家离这里远吗?” “不太远,也不大近。” “不想被家里人发现游手好闲?” “……也不是,没活干这谁不知道呢,有几个能有活干啊,只是走得远些……害!那些东西见不着了,心也没那么烦——贴好了,你看这样成不?” “可以的。”晚晴叹了口气,“熬过这寒冬吧,会好起来的。” “随他便吧。”罗世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咋样都随便了,这地儿就这样,没啥希望,凑合过呗,还能咋地。” 晚晴睁着那有些哀伤的幽绿双眸:“兴许,以后对这片土地失去希望的人,会越来越多吧……” …… 88.平常的上学日子 (一) 1997年10月7日。 国庆后上课的第二天。 几日的晴天,让天气回暖了许多,正午最热的时候,甚至能接近二十度,即使是上午八九点,也有十来度。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里,在大学的教室中,是没有固定座位的,来得早的人,就可以自由的选择位置。 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这年头,大学教室靠前的座位是最抢手的,稍微来迟一点,第一二排就全被人占完了…… 晚晴就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听着上面那位三十多岁的年轻老师用那极富有感染力的语气讲着原子物理学。 温暖的阳光让晚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越讲越难的课程内容,让她稍微有些走神。 “那么,现在我们正式来讲这个问题,大家都很清楚,在宏观……” “哈呼……” “困了?”叶晨微微往晚晴那边靠了靠,小声问道。 “有点……” “好好听课啊,别到时候毕不了业。” “还用你说……哈啊呼……” “而在微观……” 台上的老师依旧讲得热情洋溢,坐在最前排的学生听得格外认真,一个个都飞快地在记事本上做着笔记。 对于认真上课的学生而言,大学的生活可谓是年年赛高三。 晚晴打心底里佩服这帮人,但她反正是没法做到永远绷紧神经集中注意力的…… “你听吧,到时候教我得了。” “……我听着也很费劲啊。” “那到时候就让自动问答机教我们。” “……自动问答机?” “希露薇儿啊。” “……你这是把她当工具用啊。” “AI不就是为了造福人类而存在的嘛……”晚晴撇了撇嘴,见老师的目光扫到了自己,便闭上了嘴,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实际上他不装也没事。 大学的课堂上,只要不影响其他人上课,哪怕你趴在桌上睡觉,几乎都没人会来管你。 老师只负责讲解知识,至于愿不愿意听,那就是学生自己的事儿了。 …… (二) 第二堂课,也就是上午的第四节课结束,学校的道路上,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出去吃饭的,在学校饭馆吃饭的,以及更多去食堂吃饭的…… 有人踩着自行车,也有人抱着课本健步如飞,而更多的人,则只是不急不慢的走着,似乎并不那么着急。 大学午休时间很宽裕,无需像高三的时候那样和时间赛跑。 之前上课时明明还犯困的晚晴,这会儿走出教学楼,却又精神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将左手揣进了叶晨的口袋里:“啊——阳光真好。” “清醒了?” “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刚才课上没想明白的问题,物理学的大门在这一刻正朝我缓缓打开啊。” “……你就吹吧。” “啊哈~” “嘿咻。”毛叶媛从背后抱住叶晨的脖子,挂在了她的身上,“今天我们还是去食堂嘛?” “是啊,当然是食堂了,好吃又实惠。” “交了钱的,不吃就浪费了。”舒艺筠认真地说道。 “对了,今天带你们去社团活动室看看吧,到时候我们中午休息就可以去那儿了。” “好诶。” “布置好了?” “嗯,让我朋友做了点小小的改造,现在已经搞定了。” “所以你之前让希露薇儿改了什么?” “哼哼,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当然,在那之前,还是得先去食堂吃午餐。 …… (三) 春城师范的食堂饭菜,模样可能没那么好看,但一定是量大管饱的,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学校总共就两个食堂,起码有半数的学生会来食堂吃饭,所以每到饭点,总是会排起长队。 已经熟悉大学生活了的她们分工明确,懒得排队的晚晴去占座,舒艺筠去盛汤,而叶晨和毛叶媛则负责一人拿两份饭菜回来。 这周围的空位着实不多,就算有,也是缝隙里零散的一个两个,没法坐下她们四个人。 晚晴对此很有经验,所以她会专门去找那种看起来快吃完的桌子,在旁边守着,等人一走就立马占下位置。 “哟,王丹凤。” “嗯?晚晴,你好呀。” “真巧,你们快吃完了?” “哦?嗯,快了。”王丹凤一点也不介意地笑道,“帮你们寝的占座?” “是啊。”王丹凤的寝室就在晚晴隔壁,虽然两边人都没怎么交流过,但毕竟每天总会遇到,时间久了,即使不知道名字,也多少混了个脸熟,“你们寝就三个啊。” “其他人去外头吃。” “年轻人真浪费啊。” “噗哈哈,说得好像你老了似的。” “差不多吧——你们那么快?” “骑自行车来的。” “哦,对,有自行车呢。” “你们走路的?” “对啊,自行车太贵了,省点钱,见到便宜的再买。” “每年毕业季的时候,可以找学长学姐买,一般都会便宜。” “有经验啊。” “是我认识的一个学姐告诉我的。” “社团的?” “嗯,准确的说,是学生会的。” “学生会啊……”晚晴咂了咂嘴,对那里没什么好印象,之所以她还没有将学生会一棒子打死,是因为还有那个和善又平易近人的副会长在。 “这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会有学生会长的竞选演讲,每个学生到时候都可以投票。” “那我肯定投副会长。” “我就知道。”王丹凤抿咧嘴笑道,“副会长人很好吧?长得帅,又和善。” “长得帅是扣分项。”晚晴翻了个白眼,“不过人确实很好,要是长得没那么帅就好了。” “……为什么?” “嗯,不为什么。” 王丹凤一脸奇怪地看了晚晴几眼:“不过也可能是现任会长继续连任哦,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可以一直当到毕业的。” “啊,那个傻卵会长啊。” “咳咳!” “不喜欢他。” “这种话还是别到处乱说,小心被学生会穿小鞋。” “我又不是学生会的,我怕他个卵。”晚晴翻了个白眼,“就是恶心这种自以为是的白痴。” “看来遇到什么事儿了?” “嗯,说来话长,所以懒得说了。”晚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晚晴?”正聊着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有些惊喜的招呼声。 这声音熟悉到晚晴不用扭头都知道是谁。 “小梦?” “嗯。”林宿梦站在不远处,有些腼腆地笑着,似乎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也让她俩之间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障壁。 然而晚晴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过来,拍拍身旁空位,让端着饭菜的她坐下。 那无形的障壁在瞬间变得粉碎,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住在公寓里的时候那样亲密。 “最近怎么样?” “嗯……寝室里有点累。”林宿梦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哦,咋了?” “……”她犹豫了一下,往王丹凤她们那边看了一眼。 “我们吃好啦。”王丹凤将餐盘里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这里就让给你们咯。” “嗯,谢了哈。” 她的其他室友也端着盘子离开,将这张能坐六人的桌子给空了出来。 “嗯,所以,怎么样?” 林宿梦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米饭,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不是六人寝吗,然后我们寝比较大,有两个女生没地方放,就加了个双层床,安排到我们寝室里来了。” “哦,然后?” “算我一共就是八个人,她们互相之间各有派系,一会儿和这个好,一会儿和那个好……” “表面亲姐妹,背后又捅刀?” “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吧,然后我不想参与进去,但是维持中立真的很难。” “我懂,明里暗里的逼迫你站队是吧?” “是呀,好累的。” “啧啧,女人就是这样的。” “……我又不是这样。” “哦,我是说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晚晴安抚了一下林宿梦的情绪,“还是那会儿高三我们四个人的时候好吧?” “汤来啦,唔,是你那位朋友……”捧着两碗汤走过来的舒艺筠朝林宿梦点头,后者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还有两碗,我再去盛,今天有紫菜汤和蛋花汤,晚晴你要哪种?” “紫菜汤吧,鲜一点。” “好呢。”舒艺筠善意地朝林宿梦笑了笑,“要帮你也拿一份吗?” “不、不用了,谢谢。” “好的。” “还是你们寝室氛围好呀……”看到舒艺筠走远,林宿梦有些感慨的说道。 “个人气质问题吧,有时候得你自己去改变……嗯,不过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确实也渺小。” “还是高三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那段日子最快乐。” “哈哈……毕竟没有勾心斗角。” “其实我也知道女生大部分都会这样勾心斗角,一般我是不喜欢参与其中的,只是没想到八人寝竟然能这么……这么复杂。” “你得能镇住场子才行。” “要怎么……镇住场子?” “让别人不敢逼迫你站队,然后你就自己管自己的,别理她们。” “……很难哦。” “咦,小梦!今天小梦也在啊,真巧。” “嗯,晨儿。” “小梦~”毛叶媛也亲昵地凑了上来。 在那一瞬间,林宿梦忽然感觉有些想哭。 她努力挤了挤眼睛,才没让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 89.孙思齐的篮球票 希露薇儿开的玩具店没有那种挂在门上的招牌,反倒是十分传统的挂了个竖招牌在外面,远远看去,颇有几分路边茶摊的感觉。 “这里就是我们的社团活动室了,前面是玩具店,后门是给我们留的空间。”晚晴快步往前走去,打算和希露薇儿打个招呼,却发现店里竟然有三四个男生在浏览着货架。 而且他们貌似不是冲美少女老板来的,而是真的……冲玩具来的。 “啊……这个这个,真怀念啊,是我小时候看到大商场橱窗里卖的……” “好像也不是特别贵啊……我上月生活费还多了五十,刚好够。” “买啊!” “现在购买还送我的明信片一张哦。”希露薇儿的脸上挂着非常可爱的笑容,用那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语气说道,“有好几种可以选呢!” “AI也会夹子音啊……”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之所以能听出来,是因为之前她说话的声音可不是这样的。 “这是做生意的策略哦。”希露薇儿落落大方地笑着,朝晚晴眨了眨眼睛。 “这位就是把后面一部分空间留给我们做社团活动室的希露薇儿,是……中美混血。”叶晨干咳了两声,替晚晴向身后的三人介绍道。 “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朋友……?”林宿梦有些发呆,“是到了大学才认识的吧?” “对,大学里认识的。” “真厉害呀……” 就在那两个男生拿出几张零钱犹豫着要不要买的时候,又一个男生走到了玩具店门口。 “欢迎光临~”希露薇儿似乎永远不会疲倦,对任何一个进来的顾客都特别热情,不是那种伪装出来的职业化服务态度,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 “这什么,开了个玩具店?不是吧……咦?哇!美女!你哪个系的?哪个班的?我叫孙思齐,对你一见钟情啊!” “……变态吧你。”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咦,啊,是上次那个绿眼睛的可爱系美女!” “……”叶晨有点忍不住想笑,虽然晚晴身材娇小,看着确实很可爱,但她本人和可爱这两个字那是完全不搭边啊…… “哇,怎么回事,我还以为我的桃花运已经快要消散了,今天竟然遇到了两位能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子,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吗!” “嗯,是上天看你的生命快走到尽头了,所以让你开心开心。” “死而无憾啊!”这个多少带着点无厘头气质的家伙兴奋地大喊道。 老实说,这个留着过耳短发,打扮时髦的男生,还是有几分帅气的,只是他这没个正经的模样,简直让他怀疑是不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搞笑角色,又或者精神有点问题。 “你走错路了。”叶晨一本正经的说道,“精神病医院不在这里。” “是妹妹!我对你们姐妹花一见钟情啊!” “有病吧你。”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病不至于精神状态还能那么好的。”晚晴赞同地点了点头。 毛叶媛和舒艺筠都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两步,远离了他。 不过,她俩的眼底深处似乎还隐隐透露出几分羡慕。 毕竟能被这家伙搭讪,就证明长得确实好看…… 毕竟他虽然看起来随便,但选择标准貌似还挺高的。 “唉,真遗憾,既然如此,就让你们在球场上见识一下我的魅力吧!”孙思齐猛地一甩头,‘啪’地从口袋里摸出三张票来,用力一甩,“这周六,一号食堂旁边的篮球场!我们校内的篮球选拔赛总决赛,我作为主力参加,你们记得来看啊!” “……这还要门票的吗?” “在球场外看当然不要门票,不过,想进来在那为数不多的位置上看得清楚,就得要门票了,哦,卖票这事儿可是篮球社和学生会申请下来的,绝对合法合规啊!现在这种票都卖完了,最后三张就在我这了,哎呀,真是太巧了,这果然就是缘分吧,看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啊!” “一张票现在卖到多少钱了?” “一票难求!你现在想买,起码得二十块吧!” “……” “好啊,我要了。” “一定要来看啊!”孙思齐帅气地甩了个眼神,将票交到了晚晴手上,“到时候我等你们来!” “……” “等你们看到我帅气的一面,可别后悔没有马上爱上我啊,哈哈哈——” “这家伙,是白痴吧?”叶晨目瞪口呆地看着孙思齐远去的身影,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有一种格外离奇的不真实感。 “管他呢,三张票,到时候我们拿去卖了,六十块钱到手,用来买点想买的东西不香吗?” “……你真要卖?” “不然我拿来干嘛?什么篮球赛,我可没兴趣。” “这,这不太好吧……而且有一张还是希露薇儿的。” “把篮球票作为头等奖加入抽奖活动中会不会更好呢……”然而这边的希露薇儿,已经在考虑怎么把这张篮球票利益最大化了。 “看,聪明人都是这么做的。” “就算那个家伙看着像白痴,也不太好吧?” “你要真想看的话,到时候直接去不就行了,反正站在外面看也不用门票。” “毛毛虫……”叶晨看向了毛叶媛,想询问她的看法。 “你们……不要看吗?” “嗯。” “那我买下来吧~我想进去看。” “……” “毛毛虫的话就不用买了,喏,这张送你,益生菌要吗?” “我就不用了啦……” “希露薇儿!你打算用什么价格收购我们手上的这一张?” “十块。” “喂,都说了能卖二十了,你用十块就想收啊。” “事实上,能不能卖得出去还是个问题呢。” “不过……” “算了。”晚晴打断了她的‘不过’,“送你了。” 叶晨愣了愣,完全没搞懂晚晴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会儿要卖一会儿又不要卖的。 “好了好了,我们到活动室看看吧,应该已经改造好了。” “所以你到底要她改造了什么?而且一天就搞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晚晴脚步轻快地走进玩具店里面,拉开了那扇十分隐蔽的门。 这扇门的后面增加了一把插销锁,这样就可以从里面锁住,免得有人发现了这道暗门,然后误入到社团活动室里来了。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晚晴竟然让希露薇儿给活动室加了一层…… 得益于这间仓库将近四米的层高,所以即使被隔成了两层,下方依旧能够让人站直身子。 上面则要矮上不少,身高如果超过一米七的话,可能就得低着头才能进去了,不过对于晚晴这个一米五一的矮个子而言是毫无问题的。 “毛毛虫小……” “砰!”晚晴还没来得及提醒,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传来。 “唔!!” “……小心点啊。” “没仔细看……” “怎么样,有包了没?”晚晴转过身来,看着站在梯子上的毛叶媛,将她先拉了进来,“别站那里,太危险了。” “唔……有点痛……” “我看看?”伊掰开她捂着痛处的手左右看了两眼,“还行,就有点发红,没什么问题,小心点啊。” “我会撞到吗?”后面爬上来的叶晨已经提前弯下了腰。 “你啊,嗯,应该是撞不到。” “差点身高啊……”明明撞不到是好事,叶晨却一副遗憾的样子。 二楼什么家具都没放,看起来像是一个比较低矮的夹层,唯一不靠墙的那一面也没有封起来,而是用木栏杆围着,保证了一部分的采光和通风。 “这是一天做好的?”叶晨有些发愣,“太快了吧……” “毕竟是……希露薇儿啊。”晚晴清了清嗓子,把‘AI’给吞回了肚子里,“怎么样,这个二层不错吧。” “问题是,有什么用吗?如果是拿来坐的话,显然是楼下更方便吧?” “我打算把这里布置成一个活动室,用来看电视之类。” “在这里看电视?那直接在楼下看不好吗?” “你把电视摆在桌上,多占空间啊,这样楼下就清清爽爽的,东西放在上面就行。” “所以,为什么要在社团活动室看电视呢?” “当然是因为……要看纪录片啊,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要自己拍纪录片呢,拍完总得看看效果怎么样吧,说不得到时候还得弄台电脑剪辑一下片子……” “成本也太大了吧?”毛叶媛小声说道,“有那个必要吗?” “……以后再说吧,就算不用,楼上当个仓库不也挺好,可以收纳不少东西。” “但楼下就感觉有些压抑了呀。”舒艺筠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相较而言,似乎不是很有必要呢。” “是啊。”叶晨赞同地点了点头,“总觉得你的想法很强行。” “好吧,好吧,我就是想要一个这样的二楼,不行啊!” “……为什么?” “秘密基地的感觉,不觉得吗?” “……”叶晨顿时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但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是小学生吗……” “没有童趣的家伙,啧。” “我倒是觉得挺好呢。”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说话的林宿梦轻笑道,“很符合晴儿的性格哦?” “……你别纵容她啊。” “那能怎么办,难道你要拆了?” “弄都弄好了……” “就是说嘛,所以,当做秘密基地来用吧!” 明明有时候的晚晴看起来很成熟,但她却偏偏会有这种比身边所有人都幼稚的时候。 让叶晨既感到好笑,又感到无奈。 …… 90.悠闲的午休时光 “小梦下午有课吗?”晚晴靠在叶晨身上,从她桌前拿了个已经剥开的花生塞进嘴里。 社团活动室虽然不大,但因为被晚晴重新布置过,所以很有一种属于自己地盘的感觉,让大家都格外放松。 毛叶媛捧起一个马克杯,上面贴着从希露薇儿店里买来的卡通贴纸——是一个很可爱的皮卡丘图案。 “那,后来怎么样了?你看到结局了吗?”舒艺筠看着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结局就是……咦,没有花生了吗?” “柜子里还有。”叶晨歪头看了一眼毛叶媛,伸手将沾在晚晴嘴角的一小片茶叶抹了下来。 “我今天下午没课呢。”林宿梦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你们呢?” “我下午还有一堂大学体育,嗯……去不去其实都无所谓,今天好像没体能测试。” 毛叶媛掰开了花生壳,将两粒红色外衣的花生倒进自己嘴里:“结局的时候,结果是她儿子和她在一起了,然后女主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了。” “好……好乱的伦理剧呀。”舒艺筠惊讶地吸了口气,伸手从袋子里摸出一小把花生,倒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 林宿梦看着晚晴又从叶晨那‘偷’了一粒花生,捧起杯抿了一口热茶:“我原来还以为到了大学就不会有体育课呢,没想到竟然还有。” “是啊,你们的体育课怎么样,也要体能测试吗?” “当然也是要的。” “看来都一样啊。” “而且大学体育还没有自由活动环节。”毛叶媛咕哝着插了一嘴,将花生米咬得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一定要按照老师规定的去参加各种运动什么的。” “你们一般选什么?” “碟片还回去了吗?”舒艺筠拍了拍毛叶媛的胳膊。 “羽毛……诶?没呢,益生菌想看?” “那部电视剧真有那么离谱吗?”晚晴忍不住问道。 “就是那么离奇啦,但怎么说呢,莫名还挺好看的……” 叶晨晃了晃自己的空杯,将地上的热水瓶拿起来,往杯子中倒了点热水,看了一眼旁边晚晴的,就帮她也添了一些:“我们一般都是选羽毛球吧,这个好歹还会打,不过一般打一会儿就在旁边偷懒了。” “是呢,连打九十分钟,谁也坚持不了呀。” “小梦选什么?也是羽毛球?” “我一般选慢跑,因为这个不用和别人搭档。” 晚晴抿了一口热茶,顿时被烫得伸出了小猫似柔软的舌头:“嘶哈……烫死了,所以说啊,小梦,偶尔也得交交朋友嘛,一个寝室的不对付,可以试试同班的其他同学嘛。” “是呀,不然多寂寞,我们也不是一个班,不能一直在你身边呢——对了,晚晴,我们下次社团活动去哪里玩?哎呀……”毛叶媛摇摇晃晃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舒艺筠的脑袋,她赶忙扭头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也不疼呀。” “还说呢,你们的作文写好了没?”晚晴没好气地说道,“一点都不把我这个社长放在眼里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仔细酝酿啦!” “再酝酿都忘光了吧!” “咳嗯!” “我的已经写好啦,但是我想再润色一下。” “嗯,还是益生菌最有效率了。” 叶晨歪头看了一眼聊得火热的三人,撕开一块巧克力,掰下一格递给了林宿梦,而自己也掰了一格塞进嘴里,剩下的就放在中间,有谁要吃就自己拿:“对了,小梦工作找到了吗?” “嗯,已经找到了,但……也不知道算不算稳定,还得等过几天成绩出来了才清楚吧。” “还要考试?”晚晴诧异地问了一句,然后又飞快回到了和毛叶媛她们的话题里去,“下次社团活动,我已经有大致的想法了,不过,得等下次放假才行。” “后面没有假期了诶……” “元旦嘛!” “对哦。” 元旦可不仅仅是属于大学生的假期了,它在1949年时,就已经被定为法定假日了,配合双休日的调休,可以达到连放三天的效果。 是的没错,其实调休这种事情,九十年代就有了,根本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所以去哪里,透露一下?” “待拆的城中村吧,希望那时候还没拆……” “罗大哥那里?”叶晨问道。 “差不多吧,就算那里拆了也没事,应该也还有其他待拆的地方……” “反正你是社长,你来考虑就好了。”叶晨咬着巧克力扭过头,看向林宿梦问道,“那小梦现在的工作是什么?辛不辛苦?都什么时候去啊?” “做家教……”林宿梦含着巧克力,却不舍得用牙齿去咬,所以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多亏了我们学校的一个学姐,不然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呢,之前去找当服务员的,兼职的话,一个月工资只有两三百……” “这样的工作反倒很多人抢着干吧?” “是呀,所以在我犹豫的时候就错过好几个了,不过,还好错过了,所以才当了家教,每天下午七点开始上课,九点钟结束,就星期五稍微赶一点,因为下课都已经快六点了。” “挺好……工资怎么样,有五百块一个月吗?”叶晨关心地问道。 “然后双休日从早上九点教到中午十一点……哦,工资吗?一千呢!” “哇,挺高啊!” “这么高?”靠在叶晨身上的晚晴用发丝蹭了蹭她的脸颊,“老板好说话吗?” “东家挺好说话的,双休日的时候教差不多一天,下午从一点到四点,中午在东家那里吃,吃得挺好。” “这不是蛮好的。” “是呀。” “好好干,每个月还能盈余不少,攒够钱的话,最后一年不去做家教,学费都够了吧。” “嗯,不过最后一年,学校是要安排实习的吧?” “我们应用物理系会被安排到哪里去呢……”毛叶媛托着腮帮咕哝道。 “也有可能是得自己找。”舒艺筠拿起桌子中间的巧克力,掰了一格,慢慢地放进嘴里,“听王丹凤说,她听一些学长说,大四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安排工作……” “那我们去当实习老师?或者乡村支教?又或者去工厂里当实习工程师?” “其实上班时间也蛮久的啊……”叶晨算着林宿梦的家教时间,“教小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是个初中小男生,嗯……虽然贪玩了点,但起码还是很有礼貌的。”林宿梦用被巧克力染黑了的舌头舔了舔嘴唇,“才上初一呢。” “只要不是那种特别讨人厌的孩子就好。”叶晨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道,“小梦,你嘴巴都被巧克力弄黑了。” “唔?”林宿梦赶忙低头抿了一口热茶,然后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现在还有吗?” “没了……” “当工程师!”毛叶媛对这个很感兴趣,因为一下子声音太大,把旁边正在说话的叶晨和林宿梦吓了一跳。 “实习工程师,八成只是干点跑腿的活吧。”晚晴对实习内容并不怎么抱有希望,转头看向林宿梦笑道,“小梦家里有个弟弟,应该很有对付小孩子的心得吧?” “倒也不是对付啦……不过,应该还算是能管得住小孩子吧,虽然他比我弟弟大了不少,但我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思。” “哈哈哈,小屁孩有没有可能把你当成初恋对象啊?” “怎、怎么可能……”林宿梦的小脸唰地一下红了。 “到时候我们就拿着图纸——‘这里不对,改这里’!咦,什么什么初恋?”正在和舒艺筠畅想着未来的毛叶媛,捕捉到了这个词语的碎片,顿时八卦地望了过来,“小梦在高中的时候有和谁在一起过吗?还是说初中的时候?” “……你和晚晴两个人……”叶晨无奈地咕哝道,“真是……” “没,没呀,是刚才晴儿说……嗯……” “我说,她家教的小屁孩会不会喜欢上她。” “有可能哦~” “不可能的啦,他虽然还上初中,但已经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了,据说就是因为上了初中后谈了恋爱,成绩才下滑那么多的,上课都没好好听——这是他父母和我说的呢。” “有钱又帅,难怪小女生们会都喜欢他啊,啧啧。” “小女生不会在意有没有钱的吧?”毛叶媛认真地说道。 “不要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啊。” “是呢,初中生已经懂得很多了……”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有时候……感觉他特别成熟,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还挺尴尬的……” “现在的孩子是越来越早熟了呢。”舒艺筠喝了一口水,左右看了看,“我表弟就比我初中的时候成熟多了……” “热水瓶在这里。”叶晨赶忙将自己脚边的热水瓶递了过去。 “谢谢晨儿~” “一代比一代早熟啊……”晚晴托着腮帮感慨道。 “八零后的一群小屁孩,真有那么早熟吗。” “喂,我也是八零后啊。”叶晨不满地嚷道。 “毛毛虫也就只是七九年的而已吧?” “七零后的尾巴,也是七零后吧?” “其实七九和八零应该都算八零后。” “唔,对哦,那小梦的弟弟应该是九零后了?” “嗯,他是九零后的。” “哎呀,九零后最大的都七岁了呢……” “马上就要有零零后出生啦。” “零零后还早呢!” 晚晴看着她们讨论着还没出生的那一代人,顿时感慨万千。 时间,真的很快啊。 …… 91.青春校园篮球赛 九十年代的大学,说到属于大学生们的娱乐,似乎总是绕不开各种篮球赛和足球赛。 而其中篮球赛占的场地小,普及度更广,热度也更加的高。 在晚晴的印象里,有很多早年间的青春文学,写到大学生活的时候,总要把篮球给大书特书。 就算主角是女生,也得要通过参加啦啦队或者什么恩怨纠纷之类的事儿来加入点有关篮球的剧情。 普通一点的,就会让女主被某某男生打球时的魅力给吸引到,从而发展出一段充满青春酸臭味的剧情来。 离奇一点的,甚至会让女主下场,用三分球暴打这帮四肢发达的肌肉兄……哦不,体育生们。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篮球,就是早期青春故事中绕不开的话题。 当然,故事只是故事,而事实上嘛…… 篮球场外面围的一圈,几乎都是男生。 女生最多路过的时候看上两眼而已。 高个子的毛叶媛坐在球场内提供的椅子上,看着格外显眼,因为里面近距离观赛的,就她一个女生。 “哇,好帅!” 不必想太多,这可不是哪个女生犯了花痴,而是外面围观的男生们惊呼出声。 “我草,这球也能进!” “防守反击啊!” 十一号,星期六。 一号食堂附近的篮球场周围热闹非凡。 唯一有票的毛叶媛进去观赛了,舒艺筠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跟着大家一块儿出来后就自己去图书馆了。 至于晚晴和叶晨,她俩倒是为了避免毛叶媛尴尬,所以就在铁丝网外面候着。 “说来都好久没打篮球了啊。” “怎么?手痒痒了?”晚晴歪过头,用嘴抢过叶晨手里的半根辣条,大口嚼了起来,“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和大学男生打比较好,撞你一下怕是得飞出去咯。” “……还好吧,不是特别的手痒,不知为什么,感觉对这种会把衣服弄脏的体育运动,兴趣没那么大了。” “你就是怕自己洗衣服吧。” “咳……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叶晨舔了舔嘴角的辣油,“主要还是完全打不过吧,体能差距太大了,挫败感很强诶,要是和初中生打的话,嗯……” “欺负小孩子是吧?” “切,初中生也很猛的好不,之前住在银起路的时候,和那帮初中生打,都稍微有一点费劲呢。” “你那身高都压制他们了,拦球简直轻轻松松。” “对,还有一点——这边的男生都好高啊,起码我们高中,还有不少男的没我高呢。” 叶晨现在一米六八,在九十年代的南方,已经算是相当高挑了,那边很多男生,也不过是在一米六五左右而已,甚至可以说,只有一米六的都不在少数。 “没事,你下次可以改踢足球。” “除了那次和江兴他们踢过,就没有踢过球了啊,而且那个是在农田上踢的,规则都乱七八糟的。” “砰!咣当!!” 正聊着的时候,场内的孙思齐高高跃起,直接将篮球砸进篮筐里,甚至还挂在上面,十分臭屁的做了两个引体向上。 “这家伙……” “不得不说,水平还是可以的。” “比你强多了。” “喂!”叶晨鼓起了腮帮,“不就是灌篮吗,我也行啊。” “够得着吗?” “……够得着!” 孙思齐终于从篮球架上跳了下来,用力地飞奔到了场边,朝铁丝网外的众人挥臂致意。 “嗨!我的姐妹花!你们怎么不进来看啊?刚才我帅不帅!” “啊……确实还可以。”叶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十分诚实地回答了一句,对于一个初中高中还挺喜欢打球的人而言,看到有人进好球不夸奖反倒不屑一顾,实在是有些难受。 “厉害。”晚晴意外的没有损他,毫不吝啬的竖起了大拇指,“另外两张票卖掉了,不是让我朋友进去替我们看了吗。” “……不是吧,真卖了?” “是啊,还挺好卖的。” “后悔了没?” “为什么要后悔?” “没法近距离的看到我的英姿了啊!” “没事,外面看着也挺帅。” “哈哈哈,隔着铁丝网更有感觉是吧?” “阿齐,开球了!”那边的队友喊起了他的名字。 “来了兄弟们!”孙思齐转过身,又猛地扭过头来,帅气地撩了一下刘海,“今天晋级之后,一起共进晚餐如何?” “赢了再说。” “呵,小意思!” 叶晨看着屁颠屁颠跑回去的孙思齐,用十分意外的语气说道:“真难得啊,你竟然也会说好话。” “逗一逗这个乐观到离谱的家伙也挺有趣。” “好像还真是,这人貌似根本就不会难过似的。” “粗线条的家伙。” “比你还无敌的家伙。”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这场球赛进行的十分激烈,最后因为比分拉平,甚至进行了加时赛。 孙思齐那队最后差了一分,遗憾落败。 “啧……最后那个三分进了就赢了。” “可惜啊。”晚晴也咂着嘴摇了摇头。 在这手机电脑没有普及,娱乐手段匮乏的年代,看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那家伙不是输了吗,干嘛绕场狂奔啊,疯了吧?” “粗线条的脑回路你是理解不了的。”晚晴神色如常。 “喂,看到了吗,我最后那几个三分!” “可以,三球进了两个,可惜还有一个没进。” “帅就完事儿了,人哪能那么完美呢,正是因为有一点瑕疵,才让我显得特别容易亲近啊!” “……”晚晴的眼皮子跳了跳,“你小子要不要考虑出道?” “篮球出道?算了吧,打篮球还不是我最擅长的呢!” “那你擅长什么?” “唱歌!” “来一首?” “让我喘口气!”孙思齐也不拒绝,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就站在场地边唱了起来。 本来要散去的学生们见状,就又停下了脚步,纷纷好奇地看向了这个刚才出尽风头却输了的家伙。 “友谊就是第一,比赛,永远第二,差点——赢了无妨,输了也很尽兴……” 虽然听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歌,但晚晴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唱跑调了,而且这个词八成也是临时编的。 “好!” “下次加油!” 也有一些友善的人给他加油鼓劲。 “最后一个三分太歪了!不行啊!” “这才显得我是个人嘛,是人,就有失误啊!”孙思齐落落大方的回应道,“明年再战!” 赢球的那队人目瞪口呆。 明明胜利者是他们,但风头莫名其妙的都被这家伙给抢去了。 而且不知为什么,竟然还有几个女生对他很有兴趣似的,往那边靠。 里面还有个绿色眼睛的漂亮女生,就连身旁那个稍逊一筹的,也是校花级别的…… “什么时候,输了也能这么风光了?” “他是输了球,但在别的地方赢了……” “妈的。” “羡慕死了。” “没天理啊!” “苍天啊,大地啊,来道闪电劈死那家伙吧!” “你小子现在仇恨很大啊。”晚晴斜睨了他身后的那帮男生一眼,促狭地笑道。 “没事儿!像我这样拉风的男人,走到哪里都吸引注意力,没办法,太有魅力了。” “你能不吹牛逼吗……”叶晨终于有点受不了他了。 “佩服。”晚晴点了点头,“下次见吧。” “哎哎,一起共进晚餐啊!” “现在才上午呢。” “那晚上来不!” “你又没赢。” “下次会赢的啊!” “下次再说吧!” 看起来十分胡搅蛮缠的家伙却并没有胡搅蛮缠,只是在铁丝网后面摆了摆手,就又去寻找新的‘猎物’了。 “他好像,根本不会伤心啊……”从内场里出来的毛叶媛小声嘀咕道。 “毛毛虫,里面看的感觉怎么样?” “……总是担心被球砸到,根本没法好好看,下次还在外面看吧。” “毛毛虫看得懂吗?” “往篮筐里进球还是看得懂的啦。” “咳嗯,你之前还老说要进篮球社找帅哥来着,怎么样,这次有没有中意的对象?” “……没、没有吧……凑近看了感觉也就那样,一身汗臭味。” “男人就是这样的嘛。” “而且没有长得帅的。” “那个孙思齐怎么样?” “长得是还可以,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毛叶媛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还挺有趣的。” “被他缠着的时候可就不有趣了……” “我们去图书馆找益生菌吧。” “走吧,她应该在学习呢。” “我们也去学习呗。” “我去图书馆睡觉。” “……你不能回去睡吗。” “回去睡没那氛围。”晚晴说这话的时候,用力打了个哈欠,“希望今天图书馆空点,可以让我能把椅子拼起来睡觉……” “……小心别人举报你。” “什么,举报我?他们忍心举报我这样一个娇弱美丽的少女吗?” “你能不能别自夸了,我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唉,我也想像晴儿和晨儿那么好看呀。” “毛毛虫你也不差了,个子高挑也很好看啊。” “但是脸……比不上呀。” “只是好看的方向不同而已。” “噗,晨儿就不用安慰我啦,我知道我就是中等水平啦。” “中上吧,中上。” “其实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感觉也还好……但是和你们站在一块儿,完全就变成绿叶啦!” “咳咳咳……” “不是怪你们,嗯……没那个意思,别、别误会。” “放心吧,我和晚晴都不是多想的人。” “嗯!” …… 92.你怎么能打女人 (一) 还算灿烂的阳光照进图书馆的玻璃窗里。 在这个大多数建筑都喜欢用绿色或者蓝色玻璃窗的年代,这样干净透明的玻璃窗大概也就只能在图书馆里见到了。 白天的时候,这里采光非常充足,即使是北方的十月份,在有阳光照到的地方坐得久了,身上也会冒出细密的汗珠。 那位管图书的大爷今天把自己孙女给带来了,正捧着一本老舍的《猫城记》给她轻声讲着故事,她们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他为孙女解释着那个年代背景,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作者创造出这么一个故事。 晚晴抬头张望着,在靠窗的桌前看到了埋头自学着高数的舒艺筠,便挥手打了个招呼。 当然没有大喊大叫,毕竟图书馆里还是得保持安静的。 今天虽然是星期六,不过图书馆中的人也不算很多,她坐的那张桌子空着三个位置,就像是特意留着等她们来的一样。 晚晴走进金色的阳光里,‘吱呀’地拉开椅子,十分舒坦地坐了下来。 舒艺筠疑惑地抬起头来,脸上又浮现出了几许微笑:“过来了呀?” “嗯。” “球赛看完了?” “看完了,那个傻子输了。” “傻子……是谁?” “就那个啊,给我们票的那个傻子。” “这样说别人不太好吧……”舒艺筠讪讪地笑了笑,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呼,我正打算休息一会儿呢。” “自学高数呀?”毛叶媛凑了过来,小声咕哝道,“我带了英语书过来,老师不是说,很多文献都是英文的吗,直接看原版最准确,必须得学好英语啦。” “唔……我好像没带书来……” “那你看会儿小说呗。”晚晴打了个哈欠,扫了扫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直接趴了上去,将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我睡会儿……” “咦?” “别管她,她就来睡觉的。” “在图书馆吗?” “嗯,说是比较有氛围。” “大概因为寝室里太冷清了吧,如果我们到在这的话,到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寝室里了。”毛叶媛摸着脸颊偷笑道,“说不准晚晴其实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女孩子哦?” “我还醒着呢……”她咕哝着撇了撇嘴,“只是单纯要体验一下这种氛围而已……” “那我去拿本小说看吧,反正还有一会儿就吃中饭了。” “嗯。” 图书馆里并不是绝对的安静,总能听到其他人压低了声音的窃窃私语,让人感觉耳朵有些痒痒的。 事实上,真需要绝对安静的人是不会来图书馆的,来图书馆的,主要还是找一个相对安静并且很有学习氛围的地方。 就像是有些人在教室里很乐意写作业,回到家就一个字也不想动了一样。 当然,也会有晚晴这种,在充满学习氛围的环境下更容易睡着的家伙。 …… (二) 照进窗内的阳光稍稍有些偏移,晚晴将脑袋换了个边,但没枕一会儿,就又觉得手臂酸麻,到后面干脆就往身旁一倒,躺在了那双纤长柔软的大腿上。 叶晨低头看着微微咧开嘴睡觉的晚晴,忍不住扬起嘴角,然后用小说挡着自己的脸,又盯着看了几眼。 晚晴似乎愈发的放松与随性了,她好像在逐渐的,重新融入这个旧时代…… 如果她平时也像睡着的时候这般恬静就好了。 不过——倘若晚晴真那么恬静,反倒可能又不会让叶晨那么着迷了吧。 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明明是个装着大叔灵魂的家伙,经常满嘴跑火车和说脏话,但却偏偏觉得她很可爱。 而且越是回头去想那些事,就越是觉得可爱。 孙思齐确实很神奇,但在叶晨看来,晚晴的各种行为简直比他还要神奇。 就像两个性格不同的精神病患者一样。 总觉得这俩人会很有共同语言的样子。 在她低头的时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 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能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直到不远处传来嘈杂的争吵声。 “你什么意思?这个位置是我的!” “又没写你名字。” “放了本书在这没看见?”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别人拿了没放回去的?再说,旁边那么空,你坐旁边不就行?” “坐旁边当然可以,但你的态度太差了!” “不是你先吵起来的?” “你是不是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伤害女生你不先道歉,还要和我争辩?” “我凭什么道歉啊,这么大个地方,凭什么你放本书就算占座了啊。” “我之前去吃饭了!而且你把我书都挪到那么边上去了,差点就弄丢了!” “那你别放这啊,而且这么大的个地方,你不能换位置坐?” “你是不是男人?说话这么咄咄逼人,而且还不道歉?” “妈的,谁咄咄逼人啊?” 争吵声让整个图书馆都热闹了起来,甚至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晚晴给吵醒了。 “谁啊……吵死了……” “……是李璇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叶晨小声说道,“好像是她做的不太对。” “什么情况……”晚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从叶晨大腿上爬了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搞什么呢?” “李璇确实有点不讲道理了……”毛叶媛压低了声音。 “我们去给他们解围吧,李璇她……可能只是在气头上,所以说的话那么不讲道理。”舒艺筠皱了皱眉头,“不管怎么样,吵起来总不太好看呀。” “她平时就这个态度好吧,还老说陈晓坏话呢。”毛叶媛撇了撇嘴,一副不愿意凑热闹的样子。 “哈……呼……都一个寝室的,过去看看吧。”晚晴又打了个哈欠,摇晃着站起身来,还没等叶晨跟着起来,众人就听到了一声十分清脆的响声。 “啪!” “你打女人?你要脸吗?你是男人吗!?”李璇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她捂着自己那张发面馒头似的胖脸,恨恨地看向眼前男生,歇斯底里的喊道。 “嗳嗳,动手就不好了啊。”晚晴扭着腰,身上发出‘咔咔’的关节声响,她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个比叶晨还矮些的男生肩膀,“兄弟,不应该啊。” “你是没看到她那副嘴脸,太恶心了,我不就把书挪到旁边坐下了吗,她和我说的时候,我也好好和她说了,而且旁边那么多位置,换个不行吗,我也说了我可以换个地方坐,她非要说我态度不好,要我道歉,神经病吧。” “嗯,确实有点。”晚晴嘴快的直接说了出来,站在对面的李璇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 叶晨干咳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笑还是悲伤,总之,她在咳嗽之后又低下了头去。 “是他态度不好的,他对待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态度那么差?一点都不像男人!” 晚晴怜悯的看了一下这位老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其实原本没把李璇往那种极端方向上去想,毕竟她觉得九十年代应该没有什么打拳的事儿,但却没想到这家伙领先了版本二十年。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把她的思想给掰回来。 “兄弟,你是男人吗?” “啊?” “如果刚才站在那的是我,你会不会态度比较好的立马道个歉呢?” “这……”他刚想说‘也不会’的时候,就被晚晴打断了。 “犹豫了就代表很有可能会道歉吧?” “算是吧。” “对待什么人都要公平啊,女孩子嘛,总是心灵脆弱一点的。” “我不道歉,凭什么要和这种泼妇道歉?”被骂了一通的男人这会儿却犟上了。 “没让你道歉那个,我是让你道歉打人的事儿,毕竟她没先动手吗不是,打人是你单方面的事情啊。” “这……” “不道歉也没事,就算两清了吧。”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下次别火气那么大了啊。” “……” “喂,别生气了啊!”晚晴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旁边躲了躲,“人嘛,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嗯,这事儿就这样吧。” “……”李璇皱着眉头,一副不肯息事宁人的样子。 “李璇,我们图书馆有规定可以放本书就占座的吗?” “……但也没说不行。” “但是,你也不能钻牛角尖啊,遇到事情各退一步就好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又不知道这种情况,不是有意的。”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那男生显然不想继续待着了,抱着自己带来的教科书转身就走。 李璇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也不是说不行,但不能总觉得自己就是对的吧。”等到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晚晴才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对人对物,可不能总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毛叶媛赶紧扯了扯晚晴的衣角。 李璇的脸色明显不好看,一副又打算大吵一架的模样。 “好了,别摆出那副白痴似的脸了,本就够难看了,温柔些,和善点不好吗?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就非得从其他地方找补优越感吧?” “喂喂!”毛叶媛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这么说不好吧?”舒艺筠也赶忙说道。 “没什么不好的啊,实话实说而已,走咯,吃饭去,你去不去?”晚晴看向脸色如同猪肝的李璇,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邀请道。 “你别闹了……走吧走吧,我们自己走。”叶晨赶忙把她拉了过来,免得等下矛盾升级了。 众人将晚晴连推带拉的扯出了图书馆,只留下一个被围观的李璇。 她终于像是爆发似的,尖叫着大吼了一声:“看什么看!” 四周瞬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 93.舍友之间的矛盾 “没问题吗这样说……再怎么也是室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去往食堂的路上,毛叶媛小声问道。 “什么怎么说?”晚晴一脸莫名其妙,“不是就事论事吗。” “就算她错了你也不能说得那么重呀。”舒艺筠叹了口气,“李璇看起来是很记仇的人……” “记仇?随便她呗,她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就继续那么做呗,我又没想改变她,你们当我是谁啊,我就纯粹是看不下去随便说两句而已。” “真稀奇。”叶晨的神色轻松,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在意晚晴说的那些话,“你竟然没有上升到‘女人都是这样’的高度啊。” “发泄的批话你也当真啊?” “……” “不过,确实大都如此啊,女人啊,就是太敏感,想太多了,麻不麻烦啊,要是在这个基础上,加个以自我为中心,那就看着更难受了,就像是看到别人在抽折断一截了的烟一样难受。” “这是什么比喻……” “晴儿不也是女人嘛。” “我不一样……哦,女人里也有像陈晓这样豪爽的,有话直说,这就很好嘛!” “但女孩子,天生就是敏感的呀。”舒艺筠摇了摇头,“像陈晓这样的反而少吧。” “敏感就敏感呗,看着难受了我高低得说两句,就是那路边的两条狗吵起来了,我路过都要踹两脚啊!” “但,她可能会报复你呀,或者使小绊子什么的。” “随她便呗,我还会怕女人?” “但是,小人难防呀。”毛叶媛抿了抿嘴唇,“我们都尽量不惹她的,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也见过类似这样的女生呢,发生矛盾了就会变得很麻烦。” “嗯,但是道歉的话,又显得更尴尬了……”舒艺筠叹了口气,“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 “随便吧。”晚晴完全是不在意的模样,“今天想吃点有汤的东西啊,但又不是很想吃汤面……” “那干脆不去食堂吃?”叶晨也不是很在意李璇的事情,“干脆我们去吃火锅吧?” “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吃火锅干嘛,太贵了。” “学校里好像有一家关东煮的小店,上次看到过——小梦,你记得吗?” “记得呀,在第二食堂那条路上,很小一家门面。” “那就去那边买吧,还能边走边吃。” 舒艺筠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头望了一眼,没看到李璇的身影后,就快步跟上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的晚晴她们。 …… 春城,曾经的伪满洲首都,在被占领期间内,受到了大量日本文化影响,所以在这里,也能见到一些本土化的日本料理。 关东煮这种相对平民化的东西,算是比较常见的一种。 在晚晴看来,这玩意儿和麻辣烫最大的区别大概也就是一个是汤是鲜而淡的,另一个则是麻而辣的。 至于放的食材,好像没什么区别,反正来来回回就那几样。 这家关东煮小店是一个小报亭改造而成的,除了放在大电饭锅与铁格子煮锅中的‘关东煮’之外,这里还有寿司与海苔饭团卖,但品种并不像关东煮那样多。 在天气愈发凉的深秋,最适合这种有热汤的食物。 靠近的时候,蒸腾的白气正在小店周围弥漫着,飘来一股淡淡的鲜香。 虽然是‘日式料理’,但在春城,其实也就只是普通的食物而已。 “寿司怎么卖的?” “火腿肠寿司一块钱一份。” “一份几个?” “三十个。” “哇,好多。” “还有加肉松和培根的,分别是一块二和一块五。”穿着白色围裙的老板娘微笑着介绍道,她的语速很慢,听起来让人感觉格外的舒缓。 “关东煮的种类好多啊……这个是什么?萝卜?” “嗯,对,那个是萝卜,味道很清甜的,要试试吗?” “不要了吧,我最讨厌白萝卜了……”叶晨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因为小时候老妈天天都做白萝卜炖汤是吧。” “对啊,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我们这个萝卜没有的。” “我要试试~”毛叶媛很有‘冒险精神’的举起了手,“嗯,来个白萝卜,嗯,这个是什么?” “那是鱼糕。” “贡丸没有了吗?” “丸子卖完了,赶明儿再来吧!”老板娘身后那个衣着单薄的装货男人抬头大喊道,他正坐在小马扎上,满头大汗地串着竹签。 廉价又便宜的关东煮很受学生欢迎,就在晚晴她们挑选的时候,又围上来了几个学生。 有些饭量小的,是当中饭吃,而有的则是饭后当点心吃。 很快,四人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每人的手中都捧着一个装了许多竹签的大塑料杯,还各拎着一个装了泡沫盒的小塑料袋。 一份寿司三十个,说起来很多,其实加在一起也就是一大份饭的量而已,顶多是里面的配料比较丰富。 “萝卜怎么样?”叶晨有些好奇地看着咬了一小口萝卜的毛叶媛,歪头问道。 “嗯……挺好吃的!要试试吗?” “不……还是算了吧。”叶晨回头喝了一口塑料杯里的清汤,“呼,这个汤很好喝啊。” “好像是用海带煮的。” “关东煮果然就需要海鲜汤来配啊。”晚晴美滋滋地往嘴里塞了一颗贡丸——她手上那个是最后一串,“偶尔吃一次也不错。” “而且也挺便宜的呢。” “寿司便宜,但关东煮,好像也不算便宜了呀。”舒艺筠没急着吃,只是拎着关东煮走在一旁,“我这一份花了三块钱。” “因为益生菌买的都是肉类的那种吧。” “今天特别想吃肉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关东煮的精髓其实是素菜啊!”晚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所谓的肉菜都是淀粉混肉末做的,肉味根本没多少。” “豆制品也不错吧?”毛叶媛拿起了一串正流淌着汁水的豆腐干,停下脚步咬了一小口,然后又快步跟上众人,十分享受的咀嚼了起来。 “嗯,豆腐干、鱼豆腐、冻豆腐什么的,都不错。”晚晴点了点头,“豆制品真是个好东西啊。” “好像豆制品就没有难吃的?” “是呀,而且最好吃的是臭豆腐!”舒艺筠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这里都没有臭豆腐卖的,最近的一家臭豆腐店要去超市旁边才有的卖——得出学校才行呢。” “对臭豆腐很执着啊。” “一个月不吃臭豆腐就会觉得很想念了呀。” “益生菌你放那么多辣椒,不辣吗?” “还好呀,不辣的,这种辣椒放多了只是香,不会变得更辣的呢。” “毛毛虫,你千万别信她的。” “我知道,会吃辣的人说的话一句也不能信……光是看着就觉得很辣了。” “真的还好啦。” “毛毛虫在吃辣这方面完全不行啊。”叶晨笑道。 “完全吃不来辣,但是又老想试试,没办法啦……”她无奈地笑道。 四人将图书馆里的事儿丢到了脑后,有说有笑的边走边吃。 偶尔这样吃一次午餐,似乎也让人觉得很有意思。 “我们这算是一边吃一边欣赏风景吗?” “当然算啊。” “下次去野餐怎么样?” “偷别人家的玉米在田里直接开烤?”晚晴斜睨着叶晨笑道。 “咳咳咳!” “下次说不准就被抓啦。” “到时候就登报了,大学生因为太饿偷路边的玉米吃……”舒艺筠也促狭地笑道。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晚晴忽然朝不远处的人打起了招呼:“喂,李璇!” 迎面走来的那个女生身子顿时有些僵硬,用一种十分不善的目光看向晚晴,她像是不屑理会她,却又想要讥讽几句,反倒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犹豫,五官也略显扭曲的纠在了一块儿。 “中饭吃了没?关东煮吃不吃?试试鱼糕吗?这个巨他妈好吃。”晚晴却是一副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直接将一串鱼糕捏在了手中。 看那模样,好像是在路上遇到了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失忆了?”毛叶媛甚至连这么离谱的念头都冒了出来。 “也没摔跤呀。”舒艺筠竟然还小声的凑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李璇冷冷地看着她。 “什么什么意思啊?” “……” “喏,尝尝看。”晚晴不由分说地将竹签塞到了她手里,“至于那么记仇吗,不就是实话实说而已吗,你那个臭毛病也是该改改啊。” “故意恶心我是吗。” “我有那么幼稚吗?”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行了,自己好歹也反省一下啊,你知不知道干出那种事来,让你看着特别像**啊。” 毛叶媛和舒艺筠相视一眼,都迈着小碎步躲到一旁的树荫下,免得被伤及无辜了。 “哎!别扔!花钱买的不能浪费啊,你不吃我自己吃。”晚晴又把那串鱼糕抢了回来,塞进自己嘴里,“不喜欢这个的话,要不要试试别的?嗯?” “……”李璇紧盯着她的眼睛,却感觉好像没有带上什么故意的讥讽,那双绿色的眸子在此时,看起来竟然是如此的真诚。 “试试?那家关东煮就在前面,好吃的话你自己可以去买。” 鬼使神差的,李璇拿起了一串海带,在那一瞬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的精神在此时有些错乱。 “原来你喜欢吃海带啊,早说嘛,那这两串都给你。”晚晴把剩下两串海带也一并塞进了她手里,“慢慢吃啊,回头见!” 等李璇反应过来的时候,伊已经带着其他女生走远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三串海带,好半天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有精神病?” 这大概是唯一能合理的解释了…… …… 94.完全就不痛不痒 夕阳刚才还高挂在空中,这会儿却阴云密布,变成了倾盆大雨。 还在社团活动室整理文章材料的晚晴,看着那被狂风吹到双面玻璃上的雨滴,有些走神的发了一会儿呆。 不过随着另一个人出声,她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还想着该回去了呢,看来要等等了。”金婷跟着望向窗外,托着腮帮轻轻叹了口气。 叶晨她们已经提前回寝室里去了,金婷是后面来的——是为了专门来交‘作业’的。 她写的比别人都多,看来这次乡下的旅途,给她带去了很多感悟。 又或者,在此之前就已经明白很多,只是这次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让许多灵感都能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蜻蜓写了很多啊,两千字?” “三千多吧。” “这么多。” “我很认真吧?” “你是最认真的了,比我还认真呢,我也就写了一千字。”晚晴将整理好的文章用夹子夹住,打算等空了就去复印一份。 如果有电脑的话,还可以录入到电脑里,然后打印出来,这样就可以统一纸张的大小了。 当然,这个无需着急,因为那是以后各种资料多了,需要整理成册时做的事儿。 “虽然文字也能让人很有画面感,但果然还是需要照片啊。”晚晴咂了咂嘴,起身将它们放进了旁边的柜子里。 “嗯,有照片会直观不少。” “我把大家写的内容提炼出来,总结成了这样几段话,蜻蜓你看看,当做我们第一次活动的总结或者开篇语怎么样?” “总结的话,应该再说得深入一点,作为开篇语倒是正好。” “那就作为开篇语吧,总结到时候再说,啊——真是佩服那帮能写小说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写那么多字的呢。” “不然怎么说是作家呢。” “算了吧……”晚晴倒是对此不屑一顾,主要是后来的网络小说作家,虽然挂着个作家头衔,也能写很多字,但写的东西基本都是废纸,越往后面,能看的书就越少。 晚晴虽然不写书,但她却也毫不客气地把后来的大多数人称为‘厕纸制造者’。 虽然让她写她也写不出来,但她就要是说,而且还一点都不害臊,觉得键盘侠这个称号还挺适合她的。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雨就飞快的小了,天空中的阴云被大风吹得散去,露出那轮橙红色的夕阳。 “雨停了。” “嗯,回去了。” “我也该回了。” “这个小小的活动室偶尔来坐一坐,感觉还挺不错。” “是吧,哈哈。” “嗯,很有氛围,就是冬天会很冷吧。” “目前看来是没有暖气的样子。”晚晴指了指桌上的编织袋,“记得把你饭带回去啊,待了快半小时了,都冷了吧?” “冷了就用锅子蒸一下吧,反正也只是些快餐。”金婷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四个铝饭盒,“你也该去吃晚餐了吧?” “晚餐啊,哦,对,让我带晚饭来着,她们的饭盒放哪了来着,我记得饭卡也放在一块儿……” “那我就先走了?” “好,有空就来活动室坐坐吧。” “会常来的。” 晚晴看着金婷从后门出去,转身就打开了旁边的柜子,找到了大家放在这里的铝制饭盒。 这并非平时在寝室里喊人带饭的饭盒,而是偶尔大家聚在活动室吃饭时会用上的饭盒。 所以整体看起来都还挺新,虽然看起来差不多,但仔细看还是略有区别。 比如晚晴和叶晨就是最简单的铝制饭盒,毛叶媛那个则是铁的,还有个防烫的铁柄。 而舒艺筠则是个玻璃饭盒,里面分成一格一格的,不用像其他人得用两个饭盒分别装饭菜。 至于陈晓的,那是个很大的旧饭盒,虽然里面没分割,但只要不介意汤汁混在饭里,同样可以将饭菜打在一块儿。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饭盒盖子凹下去了,有些盖不紧,所以每次她都得一手捧着饭盒,一手压着盖子走路。 ——不过今天不用带上她的饭盒,因为双休日她回家了,不在学校。 金婷嘛,倒是还没有饭盒放在这里。 作为大二学姐,还不住校,让她和众人在社团活动之外的时间,并没有太多交集。 晚晴拿起塑料袋,把四个人的饭盒都放了进去,然后抓起饭卡揣进口袋里,从外面锁住活动室的后门,就朝食堂走去。 这会儿店里没有客人,希露薇儿正十分认真地拼着一个高达模型,虽然速度不快,但没有任何重复和犹豫的动作,精准得如同机器一般。 哦,对,她本来就是机器嘛。 “希露薇儿,拜拜!” “再见,晚晴。”她头也不抬地回道。 晚晴严重怀疑她的头顶上是不是也装了个摄像头,不然为什么经常不抬头却能清楚的感知到周围的情况呢。 要不然兴许就是雷达或者红外扫描之类的玩意儿? 就这么想着,一路走到了一号食堂。 星期六的晚上,一号食堂里反倒没什么学生。 不管是有对象的,还是有朋友的,大都会选择出去吃。 也不是因为什么节日或者活动,很多时候可能就是追求个新鲜感。 “咋了,怎么今天还吃食堂呢?” “那不然呢?” “肘啊,请你们外头吃去啊,大晚上的,不喝酒啊?” “整整整!” 晚晴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帮男生站在门口看了两眼,然后转头就朝外面走去。 这种时候,学校里的小餐馆总是最热闹的。 当然,如果要喝酒的话,一般会去校外的饭馆吃。 虽说大学生已经可以喝酒了,但在校内喝总感觉不太痛快。 即使没步入社会,但很多人还是希望自己能像个社会人一样自由自在的。 这当然只是学生对未来的憧憬与幻想而已。 当个社会人,实际上可并不有趣。 晚晴选了个人少的窗口,简单粗暴的要了四份一模一样的菜。 想要种类丰富的话,可以换窗口打菜,也可以让食堂阿姨帮忙打一下旁边的菜。 但这些都太麻烦了。 如果只有两个人的饭菜,她倒是有心情这么搞一搞,但四人份的嘛……她只想赶紧打完饭菜走人。 “嗯?天怎么又黑了……太阳下山了?”晚晴疑惑着走出去了几步,暴雨就再次落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食堂,又看了一眼那就在不远处的一号宿舍,最终还是决定飞奔向前。 “妈的,这雨下的,和南方差不多啊……”她嘀咕着,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当然就算迈开了,这腿也没显得有多长就是了。 明明平时感觉一号宿舍距离不远,但今天却觉得这段路格外漫长,好不容易跑到宿舍楼里的时候,头发感觉已经快要湿透了。 “呼,到了……” 听到宿管室里传来的电视剧声,晚晴微微松了口气。 “怎么淋雨进来了?”宿管阿姨低头扒了口豆芽菜,皱眉看向晚晴,“赶紧回楼上擦擦,别着凉了。” “没事儿,就淋了一下。”晚晴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还是加快脚步朝楼上跑去。 四楼的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寝室就在眼前了。 然而,忽然隔壁那间寝室的房门猛然打开,晚晴一个没刹住车,直接撞了上去。 脑门和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了听着就痛的闷响。 “啊!没事吧没事吧?” 晚晴捂着脑袋抬头看了一眼:“是班长啊……” “没想到你突然就冲过来了……走廊里还是不要奔跑比较好呀。” 晚晴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饭盒,确定没撒出来后,才松了口气:“算了,没事。” “身上湿淋淋的,淋雨回来的?” “嗯,就几步路,从食堂那边跑过来的。” “哎……衣服湿了,没问题吗?” “怕什么,一晚上就干了。” “……还没开暖气呢。” “对哦,我穿的好像是棉袄……” “还是注意一点啊,快入冬的雨可不能随便淋啊,小心着凉。” “放心吧,没事。”晚晴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她的关心,又飞快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寝室房门。 然而,却并不是一群迎接她的欢呼声。 寝室里,似乎比平日更加沉闷…… “人呢人呢?” “啊……你回来了。”坐在长桌上的叶晨有些尴尬地看向晚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身旁的那张床铺。 “干嘛?”她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李璇躺在床上,装作没看见她。 “李璇你在啊,今天真难得,不回家吗?” “哪来的落汤鸡。” “哈哈,淋了点雨,你吃晚饭了没?” 李璇看着裤腿上沾着泥点的晚晴,一副嫌弃的模样,往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吃饭记得去食堂打啊,去晚了说不定没了,哦,不过今天人少。” 晚晴对于她的阴阳怪气完全不痛不痒,拎着袋子径直走向了长桌:“吃吧吃吧,我得先把衣服换了。” “头发也得擦干啊。” “废话。”女孩子淋雨容易感冒,主要就是因为头发长,不容易干。 “快冬天了还淋雨,脑子正常的都不会那么干。”李璇的声音又冷不丁的响了起来。 当看到晚晴看向她的时候,她还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头颅。 “确实,刚才我傻哔了,就应该直接回食堂啊,哎,太他妈蠢了。” “……” …… 95.霜降日的雨夹雪 1997年10月23日。 温暖了大半个月的春城,终于迎来了一场裹挟着寒风的雨夹雪。 上午的时候,还留着昨日余热,但到了下午,气温就开始骤降。 还逞强着不穿棉袄的学生,走在路上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打起了喷嚏。 “好了,同学们,下课。”台上的老师收拾起教具,转身朝门外走去。 教室里的学生零零散散的站起身来,到处都是桌椅碰撞的声响。 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抬头往窗外望去。 “没雪啊。” “毕竟今天是雨夹雪嘛。” “暖气怎么还不来啊。” “后天才开始统一供暖呢。”陈晓十分大幅度的舒展着身体,像是在做着什么热身运动,“今儿啊就凑合睡吧。” “希望今天晚上睡得着……” “棉被够厚吗?”叶晨担心了起来。 “干脆睡一起?” “一张床挤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了吧……” “哼哼,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晚晴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晚上别踢被子就好了……”叶晨撇了撇嘴。 距离上次和李璇发生矛盾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星期,刚开始的时候,整个寝室氛围都很奇怪。 因为她总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上针对晚晴,还在言语上阴阳怪气。 但渐渐的,大家也就都习惯了,不仅因为晚晴本人毫不在意,更有个陈晓还经常接她的话开玩笑,让那原本充满火药味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于是,大家就又重新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411寝室另外的女生都不是像李璇那样的人。 否则就会变成林宿梦寝室那样,各种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了。 “外面还在下雨呢。”舒艺筠趴在窗边,一副不想出去的模样,“好冷呀……” “要不我们去社团活动室?”晚晴歪头问道,教学楼距离寝室得走十分钟的路,但到社团活动室只要三分钟左右就能到。 “啊,星期四最麻烦了,下午还有一堂课,但却偏偏不是午休结束就开始的,还要等到别人第一堂课结束才轮到我们啊。”叶晨咕哝着抱怨道,“不然现在就可以回寝室休息了。” 无需担心回寝室总会遇到臭着张脸的李璇。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觉到寡不敌众,所以很多时候为了面子,都会选择去图书馆里自习。 而且还是去比较新但也比较远的第二图书馆…… “先去活动室吧,今天在那边吃饭好了,活动室好歹还有火盆可以烤火呢。” “对哦!”叶晨顿时兴奋了起来,“买来还没怎么用过呢,就上次试了一次。” “毕竟最近几天都还挺暖和的啊。”晚晴顺手将桌上的书本夹在腋下,又将水笔塞进口袋里,率先朝教室外跑去,“今天走得最慢的负责打饭啊!” “自己定规则却自己先跑,太猥琐了吧!” “美少女怎么能说猥琐呢!”已经狂奔到教室门口的晚晴不满地嚷道,“顶多说狡猾,这样才显得可爱嘛!” “你才不可爱呢!” “那可能是我的帅气掩盖了我的可爱吧。” “你能省省不……” “哎呀呀呀,你俩也每天都这闹腾呢,要哪天不闹腾了,我们怕是都不习惯了。” “她俩从高中的时候就这么闹腾了。”毛叶媛最近也有点染上一些北方口音,特别是在接陈晓说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的模仿一下——俗称带偏了。 “姐妹一块儿上学真好啊。” “不用羡慕,喏,今天我将我妹妹借给你们用了!” “喂喂喂!借是什么意思啊!” 五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闹着,走出了教学楼。 北方的房子,墙壁都是很厚实的,即使不开暖气,只要紧闭门窗,里面依然会比外面的温度高上许多。 而在南方,有时候反而会出现家里比外面还冷的情况。 “呼呀,真的好冷。” “益生菌,你的棉袄在南方还够用,到北方就有点单薄了吧?” “嗯,这会儿还能穿,再过阵子到零下十几二十度,那就完全不顶事儿了。” “我爸妈的钱才刚寄过来,还没来得及去买啦。” 90年代,银行卡还没有普及,大多数人用的都还是存折,虽然自己去存取也还算方便,但想要转账给别人可就不行了。 所以寄钱仍旧是一种很常用的方式。 一张小小的邮票贴在单薄的信封上,将父母省出来的钱寄到学校。 当然,钱不可能装在信封里,寄来的都是汇款单,拿到之后去最近的邮政局兑换出来就可以了,和支票差不多,不同的地方是并不需要密码,只要带着身份证填写好正确的信息就可以领出来了。 “我家里也给我寄钱来了。”毛叶媛朝手心里呼了口热气,然后用力搓了搓,“虽然有羽绒服了,但还是得买点保暖的东西呢……” “棉裤得买,最好买个大号的裤子罩在外头,怕羽绒服弄脏的话,还得在外头套个薄大褂,围巾是必须的,风大的时候还得整个面罩,不然那玩意儿能把你脸皮都刮破了。” “北方的冬天啊……”叶晨挤在了晚晴身旁,“真是又期待又紧张啊。” “冻死人的破天气有啥好期待的。”陈晓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还是南方好,冬天也不冷。” “……还是冷的,而且是湿冷湿冷。”舒艺筠轻声说道。 “对,就感觉墙壁都是湿的。”毛叶媛用力点头,“而且我们那的墙壁还没那么厚,也没有暖气……” “室内十来度总有吧?” “哪有,有时候室内才两三度呢。” “那屋子里头是够冷的。”陈晓扭了扭脖子,“我们这儿好歹有暖气,热的时候能到二十来度,冷的时候也有十七八度,以前的时候,厂子边上的楼里都特暖和,记得我小时候有次拿温度计测,屋里都有二十五六度了呢!这两年不行,供暖越来越差了,不能再穿个短袖在屋里跑了。” “竟然可以在冬天那么暖和?”毛叶媛一脸惊讶。 “是啊,不过是以前了……当然,比起你们南方,现在也还是暖和的,好歹有十七八度呢,暖气足的话,上个二十度也正常。” 没聊几句,活动室就近在眼前了。 玩具店里有些冷清,希露薇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像是人偶似的望着那冰冷的雨,一动不动。 “希露薇儿!”晚晴用力挥了挥手,“喂,喂?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 “是不是没吃中饭饿着了?”舒艺筠也抿嘴笑着开起了玩笑。 因为经常会来活动室,所以大家和这位开玩具店的美少女已经很熟悉了。 只不过她偶尔会蹦出几句奇怪的话来,除了晚晴能听懂、叶晨稍微能听明白一点之外,其他人都完全摸不着头脑。 “还是没连接上呢。”希露薇儿蹙着眉头轻叹了口气,这才看向晚晴她们,“你们来了呀,欢迎。” “今天还是打扰啦。”毛叶媛很有礼貌的说道。 “没关系,反正也没生意。” “吃过了没?” “充过电了。” “每个月电费不好说啊。” “节能模式的话消耗很少。” 这就是晚晴和希露薇儿的日常对话,其他人压根就没有往什么人工智能机器人的方向上去想。 只当这是个把吃饭比作充电的玩笑话而已。 “好,那么,谁去打饭?”晚晴忽然话锋一转,回头看向了其他女孩子们。 “起码得有三个人去,不然不方便拿。” “还是石头剪刀布吧?” “黑白配怎么样?” “那就黑白配。” “来吧——今天我一定会赢!” “我都连去好几次了,倒是晨儿这几次都撞大运。” “这也是实力懂不懂啊。” “切,这次你肯定得去食堂打饭了。” “哈哈,我也连续两次没去了。” “来吧!” “黑——白——配!” “我日,你他妈开挂了吧?” “嘿嘿,厉不厉害。” “不过陈晓这次没逃过,你们剩下的再来吧,看看是谁跟我们去打饭。” “黑白配!” “看来是我呢……”舒艺筠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走啦,早去早回。” “嗯呀。” 遗憾只持续了几秒钟,毕竟不是一个人单独去打饭,好歹还是有另外俩人一块儿陪着,倒也不用太担心路上会觉得无聊。 这里距离一号食堂和二号食堂的路程都差不多,兴许是二号食堂稍近一些,但毕竟已经习惯了在一号食堂吃饭,所以每次大家都还是朝一号食堂那边走。 深秋的校园,到处都是黄叶与枯枝,不少树看起来都已经光秃秃的了,冬天真的已经愈发近了。 “嘟嘟——”晚晴口袋里揣着的传呼机忽然响了起来,这玩意儿在很多时候都单纯被拿来当电子钟用,偶尔才能接到一两条父亲发来的消息,无非就是关于近况的询问而已。 收到这种短信,晚晴一般就会回个电话过去,要是那边忙着没法接的话,便打到转接台,给他的传呼机发条短信留言。 但这次,却并非父亲发来的信息。 “号码有点眼熟啊,‘晚晴,信件已经寄出了一个星期,是否已经到了你那里’?”晚晴一字一顿地念着,“咦,今予的短信?” “是什么呀?” “高中时很好的朋友。” “信?” “嗯,说起来,我们寝室的邮箱在哪里啊?” “就在楼下,晚晴没注意到过吗?” “没收过信呢还,那我等下顺便去看看信寄到了没。”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传呼机上那行留言短信是如此的温暖,却又是那样的遥远…… …… 96.赵今予寄来的信 (一)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也比平常的雨要更清脆几分。 偶尔有几许雨水被风吹着拍在脸上,让人感觉像是一粒粒冰冷的碎石子。 晚晴呼着白气,快步走到了宿舍楼下,信箱其实就在宿管室旁边,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反倒让人没什么印象呢。 “老师,老师?”晚晴看了一眼信箱上的小铜锁,便扭头转向了宿管室,“老师你有411寝室的信箱钥匙吗?” “叫啥名字?” “名字?哦……晚晴。” 宿管老师便翻开名单册,在上面找到了她的名字,轻轻点了点头,直接拿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 她在那一把把小锁里翻了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了属于411寝的那把。 随着钥匙转动,铜锁发出‘咔嚓’的轻响,晚晴迫不及待地伸手拉开信箱,里面正安静地躺着一封纯白色的信件。 宿管老师取出信件,确定是晚晴的之后,才递给了她。 这封信沉甸甸的,很厚实,感觉里面好像装满了信纸。 晚晴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信封,思绪不禁飘到了一年之前。 其实仔细想想,暑假的分别也才过去没几个月而已。 但却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了。 晚晴又想起自己还是男人的时候,送外卖送到了赵今予工作的地方。 时隔多年再见面,依旧能从她脸上看出高中时的痕迹,但那时候,二人却形同陌路。 没想到重活一次,却能和她成为关系如此亲近的朋友。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缘分,亦或者……命运? “晚晴——好了吗?”风吹着雨点拍在舒艺筠的脸上,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来了。”晚晴将信封揣进口袋里,撑着伞快步朝她们走去。 不过,人总是会交到新朋友的啊…… ——晚晴想。 …… (二) 社团活动室里,雨点‘啪嗒啪嗒’地敲打在窗户上,像是从远方飘来的透明沙尘。 窗户的边角开了一道缝隙,火盆里放了几个木炭,正在缓缓燃烧着。 叶晨坐在火盆前,微微伸着双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呼,真暖和……” “哈哈哈……明儿就有暖气了,比这可暖和多了。” “可是我们社团活动室根本没暖气啊……”叶晨把脚也抬了起来,想要烘得暖和些,可惜隔着厚实的鞋底,这炭火的温暖似乎很难渗透进去。 “哈?咋可能?” “学校的商店也是有暖气的吗?”舒艺筠问。 “嗯啊,不然冬天咋在店里吃饭啊。” “可是我们这确实没看见暖气片啊,寝室里有,但这里没有。” “也是……兴许这原本就只是个仓库,没打算拿来给人开店,于是就没接暖气管吧。” “嘿咿咻~晨儿挤一挤,把你身上的热量传给我一点吧,好冷好冷。” “毛毛虫是怕冷的体质吗?你的羽绒服还挺保暖的吧?” “但是,脚好冷。” “那好像没什么办法……” “把鞋子脱了烤火会暖和点吗?” “只会更冷吧……” “试试嘛,感觉下雨天,鞋子也有些潮哒哒的。” “潮哒哒是啥意思?”翘着二郎腿的陈晓有些疑惑。 “潮湿的……意思吧,北方没有这种说法吗?” “没有啊,不过听起来还挺可爱的,哈哈,潮哒哒……?” “咳咳!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感觉特别让人不好意思呢……”毛叶媛小脸微红地咕哝了一声。 正聊着呢,连接着玩具店的移门忽然被拉开了。 希露薇儿怀里抱着一大把橘子,步履轻盈的走了进来,然后‘哗啦’地将它们全散放在了桌子上。 “橘子?” “有个好心的大叔送了我一大袋,分一部分给你们。”希露薇儿又弯下腰,将橘子一个又一个的在桌子上码放整齐,“感谢我吧。” 叶晨刚要脱口而出的谢谢,顿时又被她咽回了肚子里。 “感谢!”陈晓大大咧咧地笑道,丝毫不觉得尴尬,从这一点上来讲,她和晚晴还真是有点相像。 “谢谢薇儿呀。” “啊……嗯……”叶晨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大概是在说‘谢谢’,“啊,对了,薇儿,我们这里……有暖气吗?” “没有。” “果然没有啊……” “但是有煤炉。” “那玩意儿还得安烟筒吧,不嫌麻烦吗?”陈晓晃着翘起的二郎腿问道。 希露薇儿歪头看着陈晓:“还要装烟筒?” “……” 看来AI也会有资料缺失啊…… …… (三) 聊胜于无的火盆被推到了墙角,任由它慢慢散发着热气。 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让下着雨的窗外显得更加朦胧模糊。 终于吃好饭也洗好饭盒了的晚晴,郑重地坐在桌前,慢慢地将那封厚实的信拆开。 然后…… 里面又是一个信封。 大概只是为了避免破损。 晚晴这样想着,又将信封拆开,映入眼帘的,是又……一个信封。 “搞俄罗斯套娃呢……”她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今予写了什么?” “还没拆出信来。”晚晴瞥了一眼叶晨,继续不紧不慢地用小刀将信封拆开。 “这个橘子有点酸……”舒艺筠的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呼……好酸!” “酸吗?”毛叶媛拿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是有点,不过这样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呀!” “毛毛虫你不就喜欢吃酸的吗。” “看来毛毛虫以后会生儿子啊。” “为什么是儿子?”正在拆信封的晚晴忍不住插了一嘴。 陈晓大笑了起来:“因为酸儿辣女嘛!” “……那益生菌以后就生女儿咯?” 晚晴听着身边女孩子们的闲聊,总算是将真正的信拆了出来。 之所以鼓鼓囊囊,倒不是塞了很多信纸,而是因为放了很多照片。 每张照片里都有赵今予,只不过有时候是整个人入镜,有时候就只入镜一只手,或者半张小脸。 “东北的冬天有多冷你们知道不。” “呜哇!太酸啦!” “有多冷?”叶晨低头剥着橘子,随口问道。 “但是酸酸的吃起来才上瘾嘛。” “是有点……上瘾,就怕等下牙齿发酸啦。” “小心上火咯!”陈晓捧起一个橘子,在手里把玩了起来,“真正的北方冬天,有时候出个门,脸都能被风刮破了。” “听说连橘子上一条条白色的部分吃就不会上火啦。” 舒艺筠努力吞下了一瓣橘子,又惊讶又好奇地问道:“脸……也能被风刮破吗?” 晚晴将照片放在一旁,把折好的信纸慢慢摊开。 「晴儿、晨儿,见字如面……」 “那当然!” “是风里有砂砾或者尖锐的小石块,把脸划破了吗?” “不,就只是风刮的。” “北风如刀啊,说起来,我原本还以为这是形容词来着。” “哈哈,那可不是形容词,那风,可真就是和刀子似的。” “哼哼哼……唔……够不到……” “毛毛虫要橘子?” “嗯,我要那个最大的!” “给……” 「大学生活已经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你们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这边还是很热——寄信的时候,有三十多度呢。」 “你们知道是为啥不?” “嗯……” “哦,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看来毛毛虫是整明白了?” “嗯!是因为水分快速流失,皮肤太干然后就裂开了吧!” “哎——对!” “我聪明吧!” “聪明的很啊。” “……教科书里的内容啊。” “叶晨,我们还是不能将书本知识用到生活上来呢。” “切,毛毛虫只是碰巧想到了而已……” 「天气好热,开着风扇也一直流汗,寝室里没有空调,北方是不是特别凉快,应该都要穿长袖了吧? 「要是父亲可以让我自己选择的话,说不定我会选择和你们一起去北方读大学呢……一定是个很新奇的体验——S市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如果不是我坚持要住校的话,可能都会感觉没有多少上大学的新奇感呢。」 “所以,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出门可千万记得戴个面罩,起码得戴个口罩。” “特别是晨儿和晴儿这样皮肤超嫩的,更要注意了哦?” “毛毛虫的皮肤也很嫩嘛。” “……呜,就我皮肤最差了。” “噗,益生菌不要妄自菲薄啊!” “但是你们看,我又长痘痘了,明明天气那么冷,还长痘痘……” “最近睡得太迟了吧?” “明明我都是第一个睡的呀。” “也是哦……” “啪!” “橘子掉下去了……” “在晴儿脚边。” “晴儿晴儿,捡一下。” “哦。” “啊,拆开了?我看看写了什么……” “我也要看~今予有没有提到我呀!” “我看看,好像没有……” “呜,也是,毕竟我和她没那么熟悉呢……” 「你们四人在一起相处的怎么样,依旧还是那么愉快吗?如果有了新朋友,也别忘记老朋友呢,被冷落的话是会伤心的吧?」 “哦,好像提到了……” “没看到我的名字呀。” “嗯……一起提到的。” “陈晓,面罩一般是买什么样的,毛线的吗?” “对,一般就是毛线的,能整个防风的那就更好。” “晚晴,下一页下一页!” “急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哗啦。” 「我也交到了很多朋友,总感觉朋友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呢。 「而且总感觉在大学交的朋友,没有那么亲近。 「你们……有想我吗?」 …… 97.阳光下的冷空气 (一) 没有暖气的夜晚。 窗外的雨雪如同冰碴子般敲打着屋檐。 这是二十四号的夜晚,明天就要开始供暖了。 才十月底,就冷到了零下两度,对于南方来的学生而言,实在是一种格外新奇的体验。 要知道,南方起码得到十二月份才会这么冷,而且一年的最低温度基本也就是零下二三度了。 可在北方,这才只不过是降温的开始而已。 有了昨日的经验,今天毛叶媛和舒艺筠就挤在了一块儿,至于陈晓和李璇,因为明天后天就是双休日,所以今天的课上完她们就回去了。 明明只是少了两个人,却让这不算大的寝室变得空荡了许多。 “你们下铺怎么样,冷不冷?”叶晨将双手缩进了棉花被里,微微侧身朝下方问道。 “我们盖了两层棉被。”毛叶媛忽然仰头打了个喷嚏,“啊啾!!呼,起码比昨天好多了……” “明天就有暖气了,说不定我们盖的被子还会觉得热呢。” “暖气也不至于暖和到那种程度吧……” “别乱动啊你。”蜷缩在被窝里的晚晴不满地嚷道,“热气都被你散出去了。” “我就翻个身好不……” “冷死了。” “那你抱着我就不冷了嘛。” “谁要抱你啊,一边玩儿去。” “切!” “干嘛啊你,平躺着行不行,你这样睡中间有空隙的。” “我才不要挨着你睡呢。” “……闹别扭的幼稚小屁孩。” “明明就是你好不。” “外面好冷。”舒艺筠轻声咕哝道,“我想起来上厕所……” “好巧,我也想上厕所。”毛叶媛尴尬的扯了下嘴角,“但是,不想起来呀。” “好不容易积攒的困意,起来的话说不定就又清醒了。” “但是不上厕所的话又睡不着……” “那就起床上个呗。”晚晴伸出白皙的藕臂,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草,你们说的我都想上厕所了。” “那就一起上厕所?” “……小学生吗你们。” “下铺还好了,我们上铺想要起床,那可是双份的痛苦啊。”叶晨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小电风扇,“现在感觉看着电风扇就觉得冷……” “叶晨,帮我上一下厕所吧。” “我怎么帮你上啊!” “放一个黑洞在身旁,然后把它的出口放在厕所里?”毛叶媛想到了科幻的解决办法。 “那怕是连人一起吸进去粉碎了啊。” “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喝了,然后再吐到厕所里就行,多方便。” “噫——你这个人好恶心。” “噗,确实有点恶心……” “还是早点睡吧,时间越晚就越冷呢。”毛叶媛打了个哈欠,“今天陈晓不在,没有呼噜声了……” “终于可以更好睡了?” “不是啦,反倒有点睡不着了……” “习惯还真是可怕啊。” …… (二) 昨夜不知闲聊到了几点,甚至连什么时候睡着的,晚晴都不记得了。 甚至她感觉自己睡着了都还在梦里闲聊,以至于这会儿清醒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 就像是以为自己写作业写到天亮,结果四周的一切如油画般开始融化,醒来后才发现,那竟然只是一场梦。 大脑就像是在几个平行时空里来回穿梭了一遍似的,让人感到思绪格外混乱。 被窝外面已经冷得像是冰箱里一样,刚伸出手去的晚晴,又飞快将手缩了回来。 可是这会儿又尿急的厉害,让她不得不再次鼓起勇气从床上起来。 她哆哆嗦嗦地从梯子上下来,一不留神,一脚踩在了下铺的床上,然后就传来了一声毛叶媛的闷哼。 “唔……!”她泪眼婆娑的睁开眼睛,一副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打了的委屈模样,“疼……什么东西……” “啊,咳咳咳,不小心踩到了!”晚晴干咳了两声,飞快套上自己的棉拖鞋,强忍着毛衣的冰冷,硬生生地将它往自己身上套。 冬天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穿衣服了。 虽然穿上衣服会很暖和。 但穿衣服的过程却很难受。 特别是有些干燥的时候,还会噼里啪啦地弹起一阵静电。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也不知道究竟已是几点。 别以为天黑着就还早,北方的冬天,太阳出来要比南方更晚一些。 最迟的时候,甚至可能七点时太阳才刚刚升起。 “咕噜咕噜咕噜——”寝室里忽然传出水在管道里流淌的声音,整栋楼似乎都在跟着发出共鸣。 “唔……怎么了……”还揉着自己大腿的毛叶媛顿时紧张了起来,“哪里的水管爆开了吗?” “……爆成这样那也太夸张了吧,哦,是不是暖起来了?陈晓说暖气一般是早上就开始供应了的。” “来了?” “嗯,现在应该是先进水,估计过一会儿屋子里就暖和起来了。” “太好啦,终于有暖气了,我昨天都冷得没睡着呢。” “怎么了,你俩贴一起睡还冷吗?” “益生菌身上也不暖和……” “哈哈,叶晨那家伙身上倒是挺暖和的,我冷了就直接抱着她睡,可惜肉少了点,抱着不是很舒服。” 睡在上铺的叶晨根本没听见晚晴的话,她的嘴角浮现出微笑,还沉浸在美妙的梦中呢。 在北方,当开始供暖的日子到来了,就意味着天气要越来越冷了。 而暖气,则让屋子里和屋子外,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过,在屋子里彻底暖和之前,晚晴还是得先上个厕所。 这种时候就开始庆幸寝室厕所用的不是马桶,而是蹲厕了。 冬天的马桶,那可真是完全坐不下去,那玩意儿冷得简直像个冰块似的。 天太冷,就连刷牙洗脸都随便糊弄一下。 自来水也就是勉强还能流动,要是多放一会儿,说不准就都要结冰了。 不过,这样冰冷的水,确实能让人迅速清醒过来。 屋子里还是能听到轻微的水流声,但已经不像刚才那般吵闹了。 走到墙边,能感受到固定在墙上的铸铁暖气片正缓缓散发出热气。 实际上当然不是里面装了个电扇在往外吹热风,而是暖气片加热了周围的空气,和周围还没被热到的地方相比要暖和许多,所以才让人清晰的感觉到热气正在弥漫。 “毛毛虫,起了?” “嗯呀,被踩了那一脚根本睡不着啦。” “益生菌和叶晨都没被吵醒啊。” “我醒啦……但是再睡会儿……”舒艺筠闭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回着话,翻了个身,把自己像是寿司似的卷了起来。 “那毛毛虫我们等下去食堂打早餐吧?免得房间热起来了走不出去。” “还真有那个可能呢……那就趁着还出得去的时候赶紧出门吧,对了,要不买点泡面回来?今天就待在寝室里好好享受一下北方供暖的感觉?” “行啊。” 待毛叶媛匆匆忙忙的洗漱好,晚晴就和她一块儿出了门。 这会儿惨白色的太阳已经升起,明明还算明亮,但照在身上却感觉没什么温度。 晚晴站在宿舍楼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像是去冷库里吸了一口凉气一样。” “但是,意外的好像不算特别冷?” “是因为我们适应了吧?或者温度回升了。” “可能……空气没那么潮湿吧,感觉冷气都被挡在衣服外面了,没有渗透进来。” “哦,那倒是挺有可能的。” “不知道今天早上食堂供应什么呢~” “希望有牛肉包吃。” “好像就碰到过一次?” “我们去食堂吃早餐的次数也少啊。” “也是呢……” …… (三) 当叶晨醒来的时候,感觉屋子里意外的暖和,就好像又回到了初秋的时候一样。 她毫不费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拿起了搭在床板上的那件外套。 “哟,醒了啊,怎么样,暖和不?” “暖和?哦……咦,奇怪,我就说怎么套个外套就行了,一点都不冷,甚至……还有点热。” “因为已经开始供暖了啊。” “这就是暖气吗?虽然知道原理,但还是感觉好神奇啊。” “哈哈,不过,你去外面的时候会比平常去外面感觉更冷。” “我懂我懂,就和夏天一样,不开空调的话,感觉外面还凉快点,但如果开了空调,那就感觉外面完全是个大蒸笼了。” “嗯,洗漱一下吧,我们在等你一起吃早饭呢。” “等我干嘛啊,你们先吃就好了。” “没事,反正有暖气,也不怕那么快冷掉。” “今天早上有什么?” “粥和锅贴,还有锅巴和大饼。” “哦……咦,暖气片上这是……” “那是牛奶。”晚晴顺手拿起一盒牛奶在手里掂了掂,“我们想试试可不可以把牛奶放在上面加热,这样就可以喝到温牛奶了。” “噫,我听陈晓说,很多人住寝室,都是把袜子什么的丢暖气片上烘干的,还有这个东西……你们擦过了没啊。” “怕什么,又不是直接吃牛奶盒。” “之前你们出去买早餐的时候我擦过啦。”舒艺筠笑着说道,“不过,看着还是有点脏,有些地方感觉还生锈了——所以牛奶热了吗?” “还没呢,应该要再等一会儿。” “这样每天都可以热牛奶喝了哦?那我每个月的次数可不能浪费了,专门拿来换牛奶去……” “咦……水好像也有点温热的哦?”盥洗室里的叶晨惊喜地喊道,“啊……冷了……这是受到暖气管影响的原因吧?暖气还真好用诶,以后说不定可以用热水洗漱了?” “说不准还真可以呢!” …… 98.颓废在了暖气里 (一) 贴在寝室墙壁上的旧温度计已经攀升到了二十一度,和零下好几度的室外相比,这里温暖得简直如同春天。 到了冬天,似乎所有的烟囱都开始吞吐起了黑烟,最近的是学校锅炉房的烟囱,远些的,则是电力轧钢厂的烟囱。 整座春城的天空都因此变得有些泛黄,在空气中飞散的埃尘似乎也比往日多了不少。 晚晴稍微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顿时迎面吹来一阵带着煤烟味道的冷风。 九十年代的北方冬天,空气质量就别想多好了。 这会儿的管理不统一,环境整治也不到位,屋子里倒是大多已经又暖和又舒服了,但空气质量却是一年比一年差。 特别是到了冬天要大量烧煤的时候。 电厂要用煤炭发电,锅炉房要用煤炭烧水,还有很多人自己家中要用煤炉煮饭做菜…… 哪怕春城并非一座资源城市,但毕竟地处北方。 对于整个北方而言,煤矿这种资源实在是太容易获取了,使用起来还很方便,所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干脆利索的烧煤就行。 至于烧出来的烟,只要通过那一个个大烟囱往外排就行。 可烧煤却很容易对空气造成污染。 像春城这样天空泛黄的城市已经算是污染不严重的了,有些城市一到了冬天,整天就都是灰蒙蒙的,除非下过雨后又天晴,否则几乎不会有什么澄澈晴朗的天气。 “哇,好冷,晚晴快关窗呀!” “外面一股烟味……”叶晨咳嗽了两声,“感觉像是一万个老爸在窗外抽烟……” “这大烟囱可比抽烟过瘾多了……”晚晴戏谑着揶揄了一句,关上窗坐回到了寝室的长桌前。 彩电里正播放着本地的乡村情景剧,叶晨歪头看着,胡乱地将扑克牌收拢起来,十分潦草地洗了洗。 “我来洗吧,叶晨完全看入迷了呢。” “没……没有,感觉怪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想看下去。” “虽然土,但也真实?”毛叶媛麻利地洗着牌,歪头问道。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不是对剧情感兴趣,主要是对里面展现出来的生活感兴趣。” “不愧是我们乡土人文研究社的社员,看个电视剧也能下意识的研究起来啊。”晚晴竖起了大拇指,虽然是夸赞,但总让叶晨感觉她是在阴阳怪气。 “牛奶应该热了吧?”舒艺筠抬头看了一眼暖气片上的几盒牛奶,“放久了会不会把盒子烫破呀?” “应该不会吧,要是能烫破,那把袜子放在暖气片上晾一晚,岂不是第二天就多好几个洞了?” “也是哦。” 刚坐下来的晚晴实在懒得起身,就硬是伸长了手臂,将暖气片上放着的牛奶抓了起来。 “热乎乎的,感觉肯定很好喝。”她将两盒牛奶焐在了脸上,一脸享受地说道,“有暖气的屋子实在太舒服了,感觉根本不想出门了啊。” “是呀,还好今天不用上课……” …… (二) 酒精炉正摇曳着火光,小锅里正在炖煮着清汤火锅。 底料是方便面的调料包,煮着的这是掰成小块的玉米和方便面。 很简单的食物,但在这温暖的房间里,却让人有一种格外幸福的感觉。 晚晴伸出筷子,从‘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小火锅里捞了点面条放在铝饭盒里,悠闲地嗦上了一口。 老实说,这么吃速度实在太慢,效率也实在太低,但这会儿的关键主要不是填饱肚子,而是体验生活的情.趣嘛。 显像管的电视机虽然色彩艳丽,但如果凑得太近,或者看久了,多少会觉得眼睛疼,所以往往很多时候,开着电视听声音,偶尔看一下画面,才是最‘正确’的用法。 “还有别的吃的吗?”叶晨看了一眼手里的牌,“三个五带一对。” “别的?火腿肠要不?” “其他的没有了吗?有面包吗?或者饼干?” “面包有的吧。”毛叶媛低头从袋子里拿出了个用油纸包裹着的硬面包,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嗯……就是有点硬。” “哦,差点忘了,这个用来蘸汤吃正好啊。” “诶——我想吃豆沙面包。” “要求太多了吧你,想吃自己买去。” “外面冷死了,不想出去。” “你今天根本就没出去过吧?” “刚才开窗的时候就感觉冷气进来了啊。” “这个罐头也是你们早上买的吗?”舒艺筠咬着牛奶的吸管,将一个沉甸甸的罐头拿了起来,“鱼罐头?” “油浸鱼罐头,差点把这个忘了。”晚晴顿时眼睛一亮,“快拆开来吃吧,这玩意儿可是今天买的最贵的。” “多少?” “六块钱一盒。” “六块?”叶晨瞪大了眼睛,“就这么一点?都够我们两个吃两餐了吧!” “所以,试试看味道啊,今天难得奢侈一下嘛。” “今天钱是我付哒!所以我要多吃一条鱼!” “你好意思嘛,蹭毛毛虫的生活费。” “那有什么,是吧,毛毛虫,咱俩啥关系啊对不。” “对~!” 油浸鱼罐头虽然是冷的,但毕竟屋子里的温度高,所以里面的油脂也并未凝固。 “闻起来就很香呢。”舒艺筠深吸了一口气,“我还从没吃过罐头。” “有刺吗?” “没有吧,就算有也软了,你直接吃就行。” “不可能吧……一点刺都没有?” “应该是没有的,最多有大刺,骨架之类的。” “唔……” “怎么样?” “冷的,但还挺鲜,要是热的就更好了。” “那要不放暖气片上加热一会儿?” “你当暖气片是万能的啊……” “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得加热多久啊,我现在就想吃……” “给你馋的,真是。” “放汤里怎么样?”毛叶媛提议道。 “不行,放汤里这个就不好吃了。” “要不直接放酒精炉上加热一下?反正锅里的面和玉米都熟了。” “也行,酒精炉烧开水慢点,加热个罐头应该没问题。” “嗯嗯,快加热一下试试!” “刚才打到哪里了来着?”毛叶媛抓起了自己面前的牌,“叶晨先出完了?” “对啊,到你出了。” “哦哦,我看看……三个带一个?” “带一对。” “三个八带……带……咦,没有对子。” “那就只能不要咯——益生菌,帮忙把锅子抬起来。” “好的。” “益生菌,到你出啦。” “等下呀,锅子放哪里?” “桌上不行吗?” “会烫坏吧。” “用毛巾怎么样?” “对,不是有用来擦桌子的抹布吗?”叶晨忽然想起了什么。 “在哪里来着?”毛叶媛左右看了一圈,除了大家洗脸用的毛巾之外,好像并没有看到什么擦桌子的抹布。 “想不起来了……” …… (三) “咚咚。” “谁啊!” “是我,王丹凤。” “叶晨,开门去。” “又是我……” “我来吧。” 舒艺筠起身打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外高出自己不少的王丹凤,后者露着善意的微笑:“就听着隔壁特别热闹呢,你们全寝室人都在?” “没……”舒艺筠有些紧张地挡住了后面的长桌,然而比她高不少的王丹凤却轻易越过她的头顶看到了后面正在冒着热气的小锅子与彩电。 “啥都有啊,电视机都有?太享受了吧。” “嗯……” “王丹凤!你不是本地的吗?不回家吗?”晚晴丝毫不紧张地打了个招呼。 “我这个双休日不回去,想着隔壁好热闹,就过来凑下热闹。” “你们寝室就你一个?” “是啊,我那一屋都是本地的,到双休日里就冷冷清清的了。”王丹凤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身后的舒艺筠赶紧关上了房门。 “酒精炉,小铁锅,还有电视机,都谁弄来的?” “我啊。” “厉害,不过小心别被宿管老师查到啦,酒精炉这个肯定是要没收的,彩电不知道会不会没收……” “放心吧,平时彩电都是放在柜子里盖着的。” “嗯,总之就是提醒一下,我说怎么那么多声音,原来还有电视声儿呢。” “嗯,一起不?” “还有吃的?” “有,泡面管够!” “噗,那我不如去食堂吃呢,你们去不?” “大家应该都吃饱了吧。” “还想着一起去热闹些的呢。” “叶晨,你还饿吗?” “我……嗯……不算吃得很饱,但是吃太多会胖吧。” “在这儿就得多吃点,不然容易冷。” “但开了暖气就不冷了啊。” “出门不还得靠身子御寒吗。” “那就不出门……”叶晨小声咕哝着,“反正今天也没事。” “哎呀,你们这儿这么热闹,我都不想一个人去食堂啦。” “泡面要不?还有两热水瓶的开水呢。”晚晴拎起袋子晃了晃,这次泡面买了不少,各种牌子、各种种类的都有。 “我看看……”王丹凤一点都没客气,反倒很轻松地融入到了四人里来,“就美厨的吧,那包洋葱爆鸡面。” “这个?”晚晴晃了晃印着精美照片的黄绿袋子,“包装还挺简陋的。” “嗯,就这个,小时候我爸从B市回来总会带几包呢。” “哦~童年的味道?” “差不多吧~” “你有饭盒吗?” “哦,我回寝拿。”王丹凤立马又往门外跑。 “记得筷子也拿来——!”晚晴在后面喊道。 “这不废话嘛!” …… 99.班长的恋爱烦恼 王丹凤有一种北方人常见的特质,那就是热情。 热情不只是对别人友善大方,还得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很多南方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看起来好像是客气,实际上只是不想和别人有太多交集,或者欠下太多人情而已。 虽然南方人之间相处,可能互相都不会太吃亏,但太过计较得失,也因此会让感情很难深入,大多数人哪怕做了四年室友,也就只是普通朋友,甚至只是个熟人而已。 不过,比起陈晓来说,她还是要更稳重一些的,最起码不会还没熟悉时就大大咧咧的上手勾肩搭背,甚至把别人抱起来之类…… 这年头的方便面,有许多都是只有粉包的,有油包与蔬菜包的,那都已经是‘高档货’了。 好在罐头还剩下一些,火腿肠和卤蛋也还有一点,浸泡在那滚烫的面汤里,便成了一顿美味的晚餐。 夕阳在深黄色的天色中显得模糊不清,风偶尔吹起几许沙尘,敲打在外层的窗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窗户上起了一层水汽,让人更看不真切外面的世界了。 寝室里没开灯,电视的荧光勉强照出了周围的轮廓。 不过这会儿却没什么电视剧在播放了,晚晴拨着旋钮转了半天,几乎所有频道都在放本地新闻、天气预报或者新闻联播,唯一一个不放新闻的台,却播着黑白的老电影。 “啊!已经要天黑了?”叶晨惊讶地看向窗外,隔着水汽的天色是一团朦胧的昏黄,漆黑的夜色似乎已经在缓缓降临。 “今天时间过得好快呢。”舒艺筠拿起一块饼干慢慢嚼了起来,“好像醒来之后就在桌上坐着没挪过屁股啦。” “嗯,完全颓废在寝室里了……”毛叶媛整个人趴在了桌上,“明明什么也没干,但好像已经困了呢……” “课题作业完成了吗?”几乎不带多少北方口音的王丹凤‘啪’地掀开了饭盒盖子,‘呼噜噜’地嗦起了面条,“作业也算学分的喔。” “明明上大学了竟然还有作业,啊——”晚晴扑进了身旁叶晨的怀里,眨着双眼,睫毛微微颤抖地撒娇道,“晨儿~你帮我写嘛~” “噫——!!!好恶心!” “咕,噗!”王丹凤直接把刚吸进嘴里的面给喷了出去,“没想到晚晴还有这样一面啊。” “什么一面?班长你对晚晴有什么误解啊?” “嗯……一直觉得是个成熟的姐姐吧?” “哪门子的姐姐啊!”叶晨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最近好像都没见到班主任呢,有其他工作要忙吗?”舒艺筠把嘴里嚼着的饼干咽了下去,“不过好像其他班的班主任也不常见到……” “我们班主任啊,倒是没啥特别忙的事儿,之前还经常跑去男生宿舍喊人起床上课呢,不过她最近啊……好像是谈朋友了。” “谈朋友?” “上次看到一个长得很高的男人和她很亲昵的走在一起。” “那我们到时候是不是能吃到班主任的喜糖了?”毛叶媛十分八卦地问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帅不帅?胖还是瘦?黑还是白?” “八卦过头了啊你……”叶晨托起了腮帮,“倒是毛毛虫你自己,从开学到现在已经看到好几个‘感觉是你的菜’的那种男生了吧,怎么一次都没主动出击啊?” “毛毛虫是在等男生来追自己吧?”舒艺筠轻笑道。 “才不是啦,嗯……就是不好意思去追,因为都不认识的,也太突兀了吧?” “女追男隔层纱,超轻松的。”晚晴懒洋洋地托着腮帮,“而且毛毛虫长得又不差,高挑又纤瘦,大部分男生都不会拒绝的吧。” “就是啊。”叶晨点头附和。 “可恶呀,但是就是说不出口,不知道怎么开始嘛!而且不熟悉的人一下子就开始谈恋爱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嗯,还得是熟悉点的人才有进展的可能。” “没错!” “那我们每次都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也没见你和其他同班男生熟悉到哪里去啊?” “咳咳嗯!!” “主动加入话题试试?”舒艺筠提议道。 “男生聊的话题我也不懂诶,最多懂一点点篮球。” “男生,一般都聊些什么呢?”舒艺筠思索了起来。 “男生啊,无外乎是各种玩的事儿以及国家大事,世界新闻之类的了。”晚晴对此非常了解,“而且特别喜欢辩论历史上的对错,有时候甚至会因此而吵起来。” “和女生八卦娱乐圈新闻然后吵起来的感觉差不多呢。” “说来……最近有个男生。”王丹凤喝完了面汤,‘咣’地将饭盒放在了桌上,“呼……好久没吃了,感觉味道还是很好。” 毛叶媛完全不在意她说的方便面味道如何,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抓住重点问道:“什么什么?有个男生怎么了呀?” “怎么说呢啊,就感觉他好像喜欢我。” “从哪方面感觉出来的?”晚晴饶有兴致地问道,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黑白电影这会儿顿时成了背景板。 “经常主动找我聊天、每次看到我都很兴奋、喜欢找我插科打诨……”王丹凤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了起来,“有时候早上还给我带早餐,之前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那肯定是喜欢了啊。”叶晨直截了当的说道,“这已经很明显了吧?” “但是他对别人好像都是这样热情友好的,之前有个女生没吃早餐,饿得脸色发白,他就把自己的包子给她吃了,至于出去玩的事儿,他是邀请了好多男生和女生,大家一起出去玩。” “可能只是个很擅长交际的男生吧。”舒艺筠点了点头,“这样的话确实判断不出来到底喜不喜欢你呢。” “是呀,高中的时候,有个我认识的女生,就是以为对方喜欢自己,然后主动表白,结果被拒绝了。”毛叶媛叹了口气,“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呢。” “我就怕这个,太尴尬了。” 晚晴看着被电视机荧光映照在墙壁上的影子,眯着眼睛问道:“那你喜不喜欢对方呢?” “他人确实看着还挺不错的,还是……比较喜欢的吧,就是欣赏的那种喜欢,如果他也喜欢我的话,我就想,要不就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免得他在那犹豫个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表白。” “但如果不是的话就显得很自作多情啊……”叶晨挠了挠头,“确实还挺麻烦的。” “是啊,最近就为这事儿有点苦恼呢。” “与其纠结半天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如私底下找个机会问问吧。” 叶晨白了她一眼:“这算什么办法啊。” “有时候想半天还不如简单直接的办法呢。” “很有晴儿的风格呀,一力降十会……”毛叶媛忍不住笑道,“嗯,面对李璇的时候也是简单直接的鄙视对方。” “啊……别说那家伙了,每次她在寝室里的时候就感觉浑身不对劲。” “没办法,寝室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嘛。”舒艺筠也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李璇?那个你们寝经常一个人走的女生?” “对啊。” “她咋了。” “解释起来太麻烦,懒得解释了,反正,还挺有意思的。” “就是因为有一次她在图书馆里,用一本书占座,然后回来的时候那个位置有男生坐了,就吵起来了,晚晴说是她的错,然后她就一直和晚晴不对付了。”叶晨简单地解释道。 “嗯,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儿。” “都一个寝室的,总之还是好好相处吧。” “呵呵,没事儿。”晚晴是见过风浪的人,这点矛盾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其实吧,她说坏也没多坏,就是太单纯了而已。” “哇,这么好的词能用到她身上吗?” “是啊,单纯和自私又不矛盾,要真是那种会勾心斗角而且特别坏的人,才不会把什么事儿都摆在脸上呢。”趴在叶晨肩膀上的晚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眼角,“这种人反而是最好对付的,而且怎么说呢,也不是没有变好的可能。” “你是佛祖啊,要度化她是吧。” “哈哈,我才懒得度化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而已,对我来说,她就和三岁小孩一样幼稚。” “确实没见晚晴对她生气过呢。”舒艺筠佩服的说道,“要是我一直被这样阴阳怪气,明里暗里的讽刺,早就忍不了要吵架啦。” “哈哈哈,你们看她搜肠刮肚的找些词语来鄙视我,那模样不是挺有趣的吗?每次我都还挺期待她能拿点什么词句来嘲讽我呢,可惜最近好像语言有点匮乏了啊。” “真不愧是你……”叶晨这次不是嘲讽,而是带着几分敬佩,“反正我是忍不了。” “听说到大二的时候还得换次寝室呢,然后大四的时候再换一次。” “这么麻烦?” “是啊,这边的寝室基本算是专门给大一新生住的,换寝室的话,室友也可以换,不过好像大二大三的寝室基本都是八人间呢。”王丹凤看着这会儿显得格外亲密的叶晨和晚晴,“你姐妹俩关系真好啊。” “是她总要黏着我。” “喂喂,现在是谁黏着谁啊!” “感觉在你们寝室也挺有意思的呢。” “那好呀,班长你干脆和李璇换个寝室吧!” “这个我支持~” “大二的时候再说吧!” …… 100.你收到回信了吗 与寒潮已至的北方不同,十月底的南方,还带着几分秋老虎的燥热,特别是在晴朗的日子,温度甚至可能还会攀升到三十多度。 S市交通大学的校园里,秋叶尽落。 学生们踩在那一片片枯黄的树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响。 穿着一身白色长裙的赵今予抱着刚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独自一人悠闲地在这秋日的校园里缓缓走着。 忽然,口袋里传来些许震动,她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一个带天线的黑白屏手机,但屏幕并没有亮起绿色的荧光,很显然,震动并不来自于它。 于是她就又将这挂着一串小饰品的手机放回了口袋里,拿出一台纯白色的传呼机来。 相比其他传呼机要大上许多的屏幕正亮着白光,屏幕中的一行字正在向左缓缓移动着。 短信总共就八个字:「今予,收到回信了吗?」 “回信吗……”赵今予平静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她加快了脚步,踩着落叶朝校外走去。 赵今予原本是住校的,但寝室里是八人一间,实在让她感觉拥挤而又吵闹,所以这个月就去校外租了间房子。 至于住宿费不能退的问题,她当然是完全不在意的了。 S市要比春城繁华许多,这里到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最关键的是,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生机和活力。 如果说春城如同即将沉坠的夕阳,那么S市就是上午十天,阳光灿烂的太阳。 得益于这个吞吐量极大的进出口贸易港,整座H市几乎没受到下岗潮的影响,就算有工人下岗了,在这里也能很快找到新的工作。 ——总有地方是需要人的。 所以路上的行人,并不像春城那样摇摇晃晃无所事事,而是一个个都显得格外匆忙。 真要说有什么和以前不太一样的地方,那大概就是马路上的东北人越来越多了吧。 路边也有许多操着一口北方口音摆摊的小贩,给这座国际化的大都会增添了些许别样的色彩。 她住的公寓距离学校不远,但也不算太近,平时走一会儿路就能到,但今天她却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想要更快些回去。 公寓楼说不上特别新,但周围都弄得很干净,一看就不是那种普通的廉价住所。 她下了车,加快脚步,裙摆在风中如同蝴蝶般翩翩起舞,让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有时候即使长得不算惊艳,但倘若有种特别的气质,也会很惹人注目的。 而上了大学的赵今予,比高中时打扮得更精致了不少,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知性的魅力。 她打开信箱的小锁,从里面拿出了一封厚实的信,信封上的邮票都贴歪了,还残留着些许胶水的痕迹。 「赵今予收」这四个字写得特别大,还是用红笔写的,像是生怕别人送错了一样。 “一定是晴儿写的。”她抿嘴笑着,将信取了出来,夹在怀里的书页中,快步走向了不远处的电梯间。 虽然坐电梯的时候,她一直反复看着信封上的字,想要将它撕开,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重要的东西,还是要回到家后慢慢的品尝才好。 虽然这年代已经有手机了,但毕竟还没有普及,而且高昂的电话费也限制了通话时长。 不像二十年之后,即使天各一方,也可以通过视频电话和对方聊上一天,而且只要有wifi,一分钱都不用花。 但这毕竟不是那个‘天涯若比邻’的年代。 所以能承载大量内容的,还得是‘信’。 可一封信寄出去,哪怕是市内,都得两三天才能到,倘若是省外,就要延长到五天,甚至半个月了。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时间赋予了信中文字一份沉淀的感情,让人愿意将那几个字反复来回的看上许多遍。 回到装修风格十分简约的家中,赵今予将信和书本放在了那张小小的圆桌上,然后转身在开放式的厨房里煮了一壶果茶。 而后又将它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捧着它走到了窗边的圆桌前坐下。 明明刚才还迫不及待的,这会儿却反倒不急不缓。 甚至还有闲心看一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抿一口味道清甜的果茶,然后才用裁纸刀慢慢的裁开了信封。 大信封里面是又一个信封,不过并未像赵今予那样玩俄罗斯套娃,里面的信封打开后,就是一大叠信纸了。 晚晴的回信并不像赵今予那样很讲究格式,仿佛只是随手扯了张草稿纸就开始写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随意,才让赵今予感觉到亲切、感到一切都没变,她们的关系还是像之前一样的好。 「今予,看到你的照片了,越来越漂亮了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真适合你,太好看了!」 赵今予双手捧着信纸,嘴角微微扬起,双眼也弯得如同月牙。 「可惜我们这边没相机,不然高低给你拍几张去,哦,叶晨不知道,反正我啊,是越来越好看了,哎呀,没办法,天生丽质啊。」 “噗……” 「下次有机会再给你拍些照片去吧,春城这边的风景也挺不错,很有北方特色,嗯……当然,路上没有工作的人也很多,同样很有北方特色。」 晚晴写的信,似乎就是把说出来的话转成了文字一样,读起来很轻松,就像是在面对面聊天。 「这边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再过不了多久,哦,指不定是寄到你那的时候,我们这就下雪了吧,不过不用担心,这边有暖气,冬天的时候比南方还暖和呢! 「我在这边整了个社团——说来,在北方久了,感觉口音都有点被带跑偏了,哈哈。 「说回社团的事儿,社团名字叫做‘灰土社’,全称是‘灰土乡土人文研究社’,其实应该是记录乡村生活的社团吧,最近一次去了矿场旁边的村落和小镇,这边的风土人情真是和我们南方很不一样啊,不过,怎么说呢,我并不讨厌,还有点喜欢这种老旧落后的美感。」 “今年冬天,去北方玩吧?”赵今予抿了一口果茶,小声的自言自语,“不知道爸妈会不会同意我一个人去北方过年呢?” 「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借个照相机来吧,或者找相馆租一个,给你拍点北方的照片,特别是到时候的大雪,哦,还有暖气片,你见过这玩意儿吗?」 “见还是见过的,晴儿真是把我当小孩子了呀。”赵今予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大部分都是在说生活与美食,还有那边的风土人情,中间夹杂着一些对于上课的抱怨。 晚晴大概是把精力全用在高三时期了,以至于到了大学,她对于学习这种事儿是愈发没耐心了。 「唉,过年的时候不知道能不能碰上面,老爹的工作很忙碌,过年可能也休息不了几天,我们今年过年也还不知道会不会回去,虽然大概率是回去吧,不过这路途真够远的,车票也真够贵的……」 这就是整封信的最后一句话了。 晚晴写信,似乎完全不管开头和收尾,就像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时的闲聊一样,说着说着就不说了,然后过一会儿再说起另一个话题。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她将信纸重新叠好,又拿起了另外一张。 那是叶晨寄来的信。 相比晚晴,她的格式可就要规整多了。 「亲爱的赵今予:好久没见到你,有些想念,很怀念当时一起住在公寓里的时光。」 “一板一眼的信呢。”赵今予抿嘴笑着,同样认真地读了起来。 不过相比晚晴,她的信就有些过于公式化了,让人感觉像是交作业,而不是写给远方的朋友。 “晨儿还是得好好学学怎么写信呢,回信的时候教她一下吧,实在不行让她用晴儿那样的写法也比这样好……”赵今予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最后那一段话上面。 「现在回想起来,高三的时间过得真的好快,明明那时候天天盼望着高考快点来,但现在,却希望那时候的日子能过得再慢些呢。就写到这里吧,期待你的回信。」 “这句话倒是写得挺好……”赵今予有一种拿红笔给这句话标注起来,然后写个批语的冲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明二人的信加起来有十几张信纸,摸起来很厚,但看起来却很快,一下子就把信中的内容给看完了。 这多少让她感到有些意犹未尽。 “要是能再多写点就好了……” “滴滴滴,滴滴滴。”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赶忙从口袋里将它拿出来,一串挂饰都跟着轻轻晃动。 “喂?爸爸。” “今予,过两天我回国,这次你想要什么礼物?” “嗯……” “没有特别想要的,就带点特产给你?日式甜品也还是很不错的。” “有……想要的。” “说吧,肯定满足你。” “爸爸,我想要两台一模一样的照相机,不用太贵,但是要两台一模一样的。” “为什么要一模一样的?颜色不一样不行吗?” “颜色可以不一样,但型号要一模一样的。” “行。”父亲也没问为什么是要两台,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爸爸,是两台哦。” “我知道,要送朋友一台,对吧?” “嗯!” “好,我记着了!” …… 101.从南方来的包裹 1997.10.31. 一个平常的星期五,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今天是万圣夜。 几日晴朗的天气让温度有所回升,不过天空依然黄蒙蒙的一片,就连太阳看起来也总像是隐藏在薄纱之后般的模糊。 时间还早,上公共课的阶梯教室里没几个学生,晚晴和叶晨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悠闲地享受起了食堂打包的早餐。 晚晴吃的是拌面,里面有肉末还有芝麻酱、花生酱,以及一大堆配料,比南方的拌面要丰盛许多,塑料袋里装了十几个锅贴和煎饺,这还只是一人份的。 收音机的天线被拉得老长,正在外放着本地电台。 这会儿正在插播一条简短的天气广播:“今日春城多云转晴,温度十至十八摄氏度,西南风四至五级……” “今天还挺暖和的。”习惯了北方天气的晚晴小口咬着多汁的煎饺,小声地咕哝道。 “春城都这么高温度,估计H市那边都要三十度了吧。” “上个四十度也说不准呢,你忘了去年秋老虎有多热了?” “也是……农历果然还是在北方更准啊。” “本来就是以黄河流域的气候特点制定的,当然准了。”晚晴低下头,将拌面上的荷包蛋戳破,半凝固的蛋黄缓缓流淌而出,让她感觉嘴里的唾液分泌都加快了不少。 “毛毛虫她们现在应该起床了吧?” “差不多吧,她平时不都是快上课前半个小时起的。” “要是大家都在同一个时间起那就得忙死了。” “那也得分人,要都像陈晓这样随便糊弄两下就算洗漱好了的,倒也挺快。” “我们以前也是那样的,后来被今予‘监督’了一年,反倒不习惯那么粗糙的洗漱了。”叶晨有些感慨地夹起一个锅贴,“真怀念啊,高三那一年的时光。” “毕竟那一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晚晴用力吸了吸自己那盒牛奶,发现已经喝完之后,毫不客气地拿起了叶晨那盒,对着被她咬过的吸管吸了一大口,“大学就不一样,比那时候悠闲多了,总感觉好像没干什么事儿,就一个星期过去了。” “啊,你又偷我牛奶喝!每次喝牛奶我都只能喝到半盒!” “你的营养足够了,我要多喝点牛奶补充营养懂不。” “……你喝再多也长不高了好吧,都过发育期了。” “没事,这里长大也行。” “噫——那么大难道就不难受吗!” “嫉妒了?” “……我一个大男人嫉妒个鬼啊。” “不喜欢啊,那你晚上别摸。” “我什么时候摸过了啊!” “嚯,你睡着的时候上下其手你忘了?” “明明是你对我上下其手吧!” “嘿嘿——” “心虚了吧你!” “完全没有——饭团好吃不?” “挺好吃的,准确的来说这个叫饭包。” “无所谓了,反正都差不多,下次早餐我也试试这个吧。” “经常吃早餐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反正我们有时候会在外面吃,不吃也是浪费,你忘了?上个月浪费了两次啊。” “也是……” …… 阶梯教室的配置要比普通教室好上许多。 不仅有大投影仪,还有有着硕大显示器的台式电脑。 之所以叫阶梯教室,自然是因为每一排座位都比前面那排高上几许,看起来就像楼梯一样。 这种排列座位的方式在体育馆里最常见到,目的自然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让哪怕坐在最后面的人也能看清最前面的东西。 阶梯教室上的都是公共课,就是两个班凑在一块儿上的课程,教室里能有九十多个学生,以至于教授必须得用麦克风才能保证每一个学生都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教授上课和普通大学老师上课也是不同的。 普通大学老师偶尔也会管一下纪律,但教授的课上,似乎台下大浪滔天了,他也依旧不动如山,继续讲着自己该讲的内容。 当然,阶梯教室一般也不至于吵成菜市场,只不过越往后声音就越是嘈杂。 这些学生们也不是不听课,只是听个两句就会和身旁的朋友讨论,有时候是打岔扯到其他事儿上,有时候则是就这个问题开始钻牛角尖。 “我靠,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花钱买进来的吧?” “你妹的!” “我们可是国家栋梁,未来的精英,这样子成何体统啊。” “你别放屁,上次下课之后去问教授,你说的都他妈是错的。” “就你俩还精英……” “你小子能啊!” 身边到处都是这样插科打诨混的声音,当然,也是因为晚晴和叶晨坐得太靠后了。 前排的学生看起来就要认真多了,基本都在听课记笔记。 “统计,能让你发现一切事物的真相,即使在统计的数字上作假也没用,因为……” 老教授唾沫横飞的讲着,用细长的铁棍指着幕布上的统计图表,晚晴的双眼开始失去焦距,逐渐变得涣散。 “哈……呼……” “又困了?” “稍微有点。” “认真点啊……” 今天寝室里的其他人来得比较迟,后排没什么位置了,就全都坐到中间靠前的地方去了。 “……他们好吵啊。” “第一次坐这么后面,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吵。”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竟然还有人能睡着的,真是佩服。” “刚才你不也犯困了嘛。” “听到他们的声音我立马就清醒了。” 就在这有些嘈杂的声音中,晚晴十分勉强的听完了这将近一百分钟的大课,下课的时候甚至都有点不想站起来。 “周五的课上完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逛什么啊……”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得动,我都想趴着睡上一觉了。” “就趴在这儿?” “是啊,好困。” “喂喂,等下还有别班人来上课呢,走了走了。” “背我?” “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无情无义的家伙啊……”晚晴咕哝着,费劲地站起身,将桌上的水笔揣进兜里,又将没记几个字的笔记本拿上,晃晃悠悠地踩着台阶一节一节地走了下去。 “毛毛虫呢?”晚晴左顾右盼着,因为门口等待她们的却只有陈晓一个,“还有益生菌呢?俩人都跑了吗?” “益生菌去图书馆了,毛毛虫刚才和班长走了,看着好像有啥悄悄话似的。” “跟班长走了?嗯……她和班长有什么事要做么?” “那我咋知道,你们回寝室不。” “回啊。” “我也回,一起。” “陈晓你待会儿又要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吧?” “这周不回去。” “怎么了?”叶晨偏着头问道。 “哎,家里非安排我和小时候的青梅竹马见面,我不想见。” “怎么,安排你俩相亲呢?” “差不多吧,说是先恢复一下感情。” “青梅竹马很久没见了吗?”叶晨回想着自己的童年,“我小时候好像就没有称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人诶。” “有六年没见了吧。” “小学毕业之后就分开了?” “嗯,那会儿他搬家了,后来他读了个中专,这会儿在铁路局上班呢——但我不想见他啊。” “为什么?讨厌他?还是怎么的。” “都好久没见了,不自在,而且一回去,我妈又要撮合这撮合那的,我和他是真没戏,对他没兴趣。” “直接回去拒绝一下不就好了?不回去的话,反倒更伤人吧。” “见到那小子我就头疼。”陈晓捂着额头,“希望这小子别到处乱说话。” “咦~?”叶晨像毛叶媛似的八卦了起来,“听起来好像另有隐情啊?有发生什么特别的故事吗?” “也没啥,就是小学那会儿不懂事,撺掇几个姐妹一起把他裤子扒了……” “欺负人啊这是。” “所以不想见啊,那会儿他后来马上又搬家了,都没个道歉的机会。” “是因为这件事搬家的?” “那倒不是,是他爸妈调到其他厂上班去了。” “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头痛着呢。” “不管怎么说,他都特地去你家了,不去看看吗?” “是他爸妈见我爸妈,他顺便也跟着一块儿过去。” “去吧去吧。”晚晴踮起脚,高高抬起手臂拍了拍陈晓的肩膀,“万一他现在长得帅了呢?” “就他?鼻涕虫一个……唉,算了,还是回吧。” “嗯,得回。” 三人就这样边走边说着,回到了一号宿舍的楼下。 刚路过宿管室门口的时候,却被叫住了。 “你们是411寝的吧!” “对啊,怎么了老师。”叶晨茫然地回答道。 “这儿有个包裹,411晚晴的。” “啊?是我的。” “拿去吧,说是贵重品。” “贵重品?”晚晴接过宿管老师递来的包裹——准确的说是一个包装非常完整的硬壳纸箱。 黄色的封条胶带上印着「前进物流」这四个大字。 “老爸上班的地方,是他寄来的吗?” “可能是吧,毕竟他不是跑这条线的,有可能是让同事带的……不对,好像不是他寄来的。” “那是谁?” “S市……啊,是今予寄来的!” “哇,用这种方式来回信?会不会太奢侈了?” “肯定不止有信啊,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贵重品诶,会是什么。” “她不会送了个手机过来吧……” “还……真有可能?” “不至于吧。” “以前朋友寄来的?” “对,是高中同学,很要好的朋友。” “挺不错啊。” “上去拆了看看到底是什么!”叶晨已经迫不及待了。 …… 102.小巧可爱的相机 (一) S市的金秋十月,遍地都是枯黄落叶,秋天的花在绿化带中盛开着,为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城市带去了几分自然的气息。 一辆黑色的奔驰稳稳停在公寓门前,年轻保安那友善的微笑中带着几分讨好,他凑上前来,看向了驾驶座里的中年男人。 车窗缓缓降下,男人笑着看向对方:“你好,我就在这里稍微停一下。” “好的,如果您需要停得比较久,可以停到车位上去。” “我女儿马上就来了,稍微挡一下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在这年代,开辆桑塔纳都算是有钱人了,更何况这个有着奔驰车标的黑色高级轿车呢。 那可是权贵的象征,不是一般的有钱小老板能媲美的。 即使是在这比较高端的公寓里当保安,一个月也未必能见到一次。 “爸爸~!”戴着珍珠项链的少女双手拎着一个白色小包,轻声朝驾驶座里的中年男人喊道。 “快上车吧,哈哈。” “来啦。”穿着浅金色连衣裙,如同秋之精灵般的少女眉眼弯弯的露出笑容,踩着小碎步走到车旁,轻巧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呵呵,女儿越来越漂亮了啊。” “因为更注重打扮了哦?” “不是打扮,是确实长得更漂亮了。” “爸爸,甜言蜜语就留给妈妈听吧?” “哈哈哈……哦,对了,你要的东西给你买回来了,喏。”父亲将副驾驶座上的一个纸袋子递到了后排,然后放下手刹,重新调转了车头,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相机?” “对,本来是想买索尼刚出的那款数码相机,你不是说别太贵吗,那就顺着你的意思,买了两台价格便宜不少的。” “是胶卷相机?” “哈哈,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赵今予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哦,胶卷相机很好的,我很喜欢。” “虽然没数码相机方便,不能马上看自己拍成了什么样,不过拍出来的东西会更有味道呢。” “是哦。”赵今予打开纸袋子,里面装着两个小巧而精致的盒子,是两台颜色不同的胶卷相机。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其中一盒,拆开来后,将相机捧在了手中。 相比这年代还是十分沉重的数码相机,胶卷相机已经做得很轻便了,而且看着特别可爱。 即使比不上数码相机,但它也已经足够捕捉想要记录的画面了。 “胶卷一口气买了五十个,有黑白的,有彩色的,还有电影画幅的,你自己看着怎么分吧。” “好呢。” “是送给哪个朋友?” “高中时很好的朋友。” “哦——上次你让我带便携电视作为礼物就是送给她的吧?” “是呢。” “她怎么样了?” “去北方了,我们用信件往来,所以想互相交换生活的照片。” “既然是要好的朋友,就一直联系着吧,不要断掉,不然以后说不定会后悔的。” “我知道呢,爸爸。” “人生最宝贵的朋友,往往都是学生时代认识的啊……”父亲感慨着摇了摇头,“时间久不联系,就变成陌路人了,曾经付出的感情都会让人感觉很可惜啊。” “嗯,所以,爸爸,我想,我可以去她那里过年吗?今年。” “今年?北方哪里?” “春城。” “春城啊……我有个老朋友就住在春城,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吧,呵呵……干脆今年我们一起去春城吧。” “不在S市过年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有家人在的地方,哪里过年都一样。” “谢谢爸爸。” “哎哟,开车呢,别搂着脖子了啊,容易闯祸。” 随之而传来的,是赵今予那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 (二) 赵今予坐在家中的书房里,因为经常不在家,所以自己的房间反倒让她有些陌生。 “今予呀,蛋糕吃不吃?” “放着我待会儿吃吧?” “那我放冰箱了,待会儿和你爸出门,你饿了就自己拿来吃。” “知道啦。” 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赵今予顺手拉上纱窗,深吸了一口秋末却依旧有些微微燥热的空气。 她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 盒中整齐的装着各种不同品牌和型号的钢笔。 她挑了笔壳透明,看起来最特别的那支钢笔,将桌上的信纸摊平,然后工整地书写上了一个又一个娟秀的小字。 但她写了几行字后,歪头想了想,又将这张纸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重新拿了一张崭新的格子信纸出来,这次,不再拘泥于信件的格式去写。 「见信如晤: 「别后数月,姝深池系,总之,就是非常想你们啦。 「不过这次你们收到信,会比上次快上许多……」 …… (三) “哇,这什么?好精致漂亮的盒子。”叶晨惊讶地拿起用牛皮纸包裹了好几层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拆开,里面是一个更漂亮的包装盒,连塑封在外面的塑料纸都没有拆除。 “这些是,胶卷?”陈晓也很好奇地帮着拆开了另一个盒子,里面是用小盒子装着,一个个码放整齐的胶卷。 “看来是相机。”晚晴立马判断道,“今予寄来的啊……是想让我们多拍点照片吗?” “啊,这也太花血本了吧!” “胶卷相机应该不会太贵,但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千把来块钱肯定是要的……”晚晴咂了咂舌,“不愧是今予啊。” “你们这朋友还真够大方的。” “那是,小富婆嘛。”晚晴开起了玩笑,“嗯……她对我们确实挺好的。” “对朋友都很大方,不过对我们特别大方。”叶晨有些得意的说道,“那个便携小电视就是她送的,很贵的哦!” “南方人果然有钱啊。”陈晓感慨道,“我得先收拾东西回去了,下次回来,记得给我也拍张照啊!” “没问题。” 只是回去住个两天,当然没必要把行李箱都拿上,所以陈晓只是将要用的东西装进了书包,就匆匆忙忙推门出去了。 看来,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想见那位‘青梅竹马’呢。 “除了相机外还有信。” “拆啊。” “在拆,别急好吗。”晚晴翻了个白眼,将信纸拆开,这次里面依旧有几张照片,不过和上次不同,这次的照片是两张彩色和两张黑白的。 “每次看到她的照片我都很好奇,是怎么把自己拍进去的……” “有三脚架啊,白痴。” “三脚架……拎着三脚架到处去拍风景吗?不费劲吗……” “也有可能是放在别的东西上,或者有人帮忙拍。” 晚晴抖了抖信纸,将它摊开在了桌上。 叶晨捏着照片凑了过来,贴着她的小脸一块儿看。 “见信如晤……” “别念出声来好不。” “……咦,我念出来了吗?” “废话。” “咳嗯,大概是无意识的吧……” 叶晨干咳了两声,再次安静下来,默默地读着信纸上那工整娟秀的小字。 「不过你们这次收到信,会比上次快上很多,因为我让父亲的物流公司送过去,即使有中转,最迟五天应该也到了,快的话兴许只要三天,这封信我大概会在星期二的时候寄过去,因为还打算拍些照片给你们。 「一共买了两台相机,送你们的这台是深蓝色的,应该不太容易弄脏吧~ 「我这台是白色的,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用同样的相机拍不同的照片了,黑白照说不定也很有趣呢。」 “不愧是富婆金鱼,竟然直接买两台,就算是便宜点的相机,也太奢侈了吧!” “只能说,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儿。”晚晴轻笑道,“下次给毛毛虫和小梦她们也拍几张寄过去吧。” “对哦,要不要让小梦也写信给金鱼?” “她想写就写吧,不过,她应该挺忙的,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写——金鱼主要还是和我们关系最好啊。” “也是呢。”叶晨低头翻看起了盒子里的胶卷,“黑白胶卷、彩色胶卷、电影画幅胶卷……好多种类啊。” “理论上来说,胶卷才是最清晰的,数码照片随着时代进步,分辨率会跟不上,但胶卷却可以随着时代进步而洗出更清晰的照片来。” “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吧……”晚晴干咳了两声,有些想念拿起手机就能「银搜」一下的时代了。 “现在就拆开吧,相机!” “给你急的,拆吧,反正都要用的。” “全日文的诶!” “别高兴那么早,虽然可能是她爸从日本带回来的,但也很有可能没有中文说明书。” “啊……就像那台便携电视一样,摸索了半天才搞懂怎么用。” “不过相机……基本用法也不会差别太大吧。”晚晴咕哝着摸了摸下巴,“今予这次的信还是写了很多啊。” “每次都有那么多东西可写吗?我上次写感觉老费劲了。” “你小子还差着远呢,完全发现不了生活的细节啊。” “切,我倒是想写希露薇儿的事,但是不说她是AI的话,总感觉就少很多东西可写了啊。” “开玩具店的美少女本身就很有趣了吧。” “是吗……话说,她最近怎么都不找我抱抱了,每次只抱你,你到底给她灌输了什么啊。” “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好看吧!” “得了吧你。” “吃醋了?” “才没有!” …… 103.春城早来的大雪 (一) 1997年11月2日,星期天。 春城每年的气候都很有规律,一般是十一月中才开始下雪,但今年的春城,雪却来得格外早。 足足提前了半个月,昏黄的天空中就飞起了鹅毛大雪。 这雪不是想象中那纯净的洁白,而是带着些许灰与褐。 带着‘呲啦呲啦’声响的收音机里放着电台广播,用那甜美的声音播报着冰冷的数字。 “近日,旧街改造正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就业率稳中向好……” “……春城市市长宋华银表示,将为人民安生立业不懈努力……” “老街改造,是为了拥抱新时代,迎接新生活,短暂的重建,是为了更好的将来……” “……呲啦呲啦(换台声)……” “……春城今日强降雪,带来温度骤降,最低气温零下七摄氏度……”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在银欢那仿佛能够激励人心的歌声中,晚晴晃晃悠悠地掀开被褥爬了起来,打着哈欠连踩带跳的下了床。 舒艺筠早早的就起了,她把椅子摆到了窗边,捧着一盒在暖气片上热过的牛奶小口小口啜吸着。 玻璃上覆了一层冰花,看起来精致而易碎。 晚晴移开里面的那层玻璃窗,就已然感到了那迎面而来的冷气。 玻璃窗中间的夹层里,还放着一个已经硬邦邦了的苹果,看起来恐怕比石头还结实几分。 那是毛叶媛昨天晚上放的,她听陈晓说冬天把梨放在夹层里就可以变成冻梨,但可惜她没有梨,所以就放了个苹果在这里。 晚晴试着将最外层的窗户打开一道缝隙,寒风顿时涌入了室内,就像是在夏日时将冰棍打开了一样。 “咣当。”最外层的窗户被重新关上,她抬起手用力抹去窗上的冰花,总算看清了外面的世界。 她第一次对满天飞雪有了一个如此真切的认知。 密密麻麻的,就像是羽毛枕划开了个口子,然后任由它们从空中洒落一般。 “好大的雪……” “是呀,好大。”舒艺筠轻轻点了点头,舒服地靠在椅子上,“还好房间里有暖气。” “没有暖气真是没法活啊,这日子……感觉已经下了有一阵子了。” “没呢,我起来的时候还没下,大概刚下了半个小时吧。” “已经有那么多积雪了吗?” “是呀,好大的雪。” “果然是好大的雪。” 两个来自南方的姑娘呆呆地望着窗外,一时间怔怔的有些出神。 这么大的雪,人们还需要工作吗? ……但不管怎么说,总有需要工作的人吧。 只是户外工作的话,会更艰难许多。 “按理来说,现在才只是深秋呢,过几天才立冬。” “是啊,这雪来得也太早了。” “寒冬呢。” “是啊,寒冬。” ——各种意义上的。 …… (二) 雪下得很大,不过学校的路上依旧有学生撑着伞走过。 对于北方本地人而言,除了大雪来得早了些之外,这和往日的冬天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寝室里的四人很想当只仓鼠窝在里面不出去。 但遗憾的是,零食和泡面都已经吃完了,就连牛奶都没有了。 即使待在暖气里,也总感觉能量损耗很大——大概是暖气太干,喝水太多的缘故。 叶晨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要出门吗?” 晚晴已经将毛毡帽子戴在了头顶:“今天还是一起吧。” “嗯,我也想看看外面的雪。”舒艺筠跃跃欲试。 毛叶媛低头翻出了自己的手套,兴奋地用力点头:“一起一起~” 走廊里也是有暖气片的,所以从房间里出来,并不会马上感觉到冷。 只是走廊里的暖气片放得比较散,相比起来,当然没寝室里暖和。 晚晴刚走出门,正要关门,就又扭头跑回了屋里。 “干嘛呢?”叶晨歪头问道,“忘带钱了?” “白痴,当然是拿相机了。” “哦——毕竟是这么大的雪?” “是啊。” “别拿错了啊,记得拿彩色胶卷!” “当我白痴啊。” 晚晴重新拿出那台深蓝色的相机,将胶卷像是弹药似的填入其中,然后把它挂到了脖子上:“走吧!” 外面的风雪很大。 即使还站在宿舍楼里,都让人有一种走不出去的感觉。 灰黄色的天空阴沉沉的,任由那雪花飞舞。 路上的学生不多,所以即使被踩过了的积雪,只是多了个脚印,不算太脏——不过原本这些雪也不算太干净就是了。 一号食堂就在一号宿舍楼的不远处,实在是跑几步就能到的地方。 但在此时,却感觉像是隔着一道东非大裂谷一样难以抵达。 宿管室里传来电视机的声响,荧光照在那张蜡黄的脸上。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转头瞧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又扭头追自己喜欢看的婆媳电视剧去了。 “走了走了,还杵在那干嘛呢。”晚晴挥着手,率先走了出去。 她也没带伞,踩着小碎步就冲进了雪地里。 虽有积雪但毕竟没下多久,还不算太深,只是这松软的触感,实在是有些微妙。 四人想要迈开双腿狂奔,但最后却变成了姿势怪异的朝着食堂小步走。 湿滑的积雪,让她们不敢走得太快。 等到食堂门口的时候,四人头发上已经全是糖霜似的雪花了。 “先把雪拍掉再进去,不然融化了就弄湿了。” “晚晴好有经验哦。”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晚晴有些得意地笑了两声,“看看今天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啊啾!”舒艺筠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今天就喝点热汤吧,来例假了,不能吃辣的。” “你也来了啊?”晚晴撞了撞叶晨的胳膊,“喏,这家伙也来了,这下你们是难兄难弟了。” “切,别高兴太早,你也就这两天了。” “根据我的计算,我们来例假的差距已经很大了,我嘛,起码还得一个星期呢。” “老天保佑,到时候痛死晚晴吧——”叶晨念念有词。 “我他妈谢谢你。” “让你吃辣椒,让你吃冰棍,疼死你疼死你疼死你——” “你干脆弄个小人扎着玩儿得了。” “我好像闻到了姜汤的味道……”舒艺筠快步朝开着暖气的食堂里走去,今天的人并不算多,三三两两,倒是格外悠闲。 食堂的最前面,有两个彩色搪瓷大桶,一边是气味浓烈的生姜汤,另一边则是黄白色的豆浆。 “大冷天果然就应该喝热乎乎的生姜汤呢。”舒艺筠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碗了。 “生姜汤不好喝……我还是喝豆浆吧。” “挑食啊你。” “能选的话,肯定选自己喜欢的嘛!”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早餐基本都是咸的,但偏偏这样寒冷的天气,四人都很想吃点甜的。 挑来选去的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能拿了煎饺之类的咸味早餐。 甜口的虽然也有麻球和糖三角之类,但总觉得不是自己想吃的那种。 看了半天,还是就选了个麻球。 ——食堂是不供应包子的,想吃得自己去外面买。 不然还能吃点豆沙包什么的。 四人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不过这边正好有个暖气片,所以即使外面雪花飘飘,屋子里却暖和的很,甚至刚才出门时穿的外套都得脱了,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真奢侈啊……”叶晨忍不住感叹。 “在北方的冬天生活,确实是一种奢侈。” “供暖的消耗很大吧。” “那是必然的。” “会有地方断暖气吗?” “当然会有。” “那,那里的人怎么办?” “……总有办法,没办法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怎么办呢?” “死了呗。” 晚晴说的轻描淡写,言语中透露出几分冷漠。 但叶晨却分明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无奈。 …… (三) “雪还是那么大呀。” “回去吧。” “我和晨儿去打个电话,你们先上去吧。” “好呢。” “打给老爸?” “当然。” 晚晴拽着叶晨,钻进了电话亭里,十分熟练地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 “喂?老爸?” “喂——!!”那边的信号似乎不太好,父亲的声音有些模糊,带着‘嘶啦嘶啦’的底噪。 “老爹,你在开车?” “什么——?哦——没在开——!这里下了很大的雨,我们靠边停车,大——暴雨!” “哦,我们这边也下了很大的雪。” “大雪——好——看——吗?” “挺漂亮的。” “老爸,我们这里已经入冬啦!”叶晨也凑了过来。 “注意保暖啊!” 然后就是漫长的噪音。 “……听不见吗?喂?” “听见了,老爹,信号好像不太行,你那边没问题吧?” “没事,等雨过去就好!” “嗯,那我们先挂了?” “好!” “老爸拜拜!”叶晨赶忙道了声别。 短暂的通话后,晚晴却不打算离开,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电话本。 这个电话本上没有记录几个号码,其中有一个是罗世军家里的电话。 “嘟……嘟……嘟……” “……谁啊?” “你好,请问罗世军在吗?” “我就是。”电话里的声音和他现实中似乎不太一样。 “大块头,你家那里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 “下个星期有空吗?我打算带整个社团去你那里一趟。” “……行。” “那就定好了?” “好。” “挂了。” “下次见” “下次见。” …… 104.冒雪回来的陈晓 风雪交加。 天地昏沉。 陈晓‘嘎吱嘎吱’的踩着积雪,神色匆忙。 宿舍楼里亮起了浅黄色的灯光,带着几许温柔的暖意。 她不由地又加快了脚步,甚至提前收起那积满雪花的伞。 “呼……” 她微垂着那平时飞扬的眼角,轻轻吐出一口白色的水汽。 “难整啊……” …… “哟嘿,瞅瞅是谁回来了!” “陈晓?今天星期天就回了啊。” “星期一赶公交回又继续上课,我不累的啊?” “那以后都这个时间回?”叶晨挠了挠头。 “以后再说吧!你们干啥呢?” “看电影。”晚晴飞回地回了一句。 “啥好看的?” “也没啥好看的,我这都看两回了,明天得还了,就再看一次。” “哈哈,武打片啊。” “嗯。” 毛叶媛和舒艺筠都看得聚精会神,虽然她们都很喜欢爱情故事,但这种快意恩仇的武打片,只要拍得好,她们也同样喜欢。 不管男人女人,情感总是共通的。 陈晓来的时间倒是不太巧,因为这部电影刚好放到了尾声,邵氏电影有个特点,那就是结尾的戛然而止。 主角复仇成功后,画面便定格,然后开始播放起了演员表与片尾曲。 至于之后的故事? 那就留给观众们自己去想象了。 “哎呀,来的不巧啊。” “嗯,要给你再放一遍不?” “那就不必了。”陈晓摇了摇头,把手里拎着的个黑色塑料袋放在了桌上,“来,给你们带了些好东西来。” “什么好东西?” “无水蜂蜜蛋糕,吃过没?脆脆甜甜的,老好吃了。” “做蛋糕的时候不加水?”叶晨好奇地问道。 “准确的说,是打鸡蛋的时候不加水。”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嗨呀,和我客气啥呀!” “我也要吃~”毛叶媛跟着伸出了手臂。 舒艺筠笑了笑,等陈晓看向她点了点头后,才主动拿起了一块。 唯独平时最喜欢蹭吃蹭喝的晚晴没有动手。 “不想吃蛋糕啊?” “暂时不想吃。” “整点不?” “啤的?” “哈哈,当然。” 大概是考虑到了大家的酒量,陈晓没有买白酒,只是买了一打罐装啤酒过来。 陈晓开了一瓶递给她,笑着说道:“来,大姐头先喝。” “嗯。”晚晴一点都不客气的接过,稍微抿了一口——好几次喝醉之后,她多少知道自己酒量究竟有多少了。 虽然很想逞强一下,但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次次都这样。 ——今天的晚晴,看起来格外沉稳。 “有心事?” “啊?” “有吧。” “有心事吗?”毛叶媛好奇地看着陈晓的脸,仿佛要活生生的从里面看出‘心事’来,“没呀,陈晓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回答她的,是爽朗的笑声:“哈哈哈——” 舒艺筠没说话,只是好奇地看向晚晴。 “为什么这么说?”这话是叶晨问的。 “直觉吧。” “大姐头这直觉可真准啊,哈哈……是有点心事。” “嗯。”晚晴没有追问,只是看着陈晓,又喝了一口啤酒。 “这个蛋糕真的很好吃诶,晚晴你要不要?”叶晨虽然是在问,但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蛋糕递到了她的嘴边,后者只能无奈地张开嘴,小小的咬了一口。 “家里的事儿,这次青梅竹马来,记得不?” “当然。” “长久没联系,也不是一时兴起就想来拜访了。” “那是为什么?”毛叶媛立马追问了起来。 “其实……还能咋地,活着太难,找不着人帮,实在没办法了,才找我们,如果我们不同意,兴许也还会再找别人去。” “没钱吗?” “那要只是没钱倒也好了,唉。”陈晓深吸了一口气,倒豆子似的一口气将事儿给说了出来,“老房要拆,赔的钱少,还不够回迁款的,工作难找,租个房暖气费都付不起,想去南方,又办不下暂住证,更繁华的地儿还得要入城证,那些就更别说了。” “所以,投奔你家,希望能住在你家里?”晚晴点了点头。 “嗯,我爸是电厂电工,我妈以前是锅炉厂的,她俩都是正式工,照政策可以只下岗一个,所以就下岗了我妈,好在我爸工资还成,家里也有些积蓄,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凑合,我妈也找了些别的零散活计干着……” “你不希望他们住你家吗?”舒艺筠认真地问道,“我觉得,作为家庭的一份子,你自己的意见也还是很重要的,再说了,青梅竹马,只是邻居而已吧,不是什么亲戚吧?那么久没联系了,关系其实已经不近了。” “有些故事里,好心人收留了别人,结果等别人日子好了,却不愿意搬出去,反倒鸠占鹊巢,倒打一耙了,有些搬出去了的,也直接断了联系,人情债太大,有时反倒不想还了。” 毛叶媛对这些似乎不太懂,所以只是眨巴着眼睛安静地听着。 “但,那样的人终究是少吧。”叶晨撇了撇嘴。 “嗨,他家我想倒是不至于做那样的事儿来,只是多了一家人住着,暂时又没工作。” “不是说你那个青梅竹马在铁路局上班吗?” “哈哈,那小子也被下岗了。” “这么年轻,也会被下岗?”叶晨瞪大了眼睛。 “你甭管年不年轻,反正没背景没后台,没点人脉,让你滚蛋就滚蛋。”陈晓说了句气话。 “所以暂时得吃你家的?”晚晴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样。 “是这样没错,多三口人,我爸的负担又重些了。” “但也是暂时的吧,过段时间就好了。”毛叶媛权威道。 “唉,所以就是有点小烦心而已,家里不够大,我那屋腾出来给他们一家三口住了,回去只能睡我爸妈那屋。” “有点不自在?” “睡得累啊,而且那小子,咋说呢。” “不是个正经干活的人?” “是了,我烦心的就是这个,那小子看着不像是能有出息的样子,和小时候比天差地别,简直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就这也不想干,那也不想干,让找工作也不找,天天就说些‘社会就这样了凑合活吧’之类的丧气话。” “能理解。”晚晴叹了口气,“你多开导他应该会好点吧。” “嗯,但也烦心啊,那小子真是油盐不进,我这点耐心都快磨没咯。” “哈哈哈,陈晓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啊。” “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之都这样了,就顺其自然吧,还能咋地。” “这就是生活啊。” “是啊,没办法的事儿。”陈晓无奈地耸了耸肩,“困难时期,能帮一个就是一个吧。” 正聊着呢,就又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李璇。 “呵,又看黄碟呢?”她一进门,就冷嘲热讽了一句。 “没看呢,你想看啊?要不要看?不过没买新的,下次帮你注意着点,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晚晴歪头问道,看起来十分殷切。 “……正经人谁看那玩意儿?” “不会吧,咱们这寝室还有正经人的吗?”陈晓乐呵呵的大笑道,“李璇,来喝酒不?” “不喝,马尿似的玩意儿,有啥好喝。”她独占着一整张双层床,所以很多时候都不来长桌这边,只呆在自己的那个下铺——那里摆了张小桌和塑料书架,都快被她改造成简易的小书房了。 “咋了,有烦心事儿?”陈晓问了一嘴。 “有事就说吧,指不定大家还能帮帮你呢。”晚晴也凑了一句。 平时都不怎么搭这种话的叶晨也忍不住跟了一下:“就是啊,有什么事大家帮你出谋划策呗。” “我生活好的很,不像你们。” “真要有事就说吧。”陈晓的表情认真了起来,“生活那么难,想要走下去,总得互相扶持着啊。”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陈晓,见她表情严肃,就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扭头给电视机换了张碟,放起了九六年的金曲集。 李璇这次来,还换了件新衣,看来家境还算不错的样子。 毕竟这个时期还有新衣服可以换,已经很难得了。 更别说是价格昂贵的羽绒服外套。 “整天嘻嘻哈哈的就知道看些没用的东西,不知道学习,真是不求上进。”李璇抬起眼皮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最近这段时间,之前那沉闷不语,不善交流的她仿佛是另一个人,“有时间不如多学习学习,尽搞这些没用的。” “偶尔放松一下嘛……”舒艺筠倒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们就和我妈说的那帮不求上进的人一样,以前工厂养着他们,现在工厂不养了,他们就不知道怎么活了,还整天怪这不好怪那不好的,还不是自己不够努力?” “那些下岗的普通人不够努力?他们不求上进……?”陈晓皱起了眉头。 “得了,陈晓,何必和傻哔多费口舌。” “不知人间疾苦的家伙。”叶晨愤愤不平。 毛叶媛向前倾着身子,盯住了李璇的眼睛:“那你敢不敢去看看下岗工人真正的生活?去见一见他们的艰难和痛苦?” “无病呻吟的一群人而已,我可没兴趣浪费那时间。”她扭过头去,不再搭话了。 五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 105.雪停下后的城市 (一) 1997年11月7日。 今天才是真正的立冬,然而雪却早已下过了,并且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 城市都几乎停摆,学校更是因为雪太大,积雪太深而停课了三天。 也就是说这一个星期压根就没上几天课。 今天虽然已经是恢复上课的第二天,但学校的路上,仍旧能见到正在忙着铲雪的老师和学生。 一帮男生正干得热火朝天,在寒冬中冒着肉眼可见的白气。 有些学生还故意将积雪垒成矮墙,在大笑中打起了雪仗。 晚晴看着直皱眉头,旁边的叶晨却跃跃欲试。 “这么多雪,可以随便堆雪人了啊。”不过她却没提打雪仗的事儿,反而来了句委婉的话。 “你想把那么厚的衣服都弄得湿漉漉的吗?” “……放在暖气片上,很快就干了吧?” “你当暖气片是什么啊,那么厚的棉袄也能很快给你烘干啊。” “反正陈晓说暖气片各种厉害。” “少扯淡了,去教室吧。” “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放一个星期呢……”叶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是我们先去教室啊。” “嗯,这次坐前面点吧。”晚晴揉了揉太阳穴,“后面实在吵得人头痛。” …… (二) 星期五照例是只有上午一节课。 还是那个在阶梯教室上的公共课。 这次晚晴和叶晨坐下没多久,毛叶媛她们就过来了。 李璇和她们隔得远远的,进来后就直接坐到教室最后面去了。 不知道的肯定看不出她们竟然都是室友。 “陈晓呢?又睡懒觉啊?”叶晨今天没什么胃口,所以只在路边买了个清淡的豆沙包吃。 毛叶媛一屁股坐了过来,摇了摇头:“她醒是醒了。” “看来今天她不用卡点来了。” “不……她好像说今天要逃课。”舒艺筠小声说道,“看起来有点疲惫的样子。”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呢。”对于没有证据的事情,舒艺筠一般不会随意猜测。 “没事儿,反正公共课也不点名。”晚晴摆了摆手,“实在不行我们帮她喊个到糊弄过去就好了。” “诶,这能行吗?” “应该行吧。”其实晚晴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今天就上午一堂课,四舍五入就算是休息一天啦。”毛叶媛伸了个懒腰,捧起热牛奶喝了起来——她今天是去食堂拿的早餐,“差不多相当于我们一个星期休息三天,大学生活真的好轻松。” “是因为毛毛虫学得比较轻松吧。”叶晨捂住了额头,“学得痛苦就得多花点时间进去啊……” 事实上在高中里的时候,毛叶媛的综合成绩也是比她俩高的。 她是那种再努力努力,就可以上个还算可以的南方本科的人,只不过她并不喜欢那样用尽全力,所以总是维持着还算有所余裕的状态。 “别忘了啊,今天社团活动。” “对哦,我还想着等下反正没事,就去堆雪人呢。”毛叶媛遗憾地叹了口气。 前几天雪下得实在太大,春城大部分交通都已停运,这两天才刚刚恢复。 积雪最厚的时候,一脚踩下去,能覆没整条大腿,别说什么汽车自行车了,就连走路都费劲。 ——要不然学校也不会停课了。 “明天去堆雪人吧。”舒艺筠笑着说道。 “希望明天还有多余的雪呀……” “放心吧,这里的冬天,最不缺的就是雪。” …… (三) 社团活动室的钥匙,金婷是没有的。 不过,可以从正面的玩具店走进去——里面的门一般不上锁。 她的脚刚迈进玩具店里,正在给一个矮个子男生结账的希露薇儿就飞快地将‘欢迎光临’这四个字丢了过来。 矮个子男生有些紧张地接过找零,拎起装了玩具的袋子就往外跑,然后就在那湿滑的路面上歪着身子摔了一跤。 金婷转过身瞧了他一眼,身后的希露薇儿已经跑了出去,十分关切地朝他伸出手臂:“需要帮忙吗?” “啊……不、不用……谢谢……”矮个子的男生慌慌张张地抱着怀里的玩具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快步朝远处走去,回过头时见到希露薇儿还在看他,便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 “人类总是喜欢逞强呢,明明覆盖在关节外的组织已经扭伤了。” “希露薇儿。” “嗯,我知道你来啦,漂亮的女人。” “……”金婷一时有些无言,听不出来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分数在八十二分,比晚晴高两分,目前全校最漂亮的女生。” “我?” “对呀。” “没那么夸张吧……” “这就是最真实的数据。”希露薇儿自说自话地走回到了店里,像是要小憩一会儿似的闭上双眼,“晚晴她们没有来哦。” “我知道,她们早上还有一堂课呢,我提前过来等着。”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金婷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希露薇儿和普通人很不一样——与晚晴那种气质上的特别不同。 希露薇儿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总感觉不是那么的像人…… 就像是努力伪装成人类的类人生物一样。 她顿时想到了各种都市传说的故事,思绪在这一瞬间无比纷杂。 一进到社团活动室,她就走到墙边,点着了那个颜色还挺新的煤炉。 煤炉就像是烟囱一样,有一根烟道穿过墙壁,将废气排往屋外。 刚烧的煤炉还没那么快让房间暖和起来,在这零下七度的寒冬里,她不住地搓着手掌,站在柜子前漫无目的的看着。 社团才刚成立没多久,柜子也空荡荡的,基本没放什么东西。 大多都是餐具和日用品,还有一些则是资料,只有少数几本大家平日会在活动室里看的书摆在架子上。 一本是晚晴爱看的国外科幻小说大全集、一本是毛叶媛的爱情故事短篇合集、一本是毛概理论,最后一本则是晚晴自己编纂的新话词典。 里面全是一些她手写的拼接词语或者句子,表达着和字面意思完全不同的含义。 比如‘伞兵’,在她写的词典里,就是一句骂人的话…… 相比其他书,金婷还是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她拿起来后快速翻了几页——因为前面的都已经看过了。 每次来时,看看晚晴有没有给她的词典增加新内容,已经成了一种生活的小期待。 “这次又添了一页啊。”金婷好奇地翻看着,小声喃喃自语,“这次都是一个字的,绷、孝、乐、典、急……怎么都是骂人的意思诶。” 事实上这个词典里记录的东西,就没有几句是不骂人的。 不过,看着这种变着花样骂人的词语,有时候也挺有趣。 看了一遍后,金婷坐回到了桌上,拿起了摆在中间的蓝色条纹记事本。 这是活动室的‘日志’。 如果到活动室里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就要在上面做个记录,偶尔也会当日志来用。 比如说什么时候收完了所有‘作业’,什么时候开了个会,什么时候一起喝了茶拟定了提案之类。 金婷摊开本子,就在上面随手写道:「1997.11.7,提前到活动室里等人——金婷。」 正打算放下笔的她,歪头又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展露出笑颜,在这句话后面又添了一句:「一个人在活动室里好安静,快来个人陪我吧~」 “噗……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 (四) “金婷!趴着睡着了?” “唔姆……嗯?”金婷睁开眼睛,率先看到的就是那双绿色的眼眸,“晚晴?” “煤炉烧得好暖和啊,不过我们得出发了。” “嗯,对,我就是来等你们出发的……” 大二的金婷,周五并没有课,所以才可如此悠闲。 “走吧,坐公交车过去,虽然不远,不过今天肯定也快不起来了。” “嗯……”金婷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然后又双手一软,趴了下去,“困。” “车上睡吧,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呢。” “嗯……起了起了……” 关掉煤炉,离开温暖的活动室,外面冰冷而清爽的空气顿时让金婷连打了两个喷嚏。 下过雪后的春城,空气比前段时间要好了不少,但头顶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远远不够澄澈。 “她们人呢?” “校门口等着呢。” “哦。”走在冰天雪地里的金婷,似乎又恢复了几许清冷的气质,她淡淡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这次去二道区的边缘,靠近宽城区的地方,就在春城东站附近。” “二十分钟左右。”金婷立马推测出了抵达的大致时间。 “差不多吧,希望路况好点。” “开得会慢些,但也不会太慢。”已经在北方生活过一年的金婷,显然要比她们更有经验得多了。 “北方的雪看起来漂亮,但是麻烦的地方也更加多啊。” “嗯。”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很快便到了学校门口,站在门外的三人已经朝她俩挥起了手臂,高呼了起来:“快——点——呀——!” 金婷和晚晴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走了走了!真是冻死了,赶紧去坐车吧!” “今天中饭怎么办?”毛叶媛问了个之前根本没问过的问题。 “废话,当然是外面解决了啊。” “用社团的活动经费吗?” “毛毛虫你请客吧!” “好不客气呀!不过,也可以啦。” “……大家自己买自己的就好。”舒艺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虽然知道这其实只是晚晴的玩笑话。 …… 106.就快要流离失所 蓝白色的公交车里打着暖气,但也只是让人勉强能够坐得住的程度。 叶晨靠在晚晴肩膀上睡着回笼觉,后者则捧着相机,时不时对着窗外‘咔嚓’地拍上一张。 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地黑泥,黑与白之间的交界线在此时格外分明。 公交车的速度不快,晃晃悠悠的,使人昏昏欲睡,但真要睡着了,却又难免会觉得有些冷。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晚晴和叶晨这样,身穿昂贵且保暖的皮草大衣。 今天的车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大部分人都沉默地看向窗外,还有一些则勉强靠着柱子或者车窗,在迷糊中小憩一会儿。 …… 一辆在春城十分常见的公交车缓缓停在路边,尾气管里排出阵阵黑烟,带着一股柴油的气味。 一只穿着褐色皮靴的小脚缓缓迈出台阶,两步并作一步地跨到了有些湿滑的站台上。 她吐出一口白色的水汽,裹紧了身上那件灰紫色的毛皮大衣。 在她身后,又走出一个穿着红底银色毛皮大衣的少女,她看起来要娇小许多,一双碧绿的眸子在寒冬中显得格外澄澈。 “到了?”叶晨环顾着四周,“好像看起来没有什么要拆的东西啊。” “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还得走一段路。”晚晴从怀里摸出两袋用身体温着的牛奶,将其中一袋递给了叶晨,“从地图上看挺近的,不过真要走的话,估计也得十几分钟。” “你认得路吧?”叶晨十分自然地接过了那袋温牛奶,用嘴巴咬开一角,捏着袋子,小口地啜吸了起来。 最后一个下车的金婷用力跺了跺脚,将自己脖子上那条橘黄色的围巾又缠紧了一些:“这里是……春城东站附近啊。” “是吗?没看到东站呀。”毛叶媛咕哝着说道。 “所以只是附近而已嘛。”金婷笑了笑,“我们到了?” “还没。”晚晴又把刚才对叶晨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走吧,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应该就是往这里面直走。” “走走路暖和暖和,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舒艺筠轻轻点了点头,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了起来,脸上都戴着毛线面罩,只露出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呼,这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呢,真不知道最冷的时候得有多冷了……” “户外和暖气房里真是两个世界呢。”毛叶媛一把抱住了晚晴,“呼呼,还是晚晴的衣服摸起来舒服……” “下次你也买一件?” “下次再说吧,就算我的生活费不少,但是买这种几千块的衣服,还是很奢侈诶。” “几千块?”叶晨被吓了一跳,“要那么贵吗?不是一千多块就够了吗?” “基本都要两三千以上吧,之前我去服装城的时候看过价格。” “哦……那应该还有还价的空间。”叶晨松了口气。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老爹给我们买的质量都挺好,估计还了价也起码要两三千。” “太奢侈了吧……” “你难道就没发现,学校里没几个人是穿毛皮大衣的吗?”晚晴跳下了站台,朝着旁边的一条小道中走去。 “果然是有钱人才能享受得起的东西。”叶晨小心翼翼地跟着晚晴走下了站台,“果然就应该在外面套个薄外套免得把衣服弄脏啊。” “我又没拦着你,只是我觉得穿那么多难受而已,你干嘛非得学我啊。” “咳嗯!” “等等我呀——”舒艺筠是穿得最多的,看起来有些臃肿,走起路来都不太方便。 “益生菌你到底穿了多少条裤子呀?” “棉毛裤穿了两条,毛线裤穿了一条,还有外面的大棉裤一条,以及防脏的薄裤一条……” “穿太多了吧……”毛叶媛用力跺了跺脚,“走起路来也就没那么冷啦。” “我怕冷嘛。”她有些难为情地嘀咕道。 五个人里面,当属晚晴和叶晨穿得最少,当然,一件毛皮大衣的价格,也能顶别人好几件了。 这玩意儿可比羽绒服保暖多了。 要知道这年头,大部分人也只穿得起笨重的大棉袄而已。 穿过春城市灯具总厂,又在河堤路上往前走了一段,脚下的道路变得愈发脏乱,眼前的房屋也变得愈发低矮。 道路上的雪没有扫干净,和污泥、灰尘混在一块儿,脏得让人都无从下脚。 一根水泥柱上挂着块掉了颗钉子而有些歪斜的木牌,上面刻着‘银铁街’三个大字。 还有些积雪残留在顶部,并未被人清扫干净。 这里就是罗世军住着的街道。 或者也可以说是存在于城市缝隙中的村落。 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的平房,一户一户的相连在一起。 有些是砖瓦房、有些是木头房,有些干脆就只是铁皮房。 无人经过的空地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各种各样的工具与废料堆放得到处都是,让那本就不算宽敞的街道显得愈发狭窄。 有几个穿着打着补丁的厚实大衣,戴着壶盖顶帽的男人在凌冽寒风中扒开厚厚的积雪,也不知是在寻找些什么。 “他们在干嘛?”叶晨疑惑地问道。 “捡垃圾吗?”毛叶媛猜测道。 “嘿!小老妹儿们!你们搁这呢!正想着你们啥时候来呢。”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扭过头去,就看见壮如狗熊的罗世军正‘啪嗒啪嗒’踩着到处是黑泥的地面,快步朝这边走来。 “老罗。”晚晴打了声招呼,“这些都是我们社团的成员,你应该都认识,哦,除了她。” 金婷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你好,我叫金婷。” “哈哈……带这么多漂亮妹子回去,别人指定觉得我发大财了呢。” “咳咳。”叶晨用力咳嗽了两声,“看来你心情还不错?最近怎么样啊?” “嗨,还能咋地,就这样呗,心情不好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心情好点呢。”罗世军叹了口气,“反正就这样了,没啥法子了。” “要拆了?” “嗯啊。” “嗯……问一下,他们是在做什么呢?”舒艺筠看向罗世军,小声问道。 “捡破烂儿呗。” “捡破烂?” “找点值钱的玩意儿拿去卖了,补贴家用,维持维持生计。” “能找到吗?” “总能找到些的,不过得看运气,昨天有人在里头扒拉到了个解放东北的纪念章,拿去卖了几十块钱呢。” “就值几十块钱吗?”叶晨惊讶地问道。 “能卖几十就不错了。”罗世军挠了挠头,“那咋整,走呗?进去看看?你们要怎么逛?” “全部逛一遍吧,不用走太快,你慢慢介绍,就像导游那样。” “行,行,那我先从这路开始介绍吧,这条路就是通往外面的大路,别的都只能人走,这条是能通车的,当初修这路的时候,我爸也帮了忙,我还记着呢……”罗世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很快就要没用了,这里全都得拆了,房得拆,路也得拆。” 六人跟着罗世军缓缓往里走着,他也滔滔不绝的说着,对于这生他养他的地方,他似乎有数不尽的故事可聊。 这里的房子都是紧密贴在一起的,一排起码有个四五栋房子,中间隔开的地方便自然的成小路或者小巷。 就在进来没几步路的地方,便能看到房子的废墟,建筑废料散落一地,破裂的家具也沾染了积雪与污泥。 旁边搭了个简易的帐篷,一口锅被放在前头的煤炉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寒风中哆嗦着煮起一锅热汤。 “这家的房,前几天被大雪压塌了。”罗世军叹了口气,“毕竟是老房子了,而且好几年也没修过了……” “这老头没地方去了?”晚晴问。 “咋可能,昨天我妈就把他接家里来过夜的,但老人念旧,白天的时候就非得待在自己屋子的废墟旁,冻得哆嗦了都不走。” “那他房子都塌了,到时候还能得赔偿款吗?” “其实已经有人搬出去了,你以为他为啥房子塌了都不拿钱走人啊。” “不赔?” “之前他就是那种坚决不搬的人,闹得厉害,那帮人这会儿是给他颜色看呢,就非说屋塌了就不算有房了,一分不赔,之后也没回迁资格。” “纯纯的欺负人啊。” “那能咋办,大家自顾不暇,唉,他儿子都死了。” “怎么死的?” “钢厂上班的时候,不小心掉铁水里,人都直接蒸发了。” 毛叶媛听着二人的谈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直接被铁水融化,那种画面实在太过恐怖,她甚至都不敢去想。 罗世军走过老人身旁的时候,朝他喊了声:“大爷哎,待会儿来我家吃饭啊,你这吃的啥啊?” “萝卜汤,好东西。” “就这点汤啊,能行不?” “能行,谢谢你妈了,但我老头子自个儿还是能照顾得住自个儿的,能晚上让我过个夜就成……” “没啥,就添双筷子的事儿,您还是来吃吧。” “哎!谁都不好过,不能麻烦别人。” “这没啥……嗨,您要是饿了就来吃,我就不多劝了。” “你是个好小伙啊。” “好啥啊,成天游手好闲的。”罗世军无奈的苦笑道。 “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老人抖了抖胡子,不住地摇着头,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变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 107.破落凌乱的老街 金色的太阳带来不了丝毫温暖,冰冷的雪地里,坐着几个颓废的青年。 但更多的年轻人,却丝毫未感觉到生活的压力一样,双手插.在口袋,嘴里叼着根烟,游手好闲地在村中闲逛。 房子中间的小道很是拥挤,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条灰蓝色的狭窄天空。 晚晴蹲下身,忍不住抓拍了一张。 虽然那些年轻人都在大声说笑,谈论着爱恨情仇,但却仍旧有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在弥漫。 配合这狭窄的长条形天空,一切言语的形容在此时都显得匮乏。 兴许许多年后,有人能看到这张她拍下的照片,不用过多的解释,就能明白当时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令人窒息。 村子尽头,远远的,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大河,但这会儿已经冻上了冰,并无船驶过。 罗世军指了指最后的一间二层小屋:“那儿就是我家。” “可以进去看看吗?” “当然行,就是很乱很挤。” “没事。” “我爸妈正好不在家。” “他们去哪儿了?” “……蹬自行车去接点活干吧。”罗世军几次张开口,但终究还是把一些话给咽了下去,“进吧,我弟还睡着呢。” 小小的屋子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顿时显得更加拥挤。 房间里各种各样的杂物乱糟糟的堆着。 有废弃的钢材、破烂的木板、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零碎的各种物件——什么茶壶盖啦,水壶木塞啦之类的玩意儿。 在大家看来,这些东西基本都是可以丢掉的垃圾。 但对于生活困难的家庭而言,这些东西依旧是有价值的,虽然可能暂时用不上,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红漆木柜上的黑白电视机,似乎在诉说着曾经这个家庭也有着还算不错的条件…… 这黑白电视看着有些年头,显然是当年最热销时买的。 那个时候,最有钱的普通人,就是工人。 兴许是为了节省空间,上到二楼并没有楼梯,罗世军是踩着梯子上去的。 晚晴捧着相机也跟着爬了上去,上面没有暖炕,只有一张木板床,旁边的煤炉看着已快要熄灭,仅剩下些许余温。 “老弟啊,起了,那么多漂亮妹子来我们家呢,你还睡着,好意思不。” 床上的年轻人如同虫子般扭动着身子,从厚实的花被褥里伸出一只黑褐色的手臂来,他揉了揉自己那鸡窝似的头发,缓缓睁开了眼睛。 晚晴也在此时正好走到角落,拍下了一张二楼的照片。 “咔嚓。” “……哥?” “醒了就起。” “没醒呢。” “放啥屁呢。” “我还在做梦呢,这漂亮的妹子哪可能到我们家来啊,眼睛还是绿筛儿的。” “哈哈哈,你小子,这可不是梦啊。” “真的假的?” 晚晴走上前,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抵住他的额头:“现在感觉还是梦吗?”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张地放在床头的衣服裤子全拖进被窝里,好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才掀开棉被走下了床。 他整了整身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笑容说道:“嘿,妹子好啊。” 晚晴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笑盈盈地看着他,顿时让他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妈还没回啊。” “过会儿应该回了,她之前还说要做中饭,让我喊路口徐大爷来吃呢。” “哦……她今天不回也没事儿……” “那你小子喝西北风啊?” “怕啥,我来做。” “你还是赶紧下来吧!妹子们都在楼下呢。” “还有?” “是啊。” “今天啥日子啊,保家仙看我快死了,让我死前快活快活?” “你小子成天尽想些歪的,她们是大学生,来做记录的。” “记录啥啊。” “我们的生活。” “那意思是看我们过得有多惨呗?”罗世军的弟弟有些不大高兴了,“我还是找老黄他们打牌去吧。” “你小子……” 看着这个快速从梯子上滑下去,然后‘砰’地一下撞开房门的弟弟,罗世军无奈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也不想在那么多女孩子面前丢脸吧。 晚晴和他下了楼,就看见女孩子们围在了一个神龛前左右看着。 这里供奉着一只九尾狐仙,相比其他保家仙那种带着狰狞恐怖或者不和谐感的泥塑,这个小塑像要做得漂亮许多。 要不是没上色,简直就和真的一样,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美丽女子。 “这是你家的保家仙?” “是啊,呵呵……”罗世军想说什么,但当着保家仙的面,还是没将话说出口,“是我爸请来的,花了不少钱,那是庙会上的时候——这是小摊上最漂亮的保家仙泥塑。” “你爸是当手办买了吧……” “手办是啥?”罗世军一脸茫然。 “哦,就是很好看的小泥人。” “那不是,他买的时候知道这玩意儿是保家仙。” “嗯。”晚晴没有继续去解释二者的不同,只是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思路有些跑偏,忍不住想着,对于十几二十年后的宅男们而言,手办算不算是保家仙的一种呢…… “屋里也没啥好看的,咱们再去别处逛逛吧。”大块头的罗世军微微低着脑袋,苦笑道。 “行。” 于是女孩子们就又从屋子里出来,走在了狭窄拥挤的街道上。 似乎是中午太阳比较大的缘故,路上多了不少揣着双手哆嗦着闲聊的人。 “现在怎么样了?有很多人搬走了?” “已经开始有人要搬了,不过搬走的还不是很多,就只有两三家,但大多数人也都开始动摇了——其实不搬走又能咋办呢,当个钉子户,真的就能拿到更多好处么?”罗世军叹了口气,叼起一根香烟——眼尖的叶晨发现,这是之前晚晴送他的那包,也不知是同种的,还是那包到现在仍没抽完。 “赔偿有人拿到吗?”晚晴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还没,得先搬走才能拿。”罗世军深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了一团灰色的雾,“等有人拿到钱了,搬出去的人肯定就更多了。” “赔偿多吗?”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刚开始连赔偿都没,还是闹大了才说是要给,赔的也不多,勉强就够到时的回迁费吧。” “回迁费是什么呀?”舒艺筠认真地问道。 “就是这房给我们拆了,到时候造个楼层更高的起来,我们回来,能分个一套,但也不是白分,还得给钱才能分到。” 回迁费不是给居民的,而是居民要给开发商的。 开发商公司都在上头有关系,在这年头,所谓的房地产开发商,基本都可以和黑社会画个等号。 “那这几年里租房子吗?” “租房子呗,要不有老家的,还能回老家,或者找人接济,无外乎就这些。”罗世军抖了抖烟灰,任由它们落入洁白纯净的积雪里。 旁边的晚晴忽然停下身,对着屋檐下的那几根冰凌摁下了快门。 “这几天冷的很,雪又厚实,要不是雪停了,每天都得去屋顶上扫雪呢。” “冬天下雪的话,就要每天扫雪吗?”叶晨问。 “是啊,不然雪得把房子压塌了。”罗世军带着女孩子们转进旁边一个胡同里,几个小孩正吵吵闹闹的堆着雪人,还有人贡献出了自己的玻璃珠,用来当雪人的眼睛。 小孩子似乎永远都不会感觉难熬,他们似乎总是很容易找到快乐。 这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也为沉闷的银铁街增添了几分未来的希望与向上的活力。 很多心如死灰的父母,总是在想到自己的孩子后,又咬咬牙,努力撑着,继续往下走去。 罗世军踢开了一片路边的碎瓦,指着那蓝绿色玻璃门后的小店说道:“这是我们这儿的小卖部,整条街就他一家,基本啥玩意儿都来这儿买,别看不大,东西可还真不少。” 说着,他就拉开了移门。 而晚晴却在外面拍下那印着‘吉祥商店’四个字的牌匾,才跟着走了进去。 小卖部的‘不大’也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也不算太小,角落里甚至有空余的地方能摆个麻将桌。 而在麻将机旁边,还有一张长餐桌,几个人正围坐在这里打着扑克,旁边的麻将桌上也传来麻将碰撞的轻响,悦耳且带着几分井然有序的感觉。 仿佛这里一切依旧,永远不会被拆除,日子也永远会这样过下去似的。 晚晴站在门口,看着那一个个堆满商品的货架,抬起相机赶紧拍下了一张。 昏暗的灯光中,一个年轻的男人正靠着身后摆满啤酒的货架,和另外几个朋友苦恼的聊着什么。 仔细去听会发现,他在苦恼的不是生活,而是苦恼于一个喜欢但却怎么也追不上的女孩儿。 “你小子就别和高中妹牵扯不清了,人家是高中生,你呢,初中还没毕业的半文盲,她拒绝你那不是当然的。” “说啥丧气话呢,这次我可是准备了情书的,来来,都给我看看,写得咋样,要不要改改。” “咋恁多拼音呢?” “不会写啊。” “新华词典查一查成不!丢脸啊。” “那——那你帮我改改!” 坐在柜台里的中年男人看着释放着青春活力与烦恼的年轻小伙,脸上露出了几分惆怅的苦笑。 “老板。”罗世军的声音让他回过头来。 “买啥?咦?你小子咋回事,带这么多妹子回来呢?” “哈哈哈——”罗世军有心炫耀的挺起了胸膛,“咋样,厉害不?” 而他和老板的对话,也让店里的人都将目光齐刷刷的挪了过来…… …… 108.鸡架鱼骨是美味 (一) “我们是大学乡土人文研究社的。”晚晴走上前去,主动的自我介绍了一下,“同时也记录下岗工人们生活有多艰苦,目的是为了让后人有所参考,铭记这些苦难的历史。” “拍纪录片的?”穿着灰色工装的老板用自己能想到的词语解释道,“是这样不?” “差不多,但是我们没有拍摄影像的设备,所以准确的说我们应该叫图文记录。” “不愧是大学生啊,心里还是装着人民的啊。”旁边有个玩牌的中年男人夸赞了一声。 “哈哈,要不要采访几个,讲讲我们的人生故事啊?” “这个好啊,到时候历史上都给我们记住咯。” “是得记,记下来,看看这帮人是怎么骗人的!” “当年说着打倒资本主义,现在好了,打倒了,你瞅瞅,这资本主义咋又回来了?” “指不定我们这资本主义,还不如人家的资本主义呢。” “它要是搞点资本主义倒也好了。”晚晴跟着冷笑了两声。 “我们要进行临时采访吗?”叶晨歪头问道。 “这也是重要的资料啊,叶晨,文字记录就交给你了。” “我写字速度可没那么快啊……” “我也能帮忙记一下。”舒艺筠早有准备的从小包里拿出一个硬壳的记事本,“以前上课的时候,我们老师讲课速度很快,所以我就练会了速记,字可能没那么好看,但一般都能跟上。” “好,那就叶晨负责关键词,益生菌负责细节,我们开始采访吧!” “好突然……”毛叶媛有点手足无措,“来之前没说过要采访吧?” “没事,我们在旁边看就好。”金婷淡淡的笑着说道。 罗世军挠头看了看她们,点了点头:“那我来介绍,这位是孙叔,之前在电厂上班……” …… (二) “我的家庭没有背景,比白水还白。”(注①) 这是一位留着寸头,面相柔和的男人。 他正在说着自己的故事。 和这里许多因为下岗潮而下岗的人不同,他早在1985年就已经停薪留职了。 事实上,这就是下岗的一种。 ——在大下岗时代,下岗分为两种,一种是结清那并不多的买断钱直接下岗,另一种是并不发钱,但保留职位,等到工厂的情况好转,就又可以回去工作。 然而选择第二种的工人,往往既没有拿到钱,也没有恢复工作。 国营转私营,让许多白纸黑字写着的东西都变成了擦屁股的厕纸。 有些是整个厂被个人吞下,直接消失不见,有的是改了名字,但却不再承认曾经。 “我其实一直是很感谢工厂的,我也很清楚,现在很多人下岗,也不全是工厂的错,工厂也尽力了,但经济规律还是没法扭转——我不是东北人,我以前是C市的……” “老朱,抽烟不?”旁边的罗世军递了根烟过去,却被后者笑着摇头拒绝了。 “不抽了,不抽了,已经戒了——说回工厂,那时候我因为工伤,断了手指,没法工作,但厂里还是养了我三年,甚至给我分了房子——我那房子现在是我儿子在住,其实我这里拆了,也能回儿子那里住,只是舍不得认识那么多年的朋友,这一散,怕是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聚一次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故事。 在这贫民窟一样的银铁村里,也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那么艰难。 而说起工厂,大家的情绪都是复杂的。 他们总说工厂就像是家,也总说工厂也没办法,他们并不痛恨工厂,相反,他们很感激工厂。 但他们痛恨那些以权谋私的人,痛恨那些权贵,乃至于痛恨整个背叛工厂与工人的国家。 吉祥商店更像是一间酒馆,人们在这里喝酒打牌,喝茶聊天,每个人都熟悉,互相之间兴许也有过矛盾,但终究还是能坐下来好好说说将来。 晚晴一个一个的采访过去,就连只是记关键字的叶晨都记了好几页,而舒艺筠更是密密麻麻的记了小半本。 作为社长的她就负责提问,旁边的金婷和毛叶媛时不时补充一些问题。 但就算这样,其实对于每一个人的采访只是个大致的概括,并不够详细。 可即使只是这样的概括,却也能勾勒出一幅时代的画卷了。 有曾因四人帮影响而在那段时期过得极为艰难的保卫科长;也有当时年轻,胡乱参加组织,放火烧过工厂,如今却还在厂中有职位的普通工人;还有在94年就已经下岗,三年里换过十多个工作的中年妇女;还有太过正直而被排挤,最后自己选择辞职的机关人员…… 大家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苦难,对于银铁街的拆除,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早有预料,但更多的人只是怔怔地出神,想着自己的前半生,只剩下了一声长叹。 “最起码,我们比种地的农民好多了,我们这里的很多人,作为工人的时候,享受过共和国长子的待遇……” 这句话,是那位因伤残而提前‘下岗’的老朱说的。 而他,也是唯一一个邀请众人到他家去看看的人。 …… (三) 老朱家比其他人的家看起来都要干净整洁,虽然只是个单层的平房,但从外面看,就觉得这家主人把房子保养得很好。 就连瓦片看起来也要新上许多。 据他说,夏天的时候会上楼顶刷一刷瓦片,每年也会给掉漆了的墙壁与大门重新补上一点油漆。 走进老朱家的屋子,仿佛回到了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和那种刻板印象里的工人家庭装修风格一模一样。 黝黑的水泥地、黄色的双人床、衣柜、立柜、沙发。 下半部分涂着绿色油漆的墙壁上,挂着羽毛球拍和洁白的羽毛球,所有的物质仿佛都停留在了八十年代。 床头柜上摆着他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年轻人正伸出手指,比着一个在如今看起来落伍,在当年却格外时髦的手势——看得出来,那个时候他手指还没断。 “来,给你们看看我当年的工作证,哈哈,当时有这么一个工作证,在乡下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不用自己主动,都会有女孩主动看上你。”老朱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相册来,里面不仅有一些黑白的老照片,还有几张工作证。 他指着其中一张说道:“这是我最早的工作证,那会儿刚进厂,虽然只是当个搬卸工,但每天的日子依旧过得很快活……” 晚晴抬起相机,‘咔嚓’一声将这张工作证拍了下来: 「上岗证: 「单位:蒸发器一厂二车间 「姓名:朱孝全 「岗位:装箱工」 后面的几张自然也没有错过。 老朱总是说工厂的好,总说这是国家的无奈,让晚晴有点不太爱听——不过她还是努力认真听了下去。 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很重要,她不能仅凭自己的不满而否定这片土地上的所有。 最后,老朱送别他们,站在门口苦涩地笑道:“世界在进步,国家要发展,所有不适应社会的人都要被抛弃……” “但是。”晚晴打断了他的话,“时代滚滚向前,却忘了给他们一点机会,甚至堵死了所有前路。” “会有机会的,会有的,只要不放弃……” “希望有吧。”罗世军叹了口气。 “会有的。”这次老朱的语气很坚定。 …… (四) “走,咱们吃点啥去不,你们还没吃中饭吧?”罗世军叼起一根烟,却没舍得抽——因为刚才在小卖部里分了太多,本就不多的烟,已经所剩无几了。 “肯定没吃啊。”晚晴翻了个白眼,“我们那时候过来的,怎么可能吃过中饭啊。” “哈哈……我想着可能你们吃饭比较早。” “没那回事儿。” “那这次我做东……” “不用,这次我们请你,还得再给你买两包烟作为当导游的辛苦费呢。” “那哪能啊,我也没做啥。” “应该的。”舒艺筠帮忙说道,“罗大哥你就收下吧。” “那……成,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在这附近?” “家里做呗,偶尔奢侈一下去外面吃的时候也有,但最近越来越少了。”罗世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过,这里有廉价有好吃的小吃,要不要试试?” “什么?” “鸡架和鱼骨!” “鸡架……鱼骨?鸡架可能还有点肉,鱼骨……能吃吗?”毛叶媛一脸狐疑。 “能吃,老好吃了!”罗世军用力点头,拍了拍胸脯,“保证好吃!” “鸡架鱼骨……怎么吃,油炸?” “对啊!” “可以试试呢。”金婷看向了晚晴。 “试试吧。” 晚晴却没有什么感到惊喜的。 鸡架和鱼骨,她也曾吃过,不过在那时候吃这玩意儿,已经不算便宜了。 谁曾想到,这是当年贫苦人家实在饿得慌,想要吃点带肉味的东西而‘发明’出来的美食呢? 而且这种油炸小吃,都是下岗工人吃得多。 那么,难道下岗工人就不想大块吃肉吗? 非得扣扣搜搜的从骨头里找点肉出来啃?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他们挣扎着跟着向前,不是为了跳上通往美好未来的车。 ——仅仅只是为了活着,为了相对不那么痛苦的活着而已。 …… ======== 注①:本章内容部分真实经历节选自《银国工人访谈录》、下岗潮系列纪录片及银娘身边老工人的亲自口述。 …… 109.矛头对准林宿梦 (一) 就在银铁街不远处,那路边厚厚的积雪旁,支着几个小摊。 不仅做附近居民的生意,也做路人的生意。 这里毕竟靠近春城东站,人流量多少比别处要高上一些。 众人就站在一辆自制的推车小摊前,两口黑洞洞的大油锅里,装满了黑褐色的油,正‘滋啦滋啦’的发出令人感到愉悦的声响。 裹了面衣的鸡架和鱼骨在两口油锅中翻滚着,颜色逐渐变成诱人的金黄。 鸡架和鱼骨都很便宜,五块钱就能买上一大堆,差不多也够满足五个女孩子的胃口了。 但就算是这么便宜的东西,罗世军却说很多人都还是舍不得买。 偶然有路过被孩子缠着硬要买的家长,也只是勉为其难地买个五毛钱的份。 晚晴歪头看着那个咕哝着‘好想吃右、我要吃右右’,然后被母亲拖走的小男孩,柳眉微蹙,心中似乎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这个年代的东北,并不是所有人都很艰难。 还有不少既得利益者,赚得盆满钵满。 哪怕是下面分点汤喝的小喽啰,也可以过得无比滋润。 所以很多年以后,网上有人回忆当年苦楚时,就总会有人跳出来说当年自己过得也挺好,怎么可能吃不上肉。 是啊,既得利益者的后代,当然不可能吃不上肉了。 只是那优渥的条件,又是从哪里掠夺来的呢? 金色的鸡架咬起来十分酥脆,因为肉不多,所以加了各种各样的香料来调味,已经到了炸个拖鞋说不定都好吃的程度。 罗世军‘咯嘣咯嘣’地咬着鸡架,连骨头都没有浪费,全咽进了肚子里。 看着不吐骨头的他,叶晨有些诧异:“虽然骨头很脆……不过真的能全都吃进去吗?” “不吃浪费啊,骨头也算钱啊!”罗世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而且这俩玩意儿,本来就基本全是骨头,吃的就是骨头啊,哈哈。” 罗世军爽朗地笑着,震得旁边光秃秃的树上簌簌地落下几许白色的雪花。 明明站在小摊的炉火前,但晚晴却不知为何,感到格外的冷。 …… (二) 下午,众人又跟着罗世军逛了逛,晚晴拍下了那间临时的拆迁办公室,可惜的是,胶卷相机没有摄像功能,也没法录音,所以不能记录下里面那些二鬼子们训狗般的怒骂声。 “告诉你们,赔偿就这么多,爱要不要!这事儿板上钉钉,可怜可怜你们,还得寸进尺了!” “妈的,狗一样的东西,也配和我谈条件?” “当年要是没有国家,你们哪有地方住!” “早签字,早拿钱,别和老子闲扯淡!” 罗世军攥紧了拳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冲进去大吵一架。 他无力地低下了头,几乎要将脑袋塞进自己的裤裆里:“我妈也在里头……” “被骂的人里面,有你妈?” “唉。” “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些人……一点都不讲道理啊。”听了有一会儿的叶晨义愤填膺。 “何止骂人,他们还敢动手打人呢。” “报警没用吗?” “哈哈……你觉着……有用不?” 晚晴斜睨了一眼对社会还抱有许多幻想的叶晨:“鬼子就是鬼子,他们是不把我们当人的。” “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叶晨嘟嚷道。 “只有书里的世界才是那样美好且完美的。”晚晴瞥了她一眼,拍了拍罗世军的后背,“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虽然交通已经恢复,但万一待会儿又下起大雪,把我们堵在这里就麻烦了。” “成,我送你们出去……” “拐到吉祥商店去一下。” “咋了?” “说好送你两包烟的。” “不用不用,咋这客气呢,我都没请你们吃饭。” “要的。”晚晴认真地点了点头。 …… (三) 晚晴将两包红双喜塞进罗世军的怀里,然后退到了站台旁,站在女孩子们身边朝他挥了挥手:“下次见了,老罗!” “再见啦,罗大哥~”毛叶媛用力摆了摆手。 其他人也纷纷向他摆手道别。 “过段时间我们可能会再来看看……”叶晨情绪低落的轻声说道。 “随时来随时欢迎,只要我还在这儿!”罗世军大声喊着,“你们车来了!” 女孩子们顾不得和他再多说几句道别的话,就纷纷转身快步走进了公交车里。 晚晴看着窗外的罗世军,轻轻点了点头,后者就这样一直目送着她们,直到他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晚晴叹了口气,拿起相机,对准覆着薄薄冰花的窗外,拍下了胶卷剩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今天也跟着罗世军去了他很多朋友家里。 有人颓废在床,根本不想动弹;有人因为工作时惹过黑社会,压根不敢出门;还有人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挥霍着仅有的钱财。 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人们似乎总会放弃自己,任由灵魂与躯壳一同滑向那无底的深渊。 “晚晴,我们……可以帮他们一些什么吗?” “很遗憾,我们什么也帮不上。”晚晴这次没有嘲笑叶晨,“这是时代的局限,凭借个体的力量很难突破,更何况我们只是一群普通人,倘若有钱的话,倒还可以给他们些钱,让他们能熬过寒冬。” “唉。” “人生就是如此。”晚晴笑了笑,“所以抓住你觉得快乐的时光吧,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你还能不能再这样快乐了。” 兴许,这是曾抵达过生命尽头的人,最深刻的感悟吧。 …… (四) 春城师范门口的公交站台前。 晚晴大步流星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就看见站台上等车的学生里,竟然有个熟人。 “小梦!” “……晴儿?” “你这是要去……家教?” “嗯。”林宿梦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怎么了,心情不好?” “哇,小梦~”毛叶媛的声音盖过了晚晴,她笑着凑了过来,“最近怎么样呀。” “还好……” “小梦是去上班?”叶晨问道。 “是的……” “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没、没什么……” “被排挤了?” “唔……”林宿梦低垂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她们拉帮结派的,我谁也不加入,就反倒把矛头对准我,一起把我孤立了……” “有不少女生就喜欢这样。”金婷皱了皱眉头,“我就是因为这个而出去住的。” “咦,金婷学姐,有人孤立你?” “是呀,有时候,寝室的氛围也很重要。”她轻轻摇了摇头,精致的小脸难得露出几分厌烦的表情,“如果有几个人喜欢勾心斗角的话,就会把大家都带得勾心斗角的了。” “蜻蜓这么漂亮,也会被排挤吗?”叶晨这话说出口的时候,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看向林宿梦,挠了挠头。 “长得好看反倒容易被排挤吧。”舒艺筠对此很有经验,“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女生就长得很好看,然后被排挤了。” “除非利用自己的优势拉帮结派,弄出个小团体来,但那反倒就又会有意无意的排挤别人了。”金婷摇了摇头,“所以,还挺羡慕你们寝室的……” “我们寝室主要是因为有陈晓和晚晴在吧。”舒艺筠说这话的时候,主动碰了碰晚晴的胳膊,“她们两个都是大大咧咧性格的人,所以寝室氛围就被带得……” “大家都变得很随便了。”毛叶媛接上了她的话。 “真好呢。” “唔……要是还和大家一个寝室就好了。”低垂着脑袋的林宿梦咬了咬嘴唇,“不想为这些事烦心……” “坚持一下,等大二应该就可以重新分配宿舍了。”叶晨宽慰道。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出去住嘛。”毛叶媛对这事儿好像挺感兴趣,“我帮小梦出租金!” “没事,小梦,她们冷暴力你就别管,嘴上骂你你就骂回去,敢动手就和我们说,我拉上陈晓直接把她们一个个的揍过去。” “……你打得过那么多女生吗。” “这不还有陈晓呢吗。” “她也打不了那么多吧……” “实在不行就把希露薇儿叫上。” “……那她可千万别把人打死了……”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 “总之,放心吧,小梦,我们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噗……”林宿梦抬起头,泪眼汪汪的掩嘴笑道,“还好有你们……唔,我车来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林宿梦就匆匆忙忙地背着包站起身,挤进了公交车里。 晚晴看着那辆关上门后开向远方的公交车,撇了撇嘴:“女人真是麻烦啊,为什么总喜欢勾心斗角呢。” “男人也会呀。”舒艺筠反驳道。 “说得好像晴儿不是女人似的~” “女人宫斗的时候比男人多得多了。” “毕竟男女的思维方式不同。”金婷勉强地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不到活动室坐一会儿吗?” “有点累了,想洗个澡然后窝在床里。” “好,那就下次再见。”晚晴摆了摆手。 “下次见。”金婷点了点头,独自一人朝另一边走去,下午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在那条满是积雪又无人的小道上,显得有些孤独。 …… 110.去洗浴中心泡澡 (一) 即使已经晴朗了许多天,路边的积雪也依然没有要化掉的意思。 空气虽然冰冷,但却格外干燥,有时候呼吸得太快,甚至会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 虽然嘴上已经抹了猪油一样厚的唇膏,但晚晴却仍觉得嘴唇干燥。 昏黄的夕阳隐藏在这同样昏黄的大气中,让人感觉世间的一切都有些朦胧。 “啊啾!”她将围巾裹紧了一点,用力跺了跺脚。 从暖气中刚出来的时候,还觉得外面凉爽,但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已经开始感觉到那弥漫的冷意了。 “冷吗?” “冷。” “我觉得不冷啊。”叶晨摸了摸自己的毛皮大衣,“老爸买的毛皮大衣还挺暖和的。” “是吗……?” “因为你每次体育课都只想着偷懒逃过去吧?” “偷懒是人类的天性!” “未免也太理直气壮了吧你……” “所以她们怎么这么慢啊。” “应该就快来了。”叶晨呼出一口白气,将双手贴在了晚晴的脸颊上,用力揉了揉,“怎么样,暖和不?” “喔——你小子,手还挺热的嘛!再焐会儿。” “好好好……” 正闲聊的时候,转角处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陈晓,后面则是毛叶媛、舒艺筠和林宿梦。 而走在最后面,和大家若即若离、像是旁观者一样的少女,则是蜂群人工智能的AI,希露薇儿。 大家之所以来得慢,主要就是在等她关门。 所有人都是从社团活动室里过来的。 她俩因为忘记拿衣服,要回来拿,所以才没和众人一起。 唯一可惜的是,今天金婷不在。 虽然晚晴已经发传呼机短信去问了,但她却一直没回,大概是有事在忙的样子。 毕竟是大二学姐,和她们的行程不一样倒也正常。 “喂——陈晓!” “你们来得好慢啊。”晚晴懒洋洋地歪过头,就看见毛叶媛飞快地跑了过来。 “我也要摸晴儿的脸~!” “……嘶——你那手太冰了,松开松开!” “嚯嚯嚯,给你降降温!” “大冬天的,要降哪门子的温啊。” “所以我们走路过去吗?”叶晨看向了陈晓。 “嗯,走过去,不算太远,正好走累了再泡澡更舒服。” “益生菌抢我台词啊。”陈晓咕哝道。 “叶晨——背我。” “自己走……” “啧,不爱我了你。” 回答她的,是叶晨那个大大的白眼。 …… (二) 1997年11月9日,星期天。 今天晚上本来只是打算去学校澡堂洗个澡的女孩子们,被陈晓邀请着一块儿去校外的洗浴中心泡澡。 ——学校的澡堂都是淋浴,并没有泡澡池那种奢侈的东西。 之所以邀请大家一起去,是因为她有父亲那儿拿来的票券,可以去洗澡泡澡,享用洗浴中心的自助点心。 而这些,全都是免费的。 “用掉那么多票券没问题吗?”叶晨走在陈晓身旁,侧头问道。 “没事儿,全是去年留下来的玩意儿,再不用就过期了!” “真的可以免费吃点心?” “那必须的。” “这是单位发的吗?” “是啊。”陈晓爽朗地笑了笑,“其实以前工人都有发这种票券,不过一般都是在厂区里用,有厂区食堂、厂区澡堂、厂区影院、厂区游泳池,啥都有。” “简直就像一座小县城。”舒艺筠感叹道。 “是啊,大厂差不多就是这样,工人生活在这里头,就够满足全部生活所需了。” “我家以前也是住在工厂附近的,不过福利好像没那么多……”叶晨咂了咂嘴,“这边的工厂福利真不少啊。” “也许,就是福利太好了,所以出问题之后,才直接像烟花一样炸开了。”毛叶媛认真的说道。 “钱都用在福利上了?” “主要还是有蛀虫啊,还有社会的发展……”陈晓笑着摇了摇头。 晚晴落在后面,走在希露薇儿身旁,看着前面聊得火热的女孩子们,侧目问道:“你怎么不去凑凑热闹?” “观察也是很有趣的。” “在旧时代人类社会生活的感觉怎么样?” “就算我说我是AI,所有人也依旧将我当人类看待。” “毕竟科技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一般人只会当你是在开玩笑而已啊。” “虽然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但我还是很喜欢这个时代呢。” “重新走一遍这个时代的感觉,真的很让人安心。” “因为未来是已知的吗?” “哈哈……差不多吧,最起码大方向不会有什么改变,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即使是朝坏的那一面,但起码不会让人感到迷茫。” “人类是经常会迷茫的动物呢。” “AI不会吗?” “我们有明确的目标,不会像人类一样,忘记自己为何而出发。” 晚晴往嘴唇上涂了点唇膏,用力抿了抿,岔开了话题:“正因为知道了糟糕的未来在什么时候到来,才会格外珍惜这之间的时光啊——会觉得这几年中的每一年都很美好。” “人类总是喜欢像这样逃避未来呢。” “未来人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断切割出时空界来,是吗?” “时空界就像是安全胶囊,人类躲在里面,享受着平和的时光,但这样只会让糟糕的未来更早到来。” “不过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因为有AI。” “人类以为AI是毁灭自己的,没想到,却是由AI拯救了自己呢。” 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微笑。 “说起来,泡澡没问题吗,会不会漏电?” “虽然是量产机,但我可是远超于这个时代的科技产物哦,我的身体构造几乎和人类一样,只是强度更高,并且不是血肉之躯而已。” “看起来倒是和普通女孩儿一模一样。” “那是高度拟真的仿生结构。” “所以,找到你想要爱的人了吗?” “还没有。” “找得到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希露薇儿摇了摇头,看着已经快要彻底暗下来了的天空:“我也不知道。” “要不要试试主动出击?”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考虑晚晴的建议。 …… (三) 洗浴中心距离学校不算太远,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反倒让人更想要泡进温暖的浴池里了。 那是一幢三层楼的大型建筑,从外面看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气派的展览馆,但偏偏霓虹招牌上却是‘洗浴中心’这四个大字。 来自南方的女孩子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浴室。 “好奢华……”毛叶媛张大了嘴巴。 “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都经常来这儿洗澡呢。” “洗个澡而已,没必要这么……奢侈吧?”叶晨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洗澡在我们这儿可是大事,而且你不会以为洗浴中心里只有洗澡而已吧?” “还有特殊服务?”晚晴凑了上来。 “有是有,但可能没有专为女性提供的特殊服务。”陈晓一本正经的说道,旁边的女孩子听了,都微微有些脸红。 偌大的洗浴中心让人有些找不准方向,但陈晓却是轻车熟路的将票券给了前台,然后拿着两把带皮筋的钥匙,领着众人上了楼。 “嗯,二零七,二零七,哦,就这间了。”陈晓咕哝着,用钥匙转开了房门。 里面不是想象中的大澡堂,而是一个相对私人的洗浴空间。 舒艺筠疑惑地环顾四周:“这里好小。” “是啊,大澡堂在一楼,这儿是包厢。” “包厢?” “咱们人多,可以弄个包厢,多加些钱就行。” “啊……那我们AA……”叶晨赶忙说道。 “不用不用,没几个钱,A个啥啊,更衣室在左手边,卫生间在右手边,那边是泡澡池,那几个隔起来的小间就是淋浴房了。” “设施齐全啊。”晚晴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忍不住感叹道。 “那必须啊。”陈晓得意地笑了笑,“好了好了,都脱衣服洗澡去,洗干净了再来泡澡!” “历史信息库里没有关于这家洗浴中心的信息。”走在晚晴身旁的希露薇儿轻声说道。 “嗯?意思是……是历史上不存在的?” “历史信息库的信息量太大,有所遗漏也很正常。”希露薇儿眨了眨眼睛,“不过这里的装修风格确实比较超前。” “有可能是按照美国日本之类发达国家的风格来设计的。” 希露薇儿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 直到晚晴转过身,准备去更衣室脱衣服的时候,她才轻轻的摇了摇头。 …… (四) 泡澡池的水是浅绿色的,晚晴刚脱了衣服出来,就伸出脚尖在水面上探了探,然后就听见身旁响起了叶晨的声音。 “要先洗了澡再泡,不然池子都弄脏啦。” “废话,我又不是不知道,之前在家也泡过好几次澡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你们南方泡澡先冲澡的吗?我们这儿都是先泡,泡完了搓泥,完了再冲澡。” “搓泥?也没有搓澡师傅啊……” “没事儿,有我呢,我帮你们搓。” “哦~搓澡啊。”晚晴坏笑了起来,“那等下我也要当搓澡师傅!我负责搓前面!” “前你个大头鬼啊!”叶晨瞪了她一样,“你是哪里来的银魔啊!” “切,又不搓你的,我今天要搓——嗯——希露薇儿的!” “你是来夜总会找刺激的吗……” “希露薇儿~等下我给你搓澡啊~”晚晴无视了她,直接看向了希露薇儿。 “不行!你实在想搓就给我搓!” “你我都摸腻了啊,我要摸希露薇儿的!” “不行不行,不准看!” “啧啧,小俩口吵架似的……”陈晓双手抱胸,摇着头咂了咂嘴。 …… 111.搓澡的感觉如何 (一) 池中浅绿色的水微微泛起涟漪,晚晴第一个滑了进去。 浴池当然不可能像泳池一样深,所以即使是像她这样矮的,坐下来之后也依旧能露出光滑细嫩的脖颈来。 像陈晓这种长得高的,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锁骨。 雾气蒸腾,让浴室里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叶晨,站在上面干嘛呢?我可是要把你全部看光了啊。” “……烫不烫啊。” “还好吧,温热的。” “那……那我下去了。”绿色的池水让她看不清水底,因而稍微有些不安,不过很快,她就踩到了底部,立马安心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爽不?” “你能不能用点斯文的词语……”叶晨无奈地咕哝道,“呼……好舒服啊,和外面的冰天雪地根本不是一个世界了。” “果然在东北就应该泡澡啊。” “习俗与习惯的不同,和地区环境也是有很大关系的呢。”舒艺筠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了进来,她话音刚落,旁边的毛叶媛就像是跳水似的扎进了池子里。 “哇诶!” 水花顿时四溅而起,就像是有个深水炸弹爆开了一样。 “小心啊,浅水池子跳水容易受伤。”靠在池子边缘的陈晓关切地问道,“没事儿吧,毛毛虫?” “一下子就沉底了!吓我一跳呢……” “屁股疼不?”晚晴斜眼笑着问道。 “还好还好,有水呢——小梦,快下来呀。” “嗯。”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泥鳅似的滑进了浴缸里,她闭上眼睛,享受着水池里的温暖,“让我想到了还在公寓里住的时候……” “想今予了?” “只是想念那时候的生活吧。” “可那时候的生活并不自在吧?”叶晨挪了挪屁股,紧挨在了晚晴身旁,“虽然现在比较辛苦,但最起码,不用受人管束了。” “嗯,没有想念那时候的家庭,只是想念高中的生活吧。” “是想念像个孩子一样还可以不用长大的日子吧。”晚晴淡笑道。 “大概是吧。” “是不是有谁还没下来?”毛叶媛忽然问道。 “都在了……哦,希露薇儿呢?” “我在。” “好慢啊,不下来吗?”晚晴透过那朦胧的雾气朝她望去,那娇小柔软的身躯,看起来和真正的人类少女并没有任何区别。 硬要挑刺的话,那就只能说这具身躯实在太过完美了,每一个部位的比例都是恰到好处,简直就像是她以前在银特上看到的精修福利照。 别说曾经是男生的叶晨了,就连女孩子们都看呆了眼。 “好……好漂亮……”舒艺筠张大了嘴巴。 “终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了。” “晚晴明明也很好看嘛,又不比她差。”叶晨撇了撇嘴,不太赞同毛叶媛的话。 “那个嘛……大概是平时看多了所以没感觉啦?”这让毛叶媛有些尴尬地解释了一句。 “身材和脸都很完美。”陈晓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看向了晚晴。 然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冲着希露薇儿大喊道:“快到我这边来!” “陈晓是和晴儿同类型的呢。”林宿梦苦笑道。 “不,我觉得还是晚晴更变态一点。”叶晨一脸认真。 “那是,在这方面我还没输过谁呢!” “你还好意思说……” 希露薇儿眨了眨眼睛,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用脚尖测了测温度,才缓缓站了进来。 “希露薇儿,等下我给你搓澡吧!” “虽然我可以自清洁,不过有人帮忙会更好。”她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别信啊,她要干坏事!”叶晨立马揭穿了晚晴。 “想做点什么吗?嗯……可以哦。” “真的?”晚晴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这也是体验爱的一部分。” “喂喂喂喂!” “晨儿吃醋了呢。”林宿梦轻笑着看向毛叶媛。 “是哦,最近她吃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俩姐妹不会真的互相爱上了吧,那可是禁断之恋呀!各方面都是。” “有人可以一辈子陪着自己也不错呢。” “但是姐妹哦,而且都是女孩子哦?” “那也没关系吧。” “噫——小梦你竟然,竟然有那种倾向!”毛叶媛故作夸张地笑道,“哇呀~不要靠近我!” “那我就偏要靠近你了——” 只有和老朋友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才会显出几分原有的活泼来。 不舒服的环境和生活的压力,真的会让人变得很沉闷啊。 “陈晓,我们大概要泡多久?”舒艺筠像是游泳似的划着水,“感觉已经开始冒汗了呢。” “哈哈,想泡多久都成!不过一般来说,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吧!我一般都是泡半个小时以上。” “刚进来的时候还觉得水有点温,现在感觉越来越热了呢。”抓着毛叶媛玩闹的林宿梦小声说道。 “是因为你动来动去太闹腾了啦……” …… (二) 泡澡这事儿,就是越泡越热。 泡久了,甚至还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也不知是水的缘故,还是水蒸气的缘故,亦或二者皆有。 晚晴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第一个坚持不住从水池里爬了出来:“呼……比浴缸里泡澡热多了啊。” “哈哈,坚持不住了?” “呼……”泡得浑身酥软的晚晴摇摇晃晃地坐到浴池边那张有些粗糙的塑料床上,深吸了一口潮湿的水汽。 “……好歹用浴巾裹一下吧!” “懒得裹,这样凉快——” “哗啦!”气鼓鼓的叶晨直接从浴池里跳了出来,顺手抓起挂在旁边架子上的白色浴巾,没好气地盖在了她身上。 “叶晨好像也不小啊。”陈晓忽然来了一句,让叶晨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慌忙用另一条浴巾裹住自己,用力地干咳了两声。 “不过还是晴儿比较大呢!”在东北的大澡堂洗澡次数多了,就连毛叶媛在这方面都比以前开放了许多,“不像我,完全是纯平彩电啦。” ——那是晚晴经常拿来形容毛叶媛的词。 “倒也不必那么说吧……晚晴,快道歉,都怪你平时总是对毛毛虫这么说!” “啊?什么?实话实说而已嘛……”晚晴懒洋洋地将毛巾掀开,垫在了塑料面的小床上,“快给我搓背。” “你可真会使唤人……”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那我给你搓背,待会儿你给我搓?” “啊——好麻烦,要不你找小梦帮你?” “诶?我吗?可以的呀。”林宿梦笑着点了点头,“在家的时候,我也经常给我弟弟搓背哦——洗澡的时候。” “不行不行,她不给我搓就要跑去给希露薇儿搓了!” “小俩口似的。” “强烈占有欲的妹妹呢。” “噫——小梦你看我干嘛啦!就算要当的话,我也是当姐姐吧!” “也不是不行……” …… (三) 最终,晚晴还是没能给希露薇儿搓背。 “唉……” “干嘛啊,唉声叹气的,难道我的背就没她光滑吗!” “但是不新鲜啊。” “……你也太花心了吧。” 晚晴附在她耳边,小声咕哝道:“但那可是AI的仿生皮肤啊,不想摸摸看吗?很稀罕吧?” 趴在塑料床上被晚晴搓背的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也不能摸,太轻浮了吧。” “你不想摸?” “……那,那下次一起摸摸看……” “好嘞!就等你这句话了!” 叶晨的嘴角扯了扯,总感觉好像陷入了晚晴的陷阱里去了。 “啊,真羡慕陈晓啊,能给希露薇儿搓背。” “……别人还羡慕你呢。” “是吗?那你翻个身让我搓搓。” “……等……等就、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吧……” “咦?” “干嘛啦。” “同意了啊。” “……哼。” …… (四) “咋样,薇儿,舒服不?”陈晓一副经验丰富的模样,用一块专门的搓澡巾将她的后背搓得通红——也不知道机械身躯是怎么模拟出这种效果来的,难道皮肤下面也有毛细血管? “嗯,很舒服。”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原来这就是搓背的感觉。” “是啊,哈哈哈,不过你皮肤真好啊,泥丸都没搓出来,只是搓红了而已。” 其实,在搓澡之前,女孩子们都觉得自己平时洗澡很仔细,不会搓出泥丸来的。 然而等真的上手搓了之后就发现,竟然真的有泥丸…… “唔……小梦你用力点吧,好轻。” “咦,我还怕你疼了呢。” “没问题的!” “好了~!下一位。”陈晓仰头喊道,“益生菌,来吗?” “嗯,躺着就行了吗?” “对,躺好就可以了,可能会有点痛,没问题吧?” “嗯……疼的话我和你说……” “哈哈,搓澡嘛,还是得有点疼了才好。” “累死了。”晚晴将搓澡巾丢到了一旁,“啊,不搓了不搓了,手都酸了。” “切……我给你搓那么久,你就搓这么一会儿啊。” “差不多了嘛,不过身上垃圾还真多啊。” “嗯……有一股微妙的臭味……但是感觉整个人都好通透。” “洗涤心灵的感觉?” “嗯,去冲澡吧。” “我也一起。”希露薇儿走了过来。 但叶晨却如临大敌似的瞪着她。 “……放心,不会抢走另一个你的。”希露薇儿平静的说道。 “咳嗯!”这反倒让叶晨有些不好意思了。 …… 112.点心小菜随便吃 (一) 冲完澡后,大家套上适合在暖气房里穿的薄外套就下了楼。 楼下有一个专门的区域,凭票进场,提供自助的点心和小菜吃。 千万别以为就是什么腌菜、酱菜之类的玩意儿,这里连蛋糕都有,如果晚餐没吃的话,完全可以在这里吃个饱。 既能泡澡享受,又能吃饱肚子,甚至在男女不同的休息处睡上一觉,虽然那玩意儿差不多相当于是个大通铺,但关键就在于,即使睡到第二天也不会有人把你喊醒。 也就是说,一个洗浴中心,差不多都能当宾馆来用了。 晚晴用勺子舀了一大口炒米倒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舒艺筠正在吃着一块虎皮蛋糕,只不过她的吃法看起来相当离谱——竟然将辣椒面洒在了上面,然后用勺子挖着吃…… 也不知那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看那红彤彤的颜色,其他人反正不是很想尝试。 其实按理来说H省的人也不至于能吃辣到这种程度,只能说大概这是个体差异吧。 反正舒艺筠确实是全寝室最爱吃辣的,在这方面,陈晓都远远比不上她。 “要是每次都能免费,我都想把社团活动室放在这里了。”晚晴用吸管啜饮着一瓶野力汽水——饮料这些倒是要钱,所以她就给自己买了一瓶。 “真要用钱买,那还是不便宜的。” “多少钱一个人?”叶晨问道。 “就我们今天享受的服务吧,得要四十五一张票。” “这么贵?”毛叶媛脱口而出。 “哈哈,你们想想啊,单独包间泡澡洗澡,然后点心小菜免费,这些可都是算在里头的。” “说的也是……” “再加上装修、租金之类的成本,这价已经算是便宜的了。” “可你爸竟然有这么多免费的票券……”舒艺筠惊叹道,“而且好像……每年不止这几张吧?” “天冷的时候就开始发,一个月大概发个五张吧,看情况,有时候也会多发两张。” “陈晓,你爸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电工啊。” “电工……有这么好的待遇吗?” “嗯啊,电厂工程师嘛。” “……难怪。” 众人顿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不管怎么说,工程师在这年代还是挺金贵的,那么只是个最普通的工程师,也会享有很好的待遇,并且大部分工程师都不会下岗,除非所在的工厂倒闭了——而且就算倒闭了,一般也会调动到其他厂里去。 “说来,你那个青梅竹马,怎么样了?”晚晴靠在叶晨那柔软的身躯上,歪头问道。 “他啊……就那样,成天半死不活的。” “下岗给他造成的精神打击很大嘛?” “是啊,这小子以为进了铁路局就绝对不会下岗的。”陈晓托着腮帮,轻轻拨弄着桌上的勺子,“老实说,第一次听到他从铁路局下岗,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原以为就算下岗潮来了,这种地方绝对不会有人下岗的。” “因为是铁饭碗中的铁饭碗吧?” “是啊,顶多是调岗到缺人的地方,咋能下岗呢,那小子又年轻……” “会不会是得罪领导了之类?”每次大家一起出来玩一会儿都会逐渐变得活泼的林宿梦凑过来问道。 “也有可能,但以往哪怕得罪领导,也就给个边缘岗位,晋升没希望,那干个一辈子也没啥问题的,不可能给你开了。” “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没有不可能的事啊……就算是在政府大楼里上班的,该滚蛋还不是得滚蛋吗。” “他们会给个好听的名字,叫停薪留职。”陈晓轻轻摇了摇头。 “对了,听说也有人家,父母双方都是工人,但却一起被下岗了的,是什么情况?”叶晨想起前几天在银铁街采访的内容,忍不住问道。 “那种啊……可能有一个是编外的。” “编外的?”叶晨不解。 晚晴替陈晓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临时工,但实际上大家都是一起上下班的,福利可能有差距,但也可能差不多,但就不在正式的编制里——一般那种说不能随便开除的,都是正式工。” “……这样。” “其实,后来几年招的很多都是临时工了。”陈晓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人是临时工,两人就可以一起被下岗?”叶晨追问道,“只有正式工不可以被一起下岗,是吗?” “刚开始那会儿,还不会这样,后来夫妻双方只有一个正式工的家庭就也算上了——至于俩都是临时工的,早在九六年那会儿差不多就都被下岗了。” “再这样下去,双职工也有可能一起被下岗啊。” “谁说不是呢。” “薇儿,要试试辣味的面包吗?”舒艺筠见希露薇儿一直盯着自己看,便善意的邀请道。 因为希露薇儿四个字太长,所以大家很快就只念最后两个字了,哪怕关系可能还远没有那么亲近。 “好。”虽然可以不吃东西,但同样有味觉,并且有能量转化系统的希露薇儿将一块洒满了辣椒面的面包塞进了嘴里,然后眉头就紧皱了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舒艺筠期待的问道。 “……很痛的味道。” “诶?” “为什么会喜欢这么痛的食物呢?” “很好吃呀……是觉得太辣了?” “是痛。”希露薇儿依然坚持用自己的说法,她拿起旁边的白开水一饮而尽,小声地嘀咕道,“难道是味觉传感器出问题了,不能品尝到正确的味道吗?” …… (二) 享受完点心之后,众人才拿上装着衣物的袋子走出了洗浴中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一片漆黑了,不算太繁华的街道上,点缀着些许彩灯,让这里的夜晚不至于显得过于冷清。 从空调房里出来,只会觉得外面热得要命,恨不得再钻回凉爽的房间里去。 但从洗浴中心出来的感觉却和夏日的空调不同,身上热乎乎的,像是还没熄灭的火炉一样,以至于那之前迎面吹来冷得牙酸的风,反倒让人感到凉爽了。 “呼哇——空气好舒服——!” “其实空气质量还是不怎么样……”晚晴被灰尘呛得咳嗽了两声,“北方冬天的城市污染真严重啊……” 陈晓笑道:“毕竟什么玩意儿都得烧煤。” “也是,要是没暖气的话,这么冷的冬天都不知道怎么过——现在感觉,北方的冬天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哈哈哈,但是,今天的泡澡不舒服吗?” “——在房间里舒服,出了屋子就不行了。” “那就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啊,多好。”叶晨撇了撇嘴,“反正我喜欢北方的冬天。” “我也是~!”毛叶媛高举起了双手,“湿冷的冬天太痛苦啦!” …… (三) “我回店里了。”从来都是很有精神的希露薇儿,今天难得有些疲倦,“明天可能不开门,你们想去活动室,自己从后门进吧。” “要充电去了?”晚晴调笑道。 “没吃饱吗刚才?要不在整点宵夜?” “不用,回去充电了。” “回去吃不如一块儿吃啊,你们还能吃不?” “不行啦,刚才吃好多了。” “我和毛毛虫一样。” “不能吃太多,等下会睡不着……”林宿梦摇了摇头,“明天早上还有课呢。” “那成吧,下次再吃宵夜吧,薇儿!” “下次再说吧。”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晃晃悠悠地踩着有些湿滑的路面,朝自己那间玩具店走去。 晚晴忽然想,会不会泡澡吃东西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其实还挺消耗能量的呢? …… (四) 宿舍楼下,再一次分道扬镳,只不过晚晴她们这边依旧热闹,只有林宿梦需要独自一人回寝室里去。 “这么晚回去有关系吗?” “应该……还好。”林宿梦苦笑了一下,“但也有可能会为难一下我。” “没事儿,真要为难你,你就来我们这儿睡——”陈晓抢在晚晴之前说到,虽然二人没见过几次面,但自来熟的陈晓像是已经把她当‘兄弟’看待了一样,“跟我睡或者跟别人睡都行,完了第二天再去找他们麻烦,到时候指不定能提前还寝。” “对呀,大不了你到时候和我挤一张床也行的嘛,我在上铺。”毛叶媛用力点了点头,“不要被欺负了哦。” “嗯,不会那么容易被欺负的。”林宿梦笑了笑,走出去几步后,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众人竟然还在看着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这才加快脚步,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呼——泡个澡,感觉今天可以睡得很舒服。”直到看不见她了,晚晴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身朝楼上走去,“你们别傻愣着了啊,上楼睡觉了。” “今天不看电影吗?”叶晨赶紧追了上去。 “你们看吧,我困了——而且不是过半个小时就熄灯了么,还看什么……”她打了个哈欠,然而就像是会传染的一样,让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打起了哈欠。 就连坐在玻璃窗后面宿管老师,都张嘴打了个哈欠,揉了揉从眼角流出的两滴泪水。 安静的楼梯间里传出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半分钟后,四楼尽头的房间又传来‘砰’的一声。 至此,整座宿舍就陷入了一片安宁的寂静之中。 …… ======== 新的一个月,别忘了月票和长评哦! 113.北方冬天路边摊 1997年11月11日。 这个在后世热闹的电商节,于九十年代却只是无数平平无奇的普通日子而已。 ——甚至都还没有人将它作为光棍节来庆祝。 只有晚晴在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微微一愣,神情有些恍惚。 有时候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人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 脱离了信息发达的智能时代,回到这娱乐匮乏,出行麻烦的九十年代,她却也依旧习惯下来了。 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不过只是小雪,它们零零散散的飘落着,一片又一片不急不缓地盖在旧的积雪上。 这里是学校的锅炉房,身后那根烟囱正在冒着灰烟,锅炉房里也不断在朝外冒着白色的热气,三三两两的学生排队在水龙头前打着开水,热水灌入热水瓶的声音,听着让人格外安心。 在这个自己烧开水还有点麻烦的年代,打开水也是一件令人很有满足感的事情。 特别是在这下雪的寒冬。 虽然今天下着雪,但意外的不算很冷——之前大雪刚停的晴天,温度是零下十几度,然而今天却反倒有零下七度。 “喂,舍长啊。” “……干嘛。”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作为宿舍长的她,已经习惯下楼帮大家打开水了,不过为了平衡心情,她每次都会拉一个人陪自己下去,今天的则是晚晴。 “你自己拿上去呗?” “……一共五个热水瓶,我自己怎么拿啊。” “加油,我相信你。” “喂,你不会想跑吧!” “想去散步。” “拿上去了再散步,而且下着雪,有什么好逛的。” “下雪才有意思啊。”晚晴咕哝着,忽然眼睛一亮,看见正从路边走过的王丹凤,“班长,班长!” 王丹凤愣了几秒,才有些迟疑地转过头来,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是晚晴啊。” “嗯,班长,上楼呢?” “是啊,咋了?” “帮个忙,把水瓶拿我们寝室去。” “行啊。”甚至都不用晚晴解释,王丹凤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晚晴顿时露出了计划通的表情,朝她和叶晨用力挥了挥手:“啊哈,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啊!” “嗯,好。”王丹凤顺着台阶走进了锅炉房里,友好地朝叶晨笑了笑,“她有什么急事吗?” 叶晨的神色格外微妙,好几次忍不住想说她根本啥事儿没有,就是想偷懒,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有些尴尬且模棱两可的回答道:“嗯……她有点急事要处理……” …… 小雪飘零着,晚晴撑着那把用了没几次就断了根伞骨的透明雨伞,晃晃悠悠地在校外的街道上闲逛着。 对于北方人而言,这样的小雪似乎和晴天也并无区别,大卖场附近依然热闹。 无所事事的青年、寻找工作的下岗工人、来逛街的大学生…… 各种各样的人混杂在一起,都因为那停在路边的两辆警车而显得无比和谐。 自从下雪开始,晚晴就很少在晚上出来逛街了。 主要是暖气房里太舒服,而外面的世界又太冷。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好像已经开始渐渐适应了春城的冬天。 毕竟相比更靠北的城市而言,春城的冬天还是没那么冷的。 嘈杂的喧闹声在她耳边响起,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宵夜的味道。 烧烤、小炒、油炸…… 这些都是宵夜中最受欢迎的东西。 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回到了住在公寓里的日子,那时候,打开窗户,从外面飘进来的,便是这种味道。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里的空气更冰冷,也更干燥。 除了那些设备齐全的,也有就带着点简陋物件在地上直接摆摊的,就在她身前,就有个摆了些泡沫箱不知在卖点什么的老大爷。 他花白的头发粗硬得像是稻草,脸上的胡子好像是用园艺剪修剪的,不仅不平整,而且还非常毛糙。 有几个大学生围在旁边,正在挑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晚晴好奇地凑了过去,就看见那一个个敞开了盖子的泡沫箱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各种各样的雪糕和冰棍。 这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反直觉的事情。 因为在南方,哪怕冬天,也不会有人把雪糕拿出来露天了卖。 大家都默认这些东西只能放在冰柜里,拿出来就一定会化掉。 但在北方却恰恰相反,放在室外不仅不会化掉,反而可能会越冻越瓷实…… 除开售卖方式的特别之外,雪糕的种类也特别多,有不少甚至是学校商店里买不到的——这些的包装看起来也特别简陋,有几种甚至干脆直接印了雪糕厂的名字来当品牌名。 像这样的,恐怕只能在春城本地才能买到了。 老板似乎刚开始摆摊不久,正在摆弄着那个缺了角的大喇叭,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把提前录好的声音给放出来:“春城饭店小奶油雪糕、绿豆雪糕、菠萝雪糕——” 在这被下岗阴云笼罩的春城里,却响起了这样充满精神的声音。 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无数下岗工人在寻求着自己新的出路。 后来的记载中,总说那是一群自强不息,奋勇拼搏的民族基石,但是,他们承受的那些痛苦,和那些倒在路上的人,那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人,又怎会感同身受呢? 工人们痛苦,而那些人却捞得盆满钵满,能送子女出去上大学,在国外买大房子,随便吃那些山珍海味。 而这些既得利益者,却还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一群出生啊。”晚晴想起了自己曾经艰难寻找工作的那几年,忍不住骂了一声。 “妹子,看半天了,还想不好呢?”卖冰棍的大爷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小马扎上,面带微笑地问道。 “啊,哦,那……来个小奶油雪糕吧,话说,为什么是叫春城饭店小奶油雪糕啊——这名字也太长了。” “哈哈,因为这玩意儿就是春城饭店做的啊。” 这个回答和没回答似的,不过晚晴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给了一块钱硬币过去,拿起了放在泡沫盒里的雪糕。 后者就在一个原本应该是装饼干的铁盒子里找出了一个五毛和四个一毛钱来递给了她。 “真便宜啊。” “哈哈,咱这肯定比店里卖的便宜!” 晚晴点了点头,今天的她没有太多攀谈的欲.望,所以只是拆了包装,就扭头继续往前逛。 寒冷的冬天,冰凉的雪糕。 她那柔软小巧的舌头轻轻触碰,顿时有一种触电了般的战栗感。 但不知为何,却莫名的格外爽快。 “果然冬天才是最适合吃雪糕的天气啊……”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像猫似的,一点一点慢慢舔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小吃很多,明明她才刚吃完饭没多久,却感觉又嘴馋了。 “嗯,要不还是买点……?”她咬着光秃秃的雪糕签子,左右看着,总感觉每一样都想尝尝味道。 穿着厚实军大衣的老大爷正站在一个半人多高的炉子前叫卖着烤红薯,明明烤出来的红薯外皮粗糙又有些发黑,像是一团烤干了的泥巴,但那诱人的香味,却还是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旁边还有人卖玉米面做的粘豆包,明明里面已经有豆沙了,却还是有人拿它蘸糖吃。 路边也有人摆了个纸壳箱直接卖冻柿饼的,上面看上去撒了不少绵白糖,和天空悠悠飘落的雪花很是相似。 不止如此,甚至有人当街卖大锅炖的,一走到旁边,就感觉热气顿时涌了上来,连天空飘落的雪花都仿佛要在远处就被融化了。 然而,她的目光却被旁边另一个地摊给吸引了。 因为,竟然有人在街上摆摊卖烟的…… 这烟她倒是认识,以前见北方同事抽过,说是带到南方来了之后,还得冻在冰箱里,要抽的时候拿一根出来,不然味道就不够好了。 “正宗哈尔银红肠!不好吃不要钱!”大多数人都会像这样大声吆喝,整条街也因此而格外热闹。 “老板,这个怎么吃?” “直接啃就完事儿了!有工具炒着吃、烤着吃都成!切了片当冷菜也成!咋吃都美!” “带点给她们吃吧……”晚晴咕哝着自言自语,然后指了指红肠问道,“怎么卖?” “按根卖,这样一**,十块钱!放心,都一样重的!” “那给我来一根吧。”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奢侈了一把。 主要是父亲又寄来了钱,而之前的都还剩下一半呢…… 晚晴这人就是这样,有钱了,就难免会大手大脚一点。 “嗯……大哥,能帮我切一下吗?寝室里没菜刀,不太方便。” “行,没问题!厚点薄点?” “厚点吧。” “好嘞!” 不多时,切好的红肠就被装进了食品袋里,卖红肠的大哥还贴心的在外面额外套了一层。 晚晴转过身,美滋滋的想着待会儿要是饿了,就泡桶泡面,再加点红肠,那简直是享受极了。 至于如果吃不完要怎么保存…… 这种事直接问陈晓就好了。 反正她肯定懂的。 实在不行就直接放窗户外面。 反正在东北,室外空间就是个大冰箱。 就在她感觉有些累了,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抹着脸颊,肩膀一抖一抖的,正缓缓朝前走着。 “咦,那是……” …… 114.喜欢人类的眼泪 金婷用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哽咽着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眼角的余光就看见有人凑了过来,歪着身子,从下往上的看着自己。 那双绿色的眸子……毫无疑问,是晚晴。 “金婷?” “嗯?”金婷努力挤出些许微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略微颤抖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她。 “怎么哭了?被欺负了?不住寝室还会被欺负吗?” “没有……” “那怎么了,摔跤了?受伤了?还是没钱用了,付不起房租了?” “……没什么。”她的脸上恢复了第一次遇到晚晴时的清冷,像是坐落于海平面上沉稳的冰山。 但下一秒,晚晴就大刺刺地将手伸了出来,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啊,没事吧?真付不起房租了?” “……真没什么。” “哦,我懂了,分手了,是吧?不就是失恋吗,那有什么,你这么漂亮,想找个新的简直轻轻松松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吧。” 晚晴直接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轻笑着说道:“怎么啊,真那么伤心?不至于吧?”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确实是分手了吧?” “嗯……” “和那个叫……叫陈茶的分手了?” “噫?!”金婷顿时被吓了一跳,慌张地环顾四周,忍不住加快脚步走到了马路对面——那边人更少一些。 “果然啊。” “……你……怎么知道的?” “很难看出来吗?” “……” “喜欢女孩子也很正常嘛,个体差异而已。” “唔。” “要不要去社团活动室坐一会儿?现在不想回去吧?” 金婷苦笑了一下:“明天我就搬走。” “哦,嗯……走吧。”晚晴没有继续问为什么会分手,只是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似乎很自信金婷一定会跟上来的。 而金婷也确实跟了上来。 随着远离大卖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荒凉起来,摆摊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看不见为止。 旁边的农田里,积雪正反射着路灯的光芒,让那里也不算太过漆黑。 等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又稍微热闹了几分,因为有些小摊直接摆到了这边来做大学生们的生意。 相比之下,当然是比学校里便宜不少的,毕竟不需要房租。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走着,一路上都没说话,就这样径直走进学校里,穿过两旁种着松树的小道,来到了社团活动室的后门。 希露薇儿今天真的一天都没开门,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都做些什么。 “吱呀……”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温度只是比外面稍高一些而已,所以一进来,晚晴就抓起煤炉旁边堆着的废木料,裹上枯松针,用十分老式的煤油打火机点燃,拉开下方的进料口,将它们一并塞了进去。 然后她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打开煤炉开了一眼,将上面烧成砖色的煤饼夹了出来,换上了个比夜空还黑的新煤饼,这才微微出了口气。 北方的冬天,屋子里要是没有暖气的话,待着实在是够难受的。 不像出门逛街,走一段路身子还会暖和起来。 吊着长线的白炽灯将金婷的影子拖得摇摇晃晃,她双目失神地坐在那张平时开会喝茶——主要是用来喝茶的会议桌前,将小脸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希露薇儿在这里睡觉么……”晚晴有些好奇地拉开旁边那扇小门,就看见一位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少女正坐在那张小沙发里,波浪卷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着,她的双眼闭着,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像是活人,而像是被放置于此的人形娃娃。 不过,她也确实不是活人就对了…… “晚晴,有事吗。” AI大概是没有起床气的——毕竟开机速度那么快。 晚晴忍不住在心中想着,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到社团活动室坐一会儿,顺便看看你在干嘛。” “模拟做梦。” “你不是不能做梦吗?” “所以是模拟。” “相当于在玩那种全景沉浸式的游戏?” “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继续吧。” “不了。” “行,那随你,我还有一个人要安慰呢。”晚晴让开身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会议桌前发呆的金婷。 “有开水吗?” “没有,需要我帮你打热水回来吗。” “行啊,省得我跑一趟了。” “那——要抱抱。”喜欢拥抱的人工智能希露薇儿张开了双臂。 晚晴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好好,抱抱抱……” 希露薇儿的身高接近一米六,俩人站在一起,其实是她看起来更像姐姐。 所以眼前的画面,就像是妹妹找姐姐撒娇一样…… 晚晴看着发呆的金婷,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了包装的泡面。 ——社团活动室里有一些零食和泡面,一部分是晚晴买的,还有一部分则是毛叶媛买的。 至于茶叶,几乎都是陈晓从家里带来的,用她的话来说——家里别的不多,就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茶叶多。 晚晴不爱喝茶叶,她更钟爱饮料或者简单的白开水。 “晚饭吃了没?” 金婷没有回答,她的灵魂似乎已经出窍了。 于是伊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拿出了两个饭盒来,然后将泡面包装袋撕开,将面饼和调味料一一放了进去。 金婷在这里还没有饭盒,所以晚晴拿的是自己和叶晨的。 ——因为用的次数多,因而稍微有点小凹坑的铝饭盒。 不多时,希露薇儿就拎着两瓶开水回来了,开了煤炉的屋子里也渐渐暖和起来,让晚晴能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了。 “多谢。” “你已经付过报酬了。”希露薇儿淡淡的说道。 “你也坐会儿?” “嗯。” 晚晴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热水瓶,将铝饭盒注满水,然后把盖子盖上,将筷子架在了上面。 而希露薇儿则拿起了柜子里的一个铁制水壶,拧开盖子,像是喝酒一样,坐在椅子上小口地抿了起来。 从那里面,晚晴隐约嗅到了些许柴油的气味…… 虽说希露薇儿吃什么都没关系,但她貌似是用核聚变电池供电的吧,总不可能用柴油来发电…… 难道只是喜欢这个味道而已? 泡面很快就好了,晚晴‘啪嗒’地掀开自己这边的盖子,用筷子夹了一口:“嗯——好吃!” 然后,她将属于金婷的那一份推了过去:“吃点吧?” “嗯……我今晚可以睡这里吗?” “睡这里?那你睡前得再添一次煤饼啊。”晚晴指了指自己让希露薇儿改造出来的二楼,“楼上可以睡,但是没有被褥,就算有暖气,晚上也会被冻醒的。” “嗯……” “我有。”希露薇儿放下了水壶。 “但是薇儿自己没得盖了怎么办?”晚晴眨着眼睛疯狂暗示道。 事实证明,她还是很聪明的。 “我可以和她一起睡。” “好……”金婷轻轻点了点头,刚聚焦的视线再次涣散,胡乱地夹着泡面往脸上送,差点塞到自己的鼻孔里。 “……看着点吃啊。” “嗯……”她低下头,将面条送进嘴里,对于她而言,这份泡面似乎味同嚼蜡。 晚晴打开红肠的袋子,夹了几块到她碗里:“搭配着吃,这个肯定好吃。” 她说着,自己立马往嘴里塞了一个:“嗯,好吃的不谈。” 坐在对面吃泡面的金婷,看着晚晴,忽然鼻子一酸,珍珠般的泪水止不住地滚落出来。 啜泣声很轻,但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晚晴刚想说些安慰的话,就看见希露薇儿忽然主动靠了上去,俯下身,凑近了她的脸颊——几乎贴在了一起。 然后,她伸出长而柔软的舌头,轻轻舔了舔那即将落下的泪珠。 金婷有些慌张地抬起头,不知道希露薇儿这是什么意思。 “人类泪水的味道,原来是这样的……好喜欢。” 晚晴抓紧时间嗦了口面,才抬起头问道:“薇儿,你在干嘛?” “品尝泪水。” “……奇怪的癖好啊。” “嗯,以后……可能是我最喜欢的食物了。” “……你不会故意把人欺负哭了然后舔眼泪吧。” “我们蜂群不是那种恶劣的AI。”希露薇儿一脸认真的说道,然后转过头,重新看着刚才哭花了脸的金婷,“我可以帮你把眼泪舔干净吗?” “啊?我……” “舔呗,我同意了。”晚晴替希露薇儿回答道。 也不知她说的话管用还是希露薇儿觉得金婷是默认了,总之,她再一次俯下身,用带着淡淡甜味的舌头慢慢舔着金婷的小脸。 从眼皮舔到眼睑,再从眼睑舔到脸颊,然后顺着舔到下巴…… 她就像是为同伴梳洗的猫一样,将金婷脸上的泪水清理得一干二净。 “谢谢款待。”她双手合十,认真地拜了拜,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金婷的神色茫然,对于她来说,刚才那个动作,实在太过震撼了。 但不知为何,却并不是很抗拒。 或许,她也在等别人用这种亲近的方式来安慰她吧。 “现在好点了吗?” “……有点害羞。”金婷诚实地说道,夹起一小坨面,慢慢地往嘴里送,“希露薇儿,她……” “不用想太多,她这人一直都比较奇怪,总会做出奇怪的事情来,一点都不稀奇。” “看得出来……”她讪讪地笑了笑,“嗯……泡面,还挺好吃的。” 看来,金婷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 115.理由和常人无异 (一) 最好的安慰方式,或许是什么都不问,只是默默陪伴。 就在这逐渐昏沉的夜色里,金婷趴在桌上睡着了。 晚晴轻轻推开椅子,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呲呲’的声响。 她把煤炉里的煤饼夹了出来,又放了几块新煤饼进去,低头看了会儿火,确定它在好好烧着,这才走到了门口:“薇儿,我先回去睡觉了,金婷就交给你照顾吧——没问题吧?” “我拥有各项照顾人类的专业技能,不用担心。” “嗯,天这么冷,别把她冻着了,待会儿要是醒了,就让她躺着睡会儿吧,睡沙发上也行,记得盖点被子。” “明天需要通知你来接她吗?” “……啊?接她做什么……又不是小孩子,她自己醒了,想干嘛就干嘛去呗,那我明天早点来吧。” “根据我对她的心率和脑波的检测,她的心情很差。” “是啊……你可别用那种心理暗示催眠她啊,有些东西,即使再难受,也得靠自己挺过去,一时的逃避没有意义。” “那么,需要我让她做个好梦吗?” “这也能操纵?” “当然可以,我可是泛用性最高的量产型号蜂群RX9960ti……” 晚晴飞快打断了她的话:“好吧,总之让她做一个美梦吧。” “没问题,包在希露薇儿的身上吧~”有事可做的她露出了一个欢快的微笑,十分用力地眨了眨左眼,然后起身将金婷抱了起来。 看那模样,和抱一只小猫没什么区别,格外的轻松。 将她平放在沙发上后,希露薇儿就用两根手指轻轻扒开她的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将手收了回来。 站在门口的晚晴好奇地问道:“这样就行了吗?” “嗯,已经可以了。” 果然,刚才脸上还带着泪痕,紧皱着眉头的金婷,现在神情已经舒展了不少,看来是美梦已经开始了。 “真是个方便的技能啊,下次谁失眠了直接找你得了……”晚晴咕哝着推开了房门,“那我就走了,交给你了,薇儿。” “放心吧,我可是……” “砰。”是房门被不轻不重关上的声响。 …… (二) 第二天清晨,晚晴起了个大早,今天课程排得很满,所以她得早点出门——因为还得去希露薇儿那绕一圈。 “五点多才……大冬天的……怎么起那么早……”叶晨打着哈欠走进盥洗室,就看见已经快要洗漱完了的晚晴,“疯了啊你……第一节课八点才开始啊……” “嗯?嗯,今天要去希露薇儿那一趟,得早点去,不然要到中午才有时间了,怎么,你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不能让你偷偷一个人去了。”叶晨斜睨了她一眼,“昨天晚上那么迟,难道是从希露薇儿那回来的?难道你对她……唔,人工智能果然更善解人意一点吗……” “傻哔吗你。” “你不会偷偷把那天泡澡想做的事情和那天做不了的事情都做了吧!” “嗯,做了,超爽的。”晚晴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晨。 “啊……?啊!?真的?你,你你……” “白痴,这你都信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那么大声,等下把别人都吵醒了。” “……到底哪句才是骗人的?” “就是想看看你吃醋的反应而已。” “……你有病啊。” “很可爱不是吗?” “……那我万一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那就亲你一下安抚安抚。” “好啊,那我生气了!” “想屁吃。” “你说话不算话!” “咬我啊?” “……等着,晚上睡觉有本事别合眼!” …… (三) 冬日的清晨五点多,或许说是凌晨更为合适。 虽然没有下雪,但天色却是黑漆漆的一片,街道上只有昏沉的路灯亮着,将积雪都映得有些泛黄。 道路上有些许积雪,但大概因为昨夜的雪不大,所以道路上积雪也只是没过了鞋底,堪堪触碰到鞋面而已。 等再过一个小时,就会有人来清扫街道,这么点积雪,一般等到平日里出门上课去的时候,就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在北方,冬日里的每一天几乎都要扫雪。 即使是不下雪的日子,也得处理处理路旁的积雪,让道路变得更宽敞一些,或者打扫打扫雨棚或屋檐上的积雪,免得它们将屋棚压塌了。 时间尚早,学校食堂里亮着深红的火光,里面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嘈杂声响。 有一些早餐店也已经开了门,但这会儿基本都还在筹备,并未开始正式营业。 至于学校的小卖部,基本不会那么早开门。 空无一人的道路,让叶晨想到了在时空裂界里的那段经历,不同的是,因为总还能听到路旁早餐店中传来的声响,也还能看到人类点亮的灯火,所以只是觉得宁静,却不感到死寂。 大概就像是看着躺在床上睡着的人,和看着棺材里闭眼之人的区别吧。 玩具店的卷闸门紧闭着,门口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笔写着今天的开业时间是早上九点,很显然,还远远没到开门的时候呢。 晚晴走到后门,试着拧动了一下把手,没想到竟然直接将它推开了。 屋子里一片昏沉,只能勉强看到煤炉发出的些许火光。 叶晨‘啪’地拍向墙壁,顺手打开了灯,然后就被坐在会议桌前的人影给吓了一跳。 “唔!” 将卷曲长发打理得如同公主般的希露薇儿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安静地看向二人。 她好像一整夜都坐在这里候着,几乎没有动过。 “薇儿?你一晚上都在这发呆吗?” “是待机。” “好吧,待机。”晚晴摆了摆手,“她没事吧?” “她刚刚又做了噩梦,所以我加强了催眠暗示,让她做了一个最美好的梦。” “哦——”晚晴点了点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金婷,却发现她面色不自然的潮红,舌头微微往外伸着,晶莹的唾液正缓缓流淌,头顶正不断的冒着热气…… “发烧了?”叶晨狐疑地问道。 “你让她做了个什么梦啊。” “是她觉得最美好的梦。”希露薇儿认真的说道,“我没有控制梦境的内容。” “最美好的梦啊……啧……”晚晴摸了摸下巴,“说起来,你也能控制梦境的内容吗?” “当然可以。” “控制梦境的内容?”叶晨兴奋地凑了过来,“那可不可以让我和晚晴的梦连在一起?” “也可以。” “脑电波控制吗?真是厉害的科学技术啊。” “在模拟出来的梦境里,可以获得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的体验。” “真的假的?触感痛觉都有吗?”叶晨惊讶地问道。 “当然。” “和缸中之脑差不多啊,用神经信号来模拟,欺骗大脑,让它觉得一切都是真的。” “大致如此。”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 “下次可以让我试试吗?”叶晨有些好奇。 “当然可以。” “嗯……你确定要让希露薇儿来控制梦的内容?” “有什么关系嘛,只要和她说想做什么梦就可以了吧?” 晚晴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金婷忽然娇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厚实的棉被从她身上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衣物和精致的锁骨。 “呼……呼……呼……”她面色绯红地大口喘气,当看到身旁竟然有三个人在时,就显得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昨天晚上。” “已经第二天了?!”她惊讶地问着,然后又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今天做了特别多的梦呢。” “最后的梦怎么样?”晚晴促狭地问道,那双绿色的眸子仿佛能直接看穿她的内心。 “啊……!做了个噩梦……”她慌张地说道。 “噩梦?不可能。”希露薇儿一脸严肃,“绝对不可能是噩梦,那是一个你最想要的美梦。” “……咳咳!” “好了好了,薇儿,不要较真。”晚晴拍了拍希露薇儿的肩膀,径直在桌前坐了下来,“看来你已经没事了,心情好些了吧?” “……呼,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好呢,不过,感觉坦然了许多吧,今天去收拾行李,然后我要去另找一间房子住。” “住在社团活动室里怎么样?还能省点钱。”晚晴提议道。 “不太好吧……” “你可以住楼上,就算不是常住,用来当过渡也不错,这样就可以慢慢找房子租了,不会因为太着急而租到自己不喜欢的房子。” “嗯,既然晚晴都这么说了,那就……今天我把东西搬过来。” “嗯,不用着急,一切都慢慢来就好。” “嗯……”金婷有些难为情地将棉裤套上,紧张不安地掀开棉被走了出来。 从她身上,隐约传来些许奇怪的味道。 “……虽然很想现在就去洗个澡,不过还是回来再洗吧,现在我就过去。” “要帮忙不?” “不用,我一个人就好,本身也没太多东西。”金婷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和她做最后的了断。” “什么什么什么?”叶晨还有些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分手了?” “嗯。”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分手了,而且分手的对象也是个女生。” “啊——诶!?”叶晨完全没想到,身边竟然还有关系和她们差不多的情侣,顿时惊讶地拖长了声音,“咦!?是上次那个很男人气的女生?” “是她。” “为什么会分手了……?啊……呃……我……” “没什么,可能只是时间久,腻了吧。”金婷淡淡的笑了笑,“就和普通情侣分手的理由也差不多。” “是啊,就算两人都是女生,分手的理由也不会有多么特别的。”晚晴淡淡地点了点头,“没事就别多问了,金婷,你去吧,我和晨儿吃个泡面准备上课了。” “嗯,谢谢。” “小事儿。” …… 116.大学生的责任感 (一) 大学生,是这个时代的精英人才。 他们生活在象牙塔里,外界的纷扰似乎与他们无关。 能上得起大学的,家境多少也还算过得去,实在家境困难的,恐怕在一开始,父母看到如此高昂的学费,就会让孩子放弃了。 ——甚至有些人是主动放弃,决定帮衬家里的。 所以能到大学里来的,一般不会为基本的生活而发愁,那些下岗工人的苦难,距离他们似乎格外遥远。 但象牙塔里的大学生们,却也并非都不知人间疾苦。 事实上,很多人都为当今的社会现状而忧心忡忡。 清晨的教学楼,晚晴路过大二学生的教室时,正好听见里面的几个人正在聊天。 听声音,似乎是有男有女。 不过理科专业,终究还是男生偏多一些,而且他们的嗓门普遍都比较大,让女生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 “我们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人民怨声载道,下岗工人无家可归,农民还有如此重的农业税。” “满清封建时期,农民的赋税才如此苛重。” “是啊,农业税从每亩三块五一路涨到二十几块钱,再加上各种其他的附加税,小小的五亩地,一年缴税高达四百块钱左右!农民一年卖粮食的钱才多少钱?这还不算买种子、买农药、买农具的钱,辛辛苦苦一整年,却如此下场……” “我们这帮被农民们供养起来的大学生,应该要为他们谋求福利,不然就是忘本!” “没错!” “我们是国家的栋梁和精英,等毕业之后,我们也要为人民百姓出一份力。” “我觉得,我们这些大学生,应该去干实事,用科技来造福人民,只要生产力上来了,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是这个理!我觉得,未来研发芯片一定是重中之重,等我毕业之后,我打算继续深造,去研发属于咱们自己的芯片。” “那我想从事更接近民生的工作,要让种田的成本不断降低,让农民弟兄不那么辛苦,转基因种子技术、机械化种田技术……” “我们要让那些在世界上高端的东西,走进千家万户!” “废话,我们学应用物理就是为了这个!” “一定可以的。” “必须可以,我们可是这个社会的精英啊,我们不去做,谁去做?” 九十年代末的大学生们,充满了向上的精气神,他们将自己比作国家的领头人,为了人民而冲锋向前。 即使社会动荡,他们也依旧充满了希望。 “这才是真正的大学生啊。”晚晴叹了口气。 “嗯?”叶晨疑惑地看向晚晴,似乎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哪怕是本科生,在整个国家里也是很稀少的,本来就应该是承担起社会责任的精英嘛。” “呵呵,但是在未来,大学生只是个门槛而已,只不过是个找工作的身份,社会责任感是不存在的,当然利己倒也没错,只是……就算是读到了硕士、博士的人,兴许也没有几个能有这样的觉悟了。” “为什么?因为大学生太多了吗?” “是啊,未来的大学生比狗还多。”晚晴夸张地说道,“看似好多人都高学历,实际上,也就那样。” 她说着,加快脚步朝前走去,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们也要有社会责任感吧,以后为国家做点贡献。” “什么屁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吊毛的社会责任感还是别有比较好,自己过得爽就行,捞钱,就他妈死命捞钱。” “……太逐利了吧!” “这就是人生啊,孩子,你以为钱不是万能的,那是因为钱还不够多,只要钱够多,就接近万能的了。”晚晴略带讥笑的说道。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叶晨认真地说道,“我绝对不要当一个自私的人。” “随你便,反正我才不当傻子。”晚晴翻了个白眼,继续念叨着刚才说过的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 (二) “各位是未来的国家栋梁,那么你们知道在物理学领域……” “……所以……” “于是……” “哈……啊呼……”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有点听不太进去,转着笔扭头望向了窗外。 外面正好走过几个大四学姐,之所以认定那是大四,是因为一个个看起来都特别成熟,而且好像不是来上课,而是回来弄些什么材料的。 大多数专业,到了大四都是要出去实习的了,他们在社会上虽然还是新人,但对于其他低年级的大学生而言,却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那种社会人特有的气质,会将他们身上的学生气息渐渐抹去,所以大四的学生,总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又走神了?”叶晨撞了撞她的胳膊,提醒了一句。 “我觉得这位教授讲课的水平不行。” “喂喂,人家可是教授,你说他不行……” “教授怎么了,有些人就是自己学得好,但却教不好,懂吧。” “……那你不认真听,到时候又不懂了。” “实在不行让希露薇儿给我补习一下吧。” “唔,对哦,她应该有完整的……数据库。” “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应该挺简单,最好能用一般人也能理解的方式来讲解一下。” “……干脆让她在你梦里上课得了。” “喔!这个主意不错,没想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啊?” “小看我啊你,别以为你老那么多就比我聪明了。” “……啊啊,我是个大叔了,真是对不起啊。” “嘁……”叶晨撇了撇嘴,假装看向老师听课,小声地咕哝道,“就算已经是大叔年龄了,反正还是长得和少女似的……有什么关系。” “你说啥?” “没听见就算了……” …… (三) 午休的时间,大家已经习惯聚到社团活动室里来了。 所以几乎每天,这里都很热闹。 今天是毛叶媛和陈晓去打饭菜,顺便还带上了个叶晨。 主要是因为——今天还有金婷的饭要打,两个人不太好带。 “益生菌,看什么呢?” “嗯,一本关于禁忌之恋的故事……” “哈?” “兄妹的哦。”舒艺筠拿起书,将封面展示给她看,“是一个妹妹爱上了哥哥的故事。” “结局呢?” “还没看到呀,才刚开始看呢。” “哦~”晚晴托着腮帮点了点头,忍不住想起了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午后,买到了小时候梦寐以求游戏机时的欣喜,以及迫不及待打开缘之空玩了一个通宵后的惆怅。 那个晚上,她胡乱的先过了一遍并不是很想看的初佳线,满怀欣喜的开始了二周目的穹妹线。 然后就在黎明曙光到来之前泪流满面。 那时候的她,应该还算年轻吧。 所以才能这么容易被故事的感情所打动。 然后她就忍不住想到了祝念久。 印象里,祝念久第一次来她家,就玩的那台自己珍藏的PSP游戏机,游戏也是自己玩的第一个GAL。 虽然半路睡着了,但晚上的时候,他还是很认真地打通了剧情,然后像是伤心的小女孩一样,抱着枕头啜泣。 虽然努力装作成熟,但还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啊。 晚晴的思绪有些飘远,直到金婷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里来。 “晚晴,晚晴。” “嗯?” 她刚抬起头,就看见金婷凑过来贴在了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那些事,你和叶晨没与别人说吧?” “哦,还没呢。” “……最好还是别说吧,因为……” “我明白的,叶晨那家伙应该也不是傻子,不会乱说的,待会儿我再和她说一下就好。” “嗯……谢谢。” “没关系,不过你打算找个什么理由?” “就……暂时没钱吧。” “哈哈,还真是简单朴素的理由。” “想到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了,忽然就放松了不少,嗯……昨晚谢谢你了。” “小事儿,哦,你去洗过澡了吗?” 金婷的小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嗯……洗、洗干净了……” 晚晴没有去计较为什么她要这么说,只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个梦不错吧,梦到谁了?” “……是噩梦,噩梦。”金婷尴尬地强调道。 “让我想想,不会有我吧?还有希露薇儿?两个人?嗯……应该不会再多了吧?” “……咳咳!!!” 像是被看穿了一样,金婷慌张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重重咳嗽了两声。 前门传来了希露薇儿招呼客人的声音,后门也在此时被推开,叶晨她们带着今天去食堂里打的饭菜回来了。 今天金婷倒是有饭盒了,就是她平时用的那个。 ——一个同样朴素的铝制饭盒。 不过比晚晴和叶晨的要大上不少,并且还是三层的,最下面的部分甚至可以用来装汤。 一群人一齐坐下,让这不大的社团活动室显得有些拥挤,同时,也变得格外热闹。 金婷的神色格外舒缓,似乎觉得这样的热闹让她安心。 吃中饭的时候,大家随意的闲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反倒基本不怎么会提起社团的事儿。 “班长昨天和我说,打算试试看哦。” “主动出击?” “是呢!” “哇,班长!” “很勇敢吧!” “嗯!” “我们要去偷看一下吗?” “保驾护航?” “不要了吧……这样不太好……” “诶~益生菌不想看看嘛。” “……不太好啦,不太好。” …… 117.这是春城的深冬 (一) 1997年12月7日,二十四节气上的大雪,同时,今天也确实天降大雪。 温度骤降到零下十九摄氏度,整座春城师范都仿佛要被大雪冰封。 然而晚晴和叶晨却不在寝室里。 因为她俩在今天一大早,雪还没下起来的时候,就出了门。 本来今天是社团活动,只是毛叶媛和舒艺筠约好了要去帮班长镇镇场子——之前就说要试试表白的她,到今天才终于鼓起勇气。 别看是个热情的东北妹子,但在这方面却是意外的害羞。 至于陈晓,双休日她照例不在学校。 而李璇嘛……她这个双休日倒是难得的没有回去,一个人待在寝室里。 只可惜,能和她互相阴阳怪气的晚晴却不在。 没有了‘对手’,反而让她感觉有些无趣。 大雪才刚开始下,但她却已经想要出门了。 …… (二) “啊啾!”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唾液仿佛都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了冰块,‘啪嗒’一下打在旁边的灯柱上。 “真是……坐了个车的时间,怎么就把围巾弄丢了啊。”叶晨没好气地咕哝着,将自己的围巾解下一半,绕在了晚晴那细嫩的脖颈上,“白痴吗你?” “妈的,车里热,我就把围巾解开在腿上,但是下车的时候没注意,可能是掉地上了……” “天气预报没有说今天要下雪啊,不是说只是阴天吗……” “嘶——这风真是有够冷的。”晚晴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自己的皮草大衣——她比叶晨要怕冷多了。 这里是银铁街,之前来过的地方。 相比一个月之前,这里要更破败许多,四处充满着一种荒凉萧瑟的气息。 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是厚厚的一层,似乎前几次下雪也没有完全清理掉。 之前虽然破落混乱,但起码充满着生活的痕迹。 而如今,却像是一处废墟。 雪地里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而后就是玻璃窗被猛然砸击后破碎的声响。 眉毛和眼睫毛上都沾着雪花的晚晴呼出一口热气,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露出如同冰雪姑娘般清冷的神情。 她拽住了想往前走的叶晨,将她拖入了一旁的小巷里,躲在了一棵粗壮而光秃秃的歪脖子树后。 “嘘。” “嗯……?”叶晨还没搞懂什么意思,就看见一群穿着五颜六色大花袄、满脸横肉的男人们极其嚣张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隐约间,还听见屋子里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这帮人一看就不好惹,叶晨的身子也跟着有些僵硬。 她清晰的感觉到身后传来晚晴的温热的鼻息,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这帮人扬长而去,并没有拐到这边来。 叶晨看着他们‘嘎吱嘎吱’踩着积雪远去的身影,回过头望去,就看见晚晴正单手撑着墙壁,歪头思索着什么。 “他们这些……是干嘛的?” “还用想?肯定是雇来的小混混呗,用来威胁钉子户的。” “啊?那报警……” “还想着报警呢?” “唔……也是。” “总之,就是行走在灰暗地带,想方设法让你滚蛋,别看他们还在抵抗,但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弃了,很难有人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坚持的。” “不可以反抗吗?比如把那帮小混混打一顿之类的。” “一来未必打得过,二来万一矛盾升级直接动刀子怎么办?”晚晴鄙夷地嗤笑了一声,“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怎么什么事情到你那里都那么复杂了啊。”叶晨不服气。 “废话,这世界上的所有事情,本就是他妈复杂的。”晚晴踮起脚,将手搭在叶晨的肩膀上,确认那帮人彻底走远了,又听到远处传来自行车链条转动的声响,这才从粗壮的歪脖子树后面走出来,朝记忆中罗世军的家中走去——也就是这条街的街尾。 晚晴没有去踩那些人踩出来的脚印,偏要走在旁边干净的雪地上,踩出一串更娇小的脚印来。 许多屋子顶上的瓦片都已被扒拉下来,里面看着不像是有人住了的样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搬空,只剩下一些带不走又卖不掉的垃圾。 当然,有些东西兴许修一修还能用,但总之,它们就是这样被遗弃在了这里,成为了废墟的一部分。 又干又硬的积雪被硬底的棉靴轻轻踩着,不断发出让人耳朵不太舒服的声响。 走到银铁街的后半段,这里终于有了一些生活的气息,从烟囱里冒出一团团灰色的烟,柴火与煤炭的味道交织着,钻入鼻腔里。 隐隐约约的哭声似乎因为二人的脚步声而停下了。 晚晴朝十字路口的左边望去,看见银铁街的吉祥商店里还亮着灯,但那灯光并不算明亮,即使是在阴暗的雪天里,也显得昏昏沉沉。 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向商店里走去。 站在门口,也听不见丝毫声音。 不像之前,虽然人们忧心忡忡,但商店里却还是格外热闹的,到处也有小孩子在玩闹,在沉闷中有着几分鲜活的生机。 而如今,就像是褪去颜色的画卷,只剩下了一片黑白。 就连那本该明艳的绿色玻璃门,此时都这般黯淡。 “谁在外头啊?”店里传来了老板的声音。 晚晴主动推开移门走了进去,小卖部里依旧那么陈旧,大抵是没人的缘故,所以只点了一盏煤油灯。 货架上的商品明显比上次少了许多,有不少东西都卖空了却还没补上。 “哟……上次那姑娘啊。” “嗯,老板,好久不见。” “也就一个月吧。” “但是一个月的时间,这里变化很大。” “是啊,最后大部分人还是决定搬了,早搬早拿钱,早搬早分房。”老板抽了一口旱烟,虽然是笑着的,但看起来却并不开心,“人去楼空咯。” “那你还留在这是为了什么呢?”叶晨不解地问。 “我这玩意儿是商铺啊,到时分了房,就算住宅了,没商铺没法做生意啊,除非他们愿意给我分商铺,那我才愿意搬。” “留下的人还多吗?”晚晴点了点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也不多了,还剩个七八户人家吧。” “也不算少了,二三十个人应该有的。” “是差不多。” “罗世军一家还在吗?” “他家啊,在的,他家人儿多,房子分的不够大,到时住不下,想多分点。” “好,多谢了——哦,给我五包银师傅泡面吧,再来一打火腿肠。” “成。” …… (三) 再次往里去的路上,看到了那户玻璃窗被砸碎的人家,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在北方,没有窗户是真能冻死人的。 再往里走,就会发现有不少人家的窗户都碎了,但是他们在原本装玻璃的地方封上了木条,虽然没有玻璃窗户那么严严实实,但起码不至于把人冻死。 “那帮人不是你的狐朋狗友!?” “现在他们和我没关系。” “那为啥就砸我家的,不砸你家的?别人家也砸,就你家没砸!” “你他妈什么意思?老子和他们不是他妈一伙的!” “你说这话谁他妈信啊!现在就你家吃得最好!” “那是我哥打零工赚的钱!” 是罗世军以及他的弟弟在和另外两个妇女吵架。 晚晴‘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走了上去:“怎么了?” 见到穿得如此大方得体,还套着昂贵皮草的少女,那两位妇女顿时沉默了起来。 这时代能穿得那么好的,不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就是达官贵人家的大小姐——最起码在他们看来是这样的。 两位妇女骂骂咧咧的走了,只留下晚晴和叶晨。 “老罗,怎么了刚才。” “没啥……唉。” “那帮人以前是我哥的朋友。”他弟弟见到晚晴,顿时眼睛一亮,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他们就以为那帮人是和我们家勾结的。” “那些人……”叶晨咬了咬嘴唇。 “一帮狐朋狗友。”罗世军苦笑了一声,说话的时候不断吐出白气,“他们是被开发商雇来搞破坏的,为的就是让我们没法过下去,搬迁走人。” “妈的,那帮人可真不是东西,有几个之前还是住这儿的,和我们一条战线上的人呢!” “毕竟有钱拿,总有没底线的人会干。”晚晴一点都不意外的说道,“近况看来,不太好?” “是啊,断水断电有几天了,见我们还不走,就找人搞破坏了。” “可以收集证据然后走法律途径吗?”叶晨还是有些不甘心。 “走法律途径还不如直接冲进开发商老板儿子上学的地方把他砍了更有用点呢。”晚晴没好气地说道,“别说没用的批话。” “切……我只是觉得,要是能好好解决……” “没办法的,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搬走而已,就看在那之前能不能多获得点赔偿了。” “唉,原本想着是坚决不走,现在是想着,哪怕多给点赔偿……” “但他们不会多给赔偿的,说不定还会克扣。” 罗世军又叹了口气,强作精神道:“今天就你俩来啊?” “嗯,其他人有事——真没想到今天雪下得还挺大。” “是啊,带你逛逛不?” “再看看也行。” “走着。” …… 118.骨头给你打断掉 (一) 拆迁办公室门口十分冷清,或许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紧闭着的房门后面,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 “爸妈在里头。”罗世军的弟弟只听了几声,就判断了出来,“他们又进去吵架了,有屁用啊……” “能争取一点是一点……”罗世军也有些无奈,“老弟,我说,你也是该跟我出去干活了,咱俩好歹能补贴些家用。” “我知道……等确定搬家了就去找,现在……” 里面的争吵声愈发激烈,晚晴歪头看了一眼叶晨,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里面又传来了哭声。 “求你们了,一家四口的,就那么点房子没法子住啊!五十平到时只给个二十五平的房子,四口人呐,这咋住啊……” “这他妈就是规定,别给老子在这里胡搅蛮缠!” “哪怕给分个三十五平的也好……” “老娘们你哭啥,让这帮狗崽子笑话!” “跪下来求也没用!” “让他们滚出去。” “今天你们必须给……啊!!” “就你他妈批事最多!” 随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惊慌失措的哭声。 房门‘砰’地一下被踢开,一个穿着破旧灰棉袄的中年男人直接被四五个人给丢了出来。 他捂着自己的膝盖,像是要被杀了似的嚎叫着。 刚才所有人都分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老爸,老爸!”罗世军的弟弟慌忙冲了上去。 罗世军则喊着在未来短视频中会被加消音处理的那三个字冲了上去,但却被他母亲大哭着给拦了下来。 “再他妈狗叫,连你们一起打!钉子户是吧?都他妈你们害的老子在上头挨骂!” “你们开发商的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罗世军的母亲,那位敦实的妇女,嚎哭着喊道。 “什么几把开发商,老子又他妈不是开发商的,老子就他妈路过看你不顺眼,咋滴了!” 这帮人确实不是公司职员的打扮,而事实上,办理业务的,都是坐在桌后的那些人。 那些职员里也有年轻的,但对眼前的一切却熟视无睹,仿佛和他们毫无关系。 似乎,这真的只是场街头斗殴而已。 晚晴看了两眼,却拽着叶晨往后面走去,仿佛根本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诶?干嘛?” “打电话叫救护车。” “那,那你一个人去吧,我在这守着……” “你在这守着有屁用。”她撇了撇嘴,“跟我走,别傻子似的站那儿不动。” 有些无措的叶晨终究还是被晚晴拉走了。 二人走进了吉祥商店里,晚晴指了指桌上的固定电话:“还能通吗?” “电话机走电话线的,还能打,发生啥事儿了?” “罗世军他爸好像被打断了腿,得喊救护车。” “啥?”吉祥商店的老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搞些小破坏也就算了,他们还敢这么明着来?不成,得先报警!” “先打120,救人要紧。” “对,对,救护车……” …… (二) 罗世军一家人都上了救护车,把疼晕过去了的中年男人送进了医院。 而那些个打人的人,也被警察盘问了一番,最后动手的那个被带上了警车。 至于后续会有什么结果…… 八成是不会有什么结果。 毕竟只是打伤了人而已,这点小事,不用钱,借点关系就能摆平。 吉祥商店里,这会儿又聚集了不少人,谈论着之前发生的事儿。 大家都义愤填膺,但却没一个人有办法。 之前那两个和罗世军吵架的妇女,这会儿却也在为他家担心,还想着他们家的拆迁补偿会不会办不下来了。 晚晴和叶晨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这绵软无力的‘羊群’。 不敢反抗,其实也不全是他们的错。 普通人的生活,总是这样无力的。 有很多事,都解决不了,都无法摆平…… 晚晴深深叹了口气。 脑海里止不住地响起2022年的那个初春。 隔壁传来惊慌失措的大喊,有人被殴打,有人被辱骂,也有人用力敲起了自己这边的房门。 她只能屏住呼吸,装作房间里空无一人。 同样的愤怒而无力,同样的狂躁却懦弱,同样的痛苦和悲伤。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嗤笑的摇了摇头:“你能怎么样。” “啊?莫名其妙的突然说什么呢?” “没什么,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啊。” “早知道刚才就该回去的……” “刚才已经回不去了,这么深的积雪,就算雪停了,起码也得明天才能清理出一条路来。” 吉祥商店里的喧闹声渐渐轻了下去,托着腮帮看窗外的晚晴回过头,发现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 剩下的这些人,似乎是为了放松紧张不安的心情,所以聚在一块儿打起了斗地主,四个人抢着当地主,没一个人愿意主动当农民…… “两位姑娘!”店主说起了文绉绉的大白话,“饿了没?” “啊……还好……” “我们正要煮面,一起吃不?” “不……” “行。”晚晴打断了叶晨的拒绝,“一起吃吧。” 实际上,刚才她买的那五包泡面都还在手边的袋子里呢。 那原本是打算逛完一圈后送给罗世军的。 但却没想到中途发生了那样的意外。 叶晨显得有些消沉,她似乎在思考着这一切的正确性,或者想着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有几分是真的。 至于晚晴,倒是平静,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别想太多,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有这样的不公平存在。”平日里总说些风凉话的晚晴反倒安慰道,“起码我们这儿比美国安全点,呵呵……毕竟没枪。” “如果有枪,他们会开枪杀人吗?” “开枪朝腿上多来几下吧,哦,不过得提防对方也有枪的情况,所以指不定还真会开枪杀人呢。” “呼……我们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啊……”叶晨茫然地看向晚晴。 “是啊,确实不是,不是那个,也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新满洲国吧。”晚晴戏谑着眨了眨眼睛。 …… (三) 大锅煮的清汤玉米面很快就端了上来,虽然瓷碗上有许多裂纹,筷子也满是岁月的痕迹,但却让人很有家的感觉。 老板热情地给还待在店里的每个人都送上了一碗,大家就一边打牌一边‘唏哩呼噜’地嗦着面条。 这碗面很朴素,除了面条是玉米粉做的,就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荷包蛋,更没有肉,只撒一些腌萝卜和酸白菜。 不过大概是用了猪油的缘故,所以吃起来依旧带着淡淡的肉香。 外面虽然下着大雪,但屋子里却烧着煤炉,所以依旧暖和。 叶晨吃得浑身发热,甚至把毛皮大衣给脱了下来,挂在了椅背上。 “也没啥菜了,就简单吃点,吃得惯不?” “啊,挺好吃的。”叶晨赶忙回答道,为了证明这一点,还端起碗小口的喝了点汤。 “很有家的味道。” “哈哈。”老板笑了起来,原本大概还想说什么的,但笑完之后却沉默了起来,又坐到柜台前抽起了旱烟。 吃完了饭,店里的几个人继续打牌,用喧哗的声音让店里显得很热闹。 也有人拿出喝了一半的二锅头,用小塑料杯分着喝了起来。 随着几口酒下肚,他们的声音就又大了几分。 天色也愈发阴沉。 明明才是下午,但却好像已经到了午夜。 在风雪中,一点星火明灭不定着,随着它不断靠近,才让人明白那是正抽着烟的罗世军。 他看向晚晴,无奈地叹了口气:“回不去了吧。” “不知道走着能不能回去。” “雪下这大,还是别回了,路上危险。” “其实也不算太远,走路也能到。” “唉。” “救护车安全送到了吗?” “积雪大,开得慢,好半天才送到。” “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他摇了摇头,“我妈和我弟在那看着,我回来做点饭菜给他们带去。” 看来,医院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 “走了多久的路?” “半小时吧,雪深走得慢,其实不远,就东站边上。” “待会儿还要过去?” “是啊,要不你们就在这儿过个夜吧,积雪忒厚,天色又暗,不好走,这雪明儿应该也停了。” “到时候看吧。”晚晴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我们在老板这儿吃过了,你回去做吧,哦,这五袋泡面和火腿肠给你,没什么好送的,就随便买点实用的小东西送你。” “多谢了……”罗世军没有客气,“那晚上在我家吃吧,给你俩做点好吃的。” “……呃,有食材吗?”叶晨忽然问了一句,让罗世军顿时有些尴尬。 “哈哈,放心,不能饿着你们啊是不!” 晚晴又用座机打电话到传呼台里,给毛叶媛的传呼机发了条号码呼叫过去。 因为毛叶媛用的是老款传呼机,没法看到汉字,只能看到数字。 所以没法用短信的方式通知她,只能留个号码让她打回来。 不多时,毛叶媛就打了电话回来,晚晴就简单的说了下情况,又问了问学校里的事。 “班长已经通知我们啦,雪太大,今天下午和明天都放假,再后面就要等通知了。” “好,我们可能明天回,也可能后天回,看路上的情况。” “嗯,在外面没问题吧?” “没事,不用担心。” 叶晨耷拉着眼皮子在旁边咕哝道:“在这个地方,我倒是挺担心的呢……” 不过她确实不用太担心。 大学生在这个年代,也算是半块‘免死金牌’了。 起码一般人不会上来欺负。 …… 119.喜欢不需要意义 银铁街似乎比春城的别处更冷。 上了冻的河岸前,晚晴蹲在地上,看着那覆了雪的冰河,怔怔的出神。 远处有一座跨越伊通河的大桥,但那里却已经没了车流,厚实的积雪让大部分的道路都没法通车了。 在南方称得上是百年一遇的雪灾,却是北方每年都要经历的事情。 “怎么了?”叶晨轻轻戳了戳晚晴的肩膀。 刚才她说着要在银铁街里四处逛逛,但逛着逛着,却踩着荒原田野走到了河边。 “嗯……肚子痛。” “谁让你昨天还吃冰的东西啊,今天来例假知道痛了吧?” “切,那老子不是在例假就是在迎接例假的路上,这辈子别吃冰的好了,人生苦短,想吃就吃,懂不懂啊。” “那你继续疼着吧……” “呼……”晚晴捂着小腹轻轻揉了揉,“还想到冰上走走呢。” “你确定冻结实了吗……小时候在老家,也看到过这种冻住了的河水,然后踩上去就立马裂开了。” “这里可是北方,就算没有结实到能开车的程度,但走个人起码是没问题的。” “你要试试吗?” “难得来了,肯定要……试试。”晚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抓住了叶晨的胳膊,“我们走上去看看。” 一高一矮的两位少女,小心翼翼地用一只脚试探着冰面,后者则传来了十分结实的触感。 就像是踩在了有些滑溜的石头上一样。 “唔呃——”晚晴有点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下意识抓紧了叶晨。 “喂喂,别全压在我身上啊……好滑!” “哈哈,这就是河水结冰时走起来的感觉吗。” “很稀奇吗?” “你不觉得稀奇?” “嗯……虽然没尝试过,也觉得挺有趣,但没那么稀奇。”叶晨疑惑地看了一眼晚晴,“难道你在那么漫长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到过北方,走过结冰的河?” “是啊。”晚晴淡淡地笑道,“人在超过一定岁数后,就不喜欢动弹了,往往就在那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一直到老。” “习惯了,所以不想改变了?” “嗯。” “这样啊……” “呵,你小子肯定不能理解,如果有机会的话,当然是想到各种地方都生活一段时间吧?” “诶?嗯……还好吧。”叶晨轻轻抓住了晚晴那冰凉的小手,紧紧握着,“只要有你在身边,在什么地方生活都一样。” “啧,肉麻死了。” “……是真的。”叶晨有些着急,“你干嘛老是不信啊……” 见她好像真的有点受伤,晚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啊……真是,到现在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你小子会喜欢我——我说的是有意义的内核。” “不需要有意义的内核,喜欢就是喜欢啊,为什么一定要‘意义’呢。”叶晨认真地说道,主动将自己的脸颊和晚晴的贴在了一起,“一定要发生过什么,然后产生些牵绊,有过去的事情作为伏笔,变成细密的如同网一样的缘分,才能算是真正的喜欢吗?” “你搁这写作文呢。” “不准打岔。” “喜欢和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其实就算是我,至今恐怕都没搞明白吧,或许我们之间已经超越了那种感觉,又或许没有……谁知道呢。”晚晴小心翼翼地往前迈着步子,叶晨则亦步亦趋,“哈哈,我想,或许我已经没法习惯身边没有你的日子了。” 叶晨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晚晴失去了平衡,朝冻结的河面上倒去,她慌忙地想要将伊往后拽,但自己却反倒被带着一起摔倒在了冰面上。 “啊……嘶……” “没事吧?”叶晨关切地问道,小脸凑得很近,“有没有哪里受伤?” “嗯……没事,衣服厚实着呢。” 晚晴回过头来,平和地笑着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对。 明明只是短短的一秒,却漫长的仿佛一生。 在那一瞬间,叶晨甚至已经将未来所有的日子,每一天的平常生活都想了一遍,就这样慢慢老去,但却永远不分离。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忽然看见晚晴的小脸越来越近,然后飞快地贴在了她的唇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带着几许薄荷味香气的嘴唇却向后挪开了,二人的唇瓣在这样的牵扯中,发出‘啵——啾’的响声。 叶晨的浑身冒着热气,仿佛要将河面上的冰层都全部融化。 “喜欢吗?”晚晴笑盈盈地问道,虽然伊的小手还是有些冰凉,但此时的叶晨,却已经将那炙热的温度传达给了伊。 “……喜欢。”叶晨主动凑上前去,索求她的吻。 而晚晴却闭上了双眼,安静的等待着。 薄荷与薰衣草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在这冰面上蒸腾起阵阵白色的热气。 “……” “……” “嗯……” “……” “好吃吗?” “果冻似的。” “果冻?” “薄荷味的果冻?” “得了吧。”晚晴翻了个白眼,轻轻将她的小脸拂扫到一旁,“等下非得冻感冒了。” “啊……还不是因为你摔跤了。”叶晨慌张地站起身来,看见朝自己伸出白皙小手的晚晴,赶忙也将她拽了起来,“所以你刚才干嘛突然……嗯……” “只是因为在那一瞬间想要这么做,仅此而已。”晚晴拍了拍沾上些许冰雪的毛皮大衣,“算了,还是回屋子里去吧,感觉有点冷了。” “嗯……”叶晨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晚晴的味道。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后者正斜睨着自己。 “干嘛……” 晚晴噗呲的笑了一声,那双微微上扬的丹凤眼中波光流转,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下她的额头:“出息。” “诶?” “以后,有的是机会吧?” “咳嗯……下次要不要找希露薇儿在梦里先试试?” “你还要做训练是吧?” “咳咳!” “不过我也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感觉,试试就试试吧。” 二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厚厚积雪回到了银铁街里,不远处一栋早已无人在住的老旧房屋,就在她们的目光中轰然倒塌。 “又塌了一间。”晚晴咂了咂舌。 “积雪真的很厚啊。” “就像大厦倾塌……” “没那么夸张吧。” “我只是想到了其他事情而已。” 二人轻轻推开罗世军家的房门,里面用柴火和煤饼烧着火,屋子中比不上学校寝室暖和,但也还算凑合,起码把皮草大衣脱掉后也不至于冷。 “回了?正打算找你们去呢,哈哈。” 在做着一锅炖菜的罗世军抬起头,仿佛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傻呵呵的笑着:“别介意啊,我做菜水平实在不咋地。” “没事,凑合吃就行。”晚晴点了点头。 叶晨看了一眼她的脸蛋,只觉得好像比刚才在外面时红润了不少:“对了,罗大哥,你为什么不待在医院里呢?现在应该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吧?” “白天倒是还成,商店老板会帮我们看着,但晚上不在,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第二天回来,瓦片都被人给掀了。” “啊?” “白痴,就是为了让人搬走的手段。” “暴力……手段?” “是啊,你以为守住这一亩三分地有那么容易?” “……”叶晨沉默了半晌,又忍不住问道,“你父亲的情况怎么样了?” “拍了个片子……粉碎性骨折,膝盖。” “那可不容易好。” “八成好不了。”罗世军苦笑着说道,“幸好另一条腿没事儿,但后半辈子指定是得瘸着了。” “……不愤怒吗。” “那又能咋地。”罗世军的声音低沉了起来,他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颊,“难不成去把人杀了……” “算了,不要冲动。”明明平时自己就很冲动的晚晴,这会儿却沉着声音劝慰道,“借此机会让他们多给点赔偿吧。” “唉,也只能这样了。” “对了,罗大哥,晚上……我们睡哪里?” “哦,睡的地方啊,介意睡我弟那屋吗?别看屋里乱,那小子算是爱干净的了,洗澡比我勤快,床上没啥气味……”他挠了挠头,“楼上也有煤炉,晚上一样暖和的。” “嗯,都可以。” “你们怕是得多住个两天了。”罗世军望着深绿色窗户外的大雪,“哪怕今儿就停了,明儿一天也没法把积雪给清理完。” “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下雪的时候基本交通停摆,等雪停了才开始慢慢恢复吗?”叶晨好奇地问道,“总感觉这样的话到了冬天,效率就会特别低啊。” “那有啥办法。”罗世军耸了耸肩,“不过其实一般雪也不会老搁那下着,今年比起往年来,算是雪多的了。” “大雪啊……”叶晨趴在窗边,朝外望去,整条银铁街中空无一人,没有丝毫的动静,那种无边的死寂,没由来的让人感觉有些悲凉。 “泪眼汪汪的,干嘛呢?”晚晴撞了撞叶晨的胳膊,“别发呆了,吃晚饭了。” “啊?没啊。”叶晨慌张地擦了擦眼角,确实有些湿润,但并没有眼泪流出来,“大概是困倦的泪水吧。” “困了?那今天早点睡吧。” “嗯……说不定吃了饭就没那么困了……” “白痴吗你。” “你才是白痴!” “哟,还挺有精神的,看来不困?” “困啦困啦,我现在就要睡着了!” “那你快点睡,等下我独享晚餐。” “噫——” …… 120.在银铁街中过夜 (一) 下雪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见不着太阳。 而当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便算是真正的天黑了。 虽然时间其实还早。 不过是下午五点半而已。 北风呼啸着,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用力拍击着窗,让人很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破窗而入。 “家里还有干净的被褥,我给你们铺上。”罗世军收拾着碗筷,“这里连电都没有,啥也干不了,很没劲吧?” “偶尔享受一下这种万籁俱寂的感觉也不错。” “哈哈……那啥,我夜里指不定还得去医院一趟,到时要是有人敲门,你们就问是谁,要说不上来的,就不开门。” “怎么搞的和恐怖故事似的……”叶晨哆嗦了一下,双臂环绕着抱紧了自己。 “哈哈,别怕,我也就出去一会儿,夜里肯定在家的,而且八成也不会遇上啥事儿。” “对了,在哪里上厕所?”晚晴揉了揉小腹,四下张望着。 “出门右拐那小屋就是我家厕所,夏天还能在那洗澡,不过现在天太冷,洗澡只能去附近的澡堂了。” “嗯,那我出去散散步,顺便上个厕所。” “啊,我也要去。”叶晨赶忙站了起来。 “跟屁虫啊你,上厕所你都跟?” “我要跟着散步嘛,刚才吃太饱了,消化消化不行啊!” …… (二) ‘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走在这条待拆的老街里。 偶尔能看到从烟囱里飘出的灰烟,每一间还有人住的房子里,灯光都很灰暗。 因为已经停了水电,所以生活中的许多事都很麻烦。 好在九十年代,电还没有变成生活中绝不可缺的东西。 大多数人家里也仍保留着老旧的煤油灯…… 晚上的商店却亮起了电灯,在这昏沉的银铁街里,那透过玻璃门的幽绿色光芒格外显眼。 “竟然亮着灯……”晚晴拉开移门走了进去,发现又多了几个人凑在空桌上打牌。 无所事事的大雪之冬,住在银铁街的人们似乎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时间。 “呵呵,小姑娘,这会儿买点啥?” “哦,有卫生巾吧?”晚晴十分大方地说道。 和南方不同,这里的民风本就豪放许多,晚晴这样大的说出想买的东西,并没有惹来他人侧目,老板也神色如常的笑着点了点头:“有是有,不过只有卫生棉,老娘们用的那种,可能你们这种小姑娘用不太惯。” “没事,凑合用吧,总不能不用吧。”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成,一包三块五——可别说我收你贵啊,成本价了已经。” “嗯。”晚晴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小巧可爱的钱包,找出了四张纸钞递给老板,“不是停电了吗?” “是停电了,用这大电瓶供电呢——白天去别处充的电。”老板乐呵呵地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大电瓶,也不知道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看起来反正是有些陈旧,“亮个灯完全没毛病。” “这倒是挺方便……” “煤油灯其实也差不多亮了,就是看字伤眼睛。”老板将零钱塞进了抽屉里,“还有啥要的吗?” “嗯……再买两个牙刷,一块毛巾吧,咦,还有牛奶?” “哈哈,那玩意儿基本没人买,我自个儿喝的都,要的话,直接送你俩一人一盒吧。” “这不太好吧?”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没啥,店其实也开不了多久了,哈哈……拿着吧!” “那就多谢了,然后牙刷和毛巾多少钱?”晚晴倒是没怎么客气,接过牛奶后轻轻点了点头。 “三块。” “嗯,好了,晨儿,回去了。” “不是散步吗?” “黑不拉几的,散个屁。”她翻了个白眼,“回了回了。” 天色比出来时更加漆黑了。 二人只能通过路边房屋中弥漫出来的微光,勉强看清道路的轮廓。 好在罗世军的屋子就在不远处,即使看不清周围的路,只要盯着远处那间房屋里昏暗的亮光,也就能到家了。 …… (三) 拥挤的二楼里,煤炉已经烧了起来,大抵是空间小的缘故,这里比楼下要暖和不少。 那张硬板床上铺了干净的红花被褥,在正面上还绣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这我爸妈结婚那会儿找人定做的……”罗世军挠了挠头,“土是土了点,不过挺暖和的,而且干净,秋天拿出来洗过晒过的,今年冬天还没用过呢。” 虽然已经在柜子里放了有段时间,但晚晴还是感觉从被子上嗅到了些许阳光的味道。 已经洗漱过了的晚晴,捧着在煤炉上热过的牛奶,一屁股坐在了床板上,阁楼里的灰尘跟着‘簌簌’地往下落。 “那晚上就睡着了啊,起夜上厕所的话得小心点,楼梯陡,别摔着了。” “嗯,老罗,没看出来,你竟然有点老妈子属性啊。” “哈?” “呼,你也好好休息吧?别晚上睡不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忙呢。” “我知道。”罗世军深吸了一口气,站在了梯子旁,“那我下去了,煤油灯你们会关吧?” “这个还是会的。”叶晨将温热的牛奶捧在怀里,“我们应该过会儿再睡吧。” “嗯,反正啥时候睡都随你们,就算明儿能把通车了,肯定也得下午了。” 叶晨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罗世军顺着梯子缓缓爬下,落地声之后,便是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当然,也没走多远,毕竟这个家根本就不大,他只是去忙别的事情了而已。 “倒霉的时候,各种倒霉事都会接踵而至啊。”叶晨坐在了晚晴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心态会影响人的状态,一旦状态变差了,就会做出不够正确的判断,让人觉得好像倒霉的事情每次都凑一块儿来了。”晚晴把毛衣挂在了椅背上,又将足有三层的外裤给脱了下来。 ——最外面一层防脏的,然后是第二层的棉裤和第三层的毛线裤。 最里面的秋裤则不打算脱,除非暖气特别热,否则一般她都是穿着睡的。 因为相比叶晨而言,她要更怕冷得多。 “呼……”晚晴舒服地钻进了被窝里,然后就被冻得哆嗦起了身子,“快点进来暖被窝,里面好冷!” “我还想再坐会儿呢……” “快进来啊,冻死了。” “进来了进来了……”叶晨无奈地放下牛奶盒,将身上的衣裤脱下,放在了椅子上,然后捧着牛奶钻了进来。 不过她还没躺下,仍旧是坐着的。 这到处堆满杂物的阁楼里,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中有不少报纸和期刊,叶晨这会儿随手拿了一张,在煤油灯下看得津津有味。 “还看呢,眼睛不难受么?” “凑近了就还好,主要是这个火容易晃……”叶晨说着,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看的是笑话两则?” “不是不是……嗯……这个标题是‘钢铁工人决心为人类做出更大贡献’。” “呵,几几年的报纸啊。” “啊嗯……上面的字太小了看不太清,好像是七零年代的。” “那可真够古早的,竟然还留着。”晚晴将半张小脸缩进了被褥里,“别看了,费眼睛。” “就看完这个。”叶晨将吸管戳进了孔里,小口小口地嘬起了牛奶。 “差点忘了,我的牛奶也没喝……” 晚晴咕哝着,又坐了起来,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捧着牛奶大口地喝了起来:“没有任何娱乐的夜晚,真是有点难熬啊。” “说起来,现在几点?” “现在?嗯——”晚晴趴在叶晨的大腿上,伸长了手臂,总算是够到了床头柜上的传呼机,她摁了一下,传呼机就亮起了幽绿色的光,“才七点多而已。” “好早啊……” 这要是在寝室里,恐怕是学生们最热闹的时候了。 六七点钟的时候,站在走廊里,能听到各个寝室中传来的喧嚣。 特别是平常上课的日子——双休日的时候还冷清些。 “要是在寝室里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在一边看碟片一边聊天吧?”叶晨把看完的报纸放回了原处,“反正肯定还没有想要睡觉。” “嗯,说不定还想再吃点什么解解馋。”晚晴点了点头,晃了晃已经喝空了的牛奶盒,“喂,帮我把牛奶盒丢一下。” “丢哪啊。” “就放床头柜呗。” “……这么快喝完了?” “嗯,喝完了,快睡觉。” “今天那么着急睡觉吗……” 叶晨咕哝着喝完了最后一点牛奶,用力地吸了几下,确定实在吸不出来了之后,才将它丢在了床头柜上,然后转着煤油灯的旋钮,‘咔哒’一声将那摇曳的火光给彻底熄灭了。 “靠过来点。” “哦……” “再挨近点,冷死了。” “……你把我当火炉啊。” “差不多吧。”晚晴像是八爪章鱼一样,在被褥下抱紧了叶晨,又把脑袋紧挨在了她腋下的位置,“啊……暖和暖和……” “虽然还早,不过,好像已经困了……” “人的生物钟是很强大的,可以自我调节。” “所以没什么娱乐才能早睡早起吧。” “是啊,要不然就造人呗,虽然我俩不能造人,不过你想试试吗?” “……在、在别人家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哈,不是吧你,你还真想试试啊,啧啧啧——” “咳嗯!!” …… 121.拍下照片记录吧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煤饼味,狭小的窗户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大雪已经变成了小雪,正零零散散的飘落着。 叶晨睁开眼睛,看了两眼那斜斜的天花板,用手轻轻的触碰着身旁。 从晚晴身上传来些许温暖,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她轻轻哼着一首旋律特别好听的歌,虽然没有唱出词来,但那冰沙般的嗓音却格外空灵,还让人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大多数时候的晚晴,无论是嬉笑怒骂,都总是充满精神的。 她很少会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样文静地坐着想一些自己的事,又或者对什么事情表现出明显的感伤。 但‘很少会有’,不代表‘绝不会有’。 她大多数时候都将心中的不满直接宣泄了出来,但也偶尔会像现在这样,由内而外的散发出那平静的绝望。 对……就是绝望。 即使有了这么多希望,也还是如此吗? 叶晨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小腹,轻轻的叹了口气。 “干啥呢,大清早的叹气,没睡醒啊?” 然而她一开口,刚才的气氛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能不说话再哼会儿歌吗?”叶晨无奈地撇了撇嘴。 “哦,怎么,觉得好听?” “……算了,刚才那是什么歌?” “霞光,嗯,一部动画的曲子,总之你现在是听不到的了。” “又是未来的曲子吗?” “嗯,也不算太远吧,应该就在七八年之后。” “七八年啊,好遥远。” “时间这种东西,只有还没抵达的时候才会觉得遥远。”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别睡懒觉了啊,今天拍几张照吧,到时候一并儿给今予寄去。” “积雪很深啊,外面。” “不知道今天回不回得去,你昨天睡得怎么样?” “还好吧,我又不是那种认床的人。” “哦,是这样的吗?” “怎么了?你没睡好?” “有点不大习惯吧。”晚晴把叶晨摁回到了枕头上,然后将半个身探出被褥外,伸手抓住了椅背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往身上套。 因为有皮草大衣,所以穿的衣服不是很多,相比北方大多数在冬天穿得格外臃肿的人,她这一套穿在身上,已经显得相当灵活轻便了。 银红色的皮草大衣让晚晴看起来更鲜艳了几分,像是在冬雪中盛开的花。 二人下楼的时候,罗世军正在忙活着将做好的饭菜打包进盒子里。 小小的房间里,有个不得不做成开放式的厨房,油烟味正在屋子里弥漫着。 “哟,起了啊?” “嗯,大早上的,做那么丰盛?”穿戴整齐的叶晨歪头瞧了一眼,“菜做得还挺多呢……” “这是三餐的量!” “冷了怎么办?” “放医院的开水炉上热一下就行。” “哦哦,还能这样……” “哈哈,而且医院里头开水炉功率大,那开水炉热起东西来老快了。”罗世军挠了挠头,“还想着待会儿再叫你们的,这早饭是大碴子粥和咸菜,午饭和晚饭等我回来做——这锅就那么大,没法做那么多人份的。” 这锅其实已经不小,里面煮了个大锅炖,但因为要分成三个人的两餐,所以算下来倒也确实不算多了。 “没事儿,这会儿附近会有店开着吗?” “大雪天的,怕是没店开着……回来时我看看还能不能买到东西吧,买点肉回来整点烧烤吃。” “烧烤?太费钱了吧。”叶晨用力摇了摇头。 晚晴却直接拿出了自己的小钱包,从里头摸出了一张没有再印着工人的新版五十块钱纸钞,递给了罗世军:“拿去买吧,这顿算我请了。” “用不着那么多……”罗世军顿时被吓了一跳,“你俩我估计加起来吃个二十块钱的顶天了。” “剩下的算我们请你的。” “这咋好意思……” “没事的,买去吧。”晚晴摇了摇头。 “嗯,拿着吧,我们爸的工资还算不错,给的生活费也蛮多,其实平时都不怎么用,省下来不少钱呢。” 这个大块头挠了挠他的方脸颊,难为情地往回看了两眼,也不知是在看什么:“那……成,今天保证给你们把肉买回来。” “没有也没关系,这么大的雪,出得去吗?” “没事,我套个雨靴就成,走还是能走的。” “嗯,小心点吧。”晚晴点了点头。 罗世军没有再多闲聊,因为医院里的家人们还在等着他带饭菜过去吃呢。 虽然医院里也可以买快餐吃,但那价格,肯定远不如自家做来得便宜。 再加上他们现在没什么钱,住院又要花一大笔,当然是能省一点就是一点。 目送着罗世军远去,晚晴就将灶台上另一口锅的锅盖掀开,里面是剩下一小半的大碴粥。 这是正宗的大碴粥,里面除了玉米碴之外,还有一些花豇豆作为点缀。 对于吃惯了精细粮的南方人而言,这种粗粮的口感实在算不上好。 再加上早上没什么食欲,所以晚晴和叶晨就都只是一人吃了一小碗而已。 家里没有自来水,也不知道该怎么洗碗,所以碗筷就全都堆在了水池里,二人便出了门。 “晚晴,门要锁吗?”叶晨指了指那把大挂锁,只要将它合上就能把门锁住了,但同样的,在罗世军回来之前,她们也进不去了。 “锁了吧。” “哦哦。” 随着‘咔哒’的一声脆响,门便被锁住了。 晚晴摸了摸口袋,将一卷崭新的胶卷撕开,把它放进了照相机的胶卷仓里。 “嗯……咦?” “怎么了?” “呃……带错胶卷了。” “啊?” “这个是黑白的。” “……彩色的没带来?” “带是带了,不过在那个小挎包里。” “……”叶晨回头看了眼已经锁上了的房门,“那我们现在也进不去了啊……” “算了,黑白的就黑白的吧,先拍着再说。” “黑白的,拍起来会很有历史沉淀的味道吧?”叶晨往好的方面想道,“好像也挺不错的?反正冰天雪地的,整个世界基本就是黑白的……” “嗯,也不错,可惜拍了没法马上洗出来,也没法看拍得怎么样。” “这样才有惊喜感嘛,像是抽奖一样。” “你小子,还挺会苦中作乐啊。” “人就是要看到好的那一面,不要去记住坏的那一面嘛。” “呵……”晚晴翻了个白眼,这句话她太熟悉了,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作为她的QQ签名挂着呢。 是什么时候,才把这个签名给改掉,换成一大堆充满戾气又阴阳怪气的话呢? 冰雪覆盖的世界里,两位身高有将近二十公分差距的少女,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有时走到很有韵味的房子旁边,晚晴就会让叶晨停下,然后连带着后面的背景给她拍上一张。 “晚晴,你自己不拍一张吗?” “好了,你小子拍照技术太烂了,上次拍的那几张,糊成那样,给你拍都浪费胶卷。”晚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笑骂道,“嗯……我看看,哦,这里吧,记住,只许摁一下快门,站稳了再拍!” “切,多练几次就稳了嘛……嗯……你要站那?” “嗯,我就站这,呃……你蹲下来拍。” “哦哦,为什么?”叶晨虽然嘴上问着,但却还是很乖巧的蹲下身来。 “显得我高一点。” “……耶噫。” “懂不懂拍摄的技巧啊。” “好吧好吧,你不看镜头吗?” “不看,你抓住时机,拍我头发被风吹起来的瞬间。” “有点难诶……” “耐心一点。” 就这样过去了足足有半分钟,一阵寒冷的北方才将晚晴那一头长发微微扬起。 叶晨抓住时机,瞬间摁下了快门。 “好了?” “好了好了。” “冻死了。”晚晴缩了缩脖子,“快,把你围巾给我。” “……分你一半好了。” “黏在一起走路好麻烦。” “那我不会冷的啊!” “没事,你又不怕冷。” “好过分啊你。” “哈哈,生气了?” “嗯……算了,给你吧。” “呼,真暖和啊。” “我可是把围巾都焐热了的……唔,一下子摘掉,感觉风真的好冷。” “再拍几张就回去吧,反正也拍不了太多张,这个黑白胶卷只能拍二十四张。” “还剩几张?” “我看看,嗯……还有大概五张的样子。” “不知不觉拍了好多啊。” “拍照就是这样的。” “那拍完之后怎么办?” “简单,去吉祥商店买桶泡面暖暖身子。” “哦——!这个好,已经快中午了吧,罗大哥也还是没回来呢。” “肯定是有太多要忙的事。”晚晴将围巾又裹紧了一些,“我们拍的这些照片,可是很珍贵的,接下来要仔细看看,记录最重要的画面。” “这些照片,都将是银铁街存在过的证明啊……” “是啊。” “要不要给每个人都拍张照?” “好主意,但是,胶卷应该不够了,除非是大合照。” “大合照的话,果然还是彩色的好点吧。” “嗯,彩色的比较好,而且,最好还是单独给每个家庭拍,就在他们的家里拍。” “对对,我之前就是这样想的。” “本来就是这样更合适点……”晚晴应着叶晨的话,忽然眼前一亮,“哦——!这个好!记得一定要把墙上的涂鸦给拍进去!” “那画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只鹰吧。” “翱翔于天际的鹰呢……” …… 122.冰天雪地的消遣 (一) 绿色的玻璃移门后面,隐约间传来些许声响,走在前面的叶晨拉开门,探头看向里里面:“老板……进来坐会儿,可以吗?” “当然行啊,坐吧坐吧,角落里还有张空桌呢!”老板爽朗地大笑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唉,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这么热闹了。” 店里的麻将桌和牌桌上都坐着人,剩下的几张桌前零散的坐着几个年轻些的,唯一空着的,就是角落里的那张小桌子了。 这冰天雪地的,连电都没有,想要熬过去,就只能和别人聚在一块儿玩些什么东西消遣。 打牌和打麻将当然是最常见的,但也有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好像是在玩一种类似后世跑团的游戏——当然,他们玩的是最简陋的版本。 三个小男孩趴在地上打着弹珠,时不时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 两个小女孩搬着两张小板凳面对面坐着,在那玩着拍手游戏,旁边摆着一些简陋的道具,似乎是之前玩过家家时用的。 屋子里的煤炉烧得很旺,再加上人多,所以刚坐下没多久,晚晴的手脚就暖和了起来,甚至都觉得有些热了。 “老板,有开水吗?” “有!” “来两桶泡面,加两个火腿肠两个卤蛋吧,帮我泡好可以吗?” “行!” 晚晴把纸钞放在了桌上,等着老板待会儿过来的时候自己收走,然后就将毛皮大衣脱下,挂在了椅背上。 “拍了不少啊。” “嗯,拍完了都。” “好期待洗出来的样子。” “希望手抖的照片少一点。”晚晴咕哝着趴在了桌上,看着那挂在屋檐下晶莹剔透的冰棱发呆。 “晚晴,你喜欢雪吗?” “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如果有钱又不用出门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外面下起大雪的。” “你说,等下学期我们再来的时候,这里还在吗?” “呵呵……”晚晴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用各种方式打发时间的人们,屋子里虽然热闹,但其实每个人都只是在用这种看似平常的活动来掩盖心中的不安而已。 偶尔能看到有些人脸上露出愁容,也偶尔能听到不知是谁的轻声叹息。 停水停电,威逼利诱,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有几人还能坚持呢? …… (二) 一间旧式的老屋,里面的家具仿佛都停留在了六七十年代,但和大多数人家不同的是,里面的一切都整整齐齐,一点也不凌乱,仿佛还要在这银铁街中一直住下去似的。 罗世军是中午回来的,晚晴回屋里拿了带来的最后一卷彩色胶卷,就像上午时和叶晨说的那样,给还留在银铁街的每一户人家都拍下一张照片。 在晚晴面前的是一家三口,即使在这家主人的孩子出生时,还没有所谓的计划生育,但他们却也没有再生第二胎了。 那个孩子,也是个看起来十分成熟的青年男人,虽然他还没有三十岁,但总让人感觉已经快要四十了。 “不用那么严肃,放松一点——也不用笑得这么夸张,摆出平常的表情就好。”晚晴端着相机指挥道,即使屋子里的煤油灯都点着了,房间里却也依旧显得有些昏暗。 晚晴调整着角度,然后站定了身子:“这些照片过几天会洗好,然后有空的话我会拿过来,到时候给老罗,让他分给你们,嗯,一人一张。” “也算是记录我这前半生了。”这家的男主人苦笑道,“还以为这辈子都搁这待着了,谁想,还是得走啊。” 站在中间的那位青年男人,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欲言又止。 晚晴感觉三人的表情都很合适,于是就在这一瞬间摁下了快门。 “好了,拍下来了。” “啊?这就完了?” “是啊,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不错,所以就拍了,好了——老罗,还有谁家没拍?”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了扭脖子,问道。 “我想想。”他翻起眼皮子数了起来,然后点了点头,“应该是都拍了。” “确定吗?” “哦!吉祥商店的老板一家还没拍呢!” “对哦。”叶晨也想了起来,“我们去把最后一张拍了吧?” “嗯,还剩下点胶卷,吉祥商店就拍个两张吧。”晚晴裹紧了围巾,推门走进了外面的风雪里。 …… (三) “甭去我家了,就搁这拍吧,这吉祥商店,陪了我小半辈子,年轻的时候从我爹那接手来的,哈哈,本来我还想着,这破店谁要看啊,我得出去闯荡,就算不去厂里努力当个主任,也得想办法干点别的大事业出来。” “结果还是选择了这里?” “也不算我自己选的吧,我爹走得早,这里有太多他留下的东西,我就想着,先留着吧,哪天腻了再走,这一待……呵呵……” “以前这里不是小卖部吧?” “对,以前这儿可是供销社,小时候,我就在这儿长大,接手的时候,刚改开没两年,我爹已经摘了供销社的牌子,改成个人经营了。” 老板一家并没有全在这里。 据说他的儿子在另外的新房子里,他还有个女儿在上大学,所以在这里能合影的,就只要他和自己的妻子。 ——一位看起来十分勤劳的中年主妇。 和干瘦的商店老板站在一块儿,显得格外壮实。 二人就站在那已经没多少商品了的货架前,十分恩爱地互相挽着手,就像摆在旁边玻璃柜台上那张结婚照一样。 “叶晨。” “嗯?”在旁边看的叶晨有些茫然地扭过头来,“怎么了?” “你要来拍一张试试吗?” “咦?我来吗?” “嗯,试试?你不是说要多拍几次练练手吗?” “啊……那……那我试试。” 没怎么拍过照片的叶晨有些紧张,她接过晚晴的相机对准了已经摆好姿势的老板和老板娘,犹豫着又换了个角度。 “嗯,这样的话……或者这样……” “不急,咱们慢慢来。”老板微笑着鼓励道,“哈哈,没拍好也没事儿,整个特殊点的照片来也不错。” “嗯……” 叶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忽然像是石化了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样维持了几秒,才轻而稳的摁下快门。 “咔嚓。” “第二张我来拍吧。” “啊,好……” 这次,背景换作了吉祥商店的门口。 “能把咱这个招牌也一并拍进去不?” “能。” “那就行。” 寒风冷冽,但刚从暖气房里出来,倒是不觉得冷。 只是外面的光线实在有些昏暗,照片可能会拍不清人脸。 “老罗,有手电筒吗?” “手电筒店里有。”老板赶忙说道。 “那用手电筒打个光吧,我看看——光就打在对面这堵白墙上。” “为什么不直接照在人身上?” “那样的光会很刺眼。”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照在白墙上用反射光就够了,不用特别亮,而且对面的墙距离也不远。” “这样啊……难道你还当过摄影师?” “没当过,只不过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技巧而已。” 很快,罗世军就拿出了手电筒来,按照晚晴所说的照在对面那堵白墙上。 调整好角度后,她很快就拍下了一张。 然后又让老板帮忙,给自己于晚晴拍下了一张——就站在这家吉祥商店的门口。 “完了?” “结束了。”晚晴看了一眼相机上的刻度,“胶卷全拍完了。” “辛苦了,来来,给你们煮点面条吃。” “不用——”晚晴看向了罗世军,“都买了吧?” “哦?买了!” “嗯,回去吃吧。” “别客气啊姑娘。” “没客气,我们约好了在老罗家里吃的。” “那行,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下次再说吧。”晚晴笑了笑,将相机放回了收纳包里。 …… (四) 屋子外面,罗世军正铲着雪,垒起三道矮墙,这样多少可以挡住一些呼啸的北风,让烧烤架旁边更暖和一些。 天色已经很黑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多。 吉祥商店里也不再传出喧嚣的声响,银铁街里显得更加冷清了。 花费那么多时间,主要是在处理食材。 毕竟烧烤的肉要简单的腌制一下,而那些蔬菜,也得洗干净切好…… 最先上场的,则是已经剥去了叶子的几根玉米。 叶晨蹲在旁边看着炭火,感觉时间的概念在此时仿佛已被抽离。 今天夜晚的时光,好像格外漫长。 “嘿哈!行了,完事儿!”罗世军将铲子放在门边,只穿着单薄长袖的他,浑身是汗的走了过来,“咋样,有熟了的东西不?” “玉米应该好了。”晚晴将串着签的玉米拿了起来,往上面刷了点辣酱,又撒了点胡椒粉和孜然,这才递给了罗世军,“尝尝看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必要客气——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没事儿,待会儿冷了再穿。”他爽朗地笑着,张开嘴咬下一大口玉米,这么一根大玉米,只是一口,就已经少去了四分之一。 叶晨看得有些发愣:“好大口啊……” “哈哈哈,大口才过瘾啊!” “嗯……不过我的嘴巴没法张那么大。”叶晨笑了笑,她接过晚晴递来的那根玉米棒,小口地吃了起来。 “喂,玉米分我一口。” “不是还有吗?” “吃多了我怕别的吃不下——还那么多肉呢。” “啊,也是……”叶晨点了点头,就将自己咬了一口的玉米棒递了过去,后者则沿着她咬过的地方,努力的咬下一小口来。 “感觉怎么样?” “嗯,不愧是我烤的,好吃。”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罗世军大笑了起来:“哈哈,确实好吃!手艺挺好!” “其实都烤焦了有点……” “玉米嘛,就是要焦点才好吃。” “就是。”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好了好了,上肉!大餐还在后面呢!” “哦~!” …… 123.物哀与冬日相配 1997年12月10日,星期三。 道路上的积雪基本已被清理干净,不过偶尔还是会下起一阵飘零的小雪,虽然持续不了太久,但在寒冷的春城冬天,这些雪可不会自己融化,所以再小的雪,也依然能积起来不少。 晚晴刚拿到洗出来的照片,这些照片彩色的五块一张,黑白的则是三块钱一张,每一张都洗了两份,还有部分给银铁街居民拍的,则要打印三份。 加在一起花了不少钱。 在这个钱还很值钱的年代,晚晴和叶晨二人的之前两个月攒起来的剩余存款因为要打印这么多照片而用去了一半。 好在这个月父亲的钱已经寄过来了,所以到是不用太过担心接下来的生活费问题。 叶晨正在用信封将打算给罗世军的照片装起来,而晚晴则挑选了几张最有感觉的照片,贴在了照片墙上。 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时间的金婷托着腮帮,安静地看着屋檐下那正被排烟管暖风缓缓融化着的冰凌。 星期三只有上午两堂课,所以中午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陈晓她们去打饭了,所以这会儿才显得有些冷清。 “嗯……这样就好了。” “就选这几张吗?” “这几张最有代表性。”晚晴点了点头,“好慢啊,今天怎么还没回来?” “应该是路比较难走吧……到处是黑泥,又滑又脏。” “下雪天啊……”晚晴欣赏了一下自己布置出来的照片墙,回头看了一眼发呆的金婷,“好像总是让人感到有一种淡淡哀伤的日子?” “是吗?下雪天还可以打雪仗呢……说起来,我们都没打过来着。” “我可不想冻死。”晚晴翻了个白眼,“蜻蜓,你在这边打过雪仗吗?” “雪仗?嗯……打过一次。” “同班同学?热不热闹?” “没,就是……和她。” “她?”叶晨疑惑地追问了一句。 “就是陈茶吧。”晚晴白了她一眼,“这还要问?” 金婷苦笑了一下,双瞳涣散,又继续沉闷的发起呆来。 “怎么了,都过去半个月了,还想着呢?” “不是想她。”金婷重新坐直了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昨天我爸寄信回来了。” “嗯?家里出事了?” “也没有,只是……提到了我一个表哥,他在非洲做生意,据说那里现在又战乱了,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既然都能出国做生意了,心里肯定也有数啊,没必要那么担心吧?” “也不是在担心他,只是在想,我的未来。” “嗯?” “我表哥是因为不满家里人给他安排工作,还要安排指定的对象,才出国的。” “他从小应该就在那种完全被管束着的环境中长大吧?” “嗯,但是他有勇气反抗,出国远离自己父母,我呢……” “你怎么了?你家里也不好?” “我比他好很多,但不管怎么说。”金婷看向晚晴,苦涩的笑道,“作为女孩子,却同样也喜欢女孩子,很奇怪吧?家长根本没法接受吧?就算我不这么说,只是说不想结婚,他们也绝对是不会同意的。” “老一辈人就是这样,总觉得人就得结婚生子,一切都得按照既定的路线来。”晚晴嗤笑了一声,不过她对此的感触倒是不算深,毕竟在她成长的路途中,根本没有父母来管她。 只是上班的时候,偶尔会听到那些什么都要被家里安排的同事抱怨。 “都说有个孩子可以防老嘛,孤独终老很可怜之类。” “那么,有多少孩子真的孝顺呢?不少人长大之后都脱离父母了吧,就算不是主动脱离,也会因为生活和工作而长期没法联系和见面。”晚晴‘吱呀’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些倒是都算好的了,还有坑父母然后跑路的呢,那么那些孩子,不就还不如不生吗?” “我也不知道啦。”金婷叹了口气,“或许我也应该试着和男人谈恋爱了?” “不喜欢的事情,没必要勉强自己。” “倒也说不上不喜欢吧,其实……嗯……可能我不算很介意性别的,只是……果然还是更偏向女性一些?” 晚晴看着金婷,似笑非笑:“嗯,毕竟真要只喜欢女人的话,怎么想也不应该找个气质那么像男人的女人。” “这个嘛……有时候确实是会把她当男人来看待,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很有安全感。” “那还不如直接找个男人了。” 叶晨干咳了一声:“也不用那么着急吧?” 正聊着,后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毛叶媛的声音最先从外面传进来,随后就是陈晓那极其豪迈的大笑声。 舒艺筠走在最后面,朝望向门口的金婷轻轻点了点头:“金婷学姐。” “叫我金婷就好。” “或者和我们一样叫蜻蜓。” “……倒是也不介意啦。” 除了社团成员之外,今天还有个从未来过的客人。 “咦,班长怎么来了?稀客啊。” “过来凑凑热闹咯。”王丹凤乐呵呵的笑道,“哦哈——你们社团活动室虽然小,不过布置得真不错啊。” “对于我们来说,这里就相当于是在学校里的家了。” “寝室不算吗?” “——寝室还要被宿管老师查寝呢。”晚晴看着红光满面的王丹凤,忽然促狭地笑道,“班长,表白成功了没?” “啊?啊——成功了!”她握起拳头挥了挥,大笑道,“比想象中的轻松。” “女追男,本就是要轻松许多的。” “对哦——差点忘了这事。”叶晨和晚晴是昨天下午才回学校的,昨天公交车都还没重新开通,不过雪已经被清理过一部分,没那么厚了,不然就算是用走的,都不一定回得来。 正是因为回得比较迟了,再加上银铁街中发生了许多事,才将这事儿给忘了。 “所以,男朋友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看?”晚晴调侃着说道,“你不去和男朋友共进午餐,到我们这儿来没问题吗?” “她男朋友啊——在篮球场打球呢,根本没那功夫理他,哈哈。”陈晓大笑着说道。 “是啊,他想打就打着呗。” “这天气打篮球,真有他们的。” “球场的雪已经被清扫掉了,虽然还是有点湿湿滑滑的,但理论上来说,应该也还是可以打的吧。”叶晨小声咕哝道,篮球场就在宿舍楼旁边,每天出来的时候都能看得到。 “也不怕摔死。” “摔脏了洗衣服也很麻烦啊。”叶晨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和晚晴还是轮流洗衣服,所以她对于洗冬装,实在是感觉太过痛苦了。 哪怕外面的毛皮大衣不用洗,可毛衣浸了水也还是很厚啊,再加上里面穿的其他衣服多,洗起来就特别麻烦。 相比之下,晒衣服倒是要简单许多——直接挂在暖气片旁边就行,在干燥而温暖的室内,即使是毛衣,第二天都干得差不多了。 “所以,只是确认了关系,还有做那种事情和那种事情吗?”晚晴坏笑着眯起了眼睛。 “啊诶?”王丹凤有些脸红,“你说的是……啥事儿啊……咳!就亲了亲……还,还没做什么呢……” “哦哦,新时代了,可以开放一点了。” “我倒也没介意这个……反倒是他好像有点介意,说要结婚了再……” “结婚了再做?”晚晴皱起了眉头,“这种思想可不能有啊,性和爱可是双生子,互不分离的。” “随他去吧,他比较传统嘛。” “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罢了。”晚晴懒洋洋地说着,掀开了自己的饭盒,什么菜都没吃,就先扒了两大口饭。 自从到了北方来,她的饭量似乎也有所见长。 体重虽然没有一路飙升,但确实是重了三五斤的样子…… “今天是狮子头啊。”叶晨歪头看了一眼饭盒,“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还有鸭脖。”舒艺筠在叶晨身旁坐了下来,“不过感觉烧得黑漆漆的,看着就不太好吃,所以没要。” “食堂偶尔也会有几道难吃的菜呢。” “难免的。” “呼嚯,今天热闹哈!来来来,班长,坐!” “好,我坐这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捧着去沙发上吃。” “我也去沙发吃~凳子太硬了,还是沙发软。” “咔哒。” 连通玩具店的房门被轻轻拉开,希露薇儿安静地看着正准备开饭的女孩子们:“已经开始了吗。” “嗯,准备开吃了,希露薇儿,你吃吗?” “我买了两块奶油蛋糕。”她说着,看向了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挪窝的金婷,很显然,这蛋糕并不是要分享给所有人的,“金婷,一起吃吗?” “谢谢,不过陈晓已经帮我打饭来了。” “嗯,作为吃完的甜点。”希露薇儿说着,将两个透明盒子装的小蛋糕放在了桌上。 这精致的模样让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虽然连盖子都没打开,但却仿佛已经能闻到那奶油的香甜了。 “好精致,竟然是草莓蛋糕……” “金婷很喜欢吃草莓吧。” “我好像没说过吧?” “这是通过数据分析出来的。” “噗,好吧好吧。”金婷无奈地笑了笑,她已经习惯希露薇儿的怪话了,“谢谢你,薇儿。” “不必客气,是晚晴让我照顾你的。” “什么时候说过?”晚晴满脸问号。 “1997年11月11日,晚上B市时间……” “……那时候的事了啊。” “嗯。” “……也行,那你就继续照顾着吧。”晚晴没有解释,只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让金婷莫名有些心里发毛。 ——总感觉这是在谋划着什么奇怪的事情。 …… 124.在寝室里看新闻 (一) 刚从大澡堂里出来的女孩子们,浑身冒着热气,以至于连那飘零而下的雪花都让人感觉没那么冷了。 道路的两旁是一堆又一堆的积雪,也有人用这些积雪堆起了雪人,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雪白雪白的,时间久了,外面那层都已经冻硬了,沾染了灰尘之后,看起来更是脏兮兮的,让人不想靠近。 学校的路灯有些昏暗,将众人的影子拖得斜长,大家都走得很近,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最近的生活,也有最近的八卦,甚至还有最近的人生感悟。 人在每个阶段会有不同的感悟,很少有人能超脱自己所在的那个阶段,所以很多时候再回头,都会觉得自己当年的想法可笑。 但倘若很多年以后,依然不觉得当年自己的许多想法幼稚,却又让人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大家在热闹的喧嚣中商量着去小卖部买点饮料和零食,陈晓也借此机会开起了北方特有的玩笑——其实就是常温饮料与冰箱里的饮料哪个温度更低的笑话而已。 “晴!”叶晨回头喊道,“你想吃什么零食吗?” “你晚饭没吃饱啊?” “女孩子是有点心胃的嘛!” “你还真是……融入得挺彻底啊。”晚晴咕哝着说道,“算了吧,大冷天的,我等下可懒得刷牙。” “哦,我知道了!”叶晨脚步轻快地跟着跑进了小卖部里,也不晓得她究竟是知道了什么。 晚晴在外面吹着冷风,安静地等她们出来,身旁只有个舒艺筠陪着。 “益生菌,你不去买吗?” “没钱哦。”舒艺筠十分坦然的笑了笑,“生活费虽然不拮据,但也不多,得省着点用才行呢。” “你家里一个月给多少?”晚晴随口问道。 “一般是一个月一百,有其他需要的话再打钱过来——比如买衣服之类的必需品。” “哦……那是真的不多。”晚晴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其实还有些恍惚呢,主要是父亲一个月给她俩能有一千块钱,毛叶媛不仅有父母,还有姐姐帮衬,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有一千多。 林宿梦每天跑老远去做家教虽然辛苦,但即使扣除学费,算下来的余钱也不算少了。 这让她下意识的感觉每个大学生的生活费起码都有个五六百块钱。 然而这是九十年代,学费里已经包含了水电费和餐食费,一般也没有什么额外需要花钱的地方,如果一天只吃两餐的话,甚至可以整个月一分钱都不用。 给一百块钱的生活费,也就是用来改善改善生活的,但想要天天享受,那是远远不够的。 其实有生活费的,已经算是比较宽裕的家庭了,毕竟在这个时代,更多的家庭是连生活都支撑不下去,那些大学生得自己去打工赚生活费和学费,甚至还得把钱寄回去补贴家用。 想想看开卡车的工资,也难怪即使路上危险又辛苦,父亲却依旧很有干劲了。 这可相当于是二十年后一个月十几二十万的工资呢…… 不过,九十年代的吃住消费不算高,但用的东西却不便宜,特别是比较‘高科技’的产品,想想看,现在洗一张照片是五块,十年后洗一张还是五块…… 再比如电脑手机这种,这会儿三千块钱一部手机,一万块一台电脑,和后来那可不是一个概念的。 正当晚晴想着生活成本低过起来滋润,还是科技产品廉价活起来滋润的时候,就看见叶晨她们从小卖部里走了出来。 陈晓的生活费她没问过,但看她三天两头买零食,还经常和其他班女生跑出去玩的样子,想来条件应该也不算差。 一个月四五百的生活费估计是有的。 411寝室的女生生活都算是比较富裕的,全寝室就只有舒艺筠没有传呼机,但放到别的寝室里,她却是很普通的那种,并不算穷。 要知道,王丹凤寝室六个人里,就一个人有传呼机…… “晴!” “你干嘛啊。” “什么干嘛啊?” “叫单个字怪怪的,总感觉差了口气似的。” “这样比较特别啊,你看,大家现在都经常叫你晴儿了,所以我喊你晴嘛。” “……这是哪里来的占有欲啊。” 叶晨得意洋洋的轻哼一声,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小袋子,里面有很多小个的豆沙面包,粗略一数,大概有十几个的样子,倒是很适合和别人分着吃。 “买这个干嘛?上次不是吃过吗?你忘了你说太甜了啊。” “甜点好,这样就不会吃多了。” “……白痴吗你。” “而且,这样单个单个的,也很适合分着吃啊,益生菌,你要吗?” “我刷过牙了……” “等下再刷嘛。” “那就等下饿了再吃吧?”她推脱道。 “嗯,饿了自己拿,没必要客气。” “经常吃大家的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啊,这没什么的。” “坦然接受就好。”晚晴笑了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事了吧?上楼了吧?热气都快散了,已经有点冷了。” “回屋回屋!”陈晓咬了一口雪糕,大嚷着说道。 “你们真的不买豆腐干吃吗?卤好的,真的好好吃的!”毛叶媛手里拿着串还在冒着热气的豆腐干,与旁边陈晓手中冰冷的雪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冬天的,当然要吃雪糕啊。”陈晓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我觉得还是毛毛虫正常点。”叶晨咕哝了一句。 “就是就是。”毛叶媛跟着用力点头,“晨儿,啊——” “啊——?” 叶晨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毛叶媛将豆腐干递到了她嘴边。 这时候拒绝好像反倒有些不太好,所以她下意识地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怎么样?” “嗯……”她偷偷瞄了一眼晚晴,见后者一脸平静后,才回答道,“挺好吃的,放点辣酱可能更好。” “不要辣酱啦,原汁原味才最好。” 事实上,是因为毛叶媛不太能吃辣…… …… (二) 寝室的夜晚,六个人不可避免的共处一室。 李璇是和其他人最格格不入的那种,但晚晴和陈晓似乎并没有用冷暴力对付别人的兴趣,很多时候,反倒是她俩主动朝李璇搭话,像是没事人似的随便聊些什么。 李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阴阳怪气两句。 如果心情好的话,倒是会十分平常的聊上几句。 本来寝室里有个和其他人意见不和的人,一般要么把整个寝室的氛围都搞得很尴尬,要么就是那个人被冷落、边缘化。 但在411寝室,情况却有些特别。 刚开始的时候,其他人还觉得怪异和不自在,但时间久了,便也慢慢习惯了。 有时候,李璇甚至会主动提起一个话题,借此抒发一下自己的观点。 不过她的观点每次都很幼稚,所以每次都会被晚晴讥讽几句,而当说不过了之后,就会摆出一副‘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的表情。 这家伙,其实表情还挺丰富的。 完全不像刚开始认识时那样木讷。 “哟,看家呢。”一走进寝室,晚晴就十分熟络地打了声招呼,只是那语气实在太像招呼自家养的宠物狗了…… 李璇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显然,她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一回寝室,晚晴就打开了电视,然后悠闲地泡了杯茶,在长桌前坐了下来。 在还没熄灯之前的夜晚,很多时候她都是这么度过的。 有时候大家会凑过来一起看,有时候也会在床上做自己的事儿。 开了电视的晚晴也懒得换频道,就这么捧着茶抿了一小口,听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声响—— 这会儿正在播放着本地新闻。 “下岗工人就业难的问题得到初步解决,据统计,超过83.7%的下岗工人已找到新工作……” “……春城市卫生局局长视察春城副食品工厂——食品安全问题需重视。” “昨日凌晨,宽城区青冈路有两名中年男子因过量饮酒,冻死于雪地中……” “……拆除旧街后,新小区将全面普及暖气,进行统一供暖……” “……铭记历史,展望未来,为庆祝中日友好二十五周年……” “春城市市长对前苏联解体第六年发表演讲,我们绝不会走苏修的老路……” …… (三) “那些还没找到工作的工人,真是给国家丢脸。”李璇看着新闻,嗤之以鼻的说道。 “咋就丢脸了?”陈晓有点不大高兴,主要是她家真有个没工作的‘青梅竹马’。 “明明努力的人都已经找到工作了,生活已经开始稳定了,这些人却还装模作样,找各种借口闲赋在家,影响国家的就业率,说丢脸算好的了,真要说,简直就是国家和民族的蛀虫!” 叶晨目瞪口呆,见过许多底层人民生活的她,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天真了——或者说哪怕是以前,她也绝对说不出这种风凉话来。 “急了?你妈是负责这块的吧,数据不好看挨批了吧?” “没错,我妈就是管这一块的,那些人根本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陈晓忍不住想要反驳几句,却被晚晴给抢了先,她神色淡然地点着头,一副十分赞成她言论的模样:“嗯嗯,你说的对,确实是这样,毕竟努力吃拿卡要,也是努力嘛。” “哈……”陈晓笑出了声,朝晚晴投去一个佩服的目光。 “你没有证据,不要污蔑人。” “你觉得你家父母的工资供得起你的生活费不。” “单位的福利……” “福利哪来的?” “是应得的,我们在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币服务吧?” “没有理想和信仰的家伙。”李璇躺倒在了床上,“我不屑与你为伍,觉得这里这么差,那你出国去啊。” 晚晴没答话,只是看着玻璃窗外朦胧的街道,幽幽地叹了口气:“今天的路灯格外昏沉啊……” …… 125.晴朗冬日的温柔 (一) 1997年12月12日,一个晴朗的日子。 温度有所回升,但‘-12’这个数字对于南方人而言,依旧是冷得要命。 只在冬天活动的雪花社正在校园里忙碌着,晚晴也是今天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个社团。 他们会帮忙将校园里的积雪清扫干净,清理出畅通的路来,而每隔一段路就会有的雪人,也是他们的杰作。 在晚晴面前,就有两个佩戴着雪花社胸牌的男生,他们格外兴奋的堆着一个雪人,和那种圆滚滚的雪人不同,这个雪人看起来身材妙曼,像是一位躺在雪中的成熟女子。 “手艺不错啊……” “哈哈哈,可以吧?再拿两个石头点缀一下……” 晚晴以为他们是要点缀眼睛,却没想到点缀的是另外两个地方。 但不得不说,这两块深褐色的碎鹅卵石放在上面,还真有几分味道。 两个男生十分满足地欣赏着自己的艺术品,这才回过头来看向晚晴,一脸邀功的表情:“我们可是校园艺术家啊。” “艺术无处不在呢。”晚晴笑了笑。 “哇!咦?” “嗯?” “绿色眼睛矮个子女生,长得很漂亮——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精灵校花吗?” “哪门子的精灵啊。” “因为绿色眼睛啊!而且很娇小,像精灵一样,没想到真碰见了。” “孙思齐那小子说得果然不错……” “那家伙就是轻浮了点,但审美绝对是没得挑。” “孙思齐?”晚晴哑然失笑,“那家伙不会出了个什么校花排行榜之类的玩意儿到处分发吧?” “我们就是这么知道的。” “他拍了别人的照片?”晚晴微微皱起眉头。 “是他画出来的,画像!不得不说,相当传神啊!” “那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竟然还会画画?”晚晴一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虽然他那样子,不过,那家伙还真挺厉害的,他的油画和国画都拿去参过展呢!” “人不可貌相啊。”晚晴咂了咂嘴,就看见叶晨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干嘛呢……?” “没什么,聊到校花排名了而已。” “还真是姐妹花!”这两个男生又兴奋了起来,一副粉丝遇到明星似的模样,“能给我签个名吗?” “哈?” “今年的元旦文艺汇演,你们会上台表演的吧?” “哈啊——?” “签个名吧,我带笔了,就签在,签在这上面!”其中一个男生拿出了校花拍名册,叶晨好奇地接过来看了两眼,“啊,晚晴……画得还挺好。” “是吗?我看看。” “就签在画边上吧!” “对对!” “你们两个真是……” “等一下,我在第几个啊?”叶晨咕哝了起来,她往后翻了两页,却都没发现自己的名字。 “第七个。”旁边的男生飞快的回答道。 “凭什么她在第二名我在第七名啊,我们不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吗?!” “眼睛颜色加分啊,还有身高因素,以及性格加成嘛!” “……孙思齐那小子是萝莉控吗。”晚晴咕哝着接过笔,再上面胡乱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晨不大高兴,但也签了自己的名字:“切,孙思齐那家伙根本不懂得欣赏!” “至于吗你,这种排名之类的评价何必在意。”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那,在你眼里,我应该排第几?” “呃……第十吧。” “喂!!!” …… (二) 星期五只有一堂课,上完之后就差不多等同于放假了。 才刚一下课,同班的王素就牵着王丹凤出去了,俩人这会儿正在热恋期,很多时候都会像这样黏在一起。 到了大学,情侣就变得多起来了,相比高中初中时的偷偷摸摸,大学的情侣们就要坦荡许多,毕竟大学生都已是成年人了,到了大三大四甚至都可以领证了,谈个恋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大学里还没谈过恋爱,甚至是一件挺难为情的事,因为这似乎意味着自己没有人喜欢。 “呀——好羡慕。”毛叶媛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咕哝着撇了撇嘴,“什么时候能遇到喜欢我的男生呢……” “或许你也应该像班长一样主动出击?”晚晴轻笑道。 “哎~可是我和其他男生接触的很少呀,要是当时选那种大的社团,说不定就和很多人有交流了。” “学校里不也有一些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活动吗?” “但是……都是不认识的人。” “人不都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晚晴摇了摇头,“或者你干脆让孙思齐那小子给你介绍个得了。” “切,别人介绍的我才不要,又不是相亲。”毛叶媛鼓起了腮帮。 “那班里有你看中的吗?要不要我们帮你撮合一下?” “没有啦……别说得好像我欲求不满,整天想着男人好嘛。” “现在的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样。” “呀呼——情侣之间的相处到底是怎么样的,我还没体验过呢,一个人偶尔也是会寂寞的呐。” “天天和大家一起行动,怎么会寂寞啊。” “但是,同学朋友,相对来说,终究还是没那么亲密的吧?虽然我们关系很好,可是,情侣之间的那种亲密……”毛叶媛忽然歪头看了一眼晚晴和叶晨,“好羡慕你们姐妹俩,因为是姐妹所以可以那么亲密,我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为什么小梦以前那么羡慕你们啦。” “毛毛虫,你这是缺爱了啊。”晚晴戏谑着笑道,“实在找不到男生,找女孩子谈恋爱得了。” “不要不要,我可不是同性恋啊。”她顿时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要真喜欢女生的话,那我肯定直接被金婷学姐吸引啦,说不定正好趁着她分手的时候——嗯——” “趁虚而入?” “没错~” 金婷之前的对象是女孩子,在社团里已是公开的秘密了,大家倒也没有往外说,只是平时会偶尔讨论几句而已。 虽然这种性取向,对于九十年代而言,相当的违背世俗,但大学生的眼界要更开阔许多,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更容易接受一些。 “益生菌呢?”晚晴忽然感觉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人,歪头朝后面看去,却没见到舒艺筠出来。 “我也没看到她人。” “在座位上发呆呢。”高个儿的毛叶媛在人群里拥有着更好的视野,所以一眼就看见了她,“没发现下课了吗?” “益生菌发呆?倒是挺少见的……”叶晨往旁边让了让,免得把门口给挡住了。 直到大多数人都走出教室,下一个上课的班级往阶梯教室里进的时候,舒艺筠才猛然反应过来,慌张地收拾着文具,快步走了出来。 “益生菌,怎么了呀,发呆那么久?” “你们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哈哈,就是想看看你能发呆到什么时候。” “呼……” “所以是怎么了,有心事?遇到麻烦了?”叶晨像是知心大姐姐似的问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们说啊,大家说不定能帮上些什么。” “没、没什么啦……” “咦——脸红了,是在想哪个喜欢的男生吧?绝对是!”毛叶媛对这方面的感觉似乎特别敏锐。 “诶……嗯……” “所以,到底怎么了?” “实际上,今天收到了有个男生送来的情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我课本里的。” “不会是送错了吧?”毛叶媛飞快地问道。 “不会啦,因为写的是……我的名字。” “嗳嗳,毛毛虫,连益生菌都有男生表白了,你怎么还没人追啊。” “呜呜……长得太高了吗……”毛叶媛顿时哭丧起了小脸。 “虽然北方大多数人都高,而且男生也偏高,一米七五以上的到处都是,但果然,男人还是喜欢比自己矮一小截的女朋友啊。”叶晨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晚晴,“比如我和晚晴的身高差就很合适。” 晚晴翻了个白眼,没理会她:“拆开来看过了吗?情书?” “嗯……” “怎么写的?” “喂喂,这个就没必要问了吧?” “也没关系啦,回寝室看吧?” “去社团活动室吧,等到中午吃过饭了再回寝室。” “嗯……也行。” 陈晓和李璇这两个本地学生,到了双休日一般都是会回去的。 所以周五的课上完,一般就是她们四个凑在一起活动了。 冬日晴朗的阳光照在大地上,让人感到几分温柔——至于温暖,那倒是没多少。 迎面吹来的风依旧冷得像是能把人的脸皮给冻掉。 即使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大家出了门也依旧还是会围上围巾。 “晴儿还没买新围巾吗?”毛叶媛好奇地问道,“上次你说落在公交车上了,好久了吧?” “上次买的围巾是很贵的那种,很暖和,便宜的……嗯……她可能用不习惯。”叶晨为她找着理由。 “不买新围巾就能和叶晨共用一条围巾了啊,你看,这样就可以贴在一块儿了。” “噫——你们俩姐妹好腻歪!” “噗……晚晴的理由好像总是很坦诚呢。” “冬天嘛,凑在一起才暖和啊。” “毛毛虫,我们要不要试试?” “不要啦,行动一点都不方便……” “啊,晚晴你踩我脚了!” “谁让你走那么快啊。” “又不快!你配合一下我的步伐啊!” “你配合我的还差不多。” “围巾不借你了!” “那你晚上别想抱着我睡。” “呜——” …… 126.用汇款单去取钱 (一) “舒艺筠,同学,感觉你是一位可爱而又理性的女生,虽然大多数时候你的光芒都会被你身边的朋友遮掩,但在我看来,你就像是夜晚的月亮一样耀眼……”晚晴一字一顿的读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噫——好肉麻啊这家伙。”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甜味吗?什么时候才能有人给我送情书啊……” “看不下去了……”叶晨尴尬地偏转了视线,这一封情书洋洋洒洒写了有两三千字,字迹倒是挺工整,可里面的情话实在是让人浑身痒痒。 怎么说呢,虽然笨拙,但起码足够真诚…… “这人谁啊。” “……就是因为他没写名字。” “不会是忘了吧?” “也有可能是恶作剧。”晚晴总是朝坏的方向想,“说不定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游戏输了,然后被迫给全班最普通的女生写一封情书之类的。” “真心话大冒险是什么游戏……?”毛叶媛茫然地问道。 “喂喂,不管怎么说,益生菌也算是有一点好看的吧。” “有吗?” “……她本人还在你面前啊!” “我又不介意。” “谁问你介不介意了啊!” “噗,没事啦,晚晴不就是这样的嘛。”反倒是舒艺筠笑着替晚晴解了围。 “不过,不知道是谁的话,也没办法回应对方吧。”叶晨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扯了回来。 “对方应该会主动出现的吧?”毛叶媛将目光从情书上挪开,“或者再送一封?” “难说啊……这封情书可能就是他鼓起勇气送的,要是益生菌没反应,那他可能就打退堂鼓了啊。”叶晨对男生还是很了解的,毕竟她自己就作为男人生活了那么多年。 “这种事情就随缘吧,总不能在班级里大喊——‘是谁送了我情书’吧?”晚晴撇了撇嘴,“有机会的话,还是能知道他到底是谁的。” “你们觉得,谁最有可能呢?” “平时有哪个男生最关注益生菌呢?……” “没观察过诶……” “那就这样吧。”舒艺筠将情书重新折好,塞回了信封里,但却依然有些在意的样子,“到底是谁呢……” …… (二) 中午过后,毛叶媛和舒艺筠仍不打算回寝室,现在她俩都不怎么去图书馆了,毕竟相对来说,社团活动室要更安静,也更私密得多,是最适合学习的地方。 偶尔能听到希露薇儿招待客人的声音,反倒让人感觉更加安心。 晚晴将洗干净的饭盒放回到了柜子里,将毛皮大衣重新套在身上:“走了。” “咦,干嘛去?” “老爹的钱寄过来,我们不得去拿吗?” “哦哦,对……差点忘了。”叶晨一拍脑门,赶忙跟着晚晴走了出去,当然没忘记和另外二人说一声,“益生菌、毛毛虫,我们去取钱了!” “嗯!去吧去吧。” “待会儿还回活动室吗?” “应该还回吧?”叶晨看向了晚晴。 “回的。”她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泥泞的道路上,后者则赶忙关上房门,快步跟了上来。 父亲寄来的是汇款单,虽然信件已经取了,但钱还没到手里,得凭着汇款单和身份证去邮局里把钱给取出来才行。 这种事已经做过几次,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就在学校边上不远处,便有一家不大的邮局,只是道路湿滑,二人走得很慢,便让目的地显得有些遥远了。 晚晴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吐出一口白气:“好远啊……邮局。” “感觉鞋子都被弄脏了。” “果然应该穿雨鞋吗?” “上次又不是没试过,好像有点不太防滑。” “估计得买那种防滑的雨钉鞋。” “算啦算啦,你就别浪费那个钱了——说来,这次老爸会给多少呢?” “八百肯定是有的,估计会凑整给个一千块钱吧。” “和毛毛虫一个人的生活费差不多诶。” “她那生活费,已经是有钱人家级别的了……有那么多姐妹帮衬就是方便。” “对哦,你说,今予现在的生活费有多少一个月?” 晚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今予哪来的生活费啊,不是用完了就找她爸要的吗?” “啊……对哦……” “一个月花个三四千应该是随随便便。”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好像不是那么羡慕了。” “因为我们也有钱了啊。”晚晴笑。 …… (三) 深绿色的邮筒上仍覆盖着些许积雪,它就这样安静地屹立在马路旁边,迎接着风雪与埃尘。 九十年代,这样的邮筒随处可见,它们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几乎不再有人贴邮票寄信了呢? “怎么不走了?” “嗯?嗯……没什么,总算到了,还得走回去,有点累啊。” “那不然呢……你还想在外面吹风啊,零下十几度诶——虽然有太阳。” 晚晴轻笑了一声,踏上台阶,走进了邮局里。 通过汇款单来领钱,步骤其实并不简单,先是要填申请单,然后通过叫号去窗口将申请单与汇款单一并给工作人员,接着再是用身份证来核实确为本人,最后要签几个名字,才能拿到清点好的现金。 工作人员的态度总是不那么好,即使旁边的标语贴着要「微笑服务」。 但大概……也就是越缺少什么,才越强调什么吧? 当然,晚晴这张男女通杀的漂亮脸蛋,走到哪里一般都不会受到冷落,她当然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在这种时候就会夹着喉咙,用更可爱的声线说话,同时也会很有礼貌的多说几次谢谢——只为了能快点把事给办完。 签了好几个名字,总算是拿到了清点过的现金。 晚晴很老道的坐在窗口仔细看过每一张钞票,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才将它们塞进信封中,站起身来。 “果然是一千。” “嗯,一千,可以用得很滋润了——今天要不要就奢侈一下?” “拿到钱就乱花啊,你还说我呢!” “这是对自己努力生活的犒劳,你懂个屁。”晚晴翻了个白眼,“走,对面那家店我感觉就不错。” “咖啡店?!那很贵的吧!” “白痴,我说的是旁边那家银记汉堡啊。” “哦哦……” 这就是学校附近的银记汉堡店,似乎是春城本地的连锁店,在这个KFC与麦当劳都还没进入,或者才刚刚进入国内的时候,它就已经抢占下了一部分市场来。 装修虽然简陋了点,但汉堡的味道确实不错,而且还有很便宜的素汉堡,让人用很少的钱就能体会到吃汉堡的快乐。 ——里面用来替代肉的是面筋和素鸡。 …… (四) 银记汉堡的二楼,空荡荡的一片。 事实上这会儿也不算是什么饭点,楼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也只是买单个的汉堡当点心吃而已。 晚晴倒是很喜欢冷清的二楼,她就找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下,托着腮帮斜睨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行人。 “坐这吗?”捧着盘子的叶晨问道。 “嗯。” 因为吃过了午餐,所以就没有点这里的特色汉堡,只是要了一份薯条和两杯热咖啡而已。 叶晨放下盘子,坐在了晚晴对面,犹豫了一下,又起身坐到了她的身旁。 “干嘛,怕冷啊你?” “凑在一起比较开心。” “……喂我吃。”托着腮帮的晚晴没有回头,只是用不大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叶晨忍不住扬起嘴角,然后挑拣了一根最大的,稍微蘸了些番茄酱,就递到了她的嘴边。 “哈呜。”晚晴张开嘴,咬下了一大口,叶晨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像是生怕被咬到一样。 “嗯……意外的还算不错。” “说起来,十二月也快过去了啊。” “还有半个月呢。” “圣诞节要不要去什么地方玩?” “约会啊?” “……嗯!” “啧……再来一根。” “给……”这次,叶晨选了个比较小的,晚晴咬下一大口后,嘴唇就轻轻贴在了她的手指上。 那触感格外的细腻柔软。 “看电影?” “……啊……电影吗?” “我又没约会过,我哪知道去什么地方玩?” “那就看电影吧!” “随你。”晚晴依旧头也不回地说道。 叶晨总算是抽了空,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薯条,十分享受地品尝了起来。 二人默默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即使没说话,似乎也不觉得无聊。 春城那深深的积雪,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到处都和南方不一样,对于第一次经历北方冬天的她们而言,似乎哪里都新奇,哪里都看不腻。 一份薯条也就在安静的氛围中缓缓吃完了,等到晚晴最后将咖啡一饮而尽的时候,其实都有些微凉了。 “哈……偶尔这样发呆也不错。” “嗯,雪景很漂亮……”叶晨看向转过头来的晚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你这里,番茄酱。” “这里?”她伸长舌头舔了舔,“还有吗?” “啊……还有。” “现在呢?” “还是有……” 晚晴有些不耐烦地拿起了餐巾纸,正准备擦去嘴角的番茄酱,却见叶晨前倾着身子,飞快地伸出了她那柔软粉嫩的舌头。 “呲溜……咕叽……” “嗯,现在没有了!”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包番茄酱,忽然挤在了叶晨的嘴唇上:“好,接下来轮到我了!” “咿!!?” …… 127.所有人都将离开 (一) 银铁街愈发破败了。 又有一些人坚持不住,拿了赔偿款灰溜溜的走了。 到处都是被扒了瓦片的房子,到处都是已被抛弃了的物件。 吉祥商店里依旧亮着幽绿色的火光。 原本还能凑个两三桌人,今天却冷冷清清,连斗地主都只凑得出三个人而已。 倒也不是说银铁街就只剩下他们了,只是其他人终归还是有许多要忙的事。 吉祥商店的老板眯着眼睛,慢悠悠地晃着椅子,看着白炽灯散发出来的橘黄色光芒。 店里许多并不大的物件,却被这灯光拖出斜长的影子。 刚吃完饭的老板娘将空碗放在一旁,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悠闲的老板,然后顺手拉开了抽屉里,清点起了里面的零钱。 银铁街已经没多少人了,店里的商品也卖得差不多了,虽然天天开门,但收入却是一天比一天少。 “你说,咱们耗在这,其实也没啥用。”老板娘压低了声音,重重叹了口气,“斗得过那帮人吗。” “别急,我已经找好关系了。” “从一个月前就这么说,到现在也没个准信,你到底想咋样啊,真是搞不懂你。” “着急去儿子那里住了?” “唉!怎么说也能帮衬帮衬……” “没事,他小子还没娶媳妇呢,用不着你帮。”老板淡淡地笑了笑,有些怀念地看着斑驳泛黄的天花板,“唉,这人啊,为啥总得离开呢,不能在一个地方窝一辈子么?” “哪有那种好事儿。”正在数钱的老板娘忽然眉头一皱,“你咋回事啊,收了张假钞进来。” “假钞,哪有假钞?” “这不假钞吗?哪有这样式儿的五十块啊?印着他老人家的头像,那得是一百,而且颜色也不对啊。” “哪不对啊,这不板板正正五十块钱吗?” “你是哪根筋搭牢了吧?” “哦?”商店老板捏着纸钞抬起手来,将它对着白炽灯看了半天,忽然像是顿悟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哈哈,算是假钞吧。” “从谁那儿收来的啊?赶紧退回去,这么假的你也收,谁家小孩的玩具钞吧!” “算了,人都搬走了,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你可真是……整整五十块,得卖多少包烟才赚得回来啊?” “没事儿,这也不是做买卖得的钱,是个小孩给我的,我瞧着有趣,便收着了。” “哦……也是,我就说你还不至于傻得连这种假钞都看不出来。” “哈哈,我得把它收起来。” “收藏啊还?” “是啊,收藏着,也算一份纪念。” 老板将五十元的纸钞平整地摊在桌上,然后又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个用来装糖的塑料小袋子,将它封存在了里面,还用蜡烛烧了一下封口处,好让融化的塑料完全黏合在一起。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呵呵……那个女孩,也来自未来吧……” 毕竟,正常人就算用假钞买东西,也不会拿个这么假的来买。 而当时,他和她一样,都同样十分‘平常’的觉得,这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真钞。 正在老板出神的时候,商店的移门被拉开了,一个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儿站在门口,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老赵,我们走了。” “这就走了?事儿办妥了?”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说一句已经说过许多次的话。 “我们一家打算去南方发展,已经和几个亲戚联系好了,那边生意好做,就是辛苦些。” “啥时候的火车?”老板旁边的老板娘问道。 “就今天下午。” “哈哈……老赵,你咋知道的?” “猜的。” “我们没地儿住,拿着赔偿款得赶紧走,希望到时房造好了,能有钱付回迁费的。” 壮实的老板娘嗑着瓜子问道:“那也就出去没几年。” “是啊,出去赚点钱,到时还得回来的,毕竟这里才是家啊。” “出去之后,看看有没有适合发展的地方,有的话就落地生根吧,别老惦记着这破地方了。” “那不成,再咋说,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 “到时可别后悔啊。” “咋可能啊。”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今天咋这奢侈呢,白天就亮灯啊。” “天太暗。” “啊?今天可是大晴天啊……” “屋子里暗。” “哈哈……” “嗯。” “……嗯。”男人刚推开门的时候,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这会儿却沉默着,好像已经无话可讲了,“唉,走了。” “路上小心。” “过几年再聚!” “好嘞。” 移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打牌的那三人虽然没扭过头去看,但却都盯着手中的牌发起呆来,直到有一人提醒,仿佛冻结的时间才重新开始前进。 他们叫喊着出牌的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大了。 然而才刚过了十来分钟,移门就再次被拉开了。 那三人皱起眉头,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小罗啊,买些啥?还是打牌?” “没,照片洗出来了,先把你家的送过来。” “对二!” “炸!” “出!” 打牌的声音又一次变得吵闹起来。 “哦,老杨家你给了吗?” “老杨家?还没呢。” “那你错过了,他先走了。” “搬走了?” “说是去南方。” “那他家的也给你吧。” “哈哈,给我做啥?” “留着呗,当个纪念,毕竟咱们这儿,也就你和谁都熟了。” “也成。” “嗯……”罗世军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沉,似乎是想要叹气,却又给憋了回去。 “你爹还好吗?” “人是没啥事儿,但腿……这辈子只能这样瘸着了。” “彻底断了?” “还能恢复,不会坏死。” “那还好。” “就是用不了了。” “总比少条腿好。” “哈。”罗世军挠了挠脸颊,“我抽空回来的,得赶紧把照片给大家送去,待会儿还去干活呢。” “打工还是送饭去?” “打点零工,帮忙卸货,老板指名要我的,那必须得去,否则下次就没工作找我了。” “也是,那你就放我这吧,待会儿我去发。” “成。”罗世军没客气,“那赵叔,就交给你了,我还得做个饭送去。” “去吧!”吉祥商店的老板看着推门出去的罗世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道……” …… (二) “啊啾、啊啾、啊啾啾!!!!”站在宿舍楼下的晚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半透明的鼻涕都飞了出来。 旁边的叶晨手忙脚乱地拿出餐巾纸,帮她擦掉了鼻涕:“这么冷吗?” “有点……不过主要是突然想打喷嚏。” “今天买条围巾吧?冬天还好久呢。” “呼,是该买条了。”晚晴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今天他妈零下二十五,冻死老子了。” “但是,今天是平安夜啊,就应该出门玩的嘛,待在暖气房里可不行!” “嚯,那要不别等她们了,就我们自己逛?” “虽然我很想那么做,但是答应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没办法单走诶。” “真遗憾啊,你错过了一次约会的机会。” “下次补给我!” “我才懒得补,又不是我的问题。”晚晴翻了个白眼,回头望去,总算是看见了下楼的毛叶媛她们。 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是会比平常更磨蹭一点。 也就是晚晴和叶晨这样当过许多年男生的,还没有被‘传染’。 “喂——我过来了!”陈晓站在路灯下用力挥了挥手,“人都到了吗——?” “到了!” “看样子来得正好啊!”她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爽朗地大笑着。 路灯的光线不算明亮,大概是夕阳还没彻底落下的缘故。 “唉,明明是平安夜,但今天却一整天都是晴天,完全没下雪。” “虽然是晴天,但反倒比之前下雪的日子还冷了。”晚晴撇了撇嘴,“不过……平安夜这种节日,果然还是下雪更有氛围点吧?” “就是说啊。” “说不定晚上就下了哦?”已经听到二人聊天声的毛叶媛凑了过来。 “不太可能吧,阴云都没有……”舒艺筠小声说道。 今天是星期三,白天还有课,所以大家都在学校里。 就算是陈晓,之前也只是在和男生们打篮球而已,并没有跑到校外去。 “班长也来了?”叶晨有些惊讶。 “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啊。” “……你不和男朋友一起?”叶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物种似的问道。 “当然一起。” “那还和我们……” “一起啊,热闹嘛!” “……怪怪的。” “想要单独行动的时候我们会偷偷溜走的哦。” “晴,等下我们也偷偷溜走吧?”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着叶晨:“你打算让她们三个自己逛吗?” “也不是不行吧……” “喂喂,晴儿只是你姐姐,又不是你男朋友,她可不是只属于你一个的呀!今天是我们大家的!” “凭什么会是男朋友啊,就不能是女朋友吗?” “女朋友吗?嗯……晴儿看起来不像是扮演‘女方’的那种吧?” “切……” “缺少阳刚之气啊你小子。”晚晴大笑着拍了拍叶晨的后背,“走了走了,赶紧坐车去市中心,你不是要热闹吗,今天就到最热闹的地方去!” “出发~!” …… 128.平安夜大雪纷飞 朝阳区是春城的老城区,同样也是它的市中心。 靠近南湖公园的红旗街,就是朝阳区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比之前晚晴和叶晨去过的胜利公园还要热闹许多。 她们没有在南湖广场下车,而是在红旗街就下了车。 不是想要多走几步,享受逛街的感觉,纯粹只是因为路上实在太堵,坐公交还不如走路自在些。 虽然速度可能还是没有公交快,但胜在悠闲,以及——空气清新。 平安夜在这年代还没有成为一个让很多人庆祝的节日,但不少追寻新潮的年轻人却已经开始纪念这样的洋节了——当然,更多的只是找个借口和别人一块儿出来玩而已。 有一些西式风格的店铺门口十分应景地摆上了圣诞树,但大多数的店铺都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做什么庆祝或者打折的活动。 大街上到处都是年轻人,每个穿着体面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让人感觉之前路上看到的那些无业游民仿佛只是浑噩梦境中的错觉而已。 “人山人海啊……”叶晨感慨道。 “真热闹呀。”舒艺筠踮起了脚尖,“好多好多人,我们应该往哪里走?” “前面左转。”个子最高的陈晓回答道,人群里,她的视野最好。 至于只有一米五几的晚晴,根本什么也看不见,映入眼帘的,不是后背,就是后脑勺…… “妈的。”这让她忍不住咕哝着骂了一声。 王丹凤和她男朋友王素落在后面,看着好像是跟着大家一块儿走,但基本上却只互相交流,很少参与到大家的话题中来。 马路的对面,是省机械厅的招待所,而马路这边,却有一家装修豪华的‘浓浓夜总会’。 这条最繁华的街,到处都流露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长影,电影宫……好大啊!”转过弯,眼前的景色变换,叶晨抬起头来,夸张地感叹道,“哇——好多人在里面!” “要买门票的。” “哎~还想进去看看呢。” “哈哈哈,也没啥好看的,就那些玩意儿,咱们在外头逛逛就行。”陈晓大笑道,“为这些浪费钱不值当,要去收门票的地方,也得去个更好的地儿。” “比如呢?”舒艺筠仰起了小脸。 “嗯……好像也没啥特稀奇的地方。” “因为陈晓是本地人吧!”刚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的毛叶媛快步跟了上来,“对于我们来说,这些没进去过的地方,当然就很稀奇啦。” “南湖公园里面要收门票吗?”晚晴问。 “我记得小时候是要的,不过现在不用了。” “远吗?” “不远,喏,前面那就是了!” 叶晨咬下一颗毛叶媛递来的糖葫芦,问道:“我们是先去南湖广场还是先进公园?” “看你们要不要在外头这条路逛逛了。” “虽然人很多,不过感觉还挺有趣的呢,逛逛吧?” “就按毛毛虫说的吧。”晚晴随意地回答道,看着毛叶媛又往自己嘴边递来的糖葫芦,顿时摇了摇头,“我不吃这个。” “诶?很好吃的哦,不信你问晨儿和益生菌!” “好酸……”舒艺筠的小脸都皱在了一块儿。 “酸酸甜甜的,还不错吧。” “太硬太冰了,我不想吃。” “噫,你不是雪糕都要吃吗。”叶晨揶揄道,“这个还没雪糕那么冰吧。” “今天冷死了……” “零下二十五度,确实冷。”陈晓嚼着毛叶媛递去的糖葫芦说道,“还没完呢,不仅这个月,下个月也这温度,甚至可能跑到零下三十度去。” 晚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唇膏抹了抹:“学校什么时候放寒假来着?” “一般来说得提前一个多月,我估摸着……”陈晓凭着在本地上学的经验猜测道,“没几天就得放了,今年春节早啊。” “这月底就放了?咦,那为什么还有人和我说元旦文艺汇演的事儿。”晚晴一脸疑惑。 “估计是学生自己组织的吧,我在春城上了那么多年学,学校开元旦文艺汇演的日子屈指可数……” 叶晨恍然地点了点头:“哦……因为不是所有人寒假都回去的。” “是啊,南方学生在北方过年的也不少,总之,不会太冷清。” “暑假留在学校里的人多还是寒假留在学校里的人多?”舒艺筠有些好奇地问道。 “综合来看,还得是暑假吧,毕竟寒假还有个新年,暑假啥也没有,在北方还凉快。” 一直落在后面的王丹凤也难得的加入了话题中来:“好像忘记通知你们寝了,下周一期末考,考完就放假了。” “噫——这种事班长你竟然忘了!”叶晨顿时有些紧张,“糟了糟了,在南方这时候距离期末还大半个月呢,我完全没准备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每堂课都去,平时分不少的,考个差不多就行了,基本不会不给过的。”晚晴懒洋洋地宽慰道,“啊……大学的期末考啊。” 毛叶媛也感慨了起来:“只有这种时候才感觉还是被学校约束着的学生呢。” “是啊。” 叶晨看向情报比较多的王丹凤,又问道:“那,距离元旦那么近,学校也不打算举办一次吗?” “这个我知道,是学生会组织举办的。” “和学校无关?” “对,想去看的话到时直接去大礼堂看就成。” “会很热闹吧,到时候。” “这个肯定得参加,不然大学都白念了。”正说着,陈晓忽然停下脚步,“哟,街边的卤煮,你们吃不吃?热乎乎的下肚,特别暖和。” “买一点尝尝味道吧,今天街上的小吃肯定很多。” “成,慢慢走慢慢逛,慢慢吃。”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咋了,不开心啊?” “虽然很热闹……” “我知道你后半句要说什么了。” “……切。” “要不要偷偷脱离队伍?” “不要了吧,会被大家以为我们走丢了的。” “那就说一声?” “有点不好意思……班长他们都还跟着呢。” 叶晨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王丹凤开口说道:“我和王素去边上逛逛,就不和大家一块儿啦?” “成!就知道你俩按捺不住。”陈晓早有预料的笑道,“到时一块儿集合不?” “不了,说不定今天都不回寝了。” “哦~~!”毛叶媛故意抑扬顿挫地拖长了声音,“知道你们要干嘛啦!” 舒艺筠掩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 “报告!”晚晴忽然像个小学生似的举起手来,“情侣组申请一起活动!” “啊?”叶晨甚至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不行,今天你们俩姐妹谁都别想跑~!”毛叶媛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十分自然地就接过了话头,“再所了,你们跟着人家情侣去干嘛呀,两个电灯泡吗?” “两对情侣一起活动更有氛围吧?” “姐妹升级成情侣啦~”舒艺筠笑着说道,显然她也只当晚晴在开玩笑。 “唉,真是遗憾呢。”晚晴摊了摊手,“看来没办法约会了啊,叶晨。” “……”叶晨的小脸涨得通红,她完全没想到晚晴竟然直接明目张胆的这么说,在那一瞬间,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几乎感觉就要暴露了。 虽然金婷的前任也是女生,但这和她俩的概念却又不一样了。 毕竟对外人而言,她俩可是亲姐妹啊。 就像是异性恋很正常,但亲兄妹走到一块儿,就必然会遭到世俗的阻挠和他人的不解一样。 “怎么了,不好意思了哦?” “你你你你你别瞎说啊!” “哎呀呀,害羞了。” “害羞的晨儿好可爱~”毛叶媛还故意上来凑趣道。 陈晓摇了摇头:“我说啊,你们还买不买卤煮吃了?” “对哦,买卤煮!” “我请客!不过,得我女朋友先吃!”晚晴故意开起了玩笑。 “喂喂喂!” “好好好,女朋友先吃~”毛叶媛朝叶晨眨了眨眼睛,“晨儿,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呀~” “唔咕!” “好啦,别开她玩笑了。”舒艺筠过来解了围,“看她脸都红得能煮开水了……” “明明是亲妹妹,开这种玩笑却也会不好意思的吗?”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舒艺筠分析道:“也可能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觉得很难为情吧,毕竟叶晨脸皮没有晚晴厚嘛。” “也是哦。” 叶晨松了口气,看向身旁因为恶作剧成功而笑得花枝乱颤的晚晴,不由地狠狠瞪了她一眼:“你……” “咦?”然而一旁的毛叶媛那惊喜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话,“下雪了呀!” “啊?下雪了?” “真的哦。” “还真下雪了……明明到傍晚的时候,天上都没什么云彩的。” 叶晨听着身旁晚晴说的话,愣愣地抬起头,一枚雪花正好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冷硬冰凉,没多少水分,像是从冷库里拿出来的沙子一样。 在这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飘零,美得让人心醉。 其实这样的雪,平日里也没少看,但不知为何,今天就觉得特别美好。 兴许是异国的节日,为它增添了几分浪漫吧…… 叶晨下意识地抓起了晚晴的小手,紧紧接在了手中。 “果然,平安夜、圣诞节,就是要有雪才有感觉。” “晴。” “干嘛?” “我……” “你看,这雪下得,像不像头皮屑?” 叶晨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法把后面的话给说出来了:“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是吗?我觉得很像啊?” “美感全被你破坏了……” …… 129.炸蚕蛹和煎豆腐 南湖公园,春城最大的公园。 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到它占了一大块地,而当抵达的时候,就更是能感觉到它的广袤。 虽然是夜里,但到处却都亮着彩色的灯,冻结的湖面和那如同开了白花的一片片树林,让晚晴感觉这里比西湖震撼得多了。 可惜的是,晚上的光线终究没那么好,再远些的地方,只能看到闪烁的灯光,而没法看清南湖公园的全貌,让人有些遗憾。 也不是到处都有灯亮着,走在公园的小路上,还是有不少漆黑角落的。 这热闹却又隐蔽的朦胧感,让这里的情侣格外多。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从某个黑暗角落里传来的低吟,以及那仿佛在耳边响起,但仔细听却怎么也听不清的悄悄话。 “咕叽咕叽的……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么咕叽咕叽的?” “总感觉有人在旁边说悄悄话啊,难道在树丛里吗?”晚晴十分好奇地朝边上张望,“难道是在玩什么刺激的?” “……你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啊。”叶晨耷拉起了眼皮,“那么多人呢,怎么可能会有人胆子这么大。”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晚晴忽然加快了脚步,凑到了毛叶媛身旁,然后忽然‘哇’地大叫了一声。 “哇!!”毛叶媛跟着被吓了一跳。 “不是吧,旁边这么多人,毛毛虫你也能被吓到的吗?哈哈哈——” “诶?!你突然窜出来是人就会被吓到的嘛!” “我也有点被吓到了……” “你们走那么快干嘛啊。”晚晴笑道,“慢慢逛啊,又不赶时间。” “万一回去没车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开个房间一起睡!”她反倒更兴奋地大喊了起来,“五个人开银……唔!” 叶晨猛然捂住了晚晴的小嘴,免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什么不得了的词语来:“收敛点啊,别那么变态啊!” “出来玩,还不得开心点啊?” “就是啊。”陈晓大笑道,“回去的车不用担心,大不了打车就成,我请客!” “就是,担心什么啊,喔,那里有卖煎豆腐的,你们吃不吃?” “吃啊!”陈晓一点都不客气。 “那边又是卖什么的?”舒艺筠指着另一边围聚了一群人的摊位疑惑地问道。 “我瞅瞅啊……哦,那是卖蚕蛹的。” “蚕蛹?”舒艺筠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能、能吃吗?” “能啊,老好吃了!看起来好像是油炸的,啧,味道喷香,你们闻到没?” “坚决不吃虫子!”毛叶媛把脑袋使劲的摇了起来。 “真不试试啊?真的好吃,撒点辣椒面,那味道,啧啧。” “我……我试试?”舒艺筠虽然很惊讶,但意外的却没有抗拒,反倒挺有冒险精神的举起了小手,“就尝一个吧……” “叶晨和晚晴呢?吃不?” “不用了吧……”叶晨缩了缩脖子,“那真能吃吗……” “真的!哎,我少买点,待会儿你们尝尝!” “给我留个尝尝——我先去买煎豆腐了,待会儿就在——那边集合吧,这边人太多了,好挤。”晚晴指着不远处嘟哝道。 “好,待会儿见!” 叶晨看了一眼陈晓,又看了一眼晚晴,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后者去买煎豆腐吃。 这种廉价的小吃,在这里却也卖得并不便宜,但谁让煎豆腐那么香呢,把人们的馋虫都勾了出来,忍不住就想买上几块。 豆腐切得有些厚,两面都被煎得金黄,味道也是咸淡刚好,显然在做之前是提前放料腌制过的,否则中间一部分肯定没法入味。 刚拿到手,叶晨就迫不及待地用签子插起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唔嗯——!好吃!” “出来逛街就得是手里有吃的才对味,不然逛得都没意思。”晚晴也弄起了一块,不过她是整块塞进了嘴里,虽然已经切过了,不算大,但还是将她的小嘴塞得满满当当,“唔姆嗯……唔……” “你以前经常会出去逛街吗?” “我一大老爷们,没事出去逛街干嘛?”晚晴白了她一眼,“有那时间还不如在家打游戏呢。” “那你还说得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偶尔无聊的时候,也是有出去逛过的啊。” “不应该在家打游戏吗?” “连续几天昏天地暗地打游戏,就算再喜欢玩都会有点腻味了。”晚晴轻描淡写地笑道,“有时候,确实还是得出去走走。” “连续玩好几天?真厉害啊。” “那时候我就想着花完钱,直接等死。” “那次……没死吧?” “废话,你以为我是谁啊,最后还不是振作起来了。” “振作起来了,还不是跳楼了……” “你根本不懂,那种突破原本的消极,努力向上,结果却又被一棒子打回原型的感觉,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没关系,以后绝对不会让你那么消极了,有我在呢。” “和你有啥关系啊?” “……喂,有我在还不安心吗?” “你养我?” “……一起努力啊!” “别到时候咱俩一起跳了。” “……你都跳过一次了,下次能不能换个死法啊?” “也是,下次必须得来个‘血流五步,天下缟素’了。”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咬了一小口煎豆腐:“我们去和她们汇合吧?” “走吧,应该买来了——没想到炸蚕蛹的生意那么火爆。” “你吃过吗?” “没有,不过,我去G省的时候,倒是吃过油炸蜘蛛。” “噫!感觉比蚕蛹还恐怖啊!” “怎么说呢,那么大一个蜘蛛,看起来其实也还好,不算恐怖,吃起来的话……和虾肉差不多吧。” “我记得唯一吃过的虫子就是葛根虫,小时候和大家一起剥开藤蔓的外皮,把里面的肉虫子抠出来,放在火里烤,然后捞出来直接趁热吃……” “哦——那个好久没吃过了,有点想念啊。” “什么时候再去找找?” “葛根虫啊……得秋天才有,但那时候我们肯定在学校上课了。” “也是哦……”叶晨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童年记忆里的许多东西,都已经和我们的生活渐渐远去了啊。” “不断道别,这就是人生。” “就不能不道别吗?” “没法不道别,就算是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人,也有个道别的时候——人总有先死后死的顺序吧?”晚晴踮起脚摸了摸叶晨的脑袋,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落寞。 “你要是先死了,我就跟着你一起死。” “……白痴吗你,不要把生命说得那么随便啊。” “自杀过一次的人才没资格说我呢!” “就是因为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你懂个屁。” “那我们追求永生吧?问问希露薇儿看看?” “免了吧,活那么久倒也没什么意思……” “或者每次快死了就想办法时光倒流,嗖地一下回去再过一遍?” 晚晴耷拉着眼皮子看向叶晨:“同样的日子过那么多遍干嘛。” “可以试试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怎么样嘛。” “免了吧,我玩gal都只推一条线……”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人生之所以精彩,是因为只有一次啊。” “切,你明明是第二次了!” “作为女孩子,我还是第一次嘛。” “……好有歧义的话。” “这你都能想歪?” “咳咳!” 二人就这样闲聊着,没一会儿便看到像是天空树似的陈晓走了过来,即使是在北方人里,她的身高也很显眼,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经常把她当‘路标’来使。 她晃着手中的塑料袋,正用一双筷子夹起一颗蚕蛹:“刚炸好的,快尝尝!” “毛毛虫试过了没?” “我坚决不吃这个!”毛叶媛语气坚定的嚷道。 “挺好吃的,像是,炸鸡块……酥酥脆脆的,里面也很嫩。”舒艺筠说着,又从陈晓那夹了一颗,“没试过之前完全想不到会这么好吃呢!” “真的假的……”叶晨半信半疑。 “我来试试!” “好~大姐头来!” 蚕蛹被炸得金黄酥脆,味道确实不赖,就是调料似乎放得多了些,口味比较重。 当然也可能是为了掩盖蚕蛹本身可能会有的一些味道。 毕竟这是蚕蛹,不是正儿八经的鸡腿肉。 “真的好吃?” “真的啊,毛毛虫快试试!” “唔……” “还剩三个,要试试不?再不试可没了啊。” “那……那就……试试?” 毛叶媛踌躇着,小心翼翼地夹起一颗蚕蛹,放到嘴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小小地咬下了一口。 “怎么样?” “外面像是蚕豆……唔……嗯……姆……”她嚼了一会儿,然后又咬下了一大口,“意外的……还不错?” “是吧,就说了好吃的嘛。” “哈哈,老好吃了嗷,还想吃不?不够咱们再买,反正还没走远呢!” “不用了吧……虽然挺好吃的,但我心理上接受不了,就,就吃一个尝尝味道……” “我们今天能逛完南湖公园吗?”叶晨将嘴里的油煎豆腐吞进了肚子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才好整以暇地问道。 “那恐怕是逛不完了,你们是想早点回,还是真在外头旅店过夜?” “还是别那么迟吧……” “嗯,回寝室过夜比较好。” “那就从这边走吧,稍微逛逛,然后咱们坐车回去。” “好~”毛叶媛说着,又凑到了叶晨这边,“晨儿晨儿,煎豆腐分我点~” “自己用签子戳吧,特意要了好几根签子的。” “嗯嗯嗯!” …… 130.朦胧夜色的角落 夜色朦胧。 大巴车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晃晃悠悠。 这已经是换的第二辆车了。 大概是开往郊区,时间又太晚的缘故,车上几乎没什么乘客。 驾驶座上的司机趁着等红灯的功夫,点着了一根香烟,然后将手探出窗外轻轻抖了抖烟灰,似乎正在享受驾驶这最后一趟班车的悠闲。 在这个年代,能有这么一份稳定的工作,确实是一件幸福的事了,所以他并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也格外放松。 甚至可以说,他挺喜欢夜晚开车的时光——他又哼起了一个跑调的旋律,说不定思绪已经飘到自己第一次成为公交车司机的回忆里了。 绿灯有些不合时宜的亮起,让他松开了手刹,重新踩下离合器挂挡,穿过道路两旁的积雪,缓缓向前开去。 车子继续摇晃了起来,像是一艘行驶在河面上的小船。 远方的道路一片漆黑,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就好像这辆车会这样一直开下去,永远不会到站一样。 时间在此时被拉得格外的长,每一秒钟的流逝,仿佛都能被清晰的感知。 晚晴托着腮帮看向窗外,甚至感觉时间的足迹正在自己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坐在前面的陈晓歪头靠着窗,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上车前还嘻嘻哈哈很有精神的她,这会儿却已经沉入了梦中。 窗外的灯光不断变换着,照在她的身上,让那个靠窗的位置像是一个小小的舞台。 时间是将近二十三点,要在寝室里的时候,这会儿都早已熄灯了。 今天大家都逛累了,虽然没有什么游乐设施,但只是吃着小吃,在湖边走着闲聊,就已经感觉很开心了。 ——即使大家都没法解释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高兴开心,大概也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吧。 虽然学校很大,但终究大不过外面的世界。 但别看她们如此向往,真到外面的世界走上一圈,就又想回到学校里去了。 所幸现在还只是大一,她们可以随时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亲身体会一下真实的社会,然后在感觉到疲惫或者难受的时候,回到学校里来。 舒艺筠的脑袋像是小鸡似的一点一点的,好像也已经到了睡着的边缘。 坐在她身旁的毛叶媛很贴心地递去了一个肩膀,后者找到了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便侧着头贴了过来,微微呼出了一口白气,十分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晚晴和叶晨坐在公交车的最后面。 就像是躲在了一片阴影之中,让二人的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隐入黑暗的感觉,让叶晨变得大胆了一些,她悄悄将一只手放在了晚晴的手背上,然后慢慢地攥在自己手心。 “嗯……?”晚晴此时的声音格外慵懒,那尾音中带着些许的气流声,让她像是刚睡醒的猫一样诱人。 “……新围巾,暖和吗?” “在外面的时候有点冷,进车里了倒是正好。” “看起来比我的厚实多了……还冷吗?” “只是看着厚实而已,你那可是羊毛的。” “切……还不是你自己弄丢的,浪费老爸钱。” 晚晴难得没有嘴硬地讪笑了两声:“我也不想的嘛……” 公交车猛然停下,在一个无人的空站台飞快地打开下车门,除了她们之外的最后一位乘客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听‘嘶’的一声,车门就被飞快关上了。 刚上车的时候,乘务员还在和司机聊天,但这会儿,却也犯困似的用手撑着脸颊,靠在窗边了。 叶晨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晚晴的掌心,然后又开始揉.捏起了她的指肚,就像是在把玩着一个略有些冰凉但却很柔软的玩具。 “干嘛呢。” “捏捏……” “小孩子吗你。” “嗯……”叶晨的手指缓缓向上挪,蹭了蹭她的手腕,然后又将大拇指放在上面,像是在测脉搏。 “今天玩得怎么样?” “挺……开心的,还吃了不少小吃,感觉要胖了。” “那明天晚上就不吃晚饭吧,减肥……” “咦?” “我感觉我好像有点胖了……大腿。” “真的会胖诶。” “废话,又不是什么超级生化战士,只要是普通人,当然就会胖啊,只是容不容易胖的区别而已。” “锻炼吗?跑步什么的?” “免了吧……少吃点零食就好了,从明天起,坚决不吃零食了。” “坚持得住吗?” “你别想诱惑我,到时候你变成大胖子,我还是美少女呢。” “切……” 公交车驶入了一段连灯都没有的路段,不是因为这里太偏僻,而是这里刚重新修好路,之前被拆掉的东西还没安回去呢。 小雪飘零着,因而看不见今晚的天空。 公交车里一片漆黑,从里面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顶多是能看到远处那些许的灯火…… 此时,那些灯火就像是星光,公交车就如同在广袤的宇宙空间中航行着一般。 叶晨忽然感觉晚晴温润的鼻息一下子变得好近,香甜的薄荷味正在弥漫而出,她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住了一样,慢慢地磨着,让人感觉有些酥酥痒痒。 她的身子顿时僵住了,即使是在黑暗中,却也有些不敢动弹。 “黑不溜秋的,很适合做坏事呢。”晚晴附在她耳边,说话时的气流仿佛在轻轻按摩着她的大脑。 “唔……”叶晨缓缓地扭过头来,“干嘛……” “要不要为这次的平安夜留下一个难忘的纪念?” “诶?” 晚晴不等她回答,就在黑暗中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颊,而叶晨也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伊的后背上。 “咕,唔……” “姆啾……” 晚晴确实是薄荷味的。 ——在清冷中带着几分微甜。 然而这种味道,似乎只有叶晨能品尝得出来。 她喜欢晚晴身上的薄荷味,让人不由就感到镇定和安心。 “嗯……” “咕唔……” 她闭上眼睛,将发软的身子靠在了晚晴身上,就像是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任由对方操控一样。 漆黑一片的公交车里,慢慢又有了些许亮光,那是窗外路灯散发的光芒。 但二人却不打算和彼此分开,仿佛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一样。 坐在前面的毛叶媛歪头看着睡着了的舒艺筠,脸上挂着调侃的笑容,扭过头来,就看见两位美丽少女的嘴唇紧贴在一起……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然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回过头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呼……唔!” “哈……”晚晴擦了擦嘴角晶莹的唾液,长出了一口气,“怎么样,这应该叫……法式湿吻吧?” “你能不能别说话,让我好好品味一下刚才的感觉……”叶晨没好气地咕哝道。 “以后有的是机会。” “但……像这样的只有这一次。” “下次再找个公交车呗?” “不一样……”叶晨撇了撇嘴,小脸微红的说道,“薄荷味的……好香甜。” “是吗?薄荷味的?” “嗯。” “我自己倒是闻不到。” “你尝出我是什么味道的了吗?” “薰衣草的清香吧,感觉像是衣柜里的味道。” “……那算什么味道。” “大概是洗衣液残留的味道吧。” “我还以为会是……哈密瓜或者草莓之类的味道呢。” “想什么呢,哪有那种味道。” “可我就尝出你的是薄荷味了呀。” “那也只是你个人的感觉而已。” “……”叶晨别过头去,挠了挠头,“那个……最近怎么……那么主动?” “主动点不好吗?” “太主动了,有点,有点不适应。” “谁说的,之前我就很主动啊。” “切,你那都是……都是欺负人,不像最近几次……” “有区别吗?” “最近几次,感觉就像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呗。” “……”叶晨偷偷瞄了一眼又看向窗外的晚晴,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轻轻说道,“谢谢你,今天真的很开心。” “好搞定的家伙啊……” “啊?”叶晨没听清。 “哦?嗯……没什么,还有多久到学校呢……感觉好慢啊。” “慢慢开又没事,雪天本来就路滑……” “前面好像没有一片漆黑的路了。” “咳嗯!” “没法再来一次咯。”晚晴笑着,反手抓住了叶晨的手掌,伊的手要比她小上许多,没法将她的紧紧包裹住,但这却微妙的让人感觉心中格外甜…… 叶晨歪过头,将小脸藏在了黑暗里,然后朝晚晴的耳垂使劲吹起了气。 “呼——” “干嘛呢。” “吹气,痒不痒?” “别吹了,刺挠。” “陈晓用的词都被你学来了啊。” “什么叫学来的,这种词儿我早就听过了,只是不怎么用而已——让你别吹你还吹啊。”晚晴没好气地扭过头来,鼓起腮帮,朝叶晨脸上吹起了气。 俩人就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互相吹起了气,刚才那香甜暧昧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巴车依旧摇摇晃晃。 不过,既然是公交车,那么就一定还是会有终点站的。 即使叶晨希望能再坐一会儿,却也还是到了得下车的时候了。 “下了下了——”晚晴大喊了起来。 “嗯……?”陈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益生菌、益生菌,下车啦。” “唔?嗯……下车了吗……” “走了,叶晨,干嘛不站起来?” “腿……发麻了……” “真有你的啊。” “我有什么办法嘛……嘶好酸好麻!” “好了好了,我拉你一把,这样就……喂,别摔倒了啊!” “说了腿麻啊……” “亲你一下能解不?”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咳咳……!!” …… 131.学生组织的元旦 (一) 阳历的跨年虽然也会有人庆祝,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还是没有那种‘新年’的感觉。 昨天晚上寝室的五人说好要通宵到第二天的,然而事实上连二十四点都没熬过,一个个就都睡着了。 一觉醒来,便是1998年的第一天。 时间被人类赋予了意义,才让这实际上平平无奇的一天看起来格外崭新。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但温度仍旧是零下二十左右,李璇的床铺已经空了,她的个人物品也全部都带走了——她在前天刚考完的时候就回家去了。 陈晓倒是一直待到了今天,因为还想去元旦文艺汇演上凑凑热闹。 学生会今年组织元旦文艺汇演,其实并没有通知全校所有学生,这个消息基本也就是在社团之间流传而已。 再加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留下来看的,所以其实已经有不少人提前回去了。 特别是南方的学生,因为等到除夕那几天的时候,票基本买不到,更是得早些返回,否则就没法和父母一块儿过年了。 饶是如此,校园里依旧格外热闹,街道上到处都是走动着的学生们,他们大声聊着天,似乎在庆祝着新一年的到来。 晚晴裹好围巾,推门走了出去,正好看到隔壁寝的王丹凤和她一起出来:“哟,班长啊。” “嗯,你们还没回去吗?” “打算看看元旦文艺汇演,而且今年可能不回去了。” “哦哦……不回去了?咦?” “怎么了?” “你们申请报告打了吗?”她一脸紧张地问道。 “没……要打申请报告吗?” “要的呀!还好还好,今天班主任还在,应该还来得及。”她匆匆忙忙地跑回寝室,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留寝申请单来,“之前我记得通知过了啊。” “通知谁了?” “你们寝室的李璇——那天就她在。” “那就难怪了。”晚晴摊了摊手,似乎并不生气,“现在来得及吗?” “来得及!得赶快,待会儿我给你们送到班主任那去!”她用力点了点头。 “哦,对,是不是,和暖气供应有关?” “这个倒是没关系,只要有人在寝室,学校就会一直供暖的,但是得上交材料,确定有多少人在寝室,方便管理——不然,就算有谁失踪了都不知道。” “能一直供暖啊,还挺好的,我还以为可能得把学生集中到一个寝室楼里供暖,来省点燃料费。” “毕竟考虑到很多南方学生家距离得远,路费又贵,我们校长在这方面还是很大方的。”王丹凤笑道,“听其他学长们说,自从他来了,春城师范的教学质量和学校环境就越来越好了。” “还是有干实事的人啊。”晚晴笑了笑,“OK,那我把纸拿进去填一下申请表,班长你等我们一下行吗?” “没问题。” “你待会儿也去看元旦文艺汇演?” “不去,我待会儿要和王素出去玩呢。” “哦——啧啧,新年第一天,多少得做点什么是吧?” “诶?啊……哈哈哈……”王丹凤有些脸红地笑了起来,似乎是想掩饰自己的害羞。 …… (二) 路边的积雪黑漆漆的,实际上并不是从入冬开始积攒到现在的雪——因为雪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用融雪剂来化雪,所以这些雪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星期前留下的。 刚堆好格外精致的雪人们,也变得十分粗糙,许多路过的学生,在他们身上添了些新的东西——或许是一个小石头,又或许是一枚纽扣,也有可能是一块橘子皮…… 由雪花社堆好的雪人,被其他的学生们增添了新的乐趣。 “那是谁堆的,好大……的一、一……嗯……”叶晨扯了扯嘴角,朝不远处望去。 “喔,好逼真啊!” “……有伤风化吧?” “什么有伤风化,这就是人体最原始的魅力啊。”晚晴走上前,拍了拍已经冻硬了的雪雕,“做得真不错。” “……你别乱摸啊。” “怕什么,已经很牢固了,都快成冰雕了,你要不要摸摸看?” “不摸……” “自卑了?嗯……毕竟比你以前大太多了。” “喂!” “你俩……”落在后面的陈晓走了上来,戏谑地笑了笑,“这么喜欢这个啊?嗯——俩姐妹一起欲求不满了?” “看来晚晴和叶晨也想找男人了呢。”走在陈晓后面的舒艺筠偷笑道。 毛叶媛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还是憋回了肚子里。 这让她看起来动作有些别扭,晚晴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便笑盈盈地问道:“怎么了,毛毛虫你要不要摸摸看?这个可比你喜欢的那种体育生还带感啊!” “……咳嗯!所以,一般到底是多大?” “呃……反正没那么大。”晚晴歪头看着这个雪雕咕哝道。 “废话吗这不是。”叶晨翻了个白眼。 “想男人了就赶紧找一个!”陈晓拍着晚晴的肩膀大笑道,“你俩这条件,想要啥那不是随便找,全校最帅的排队让你俩挑都成!” “又不是选妃。”叶晨讪笑了一下,“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喜欢你们姐妹两个的男生肯定很多,我就经常听到班里男生讨论你们两个呢。”舒艺筠笑着点了点头,“大学呀……或许真的要谈一场恋爱才完整呢。” “算了吧,我没兴趣。”叶晨撇了撇嘴。 “嗯……”毛叶媛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嘀咕道,“你们只要有彼此就好了……” “毛毛虫?说了什么?”晚晴疑惑地问道。 “嗯……?嗯……没什么。” “走吧走吧,快点到大礼堂去,那里头有暖气。”陈晓推着众人催促道,“早点到还能找个好位置呢!” …… (三) 春城师范的大礼堂中,已经坐了不少来凑热闹的学生。 不过,事实上还是有许多位置空着的,所以完全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 晚晴带着众人,选了个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后的位置,入口处还有不少人进来,而前面的大舞台上,几个学生正在调试着设备。 学生会的副会长秦燕雨则不断奔走着,调度着所有的人,看起来相当忙碌。 来凑热闹的人里面,最多的就是大二学生。 大一新生嘛,对学校还不太了解,可能连这次学生会举办的活动都不知道;大三的嘛,多少有点毕业压力;至于大四,这会儿还在学习呢,虽然学校已经放假,但他们可未必放假了。 学生们闹哄哄的聊着天,让整个大礼堂像是菜市场似的嘈杂。 晚晴挨着叶晨,坐在众人中间,她忽然侧过头,低声说道:“有没有想起那天我们在时空裂界的事?” “嗯?哦……那个啊……你说是一种精神幻觉,对吧?” “是啊,就算知道那是幻觉,还是感觉挺诡异吓人的。” “咳……”确实被吓到过的叶晨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接话。 “但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氛围却又完全不同了。” “嗯……感觉很平静,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节目呢?” “反正……一开始八成得是学生会的代表发言吧。”晚晴很有经验地说道,“以前上班的时候,哪怕组织个屁大的活动,都得有领导或者员工代表上台发言,充满了形式主义的味道。” “还有多久开始呢……” 晚晴拿出传呼机,摁下亮灯键看了一眼:“现在是八点二十多,还有半个小时的样子吧。” “我们是不是来早了?” “参观活动的幕后,也是体验氛围的一个环节,懂不。” “什么东西到你嘴里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的……” …… (四) 九点,由学生会组织举办的元旦文艺汇演准时开始了。 虽然仍旧不断有学生从侧门走进大礼堂中,但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聚光灯照在了最前面的舞台上。 现任的学生会会长昂首挺胸地站在舞台上,活像只找人邀功的大鹅:“欢迎各位同学,还有一部分老师,来参加由我们学生会组织举办的元旦文艺汇演,本次汇演,学生会花费了大量的人力与物理,我们……” 他才刚说没几句话,晚晴就像是条件反射似的开始犯困,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批话真多……” “完全是在自夸啊……”叶晨也有点受不了。 “早就听说学生会会长特别臭屁,还真是。”陈晓揶揄道,“这种一看就像是小人的家伙,也能当上会长么?” “那家伙,我估计有收受贿赂。” “一个学生会长还能收贿赂?”舒艺筠惊奇地问道。 “当然可以,只要有权利,就可以有交易。” “真黑暗呀……” “倒不如说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则本就是如此,学校里这些不过是小小的预演罢了。” 除了毛叶媛之外的大家,都讨论得格外激烈。 舞台上,学生会会长的废话总算是结束了,有几个站起来打算离开的人,就又重新坐了下来。 作为副会长的秦燕雨走上舞台,身旁跟着一位同样是学生会成员的女生。 俩人应该就是这次文艺汇演的主持人了。 在他来简短的介绍下,第一个节目很快就开始了。 这是由篮球社带来的……小品表演。 没错,篮球社。 …… 132.不甘现状的探寻 (一) 年轻的大学生们,总是锐意进取的——最起码九十年代是如此。 这个由学生们自发举办的元旦,每一个节目都准备得很用心。 有只为博君一笑的,也有展现社团特色或个人特长的,当然,也有那么一些用学生视角来表达社会现状的。 这会儿正在台上表演的,就是一出由三十多人参加演出的舞台剧。 准备这个节目的,是比其他社团都要专业许多的‘话剧社’。 它们用童话故事的方式,演绎出了当今的社会现状。 同时,也给出了一个自己认为可以的解决方法——虽然仍旧看起来简单而幼稚,但确实能从中看到他们不甘于现状的探寻。 但是…… “太肤浅了,只停留于了表面,没有去想更深层次的原因,事到如今,还觉得是开放市场的错,还觉得是资本家的问题么……”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 “能表达出来就挺好的了。”叶晨小声说道,“证明我们还有许多人心系着普通人的……没有因为读个大学就脱离群众。” “嗯……” “我们以后也可以上台去表演吗?” “怎么?你想大出一下风头?” “不是啊……只是,我们社团对这方面研究得更深入一些吧?” “嗯……明年吧,今年社团毕竟才刚刚起步。”晚晴靠在了深红色的椅背上。 “咦,看来早有打算了?” “呵……当然。” “找回曾经的满腔热血了?” “没有,只是找回了点愤怒而已。” “……总比连愤怒都没有要好。” …… (二) 元旦文艺汇演的最后,是由舞台上许多学生带头唱起的国际歌,至此,整个演出达到了最大的高潮,许多人都被这氛围所感染,忍不住高声唱了起来。 即使跑调走音,但那份充满热血的心情在此时却是无比的真实。 他们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片土地,更热爱在土地上生活的所有人民群众。 这让晚晴有些欣慰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格外安详。 叶晨正跟着高声唱歌,歪头看了一眼像是睡着了的晚晴,忍不住晃了晃她的身子。 “不会就这么睡着了吧……” “或许未来还能有个繁荣的十几年,也是因为有过这帮充满热血的年轻人吧。”晚晴在歌声中轻轻说道,但一旁的叶晨压根没有听清。 一曲终了,副会长秦燕雨走上了舞台,并没有像旁边那位女主持人一样挂着虚假的微笑,反倒真情流露的擦了擦眼角:“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能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做些什么,而不是成为官僚系统中高高在上的一份子……永远要记住,我们是人民的孩子……那么,本次的元旦文艺汇演就到此结束,期待和各位来年的再相见!” 许多人都鼓起掌来,就连晚晴也跟着轻轻拍了拍手。 被象牙塔保护着的大学生们,却反倒更有勇气去迎接风雨呢。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勇气,又能持续多少年? …… (三) 从大礼堂里出来的时候,天边的夕阳已然偏斜。 虽然中途有出来吃过午饭,但还是感觉恍惚间就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 今日的天空难得的湛蓝,这在北方的冬天已经算是少有的好天气了,就连那一朵朵柔软的云彩都是这般的雪白。 “又一天过去了……”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是啊,总感觉到了大学之后,时间就过得越来越快了。” “因为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吧。” “是吗?可是高三的时候,更忙碌吧。” “也有可能是拥有了很多属于自己的自由时间——就像是缺氧的时候会感觉每呼吸一下都很困难,时间的流逝也因此而变得缓慢,而如果氧气充足,那么就根本不会去注意自己在呼吸这件事。” “是呢。”舒艺筠笑着加入了话题,“今天的元旦文艺汇演很精彩,比我之前学校开的那种精彩多了。” “因为之前在学校里,都是学校安排的,多少带点任务性质,而这次却纯粹是学生们自发的,虽然有学生会这个半官方组织在……”毛叶媛将自己头上的发卡取下来,调整了一下角度,又重新夹了上去,“对啦,我想起我们高三那年的元旦文艺汇演了!” “那次啊……”叶晨的思绪顿时有些飘远,记得那时候她才刚变成女孩子没多久,虽然努力去适应,但还是在很多地方感到别扭。 虽然才过去了一年,但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以至于那次台上到底表演了哪些节目,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好像和晚晴上台演了个即兴的相声:“哦,对,晚晴那次唱了歌!” “嗯,不过还是你们两个的相声比较有趣哦?” “相声的具体内容,其实我都已经忘了。” “相声……?”晚晴一脸茫然,“我们在学校里表演过相声吗?”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已经变成上辈子的记忆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呀。” “回寝收拾收拾东西,我也得回家去咯。” “这么早就回家了啊,不在学校里多待几天吗?” “虽然我也不想回。”陈晓耸了耸肩,“但我妈非让我早点回去,能有啥办法。” “没想到陈晓竟然这么听话,还以为会是那种在外面不回家的孩子呢。”晚晴笑着揶揄道,“别到时候回去就给你们两个安排定亲了啊。” “咋可能,那家伙太颓废了,我妈压根儿看不上他。” “我买的票是后天的。”舒艺筠伸了个懒腰,“明天再在学校里逛逛,后头就得坐火车回去啦。” “对哦,得回去过年了,半年没有见姐姐们啦,怪想她们的了。”毛叶媛说到自己姐姐的时候,忽然神色古怪地看向了叶晨。 她被看得浑身发毛,结巴着问道:“怎、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没有呀!”毛叶媛慌忙摇了摇头,“我也要准备买票回去啦,晨儿和晴儿呢?你们今年确定不回去过年吗?” “是啊,不回去了,已经问过老爸了。” “这两天会联系一下老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能待多久。”晚晴疑惑地看向毛叶媛,“毛毛虫,总感觉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嗯?嗯……没有哦。”她再次摇了摇头,只是这次格外缓慢,“只是……哦,你们爸过来找你们过年,感觉怪稀奇的呢。” “反正他新年那段时间也要送货,那时候可能还更忙,也休息不了几天,路过这边的时候顺便和我们过个年而已。” “好像有点随便诶?” “过年嘛……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稀奇的吧,家人聚在一起,哪里过都行。” “这样说好像也没错……”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说起来,小梦呢,她打算回去过年吗?” “她?我想……八成是不会回去过年的。” “这样呀,那我就得一个人坐火车回去了……” “咋了,毛毛虫寂寞了?”陈晓拍着她的肩膀大笑道,“要不你也别回算了?” “不行啦,姐姐们还有爸妈在等我呢。”毛叶媛轻轻笑了笑,“不过这样也挺好,小梦可以和你们一起过年嘛,不会寂寞了。” “嗯,到时候干脆拉她到我们寝住几天好了。” “行的呀,睡我那张床好啦。” “到时候肯定不会客气的。” …… (四) 五人又一次回到了暖气充足的寝室里,这里和外面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毛叶媛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桌上,托着腮帮发呆。 陈晓正在飞快的收拾着行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舒艺筠聊着天——后者也在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去的。 “冬装还是得要的,开春回来上学那会儿还是冷的,一样能到零下呢!明年回来,基本带点冬装和春装就行,夏装没必要,春城哪怕到了六月都凉快的很。” 虽然已经是1998年了,但在农历新年没过去之前,大家似乎还是下意识的认为今年尚未过去,得要除夕夜之后,才能算是真正的‘明年’。 毛叶媛收回了目光,又落在了叶晨和晚晴身上。 她俩就坐在舒艺筠的床上打打闹闹,互相说着拌嘴的话。 之前的时候,还觉得那只是姐妹之间的插科打诨,但现在看来,关系显然并不止步于姐妹…… 她有些后悔那天看到了二人的接吻。 虽然车子最后面黑漆漆的,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脸对脸的贴那么近,还持续了那么久,肯定是接吻没错了。 “呼唔……” “怎么了,毛毛虫?垂头丧气的?” “没、没什么……就是想着什么时候回去好呢。” “要回的话还是早点吧,或者先把票买了再说,免得到时候买不到了。” 叶晨看了一眼晚晴,跟着补充道:“最好还是买软卧的,安全一点。” “那万一里面其他三个都是男人怎么办呢……”毛叶媛反驳道。 “能买得起软卧的,一般也不会那么低俗和龌龊吧。” 毕竟这个年代,软卧的价格还是很贵的,不是说舍不舍得坐,而是很多人根本坐不起的价格。 “嗯,也是呢。” “寒假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马上就又能见面了啊到时候,别那么伤心嘛。”晚晴笑着说道,“不至于那么舍不得大家吧?” “我就说毛毛虫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呢。”舒艺筠轻笑道,“毛毛虫,到时候记得想我哦?” “……会想的啦。” …… 133.坐公司的卡车去 1998年1月20日。 赵今予的大学期末考已经结束,她所住的公寓楼下停了好几辆汽车,有桑塔纳,也有富康,还有方方正正的面包车。 别小瞧这些车,在这年代,能开得起车的家庭,起码就已经是小康水平了。 事实上,家里没点闲钱的,也不会住在这样的高档公寓里。 穿着一套纯白色洋装的赵今予就站在公寓楼下,身旁拖着一个粉红色的行李箱,和其他学生一样,等待着别人来接。 不过,她等的并非家人,而是—— 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型卡车。 车上的中年男人只穿着一件旧毛衣,夹着烟的那只手正挂在车窗外。 他还没有开到公寓门前,因为被一辆倒车的面包车给堵住了,几辆三轮车和自行车更是挤在一块儿,让本就狭窄的道路更加拥挤。 “滴滴滴——!”面包车司机使劲摁着喇叭,想催促身边那些三轮车和自行车赶紧让开道路,然而三轮车和自行车们却依旧互不相让,喇叭声根本就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赵今予看着卡车上印着的‘前进物流’那几个大字,便拖着行李箱,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 卡车的底盘很高,让她不得不仰起头来和对方说话:“请问一下,是前进物流公司来接我的吗?” 正看着这场闹剧发呆的中年男人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了站在车下的娇小少女:“是我,你就是……哈哈,今予?” “嗯?竟然是叶叔叔。”赵今予呆了一秒,旋即掩嘴笑了起来,“好巧呀,竟然是你来接我。” “你竟然是公司老总的女儿?”叶友良也有些惊讶,“我还在想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千金大小姐,有飞机和火车不坐,非得搭大卡车去北方。” “因为想好好体验这趟旅途呢。” “但是卡车坐起来可不舒服……连坐十几个小时,很累的哈。” “所以才要体验一下。”赵今予认真地笑道。 叶友良看了一眼前头,发现堵得更厉害了,于是他干脆推开车门跳下了车,帮赵今予将行李箱放进了汽车的货箱里。 虽然已经满载了货物,但挤一挤,塞下这么个行李箱还是没问题的。 至于她背着的书包,那就只能放在副驾驶座旁边了。 “上得去吗?”放好行李箱的叶友良又绕到了卡车的另一边,看着站在车门旁的赵今予问道。 “可以的呀,不过,真的很高呢。” “哈哈,有时候累了,我自己爬都觉得费劲!”他说着,拉开了车门,并且在旁边做好了随时接应的准备。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赵今予侧过小脸微微一笑,抓住门边的扶手,两三下地就爬了上去,身手意外的敏捷。 “好嘞,坐好了吧?我关门了?小心夹到手。” “没问题的呢。” 戴着劳保手套的叶友良快步走到了驾驶座旁,‘嘿咻’一声跳了上去,然后顺手‘砰’的一声拉上了车门。 “那我们可就得出发了,呃……” “叶叔叔还是叫我今予就好了,那些只是外在的身份而已,不用那么在意的。” “哈哈,主要是真没想到,以前只以为你家里有钱……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有钱啊。” “在爸爸的公司里上班感觉还好吗?” “一切都好,虽然累了点,但工资给得高,而且每次都发得及时,只有早发,没有迟发的。”叶友良将还没抽完的半根烟掐灭在了车上的封闭式烟灰缸里,顺便将自己这边的车窗完全摇了下来,“开车总是得抽两根烟提提神,车子里面烟味可能比较大,今予你那边窗户也打开通通风吧?” “嗯,好。”赵今予左右看着,找到了座位后面一个用来放杂物的小空间,就把自己的书包放了上去。 这个小空间里放着一些矿泉水和方便面,显然是送货路上应急用的。 将马路堵住的这群人仍在纠缠不清,终于让叶友良忍不住摁下了喇叭。 货车的喇叭就像是雷鸣一样,顿时让这群人安分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这巨无霸似的大卡车,总算重新恢复了秩序——自行车先倒出去,让三轮车先过,然后面包车也完成了倒车,朝前方开了出去,而那些自行车也总算是可以通行了。 待得这些车辆距离卡车远一些了,叶友良才放下手刹,让卡车微微偏转方向,朝着大路驶去。 车子一开起来,他就忍不住摸了摸口袋,烟盒都已经掏出来了,却还是塞了回去:“今予今年不在自己家过年了啊?” “嗯,已经和爸妈说好了。” “哈哈,怎么,春城有朋友?” 赵今予歪着头看向叶友良,见他真的没想到这一点,便用手背掩着小嘴笑道:“是呀,见晴儿她们。” “哦!?那可真是巧了,我这趟货送过去,然后再在春城分公司帮忙送一下周边的货,就打算在那和她们一起过年的。” “也就是说,还要再在那边忙一段时间?” “对,还得忙一段时间,正好分公司也提供临时住宿,我要是不送货的,就得开好几天的旅馆,那太浪费钱了——毕竟我总不能住到她们宿舍里去吧?哈哈。” “是呢。” “一个学期没见了,想她们了?哈,她们两个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不要这么说。”赵今予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是平等相处的,最要好的朋友,并不是她们攀附我的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有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好,人啊,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呢,你说是吧,今予。” “嗯,其实,和她们认识才只有一年,但却感觉好像认识了十年一样呢。”赵今予抿着嘴笑道,“时间过得真的好快。” “是啊,人长大了之后,就有了自己的生活,能和以前老朋友碰面聚会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是呢,大学毕业之后,可能更见不到了。” “工作的原因吗?不过今予你就算不工作也没事吧,哈哈。” “不,毕业之后我可能要出国留学深造,也有可能就留在国外,不再回来了。” “唉,出去也好,外面的世界多广袤,像我,以前就待在H市,和井底之蛙似的,现在全国各地到处跑,见识多了,知道的也多了……” “叶叔叔最近有见过她们吗?” “最近啊,最近一次都是还没入冬的时候了……那时候,我们在胜利公园逛了逛,还坐了那个摩天轮,不知道冬天它还开不开。” 赵今予就这样和叶友良悠闲地聊着,满载着货物的大卡车也缓缓开出了市区。 今年的Z省算是个暖冬,即使到了一月,气温也有两三度的样子,特别是今天阳光还格外明媚,再加上有从发动机处送来的暖风,所以即使稍微开着点窗吹风,也依然不觉得冷。 旅途总是刚开始觉得有趣,慢慢就会让人感到枯燥乏味。 ——当然,那是一般人。 而赵今予则不同,她捧着相机时不时的拍下一张照片,即使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但却依旧对窗外的风景感到新鲜。 “平时很少出门吗?今予。” “有出门,不过一般都是坐飞机,最起码也是坐火车——那些路途上的风景和今天看到的完全不同。” “这样啊,不过,你的精力还真是不错,我都开始有点困了。” “要休息吗?” “那倒不用了,起码还要再开两个小时,下车卸货了之后再休息一会儿。”叶友良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忍不住摸了摸口袋,最后却还是趁着红灯的时候,拧开水壶喝了一大口凉白开。 “叶叔叔想抽烟的话就抽吧,没关系的。” “啊……哈哈,开车就是这样,开久了就犯困,得抽根烟提提神。” “嗯,能理解,而且我也不算太讨厌烟味。” “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了,今予。” “这没什么的。”赵今予微微侧过身子,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来,拧开杯盖,轻轻吹了吹,然后才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茶叶吗?” “是咖啡。” “咖啡啊——这个倒是不错。” “叶叔叔也可以买点速溶咖啡试试呢。” “没什么用,我这个人诶,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喝了咖啡反倒更困了。” “嗯……可能是咖啡太甜了,应该要喝那种无糖的。” “那个又太苦了,还是抽烟舒服自在。” 赵今予低头又抿了口咖啡,并未答话:“听说我们公司很多师傅都会带徒弟的,叶叔叔有带吗?” “带啊,阿黄那小子提前申请放假了,据说是家里有个小他好几岁的弟弟要照顾——因为学校也放假了嘛。” “这样呢。” “以往带着徒弟的时候,我们就在路上不断聊天,必须得不停的说话才能不犯困,他看见我眼睛快闭上了,就赶紧提醒我,哈哈哈……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只能找个路边睡一会了。” “徒弟也会开车吗?” “哦,那小子啊,刚开始可不会,后来考了个C照,这段时间又在准备考B照了,等考出来了,那他就出师了,可以自己去开卡车送货了。” “很辛苦呢,这份工作。” “还好,给的钱这么多,辛苦点也正常。”叶友良笑道,“别人想要这份活都进不来呢——今年应聘司机的人特别多,不少都是体制内下岗过来的,还好我去年进来的,今年的话,还真说不准了,哈哈,这大概也是从今予你那得来的运气吧!”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而且……选择也是自己来做的呢,即使同样的选择,早做和晚做也是完全不同的。” “是啊……”叶友良也有些感慨,忽然像是陷入过往的回忆中一样,沉默了起来。 …… 134.父亲带来的惊喜 (一) 1998年1月21日。 今天是北方的小年。 学校里虽然算不上热闹,但还是能经常看到走在路上的学生。 宿舍楼旁边那家小卖部的老板还没回家过年,门口又多摆了一些泡沫箱,用冰天雪地的户外来当冰箱用。 不仅有雪糕卖,还有汤圆与水饺,至于学生们买回去要怎么做,那就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了。 虽然还能继续住在宿舍里,但学校的食堂却都已经停了。 三餐要么自己做,要么就去外面吃。 距离除夕夜只剩下一个星期,不少学校的面馆、饭店也都已经关门,有时候想要吃点别的什么,甚至都得走好一段路去春深大卖场附近吃。 晚晴这会儿刚从社团活动室回来,顺便带上了希露薇儿。 现在的学校里学生不多,所以她的玩具店也暂时歇业了。 “薇儿,怎么不说话啊,金婷回去过年,你想她了?” “金婷是一个温柔的女性,和她相处的时光很愉快。” “我说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我暂时还不明白这样的感情算不算爱,但是……” “想到她的时候就会感觉动力炉滚烫之类的?”晚晴开起了玩笑。 “……总是很想把她弄哭。” “哈?” “我喜欢她微微啜泣的样子,也喜欢她泪水的味道。” “……你这是什么牌子的病娇啊?” “病娇?我认为我和病娇这种属性差得很远,只是单纯喜欢那样子的她而已。” “我说,好几次早上去活动室,看到金婷眼圈红红的,该不会是你故意控制她的梦境,让她做了伤心的梦吧?” 希露薇儿十分生硬地扭过头去:“我是有原则的AI,绝对不会干那种事情。” “切——谁知道呢。” “……绝对没有!” “哦哦,嗯嗯,我信了。” “……AI是不会撒谎的。” “真的?” “……”希露薇儿不吱声了,她假装看着远处的风景,还十分心虚地吹起了口哨——也不知道这是从哪个数据里学来的。 “其实我早就察觉了,你绝对用了那个干扰梦境的能力。” “我们AI……” “想要我保守秘密的话,就帮我做一件事。” 希露薇儿沉默半晌,才干巴巴地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哼哼……半夜的时候控制一下叶晨的梦境吧,让她做一个特别的梦,哈哈——” “什么样的梦?”希露薇儿似乎认可了这个保守秘密的条件,十分认真地看向晚晴问道。 “梦里就我和她两个人吧,然后在梦里把她五花大绑了,就架在椅子上,然后多来点道具,接着就……嘿嘿嘿……嗯,你知道的吧?” “不知道。” “喂,别装纯洁啊!” “我让你和她的梦连接在一起,由你自己来完成吧。” “嗯……也行……” …… (二) 推开房门,林宿梦正用新买的扫帚打扫着卫生,整间寝室看起来都比平日里干净了不少。 “回来了啊?” “嗯,买了点饺子回来,把酒精炉开了,今天中午就吃水饺吧。”晚晴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那袋已经冻结实了的饺子,“今天外面可真冷。” “毕竟有零下三十度了,今天。”叶晨用干抹布仔细地擦着电视机,“对了,老爸刚才给你传呼机发短信了,说是再过半小时就到我们学校门口了。” “哦?这么早就过来了啊,这是打算住哪里啊。” “我怎么知道,等下过去问问不就好了嘛,而且,老爸说有惊喜带给我们,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你成天就想要礼物。” “但是,他说是大惊喜诶!” “大惊喜……总不可能是买了台大哥大给我们吧?感觉没必要浪费那个钱啊……”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那就赶紧把饺子吃了吧,吃完之后正好出门。” “你来做啊,我还要打扫卫生呢。” “啊,好想偷懒——薇儿,你会煮水饺吗?” “——别叫薇儿做啊,薇儿,别听她的,她就想让你干苦力!” “嗯,我不做。” “喂喂!” “我来吧。”林宿梦放下扫帚,笑着走了过来,“煮水饺很快的,稍微吃些吧,买的多吗?” “不多。” “嗯,晚上应该要大家一起去外面吃吧。” “老爹来了,那肯定晚上得在外面吃顿好的。” 寝室里其实倒也不算太空荡,虽然陈晓、毛叶媛以及舒艺筠都早早的回家过年去了,但林宿梦却也临时搬了过来,今天又把希露薇儿带来,屋子里,顿时像是恢复了平日的热闹,大家闲聊说话的声音,让人感到格外安心。 …… (三) 叶晨快步走在最前面,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晚晴则慢悠悠地迈着双腿,懒洋洋地咕哝道:“慢慢走啊,这么着急干嘛。” “老爸已经到了啊,不能让他久等嘛!” “你这也快不了多少。” 就在几分钟前,父亲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那会儿还没吃完水饺的众人,就匆匆忙忙地把剩下几个水饺一股脑的塞进嘴里,然后便从宿舍楼里走了出来。 学校很大。 从一号宿舍走到正门口,要花上十来分钟的时间。 叶晨也因此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都要变成小跑了。 在这个互相之间联系并不容易的年代,在外地上学,想要见自己父亲一面,还真是一件难得的事儿。 “慢点,别摔……” “啪叽!” 晚晴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叶晨脚下一滑,虽然她试图重新恢复平衡,但还是歪着身子摔进了一旁的雪堆里。 别以为雪堆就松软。 这种冻硬了的雪堆,其实就和一大堆碎冰块似的……虽然也松散,但却一样很硬。 “白痴,让你慢点了。”晚晴没好气地走上前,伸手将叶晨扶了起来,“急什么啊你。” “咳嗯……” “晨儿,疼吗?”林宿梦走上前,帮她拍着裤管和衣服上的积雪,关心地问道。 “还好……衣服很厚。” “算你运气好,我听说有些人把雪堆埋在狗屎上面,要是有人去踩雪堆,一脚下去,那就——哈哈……” “噫!”叶晨慌张地回头望了一眼,确定自己摔进去的积雪里没有黑漆漆的东西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哪有人会那么恶劣啊……” “也不一定是恶劣,很多时候可能不是故意的。” “……” “恶劣的话,应该在下面埋个铁刺啥的。” “那是杀人陷阱了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叶晨这一摔,让她的速度也重新慢了下来,四人就这样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学校门口。 冷清的校门口别说是卡车了,就连一辆轿车都没有。 “人呢?” “马路对面吧。”晚晴又向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马路对面的那块空地上停了一辆笨重的大卡车。 印在车头的‘前进物流’这几个大字格外显眼。 “啊,在对面!” “小心点,虽然路上没车,但也得看着点路。”晚晴无奈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和脱缰的狗一样,一不小心就窜出去了。” “你才是狗呢!” “已经看到叶叔叔了呢。”走在后面的林宿梦笑着,朝马路对面的叶友良轻轻挥了挥手。 后者正叼着一根烟,吐出一口灰色的烟气,也满脸笑容的挥起手来。 “喂——!” 隔着老远,传来了父亲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见两旁都没有车开来,晚晴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带着众人来到了马路对面这块空地上。 父亲穿着很厚的棉袄,呼出一口热气:“春城这边真够冷的啊。” “是啊,零下三十度呢,不过,待在房间里倒是还好——有暖气,很暖和。” “老爸,大惊喜是什么?”叶晨已经迫不及待了。 “哈哈哈……给你猴急的,那你猜猜看是什么?” “啊……这我怎么猜!难道是大哥大?总不可能是笔记本电脑吧!?” “哈哈哈……”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又抽了一口烟,看向她俩身后的林宿梦,轻轻点了点头,“小梦,看起来胖了点啊?” “诶?” “看来吃得还不错?” “胖了吗……”林宿梦咕哝着低头看着自己,“只是衣服穿得多吧……” “别听老爸的,小梦。” “哈哈——哦,那个谁也来了啊。” “希露薇儿。”晚晴重复了一下自己给她取的名字。 “大叔,好久不见。” “啊,好久不见,上次的事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 “哎——所以,老爸,惊喜到底是什么啊,别吊胃口了啊?” “哈哈哈……”父亲大笑着朝身后喊道,“快来吧!她们都等不及咯!” “噗呲。”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一位穿着皮草大衣,打扮精致而得体的少女卡车的尾部款款走出,“惊喜就是我哦。” “咦?”因为信里没有说过真的要来,所以就连晚晴都有些惊讶。 “哇——!!!今予!!你,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吗?” “当然可以啊,我就是说……都快过年了,你怎么来了……还回去过年不?” “今年就在这里过年了呢。” “太好了!!” “今予。”林宿梦也有些微微激动,不过她的关系毕竟还不像晚晴她们那么近,所以克制住了自己,“好久不见。” “小梦!好久不见呢!” “呼……像是在做梦。”她笑道。 “是吗?” “嗯,就像,回到高中了一样。” “对了,老爹,小白呢?” “哦,小白没带来,让我徒弟暂时养着,因为过年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就怕照顾不上它。” “哦,没问题吧?” “哈哈,放心,小白和我徒弟也亲的很!” …… 135.相聚总让人欢喜 (一) “今予!”晚晴走到她跟前,就像是见到了好兄弟一样,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让俩人的脑袋紧紧的凑在了一起,“真是好久不见啊!” “晴儿还是老样子呢。” “你倒是感觉……好看了不少。” “因为打扮得更精致了吧?”她坦然地笑道。 “啊哈哈……你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嗯,不过,稍微又成熟了一点——气质上。”见到老朋友,总是让人开心的。 虽然只是过去半年,但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叶晨撇着嘴咕哝道:“晚晴你一点都不淑女……” “要个几把的淑女,今天那么高兴,咱们就放松一点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是吧,今予!” “是哦。” “今予,北方的温度习惯吗?”林宿梦笑着问道,“是不是很冷?” “刚下车的时候是感觉有些冷……” “哎呀,小梦。”晚晴打断了赵今予的话,“今予经常出国去玩的,肯定去过那种很冷的国家啊,你不用担心的。” “嗯,是呢,我去芬兰看过极光哦,下次带大家一起去吧。” “极光啊——还没亲眼看过呢。”晚晴仰起头感叹道,“比起去芬兰,我倒是更想去一趟日本。” “晚晴她最近就在学日语,老说要去呢……”叶晨小声咕哝道,“不知道日本有多大的魔力那么吸引她……” “哈?你小子不想去吗?” “日本,很狭窄吧,感觉还不如芬兰好玩。” “芬兰下下次再去吧!” “想去日本玩?嗯……”赵今予十分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可以哦,有机会的话一起去吧,我家在日本也是有物流业务的。” “你家这个跨国公司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啊,越看越恐怖了。”晚晴调侃着笑道,“不会是那种世界五百强的超级公司吧?” “世界五百强?今年可能有希望排进去哦。” 晚晴的神情在那一瞬间明显有些呆滞。 不过她也很疑惑,因为在未来,根本就没听过前进物流这个公司的名字。 那么大的公司,按理来说不应该没听过才对。 或许,是历史变动的蝴蝶效应吧。 …… (二) 大家都围聚在赵今予身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天空中弥漫着淡黄色的烟尘,让傍晚的斜阳显得有些朦胧。 父亲站在大卡车旁,看着女孩子们笑着闹着,又深吸了一口烟。 ——在他的脚边,已经散落着好几个烟头了。 “就这样一直待到春节?然后什么时候回去?”晚晴紧挨在赵今予身旁,毛手毛脚的摸着她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赵今予并未不高兴,反倒很自然地让她胡乱的弄着,仿佛知道这就是晚晴表达关系亲近的一种方式:“过完年后再过几天就回去了吧,初三初四的样子。” “哦哦,那也能玩好几天了。” “是呢。” “真他妈不错。” “住的地方怎么办?今予和我们一起住寝室吗?” “住寝室,可以吗?”赵今予疑惑地问道,“不行的话我住宾馆就可以了。” “感觉你可能会住不太习惯……”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边的寝室,嗯……对我们来说还好吧,但实际上还是有点……破旧的。” “先去看看再说吧,要是今予开宾馆的话,我这几天就和今予睡了!” “喂!”叶晨没好气地嚷道,“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了啊!” “那你也来一起睡啊?” “好哦~大家一起睡。” 大哥大的铃声忽然响起,正在抽烟的父亲爬进车厢,将那砖头似的大哥大拿了出来:“喂?哦,没有车能调动了是吧?好的、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我现在?现在是在春城师范的门口,就在二道区是吧?好的,好的,我开车过去。” “老爹又有事要忙了?” “对,有一批货要送,量还挺大的,我得过去帮忙送一下。” “行,那晚上一起吃饭?” “没问题!晚上还在门口见吧!” “好。”虽然还没和父亲说几句话,不过晚晴却没有丝毫不舍的摆了摆手,“那老爹你去忙吧?” “老爸,大概几点过来?” “八点之前吧,到时候会给你们发传呼机消息的!”父亲点头应着,飞快地爬进了驾驶座里,这辆停在空地上的大卡车,就再一次被发动起来。 众人都往旁边站了站,等到父亲开着车离开,才穿过马路,走进了学校里。 “小梦这次也不回去过年吗?”赵今予不急不缓地走着,双手还在脑袋上忙活着,将刚才被晚晴弄乱的头发重新扎好。 “嗯,不回去。”她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没说自己和家里到底怎么样了。 “好呢,要是有什么需要带给你父母的,可以和我说。” “应该没有吧。”林宿梦苦笑了一下。 “小梦,你们的大学大不大?” “很大。” “比这边大吧?” “应该是要大一点的。”她平和地笑道,“晨儿最近和晴儿的关系越来越近了呢。” “诶啊?”刚才还在问问题的叶晨顿时满脸通红,“咦——有吗?” “嗯……嗯!”她歪头看了看二人,拖长了声音,然后才用力点了点头,给了个肯定的回答,“就像在一起很久了的……一样。” “那是,毕竟我们是姐妹嘛……”叶晨干笑道。 “对不起今予,你是我的大老婆,我背叛了你,娶了一个小老婆~”晚晴开起了玩笑。 叶晨扁了扁嘴,却没有跟着一起笑起来。 “晨儿生气了哦?” “啊?嗯……这也生气吗?喂喂?开玩笑的嘛。” “切,你和你大老婆一块儿玩去吧。”叶晨翻了个白眼,走到了林宿梦那边。 林宿梦偷笑了一下,还故意用手去戳叶晨的腹侧,她小声说道:“快去把晴儿抢回来呀?” “随她去,我又不喜欢和她黏在一起。” “是吗?” “晨儿是不是又长高了?” “是有点吧。”晚晴懒洋洋地说道,“大概是营养更好了,所以长高了。” “那晴儿怎么没长高?” “我长在别的地方啦!”晚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顿时让赵今予忍不住掩嘴轻笑了起来。 “小梦住寝室还习惯吗?” “我吗?嗯……” “不太好,她们寝室拉帮结派的,很麻烦。”晚晴替她回答道,“小梦在里面有点被排挤,我们就让她经常到社团活动室来玩,免得待在寝室里,心情不愉快。” “这样呀……我也没有住寝室,而是在外面租了一间公寓。” “还是和高中的时候一样啊。”叶晨感叹道,“今予就是今予……” “怎么啦?嗯,住在外面也是因为寝室里住得不太舒服。” “S市的大学都这样吗?而且还是交大。”林宿梦疑惑地问道。 “废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晚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有钱的话,当然还是租一间公寓自在。” “是呢,可惜这次在大学没有遇到一起租住在公寓的朋友。” “到了大学,同学之间的交流就变得越来越少了,特别是不住寝的。” “是呀。” 希露薇儿听着她们拉家常似的闲聊,似乎有点不感兴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再见。” “咦,晚上一起吃饭去不?” “不去。”她回答得很快。 “你们的朋友好像不太高兴?”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赵今予小声问道。 “没事,不用管她,她就这样,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吧,或者是回去充电了。” “充电?” “类似于……”叶晨帮着解释道,“休息的意思。” “很有个性的女生呢,而且长得也很漂亮。” “哈哈哈,今予竟然这么注意她吗?” “好不好看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呀。” “嗯……那家伙还挺有趣的,不过,她今天好像确实兴致缺缺的样子,往常喊她出来,一般是不会提前回去的。”晚晴有些奇怪地咂了咂嘴,“可能真是有什么事吧……” …… (三) 和出来的时候不同,回寝的这段路,让她们感觉格外的短,好像才闲聊了没几句,就已经抵达了宿舍楼下。 宿管老师不是平日里的那位,而是一位不太熟悉的中年女人,看那微微有些泛白的头发,似乎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想来,原本的宿管老师应该是放假回去过年了。 “这就是你们的宿舍楼呀。”赵今予仰头看着这栋红砖楼,“好有历史沉淀的韵味。” “是吧,又老又破旧。”晚晴摊了摊手,“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大学,住宿条件也就这样了,幸亏暖气一直烧得比较热。” 四人一路上去,推门走进了寝室里。 寝室十分的简陋,基本和毛坯房也没有太大区别,很多东西看起来就十分陈旧,而且因为是六个人住,虽然叶晨有带着大家经常打扫卫生,可很多不怎么去碰的地方看起来依旧布满灰尘。 “很旧吧。” “还挺好的。”赵今予笑了笑,“晚上我打算去招待所住。” “噗,哈哈……” “今予,不喜欢的话也不用勉强哦。”林宿梦也忍不住笑道。 “没有呢,只是不太喜欢高低床,而且,我听爸爸说,春城的招待所是六十年代末造的,比S市总部的招待所要旧很多,所以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好啊,那待会儿吃过晚饭了就一起去看。”叶晨为赵今予解了围,“大家在那边一起过夜也可以吧!对吧?最想和今予睡的人?” “啧啧,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酸啊……” “嘁!” …… 136.接风宴是打卤面 (一) 眼看着日头渐渐昏沉,漆黑的夜幕慢慢地笼罩住整座春城。 窗玻璃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冰花,让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也让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 今天夜晚的天气格外的好,似乎是傍晚时的大风吹散了空中的烟尘与云彩。 抬头望去,一颗又一颗的星辰点缀着,如同镶嵌在黑色绸缎中的宝石。 仔细分辨,还能发现它们并不都是散发出淡淡的白光,有些看起来偏紫,有些看起来则偏蓝。 星空的色彩向来都是很缤纷的,只是大多数时候,城市里根本看不到夜空。 特别是在冬天污染特别严重的北方城市。 父亲忙完回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叶晨盼着大餐,所以连零食都没敢吃,这会儿站在天寒地冻的马路边,饿得有些头晕。 传呼机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是还有十分钟到。 然而这块空地上,却根本没有大卡车的影子。 林宿梦连续打了两个哈欠,就像是会传染一样,让大家都打起了哈欠。 “小梦,哈——啊呼……困了?”晚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要不?” “不用,还好啦,平常这个时候,我应该刚回学校吧。” “嗯,这么迟?有车吗?” “基本都是最后一班了。”她笑了笑,“每天的行程安排都很满,有许多要做的事,像这样放假休息的日子,真有点不太习惯呢。” “小梦有在打工?”赵今予轻轻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角,轻笑着问道。 “嗯,在当家教。” “工作辛苦吗?” “还好吧,不算辛苦的其实,而且工资挺高的,很够用。” “哈哈,那工资确实不算少了。” “所以希望大学四年能一直做下去,那家主人的孩子上了高中的话,我还可以继续教高中内容……” “生活很充实呢。” “是呀,虽然忙,但只要日子过下去了,钱还有盈余,就总觉得……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的。” 叶晨的眼保健操都做完了,却还是没看到父亲的卡车。 大学门前的这条马路一片空旷,过去了五分钟甚至都没有一辆汽车开过。 冬日的荒野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死寂,不像夏日的时候,多少还能听到虫声与蛙鸣,让人不至于感觉被丢入了世界边角的荒原。 就在大家不约而同地打起又一个哈欠的时候,大马路忽然开始震动了起来,然后就看见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驶来。 路灯让它的模样逐渐清晰,直到‘前进物流’这四个大字彻底映入眼帘。 卡车很快就停到了这片空地上,父亲一脸疲惫的从车上跳下来,有些困倦的笑道:“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今天真是没想到忙活了那么久,主要是路不太熟悉,哈哈……” “老爹,累了吗?” “还行,半夜开车是经常的。” “别半夜开车啊。”叶晨不满地撇了撇嘴。 “啊,哈哈……” “白痴,不半夜开车哪赚得到那么多钱——不过,老爹,宁愿不赚那么多钱,也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会的,会的,上次差点撞护栏,后面我长途开到十二点就绝对要找个地方休息了。” “叔叔辛苦了。”林宿梦很有礼貌的轻声说道。 “我不辛苦,就是让你们等到现在,都饿坏了吧?” “我快饿死啦——”叶晨忍不住抱怨道。 “那我们去吃饭吧?”赵今予优雅地抿着嘴笑道,“晚上这里的饭馆还开门吗?” “当然开,这会儿应该有不少大排档开着呢,很热闹。” “好嘞,那我们出发,走路过去,不远吧?” “不远不远。” …… (二) 围绕着春深超市的这一条街,是春城大学附近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今天却稍微有些冷清。 兴许是春节将近,大学生基本都回去过年了,而这条依托于春城大学而存在的街,自然也少了许多客人,再加上不少普通居民,也要回到乡下去,生意就更是差了许多。 不少店铺也因此而早早的歇业关门,等待来年了。 其实这附近依然有不少下岗工人还在游荡,但他们几乎没有多少消费能力,很少会在外面买东西吃。 事实上,现在他们就连在城里维持生活都有些困难了。 这种时候,还有乡下的家可回的,就是最大的幸运。 几家还开着的大排档门口,坐着一群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壮汉,他们大声喊着划酒拳的词,一瓶又一瓶的啤酒被打开,灌入肚子里。 浓郁的酒气让人不敢贸然靠近。 “那我们就大排档吃点吧?大排档也是不错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忽然看见赵今予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到一半的话也停了下来,“呃……姑娘们怎么想的,打算吃什么?” “都可以啊,大排档挺好,便宜又好吃,就是可能没那么卫生。”叶晨摸了摸肚子,“反正我现在,真的有点饿了……” “大排档吗?感觉挺吵的呢……”林宿梦似乎有些抗拒。 晚晴注意到赵今予微蹙着的眉头稍微舒展开来了一些,便懒洋洋地用胳膊撞了撞父亲的后背,笑道:“老爹,那么晚了再吃大餐,晚上恐怕要睡不着了啊。” “哎!今天真是……哈哈……也是,晚上吃得多了,不仅睡不着,还容易胖呢。” “我不管容不容易胖,反正要吃东西,饿死啦——早知道还不如直接睡觉呢。”叶晨翻了个白眼,咕哝着说道。 “面馆怎么样?可以吃点清淡的。” “诶~今予第一天来就吃那种随便的东西吗?接风宴诶这可是!” “我没关系的呀。” “今予你不要客气啊!” “真的没关系。”赵今予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愉快的尾音,“吃面也很不错呢。” “吃面吃面,我也赞同吃面,大排档里面吵死了,完全没法安心吃东西啊。”晚晴高声喊道,说着就朝前面走去。 “哈哈……那就,吃面?” …… (三) 这只是一家普通的面馆。 无论是装修还是菜单,都十分的普通。 最便宜的是葱油素面,只要一角钱一碗,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破棉袄的男人正大口嗦着面,虽然没什么料,但里面的面条很多,而且飘荡着的油花也让它看起来不至于难吃。 老板正在清理着厨房,好像是快要打烊了的样子。 “吃些啥?”见有人进来,他还是照常的招呼了一下,语气不冷不热。 “看看。” 晚晴直接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仰头看了几眼菜单,就立马下了决定:“我来份家常打卤面吧!” “好,其他几位要啥?” “那我也就……家常打卤面,啊,要加个荷包蛋!” “哦,也要荷包蛋。”晚晴在叶晨说完之后跟着说道。 “我和她们一样吧。”林宿梦没有做出自己的选择。 “那我也一样~”赵今予似乎纯粹是觉得有趣才这么选的。 父亲怕老板麻烦,就点了点头,笑道:“那来五碗家常打卤面,全都要加荷包蛋。” “好,坐着等会儿吧。”老板依旧不冷不热的说道,转身将刚才擦厨房的抹布洗了洗,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老板干起活来又快又轻巧,撒调料、捞面条、撒葱花,最后再淋上勾了芡的卤——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看着都觉得享受。 五碗打卤面很快就端到了众人桌前,老板还用一次性的塑料杯泡了五杯紫菜汤——里面的紫菜和虾皮都放了不少,用料相当实在,就和这份打卤面一样。 打卤面里有许多切成丝或者丁的配料,晚晴只是用筷子轻轻一挑,就看到了香菇、黄瓜、木耳和口蘑,仔细分辨的话还能看到不少肉丝,然而它的价格只要五毛钱。 用的面条是手搓出来的,所以比机器的看起来更不均匀,有粗有细的,可吃起来好像也更有嚼劲,还有一种名为‘灵魂’的味道。 “今予、小梦,不好意思啊,今天难得的日子,竟然就吃这个……” “没什么的呀,叔叔,我觉得挺好的。” “是的,晚上吃这个肚子会很舒服。”赵今予也笑道,“大餐就留到除夕夜再吃吧?” “好嘞!到时候肯定订个好饭馆!” 虽然除夕夜的时候,大部分饭店都会关门,但也有一些饭店会专门做大年夜的生意,只是得提前预订,而且价格也不算便宜。 叶晨难得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大碗面,然后又‘咕噜咕噜’地将紫菜汤倒进了嘴里,完全是当水喝了。 “没吃饱?”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感觉肚子已经饱了,但嘴巴还是有点馋……再要一份的话吃不下啊,晴,你吃不吃?” “我吃完这碗就不错了好吧。” “切……小梦呢?” “我也吃完这些就好啦。” “啊……算了。” “怎么不问我呀?”赵今予抿了一小口紫菜汤,笑着看向了她。 “啊,今予还能吃?” “不能吃了哦。” “……那我问个……什么啊!” 和晚晴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多少有些沾染恶习的叶晨将那个不好的字眼给咽了回去。 “嗯……实在想吃的话,再要一个荷包蛋怎么样?” “唔,这个好,那——老板!再来一份荷包蛋!” “两份!”晚晴竖起了两根手指。 …… 137.只剩下一片废墟 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死的呢?大抵是察觉到自己就像个垃圾一样无法改变任何事,也无法让周围的人获得幸福的时候吧。 ——1998.1.22.(一位选择冻死在雪地里的青年) …… (一) 李璇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因为她从母亲单位回来的时候,被一群无业游民堵住了路。 “一群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家伙,自己不去努力,还想要找其他人的麻烦……”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着,“简直就是浪费国家资源!” 当时,要不是有「皇军」开道,她恐怕都没法从办公大楼里出来了。 那些帮忙的人大喊着说她只是个普通职员的女儿,不要将怒火宣泄在她的身上。 要不是当时母亲的同事一直不让她说话,她肯定会大喊自己到底是谁,然后告诉他们,想要按闹分配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公平的,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努力! ——而不是在那里影响自己母亲的工作。 “要是每个人都努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们早就赶超英美了。”她没好气的踢开一个丢在马路上的易拉罐,“这帮不讲卫生的,又乱丢垃圾……” “咣当、咣……” 易拉罐滚动着,撞在了一个冰冷的物体上,李璇走上前,正要弯腰捡起易拉罐,就看见了一具已经被冻成冰雕了的尸体。 那人还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就像在盯着她看一样。 李璇只是听说春城每年都会有人冻死。 但却没想到竟然亲眼看到了一个冻死的人。 她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那张略有些肥胖的脸也跟着用力抖了抖。 她不敢去看那具尸体,慌忙地跑到旁边小店里报了警。 过了很久,警笛声才‘呜呜’的响起,与那急促的声音不同的是那缓慢的车速,虽然冬天的路确实不好开,但它看起来未免也太过悠闲了。 为首的男人刚下车,那副懒散的神情就立马转为了认真和专注:“这不是李主任的女儿吗?” “特叔叔。”李璇当然认得他,因为刚才就是他们护送着她出来的。 “怎么回事?发现了一具被冻死的尸体?” “对。” “八成就是喝了酒没回去,冻死的。”为首的男人抬手一招呼,就有几个警察上了前,其中一个看穿着应该是法医,正在现场对冻僵了的尸体做鉴定——看起来格外的严肃和专注。 “是冻死的,体表没有新伤。” “行,你们再调查一下有没有留下死者的身份信息。”男人笑着拍了拍李璇的肩膀,“李璇啊,你先回去吧?这边有叔叔们,没事儿的。” “嗯……” 正在此时,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员捡起了从尸体的手边捡起了一封信,在同事的目光中迅速将它拆开。 那是一封遗书,写明了这位青年为什么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 这并非意外,而是一场早有准备的自杀。 “事到如今,我觉得我还是死了比较好,不能为国家做贡献,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年轻的警员默念出了声,然后又赶忙闭上了嘴巴。 李璇眨了眨眼睛,鼓起勇气又看了尸体几眼,然而越看就越是觉得眼熟。 这位青年,似乎是几天前来她家清理油烟机的男人。 那天他是笑着的,好像很开心,说最近接了好几个单子。 李璇还鼓励了他,告诉他,努力勤奋就是最好的美德,国家也不需要那些混吃等死,因为一点挫折就再也爬不起来的人。 她那天说得有点多,她还说,那种人就是不可回收的垃圾。 她还说,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勤奋,这个国家一定会变得更好。 但是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呢? 李璇有些茫然。 难道是他不想努力了吗? 不……看得出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受到了这样大的打击? 而且只是一次打击,就搞垮了他? 李璇心中冒出了些许的同情心,然而只有一点点。 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一定是个没用的人——她在心中这样想道。 “那特叔叔,我回去了。” “行,回吧,早些回去,别在路上逗留了,多冷啊!” “嗯。” …… (二) 晚晴的耳中传来一则非常具有时效性的广播新闻:“今日早晨,在宽城区九台南路上,发现一具被冻死的尸体,初步鉴定,死者为自杀……” “咔哒。”晚晴关掉了收音机,她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情继续听下去。 “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呢。”赵今予轻声说道。 今天上午,她们约好一块儿来银铁街看看,如果那些人还在,倒是还能再叙叙旧,聊聊过往。 然而很遗憾,这一次来,银铁街中,已是空无一人。 “全都走了啊……”叶晨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其实他们当时的坚持……根本就没什么用吧?” 来的路上,林宿梦也听说了关于这里的事——实际上她之前就多少知道一点灰土社的社团内容,但到了今天,才知道了许多具体的细节。 “呵呵,人总是要试一试的,不试试,谁知道会怎么样呢?”晚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样子,这里真的已经成一片废墟了。” “晴儿给我的照片里,这里还都很有生活气息呢。” “是啊。”晚晴看了一眼赵今予,“有段时间没来,这里就已经彻底被废弃了。” “进去拍拍照吧?可以用来和之前的照片做对比。”赵今予笑着晃了晃她手里捏着的那个和晚晴同款的胶卷相机,“这次特意带了很多胶卷来呢。” 晚晴看向那些仿佛是被积雪压垮了的房屋,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朝里走去。 …… (三) 银铁街的牌子已经掉落在了积雪中,这里一片死寂,仿佛万物灭亡后的世界。 有些很早就搬空了房子,几乎完全被积雪压塌,只剩下些许残垣断壁,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道路也总是被碎砖块、碎瓦片以及废弃的家具阻挡着,让四人前进的十分艰难。 在成片成片的废墟中,晚晴终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风景——那深绿色的玻璃移门。 门口那块吉祥商店的牌匾已被拆走,但商店还保留着,只是屋顶的瓦片已经被扒走,散乱地堆在路旁。 她缓缓地走上前,慢慢地拉开那扇移门。 第一次觉得这间小店是如此的空旷——大概是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的天空吧。 小卖部的货架还原原本本的摆在那里,似乎是没法搬走,又或许是太过陈旧,搬运到半路,说不定就要散架了。 除了房顶瓦片被掀掉,屋子里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让人有一种下一秒还会有人来喝酒打牌的错觉。 虽然晚晴没在这里生活过,只是住了一个晚上而已,但心中却莫名感到有些闷闷的,像是梅雨天的时候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 “都没了呢。” “唔——好漂亮的天空。”赵今予并没有这些伤感,她一进来,就寻找起了最合适的角度,然后朝着天空‘咔嚓’地拍下了一张。 今天其实是个大晴天。 光与暗的交界线格外明显。 哪怕只是站在这里往上望,都会有一种莫名的震撼。 就像是看到创造一切的‘上帝’,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造物一样…… 桌上落了些灰尘和积雪,几张扑克牌散落在地上,一个空酒瓶碎了一半,窗边几个瓶盖上还印着‘感谢购买’的字样。 晚晴弯下腰,捡起一枚红色的玻璃珠,和一般只是有一小点红色的玻璃珠不同,它通体都是红色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晶莹剔透。 记得那天,几个小孩子们趴在地上打弹珠,有人用的就是这个,它似乎并不独属于谁,因为小孩之间会互相赢走它,每个人都能玩上一会儿。 现如今,对孩子们如此珍贵的玻璃珠,却被遗弃在了荒废的屋子里。 “好漂亮的红色……”赵今予轻轻走了过来,抬起相机拍了一张,“可惜里面都是裂纹了。” “是啊,摸起来感觉也有裂痕了,难怪那些小孩会把它丢下了。” “大概是因为,还有很多完整又漂亮的玻璃珠吧?” “是啊,不过,裂成这样,倒也挺好看的……”晚晴笑了一声,将它揣进了口袋里,“留着做收藏吧。” …… (四) 银铁街的尽头,这里的房屋似乎保留了一定的完整。 屋顶虽然也已被掀掉,但看旁边雪地里的脚印似乎还很新,就好像是昨天才搬走的。 房间里空荡荡的,能搬走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了,二楼的阁楼都被拆掉,但屋子整体的框架还硬朗的坚挺着。 “真的什么都没了。” “银铁街也要成为历史了啊……”叶晨似乎比晚晴对这一切更感慨,“我们都只是历史中无力的一部分而已……” 林宿梦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旁边房屋的废墟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带着‘呲啦呲啦’声响的广播声。 “……什么东西?”晚晴皱起了眉头。 “好像是收音机在响。”林宿梦朝那边望去。 “那一片废墟里怎么会有收音机突然被打开啊?”叶晨疑惑地问道。 赵今予理性的分析道:“可能是某些物体滑落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收音机的开关。” “有这个可能……”叶晨点了点头。 “这片废墟……总感觉好像不是自己扒掉的房子,而是被强行拆掉的……你们看,瓦片没有被堆在旁边,而是直接压在了房屋里面。” “可能是这家人比较偷懒?”叶晨挠了挠头。 晚晴走到了废墟身旁,眉头紧锁了起来。 收音机的广播声戛然而止,然后又响起……接着,再关闭,再响起…… 像是有人在里面控制着一样。 林宿梦的小脸有些惨白:“里面不会……压着人吧?” …… 138.无人承认的罪孽 (一) 沉默的废墟中传来微弱的呼吸声,晚晴站在一旁高声喊道:“有人吗——?!” 没有回应。 但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像是要将所有的积雪都震碎。 “娘,俺娘诶!!俺娘在里面!!” “那帮狗日的东西!!”旁边的男人怒发冲冠地吼着,转头想要去找人算账,但犹豫了一秒,还是转过身来,赶紧扒拉起了眼前的废墟。 “这是……怎么回事?”赵今予疑惑地问道。 然而这会儿两个大人却都已经疯了似的,眼里只剩下了这片废墟。 反倒是一旁的孩子还算冷静。 这个皮肤粗糙的小男孩用破了洞的手套挠了挠头:“我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家房顶不是你家自己拆的?”晚晴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早晨才出去的。” “去要赔偿还是?” “我爸妈和他们吵哩,要那个赔偿……” “你家里还有人吗?” “有,我外婆在里头,她腿脚不好,不跟我们一块儿出去,就在床上睡着哩。” “……侧呢泥纳个匹。”晚晴咬牙切齿,忍不住飙了句方言。 “会是谁干的?这简直是谋杀啊……”原本的叶晨或许会无法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见过那么多了之后,他有一种荒诞又‘正常’的感觉,仿佛已经麻木到习惯了。 “他们……知道里面有人吗?” “兴许不知道。”晚晴想起之前罗世军说过的话,“要是没人看着的话,他们就会把房子扒了,这样就可以强行让人搬出去。” “……他们不知道里面有人吧。”林宿梦再一次轻声问道。 “大概是的,但……或许他们也并不在乎里面会不会有人。” “毕竟只剩下这最后一家了。”赵今予今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她的眉宇中带着几分哀伤,“只为了快些解决完拆迁的事情……” “呵呵……为美元服务嘛。”晚晴怒极反笑。 “为什么是美元?”叶晨不解。 “你觉得这里的钞票配得上它的名字吗?” “……” “还是美元更合适吧。” “……那还是叫日元吧,它连‘美’字都配不上。”叶晨第一次跟着晚晴讽刺了一句。 赵今予拿出一台在这个时代极为精巧的手机,摁下号码拨通了电话。 “120?”晚晴歪头看了她一眼。 “不是……是110。” “那你还是再给120和119打一个吧,这样效率高点。” “嗯,正准备打呢。” …… (二) 消防车是最先赶到的,然后就是救护车。 一群穿着工作服的消防员们拿出各种工具,在废墟中寻找着生命的迹象,他们的效率很高,很快就将已经被压得奄奄一息,好像还被冻伤了的老人给挖了出来。 旁边的救护人员立马冲上前,将她抬到了担架上,飞速的运上了救护车。 无论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腐败的种子,但总有这么一些尽心尽责的工作者。 他们才是真正的,人民的孩子。 中年妇女还在又哭又叫,而那个男人总算是冷静下来,跟着一块儿上了救护车。 就在消防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都远去了的时候,一辆白底深色条纹的桑塔纳开到了路口,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慢悠悠地下了车,一脸不耐烦地朝里面张望。 因为已是一片废墟,所以车子是开不进来的,只能走进来。 “谁报的案!”他拿起喇叭大声喊道。 “是我。”赵今予轻轻朝他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有人被压在房子底下了。” “被雪压塌了?” “是有人故意破坏的。” “哦,你和当事人啥关系?现在人救出来没?” “您要为我做主啊!”那位中年妇女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胳膊,她又哭又叫,尖锐的嗓音让人听得耳朵有些酸疼,“他们,是他们,那帮狗腿子,他们趁俺们不在,把俺们家房子推了!!俺娘、俺娘……都、都不……” “说清楚点,别疯疯癫癫的!”男人有些不太耐烦地呵斥道。 从车后面走出个年轻的警察,他看向男人,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说道:“组长,还是我来问吧?” “成,你赶紧问!一天天的,都他妈啥破事儿啊!” …… (三) 事情究竟有没有解决,不得而知。 总之,那位中年妇女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警局,而那个中年男人也尚未回来——想必还在医院。 废墟般的银铁街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之前的嘈杂只是一场白日的幻梦。 “最后一家啊。”叶晨叹了口气。 “被针对是当然的。”之前全程什么都没说的晚晴终于开了口。 “晚晴,你刚才怎么一直没说话?” “没什么想说的。” “不会是怕了吧?只敢背后嘲讽一下?” “是啊,怕了。”晚晴坦然地回答道,这反倒让叶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本这只是她开玩笑的话而已。 “到底是谁做的,那些人会被抓出来吗?”林宿梦关心的是这个。 “我看,最后八成就是不了了之。”晚晴对这片土地上的许多事实在太过熟悉,“除非那个男人去找记者,而新闻台又恰好愿意为他们报道。” 林宿梦沉默着,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这些事当然不会有人承认。 动手的人会说这是上面的指令,上面的人会说,这是执行的错误。 像这样无人承认的罪孽实在太多太多。 “算了。” “什么算了?”叶晨有些疑惑。 “起码他们还不敢真的直接动手杀人。” “……” “最起码表面上还要点脸——大概吧。” “很多人去南方开公司,也是类似这样的原因。”赵今予淡淡地笑了笑。 “今予,国外好玩吗?”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麻烦,作为游客去玩的时候,大多数都不会让人感觉不好的。” “哈,天下乌鸦一般黑,人类真是无药可救。”晚晴撇了撇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什么时候来群外星人把人类全弄死得了……” 叶晨的嘴角扯了扯,她发现晚晴的攻击已经不局限于身边或者这片土地上的人了…… “晴儿,也不用那么极端呀。”林宿梦劝慰道。 “啊?哦,没事,我就随口说说,别往心里去。”晚晴十分轻松的笑了笑,“走了走了,今天拍得也差不多了吧?该回去了——外面真是好冷,我想念房间里的暖气了。” …… (四) 社团活动室里,晚晴正看着煤炉上烧着的茶壶发呆。 “你们的社会团活动室原来是这样的呀,很有私密性呢。” “交大的社团是怎么样的?”叶晨好奇地问道。 “也有活动室,不过一般都很大。” “毕竟是交大啊……” “今予有参加什么社团吗?”林宿梦拿起桌上袋子里的一枚京果,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 “我呀?没有呢。” “没兴趣?”叶晨疑惑的问。 “很多都挺有趣的,所以不知道该参加哪个了,犹豫着的时间里,加入社团的窗口期就结束了。” “啊,那得等大二才能再加社团了。” “是呀。” 这几天都不营业的希露薇儿见众人来了,也就跟着坐在了桌前,不过她一言不发,根本不参与到话题中去。 “喂,薇儿~”晚晴朝像是在发呆的希露薇儿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后者瞬间领会了她眼神中的意思,搬着椅子就坐了过来。 二人一直盯着正在燃烧着的煤炉发呆,烧水壶冒着白色的蒸汽,不断地顶着壶盖,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薇儿,你好像不太对劲?” “一直无法连接网络,不能实时接收准确的历史信息。” “历史还会变动吗?不是说已经稳定了?” “历史已经稳定,但可观测到的历史仍有误差。” “就像时钟要经常校准一样?” “没错。” “那没法校准也无所谓吧,反正都差不多。” “……编号DT2200的晚晴,你对人类怎么看?” “前面的编号是什么玩意儿?” “是识别序号。” “哦……”虽然还是有些没懂,但晚晴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所以只是懒洋洋地回答了一下她的问题,“人类啊,毁灭比较好吧?” “……历史校准完成。”希露薇儿明显松了口气,她脸上又挂起了若有若无的笑容。 “哈?什么意思这是?” “呜——呜呜——”烧水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晚晴赶忙抓住把手,将它从煤炉上拿下来,放到了会议桌的隔热垫上。 希露薇儿看着那不断冒着蒸汽的热水壶,认真的说道:“在这一部分的历史中,只要你认为人类应该毁灭,那么人类就不会毁灭。” “……这也能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你只要做自己就好,什么都不用做,人类文明就会得到拯救。” “哈……要是我年轻的时候,肯定非得反着来一次不可。” “……等你觉得人类应该拯救的世界,又是符合那个阶段的历史了。” “就像有人在控制着我的命运一样。”晚晴冷笑了一声,“呵……不过,无所谓了。” “不……不是有人在控制你的命运。”希露薇儿轻轻的说道,“你……就是命运本身。” …… 139.北方冬天打雪仗 (一) 1998年1月25日。 除夕夜只剩下没多少天了,到处都张灯结彩的,挂着灯笼、贴着对联,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即使许多人都已失业,即使很多人的工作都不稳定,但人们还是愿意拿出钱来,买些好的犒劳自己,并且为来年讨个好彩头。 大多数的人都仍旧有着对未来的希望。 这些苦难会过去,新的时代会到来,他们的日子会重新好起来,并且将会变得越来越好。 对于生活在象牙塔里,被保护起来的大学生们而言,这一年虽然有些艰难,但一切都还是充满希望的。 最主要的当然是,他们大多没有生活压力,即使有人能想见那是一种怎样的难关,可他们的想象力却还是太过贫瘠了。 毕竟大多数人也只是看看新闻报道,偶尔出门的时候看看路边的行人,却很少真正的到那些人生活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究竟在怎样挣扎着努力活下去。 然而那些困苦终究是没有落在他们的头上。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 在这个又飘起小雪的日子里,晚晴她们占据了宿舍楼旁的排球场,打算在这里打雪仗。 “北方的冬天,那么多的雪,不打雪仗的话,这个冬天简直就是白过了啊!”当时,叶晨是这样大嚷的。 排球场的铁丝网上,爬山虎都已干枯,原本茂盛的绿叶早已消失不见。 秋天的时候,这里还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从里面根本望不见外面,现在却是能透过那些铁网,看清外面的世界——虽然也没什么稀奇的,也就是几条学校的内部道路而已。 “比起打雪仗,还是堆雪人更有意思吧?”林宿梦顺手关上铁网门,走进了里面,“打雪仗会把衣服弄湿吧?” “北方的雪很干燥,不太容易把衣服弄湿的。”赵今予反倒比她们几个都有经验的样子。 “打——雪仗——!”叶晨坚持要打雪仗,不由分说地捏起一团雪就朝晚晴丢了过去。 晚晴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一动也不动,那雪在飞到一半的时候顿时就散成了一片。 “你会不会捏雪球啊。” “……咦,怎么一下子就散掉了?” “因为水分不足啊,你得弄点积雪,或者捏紧实点,就像这样——” 一个坚硬的雪球‘咻’地一下飞了出去,正中叶晨的额头。 “哇!你偷袭!” “这叫兵法,懂不懂?” “你等着啊!!” 就在这混乱中,四人每个人被迫开始打起了雪仗,因为不还手的,就会被别人一直丢雪球。 穿着厚厚的衣服,用戴着手套的手捏起一个又一个的雪球。 当它们砸在身上、地上、铁网上、篮球架上的时候,就会散乱开来,纷纷扬扬的飞起一片粉末。 “哇,今予竟然丢到我衣服里——好冰!”正弯腰收集积雪的叶晨顿时哆嗦了一下身子,慌忙地将衣服里的雪球抖了出来,回头看着偷笑的赵今予,气鼓鼓地压紧雪球,猛地丢了过去,“接招吧!银河流星球!” “什么中二病台词……”晚晴翻了个白眼,趁她动手的时候,忽然一连投了三个雪球过去,砸得她慌忙躲避,以至于失去平衡,倒在了厚实的积雪里。 “你们两个进来一起攻击我!” “这叫趁虚而入——有破绽!” 又一个雪球飞来,叶晨躲避不及时,被砸在了脑门上。 虽然戴着帽子丝毫不感觉疼,但还是有几分恼火的感觉。 “嘿咻!” “咦?小梦!” “还有呢~!” “啪!” “干得漂亮小梦!”叶晨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二人顿时十分有默契地结为同盟,向晚晴与赵今予发动了反攻。 “回旋雪球!” “嗯?” “啊哈,被骗了,看招!” “呀!” “今予别怕,看我的!饱和式打击!” “哇啊——!哪来那么多雪球!” “晨儿!到这边来,这边还有好多积雪!” “来了来了!” “哪里跑——!”晚晴得意的乘胜追击,但冲到掩体之后,迎面却有十几枚雪球飞了过来。 虽然都很松散,但这么近的距离,也足够砸到她身上了。 “咕——哇!” …… (二) 打雪仗也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 女孩子们终于连大喊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都撑着膝盖或是靠在铁网旁边大口喘气。 “嘶——手好痛!”叶晨嘟囔着,将已经又冰又湿的手套脱了下来,朝着自己那通红的小手用力吹起了热气。 “玩得太久了,都冰过头了吧。”晚晴甩了甩手,“我就说还是别玩雪了,这下知道难受了吧?” “切——等下回寝室里焐一下暖气片就好了。” “哈哈,既然都出来了,那就玩得尽兴点啊。” “还打吗?”林宿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哈……呼……呼……没力气啦……” “不打雪仗,堆雪人啊。” “雪人吗……” “是啊,堆雪人!” 跑累了的女孩子们稍作休息,又开始行动了起来。 叶晨和林宿梦一起堆一个胖乎乎的大雪人,而赵今予则一个人忙活着,认真地堆起了个……大大的雪方块。 小雪随意的飘散着,零零落落。 偶尔拂过的北风将众人的脸庞吹得通红。 不过,虽然是零下三十度的寒冬,但只要衣服穿得厚,那么冷意就几乎不会钻入身体里去。 除了没有办法全包裹住的肌肤,其余地方都还是十分暖和的。 当然,这个的前提是风不大。 否则真的会把人吹成面瘫…… “嘿~咿~咻!”林宿梦在地上滚着一个大雪球,缓缓地滚到了叶晨身旁,“晨儿,看看这个放上面怎么样?” “啊……太大了吧?比底下那个大好多。” “咦……底座撑得住吗?” “应该是撑得住的。” “那也挺有意思的,试试看?” “倒着的葫芦吗?” “或者可以在旁边再加点雪来加固?” “那都变成什么了……” 晚晴的动作比她们快得多,显然她对于完成这件‘艺术品’,相当有动力。 她是在篮球架旁搭的,够不着的时候就踩着篮球架的底座,然后奋力地将雪块堆上去。 这是一根巨大的柱状物体。 不过奇怪的是,到了顶端的时候,它分裂出了两个头来,就像是一只直立而起的双头蛇。 晚晴是第一个完成的——主要是比较简单。 “锵锵锵!完成!!怎么说吧!这个怎么样!是不是很宏伟,很壮观!” “……那是什么啊喂!不要勾勒出那种弧度和线条来啊!” “好奇怪的形状。”林宿梦抬头看了两眼,“嗯……” “这叫双头柱,懂不懂啊,很帅的!” “……你见过啊。” “银站上见过。” “……”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对这种奇怪的东西那么感兴趣吗!” “这是人类生命的源头啊,懂不懂!” “呸!下流!” “你好意思说的啊……又不是没……” “咳咳咳!!!” “别以为我不知道啊,那天,清月挥洒……” “啊啊啊啊——今予,你做的是什么?”叶晨飞快地转移话题。 “看得出来是什么吗?” “好大一个方块……还挺规整的。” “到这边来。”站在方块后面的今予招了招手。 林宿梦将两枚石头点缀在雪人的脸上,也跟着叶晨凑了过去。 “哇诶,好精致!” “还没完成呢。” “要帮忙吗?” “好呀。” “怎么做?” “再找些积雪来就好,我要用。” “没问题。” “今予做的是什么?”晚晴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双头雪雕,甚至还拍了张照片,这才走到了赵今予身旁,好奇地问道。 “是自动售货机哦。”她回答道。 “喔——真厉害。” “很逼真呢。” “切,我做得也很逼真啊。” “你的就别说了好么……”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 (三) 四人都完成了雪人,或者说雪雕。 林宿梦和叶晨做的,是一个传统的雪人,区别只是倒过来了而已,看起来像是用脑袋砸着地面的胖雪人娃娃。 晚晴的自不用说,而赵今予的,才是四人里最大的工程,大家一起忙活了好久才总算完工。 那是一个除了颜色纯白外,看起来十分逼真的自动售货机。 不仅是正面,就连背面也有刻画,甚至用雪做出了一根电线,像模像样的接到了晚晴做出的雪雕旁。 ——这个大雪雕仿佛成了个用来供电的电源。 “会有人喝醉了之后,迷迷糊糊的想要买瓶饮料,结果发现这个并不是真的自动售货机吗?”叶晨畅想了起来。 “如果是很晚的时候,还真有这种可能,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是会看不清的。”晚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今予的手艺真不错啊。” “最近有在学雕塑哦。” “选修课?不应该啊,才大一没有选修课吧?” “只是闲暇的时候自学而已。” “真厉害啊——今予,有没有兴趣把我的雪雕改造得更逼真一点?” “好了好了!”叶晨无奈地说道,“已经够逼真了,别再逼真了。” “晴儿的……很有创意呢。” “是吧!果然应该再加两个圆球底座吗?” “再加一些凸起的线条吧,这样会更逼真一点。” “噫!?”叶晨吓了一跳,“今、今予有男朋友了?” “嗯?没有哦。” “啊……”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 “怎么了?”全场只有林宿梦一人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 “今予最近……学习了很多啊……” “雕塑的自学课本上有很多详细的内容哦,包括血管和肌肉线条的走势。” “啊……今予不纯洁了!” “……诶?这只是艺术而已吧。” “就是,就你最龌龊了。”晚晴瞪了叶晨一眼。 “你好意思说我的啊!!” …… 140.预订除夕的晚餐 (一) “外面的世界好冷,我要死在暖气里……” “今予……?” “有点累啦,抱歉,晴儿。” “……小梦?” “我快……睡着了哦……” “……算了算了,真是靠不上你们,还得我自己去。” “其实老爸那辆车,也就是坐一个人差不多嘛,坐多了就挤不下啦。” “到时候可别说我选的地方不喜欢啊。” “绝对~不会!” …… (二) 学校马路对面的空地上,晚晴在寒风中用力跺了跺脚,抬头四下望着,寻找着可能是父亲开来的卡车,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低着头,迎着雪风匆匆走过。 “咦?”她又看了两眼,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人,“吉祥商店的老板?” “嗯?”男人抬起头来,看向了晚晴,紧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呵呵……是你啊,姑娘。” “老板,那边的赔偿款下来了吗?” “没要赔偿款,我自己还贴了点钱进去,到时候可以选个商住一体的屋子。” “原来如此,托关系了?” “是啊,呵呵……总算是搞定了,花了两万多块钱。” “有生意做的话,以后这钱很快就赚回来了。” “是啊,最起码不用担心没活干的事儿了,在杂货店里继续混到老。” “那挺好的。”晚晴笑了笑,二人面对面站着,莫名的有些沉默。 “唉,发生了太多事儿。” “怎么了?哦,对,那天那个老人,救过来了吗?” “你说她?”毕竟以前是住在同一条街的,而且还是消息灵通的商店老板,即使搬出去了,他也多少知道一些那里的事儿,“送医院抢救不过来,没了。” “……要到赔偿了吗?” “说是证据不足。” “哦……”晚晴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你相信命运?”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来自未来的人,总会想着改变命运呢。” “……”晚晴愣愣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才猛然回过神来,“哈?” “我来自2003年,死在看守所里的。”他笑了笑,“你呢?” “……没几年之后啊。” “是啊,我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回到过去了。” “或许还有很多回到过去的人,但大多数普通人其实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们没有察觉。”晚晴坦诚地说道,“我来自于2022年。” “遥远的未来啊。” “嗯。” “你是为什么而死的?” “我……?” “那么多年之后,社会应该已经有很大改变了吧,我们的国家变得和谐而富强了吗?” “嗯……是的。”晚晴点了点头,“我没有死,只是一觉醒来就回到过去了。” “哦……也不一定得死啊。” “是啊。” “呵呵……”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毛毡帽,似乎对未来有多了几分希望,“唉……未来,真的能改变吗?” “能啊,我已经改变好多个未来了。” “为啥我就改变不了呢。” “可能是,还没有用尽全力吧。” “……唉,小罗啊,你认识的那个。” “嗯,他……怎么了?”晚晴皱起了眉头,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啊,冻死在了街头,在我的印象里,他就是冻死在街头的,不过是因为和狐朋狗友们喝酒,喝完了出来没人把他送回家,就这么冻死在了外头,但他这一次有了很大的改变,想办法去打工,努力生活,原以为,一切会有所改变的……” “他还是冻死在了街头?” “是呵……听说是自杀。” 晚晴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干燥的空气。 她慢慢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才又缓缓睁开,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有些命运,就是很难改变的吧。”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我得走了,还有事要忙。” “行,下次见吧。” “好,下次见。” 其实二人都很清楚,不会每次都这样巧合的碰上,所谓的下次见,可能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当然也很正常,虽然二人有过些许交流,但终究只是陌路人而已。 晚晴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回过头的时候,忽然被一张精致如娃娃般的小脸吓了一跳。 “啊草!薇儿!你怎么在这里?吓我一跳。” “校准历史。” “那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只是你没察觉。” “……那个人,也是来自未来的?” “不。” “啊?” “不会有那么多来自未来的人,在档案记录中,只有你来自未来。” “那他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在梦里看到了未来的人生片段,被他记住后,误以为自己是来自未来的了。” “意思是,只是接收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信息’而已。” “嗯,信息量相对来说比较大,记忆比较完整,所以会这样坚定的认为自己来自未来。” “原来如此……所以,未来到底可不可以被改变呢?” “你不是已经改变过了吗?”希露薇儿第一次用反问句来回应晚晴的问题。 “我知道……” “未来可以被改变,同样,也已无法被改变。” “到底什么意思?” “一枚铅球高高抛起后,划过一条弧线,那么接下来,它的行动轨迹就可以被精准的计算出来了。” “万一有什么干扰物呢?” “历史的惯性与蝴蝶效应比铅球要沉重得多。” …… (三) 晚晴坐在卡车的副驾驶上,随着车身轻轻摇晃。 她还在想着之前希露薇儿说过的话。 不过,希露薇儿说,她也是历史中必要的一部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按理来说,她这种主动回到过去的人工智能,完全是破坏历史的才对吧? 想得多了,她就感觉有些头疼,干脆就不去想,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了。 老实说,北方冬天的雪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 特别是城市中车流多的地方。 被清扫出来的道路都是黑漆漆的,全是烂泥,那些积雪被堆到一旁,时间久了,也会变得脏兮兮的。 父亲开着大卡车,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大麦茶,将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叼在了嘴上:“最近的学习怎么样?生活费够用吗?” “学习,就这样吧,反正期末考试都过了,生活费完全够了。” “那就好,有什么要用的东西,而钱又不够的话,就和我说。” “和你当然是不会客气的。” “哈哈——我抽根烟可以吗?” “啧,你抽就是了呗,你是老爹,我还能反对不成?” “那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来一根吗?” “哟,中华啊。” “别人给的。” “不抽了,我现在已经抽不来烟了。” “以前一天一包?” “多的话,一天两包都有。” “我开车总是犯困,所以有时候也能抽个两包。” “还是稍微控制点比较好。” “我也知道,所以现在尽量喝茶。” “老爹你也喝咖啡犯困吗?不会吧。” “是啊。” “不愧是老爹。” “叶晨呢,她怎么样?” “没怎么样,和我差不多吧——就比我稍微努力一点点。” “哈哈哈哈——你肯定没她努力!” “嚯。” “生活上呢?” “什么生活?生活就这样呗,没啥缺的,挺好。” “感情呢?” “感情……嗯,老爹,你觉得你两个女儿一起过一辈子怎么样?” “那不是挺好,永远不用把女儿嫁出去了。” “啧啧。” 父亲放声大笑了起来,反倒让晚晴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偏着微红的小脸重新看向窗外,托着腮帮又发起呆来。 …… (四) 春城市人民大街与银庆路的交汇处,在昏沉的天色中,是一座通体闪烁着霓虹的大楼,主楼仿佛是一个圆柱体被切开,只留下三分之一,其余部分被丢掉了的模样。 下方是三角形一般的底座,实际上也是两排楼房,只是要更低矮许多而已。 这富丽堂皇大楼的最顶端,挂着四个正闪烁金色光芒的大字—— 北国之春。 这里就是北国之春大酒店。 相对其他大酒店而言,价格相对比较低,但同样也不便宜。 晚晴和父亲看过了好几家,有大酒店,也有普通的饭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里。 “老爹,确定要预订这里的?”晚晴看着父亲面前那张预订单,歪头小声问道。 站在前面的服务员很专业的微笑着,像是根本听不见他们的窃窃私语一样。 “嗯,还是这里吧,价格也还能接受。” “一桌六百六……” “一年忙到头,赚了不少前,犒劳犒劳自己嘛,哈哈,比起其他几家算便宜的了,而且这一桌是八人席的,吃不完还能打包带走。” “你觉得没问题就行。” “还有就是,今年得请今予吃啊,不说她的身份,就说她和你们的关系吧,也不应该请得差了。” “我想今予倒是不会介意这种事。” “她是不会介意,但她身边的其他人会介意。” “嗯……也许吧。” 父亲笑了笑,在确认单子上面的内容没写错后,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为了稍微省点钱,没有选择包厢,而是在大厅里包了一张桌子。 不过,新年嘛,或许还是大厅里好,那么多人一起才显得热闹。 “好的,先生,请到这边来付定金。” “不好意思,问一下,有发票吗?” “有的先生,请稍等,我们按照流程来。” “好的、好的……”父亲有些局促的笑道,“哪边?” “这边,请跟我来。” …… 141.北国之春大酒店 1998年1月27日,农历大年三十。 想象中大雪纷飞的除夕夜并未到来,事实上,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就连天空中灰黄色的烟尘都少了许多。 从到处都是郊区的工厂来到繁华的城市中后,就能看到那蔚蓝色天空与柔软的白云了。 繁华热闹的地带不方便停车,所以众人都是打车来的。 原本晚晴是想坐公交车的,但父亲又怕这样太寒酸,就叫了一辆路边的面包车,载着她们来到了北国之春大酒店的附近。 白天自然不会亮起霓虹灯,但酒店看起来依旧气派,而且这里处于繁华地带,很多商店即使到了除夕这一天也没有关门,显得格外热闹。 仿佛整个春城生活还算宽裕的人们都聚集在了这里,晚晴站在路边踮着脚,甚至还看到了几个高大且肤色苍白的外国人。 九十年代的春城,多少还算是一座国际大都会的。 北国之春大酒店就坐落于朝阳区和南关区的交界处,走几步路,就能看到那个圆盘形的人民广场,省电视台就在旁边,另一侧则是当年工人地位的象征——春城市工人文化宫。 站在街边,抬眼望去,全是各种各样的高楼大厦。 虽然不及S市那样密集,却也充满了旧时代的繁华。 邮电大楼、国际大厦、春城宾馆、国贸中心、春城广播电视局…… 人民广场上,正用大喇叭放着广播,里面全是各界人士对新年的祝福。 “来年会更好。” “充满希望的走下去。” “迎接新的春天。” 一片欣欣向荣的太平。 有一种无边的幸福感将人包裹,形成一堵看不见的墙,将那些阴暗的、负面的东西,全部隔绝在外。 在人民广场上走过的人们,虽然不都穿着昂贵的衣服,但衣服却几乎都是新的,再不济也是没穿几次的那种,更是没有一个人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走过。 似乎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来迎接新年。 晚晴盯着‘人民广场’这四个大字驻足了许久,忽然也扬起了嘴角。 “嗯……并非只有苦难的人才算得上是人民,不是么。” “晚晴,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切都还挺好的。” “哈?” “最起码我们的日子挺好的,不是么?今予她们呢?” “她们去别处逛啦,你都站在这发呆快有半个小时了,我都快等不住了。” “那你也跟她们去逛呗。” “算了吧,我也走了的话,谁照顾你啊?” “嚯?我还用照顾的?” “啧啧,少说大话了,一个人的时候,很寂寞吧!” “寂寞那种东西,我从来没有过。” “骗鬼呢!” 二人拌着嘴,互相挨着对方,悠闲地往前逛去。 并不是想买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消磨时间而已。 但人最幸福的时候,大概就是能自由浪费时间的时候吧。 “过了春节,应该就会暖和起来了吧。” “嗯,不过北方的春天来得总是很迟。” “已经快忘记零上的温度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叶晨笑着感慨道,“人真的好容易习惯生活啊。” “嗯,口音也被带跑偏了不少。”晚晴挽住了叶晨的胳膊,懒洋洋地靠在她身上,“想家了吗?” “嗯……没有吧?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啊,老爸也偶尔会来,今年新年更是大家一起过的。” “哈。” “有爱的地方才是家嘛。” “爱啊……” 晚晴笑了起来,忽然看到一个坐在长椅上的熟悉身影,疑惑地望了过去:“咦,薇儿,你怎么在这里?” “来寻找爱。” “……真巧啊。” “找到了吗?”叶晨好奇地问道,“你都已经找了好久了。” “我是在寻找其他人的爱,人类的爱多种多样,对我来说有些复杂呢。” “是啊,就算对于人类而言,爱都是很复杂的,总是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晚晴指了指叶晨,“比如这家伙的爱,就包含了亲情和……” “喂喂!”叶晨仿佛猜到晚晴后面要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了,赶忙大嚷着打断了她的话,“别胡乱分析奇怪的东西啊!” “嘿……对了,薇儿,今天,帮忙吧?” “上次的忙?” “没错。”晚晴眨了眨眼睛,用眼神暗示她保密。 后者像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叶晨狐疑地看着希露薇儿,又歪头看向晚晴,总感觉二人之间好像有什么猫腻:“眉来眼去的看什么呢!” “有吗?没有吧?”晚晴神色自然的说道,“对了,薇儿,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吃个年夜饭吧?” “分解食物很耗电。” “但是品尝食物的味道很有趣吧?” 希露薇儿似乎认可晚晴的这句话,在犹豫了几秒钟后,轻轻点了点头。 “而且,体验一下新年的氛围也不错,就算你的记忆库里有关于新年的信息,但自己体验的,和信息中所记录的,终究是不同的吧?” “对于AI来说,只要细节足够……” “好好好,知道你厉害了,但,还是自己体验一下吧,说不定有很多在记忆库中没有的细节呢?” 于是逛街从二人变成了三人,没一会儿,她们就碰到了在路边围观吹糖人的林宿梦和赵今予。 五个人聚在一块儿,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另一条街走回到了北国之春大酒店的门口。 天边挂着橘红色的夕阳,将城市中一切的影子都拖得很长。 晚晴她们在酒店旁边的游戏厅里找到了父亲,他这会儿正在用游戏机打扑克呢,画面上是三个漂亮的美女,随着父亲赢下一局,画面上的美女们顿时就少了一件衣服。 然后画面上就跳出「你赢了」这三个大字,即使想要再继续下去,也不可能了。 毕竟这玩意儿本就是搞擦边的,并没有什么真家伙。 “老爹,玩得咋样?” “逛好回来了啊?”父亲神色自若的站起身来,仿佛刚才根本没有在玩什么擦边游戏,“差不多也该到饭点了,我们可以上桌,等他们慢慢上菜了。” “吃年夜饭咯!”叶晨欢呼了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地方来吃年夜饭!” “瞧你那出息,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淡定点行不。”晚晴懒洋洋地斜睨了她一眼。 “高兴一下不行啊。”叶晨撇了撇嘴。 “我也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来吃饭呢。”林宿梦有些局促地笑道,“在这么贵的地方吃没问题吗?总感觉很浪费呢。” “没事没事,难得奢侈一下,是吧。”父亲豪爽地笑着,看向站在晚晴身后的希露薇儿,“薇儿也来了啊?” “来体验过年的感觉。” “过年的感觉啊……那可能还是在乡下更有氛围。” “明年回老家过年吧?”晚晴突然说道。 “行啊。” “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呢。”赵今予轻笑道,“很新奇。” “今予没有在这样的大酒店吃过年夜饭吗?”父亲乐呵呵的问道。 “我爸一直坚持在家里吃年夜饭。” “那他肯定是更喜欢家里过年的那种氛围。” “是呀。” “所以今年你不在家过年,没问题吗?” “没问题哦,我已经长大了,在哪里过年是我的自由。” “哈哈哈,有这样开明的父亲还真是不错。” “老爸你也很开明的嘛。”叶晨帮父亲说道,“如果我和晚晴想出去过年,你肯定也会同意的吧?” “哈哈,那是当然,毕竟——那是你们的自由嘛!” 林宿梦一脸羡慕的看着她们,微微侧过身,轻轻叹了口气。 她多希望自己的家庭氛围也这样轻松。 然而那却只是一种奢望。 人最无力的地方就在于,没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吧。 虽然可以选择脱离父母,但那样同样会让自己变成没有父母的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希望和父母其乐融融的相处呢? “小梦,发什么呆呢?去酒店餐厅了啊!”感觉有人没跟上来的叶晨回过头,朝她大声喊道。 “来啦!”她赶忙快步跟上,走在她前面一点的希露薇儿微微侧过小脸,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也在寻找爱吗?” “诶?薇儿这是……什么意思?” “你很羡慕别人之间的爱。” “……有点吧。” “嗯,和我一样。” “你也……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吗?”林宿梦叹了口气,“我们同病相怜呢,你的父母……是怎么样的?” “我没有父母。” “这样呀……嗯,不过,或许也不用找,说不定爱就在身边呢。” “就在身边吗?”希露薇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六人踩着十分喜庆的红地毯,穿过挂满灯笼的走廊,来到了摆满大圆桌的餐厅里。 零零散散的,已经有人坐上了椅子,但还有很多人没到。 毕竟时间还早。 “我们是三十七号桌。”父亲拿着木牌看了两眼,“喔——看到了,就那桌,位置还不错啊!” “是靠着落地窗的呢。”赵今予笑道,“能看到街边的风景。” “老爸运气真好啊。” “哈哈,这都新年了,老天肯定得给我点好运啊,是吧!” “老爸,你到时候多给我点压岁钱,一定会有更多好运的!”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都说得出口的吗……”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 “和你学哒!” “别什么都赖我好不?”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本来就是你的错嘛,这叫近墨者黑啊!” “我明明是朱。” “嗯,对啊,你是猪。” “草!”晚晴没想到,她竟然被叶晨给坑了。 其他女孩子们都互相挤在了一块儿,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 142.年夜饭热闹喧嚣 (一) 大厅中亮着金灿灿的灯,或许是为了更有新年的氛围,所以在这富丽堂皇的墙壁上,还贴上了镶嵌着金边的对联。 这会儿才刚刚开始上菜,偌大的玻璃转盘上,只有一盘十分精致的雪衣豆沙,表面的糖霜十分均匀,让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刚搓匀的洁白雪球。 晚晴大刺刺地伸出筷子,直接夹了一个到自己碗里:“吃啊,都看着干嘛?” “吃吧吃吧!”父亲也跟着大笑道,“慢慢吃,菜还没上齐呢!” “老爹,喝酒不?” “晚晴不准喝酒。”叶晨斜睨了她一眼。 “大过年的,还不让人喝酒啊?” “就是因为大过年的,所以才不准你喝啊,别人都能喝,你不行。” “好啊,针对我是吧?” “……你问一下今予你的酒量怎么样。” “噗呲。”赵今予掩嘴笑了起来,“嗯……晴儿要是想今天跨年的话,还是不喝比较好哦?” “草!”晚晴有些没面子地竖起一根中指,“那老爹,我要雪碧!” “来,雪碧!”父亲站起身,将摆在空位上的一大瓶雪碧递了过来,“其他人怎么样?要喝什么?今天是什么都有啊,红酒、啤酒、白酒、黄酒、雪碧、橙汁……” 毕竟花了那么多钱,不论是菜品还是饮料,种类都是十分丰富的。 晚晴给自己倒满了雪碧,然后像是喝酒似的仰起头一饮而尽。 “哈——好辣!” “……喝个雪碧和喝酒似的。”叶晨无奈的摇了摇头。 “白酒是白的,雪碧也是白的,四舍五入,我喝的就是白酒!” “……你开心就好。” “晴儿今天很开心呢。”赵今予抿嘴笑道。 “哈哈,是吗?” “一直在闹腾呢,晴儿在闹腾的时候,就代表她心情很好。”林宿梦显然也很了解晚晴。 “这你们都知道了,我被看穿了啊?”晚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晴儿其实很好懂呢。” “喂,干嘛都用那么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啊,搞得我像是智商只有幼儿园的大学生一样。” “你的智商符合正常大学生平均水准。”希露薇儿认真地看向晚晴,琥珀色的双眸中有红光闪烁,仿佛在扫描什么一样,“情商略低于同龄人平均水准。” “……噗。”刚抿了一口红酒的赵今予差点没绷住,还好及时用手掩住小嘴,才没做出什么失礼的动作来。 而叶晨就没那么丰富的经验了,她扭过头,刚喝了一口的茶水直接喷了出去,笑得都快岔气儿了。 “那能测得出我的不?”父亲笑着指了指自己,算是帮晚晴解围了。 希露薇儿来者不拒,扭过头看了他几眼,然后就一本正经的说道:“智商超过平均水准,情商远高于平均水准,需要更详细的数据信息吗?” “不用不用,哈哈,看来我还行。” “那我呢我呢?”叶晨用力指了指自己,“我肯定比晚晴强吧!” “智商符合平均水准,情商低于平均水准。” “……” 这下轮到晚晴拍着桌子大笑了,而且她还抓住了两句话中细微的不同:“我只是略低于,你是低于,你比我低啊!” “肯定是推算错了!” “我的计算结果是高准确度的,误差不会超过0.0001%。” 话题顿时就变了,连林宿梦都忍不住看向希露薇儿,虽然她觉得这只是一些一本正经的玩笑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怎么样。 “智商略低于平均水准,情商符合平均水准。” “为什么是我智商略低呀……”林宿梦有些丧气,“难怪我学习学得那么累……” “她就是瞎说的啊,小梦你别信。” “知道的啦,不过难免还是有点失落的嘛!” “没事儿,总比情商智商都低要好。”晚晴大笑着宽慰道,现在有了垫背的人,她是一点都不难受了。 希露薇儿测过了所有人,干脆就将目光挪到了赵今予身上:“赵今予,你需要测吗?” “都可以的呢。” “……智商远高于平均水准,情商远高于平均水准。” 希露薇儿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 “不愧是今予啊。”叶晨心服口服。 赵今予眨了眨眼睛:“那我也给大家测一个吧?” “要测什么?” “测一下优点~” “啊,这个我会!”叶晨高举起了手,然后拍了拍晚晴的肩膀,“比如晚晴这样的,就是没有优点~!” “草……”晚晴看着正在抿酒的父亲,把后面那两个字给吞了下去。 “当然是有的啦。”赵今予纠正道,“晴儿身上有很多优点呢。” “比如说?”晚晴饶有兴致地问。 “坦率直白,以及温柔。” “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优点啊!” “晨儿的呢,是率真宽容,有耐心~” “啊……这么夸我的话我也……呃……” “小梦是体贴细心和耐心哦。” “说别人优点没意思,我们来找一下大家的缺点吧!” “大过年的,你就非得说点不高兴的吗?”叶晨没好气地说道。 “比如叶晨啊,缺点就是——黏人跟屁虫!” “喂喂喂喂——!!” …… (二) 就在这闹腾中,菜也慢慢上齐了。 六百多块钱花得其实还算值,在这样气派的酒店里,年夜饭一共上了十六道菜,每道菜的量都很大,足够六人享用了。 事实上,除了父亲饭量特别大,其余的女孩子们都吃不了太多。 “为什么是十六道菜呢?”叶晨夹起一片酱猪脚,有些疑惑地问道。 “因为二八十六啊,两个八,就是两个发,也是双喜临门的意思嘛。”晚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是这样吗?” “应该就是为了这样的好兆头吧?”赵今予轻轻笑道。 整个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每一桌几乎都坐满了人。 清脆的碰杯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听见小孩子脆生生的祝福声。 “祝爷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好孩子,来,红包拿着!” “兄弟们,干了!!”也有人突然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地大叫道,高高举起那装满白酒的玻璃杯,其他人就会迎合着站起身来,用力的互相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就算是在相对高档的场合,也依旧有好多桌吃年夜饭的人充满了市井气息。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一盏盏路灯点亮了整座城市,那树上、路灯上、房檐上挂着的红灯笼,将那喜庆的氛围传达向了路过的每一个人。 大家有说有笑,吃得并不快,餐厅里的壁挂式电视机播放起了春节联欢晚会,显然是时间已经到了八点。 “好,我们差不多也吃完了,剩下的打包带回去吃吧。”喝了两杯白酒的父亲面红耳赤的站起身来,高高举起酒杯,“来,我们大家再碰个杯,说一说自己的新年愿望,希望它们来年,能实现!” “要怎么说?”叶晨疑惑的问。 “哈哈,碰杯的时候一起喊,怎么样?” “行啊。”晚晴晃了晃杯中的雪碧,“那是不是应该给我换白酒啊?” “你才没得喝呢。”叶晨翻了个白眼,往自己杯子里倒了点啤酒,扭过头来的时候看见后者眼巴巴的望着自己,顿时心一软,往她的杯子里也倒了些——当然,是比较安全的啤酒。 “啧,啤酒啊。” “不喝就算了啊。” “喝喝喝,来——小梦,你那是什么?” “黄酒呀。” “骗鬼啊,你那明明是橙汁,果肉都飘着呢!” “诶嘿……” “换!” “那……” “小梦,要喝红酒吗?”赵今予笑着问道。 “红酒吗?嗯……也可以吧!” 于是,赵今予给她的红酒杯浅浅倒上了些许暗红色的液体,很优雅地托着递给了她。 “希露薇儿,喝酒吗?” “在喝。”希露薇儿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白酒杯,她基本没怎么吃过,每一样最多尝一点,然后就是小口小口地抿着白酒。 “好,那我们所有人都有酒了,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想好了!” “可以啦。” “嗯……想好了。” “那么,干杯!!” “砰!” 玻璃杯互相碰撞着,发出格外清脆的声响。 大家都大喊着自己的愿望,所有人同时出声,让场面显得格外混乱。 “希望明年能继续稳定赚钱——” “希望夏天的时候还能见面~” “有机会的话想养只猫!” “中五百万大奖!!” “永远和大家开开心心的!” 大家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然后互相望着,一起笑出了声。 “喂喂,晚晴你的愿望怎么那么庸俗啊!” “怎么了啊,中五百万直接环球旅行,天天快乐,就算拿来投资也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还不爽啊!” “切,庸俗!” 父亲显然已经快醉了,他努力将杯中白酒喝完,额头的青筋爆起,用力举起酒杯大喊道:“希望大家的愿望——全都可以实现,希望我们,能越来越好!” “好诶~!” “越来越好!” “对了,还有给大家的红包,每个人都有哈!薇儿也有。” “叔叔,我就不用啦。”赵今予笑道。 “要的要的,也没多少,哈哈,每个人意思意思,就二十块钱,拿着吧,当讨个好彩头了。” “老爹,你现在怎么样?” “我还行!”父亲摇摇晃晃地从皮衣里摸出五个也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红包,整齐地摆在了桌上,“来,自己拿!” “老爹是怎么知道今天薇儿要来的?” “那个是备用的,以防万一嘛,哈哈。” “老爸,我们是不是还要付钱来着?” “嗯,对,得把剩下的钱付了……” “我来吧老爹,你休息会儿。” “嗯,也行,哈哈,喝多了。” “难得的日子,喝多点也正常。” “去付钱咯!” “别搂我脖子行不,你这个白痴……” …… 143.除夕夜晚的庙会 (一) 在晚晴的印象里,庙会都是大年初一才有的,一般会开到初五,有些乡下,会开得久些,开到初八,然后到十五的时候再开一天。 而这里——也不知是北方特色,还是春城的地方特色,竟然有一个在除夕夜开启的庙会。 一座有好几个上行口子的大天桥,便是这个庙会的主场。 明明天桥也不算很大,但因为一个又一个的摊位并排摆着,人群熙熙攘攘互相挤着,便让她感觉格外盛大。 虽然今天晚上没下雪,但也有几许阴云,让人看不见头顶的星空。 漆黑的夜幕里,天桥的灯火就像是在地上亮起的星光,指引着人们的前路。 这天桥庙会虽然带个‘庙’字,但却和宗教已经没多大关系了,更像是一个什么都能买到的市集。 入口处摆摊的,都是卖小吃的,诱人的肉香味吸引了不少孩童,他们对烤肉之类的玩意儿,似乎完全没有抵抗力。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甜点小吃。 饶是在酒店里已经吃饱了的晚晴,也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倒不是嘴馋,只是这些点心做得实在漂亮,如同精美的艺术品一样,让人愿意驻足欣赏。 叶晨搀扶着顶了个大红脸的父亲,各种各样的食物香气涌入他的鼻子里,顿时让他面色一阵难看,快步走到了旁边那能塞下两个人的大垃圾桶旁,张开嘴就是‘哇’的一声。 “叔叔没事吧?”林宿梦关心地问道。 “喝多了,吐出来应该就好了。”晚晴神色自然的回答道,“可能是这里味道太重了吧。” “我有餐巾纸。”赵今予摸了摸口袋,将一包没有拆封过的餐巾纸拿了出来,“我去买瓶矿泉水给他吧,喝点水会舒服些。” “啊,好,辛苦你了今予。” “没事呢。” “老爸简直和你一样,不能喝还硬喝……”叶晨咕哝着抱怨道,“就算是新年高兴的日子,也不能喝那么多吧?” “哈哈,难得的日子,让他喝个过瘾也挺好,再说了,他喝了三杯白的,喝吐了也正常。” “不是说酒量啊,是说这种心里没点数的性格啊,简直一模一样。” “毕竟是我爹嘛。” “那我怎么不一样?” “有没有考虑过你可能不是亲生的?” “呸!” …… (二) 一口气把年夜饭都吐出来的父亲这会儿趴在小河边的栏杆上,用矿泉水‘咕噜咕噜’地漱着口,张嘴正要把漱口水吐出去,却‘咕噜’一下咽了下去。 “呕——”他有些反胃地朝外面吐了点苦水,生理泪水和鼻涕一块儿流了出来。 “老爹,行不行啊。”晚晴叉着腰站在他身旁。 “哈哈……不太行……”父亲干笑了两声,轻轻摆了摆手,“你们玩去吧,等一下玩够了到这里来找我就好了。” “还想着一起逛呢,难得的庙会啊。” “哈哈哈,让我趴着吧。” “你可别一个人睡着了啊?”正说着,身后的叶晨拎着个袋子走了过来,左手还抓着一杯热奶茶小口的喝着。 “奶茶的香味?” “嗯,咸味的奶茶。”叶晨点了点头,拿出一杯放在石头栏杆上,“老爸等下喝点吧,可能会舒服一些。” “嗯,你们玩去吧,不用管我,我差不多了,再站一会儿就行。” “应该没什么事。”晚晴歪头看了一眼已经有心情抽烟了的父亲,从袋子里拿出又一杯奶茶,掀开盖子喝了一口,“我们也去逛逛吧,其他人呢?” “在捏泥人的地方排队呢。” “老爹,那我们去逛了啊?” “去吧去吧,玩得开心!”父亲高高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他的背影在此时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在一群‘孩子’之中,他是唯一的大人,此时此刻,他在想的,又是谁呢? …… (三) 捏泥人的老大爷虽然有一双粗糙的手,但却格外的灵巧,想要什么造型,只需三两下,就能勾勒出一个轮廓。 然后就是伸手一掐再一捏,就又增添上一把兵器或者一双翅膀。 那个普通的铁尺子就像是万能的雕刻刀一样,在任何时候都能实现他所需要的作用。 彩泥不断覆盖在泥人身上,很快一个栩栩如生的孙悟空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用单手托着,就递到了那个如同年画娃娃一样的小女孩手上。 旁边的母亲笑着问她好不好看,而一旁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父亲则拿出钱包付了钱。 后面有更多孩子大嚷着自己也要捏一个,还有几对情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制止那几个插队的小孩。 “慢慢来,慢慢来,一个个排队啊!”老大爷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乐呵呵的笑着,似乎连枯草般的白发都跟着精神了起来。 “还要等吗?”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晚晴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算啦。”虽然很想要一个,但赵今予也确实有些等不下去了,“我们往里面看看吧?” “走吧走吧。” 实际上大家都还只是在天桥的台阶前,还没有上去呢。 “台阶上都摆满了小摊啊。”叶晨踩着台阶往上走了几步,惊叹的说道,“还有卖风车和风筝的——今天能放吗?” “今天好像风不大,说不定真能放风筝呢。”林宿梦有些怀念的笑道,“我弟弟就很喜欢放风筝,每年寒暑假都要我陪着他放,风筝都是我做的,有时候他一个人跑出去放风筝,玩坏了就回来找我再做一个……” “小梦还会做风筝啊?” “是呀,春天的时候,要试试放风筝吗?” “好啊,自己做的风筝,感觉更有意思诶!” 希露薇儿走在最后面,不断的扫视着天桥上的人群。 “怎么,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慢慢落到后面来的晚晴歪头问道。 “发现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爱,刚才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深爱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比其他夫妻与情侣的爱都要高得多。” “高?” “数值更高。” “或许你说‘深’,更为合适……不过你这说的怎么感觉很危险啊,哈哈哈。”晚晴大笑道,她当然知道那其实应该是一对父女。 “爱很复杂,有些爱中,还有仇恨和抗拒。”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这是基于面部表情与……” “知道了知道了。”晚晴对于这种充满专业化的术语总是很不耐烦,“其实不用想那么多,当你分析清楚什么是爱,爱的原因,爱的过程和爱的目的后,你就不会想要爱了。” “为什么?”希露薇儿难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啊。”晚晴摊了摊手,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快跟上,她们都走远咯!” …… (四) 横跨马路的天桥上,是整个庙会最热闹的地方。 几乎所有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东西,这里都有卖。 有人面前的箩筐里放着一大堆‘叽叽’叫的小鸡,也有人盘腿坐着,卖夏天的草席。 “哇,有人卖小土狗诶!”叶晨的眼睛顿时开始发光了。 一大窝,起码有二十几只小土狗装在两个竹筐里,‘嘤嘤’的叫着,它们有的见人靠近就奶凶奶凶的大叫,也有些怂到用爪子捂住自己脑袋,还有些安静到让人觉得木讷。 它们全都放在这里,任人挑选。 小孩子们最喜欢这样的摊位了,他们总会拖着父母在这里驻足许久,然而大多都是不会买的——但只要能多摸一会儿,也就足够开心了。 所有的小土狗都只要两块钱一只,林宿梦有些心动,但终究还是没买。 毕竟大学生可没处养狗。 “这算什么,你看那边。”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指向远处,“那边还有卖羊的呢。” “这也能卖?” “还有那边,是卖小牛犊的。” “哇,小牛犊看起来也好可爱!” 不仅是动物、农产品、小吃、手工艺品…… 这里还有玩各种游戏的小摊。 说实话,晚晴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摊位种类如此丰富的庙会。 而且庙会的东西都很便宜,不像南方庙会,反而比别处还要贵上不少。 最经典的游戏小摊,当然就是打气球了。 “哎哎,等等,看一下这个。”晚晴摁住了走在前面的赵今予肩膀,顺便把林宿梦给扯了回来,“别走那么快嘛。” “这是……” “打气球游戏,怎么样,想不想要那个大的毛绒熊!” “能行吗你?”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别到时候又浪费钱啊。” “哈哈哈,哈哈哈!”晚晴很有自信地叉着腰大笑,然后说道,“浪费钱不是很正常的嘛!来庙会玩,不浪费几个钱出去都不算是玩好不好!” “……” “好呀,打打看吧?我也想试试。”赵今予点了点头。 “老板!多少钱一次?” “一块钱三次。” “有点贵啊。” “我这奖品好,最差都能送个挂饰呢,你瞅瞅,这质量多好,毛茸茸的。” “来,试试吧!”晚晴十分自信地从小钱包里摸出三个硬币,“我来,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枪法,想当年我可是被称为S市枪神的!” “……我对此表示怀疑。”叶晨咕哝着撇了撇嘴。 事实上,晚晴玩FPS游戏,会头晕…… …… 144.灯树千光照人间 (一) 其实,很多气球摊上的气枪,准心都是歪的。 黑心一点的话,弹道也会乱飘,根本无法摸索出一个规律。 不过晚晴其实搞不清楚到底只是准信歪了还是弹道乱飘,反正她是一个气球都没打中。 三块钱就像是水一样花了出去。 什么也没摸着。 “再来两块钱的!”晚晴气呼呼地拍出两枚硬币,大嚷着说道。 “小老妹儿,再让你打十发得了。” 老板大方的赠送次数,反倒让晚晴脸上有些挂不住。 因为这基本就是看她枪法太烂的怜悯。 “砰,砰,砰,砰……” 她尝试着瞄准,也尝试闭着眼睛打,但没有一个气球被打中。 所有的气球完好无损,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是在嘲笑她一样。 “枪法不错。”叶晨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草。” “我来试试~”赵今予很感兴趣的凑了过来,她直接拿出了十块钱的纸钞,老板也相当豪爽的让她打四十次。 实际上这个价格都足够买下一个三十厘米左右的毛绒熊了。 但庙会上的游戏嘛,主要就是为了玩。 就像是娃娃机一样,即使里面的娃娃并不值钱,当真的抓到了之后,却还是会特别高兴。 十块钱下去,赵今予总算是凭借运气打到了一个气球,是二等奖,三十厘米的毛绒熊玩具。 质量确实还算不错,但并不是什么名牌货,看样子大概是某个小工厂代工的。 “呼,拿到啦。” “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买下来的了……”叶晨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才她还想上手试试的,但现在却已经兴致全无了。 就在大家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希露薇儿走到了摊位前,放下了一枚硬币。 老板点了点头,她就拿起那把气球枪,‘砰砰砰’的打下了三发——几乎没有瞄准,像是闭着眼睛扣动的扳机。 然而三个气球却应声而爆。 老板被吓了一跳,惊讶地回头看去,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那两个一等奖的气球没炸,打爆的三个气球全是二等奖的。 但如此巧合,反倒不像是运气了。 “厉害,三个毛绒熊,要啥样式儿的自个儿选。” 然而希露薇儿却摇了摇头,指着三等奖的毛绒挂饰说道:“我要这个。” “要这个?你是三个二等奖,这玩意儿是三等奖。” “嗯,要这个。” “老板,她要了三等奖,那就多给几个吧。” “行,给你们四个吧!” “那可是三个二等奖啊。”晚晴强调道,“给六个吧!” “五个吧,这玩意儿也不便宜。”虽然是北方人,但老板做生意倒是挺精明的,一点亏都不肯吃,甚至比起三个二等奖,他还要小赚一笔。 最后,希露薇儿拿到了五个毛茸茸的挂饰,一共有五种颜色,正好每种颜色一个。 希露薇儿没有问大家喜欢什么颜色的,而是自顾自的就将毛绒球分了出去。 “咦,正好是我喜欢的颜色……” “这个颜色也是我喜欢的呢。” 赵今予和林宿梦都有些惊讶。 然而叶晨和晚晴倒是神色平静,毕竟这个会分析人类心理的超级AI,能分析出每个人喜欢什么颜色,想来大概不算什么难事…… …… (二) 打枪摊、套圈摊、摸奖摊、飞镖摊、象棋摊…… 各种各样的游戏摊,每一样大家都玩了一遍,就连林宿梦也拿出钱来,玩了两块钱的套圈,她运气不错,还真被她套中了一个,可惜不是什么玩偶或者手工艺品,而是——一包利群烟。 “这个待会儿给叔叔吧,他肯定喜欢。” “哈哈,真可惜啊,和旁边那个手表就差了一点。”晚晴大笑道。 “没事啦,也挺开心的。” 不大的天桥,竟然逛了好长时间,而这会儿,总算是要走到天桥的尽头了,再往那边,就是下去的台阶了。 “那里好多卖衣服的啊。”叶晨朝不远处张望道,“各种各样的衣服摊。” “有卖唐装的呢。”赵今予点了点头,“红色的唐装,很喜庆呢。” “咦,那些是什么?”晚晴有些惊讶,她加快脚步挤进了人群里,走到一个靠边的摊位前。 这个摊位不算大,但却有一个挂衣服的铁架子,还有许多衣服是根本没拆封的,都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旁的三轮车斗里。 “这是什么,戏服吗?”林宿梦有些疑惑地问。 “是戏服吧?” “不是。”晚晴和赵今予异口同声。 赵今予看了一眼晚晴,见她让自己先说,便笑着说道:“应该是一些传统服饰呢。” “少数民族的?” “不是。”又一次异口同声。 这次是晚晴来回答:“看样子是日本的款式。” “咦?” “那些是和服,还有浴衣,咦,连巫女服都有……” “小老妹儿们!来瞧瞧不!都日本来的,都是正经的本土好货,质量好,版型漂亮,最关键的是——绝对正宗!” “进口来的?”晚晴有些疑惑,她倒是没想到,在春城的天桥庙会上,竟然能见到有人卖日本传统服饰的,就算是放在二十年后,恐怕都不会有人在春节的庙会上卖这个,当然,那时候的理由可能就不一样了。 “瞧您说的,不是进口那能哪来的啊?只不过没走海关,走的水路。” “水货啊。”晚晴忽然感觉这个词好怀念,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 “是啊,没关税,所以便宜,而且您在别处绝对买不着,这可是稀罕物件,要不就得托您朋友去日本一趟,给您人肉带回来才能行。” “晚晴……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 “干嘛?你送我啊?” “咳!从我的生活费里拿出钱来送你一套有什么关系嘛。” “怎么卖啊?” “要哪件?这价都不同啊。” “巫女服……怎么卖?是成套的吗?” “整套的,必须整套,不整套那能拿出来卖吗?您也没法从别处买到其他配件啊。” “怎么卖?” “一套一百八,您可以摸摸这质量,好的很,版型也正宗……” “好贵……”叶晨的目光呆滞了一下。 “哈哈,现在知道贵了吧?” “切……” “晴儿想要的话,我买给你吧?就当新年礼物了?”赵今予一向如此大方。 “不用,怎么能老让你送东西给我啊,你要吗?要的话我送你一套吧?” “我可以出国的时候去买哦。” “巫女服啊……”晚晴其实对于自己穿漂亮衣服并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在看到巫女服后,有些挪不开目光而已,“叶晨,你穿不穿?” “……感觉穿起来好麻烦的样子,以及,干嘛要我穿啊。” 晚晴傻笑了一下,却没有将原因给说出来。 第一次玩PSP的时候,推的第一个GAL就是缘之空。 然而她在里面,最喜欢的其实并非穹妹。 而是那个总是微笑着面对生活,隐藏自己悲伤的少女。 看到这套巫女服,就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当年的感动。 而且仔细想想,她和她的身高,好像也差不多…… “你想看我穿吗?” “噫——干嘛干嘛……嗯……”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想。” “什么?” “想……想看!” “老板,我买两件,一件巫女服,一件……和服吧,可以便宜点吗?” “俩人一起三百块,最低价了!” “行。” “行?还是好贵的啊!”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新年嘛,那就难得的奢侈一下吧。” “太奢侈了吧?” “你看,年夜饭六百多,吃完就没了,这衣服,还能穿好多次呢。” “唔……” “谁要和服,谁要巫女服?” “我和服,她巫女服。” “一个S码,一个……M码穿得下吗?” “我,我不知道诶……” “我看看啊……M估计有点紧,L可能有点松。” “L吧……万一穿不下就麻烦了。” “成,这几天我都还在这儿的,回去试试,要是穿不下再来找我换。” “好……” 晚晴从钱包里摸出了全部的一百块钱整钞,递给了老板。 “这样……就买了?” “不然呢?” “总感觉我们自己一下子花那么多钱买衣服,好……好不真实。” “新年嘛。” “小梦想要吗?” “谢谢今予,我就不用啦。” “嗯……好呢。” …… (三) 买下这两件衣服,让晚晴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她哼着有些跑调的小曲儿,脚步轻快的走在前面。 她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父亲斜倚在栏杆上抽着烟,旁边的奶茶已经喝了大半——看样子酒醒了不少。 “哟!回来了啊!” “老爹!我们买了两套衣服,三百!” “什么衣服啊?” “巫女服与和服,平时买不到的。” “可以啊,赚了钱就是花的嘛,开心最重要!” “是啊,感觉已经很满足了,啊……呵呵……今年的新年,起码对于我来说,不算难过。”晚晴淡淡的笑了笑。 “接下来还要去哪里逛吗?” “还逛呢啊?哈哈,得回咯!” “几点了?”叶晨猛然想起这件事。 晚晴愣了愣,拿出口袋里的传呼机,借着那幽绿色的灯光看了一眼。 “十一点五十九了……” “呀,十二点了!” “要跨年了!” 林宿梦的话音刚落,众人身后的河对面,无数道彩色的光束冲天而起,然后在漆黑的夜空中猛然炸开。 “嘭——!!!啪——!!” 震耳欲聋的烟花声将所有的喧闹都完全盖过。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那庆贺的巨响以及那绚烂的彩色烟火。 时间在此时仿佛定格,晚晴看到身边的女孩子们张大了嘴高呼着,但却听不见她们在喊什么。 叶晨用力摇晃着她的胳膊,高高举起手朝远处指去。 她下意识地朝着那里望去,就看见更多更多的烟火在夜幕中绽放—— 火树拂云飞赤凤,琪花满地落丹英。 …… 「第五卷」落日满秋山,完! 敬请期待—— 「第六卷」夏叶疏影斜! …… 「第六卷」 夏叶疏影斜 1.夏 (一) 春城的六月,仍旧凉爽得像是春天。 火车站里熙熙攘攘,人们互相拥挤着,排着勉强算是队伍的队,不断地往车站里钻。 晚晴拖着行李箱,费劲地穿过两个高大男人中间,总算是抵达了她们这趟车的候车大厅。 “人真他妈多啊……”她咕哝着撩了撩被人群蹭乱了的头发,发现自己的发绳不知断到了什么地方,出门前扎好的单马尾,现在却变成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 整个大一终于结束,她们也迎来了暑假。 六月二十四日,是春城师范放假的日子。 印象里的H市,再一次让她感到模糊,仔细想想,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回去了。 而且对于晚晴和叶晨而言,这一年恐怕得按照一年半来算。 因为她们又陷入过一次时空裂界,在里面度过了整整半年。 而这半年,比她们上学的日子还要充实得多——毕竟每天都在为了活命而奔波,想不充实都难。 “虽然成绩没考得比较好,但好在我们都合格啦。”毛叶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仗着自己身高的优势,趴在了晚晴的肩膀上。 “期末考啊……”一旁拖着行李箱的叶晨,神情有些恍惚。 对于她俩而言,大一的期末考试,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儿了,而且因为这半年经历了太多事情,让人感觉比三年还要漫长。 “哈哈,第一次感觉即使再拥挤,但只要生活是和平,就一切都很美好。”晚晴大笑了两声,左右扭了扭腰,骨头之间发出‘咯嘣’的声响。 “是啊,和平真好……”叶晨也有些感慨。 “你们从今天早上就一直在说些奇怪的话诶?”毛叶媛歪头看着她俩,“难道是一起做了个同样的梦嘛?” “差不多吧……” “度日如年的梦。”晚晴对此表示肯定,然后拧开从学校出来之前买的雪碧,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大口,“哈啊——决定了,这个夏天每天都要喝冰雪碧!” “赞同——!”叶晨凑上前来,让晚晴往自己嘴里也灌了一口,鼓着腮帮含糊不清地嚷道,“嗯嗯,好爽……” …… (二) 那天晚上,刚结束期末考试的她们,收拾完行李,就准备上床睡觉,却被那猩红色的裂缝所吞噬,坠入了时空裂界里。 再次睁开眼睛,她俩就发现自己站在S市那繁华无比的街道上,头顶是那让人格外压抑的密集高楼。 本应该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却堵作了一团,有人们的尖叫、怒吼,以及惶恐的大喊。 有人双腿发软地坐在地上,还有人丢下亲人朋友拔足狂奔。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边就听到尖锐的刹车声。 然后一辆大卡车直接将好几辆小轿车碾成了薄片。 城市里响起了刺耳的空袭警报,紧接着,晚晴和叶晨就看到头顶像是在大白天下起了流星雨。 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很远的地方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希露薇儿出现在了她们身旁,瞬间将二人传送到了遥远的海上,然后…… 她们就看到了无数朵蘑菇云升起。 叶晨的嘴巴从一开始就没合拢过,还是晚晴算是冷静的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然后希露薇儿的回答,让她无比震撼。 直到现在,也记忆犹新。 “十万吨级核弹——从华北山脉中发射而出,共计49枚,目标S市全境。” 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是由本土发射而出,并且射向本土,接下来更多的蘑菇云升腾而起,已经让晚晴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了。 而后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整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几乎已全部夷为平地。 随后希露薇儿就带她们抵达了无人的海底基地,在这里,一切设施的风格都停留在上世纪六十年代。 ——然而六十年代的时候,显然没法建造出如此完美的海底基地,即使它并不大,但却拥有着完整的循环系统,显然是一种近乎永久性的避难设施。 在那冰冷混凝土平台上,摆放着一台巨大的矿石收音机。 里面传来‘呲啦呲啦’的声响,随着希露薇儿的调试而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关于S市被核弹轰炸的紧急广播。 “紧急消息,S市即将受到来自阿美莉卡的核弹群集中打击,请在S市内所有人员进入人防掩体避难、请在S市所有人员进入人防掩体避难……” 广播显然有着些许滞后性,事实上,核弹打击已经全部结束了。 至于为何没有进行对等打击,又为何国际广播陷入静默状态……以及…… “为什么核弹是……从华北山区发射出来的?”晚晴终于有时间问这个了。 希露薇儿并没有回答,之后的答案是她们在这时空裂界中一点点得到的。 再之后嘛,就是来自未来的时空裂界回收小队结束了这一无比荒唐的‘闹剧’。 而收尾的过程也并不顺利,最后甚至出动了大批量蜂群机器人才将一切问题全部解决。 晚晴和叶晨就像是做了一场,格外长的梦。 …… (三) “……的旅客,请到一号候车室检票,在2号站台上车……” 甜美的女声在晚晴听来机械而又僵硬,带着几分机器人般的冰冷——不对,事实上在接触过蜂群之后就会发现,他们每一个都是极具个性的个体,并不像刻板印象中的那样冷硬死板。 “晴儿,晴儿?”毛叶媛用力拍着晚晴的胳膊,将她从恍惚中摇醒了,“快点快点,到我们检票上车啦。” “啊?哦!到我们了?这么快。” “你刚才在这站着突然就发呆啦,怎么喊你都没反应呢。” “哈哈……是吗?” “嗯,晨儿去上厕所了,咦唔!看到她了,我们快去和她会合吧!” 晚晴和毛叶媛拖着三人的行李,飞快地穿过大半个候车大厅,和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叶晨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又匆匆忙忙地朝着检票口跑去。 对于毛叶媛而言,这只是一个回去团圆的暑假,但对于晚晴和叶晨来说,却有一种战争结束后,迎接和平的错觉。 ——或者说这也不算是什么错觉,毕竟是她们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发生在现实里而已。 …… (四) 即将踏上旅途,大多数人看起来都很平静,只有那些一群人一起出发的,才会显得眉飞色舞一些。 车厢的地板被踩着,发出凌乱的脚步声,每一个进来的人都四下张望着,寻找属于自己的床位。 相较于硬座车厢的拥挤,软卧车厢的人群密度要松散许多,一些穿着得体的大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寻找着床位,除了三个月大的婴儿正嚎啕大哭着,其他孩子看起来都很文静,没有发出闹腾的声音。 晚晴她们拖着行李箱,一路走到了尽头。 “在这么里面啊。”叶晨咕哝着,确认了一眼车票上的床号,这才将行李推了进去。 晚晴懒洋洋地抓着行李箱,将它放平,然后一脚踹进了床底下。 ——长时间的战时生活,让她的行为动作似乎比之前更暴力了许多。 “咦——?!”最先走进去的毛叶媛抬起头望向左边的上铺,惊讶地小声喊道,“是薇儿诶,你怎么来了?” 关于希露薇儿的事情,她当然全然不知道,只知道那是为她们提供社团活动室的玩具店老板而已。 “你好,兔子小姐。” “……诶?”毛叶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不过她多少有些习惯希露薇儿那脱线的思绪了,或者说,整个社团活动室里的所有人都很习惯,所以并没有追问什么。 “为什么是兔子小姐?”反倒是叶晨跟着问了一嘴。 “因为胆子和兔子一样大。” “噗……哈哈哈——” “诶诶诶——我也是有冒险精神的好不嘛!”毛叶媛有些不满地鼓起腮帮,“只是勇气稍微没那么足而已啦……” “没关系,胆子再大的人,看到蘑菇云在自己面前升起来了都得吓尿。”晚晴拍了拍毛叶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为什么会提到蘑菇云?” “记忆深刻啊……”叶晨摇着头感慨了一句。 “所以薇儿怎么也一起来了?而且还在同一个四人包厢里。” “骇入系统后得到的车票。”希露薇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俩,“我不能离开叶晨太远。” “哦,对啊……是这样。” “为什么不能离开太远?”毛叶媛好奇地问道,“咦——难道,咦?不会吧……” “毛毛虫,你想到什么糟糕的事情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咳嗯!”后者站远了几步,将她们三人放在同一个无形的框里扫视了几眼,然后不住地点着头,“三个人吗……竟然是三个人?三个人也可以吗……?” “哈?” “咳咳咳咳!!” “三个人可以哦,四个人也可以呢。” “薇儿,不要随便看别人在想什么啊!” “这是心理学。”希露薇儿一本正经。 “咦?什么什么?”毛叶媛摆出了天真的表情。 “毛毛虫。”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想要试试看大人的事情吗?” “不、不用了吧!你、你们玩就好!” “什么啊。”晚晴故意装作茫然不解的模样,“只是问你到了H市要不要去KTV唱歌啊。” “诶?” …… 2.蝉鸣 (一) 当你听到蝉鸣声的时候,就意味着夏天来了。 而当你坐在火车上,听到周围树林与田野中无比嘈杂的蝉鸣声时,便意味着,你已踏入南方的地界。 如果当你打开窗户,迎面吹来一阵热浪的时候,那么恭喜你,八成是来到H市了。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风,熟悉的方言…… “前方到站,H市,请下车的旅客……” 耳边传来广播员的声音,两个小时前就已经起来,但却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晚晴揉了揉眼睛。 她歪头望向窗外,感觉就连那太阳都莫名的亲切。 ——明明和春城时看到的是同一个。 “下车了下车了,毛毛虫,晚晴?醒了没有?”一直在看着时间的叶晨紧张而兴奋地喊了起来,“快点快点,马上到站了啊!” “薇儿呢?”晚晴扫了一眼,没看到希露薇儿的身影。 “她已经到下车口去等着了。” “真积极啊。” “是啊……”叶晨咧嘴笑了笑,但笑容却有些苦涩。 “不过感觉和那个她还是不太一样啊。” “嗯……虽然备份了记忆,但总感觉不像是同一个人了——虽然还是很像吧。” “只是你知道真相所以才这么觉得。”晚晴压低了声音,“你看毛毛虫就毫无所觉啊。” “或许……是吧,总之,回到家乡的感觉真好。” “家乡啊。”晚晴傻笑了两声,“走吧,回家!!” …… (二) H市城站,热闹、喧嚣、拥挤。 比起春城站,它实在是要小太多了,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城市的车站,丝毫没有省会车站的派头。 车站的外面像是个菜市场,踩在那坚实的土地上,嘈杂的人声传入耳中,真的回到家乡,却让人感觉像是在做梦。 “小姑娘小姑娘,住不住旅馆!” “到下沙的有没有?去下沙!到下沙去!人满就走!” 有为旅店招揽生意的,也有开黑大巴的人举着牌子于人群中不断吆喝。 当然,还有直接抓着别人胳膊,‘邀请’对方到自己店里吃饭的。 再走出去一点,就可以看到一排排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本地人又将这个叫做黄鱼车。 比出租车方便的地方就在于可以载很多人,或者装很多行李。 价格比出租车也要便宜一些,不过一般人不载满的话不会出发。 停在面包车旁边的,是几十辆黄包车。 和黄鱼车的区别就在于,这些全是三轮车。 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旧S市时期的人力车差不多,只不过那时候是人在前面奔跑着拉车,而这些黄包车则是用上了更省力的工具。 不变的地方是,他们仍旧靠双腿在为了生活而努力。 就在晚晴琢磨着是奢侈一把打车回去,还是挤一挤公交车的时候,就看见前面相对空旷的小广场上,一个穿着蓝色JK制服的少女正笑着朝她们用力摆手。 “那是……?”叶晨揉了揉眼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今予啊!”晚晴惊喜地跟着挥起手来,“今予——!” “哇诶,是今予!”毛叶媛拖着行李,忽然加快脚步飞奔了起来,三人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在火车站的门口迎接她们。 明明她应该不太可能知道三人回来的时间才对。 “滋儿哇——滋儿哇——” 蝉鸣声像是为她们演奏的欢迎曲,特别是在走进广场的时候,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热烈。 晚晴挥洒着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竟然跑在了大长腿的毛叶媛前面。 就在她张开双臂准备狠狠地抱住赵今予时,却被斜斜冲过来的叶晨抢了个先。 “今予!” “草!你小子什么时候冲出来的!” “哎呀~”被叶晨重重撞了一下的赵今予有些吃痛的后退了两步,但却还是反手紧紧抱住了叶晨,“好久不见呀,晨儿。” “是啊,感觉都快五年不见了。” “哪有那么久啦,自从上次春节之后,也就是半年没见而已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晚晴摇头叹气道,“说明我们太想你了啊。” “是嘛?那我很高兴哦。” “所以,臭小子你抱够没,轮我了!” “切,不给你抱今予!” “好啦好啦,有点热哦,晨儿松开一会儿?” “啊……好……”赵今予都说了,叶晨当然不会再坚持继续抱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双臂,就看见赵今予忽然从身上背着的小包里摸出一个柱状物体,还没等她看清楚,就‘砰’地一下炸开了。 五颜六色的彩带顿时飞上高空,然后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如同七彩的雨一样落在四人身上。 “哇,什么?咦?”叶晨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就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天空,接着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彩带,又扭头看向了晚晴——她头顶上也落了不少彩带。 “欢迎回家哦!”赵今予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一个礼花果然不太够吧?但是我的小包只能藏下一个啦。” “没事啊……”叶晨抬头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已经很惊喜了呀!” “啊哈,和平年代的美好啊。”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眼睛,“今予最近一切都还好吗?” “挺好的呀,不过我们还没放假呢,我今天是旷课跑出来的,得下个月才开始正式放暑假哦。” “咦,你们那么晚?” “是呀~还想放礼花吗?车上还有很多哦!” “车?” “是呀!” 赵今予让开了身子,指了指那辆停靠在广场边缘的大卡车。 父亲单手搭在窗边,嘴里叼着根烟,依稀能看到他那爽朗的笑容,以及用力挥摆着的手臂。 “哇,叶叔叔也来了!” “哦~”晚晴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她抑扬顿挫地说着,缓缓地点了点头,“今予是从老爹那里知道的?” “是呀,惊喜吗?” “嗯——我觉得我早就猜到了。”晚晴淡淡地点了点头,“像是今予会干出来的事情呢。” “放屁。”叶晨白了她一眼,“刚才激动得跑得快得像条狗似的人是谁啊!” “妈的,是谁跑得比狗还快?” “反正不是我。”叶晨学起了晚晴的‘死皮赖脸’。 “好啦好啦,那我们怎么回去?能坐叶叔叔的车回吗?” “没问题哦,今天是空车厢。”赵今予很肯定的笑道。 “我们要被当成货物运回去了啊。” “随便吧,反正没多少路。” “那我坐副驾驶!” “想什么呢,肯定是今予坐副驾驶啊。”晚晴拍了下她的脑门,“你是白痴吧?” “啊……对哦……今予肯定不能和我们一起坐货厢里。” “我也很想试一试坐货厢里到底是什么感觉的呀。” “看,今予愿意坐货厢!” “哦,那行,你们和今予坐货厢,我坐副驾驶了。” “要脸吗你!!” “要脸有屁用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了走了,老爹在那里停久了说不定要被贴罚单,我们赶紧上车吧。” …… (三) 大卡车就停在了小区外的大马路上,主要是因为内部道路太过狭窄,这么大的卡车虽然能进去,但就怕里面调不过头来,又或者被什么障碍物给堵住了。 好在大家的行李也不算很多——每人一个行李箱、一个书包,最多再加两个袋子,完全能够带得回去。 “老爹,你还得送货去?” “不送了今天!我得把车停回去!” “哦,那我们先走了?” “去吧,家里卫生可能没那么干净,你们要是嫌脏的话,就好好搞搞!” 父亲又点起一根烟,然后踩下油门,驾驶着大卡车缓缓远去。 不过他这一下并没有开太远,主要是因为——前面就是红灯。 说实话,这条回家的路对于晚晴和叶晨而言,可能还没有从教学楼到宿舍楼的路来得熟悉。 毕竟在这里装修好之后,她们也只是住了一小段时间,便坐上火车去大学报到了。 这种感觉便让人感到格外微妙。 就是明明不那么熟悉,却很怀念…… 或许,是因为空气中飘荡着‘家’的味道吧。 毕竟,这是一个有爱的地方。 有爱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 晚晴歪着头,摇摇晃晃地落在最后,忽然看见了那家开在一楼的刨冰店。 那其实是一家普通的居民楼,只是因为一楼和路面相连,门前还有一小块空地,所以便被这户人家利用了起来。 卖刨冰的大爷穿着一条白色背心,翘着一条大毛腿晃悠着,天气大概还不算太热,所以他只是轻轻摇着一个蒲扇,看起来格外悠闲。 “叶晨!” “干嘛呀?” “吃刨冰吗?” “刨冰?” “是啊,还是那个大爷做的刨冰。” “啊——刨冰。”缤纷的夏日回忆顿时涌了上来,“那次是和小梦吃的呢。” “是啊,可惜她要打工,没法回来。” “嗯,今予、毛毛虫,还有薇儿!吃不吃刨冰?” “吃呀。” “冰块降温吗?可以。” “我要草莓味的~!”毛叶媛雀跃着喊道。 于是五个女孩儿就凑到了刨冰店的窗口前。 刚才还一副要睡着模样了的大爷顿时精神了起来,笑面相迎道:“吃点什么呀小姑娘们?各种口味的刨冰都有。” “给我来一份。”希露薇儿第一个说道。 “要什么口味的?珍珠还是椰果?” “不要。” “不要珍珠椰果?那要加什么酱?草莓?蓝莓?苹果?” “不要。” “……那就只有冰块啊,小姑娘。” “嗯,只要冰块。” “行,只要刨冰,还真是稀奇,哈哈,其他人呢?” “我要……” “草莓……” “那个椰果……” 女孩子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夏天的刨冰,总是很馋人呢。 …… 3.荷花糕 (一) 带着些许热意的微风轻轻拂过晚晴的脸庞,她用那个小小的塑料勺子,慢慢地搅动着手里的刨冰。 初夏的知了叫得不算聒噪,富有节奏感的底噪声让晚晴的心情格外放松。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断响起的蝉鸣声,就是一种和平的信号吧。 “晴。”叶晨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晚晴,用细而温柔的声线小声问道,“你那个薄荷的是什么味道?既凉又凉吗?” “既凉又凉是他妈什么玩意儿?”晚晴翻了个白眼,直接将杯中才吃了一口的刨冰递到她脸上,冰凉的杯子轻轻挤压着叶晨的脸颊,通过那半透明的杯壁,可以看到她脸上的肉紧贴着塑料杯而变形的模样。 “哎——!”叶晨歪着小脸往旁边躲了躲,“干嘛干嘛,好冰呀!” “你不是要感受一下既凉又凉的感觉吗?” “……我是让你给我尝尝味道啊!”叶晨一脸无奈地说道。 “尝呗!”晚晴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叶晨拿起自己杯中的塑料勺,轻轻舀了一勺带有薄荷叶和绿色果酱的刨冰,慢慢地张开柔软的唇瓣,将它送进了嘴里。 “唔……!”她顿时睁大了双眼,然后又张大嘴,深吸了一口热气,“呼——好凉,像吃了风油精……!” “哈哈哈——”晚晴大笑了起来,“爽吧?” “那你要试试我这个草莓味的吗?” “不了吧,甜得要死。” “切……说起来,你那个绿色果酱是什么?感觉味道很奇特。” “青橘酱吧,有点酸。” “喔!好像是……” …… (二) “钥匙呢?”站在家门口,叶晨不断地问道。 晚晴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别催好不好,好久没回来了,钥匙当然不知道放哪里了啊。” “你不会没带来吧?” “怎么可能!钥匙一直放在书包里,就没拿出去过好不。” “是吗?” “对啊,从去年暑假离开家去坐火车开始,就没有再拿出来过了。” “咦……” “找不到嘛还是?”毛叶媛用双手撑着膝盖,歪头问道。 “别急好吧,你怎么和叶晨一样老问呢,你们别问说不定就找到了啊!” “这是哪门子的玄学啊。”叶晨撇了撇嘴。 “肯定能找到的,别着急啦。”赵今予将最后一勺刨冰放到嘴里,轻轻地抿了抿,似乎并不着急。 带着几许温热的夏风吹拂过晚晴那满头大汗的脸庞,她将黏在额头上的发丝往旁边撩了撩,又轻轻晃了晃闷得自己脖颈很热的长发。 然后,她就面露出惊喜而得意的表情,猛然将那一串钥匙从书包伸出拽了出来。 “哗啦啦——!”钥匙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就像是被微微吹动的风铃。 “总算找到了?”叶晨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弄丢了呢……” “弄丢了我们就去毛毛虫家玩,然后等老爹回来了再回来呗!”晚晴轻巧地回答道,仿佛刚才一脸着急的人根本不是她。 …… (三) 黑色的大铁门后摆着鞋架和坐凳,穿过这条短短的过道,再推开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家便出现在了眼前。 有稍许的熟悉,但更多的却是陌生。 绿色的油漆地面蒙了些许灰尘,原本空旷的客厅堆了不少杂物。 那台黑白电视机从电视柜上放到了地下,半个后盖被拆开,好像维修过什么,但貌似仍旧没有修好,所以就这么随意的散乱在这里了。 餐桌上倒是整理的干干净净,除了一包抽纸外,什么都没放,但往桌子底下一看,就会发现乱得一塌糊涂。 ——喝空了的啤酒瓶、不知道有用没用的塑料袋、东一张西张的扑克牌、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螺丝钉、打开后弄得很乱以至于关不上了的工具箱…… “啧。”晚晴咂了咂嘴。 叶晨歪头看了她一眼:“不愧是中年男人的生活状况啊。” “还真是,在家的时候,我妈就老说我爸不整理房间,还把到处都弄得很乱。”毛叶媛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赵今予轻轻拍了拍沙发,然后慢慢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正吵吵闹闹的其他三人。 ——不怎么说话的希露薇儿显然不是吵闹中的一份子。 其实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希露薇儿还是会说许多话的,只是人一旦多起来,特别是说话的人多起来了之后,她就会沉默很多。 或许是AI程序中有某个‘不要打扰人类聊天’的底层设计? “家里一股狗味啊……”晚晴扇了扇风,快步走向厨房,将那紧闭着的窗户全部拉开,仿佛这样就能很快将新鲜的空气换进来了。 “还有烟味和酒味。”叶晨揉了揉鼻子,“老爸是不是不怎么开窗通风啊……” “我觉得只是他经常在家里抽烟喝酒,以及——很少给小白洗澡。” “对哦,小白不在家呢?” “之前在车上也没有。”晚晴点了点头,“怪了,又放到他那个什么徒弟那儿去寄养了吗?” “工作很忙,果然顾不上带着它啊。”叶晨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汪、汪汪!!!”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犬吠,晚晴透过那还没关上的红木门朝外望去,就看见一条毛茸茸的大白狗正人立而起,用力挠着大铁门,发出‘咣咣’的声响。 “咦,小白?” “哇,有人在家?”牵着小白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之所以觉得应该是少年,就是因为他留着很短的寸头,站姿和语气也很少年气。 “是啊,你是?” “啊,我是帮叶叔叔……带小白出去玩的,是这几天才刚开始的。” “哦——”晚晴点了点头,“多谢啊,你是住在这附近的吗?” “对啊!哦!姐姐!”少年看向站在晚晴身后的叶晨,忽然兴奋地招了招手,“还记得我吗!我们一起打过篮球哦!!” “啊啊啊——是你!!咦,你有长高吗?” “……”少年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太好看,他咬着牙,瞪大了眼睛,“总、总也是有长高一点的吧!” “有吗?”叶晨看了一眼晚晴,又看一眼他,干笑了起来,“咳咳……大概是我长高了吧?” “是啊,姐姐还一起打篮球吗?” “行啊,不过今天不行——明天怎么样?” “可以啊!那明天我来接小白的时候再喊你!” “暑假的时候,你就来接小白出去玩吗?” “是啊。” “啊……老爸有给你钱吗?” “不用啊,带小白出去玩很有趣的!” “哈哈,那挺好,明天请你吃东西吧!” “好哦!那姐姐们,我走了,我还要去别的地方玩呢!” “行,去吧去吧!” 晚晴歪头看着摆手道别的叶晨,淡笑道:“真是精力充沛的初中生啊。” “是啊,年轻真好。” “说得好像你们两个已经老了一样~”毛叶媛蹲在二人中间,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后者顿时兴奋地吐着舌头,猛地趴到了她的身上,用那宽大的舌头用力舔着她的脸颊。 “汪汪汪!” “小白小白,哎呀——好啦好啦。”毛叶媛轻轻推着小白的狗脸,“诶呀,嘻嘻——好痒好痒~” “小白,还记得我吗?”赵今予指了指自己,后者立马放开了毛叶媛,冲到她腿边使劲蹭了起来。 今天回来了太多熟人,以至于它都有些兴奋过头,围着四个人的腿边不断打转,这边蹭一下,那边舔一口,甚至还在地上尿出了一摊水迹。 “行了行了,小白,老爹是不是不给你洗澡啊。”晚晴一把将毛色都有些泛黄的小白给抱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回到屋子里,“今天正好有点热,来,给你洗个澡!” 耷拉着两只前爪的小白回头蹭了蹭晚晴胸口,用那宽大的舌头不断吐着热气。 很快,铺满瓷砖的盥洗室里就传来了一阵四处飞溅的水声。 “哗啦啦——”一只浑身湿透的大狗从盥洗室里窜了出来,却被门口的叶晨一把抱住,重新丢回了盥洗室的淋浴房里。 “叶晨,来得正好,摁住它!” “来啦!” 好久没给小白洗澡,以至于它都好像有些抗拒洗澡了。 不过随着逐渐熟悉被水淋湿的感觉,它也从躁动的兴奋中慢慢安静了下来。 盥洗室里边一片嘈杂,刚关上的大铁门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在家吗?早上电话点的点心送来了哦……是荷花糕还有……” “咦?荷花糕?”毛叶媛不等对方说完,就重新打开房门,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女站在门口,朝她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 “是我们的吗?” “是的……叶先生点的荷花糕。” “叶先生——哦哦,叶叔叔吧,好的,然后要付钱吗?” “不用哦,他在店里有钱押着的,到时候统一结清或者从押金里扣就好。” “哦哦,好的呀,谢谢!” “不客气,请收好。”她微微弯了下腰,像是鞠了个半躬。 “晴儿呀——叶叔叔买了点心,让人送过来了诶!” “点心?好啊!等我们洗完小白,再自己洗个澡就出来!” “我和今予可以先吃吗~” “可以啊,随便吃!记得给我们留点就好!” “诶嘻,今予今予,快来一起吃,还有薇儿,一起吃吧?” “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荷花糕、绿豆糕、西瓜凉糕。” “咦,薇儿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哦……” “哇,这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直接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好厉害……透视眼吗?” “……” …… 4.夏日清风 (一) “毛毛虫——!!帮我们拿一下衣服!” “在哪儿呐!” “书包里面有两个袋子,一个里面是我的,一个里面的晨儿的!” “好哒,找到啦!” 一拉开门,先出来的并非晚晴的手臂,而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咿呀,小白?!” “别管它,反正已经洗干净了。” “好的好的~” …… (二) 晚晴和叶晨从盥洗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小白正安分地蜷缩在希露薇儿的怀里,一副享受的模样。 然而晚晴的第一反应却是:“你对它做了什么?” “用了一些和犬类沟通的技巧。” “洗脑催眠?” “……”希露薇儿用一个茫然的眼神回答了她。 “咳咳,下次帮我把今予也洗脑催眠一下吧?变成那种,嘿嘿嘿……小狗勾。”晚晴偷笑着,凑近希露薇儿,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行。” “你们在聊什么悄悄话呀?”赵今予好奇地凑了过来。 “哈……啊哈哈,没什么!”晚晴清了清嗓子,抱着刚才洗过的衣物走进了父亲的房间里。 因为想要去阳台,就必须路过这里。 主卧里倒是没有客厅那么杂乱,兴许因为大多数时候就只是来睡个觉而已。 那台小的彩电被斜斜地摆在床头柜上——兴许是因为放得太远看起来会比较费劲。 毕竟它的屏幕实在不算大。 夏日明媚的阳光斜洒在父亲那靠窗的床铺上,薄毯卷成了一团,胡乱地塞在角落里。 床上的大凉席也歪歪斜斜的,根本没有好好整理过。 晚晴拉开阳台的房门,抱着洗好的衣服走了进去。 她一脚踩进阳台里,就感觉脚底触碰到了许多粗糙的颗粒,抬起脚底板一看——原本粉嫩光滑的小脚,这会儿已经变得黑漆漆的了。 “老爹真是……阳台卫生也不打扫啊……喂!叶晨!” “干嘛?”正在客厅里摸小白的她歪过头来,看向主卧喊道。 “给我拿块抹布来,还要一双干净的拖鞋!” “干嘛啊?” “脚都黑不溜秋的了!” “……那你穿着鞋子回盥洗室洗脚不就好了?” “好他妈有道理……算了,那我先把衣服晒了吧……” 阳台上摆着一张折叠小桌板,是之前父亲摆摊时用的,上面放了一个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显然他没少在这里抽烟。 “中年男人啊……”晚晴咕哝着,小心翼翼的拿下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衣架,将衣服披在上面挂了出去,“我那时候,也没这么不讲卫生吧?” …… (三) 让人意外的是,晚晴和叶晨的小房间,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所有的一切都整整齐齐——和她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窗玻璃都干净透亮,就像一直都有人在这里住似的。 赵今予很自然地坐在了那个高起一截的榻榻米上,而叶晨则将没吃几块的点心拿了进来。 晚晴用一个小盘子托着,将五杯茶水端进了小房间里。 叶晨麻利地摊开小桌板,五人就围聚于此,席地而坐。 杯中的茶水正在冒着些许热气,那鲜绿色的茶叶在清澈的水中沉浮,让人感觉像是切下了一小块湖水封存在了里面。 安静下来之后,其实也就没有那么热了,毕竟现在只是初夏,再加上屋子里的电风扇正一边摇头一边吹着,那些热意早已被驱散得差不多了。 “小白,过来。”晚晴朝站在门口犹豫的小白招了下手,后者便十分听话的走了过来。 她一点都不客气地抱着它的身子,将它放到了自己身后,然后当做软垫似的靠了下来。 “啊——毛茸茸的小白,啧,好久没享受过了。” “不对啊,我们不应该去KTV唱歌吗?”叶晨还没把刚下车时说的话忘掉。 “唱个屁,现在只想在家里安静的享受这个平和的夏天。” “切——不觉得会有点浪费时间吗?” “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自由的浪费时间啊。” “反正你总是有道理的……”叶晨撇了撇嘴。 “挺好的呀,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随性的聊天了呢。” “嗯——这个的话,反正我们在社团活动室里经常这么干。”毛叶媛笑了一声,“是吧,薇儿?” “你们经常在社团活动室里围坐着喝茶,不干正事。” “喝茶休息也是正事的一部分好吧。”晚晴懒洋洋的说着,拿起一块白色的荷花糕,放进嘴里慢慢地嚼了起来。 这是传统的江南荷花糕,实际上除了方块形状的糕点上印着一个荷花的图案之外,就与荷花没太多关系。 ——它本身是用米粉制作而成的,顶多是在蒸熟的过程中用荷叶当做托盘垫着而已。 “嗯……这个不错啊,甜度适中,而且有一点清凉的味道,难道加了薄荷?” “是很好吃哦,不过我还以为荷花糕应该是那种长的像荷花的糕点呢。”毛叶媛歪头说道。 “毛毛虫小时候没吃过荷花糕?” “吃过呀,就是说,我小时候是这么以为的嘛,所以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挺失望的呢。” “有哦。”赵今予拿起一块粉绿色的绿豆糕,用另一只手接着,凑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用绿豆糕做的荷叶,然后上面有一个用面粉做出来的荷花,不过那样的荷花糕其实不是蒸出来的,而是炸出来的呢。” “竟然真的有诶,什么味道的?” “嗯——脆的,味道还可以呢。” “毛毛虫你还是别问了,这一听就是高级宴会上的高级料理,普通人哪吃得到啊。” “想吃的话,有机会也可以邀请你们哦?” “真的?” “上流人的宴会啊——”晚晴倒是没什么兴趣,“感觉会很无聊吧。” “没关系呀,可以不和他们交流,我们吃我们的就好。”赵今予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太喜欢那样的交流了。” “作为大小姐应该会很习惯才对吧?”叶晨整个人靠在了晚晴身上,二人的重量都由小白承受,压得后者挣扎了起来。 “别过来,没见小白都扛不住了吗?” “不行,我也要靠在你身上。” 晚晴伸了一条大腿过去:“喏,靠吧。” “啊……算了,不靠了。” “大腿当枕头你还不爽啊?” “啧,那我靠薇儿去!”叶晨像是赌气似的撅起小嘴,挪了两下身子,将脑袋枕在了希露薇儿的大腿上。 希露薇儿对此并没有丝毫抗拒,她低头看着叶晨,很熟练地轻轻梳理起了她的头发——就像是在做专业的按摩一样。 …… (四) 小房间的窗户被开到了最大,几只蚊子在纱窗外‘嗡嗡’地飞着,但却怎么也撞不进来。 夏日的清风微微拂过晚晴的脸庞,让刚坐起身的她又十分享受地趴在了桌上。 之前还澄澈分明的茶水这会儿有些泛绿,在微风中荡起些许波纹。 窗外的蝉鸣声依旧保持着同一个频率的叫着。 明明这是个有些吵闹的夏日,但却莫名让人感到宁静和安心。 大家的闲聊频率逐渐慢了下来,困意似乎正在小房间中弥漫。 晚晴托着腮帮,抿了一口依旧有些烫的茶水,淡淡的苦涩在嘴里弥漫,在咽下去的时候,却又多了几分泉水般的甘甜。 她正要继续趴着,就感觉背后有人在轻轻的戳着自己,回过头,是从希露薇儿大腿上回来的叶晨。 “干嘛?” “真和平啊。” “是啊,和平就是好。”晚晴坐直了身子,又抿了一口茶水。 叶晨拿着晚晴没吃完的荷花糕放到嘴边,沿着牙齿的咬痕接着咬了下去:“没东西吃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呢。” “哈哈……我们那个压碎饼干泡水,愣是吃了三天。” “……薇儿失去了行动能力的那段日子,真是够痛苦的。” “哈。”晚晴忽然挽起了叶晨的手,挪着屁股坐到了窗边。 二人就靠在窗台上,望着外面茂盛的树木,看着那墙头一只悠闲摆动尾巴的小猫…… 俩人的脑袋就下意识地靠在了一起。 等到风吹落一片绿油油的树叶,叶晨才忽然开口说道:“我能想到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唱歌呢搁这?” “……哎呀,不是不是,干嘛啊你,真是的,我是说认真的。” “嗯。” “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是没搞懂爱情到底是什么,只是……我可以绝对的肯定,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你。” “把‘们’去掉哈,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那爱情到底是什么啊,你别说那个啊,那个只是欲而已啦!” “爱情啊,就是……能‘做’的亲情吧?” “……你他妈在说什么?”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在说什么胡话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嘛,所谓爱情,不就是互相将身体彻底交给对方,可以一起达到欲望之顶点的——亲情嘛。” “照你这么说,兄妹、姐弟简直就是最适合产生爱情的组合。” “谁说不是呢。” “……” “哦对,还有父……”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真是……从你嘴里就说不出几句正经话来。” “哈——!”晚晴大笑了一声,“我这人啊,从来就是不正经的嘛!” …… 5.怀念的泡饭 (一) 归巢的鸟儿在碧蓝的天空下盘旋着,发出‘咕咕唧唧’的鸣叫。 一架看起来小得如同纸飞机般的客机正飞过天际,留下一条长长的航迹云。 昏黄的夕阳洒下朦胧的光,整个世界都仿佛因此而陷入梦幻般的泡沫之中。 电风扇不知何时已被关掉,房间里的女孩子们用各自的姿势东倒西歪地躺着。 希露薇儿扫视了一圈周围,缓缓站起身来,平静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怀念的微笑。 “回来的感觉怎么样呢,另一个……” …… (二) 希露薇儿站在厨房的案台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像是正在脑海里搜索着菜谱一样。 ——这上面摆着放在冰箱里的剩饭、几块剩余的海带结、几个鸡蛋、一块老豆腐、一小碟千张。 她微张着小嘴,哼唱起了一首几乎和原唱没有什么区别的《鸟之诗》。 因为声音很轻,所以调子并不像原曲那样高亢,而是有些舒缓的悠扬。 随着歌声响起,她也开始行动了起来。 先是将汤锅放在灶炉上,然后用碗接水,往里面倒入了五大碗水。 “咔哒哒、哒哒——”灶台发出打火的声音,灶炉里闪烁起蓝色的电弧,轻微的气流声慢慢响起,随后‘哗啦’一下点着了整个灶炉。 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在窗外微风的轻拂下左右摆动。 希露薇儿将火调小了一些,把玻璃盖子盖上,拿起那满是盐巴的海带,仔细的清洗了起来。 洗干净之后,她就将海带放入了那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冒气泡的锅中。 细微的气泡又消退许多,锅中的动静变得小了不少。 但气流声和轻微的气泡声,依旧平稳得让人感到安心。 “哒哒哒、哒哒哒……”随后又传来了鸡蛋被打散的声响。 明明可以更快,但希露薇儿的速度却始终不快不慢,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 碗里的蛋液很快变成了均匀的金黄色。 她又放下蛋液,开始仔细地切起了豆腐。 她非常细致的将豆腐切成细长的条状,而后打开电饭煲,将装了清水的内胆先放进去,再把撒了点盐的蛋液放在中间,豆腐条则围在两边,而后盖上盖子,摁下舌头似的开关,让它开启了煮饭模式。 “咕嘟咕嘟……咕嘟嘟……”锅子里响起了比刚才更吵闹的气泡声,锅盖也在不断的被顶开,希露薇儿不紧不慢地打开锅盖,将整片的千张直接放了进去,而后撒了些盐作为调味。 而后,她就像是休眠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风儿轻拂,任由那夕阳挥洒,任由那瓢虫在她的肩膀上稍作停留…… “咔哒。”当电饭煲煮饭结束,开关回弹到原本位置的声音响起后,希露薇儿就又重新动了起来。 仿佛她刚才只是发了一个太久的呆。 电饭煲里的鸡蛋已经变成了水蒸蛋,那些老豆腐也一个个变得热气腾腾。 她完全不怕烫似的,将水蒸蛋直接拿了出来,然后用筷子把豆腐夹进了一个盘子中,在盘子中间空着的那块地方淋上了酱油、麻油和少许的醋。 接着又搅合着那锅千张海带汤,关掉灶火,直接将它端到了餐桌上。 淡淡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 然而女孩子们还在朦胧的睡梦里。 但希露薇儿却一点不担心自己做的这些食物会凉掉。 她安静地坐在了沙发上,似乎又进入了休眠状态。 …… (三) “哈……呼……”晚晴揉着眼睛缓缓爬了起来,“一觉竟然睡了那么久……啊靠!” 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躺在自己脚边睡着了的叶晨。 后者也因为她这一下有些用力的动作而咧牙呲嘴的从梦中醒了过来,虽然仍闭着眼,但却将不满的表情摆在了脸上:“真是,干嘛啊你?” “故意的。” “好恶劣啊你。” “你真当我故意的啊?没看到而已,谁让你躺在这的啊?” “呼……好困。” “我们这一觉睡了好几个小时呢。” “是吗?可还是感觉到好困。”叶晨撇了撇嘴,歪头望向外面那橘红色的夕阳,“已经是傍晚了?” “是啊。” “感觉就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 “精神恍惚了?” “有点吧……嗯?什么味道,好香呢。” “好像是饭菜的香味。”晚晴也皱起鼻子嗅了嗅,“啊——有点饿了。” “咕……那个打篮球的学长好帅……”毛叶媛含糊不清地呓语着梦话,忽然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还以为你要做春梦了,怎么就一下子醒了?”晚晴促狭地笑道。 “诶?咦——咳嗯!”毛叶媛慌忙捂住了小嘴,显然猜到自己刚才说梦话了,“在梦里被篮球砸到脸啦,给我吓醒了。” “毛毛虫越来越想男人了呢。”叶晨调侃道。 “哼哼,女孩子想要男人有什么错嘛!”和她们相处久了,就连毛叶媛的脸皮都变厚了不少。 “唔姆?”大家说话的声音终于吵醒了赵今予,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那梳理得精致而整齐的头发都变得有些凌乱,但看着却反倒更让人感到亲近了。 “今予醒啦。” “今予做了什么好梦?” “嗯——”赵今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疑惑地看着其他人,“嗯?怎么都看着我呀?梦吗?梦见变成了一只猫,然后一直在晒太阳睡懒觉。” “……童话一样的梦啊。”叶晨长叹道,故意歪头看了一眼毛叶媛,“不像某人啊,做梦都是那么的——咳嗯~” “多正常,叶晨你做梦还半夜抱着我使劲蹭呢,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哈?今年除夕夜那天晚上,明明是你在说梦话求饶好不好!” “咦……那个奇怪的梦?记得当时我们还一起讨论,为什么都做个同样的梦呢。” “就是啊——为什么——呢——?”叶晨显然知道真相,她拖长了声音,双手抱胸看向晚晴,“是吧,某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 “起了起了,做饭吃饭去!”晚晴飞快的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根本没加入过这个话题一样。 但当她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见餐桌上多几样刚做完没多久的菜—— 水蒸蛋、海带千张汤、清蒸老豆腐。 她的第一反应是父亲回来了,随后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希露薇儿。 “咦,薇儿,你做的?” “是的。” “你还会做菜啊?” “只要数据库里有详细资料就能完成。” “真不错啊,还是热的,你怎么想到做菜的?奇怪,cosplay田螺姑娘吗?” 希露薇儿淡淡的笑了笑:“因为是你们想要的晚餐。” “我们想要的晚餐?” “汤泡饭。” “……汤泡饭?啊……去年暑假的时候。” “嗯。” “你怎么知道?” 希露薇儿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有关于你人生经历的详细信息。” “这他妈也太详细了吧,我老了以后写回忆录都写不到这么详细好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去,看向从小房间里走出来的其他人:“现在趁热吃正好。” “嗯,汤泡饭啊——冷饭在哪里?” “就在桌上。” “嗯……希露薇儿,我说……”晚晴放慢了语速,似乎有些犹豫。 当她看到希露薇儿看向她的时候,终于还是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你不是那种情感机械的AI才对吧,今天怎么说话这么刻板?” 希露薇儿微垂着双眼,似乎并不愿意让晚晴看清自己的眼神。 见她不回答,晚晴顿时又换了个语气,像个没事人似的‘哈哈’大笑道:“快点快点,薇儿给我们做了晚餐,大家来吃啊!汤泡饭,叶晨你小子还记得不!” “汤泡饭怎么了?” “去年暑假啊,我们也一起吃过。” “哦——对哦!好像到了北方之后就很久没吃过这种简单的东西了。” “主要是自己不在家做饭啊——哪有什么店会卖汤泡饭啊。” 赵今予梳理着自己的长发,轻轻笑着说道:“会有的哦。” “哈?真的假的?” “嗯,在日本的餐厅看到过有卖。” “不愧是日本人啊,这都能拿出来赚钱吗……”晚晴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和戏谑。 “他们会做得更精致一些,我吃过一次。” “味道怎么样?” “嗯……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家常的汤泡饭。” “是吧!让我看看薇儿做的怎么样,够不够家常。” “薇儿做的?”叶晨没听到之前二人的谈话,所以这会儿有些惊讶,“她会做饭的吗?从来没见过,还以为她没有这种功能呢……” “你当是电饭煲啊,还这功能那功能的。” “咦……啊……也是……”叶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毛叶媛和赵今予,尴尬地挠了挠头。 虽然希露薇儿和正常人类没太多区别,但因为一些细微的差异,她也仍旧会下意识的将她当做非人的特殊存在来看待。 “薇儿!一起吃吧?”晚晴看向沉默着的希露薇儿,轻笑着问道。 她深深地看了伊一眼,然后缓慢的点了点头:“晚晴。” “嗯?” “真正的吃饭和做梦,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哈?” …… 6.约定还有计划 (一) 夏日的汤泡饭说不上什么人间美味,但这份平实简单的味道,却让人安心—— 没有花样繁多的调味料,也没有种类丰富的菜肴,不过是一份海带千张汤浇在饭上,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加些豆腐或者用蒸出来的鸡蛋拌饭。 晚晴捧起瓷碗,将里面剩余的汤连带着略带些硬度的米一饮而尽,然后舒服的‘哈’了一声,整个人都趴在了那有些微凉的餐桌上:“果然夏天就应该吃这种不用怎么咀嚼就能吞到肚子里的晚餐啊……” “但是对胃不好呀。”毛叶媛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过真的很好吃……” “没关系。”赵今予抿嘴笑了笑,“偶尔吃一顿也很不错哦,有夏天的味道。” 趴在桌上的晚晴看着正将最后一条豆腐放进嘴里的希露薇儿,笑着问道:“怎么样,自己亲手做的食物,好吃吗?” “食物的味道早已了然于心。” “知道是什么味道和尝起来是什么味道,那可不一样——亲身体验的东西,总是不一样的,你不觉得吗?” “亲身体验……” “纸上得来终觉浅。”晚晴揉了揉眼睛,像只慵懒的小猫,“是吧?” 希露薇儿疑惑地看了晚晴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 (二) 傍晚的斜阳轻轻挥洒在众人身上。 大家捧着茶,在窗边落座。 每个人都洗完了澡,穿着更舒适轻便的居家服,有一种仍一起住在公寓里的错觉。 晚晴轻轻靠在赵今予的肩头,微微眯起了眼睛:“嗯,今予身上好香。” “是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吧?” “是吗?” “我身上难道没有香味吗?”叶晨不满地斜睨了她一眼。 “有一点吧,但是没有今予香,懂不懂大小姐气质的香味加成啊。” “切……” 希露薇儿坐在稍远些的位置上,微微侧眸看了一眼正在闲聊着的众人,又转过头去盯着一只正在外面墙上缓缓爬行的蜗牛了。 “大一的暑假,完全没有作业啊……好闲。”毛叶媛整个人都躺了下来,一头长发也跟着散乱的平铺在了榻榻米上,“感觉比高三毕业的暑假还闲呢。” “高三毕业的暑假,好像……忙碌着报考学校的事情,也不算特别闲呢。”叶晨把玩着手里已经喝空了的茶杯,将它丢到左手,然后又丢到右手。 “怎么,要不要安排点事情做做?”晚晴将被风吹到自己嘴里的发丝‘呸’的一声吐了出来,“毛毛虫,你明天几点回去?” “上午吧!” “回去之后应该还有要忙的事儿吧?” “是呀,得整理东西什么的,我的房间也要重新整理出来,毕竟要住两个月呢!” “半年没回来,房间会变得很乱吗?” “可能会堆一些杂物什么的吧,因为我家不大,所以总会有很多东西没地方放呢。” “毛毛虫也可以住姐姐那吧?”叶晨歪头问道,见她躺在榻榻米上,干脆就将脑袋枕在了她的肚子上,“明天回去要见见姐姐们吧?” “当然哦。” “去年寒假也去了吧?” 说是去年,其实就是今年的事儿,只不过大家还是习惯于将农历新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归类为‘去年’。 “肯定呀。” “那么多姐姐一起过年,肯定很热闹。” “我们虽然人不多,但也很有趣呢。”赵今予笑道,“其实人太多了虽然热闹,但反而不会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吧?” “可能吧……”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她总有一种上一次和今予过年见面,已是好几年前的错觉。 “那我们再聚的日子就定在后天吧!”晚晴忽然一拍手掌,“明天毛毛虫不是有事儿吗,那就后天再一块儿聚聚,出去玩之类的?” “咦,我可能还要多过几天才有空哦……” “那也行,那就到时候电话联系吧。” “那明天呢,要不和今予一起,去学校看看?” “学校呀,应该都被拆成废墟了吧?”赵今予有些怀念的说道,“我也已经有一年没去过那附近了呢。” “那就这么定了。” “今予这段时间都住在这边吗?” “不哦,明天玩过之后,我会回H市的家里去,我妈妈还是住在那儿呢。” “行,今天是难得一起睡的日子,好好享受吧!”晚晴将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呈大字型的躺了下来,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电风扇一边摇头一边呼呼的吹着,窗外的知了们在夜幕彻底来临之前,开始了最后的大合唱。 …… (三) 叶友良拍了拍脑袋,困倦地推门回到家里,其实他这种跑长途的,一般一个星期也就两三天在家里睡觉,所以能回家休息,已算是难得了。 客厅里凌乱的杂物被重新整理整齐,之前落了灰的油漆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皎洁的月光透过厨房那没有关上的窗户照进客厅里,轻轻抚摸着他那张疲惫的脸。 他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微微转过身看向那没有关上门的小房间。 房间里,女孩子们十分自然的舒展着身子,其中晚晴睡得最为夸张——她整个人都像个大海星一样,占去了不少空间。 叶晨将脑袋顶在她的腋下,身子扭得像个麻花,旁边的毛叶媛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冷了,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而赵今予则睡得最为安分,简直就是可以印在教科书上的标准睡姿。 毛茸茸的大狗侧着身子躺在一旁,像是一根白色的油条。 靠着墙壁坐着的希露薇儿微微抬起那低垂的脸庞,抬头看向门口,双眸中有淡淡的红光闪过。 叶友良朝她笑着点了点头,后者延迟了几秒,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少女们都睡得很香甜,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里,将那呼呼吹着的电风扇关掉。 按钮发出‘咔哒’的声响,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 “姆嗯……”叶晨翻了个身,将小脸枕在了晚晴胸口,在梦中含糊不清的呓语了一声。 小白歪着头看了一眼门口,见是叶友良后,便十分安心地闭上眼睛,又歪过头睡死过去了——甚至还把那条宽大的舌头给伸了出来。 叶友良摸了摸口袋,忽然觉得眼前这温馨的画面让人格外安心,安心到想抽支烟好好欣赏一会儿。 不过他终究还是转过身子,到阳台上抽去了。 …… (四) “轰——!!”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巨大爆炸声,连续不断的响起。 或者说,这应该就是世界末日。 叶晨慌张地抓住了晚晴的胳膊,仰头望着天空中不断升腾而起的蘑菇云。 滚滚热浪几乎已经要撞到二人身上。 晚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叶晨:“来做吧!” “什、什么?” “来做吧!世界末日之前最后的欢愉!”晚晴大声喊道。 然而就在她大喊出声的同时,周围的一切陷入了不见五指的漆黑。 就仿佛连太阳都被炸掉了一样。 “又做了这个噩梦吗。”希露薇儿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噩梦?”晚晴回过头,看见整个世界慢慢亮起,但却只能看到贴满白色瓷砖的走廊——一条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走廊,“还好吧,对我来说,算是个有趣的梦。” “害怕吗?” “你自己不应该能感觉得到吗?心理学和脑电波分析什么的。” “你在害怕,但是你看起来不害怕。” “啧……人嘛,总不能永远把自己内心直白的表现出来吧?” 站在她身后的希露薇儿沉默着,并未作答。 “是你控制的梦境?” “不是。” “虽然已经回到了现实,但偶尔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哈哈,真奇怪,明明那里才不是现实。” “那就是战争。” “不是战争,根本就是人类对自己进行的大屠杀。” “……” “太多的人死在面前,哈……不过,开战的方式倒是更加匪夷所思。” “那是被截取的时间一角。” “哈哈,总之,我们是回来了。” 希露薇儿愈发沉默了,总感觉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 晚晴躺在了地上,没有追问的意思:“可以变个床出来让我好好睡觉吗?远离战争的,和平的睡眠,真是好让人怀念的东西啊。” 希露薇儿点了点头,这里变成了一个十分温馨的房间,晚晴舒服地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她好像在梦里重新睡着了。 但就在希露薇儿缓缓后退,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晚晴忽然问道:“我们所在的现实,是真正的现实,而不是什么模拟现实的梦境吧?” “是真正的现实,我们回来了。” “呼。”晚晴睁开眼睛,看向那站在自己床边的希露薇儿,二人四目相对,互相盯着看了许久。 终于,晚晴轻轻地笑了笑:“哈,是真正的现实,真好啊……” “是的。” “AI果然不会骗人呢。” “我们蜂群智能AI的底层规则就是——绝不欺骗人类。” 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嗯,那我睡了,得要好好的睡一觉!” “请好好的休息吧。” “嗯。” 希露薇儿的身影缓缓消失,几乎要彻底看不见了。 晚晴忽然又发出了声音:“希露薇儿,你是人,还是机器?” 没有回答。 …… 7.葱茏夏日的风景 (一) 不用上课的时候,早晨的概念总会比平日里更晚一些。 晚晴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指在‘9’的位置上。 窗外传来早晨的蝉鸣与车轮转动的响动,伴随着一阵鸟儿的轻鸣。 在南方,似乎有更多属于大自然的声音。 “呼……唔。”晚晴一咕噜地坐起身来,十分精神地看向那蔚蓝色的天空。 和煦的阳光穿过纯白的云彩,照在她的身上,让那长长的睫毛也染上了些许金色。 房间里空了许多,毛叶媛大清早就已经拖着行李箱回去了——主要因为父亲可以顺路带她。 希露薇儿不见踪影,看样子好像也不在家里。 她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所以即使不和她们待在一块儿,其实也很正常——即使存在某些限制,但那也有半径五十公里的活动范围呢。 赵今予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小白,将脸颊枕在了它的身上,后者其实已经醒了,见晚晴起来,就歪过吐着舌头的狗脸,朝她看了两眼。 “小白。” “呜——!”它的尾巴用力拍了拍榻榻米的木板,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赵今予,一副着急的模样,像是在催促晚晴让它快点从赵今予的‘魔爪’中逃脱出来。 “哈哈哈,你就再当一会儿今予的抱枕吧。”然而晚晴丝毫没有解救它的意思,反倒大笑了起来,“呃嗯——起床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就出去吃吧……” 正想着,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只是套着一件宽大衬衫的晚晴快步走到了门口,直接将木门拉开,目光穿过中间的换鞋区,朝铁门外望去。 那是一个留着板寸头、唇红齿白的少年。 他低头看向晚晴那双白生生的大腿,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啊……那个……姐姐?” “嗯?哦,没什么,你的腿说不定比我还好看呢,害羞什么。” “啊?什么?” “没事儿,你是来带小白出去玩的?” “是啊!不过今天就只能带它玩一小会儿,然后我就要去学校了。” “哦,上课?” “不是不是,只是拿成绩单。” “哦哦,好的,我帮你把小白带出来。” “好的!” “你其实有钥匙吧?” “有是有,但是你们已经回来了,那还是敲门比较好吧?毕竟之前只有叶叔叔一个人住,而且都是大老爷们儿,也不用太在意,现在有女生的话……” “哈哈,你小子,顶着一张可爱的脸,说话倒是挺粗犷的啊。” “……我本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大老爷们好不。” 晚晴笑了笑,快步走回到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用一个枕头替换掉了小白,然后将它连带着项圈与绳子一起抱到了铁门外。 知道自己马上就能出去撒野的小白顿时兴奋地用力抖了抖毛,迫不及待地要少年把项圈套在它的脖子上了。 “小白小白,哈哈哈,想我了吧?走了走了,你别乱动啊,套好我们就下去……” “大概要玩多久?” “嗯——最多半个小时吧。” “好,到时候直接敲门就行。” “嗯!姐姐再见啊!” “待会儿见。”晚晴看着这位清秀过头了的少年兴奋地跑下楼梯,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比九九还漂亮啊……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 (二) 洗漱完后的晚晴坐到了餐桌上,桌上并没有早餐,只有一张二十块钱的纸钞——用一个玻璃杯压着,以防它被风吹走。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忙着在工厂里加班,母亲早早的出了门,也会在餐桌上给她留下些什么。 当然,母亲留下的都是已经做好了的早餐。 只有偶尔母亲实在没空的时候,才会看到父亲留下的早餐票——让她直接去工厂食堂领。 虽然母亲做的食物味道还算不错,但晚晴还是更喜欢看到父亲留下的早餐票,因为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早餐可以选择了——而且不仅能够边走边吃,还不用洗碗…… “真是很老爹的方式啊。”她回忆着这些琐碎的往事,感慨着笑了一声,将纸钞顺手揣进了口袋里。 叶晨和赵今予这会儿也因为她的动静,从梦中醒来了。 “好想吃油炸知了……”刚坐起来的赵今予轻轻揉了揉眼睛,却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今予做了个什么梦啊……”晚晴有些哑然,“吃什么大餐了吗?” “在捉知了哦。” “但是知了其实是没法吃的,能吃的那个是知了猴,也就是幼体时期的知了。” “诶?是这样吗?” “是啊,今予没吃过?” “从来没有呢。” “有机会吃吃看吧,味道还不错。” “呼,在梦里特别想吃呢。” “啊……我做了个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吃,只能吃虫子的梦,所以现在说到什么虫子我都有点反胃。”叶晨挠了挠头,“绝对不想再吃虫子了……” “哈哈哈哈,还记得那个,水煮红蜈蚣吗?” “不要说了!”叶晨捂住了耳朵,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快起吧,我们出去吃早餐,然后,今天骑车去学校旧址看看吧!” “骑车?对哦,今予当时的那辆自行车也放在我们这儿了。” “还是两辆车。” “还是和以前一样呢。”赵今予怀念地笑道,“真好呀。” “是啊,物件和照片就是如此,当时感觉它只是一样普通的东西,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赋予它更多的意义。” “特别是照片,因为过去的时光被永远定格在那张小小相纸里了,我们再也没法回去,所以看到它们的时候,才会特别的怀念。” “时光一去,不回头啊。”晚晴笑了两声。 对于时间与回忆,她似乎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与感觉。 …… (三) 那两辆自行车就停在隔壁没有装修过的屋子里。 虽然这里常年关着窗户,但车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了灰尘。 原本饱满的轮胎也瘪了下来,需要重新打气。 明明一年没怎么使用,但它看起来却比记忆里的旧了许多。 从隔壁的家中找来抹布,晚晴和叶晨仔仔细细地擦起了车身。 “没有多余的抹布了吗?”赵今予问。 “我们来就行。”晚晴回答。 “我也想一起把我的车清理干净呢。” “那也行……” 于是,两个人的忙碌变成了三个人的。 车子重新被擦干净,就好像仍旧有经常在使用一样。 不过家里没有打气筒,所以只能将车子搬到楼下,然后去小门口的修车铺旁边打气。 没有电梯的六楼,把自行车搬下去,对于女孩子们而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好在有三个人,今予站在中间,可以前后策应着帮忙,虽然速度很慢,但总算是将两辆自行车都搬到了楼下。 推着轮胎瘪下去的自行车,三人来到了门口的修车铺前。 仍旧是那个黑黑瘦瘦的矮小老板,他正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本《修车大全》悠闲地看着。 “老板,打个气!” “自己打!”老板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呃,应该是这边?” “好像是这个头吧……” “我记得是这样哦?” 好久没给轮胎打过气的三人,研究了好一会儿气门芯,才总算是将新的气体注入到了轮胎里。 轮胎渐渐鼓胀起来,让她们的心情也跟着有些飞扬。 “这么多够不够?” “好像太足了吧……” “差不多了,不用再打,夏天打太足不安全。”老板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飞快的说道。 “哦哦,那就这样了。” “多少钱?” “一毛钱。” “咕噜咚。”一枚一角钱的硬币被晚晴丢进那个破破烂烂的搪瓷碗里,而老板则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书看。 ——在他旁边,有一辆修了一半的摩托车。 …… (四) “晨儿骑车!” “算了,我早就知道你会让我载你……” “哈哈,知道就好,嗯,好久没坐了,怎么感觉这玩意儿这么硌屁股呢……” “还是坐垫软,所以你要来骑吗?” “我拒绝!” “切。” “我们应该怎么走?”不知道如何从这边去往学校的赵今予歪头问道。 “跟着我们就好。”晚晴拍了拍叶晨的后背,“出发吧!” “知道了。”叶晨熟练地一踩踏板,自行车平稳而迅速的起步。 后面的赵今予却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重新掌握平衡,一年没骑车,她似乎已经快要忘记原本骑车的感觉了。 不过这种感觉找回来同样也很快。 “小白,乖乖坐在今予篮子里别乱动啊!”侧坐着的晚晴扭头朝小白招了招手,大喊道。 小白坐在那个看起来十分结实的车篮里,将脑袋搁在了车篮边缘,听到晚晴的声音后,它的耳朵就抖了抖,似乎在表示已经听见了。 ——是的,少年将小白送回来之后,大家就干脆把它也带了出去,让它能好好的疯玩一次。 想来,平日里,父亲是没有那么多时间带它出去玩的。 头顶的太阳有些炙热,两辆自行车尽可能都往那茂盛的树荫下骑。 骑过已经快快要收摊了的早餐店;骑过门口摆着彩色转灯的理发店;骑过已经放假了的幼儿园;又骑过正满头大汗踩着三轮车的中年男人;还骑过几个正拉着手沿着路边蹦蹦跳跳往前走的小女孩们。 逐渐融化的棒冰、‘咯嘣’被掀开盖子的汽水、在树荫下格外吵闹的蝉鸣…… 夏日的气息就这样扑面而来。 …… 8.好想永远也不长大 (一) 一年的时间,H市的郊区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路边仍旧是那成片的农田,能看见挽起裤腿的农民们正在忙着插秧——这好像是夏天种的水稻。 但它当然也有变化。 一座座工厂都变成平地,搬向了更远的地方。 还残留着几根不算大的烟囱,似乎是时代剩余的印记。 一九九八,新旧交替的时代。 “这里还是依旧啊。”叶晨感慨道。 “这座小拱桥的青苔好像更多了。” “树叶也更加茂盛了。”赵今予点了点头。 这是那座高三那年每天骑车都会路过的拱桥。 春夏秋冬任何一个季节,这里的温度似乎都要更低一些,而且一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潮气涌了上来。 在这里,她们还遇到过一个撑着红伞的精神病人呢……也不知那人最后到底怎样了。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吗?”叶晨放慢了踩踏板的速度,似乎想要多看几眼这蜿蜒的小道。 “嗯,那时候学校里已经没人了。” “我们还想着,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呢~” “哈哈,虽然才一年,不过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来了。” “再看到这些熟悉的路,总感觉好怀念。”赵今予红着眼圈别过头去,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哈哈,今予,不会哭了吧?” “没有啦,只是真的好怀念……好想永远也不长大呀。” “人总是会长大的。” “真难想象,这句话竟然是从叶晨的嘴里蹦出来的。” “我也是会成长的嘛。” “不过。”赵今予轻轻转过头来,泪眼婆娑的笑道,“永远也不长大的话,就不会想要‘不长大了’吧?” “是啊,很多时候。”晚晴撩了撩被微风吹乱的刘海,“人就是这么复杂的。” 绕过一个长长的弯,出来之后就是那个路边的片警亭,不过这里好像已经被废弃了,大门和屋檐之间结了一张很大的蜘蛛网,门口的旧椅子也被风吹雨打得更加破烂。 “没有人了呢。”赵今予单手捏着把手,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 “不用在这里安排人了吗?”叶晨也有些疑惑,“才只是过去了一年而已啊。” “大概因为工厂都搬走了,需要管的事情也变少了吧,也可能会有其他新的规划。” “啊……对哦,工厂搬走了,工人们也会离开这一带吗。” “我想不会,毕竟,工人们大多都下岗了,但对于他们而言,这里也已经是‘家’了,他们会在这附近找到新的工作,开始新的生活。”晚晴淡淡地笑道,“生命会为自己寻找出路。” “真意外。”叶晨揶揄道,“竟然能在你嘴里听到充满向上生机的话语。” “老树会发新芽,枯草会再繁盛。”晚晴洒然地笑道,“只要还活着,生命就总是向上的。” …… (二) 三人总算是来到了距离学校最近的那座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应该只是个城乡结合部。 简单的几条路,便勾勒出了小镇的全貌。 路边曾经熟悉的小吃店和小卖部都已经拉上了卷闸门,那些店主或许去寻找了新的工作。 只有一家小店还开着——或者说不知道它到底算不算开着,卷闸门拉了一半,像是时代的车轮刚走了一半。 这里因为附近的工厂和学校而繁荣,又因为附近的工厂和学校而萧条。 但总有一天,它会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的。 只是等到那时候,住在这里的人,或许就不再原先的人了。 自行车在这里稍微放慢了速度,但终究还是驶过了那重新整修好的宽敞大路,继续往前。 “我们到学校附近了吗?” “没有吧。”晚晴回答着叶晨的问题。 “会不会拆得连废墟都没有了?”叶晨又问。 “应该不会。” 三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安。 “真希望学校的教学楼还在呢。” “就算在,也已经是荒废一年的状态了。” “会变成什么都没有了的废墟吗?” “这个问题你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 “咳……” “啊,看到了!” 三人忽然异口同声的惊呼了起来。 学校还在。 那个熟悉的大铁门还在,只是旁边的围墙已经几乎被拆空。 那个每天都能看见的传达室还在,只是仅剩下了正面的房门与墙壁。 那个在里面读了三年书的教学楼还在,只不过还剩下底下半截与高出废墟的一长段楼梯。 那个用泥土铺就的操场还在,只是就连篮球架都已快要被杂草淹没。 甚至那个停自行车的雨棚都还在,只是从悬于半空变成了落在地上,由几辆没有被人骑走的自行车继续支撑着它——让它还能算是个为自行车遮风挡雨的雨棚。 学校当然是已经不在了。 这里是学校的废墟。 …… (三) “啊,你们快来看!”在门口停下自行车的叶晨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这个牌子,竟然没有被人拿走啊!” “什么东西?” “银江高中的门牌!” “切,我还以为你说是银江高中的牌匾呢。” 写着学校名字的大牌匾想必已经被人带走——无论如何,这种东西都应该不会和废墟埋在一块儿。 叶晨所说的,是银江高中的门牌。 原本它是挂在铁门旁边那面墙壁上的。 现在那面墙壁虽然还没倒,但它却也快要挂不住了——歪歪斜斜的,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门牌上有三行字。 第一行是:「石祥路」。 第二行是:「7号」。 第三行是:「银江高中」。 一个有些生锈了的铁牌子。 ——亦或者是掺杂了部分的铜。 叶晨踮起脚尖,用力一抓,就将只是勉强挂在墙壁上的门牌给摘了下来。 但因为用力太大,让这块门牌变得有些弯曲了。 “有银江高中的名字啊。”晚晴咂了咂嘴,“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过。”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块门牌。” “带回家清洗干净,然后收藏吧?”赵今予认真地说道,“这是一份值得留下的回忆呢。” “嗯,留着吧——不过里面好像一塌糊涂啊,我们要进去吗?”叶晨歪头看了一眼晚晴。 “走吧,进去看看,小心点,别踩到钉子。” …… (四) 这里是银江高中的废墟。 除了钢筋混凝土之外,还能看到教室里曾经残留的物件。 有桌椅的碎块、柜子的抽屉、黑板的断片…… 还能从里面翻到几张破破烂烂的试卷,如果它被什么覆盖住的话,抽出来甚至还能看到上面的字迹。 “啊,这个是……”叶晨拿起一张碎掉了的试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噗哈哈,这不是杨增的试卷吗!!数学,他就考了二十分啊……” “是那年高三模拟考的分数吧。” “应该是。” “这个我要给他留着,万一遇上他了,就鄙视他一顿。”叶晨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回自行车前,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用来装豆浆的塑料袋,把它放了进去。 小白也从赵今予的车篮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站在废墟边缘,似乎并不想往里面走的样子。 显然它很清楚,自己那没有保护的肉垫,很容易被废墟中尖锐的物体给刺伤。 于是它干脆就在自行车边上坐了下来,当起了自行车的看管员。 叶晨拿着袋子,重新回到了废墟上,寻找着可以被收藏起来的东西。 往日里觉得再平常不过的垃圾,在此时,却都变成了承载回忆的珍品。 明明去年暑假,已经来过一次,带走了当时觉得值得带走的东西。 兴许,是时间与这荒败的废墟,再一次赋予了它们新的意义吧。 …… (五) “第一次知道,操场上竟然能长那么高的杂草——!”赵今予站在操场前,比划着那比自己都高的杂草,惊叹着说道。 “是啊,所以暑假的时候,果然是有人会维护吗?不然两个月的时间,应该也能长些杂草吧?” “或许也不用,毕竟在那之前经常会有人走动,有什么草籽也被踩死了。”晚晴回答道,“只不过,这个操场已经有太久没有人走过了,所以就重新有了杂草可以生长的环境。” “简直就像是杂草的森林一样。” “我们可以走进去吗?”赵今予歪头看向晚晴。 “走走看?不过得小心有蛇。” “好呢,真是好新奇的体验……”赵今予轻轻笑了起来。 就在三人往里走了没几步路的时候,不远处的杂草丛忽然传来了一阵‘簌簌’的声响,看那样子,不像是被风吹动的。 三人顿时都警惕了起来,随时准备往退出去。 很快,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一只玳瑁色的小猫用小小的脑袋推开杂草,好奇地抬头望着她们。 “喵~”它似乎并不算害怕,甚至有些好奇地前倾了一点身子,像是要嗅一嗅三人身上的味道。 “好像呀……”赵今予忍不住说道。 “确实很像那只小猫。”晚晴点了点头。 “不过……那只小猫早就变成大猫了吧?”叶晨在杂草中蹲下身子,朝它轻轻搓了搓手,“嘬嘬嘬——” 小猫凑上前来,轻轻嗅了嗅叶晨手指的味道,然后更大胆的凑上前来,在她的脚边转了几圈。 甚至当叶晨伸出双手将它抱起来的时候,它都没有反抗。 “喵~” “这会是那只猫的后代吗?” “说不定哦。” “还真有可能——难道已经把我们刻在DNA里了?” “那种东西哪有可能刻在DNA里啊……” …… 9.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迎面吹来的夏风,不知为何,却是让人感觉到几分凉意。 比人还高的杂草,轻轻挠着晚晴的脸颊。 她望向远处那个操场边缘的台阶——它依然还在,只是已被杂草掩埋。 记忆一时间,有些模糊。 耳旁仿佛还传来男生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欢声笑语,能听到那个旧篮球在这并不算平坦的泥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能听到女生们聊着八卦的声音,还能听到食堂大叔们的闲谈。 叶晨轻轻摸着玳瑁色的小猫,后者甚至将小小的脑袋靠在了她的手臂上,舒服得几乎快要睡着了。 赵今予在一旁用手指轻轻戳着它的脸颊,朝它‘呼呼’地吹着气,吹得那短短的胡须轻轻晃动。 “草,真他妈全是草啊!” “一塌糊涂啊。” “我们的操场啊!” “没法继续打篮球了。” “是啊!” 这吵闹的声音听起来遥远,但又感觉很近,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人多高的杂草用力晃动,一壮一瘦的两个身影逐渐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玳瑁色的小猫慌忙从叶晨怀里窜了出去,瞬间消失在了草丛里,然而她却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来人。 初中时代就认识,一起读过同一所高中的兄弟和死党…… 虽然有些过往的回忆已经开始模糊,但那种兄弟之间的感情却还尚未消散。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差点忘记自己女孩子的身份,下意识的就想张开双臂,和自己的兄弟们好好拥抱一下。 但她终于止住了脚步,高高举起的右手却是轻轻放下:“江兴,杨增。” “我草!” “抽烟抽多了也能出现幻觉?”还是那样黑黑瘦瘦的杨增用力揉了揉眼睛,他脸上的黑眼圈似乎比记忆中更重了几分,“我的妈,真的假的?” “你们两个……?”晚晴歪头看向了他俩,“今年要参加第二次高考了吧?没在复习,竟然有闲工夫出来玩?” “高考前的放假好吧,出来散散心懂不懂。”杨增还是老样子,开着同样随性的玩笑。 江兴的脸好像胖了点,青春痘不仅没有消退,反倒还增加了不少:“高三的生活是一个月比一个月忙,好不容易放假休息,当然得来学校旧址看看,调整调整心情啊。” “那你们的运气不错,起码学校还在。”晚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是啊,虽然杂草长得比我人还高了。”许久不见,江兴面对她俩似乎有些腼腆,“哈哈……” 杨增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小子,怎么回事,不会说话了?” “我怎么了啊我,我不就正常说话吗?” “得了吧你!” “你们好。”一直没说话的赵今予从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朝二人点了点头。 “啊,你好你好。”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他们和赵今予并不熟,所以这会儿也蹦不出别的话来。 “就你们两个?” “谁说就他们两个啊,哈哈——”后面的草丛里,又钻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董兴海,而另一个竟然是郑凯。 “咦,郑凯你小子不是考上大学了吗?” “但是我放暑假了啊,哈哈——”他得意的大笑道,曾经有些精瘦的小子,这会儿戴了副眼镜,皮肤白了不少,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完全不像是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和人打架的家伙。 膀大腰圆的董兴海看起来更像个相扑选手了,说起话来也粗声粗气的:“噢——好巧啊——” “董兴海也是复读的?” “我是啊,我想读本科。”他憨厚地笑了笑。 “我是作为前辈来给这帮小兔崽子加油打气的。” “草,就比我们大一届,年龄还是差不多的,别那么老气横秋行不!”江兴看不过去了,“你小子等着,看我上大学直接跳级!” “行行行,你小子有能耐就来大学跳级,我倒要看看你他妈怎么跳!” “叶晨。”和叶晨还算比较熟的董兴海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晚晴,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尴尬的笑着,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细缝,“啊,老班长也来了。” “老班长?”这个称呼对于晚晴而言似乎有些过于遥远,以至于她愣了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董兴海这小子,刚才来的时候还说……” “别说别说别说别说……” “啥玩意儿?”晚晴反倒好奇了起来。 郑凯推了推眼镜,斜睨了旁边的董兴海一眼:“他说,以前在银江高中的时候,见过最漂亮的女生就是老班长,那个时候还挺喜欢她的,而且身高正合适,能一把抱在怀里啥的。” “啧啧啧啧,现在这愿望实现了,重新见到的感觉如何?”杨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怎么样,现在还漂亮不?”晚晴戏谑着问道,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感觉。 “啊……呃……更漂亮了。” “那是当然的!” “你别逗他了……”叶晨有点看不下去,装作随意的转移了话题,“真是好巧,我们竟然碰到一起了。” “是啊,好巧。” 叶晨的话题转移技术实在不行,反倒让所有人都变得有些尴尬。 大家互相看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忽然笑了出声,让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噗,噗呲……” “噗哈哈哈哈——” “我靠你们笑哈哈哈……笑什么啊?” “我他妈怎么……哈哈哈就是好笑……!” 天空中的云彩都被这笑声震散了些许,让那更多金色的阳光照了下来。 …… (二) 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就这样坐在田边,吃着直接用手拍裂开的西瓜,香甜清爽的气息正在空气里弥漫。 这里曾是学生们的田野足球场。 叶晨还记得自己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踢过球。 也记得最后一次,她拒绝了大家。 田地当然不会永远空着。 现如今,这块田野变成了一片瓜田。 西瓜就是地里老伯送来的。 ——是本就已经裂开部分,没法运输的西瓜。 但它似乎比水果店里卖的那些西瓜都要好吃。 老伯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背心,肩膀上挂着一块湿漉漉的旧白毛巾,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乐呵呵的笑道:“好秋伐?” “好吃!”叶晨竖起了大拇指。 “特别甜啊。” “感觉比买的还好吃。” “是啊是啊!” 其实大家都是第一次和这位老伯见面,但相处起来却其乐融融,他就像是所有人的爷爷一样慈祥。 他这会儿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块儿,疲劳似乎都消散了许多,然后就端着自己那个装了午餐的铝饭盒在远处的树荫里坐下,慢悠悠地享受起了自己那简单的午餐——只是一些黑漆漆的梅干菜和冷饭。 “所以说,你们现在还是光秋堂教英语咯?”叶晨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道。 “是啊。” “还有其他银江高中的老师吗?”赵今予小口小口地咬着西瓜,微微将鬓角的发丝撩到一旁,轻笑着问道。 “有是有,不过不教我们班。”杨增回答道,“所有老师都散在其他各个学校里了,还有一些,听说去更穷苦的地方支教了。” “他们总还是想去需要他们的地方啊。”叶晨感慨道。 “哦,对了!之前那个死板老头,就那个教导主任,记得不?”江兴忽然兴奋地喊道,“那老头儿你们知道他现在干什么不?” “干什么?” 这下,不仅三个女孩子,就连郑凯也好奇地望向了他。 “嘿,他开了一家酒吧!” “噗!”晚晴直接把嘴里的西瓜子像炮弹一样喷了出去,“什么他妈玩意儿?” “酒吧,他开了一家酒吧!!就是那种,未成年不能进的酒吧!” “我草。”郑凯目瞪口呆。 “第一次知道的时候,我也很震惊。”董兴海点了点头。 “当时我和江兴这小子一块儿看到的,真的是他开的酒吧,门口还有人喊他——”杨增清了清嗓子,模仿了起来,“‘老板,这些啤酒放哪啊’——那个伙计就是这么喊的。” “真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啊。” “是啊,那你们知道我们那年轻漂亮的女校长干什么去了吗?” “草!”晚晴瞪大了眼睛,“她不会去当陪酒女郎了吧?” “没有没有——”董兴海赶忙帮杨增摆起了双手。 “还好还好……”叶晨跟着松了口气。 “我们的校长开了家服装店,生意好像还挺不错的样子。” “竟然是这样吗?” “对啊。” “那你们有见到过——戴学才老师吗?”赵今予好奇的发问道。 “对啊,戴老师呢?”虽然只在一班待了一个学期,但对于叶晨而言,他就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那个班主任。 “数学老师?”杨增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啊……应该是没见过了,哦,对,我们之前还找过他留下的‘宝藏’来着,后来我们又找了几次,但实在是没有找到。” “或许人生总是如此,处处充满遗憾的。”叶晨叹了口气。 “虽然有点可惜,不过大多数人都还在好好的生活,就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呢。”赵今予抿嘴笑道。 “是啊。” “对了,今年我们报考的志愿可是春城师范。”江兴忽然对叶晨说道,“等着哈,看我们考过去给你们看看!” “哈哈,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 晚晴歪头揶揄道:“是吗,进步了那么多?” “不要小瞧男人的爆发力啊!” …… 10.旧的往日与过去的曾经 (一) “等高考完之后,我们再聚一次啊!还要叫上以前的老同学一起!” “行啊,到时候怎么联系?” “打我家电话,给,这是名片。” “垃圾回收站……做得还挺精致哈?” “嘿嘿,我爸找人订做的。” “那打这个电话就行?” “对,男生这边我会喊的,女生那边……你能喊吗?” “我这边最多也就喊上3班的毛叶媛吧。” “也没事,那我来联系好了。” “不错啊江兴,交际花?” “哈哈——” …… (二) 现在不再像刚才那般热闹,因为又只剩下了晚晴她们三人。 自行车的车轮沙沙转动着,缓缓前行。 这里是父亲曾经住过的工厂宿舍。 工厂虽然已经不在,但宿舍却依旧在。 而且原本半开放式的工人宿舍,现在已经砌起了围墙,像是变成了独立的小区。 几栋宿舍楼也像是小区一样,被挂上了单元牌。 “有点不太熟了啊……”虽然那几栋楼依旧还是老样子,却让叶晨感觉和记忆中的有了许多差别。 住在这里的也不再都是工人,还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 原本的工人活动室,现在被改造成了社区医院与老年活动室。 从里面能听到用力搓麻将的声音。 叶晨站在门口,歪着身子朝里面瞧了几眼,就看见里面摆了好多张桌子,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这些应该就是退休工人了,他们看起来还不算太老,大多数人的头发甚至都仍是黑的,至于打起麻将的模样,就更是显得精力充沛了。 这些退休工人是幸运的,没有被迫经历下岗潮,去挣扎着为了生活而奔波,领着那一年又一年水涨船高的养老金,可以早早的就开始享受生活了。 晚晴伸了个懒腰,抬起小手擦了擦那略有些冒汗的脸颊:“小卖部也开始卖酒了吗……” “啊,那竟然是小卖部?感觉和记忆里都不一样了。” “是啊。”她大步流星地走进店里,里面的格局其实没太多变化,只是墙壁好像重新粉刷过了一次,窗户也换了新,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人,正有些不太熟练地织着毛衣。 冰柜里的棒冰和雪糕种类增加了不少,甚至还有速冻的水饺贩售。 晚晴低着头,在里面找到了本地的银康奶油雪糕,直接拿出了三根来。 “都吃吧?” “啊……小雪糕,还是老样子啊。”叶晨有些怀念,“在春城就没有见过了诶,果然是本地才有的牌子吗?” “是啊,今予呢,没问题吧?” “可以哦。” “老板,三个雪糕。”晚晴晃了晃手里的奶油雪糕,直接把钱放在了柜台上。 后者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硬币,确定数额没问题后,就用手轻轻将它扫进柜台里,然后便又继续织起了毛衣。 三人舔着雪糕,推着自行车,在这曾经的工人宿舍区中闲逛。 最后几年造的,都是有五层高的房子,而早几年那些,最矮的甚至只有一层。 它们坐落于宿舍区的最边缘,被一大片茂盛的杂草所遮掩,就像是被遗忘的地带。 到了这里,蝉鸣声似乎都变得吵闹起来。 这里虽然也是宿舍区,但却和大自然结合得更好。 其实也就是说——这里实在是太杂乱了,根本不像是有人打理的样子。 晚晴一脚踹开地上的易拉罐,踩着脏兮兮的塑料袋,走进了小巷里。 旁边是一幢两层的建筑物,青藤爬满了整面墙壁,甚至还开了几朵淡黄色的小花。 “咦,有壁虎!” “哪里?”晚晴飞快凑了过来。 “那!” 她和赵今予都顺着叶晨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只小小的壁虎在青藤的叶片中飞快爬行,然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后躲起来了一样。 当然,也可能是被刚才易拉罐的声音给吓到了。 在小巷的阴影里,几只野猫懒洋洋地抬起头望向她们,似乎并不打算挪窝。 这里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尽头是几座低矮的平房并不齐整的连在一块儿。 有一间应该是原本的开水房,但现在早已被废弃,里面堆满了灰尘与杂物,一窝小狗在这里安了家。 ——看旁边那个还残留着些许剩饭的大搪瓷碗就知道,应该是有人喂养的。 叶晨和晚晴对眼前的这一切都格外怀念。 毕竟小时候就在这里长大。 赵今予则像是来到一个新世界似的,好奇地东张西望。 “再过很多年,这里的一切就都要消失了,整一片都会被拆掉……” “拆掉之后建了什么?”叶晨压低了声音。 “我哪知道。”晚晴翻了个白眼,“反正那时候还没建好呢。” “啊……” “多看看吧,说不定哪天就没得看了。” “咔嚓。”旁边的赵今予正好拍下一张照片,见晚晴和叶晨忽然齐刷刷地看向她,便有些疑惑地微微歪着脑袋,“嗯……?怎么了?” “没什么,今予拍的照片记得分我们一份啊。” “当然的呀。”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记起的是自己的曾经,而不仅仅是这些熟悉的建筑。 “小时候还真是,无忧无虑啊……” “但人没办法永远当个小孩子。” “过去的一切,永远也回不去了呢。”赵今予有些失落,但却还是努力笑道,“以后的以后,我们还能依然像这样要好吗?” “诶?” “咦,不像是今予会说的话啊。” “诚实的说——未来的事儿,谁说得清呢?”晚晴没有去说一些让人安心的话,反倒十分直接的说道,“但是,如果你那样希望着的话,应该就可以依然那样要好吧。” “对……是啊,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关系就永远不会冷掉。” “是这样吗?”赵今予难得的有些茫然和惆怅。 …… (三) 这里是蝉鸣声最聒噪的地方。 也是曾经公寓附近小巷的最尽头。 旁边是还算整齐但却没有用围墙圈住的居民楼。 眼前那间糖水小铺紧锁着房门,门锁上落了许多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啊……关门了。”叶晨遗憾地说道。 “我还记得那个胖胖的圆脸奶奶呢。”赵今予轻轻摸着门上的灰尘,“我还记得糖年糕呢。” “是啊……还有其他各种,全都是甜味的。” “果然是这样。”晚晴倒是不怎么意外,“看来我们在这里吃各种甜味小吃的愿望落空了。” “早有预料?”叶晨歪着头看向她。 “大多数事情其实都不会改变吧。” “嗯……” 最终,她们没能吃成糖水小吃,只能走进了旁边一家同样很有年头的面馆里。 三人盯着那只写着没几种面条名的菜单看了半天,然后十分统一的要了一份片儿川。 遗憾的是,夏天并没有什么适合做片儿川的鲜笋,所以在面汤里漂浮着的是笋干。 笋干、咸菜、肉片——以及有些泛黄的圆碱面。 这就是片儿川的全部内容。 虽然简单,但却很鲜美,对于骑了快有一整天车,只吃了一餐早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吃的三人而言,哪怕是一点汤中的残渣,都带着满足的幸福。 “我们等下,要不要去公寓看看?” “公寓楼上?” “是啊。” “看什么呢,门都是锁着的,难道你还要敲门看看现在是谁在租吗?”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否则的话,也不过是在走廊里走两步而已。” “啊……看看也好嘛,今予觉得呢?” “嗯,看看吧!” …… (四) 银起路139号。 银空公寓。 街道与公寓都没什么变化。 虽然还没有到傍晚,但街边不影响汽车通行的空地上,已经有了几个小摊。 看着这些小摊,甚至已经能想象出晚上摆满夜摊的热闹喧嚣了。 熟悉的大厅,熟悉的电梯。 但摁下电梯楼层的手却有些生疏。 晚晴甚至还犹豫了一下——她差点没想起来,之前大家是住在公寓的顶楼。 看着电梯的楼层缓缓向上,赵今予忽然笑了出来:“噗呲,怎么回事呀,忽然有一种要回家了的感觉呢?” “啊……今予这么一说的话,还真是……” “叮咚。” 没等晚晴接话,电梯就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这里已是顶楼。 三人在此时都有些沉默,但却也都心照不宣的朝着八一四号房间径直走去。 走廊还是原本的走廊,只是门上贴着的对联变了模样——事实上这些对联应该还是今年春节时贴的那些了。 “咦,这户人家没换对联呢!”叶晨忽然有些兴奋的叫了起来。 “哈?哦——这家啊,还真是没换。” “看来这家人还是没变呢。”赵今予也笑道。 明明大家根本都不知道这扇门后面住着什么样的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次,但却在这一瞬间,莫名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再往前就是八一四房间了,和以前没太大区别,房门紧闭着,也没有贴什么对联或者挂别的东西。 这里很熟悉,熟悉到晚晴有一种拿出钥匙就能推开房门的错觉。 在对面,是赵今予的房间——那里同样和过去一般无二。 就在三人有些走神的时候,旁边那间八一四房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看起来才上初中的小姑娘从里面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她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站在自家门口的三人,从房间里传来应该是她母亲的声音—— “打酱油的时候顺便买包盐回来!” “知道啦妈妈!” 她放下了对三人的疑惑,用力推上房门,脚步轻快地走向了电梯。 三人看着她的身影进入电梯里,扭头互相看着,忽然一同笑了起来。 …… 11.镇 (一) 清晨的风温柔地拂过晚晴脸庞,然而时间不过是早上六点。 对于正在放暑假的大学生而言,这根本不是一个应该起床的时间。 所以她只是翻了个身,用手挡住那调皮的风,似乎没有起来的意思。 叶晨打了个哈欠,在床的上铺坐了起来——学校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和晚晴一起睡,回到家后却反倒分开了,这让她很不适应,也很不习惯。 以至于昨天晚上根本没有睡好。 前天的时候有赵今予和毛叶媛在,大家一块儿挤着,倒是没什么特别冷清的感觉…… 她赤着脚,踩着梯子滑了下来,在落地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今天父亲并不在家,准确的说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来——长途运货就是如此,总是不在家中的。 趴在门口的小白看到下了床的叶晨,十分象征性的摇了摇尾巴,可它不仅没有起来的意思,反倒还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哈——呼——”晚晴躺在那棺材一般的床铺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咕哝着什么。 叶晨凑近了一听,发现都是一些零碎的词语,不仅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还感觉她念得咬牙切齿的:“呼……下包啊……你妈……会不会玩……杀得比你多……点他啊……大残……” 看来完全沉浸在过往的梦里,而且根据平时的交流,叶晨还能猜出那是个什么游戏。 毕竟晚晴最喜欢玩的游戏就那些,平日里的闲聊总会说到,虽然都是些只言片语,但说得多了,也就能积攒出足够多的信息了。 叶晨有些羡慕地撇了撇嘴:“真希望已经到未来了啊,这样就可以玩那些听起来就很好玩的游戏了……” ——晚晴讨厌的未来,却恰恰是叶晨所向往的。 …… (二) 早餐是叶晨做的。 但看晚晴此时这咧牙呲嘴的模样就知道,味道想必不是太好。 这是一碗炒面。 只是,黑漆漆的,说得好听点,像是巧克力做的面条,说得难听……那就还是别说了。 “咳嗯……”叶晨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一不小心把酱油倒多了……” “你这是把整瓶酱油倒进去了吧?真是服了你小子了。” “可是,做都做了……” “倒了倒了,根本没法吃。” “切。” “你做得难吃才是最大的浪费粮食好不。”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叶晨用力咳嗽了两声,“那加点水把酱油洗掉怎么样?” “你把炒面当成什么玩意儿了啊!” “那真要倒掉?” “废话,你做的东西狗都不吃啊!” 正襟危坐等着开饭的小白在此时十分配合的‘面露难色’。 “……你还是别给它吃了吧,我怕把它咸死。”叶晨一脸尴尬。 “你就不怕把我咸死啊!” “咳咳咳!” “倒掉,然后——” “你来做?” “懒得做,出去吃吧!有钱就是那么任性。” “浪费钱啊你。” “做早餐太麻烦了,今天还要去别的地方呢。” “小白怎么办?” “不是有个初中小孩会来溜吗,不用我们操心吧?” “唔……他还没来呢。” “等下会来的,今天不是还早着很呢嘛。” “所以,要去哪里?” “铁路旁边的村庄。” “啊……那里吗?” “嗯,偶尔回去看看。” “是要寻找什么新线索吗?” “不是,纯粹是闲着无聊到处逛逛。” 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但似乎却又觉得这个回答很符合晚晴的风格。 …… (三) 昨天晚上的时候,赵今予也回自己在H市的家了,所以现在又只剩下了晚晴和叶晨二人。 这样的独处虽然有些冷清、不够热闹,但却也让人感觉互相之间格外的亲密。 即使是喜欢热闹的叶晨,也偶尔会有想要这样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 这次倒不是她载着晚晴了,因为有两辆自行车,二人一人一辆,骑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熟悉的城市道路有了新的变化。 有些变化很小:可能是这里多了一棵树,那边多了一个花坛。 而有的变化却很大:可能原本的一条小路变成了大路;原本的小河已被填平,徒留一座还没拆除的拱桥;亦或者是熟悉的楼房都变成了废墟,等待着新的重建。 再往前,进入郊区,这里的道路就让人感觉有些陌生了——倒不如说原本就不怎么熟悉。 毕竟也就上次去过一次而已。 但或许是有过一次经验,所以这次感觉快了不少,还没到中午,便看到了那座尘土飞扬的小镇。 地上依旧没有铺设水泥路,全是深黄色的泥土路,太阳将它们晒得有些干裂,自行车开过,几粒碎石子在车轮的碾压下高高弹起,打在了挡雨板上,发出些许清脆的声响。 小镇倒是没什么变化,和一年前差不多,那间之前喝过茶的路边茶摊也依然在,那不断流逝的时间,仿佛在这里停了下来。 叶晨和晚晴缓缓靠边,将道路让给了那头轻轻摆着尾巴的老黄牛,它拉了一辆小车,上面坐着个叼着狗尾巴草的老农,他看起来刚赶集回来,脸上的神情格外放松。 “饿了没?”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歪头问道。 “早上不是才吃过吗?” “白痴,这都快正午了啊。” “我倒是还好——不过现在不吃的话,到那边可能就没东西吃了吧?” “也可以买点泡面过去。” “哦,对了,你钥匙带了吗?” “放在二楼屋子门口的电箱里。” “那还好……起码不会忘记带。” “所以,还是吃点吧?”晚晴麻利地锁上车,朝前面的几家店看了几眼。 这里都是一些几乎没有装修的小店,卖的东西也很朴素单一。 没有城里的那种囊括许多事物的小吃店或者饭店。 比如馄饨店就只卖馄饨、烧饼店就只卖烧饼——唯一一个看起来有卖好几种面条的面店,实际上也只卖青菜肉丝面。 “放在霓虹高低得评个仙人……”晚晴带着几分揶揄的语气说道,然后‘啪’地用力一拍叶晨后背,让后者都向前踉跄了一步,“吃啥!” “下手没轻没重的啊你……”叶晨撇了撇嘴,“嗯……好热,一点胃口都没有,你选吧。” 南方的六月底,已经接近盛夏。 路边的树上连鸟儿的叫声都少了许多,反倒是蝉鸣声更吵闹了几分。 “现在不吃,待会儿可别叫饿啊。” “买点泡面嘛……” “嗯,泡面待会儿买了以防万一,现在吃的话……”晚晴往前走了几步,用大拇指戳了戳不远处的小店,“就这家米粉店怎么样?” “米粉吗?” “嗯,配菜和米粉层次分明,吃起来简单清爽,不好么?” “那就试试吧……” 经营米粉店的,是一位脸盘看起来有些水肿的中年妇女,而店内的米粉也没有任何种类的选择,只要是吃米粉,便就只有那一种。 在听着她用十分不标准的乡村普通话闲聊了一些家常之后,米粉总算是送了上来。 晚晴和叶晨这会儿都没什么胃口,所以就只点了一份。 但量看起来却也依旧不少。 一共有两个大碗,一碗是从清汤里捞出来的米粉干,另一碗则是特意现煮的丝瓜蛋花汤。 俩人都有一个小碗,用于盛汤和米粉干。 吃起来其实也很方便,就是按照需求往碗里舀汤,可以多也可以少,然后再将滤过水的米粉放进汤里吃。 有些人喜欢汤多,有些人喜欢汤少,还有些人喜欢把汤和料分开了吃。 总之,在怎么吃的这一方面,一切选择权都在食客自己。 叶晨多舀了一些汤,只放了很少的一点米粉,先是抿了一小口,然后就十分自然地全部喝了下来。 “唔……明明没什么胃口,却一下子都吃下去了……” “这就是汤汤水水的好处啊。”晚晴的胃口比她好多,所以多夹了些米粉干,这会儿正大口的嚼着。 “放点醋会不会更开胃一点?” “你可以试试,但别放太多——要是像早上那样,可就没法吃了。” “咳!!早上那个只是意外啊!” “你的炒面不仅是酱油放多了,而且还炒糊了,鸡蛋更是不见踪影,青菜都变成了黑色破塑料袋——平时我做饭你是一点都没学啊。” “……这不是反正有你做嘛。” “啧。” 还好二人只点了一份米粉,否则恐怕就吃不完了。 不仅是食欲没那么好,更是因为小店给的量太过实在,这样一份只要三毛钱,让人有一种老板根本不打算赚钱的感觉。 虽然清晨就已经出发,但从小店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 二人又去旁边的小杂货店买了泡面和两根只要一毛钱的薄荷冰棍。 “这就出发了吗?不应该把冰棍吃完再走吗?” “待在原地你不热啊?”晚晴单手扶着握把,另一只手将冰棍凑到嘴边,十分享受的轻轻舔了舔,“一边骑一边吃啊,别告诉我你小子已经不会单手骑车了哈。” “别说单手骑车,就算不用手都没问题好吧!” “哈哈哈——你有本事试试,掉到田里去可别找我。” “……不熟悉的路还是不用这招了。”叶晨干咳了两声,“嗯……我们就是朝这边一路往里面去,没错吧?” “对。” 丝丝凉凉的薄荷味冰棍,在这炎炎夏日,正在飞快融化着,让晚晴和叶晨在骑车的时候,总要歪头飞快地舔两口,免得那些黏黏的汁水流淌到手上来——虽然这其实依旧没法避免。 …… 12.电话 沿着已经废弃的铁路一直往前,自行车变得愈发颠簸。 无人打理的荒野让人感觉已经远离了现代文明。 曾经见过的废弃火车厢,让晚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上次我们还在这里头躲过雨呢。”她说。 “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类似的车厢里躲过雨,那是个火车头。” “是啊……不过今天的天空,好像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叶晨抬起头,只看到那轮挂在天边的艳阳,就连普通的云彩都没几朵,就更别说阴云了。 铁路上的荒草比之前更茂盛了一些,斑驳的锈迹仿佛在告诉着旁人,它承受许多次的雨水冲刷。 越是往里,山就越是多,吹来的风也愈发凉爽。 同样的,虫鸣声,也就愈发聒噪。 在这没什么人踏足的地方,自然与人类文明的残骸相处得十分融洽。 “啊,累死了——”晚晴忽然停下了车,整个人都趴在了车把上,小口地喘着气,胸口也跟着上下起伏。 “还没到呢。”叶晨耷拉着眼皮子看向她,用手背轻轻贴着她那满是汗珠的脸颊,“是谁自己要出来的啊。” “但是这路骑着是真他妈费劲啊!”她咕哝着翻了个白眼,微微嘟起的小嘴很可爱——和说出来的话完全不相符。 “可是停下来的话,会有很多虫子飞过来啊,你看,蚊子!” “不止有蚊子,还有洋辣子呢。”晚晴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像是打棒球似的,将挂在路边树荫下的刺毛虫一棒子打飞了出去。 “啊,你把毛毛虫打飞了。” “……噗哈哈!”叶晨的玩笑话把晚晴给逗乐了,她歪过头,意外认真的解释道,“不会啊,这又不是毛毛虫,这叫刺毛虫,我们平时说的毛毛虫,是绿色毛茸茸的那种,比这玩意儿可爱多了。” “或许我们今天应该带毛毛虫一起来玩的。” “她不是有事吗,过几天才能出来玩。”晚晴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又弯着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坐得我他妈屁股疼,这自行车坐垫的弹簧是不是老化了啊,感觉坐起来好硬。” “是你屁股太大,坐垫上放不下吧……” “那你的屁股岂不是比我大多了?” “我的才没你大呢……大屁股晚晴。” “我懂了,你小子嫉妒我。” “鬼才会嫉妒这种事啊!” …… 一直到晚晴和叶晨都能看见不远处的月台了,今天也依旧没有下雨。 虽然废弃铁路的深处已经比外面凉快了许多,但骑着车的二人依旧是汗流浃背。 “果然这种时候就会特别期待一场大暴雨啊!”晚晴单脚踩在月台上,歪斜着自行车停了下来,“这种时候淋雨肯定很爽。” “例假来的时候痛死你……”叶晨撇了撇嘴,“要休息下吗?还是继续出发?感觉好像也没多少路了吧?” “什么休息,我这是停下来欣赏一下美景,你小子懂个屁。” “对对对,欣赏美景,完全不累,是吧?” “你不会真以为只是这种程度我就会累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白痴——”叶晨懒得和她继续玩阴阳怪气了,干脆利索地甩了个鄙视的眼神过去。 水泥浇筑的月台早已被荒废,上次来的时候,杂草还只是在边缘生长着,这次过来,晚晴却发现已经有几根杂草从水泥平台的中间长了出来。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座月台就会被杂草给覆盖。 “连水泥上都长了杂草啊……”叶晨惊叹着说道,“而且长得还这么旺盛。” “是啊,感觉再过不久,这里就连月台都看不见了。”晚晴咕哝着,弯腰就想顺手将那株杂草连根拔起。 一旁的叶晨却挡住了她的手:“哎呀,留着呗?” “哈?” “能从水泥里长出来,还挺不容易的……就让它继续长吧,反正这里也没有人用。” “嚯,看不出来,你还挺圣母的啊?” “不是圣母……”叶晨知道晚晴在揶揄自己,“只是不太想毁掉一个挣扎着努力活下来的生命吧……” “随你。”晚晴摊了摊手,没有坚持自己刚才要做的事。 月台其实并不大,没几步路便走到了尽头。 老旧的电话亭歪歪斜斜,似乎那根柱子已经不足以支撑住较为沉重的上半部分了。 晚晴指着有些生锈的电话开起了玩笑:“晨儿,你说要是我这会儿打个一二零过去,对面会接吗?” “……这电话应该已经坏了吧?比上次破多了。” “也说不准,万一电话线还没有被剪断呢?” “……万一被剪断了还能接通,那才叫诡异呢。” “哈哈哈,那就让我们试试!”晚晴拿起公共电话,飞快的摁下了几个数字。 “喂喂,你真打给一二零啊?” “你当我白痴吗,当然是打给寻呼台啊,要是接通了的话就给老爹发个消息去。” “……”叶晨微微松了口气,主要是晚晴平时实在太不靠谱,才会让人觉得她完全干得出这种事儿来。 “嗯……”晚晴侧着头听了好一会儿,有些遗憾地挂断了电话,“一点声音都没有,根本没有拨通,好像真的已经彻底废弃了。” “我来试试?” “行啊。” 叶晨摁下的数字是赵今予的手机号码,但在拨打的时候,听筒里根本没有按键声,输完数字之后,也没有传来‘嘟嘟’的声响。 “果然坏了……”叶晨叹了口气,“上次好像还能用呢。” “哈哈,我就觉得这里好像没有遭到岁月的侵蚀,但现在看来,时间的力量果然无处不在。”晚晴爽朗的发出和自己身材完全不相符的笑声,“旧的一切都会慢慢被遗忘啊。” 躁动的虫鸣声,叶晨显得有些沉默。 好半晌,她才想要说些什么,但就在此时,公用电话的铃声却响了起来。 “叮铃铃……” “……?”晚晴狐疑地看了一眼叶晨,“你刚才确实是没听到任何声音吧?” “确实应该是……打不通的才对。” 铃声继续响着,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正在等待着有人接起。 ——而且十分的执着。 “叮铃铃——” 就在电话铃响了十几声之后,晚晴才缓缓地将它接了起来。 叶晨不安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 “喂……?”晚晴的语气也变得有些小心。 “喂?是……晚晴吗?”那边传来了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叶晨默不作声地凑了过来,听起了电话里的声音。 “喂,听得见吗?” “啊……诶?”叶晨一脸疑惑地看了晚晴一眼,“这不是你的声音吗?” “我的声音?”晚晴愣了愣,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感觉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 “是啊……” “我懂了,老妈!”晚晴立马兴奋地大喊道,那兴奋的语气冲散了刚才弥漫的恐怖气氛,让那照在身上的阳光又变得炙热了起来。 “真的能打通呢,呵呵……” “真是老妈啊,怎么回事?” “我刚才打了一个,你们没有接哦。” “刚才吗?没听见啊……说起来,老妈你现在,是在哪里?” “就在这个站台上,这里是1995年。” “跨越时空的电话……” “呵呵……是那个声音告诉我的,在这里,我可以给不同年份的夏天打去电话,我还有些担心,接起电话的不是你们呢。” “啊……” “老妈!”叶晨激动的大喊道,“好久不见啊!” “你别问上次的事儿,我估计这个时间线的老妈没那时候的记忆呢。” “嗯,那应该是时间线后面的事情……”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笑声:“孩子们,你们在说些什么呢?” “哦哦,没什么——老妈,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我只是很想念你们。” “啊……我们也好想你。” “你们呢?” “今年是大一结束的暑假,一切都很好,老爸的工作也很稳定,家里不缺钱用,生活也很快乐!” “那就好,大一的暑假,也就是说,明年是大二了吗?” “是啊。” “呵呵……我还以为这个电话会打到你们高三毕业的暑假呢,没有在那年暑假恭喜你们考上大学,稍微有些遗憾呀。” “没关系老妈,你后……啊……没事,现在说也可以啊。” “考上了什么样的大学?高中的知识对我来说学得已经很累了,呵呵,你们能学好真是很不容易。” “主要因为生活还有许多要忙碌的事情,所以没太多心思放在学习上吧?”叶晨赶忙说道。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回答起了母亲的话:“老妈,我们考上了本科。” “真的?连本科都能考上?呵呵……我还想着能考上专科大学就好,要是我来呀,肯定就不行咯。” “是春城师范学院!还算是挺不错的大学了!”叶晨兴奋地嚷道,“当时我们的高三可是努力得要命啊,才总算是考上了呢!” “还行吧,不算特别努力。”晚晴淡淡地笑道。 “真的呀,挺好,以后出来当老师,教书育人,真是个不错的大学。” “是吧,老妈!” “真的很不错呢,哦,对了,你们来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吗?我在阁楼的床底下放了一个铁饼干盒,里面放了几块巧克力,也不知道你们来的时候坏了没有,但我想巧克力应该不那么容易坏……” “嗯,好,我们会去找找看的!” “哦,我得重新投币了,待会儿再给你们打过去。” “啊,行……” 然而,她俩在原地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却仍旧没再有电话打过来。 这让叶晨有些着急:“怎么还没打过来呢?” “她不会打到下一个夏天了吧……” …… 13.祝念久 沿着铁路前行,终于看见那座村庄。 就像动画里的西部小镇一样,一条道路直直的通向远方,左右两侧则是并排建造的房屋,一眼就能将整座村庄望到尽头。 这里实在不大,住的人曾经或许还有不少,但如今却是十分冷清。 在那有些熟悉的二层小木屋前,两辆自行车安静地停在楼下,有些年头了的木质楼梯在轻微压力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矮个子的少女神色平静,那双碧绿的眸子如同宝石般在傍晚的斜阳下反射着光芒。 “又一次来到这里了……”身后和她长得很像,但个子却要高很多的女孩儿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还记得上一次在阁楼里,我们一起度过的夜晚吗?” “你搁这吟诗呢。”然而走在前面的矮个子少女——也就是晚晴,却十分煞风景地翻了个白眼,将那有些淡淡忧伤的气氛瞬间冲散得无影无踪,“还‘一起度过的夜晚’,噫——写情书似的,恶心啊。” “……只是有感而发好不好!” 叶晨想象中的嘲笑声却没有传来,只听到一阵明显变得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老旧的楼梯不堪重负的发出更加尖锐的嘎吱声,之前嘈杂吵闹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本就安静的村庄,在此时显得愈发死寂。 当叶晨跟着快步跑上二楼平台的时候,就看见晚晴站在栏杆的边缘,像是中了石化术似的,身子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叶晨一边问着,一边朝晚晴身前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蜷缩在露台角落里的娇小身影,“咦?!哪里来的小女孩……?” “不是小女孩,是小男孩。”晚晴叹了口气,蹲下身轻轻摸了摸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脑袋,就像是在抚摸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他就是祝念久。” “啊?他?”叶晨被吓了一跳,虽然听晚晴说过,他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美少年,但却没想到会如此的漂亮——如果不是仔细看的话,根本就没法发现他身上属于男性的特征。 他甚至连喉结都没有。 即使是仔细的看,也顶多是感觉面部更有少年的英气、头发比较短、肩膀比同样身材的女孩子要稍宽一些…… 然而这些特征也无法百分百肯定的分辨出这是一位少年。 毕竟有很多真正的女孩子,甚至那些被世俗所认可的美女,也都有可能会在某些地方偏向男性一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迷路了?” “就算是迷路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现在是1998年,他压根儿就没有出生好不。” “咦?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薇儿不是说你是这个时代唯一来自未来的人吗——除了她以外。” “我哪知道,这你就得问希露薇儿了,不过我想世界那么大,时间跨度又那么长,她的资料库会有所疏漏倒是一件挺正常的事。”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昏迷呢?” “我看不像是昏迷,倒像是睡着了——”晚晴用纤细的手指戳了戳他那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看他这样子……八成是饿得不行然后睡着了。” “你对他还挺了解啊……” “咋了,吃醋啊你?”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你当我是醋坛子啊天天吃醋,白痴——话说他这样子有点像希露薇儿进入休眠模式一样啊。” “这就是他在社会里艰苦挣扎中学会的东西。” “学会实在肚子饿就睡觉?” “是啊,你知不知道刚到我这里来的那时候,他一天就只吃一个馒头,甚至两天只吃一个馒头,然后大部分时间就睡觉,或者坐着走神。” “这可真是……那难道就不能去工作多赚点钱吗?那个时代连维持生计都那么困难吗?” “当然没那么困难,然而可惜的是,他是未成年,还是没满16的那种未成年,几乎没有什么地方敢要他。” “那既然都这样了,竟然都还有时间和你一起打游戏吗?” “他大多数时候都住在那种大通铺的青年旅馆,全身上下最昂贵的财产便是之前父亲留下来的电脑,平时就靠打零工和网上朋友的施舍来熬过每一天。” “这……总感觉会活成这样,他自己也有很大问题。”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麻烦和难题,别人很难真正的去理解。”晚晴笑了笑,“起码他没有伤天害理,不是吗,而其余的,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我知道,但是……总觉得努力一下就能获得正常生活的。” “一个十二三岁就没有家了的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还以为是你啊,家庭条件那么好。” “切,我们两个的家庭不都是一样的吗!” “我和你可不一样。” 晚晴的这句话让叶晨沉默了起来。 “嗯……因为你和他有相似的经历,所以……多少也能够理解一点?” “差不多吧。”晚晴淡淡地回答道,抿了一会儿嘴又张开,刚想说些什么,眼前蜷缩在露台角落里的少年的睫毛却微微颤抖,然后在喉头‘咕嘟’了一声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啊,醒了……” “祝念久?” “唔?!”他有些慌张地站起身,然后就又捂着头向后倒去。 “怎么……头晕?” “贫血再加上猛地站起来,不头晕才有鬼了。”晚晴撇了撇嘴,伸手扶住了这瘦弱的身体,“你别那么着急,我们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吧?” “……”他有些紧张的笑了笑,“两位姐姐很、很漂亮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慌张地转头望向两旁,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你的记忆里现在是几几年?你现在几岁了?之前你在哪里?还有……” 叶晨一连串的问题,让本就不安的祝念久嘴巴一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好了好了。”晚晴白了一眼叶晨,单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用温和的语气安慰道,“别那么紧张,和我一样,深呼吸,嗯,对,然后歪一歪脖子,嗯,没错,然后——‘喵’一声好不好?” “猫……喵?” …… 这个祝念久,并不是之前在这里留言的那个。 因为他对关于时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而且年龄也才只有十四岁而已——甚至不是周岁。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二人将他从青年旅馆中绑架了出来——至于是怎么绑架出来的,大概就是趁他睡觉的时候,或者干脆下了药之类…… 住在青年旅馆里,他其实早有这样的觉悟了。 虽说男孩子一般会安全一些,但谁让他长着这张漂亮的脸蛋呢。 别看他才十三四岁,但对很多事情却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晚晴将他带到了小木屋一楼的灶台旁,用柴火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给他泡了一桶方便面。 虽然才刚盖上盖子,但香味却已经有些隐约的在空气中开始弥漫了。 祝念久舔了舔嘴唇,一副有些按捺不住的神情。 “给……给我吃的?” “对。” “……你们要我做什么?”他不安的问道,目光根本没从泡面上挪开。 “和我们做。”晚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叶晨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别对小孩子说这种离谱的事情好不!” “这……可以哦,毕竟我是男孩子,在这方面的话应该不算吃亏,其实以前就想过这种事情可能发生,现在这样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两位都是姐姐,而且还那么漂亮……” 叶晨目瞪口呆:“啊……诶?你,你别听她瞎说啊,我们才不是想和你干那种事啊!” “哈哈哈,果然是祝念久。”晚晴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喂,告诉你,我们现在是在1998年,你从未来到了过去,你信吗?” 祝念久看着那不断冒着蒸汽的泡面吞了下口水:“嗯……我……我能吃吗?” “所以说,我刚才的话,你信吗?” “嗯,我信。” “……你只是想吃泡面而已吧。”叶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你也真是够厉害的,竟然能忍受那种天天挨饿的生活。”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每天都只吃很少的东西……不过,我相信你们哦。” “为什么?”叶晨好奇地问道。 “这桶鲜虾鱼板面……上面的生产日期是1998年3月。” 十三四岁的少年,此时的表情无比认真:“而且它的包装看起来并不陈旧,不像是……保存很久的东西,而且如果真有保存这么好的泡面,那肯定很贵,没必要为了这一点细节而……嗯……浪费在我身上。” “好聪明……!”叶晨惊叹道,“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呃……算了还是不说了。” “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整天在想着吃棒棒糖呢。”晚晴歪头看了她一眼。 “喂!” “……”祝念久有些难为情地看向她们,“那个,两位姐姐,我……可以吃面了吗?” “吃吧吃吧。”叶晨叹了口气,“慢点吃啊,别烫着了——一桶泡面吃不饱的话还有,我们这次买了好几桶呢。” 开够了玩笑,晚晴似乎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错乱的时空……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思考,“妈的,管它呢,反正别给我平静的生活带来不必要的混乱就行!要是薇儿在就好了……” …… 14.希露薇儿 (一) 少年‘呼噜呼噜’地大口吃着冒着热气的面,然后又捧起泡面桶往嘴里倒起了汤。 紧接着,他就被烫得‘哈呼哈呼’地喘起了气。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晚晴没好气地说道,“还这么烫呢,急什么?” “唔……因为很难得能吃到这么好吃的……” “很少吃泡面吗?”叶晨问。 “嗯……能有馒头就好,偶尔会有……咸菜。”他‘吸溜’地将几根泡面嗦进嘴里,笑着对叶晨说道,“对于我来说,方便面已经算奢侈品啦,毕竟我住的青年旅馆,一张床一天也只要五块钱而已。” “是住在怎么样的房间里啊?” “一个很长的房间,只有最里面才有窗户,靠近窗户的床位价格会贵一倍,中间的那几张最便宜,一个房间有十多张高低床,也就是二十多个床位。” “那么多人住一起……” “有男也有女,有老也有少,贵重的物品一定要随身携带,否则就有可能被偷走。” “真是……怎么能活得下来的啊,简直就是每天在坐火车一样啊。” “习惯就还好,那里还有网络,虽然信号很差,但对我来说已经很好了。” “嗯,你总是每过一会儿就要卡一下。” “……你们,也来自未来吗?” “只有我。”晚晴指了指自己,说着一些在他听来十分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以后你遇到一个叫‘叶晨’的大叔,就会见到曾经的我了。” “……不是很懂。” “没事儿,反正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 “嗯……好……嗯嗯……”等泡面稍微凉了一些,少年就又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一整碗泡面,连一点点残渣都没剩下,他十分满足地长出一口气,用真诚的目光感激地说道:“谢谢姐姐……可以问一下……你们的名字吗?” “我叫晚晴。” “呃……叶晨。” “咦?” …… (二) 祝念久终于洗去了身上的馊味,穿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当然不是什么男装,而是这间屋里留下来的一套裙装。 看起来应该是初中或者小学穿的,对于晚晴而言都有些偏小了,但对于这会儿才一米四左右的祝念久来说,倒是正好。 即使吃和住的地方都很差,但他的皮肤看起来依旧很好,不需要任何化妆,只要洗干净了,看起来就很光滑细嫩,而且还有些白里透红。 “啧啧。”晚晴咂了咂嘴,“年轻真好啊……” “说得好像你老了一样。” “但是没他年轻啊。” “羡慕了?” “不是羡慕,只是感慨一下。”晚晴左右打量着穿上了女装的少年,“不错,很合适啊,虽然头发比较短——但看起来还是很像真正的女孩子啊。” 祝念久微垂着泛红的脸颊:“嗯……这样,可以吗?” “很不错,快去床上躺着等我们吧!” “好……好的。” “喂喂喂!她说的话你还真信啊!”叶晨拦住了就要往床上躺的祝念久,“他应该睡别的地方吧?再怎么说也是男孩子……” “这么着急睡干嘛,时间不是还早呢,天还没完全黑呢。” 刚才已经被晚晴带跑偏了的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所以,你难道就不想搞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吗?” “懒得明白。”晚晴一副对此毫无兴趣的模样,“说不定明天早上醒来,他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那总有背后的原因吧?”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体质特殊,又或者他就是历史的一部分,管它呢,烦死了。”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拽住了叶晨的胳膊,“走,跟我一起洗鸳鸯浴去~” “啊?哎?噫——?!” …… (三) 许久没来的小木屋,却没有太多的灰尘。 未免让叶晨感觉有些奇怪——就好像经常会有人来打扫卫生一样。 甚至在一些地方还有几许居住有人曾居住过的痕迹。 然而当她把这些事告诉晚晴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管它呢’的答案。 她这会儿搬了一张小椅子出来,悠闲地坐在二楼的露台上,剥开火腿肠慢慢嚼着,欣赏着头顶那璀璨的满天繁星。 祝念久看着叶晨锁骨上留下的两个草莓印,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只是不像晚晴那个椅子一样有靠背,所以坐得不算太舒服。 叶晨摸了摸白皙的胳膊,碎碎念着诸如‘洗个澡都不安分’、‘这么喜欢戏弄人’、‘就知道乱来’之类的话,一屁股坐在了晚晴的大腿上。 “哇,好重!” “明明很轻好不好!” “怎么,刚才玩得不够尽兴?” “……还玩呢你,你差点把我弄坑里去!”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差点就踩进去了啊!” “没关系,美少女都是会有那种运气的,特别是在面对如此污秽之物时。” “别一本正经的装傻啊!”叶晨气鼓鼓地指着自己锁骨,“你还那么用力地在这里留两个印子是什么意思啊,都发紫了!” “这叫草莓印懂不懂啊,咦……”晚晴的表情忽然认真了起来,“这么轻易就紫了,叶晨,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刮个痧?” “哈?” “你说不定快中暑了。” “我好的很!!” 面对从嘴里蹦出各种脱线话的晚晴,叶晨完全不是对手。 “嘎吱……嘎吱。” 木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朝那边望去,然后就借着头顶的月光与星光,看见了一个留着波浪卷披肩发的圆脸少女款款地走了上来。 她看着不知是没看清,还是没反应过来的三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耽误你们享用可爱的美少年了?” “……咦?!”叶晨忽然瞪大了眼睛。 “哈?”晚晴也感觉有些意外,“希露薇儿?” “怎么,很惊讶吗?” “……不对啊,不对。” “怎么不对了?” “你的性格……变回去了?” “什么时候变过了?”希露薇儿双手叉腰,鼓着腮帮问道。 “……虽然说AI的性格改变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按理来说蜂群AI不是那种有预设好许多个人格可以用来随意切换的样子。” “是啊,蜂群AI,应该是不喜欢干涉个体个性的……” “明白了,你们说的是那位希露薇儿呀。” “……嗯?” “我和她交换了各自所在的时空。” “啊?” “关于后来的事我全都已经知道啦。” “……什么意思?” “在那个时空裂界,交换了所在的时空。” “……所以死在那里的……是她?” “没错哦。” “不对,AI只要备份了数据,就应该没有死亡的概念了吧……”叶晨赶忙说道。 “每一个蜂群AI都是独立自由的个体,蜂群AI最多只能上传记忆数据……” “也就是说,类似灵魂的东西,没法上传和复制?” “没错,就连现在的人类也没有研究明白,蜂群AI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程序哦。” 晚晴哑然失笑:“黑箱AI……” “复杂的事情真是好多啊。”叶晨直接靠在了晚晴的身上,“算了,我觉得什么都不想也挺好……” “是吧,我早就让你别想太多了。”晚晴揉了揉叶晨湿漉漉的长发,“听我的准没错!” “……全听你的那就完蛋了。” 希露薇儿没有看正在拌嘴的二人,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祝念久的身上:“果然是他。” “对,薇儿,他来自未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受到时空裂界影响,才从未来抵达过去的,当时空裂界的剩余影响消失,他也就会跟着……消失了。” “消失?” “嗯,到底是完全消失,还是回去,亦或者直接受到时间的影响,‘啵’的一声变成空气或者变成一抔黄土,目前还没有完整的数据支撑啦。” “啊……” “是另一个时空裂界的影响,不是我们之前经历的那个。” “那个时空裂界现在怎么样了?”晚晴抱紧了叶晨,神色不安地问道。 “正在被剿灭中,时空裂界即将被归还到大世界中来。”希露薇儿那琥珀色的双瞳缓缓亮起,“所以……他迟早都是会消失的,劝你们不要和他产生太多感情比较好哦?” “我们走在正确的历史上吗?” “在时空裂界的影响下,暂时无法判断是否走在正确的历史上。” “时空裂界改变的历史,不算改变吗?” “随着时空裂界的消失,那些被改变的东西都会复归原位。”希露薇儿蹲下身,用双眸紧盯着祝念久的小脸,“咦,不对……他是……” 祝念久盯着希露薇儿的眼睛,像是深陷于其中了一样,神情开始变得恍惚,双瞳的焦距也开始涣散。 “嗯,这样就好。” “你刚才做了什么?”晚晴狐疑地问道。 “嗯……什么都没做哦?”希露薇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觉得我会信吗?” “嗯,请放心,这一切都是符合历史发展的。” “每次都是这句啊……” “反正我们也不知道真正该有的历史究竟是什么样,她说是就是了呗。”晚晴耸了耸肩,忽然看向一旁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祝念久,“三对一啊,小子,有没有信心?” “……什么……诶?!” …… ======== 月底啦,打滚求月票啦~~ 15.时间的蜃楼 (一) 穿着浅橙色连衣裙的祝念久,似乎并没有那种穿着女装的羞涩感。 ——就像是早已对这一切习惯了一样。 然而事实上,昨天晚上刚穿上时,他还会有些害羞呢。 只能说他的适应能力实在有些太过可怕。 不过想想也正常,倘若没有如此强大的适应能力,恐怕也没办法一个人生活那么久了。 铁路小村的清晨,属于夏日的阳光却并不炙热,迎面吹来的风甚至有些微凉。 大清早的,知了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站在路边,能听见山边的溪流传来潺潺流水声,哪怕只是看着,都仿佛能让人品尝到其中的甘甜。 兴许是孩子总是很容易接受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兴许祝念久就是那种容易接受离奇事件的人。 对于身处于1998年,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紧张和不安,反倒很放松的享受着山间的空气,好奇地看着四周那些对于他而言十分新奇的植物与动物。 “晚晴姐姐!”他轻轻扯了扯晚晴的衣角,兴奋地指着不远处树下挂着的刺刺虫喊道,“那个是什么?是死的还是活的?” “那是洋辣子,千万别碰到,不然得痒死你。”晚晴说着,往希露薇儿那边靠了点,“山里就是这样,老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虫子。” “它是悬浮在半空中的吗?它会飞?”祝念久又看向了叶晨,“叶晨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盯着薇儿姐姐看呀?” “她吃醋着呢。” “才没有!”叶晨气鼓鼓地撇了撇嘴,伸手抓住晚晴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 “那你拽我干嘛?” “那里那么大太阳,晒着不热吗?我这里阴凉啊。” 希露薇儿看向叶晨,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在进行太阳能充电,在我身上安装的迷你太阳能接收器能够进行高效率的能量转换,虽然充电速度依旧不快,但用于维持省电模式下的正常运作已经足够。” “薇儿姐姐好厉害,没想到未来真的有这么仿真的机器人诶。”祝念久好奇地问道,“未来的人,都可以有这样的机器人吗?我也想有属于自己的……但是,很贵吧?” “……反正造价肯定不便宜。”晚晴点了点头。 希露薇儿没有理会祝念久,似乎在与他刻意的保持着距离——兴许是一种不干涉历史的方式。 “哇!”祝念久并没有为此而难过,他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向了别处,“这只虫子在蠕动着往上爬!” “是啊,看到那条线了吗?”晚晴‘狠狠’地抓了一把叶晨的屁股,说话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啪!”叶晨立马不甘示弱地拍了回去,“是啊,顺着这条线虫子就会爬上去呢!” 她的语气控制没晚晴好,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祝念久歪头看着互相向对方屁股下手的二人,有些疑惑的思索了一会儿,但却什么都没问,只是站起身,往前快步走了两步——仿佛又被什么东西给吸引了一样。 这次是一棵长满了绿色果实的树。 “绿色草莓!”他兴奋地喊道。 “那不是草莓……”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于即使离开父母,也依旧在城市里生活的祝念久而言,乡村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 …… (二) 今天出门,并非漫无目的。 事实上,今天是来看风景的。 ——不是这些寻常可见,每天都在的风景。 而是一种名为‘时间蜃楼’的风景。 听名字就知道,它有几分海市蜃楼的意思,然而并非是远处物体的投影,而是遥远时空的投影。 当一些比较特殊的时空裂界被破坏,化作时间的碎片被大世界重新回收的时候,就有可能会产生这种自然现象。 过去的人与事会被投影出来,一切栩栩如生,仿佛抵达了那个年代一样。 然而那些人和事无法被触摸到——即使去摸也只是摸到一团空气而已。 对于处在真实世界的人而言,就像是戴上3D眼镜,看了一场身临其境的3D电影。 区别只是,那是真的在某一段时空里发生过的事。 “带你们到时间蜃楼即将出现的地点了哦。”不到一米六的希露薇儿站在叶晨面前,微微踮起脚尖,“有奖励吗?” “抱抱?” “可以哦!” 叶晨张开双臂抱住了希露薇儿,后者像只小猫一样,十分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这也算奖励嘛?”晚晴快速凑上前,在希露薇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叫奖励嘛!” “喜欢这个奖励!”她用力点了点头。 “不行不行!晚晴你怎么能随便亲别人啊!!” “干嘛?亲别人都不行啊?” “薇儿,今天晚上我也要做一个自己控制的梦!” “你想干嘛?” “想!” “……” “让你一动也不能动的梦,我要、我要、要惩罚你!”叶晨的小脸涨得通红。 “薇儿,别听她的,听我的,我把她欺负哭,然后你去舔她的眼泪。” “眼泪!”希露薇儿顿时眼睛一亮,“薇儿最喜欢人类的泪水了!” “站台上,什么也没有哦?”祝念久站在这个老旧的水泥站台上,朝远处望去,废弃生锈的铁路上已长满杂草,“什么时候开始呢?” 见希露薇儿不回答,晚晴便帮忙问道:“薇儿,什么时候开始?” “五分钟之内。” “……薇儿为什么不理祝念久呢?” “不要和即将消失的,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有过多交集。” “……”祝念久轻轻咬了咬嘴唇,但脸上也只是闪过了一瞬间的失落,然后就换作了可爱的笑容,“我会死吗?” “不知道。” “等下蜃楼出现了,他就会消失?” “还不会。”希露薇儿摇了摇头,“这次的时空裂界由三个部分组合拼接而成,现在被破坏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哦~那边战况如何?说起来现在能连上蜂群网络了吗?” “能够连上,只是连接并不稳定。”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用纤细的小手捂住耳朵,微微侧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第一部分即将被破坏,但目前人类与蜂群联军受到了极大的阻力,接下来两个部分的攻克会更加困难。” “这次打的是什么啊?这么强大的组织吗?” “天堂岛,里提姆熙。” 晚晴看向叶晨,后者也朝她挑了挑眉毛。 二人没有继续再问,就像是等车一样,安静的等待着时间蜃楼的出现。 …… (三) 边缘长满青苔的火车站台,几株顽强的杂草正努力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生锈的铁轨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这里早已被遗弃。 不会有人再乘坐火车去向远方。 也不会看到那嘈杂的人群,听不见那蒸汽火车头发出的‘呜呜’声。 但今天却不同,时间的蜃楼会再现那已无法再回去了的‘曾经’。 “还没开始吗?”晚晴任由那烈阳直晒着自己脸庞,有些不耐烦地咕哝道。 就在此时,安静的站台上却传来了嘈杂的声响。 再回过头,就看见叶晨睁大了眼睛看向左侧。 站台上多了好多好多的人。 有提着行李箱,看起来十分体面的中年旅客;也有只抓着个小包裹的年轻旅客;还有挑着担子,脸上满是皱纹,让人分不清年龄的农民们。 更远的地方,传来‘咕咚咕咚’的火车行驶声。 之前看起来还生锈的铁轨,此时却是亮银色的,充满了经常使用的痕迹。 “呜——”蒸汽火车发出沉闷的汽笛声,然后就能听到某种机械转动的声响,接着就是十分刺耳的摩擦声,甚至能够看到车轮和铁轨溅起的火花。 ‘咣嗤咣嗤’的声音逐渐放缓,车头那个大烟囱中冒出的纯净白烟也变少了许多,一阵热气从车身上如同浪潮般奔涌而来。 正在等候火车到站的人群发出更加嘈杂的声响,有人正在公共电话亭里加快了语速说着还没说完的话。 “等我见到陈俊同志后会再进行汇报,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尽力争取……”那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在说完几句话后,飞快挂断了电话,朝着停在站台旁的蒸汽火车快步跑去。 “感觉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叶晨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好热闹……这就是以前的车站吗?”祝念久也兴奋地问道。 “虽然摸不到,但这也太真实了,甚至连气味都有。”晚晴惊叹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时间蜃楼,具体的原理还在更深入的研究中。”希露薇儿回答道,“等到正式的研究出来了,我会通过网络获取完整报告的。” “这么热闹的车站,后来为什么会被废弃呢?”叶晨遗憾的说道,“那些人都去哪了呢?” “你没发现吗,很多人看起来都是铁路或者煤矿工人,那时候这里有很多人住,才有坐火车的需求,以及有不少小镇里的人,应该也会来坐火车——那时候在大山的更深处,说不定也还有不少村庄。” “那些人呢?”叶晨继续追问。 “村庄里的人可能搬到了小镇,成为小镇居民后,后来的年轻人又大部分都去了城里,这些乡下的地方,自然就会变得冷清起来了。” “然后随着坐车的人变少,工人也变少了……” “没错,而且后来连煤矿都没有了——毕竟南方这种矿产本来就少。” 叶晨惆怅地点了点头:“天下果真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啊……” …… 16.鲜花夏阳废墟 (一) 时间蜃楼,就像它出现的时候一样,消失得也很突然。 明明刚才还热闹喧嚣,甚至听到有一对小夫妻在为了怎么教育孩子而吵架,他们的架还没吵完,一切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是一场梦。 聒噪的蝉鸣声让人有一种从梦境落回现实的感觉。 “结束了?”叶晨问。 “结束了。”希露薇儿回答。 “战况如何?”这是晚晴问的。 “正在巩固战果。” “啊,和平真好,他们去战斗,我们享受生活——”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天就再在这里过一夜吧!” 叶晨顺着晚晴的头发:“还要去哪里玩吗?” “往更深处走吧,看看那里有什么!” “今天的体验,真的好新鲜。”祝念久看向晚晴,“感觉这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 “放心吧,你这辈子开心的时候多了去了。”晚晴用力一拍他的后脑勺,“走吧,小子!” “好——”正当他笑着要跟上的时候,肚子忽然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说起来,我们还没吃早饭呢。”叶晨适时的说道。 “希露薇儿,能不能拿出美食桌布之类的东西来啊?” “……那种东西就算是未来也发明不出来吧!” 希露薇儿眨巴着眼睛:“这个确实没有哦。” “真遗憾啊。” “不是还有泡面吗,回去吃泡面呗。” “啊——想吃点新鲜的!” “要求那么高,那你自己做啊。” “算了,泡面就泡面吧,我们边走边吃!” …… (二) 在乡间的小道上缓缓前行。 晚晴还真就如她说的一样,捧着泡面十分享受地吃了起来。 这是一条泥土路,原本应该是十分平坦的,只是有太久的时间没有什么人走过,因而长了不少杂草。 好在长得不算密集,只是东一棵西一棵的长着,即使不低头看路,也不会被杂草绊倒。 “哦豁,找到一个很适合坐的石头啊!”晚晴兴奋地向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哈——这边是一片农田,嗯嗯,不错不错……” “啊……还真是农田,竟然还没荒废。” “村子里还有人住,所以应该是他们种的吧。” “说不定就是隔壁奶奶种的呢。” “有可能啊。” 见晚晴坐了下来,叶晨也跟着坐了下来,二人背靠背的吃起了泡面,微微拂过的山中夏风,是比火腿肠更美味的配料。 “呼哈,我吃完了!谢谢姐姐们的泡面!”祝念久晃了晃手中的泡面桶,“这个……应该丢哪里?” “拿着吧。”晚晴喝了一口面汤,享受的眯起了眼睛,“这样美丽的自然风光,随地乱丢垃圾可不好。” “嗯!” …… (三) 山里除了蝉鸣外,还有其他的虫鸣,有些像是竹笛的声音,还有些叫得如同鸟儿一样。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出了一首属于大自然的歌曲,身处于这样的山中,不知为何,总让人格外安心。 ——当然,仅限于白天的时候。 “这是什么花!”对这一切都充满好奇的祝念久蹲在了一大簇红色的野花丛前,“好漂亮啊……” “菊花。”晚晴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骗鬼啊!”叶晨翻了个白眼。 “管它呢,反正不知道是什么花就是菊花!” “是菊科的植物。”希露薇儿冷不丁的说道。 “看见没,我就说是菊花,那就是菊花!” “菊你个大头鬼……”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踩着阳光的影子,众人又走上一个长长的斜坡,来到了上坡的最顶端。 而眼前的一切,却忽然变得开阔起来。 “果然有啊……”晚晴像是早有所料的样子。 “哇……这是……煤矿山!!” 和在北方见过的,那些光秃秃的黑漆漆的煤矿山不同,这座煤矿山到处都长满了绿色的植物,有竹子、有杂草,还有许多灌木丛和小树。 曾经的采矿场已被自然所掩埋,在这长长的斜坡下面,还有许多低矮的砖瓦房,看起来也像是完全废弃了的模样,甚至有一棵树直接刺破屋顶长了出来。 “完全荒废了啊。” “毕竟煤矿已经采完,这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祝念久似乎没有她们这么多的感慨,只是觉得这样的废墟很新奇,所以加快了脚步朝下走去,想要更近的观察一下。 晚晴和叶晨也跟着往下,然后就看见一只土黄色的身影猛然冲了出来。 那是一只大黄狗,冲出来的时候,把大家都吓了一跳,不过它并未龇牙咧嘴,反倒将尾巴摇得飞快,十分亲昵地就凑上了前来。 “这是野狗,还是有人养的?”叶晨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好像是有人养的,不然不会对人这么亲。 “这里竟然还有人住?” “这世界上的事儿可说不准啊。” “从牙齿的痕迹上来看,它已经独自捕食猎物超过半年时间了。” “啊?咦?” “他的主人呢?”祝念久好奇地问道。 “说不定已经死了。”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啊。”叶晨白了她一眼,“要是死了的话,该不会是烂在屋子里了吧?” “你说的话还不如我呢。” “唔哇,我也好想养一只大黄狗,但是我连自己都养不起。”祝念久蹲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大黄狗的脑袋,后者格外的自来熟,身后的尾巴也摇得更快了。 “它在向我们寻求帮助。”希露薇儿解读道。 “寻求帮助吗?”祝念久用两只手捧住了狗脑袋,“大黄,你要我们帮你什么吗?” “汪!”它就像是听懂了一样,从他的双手里挣脱开来,向远处跑了几步,然后回头又叫了一声。 “它在示意我们跟上!”祝念久兴奋地说道,“我们快点跟上它吧,是不是有小狗出生了,需要帮助呢?” “有那种可能吧。”晚晴拨开杂草,迈步跟了上去,大黄狗就在前面带着路,时不时停下来回头看一眼,确定他们跟上了,就又往前跑上几步…… 就这样,来到了一栋老旧的砖瓦房前。 虽然门前也长了杂草,但相比其他的房屋,这里的杂草要低矮和稀疏许多,屋子看来不算破旧,确实像是在半年前还有人居住的模样。 大黄狗‘汪汪’地叫着,冲进院子里,趴在了一个小土包上。 这个土包,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一座坟。 小小的坟包。 坟头放着石头墓碑,大概是用的工具不是很好,所以刻在上面的字并不工整,有好几处刻歪了的痕迹。 正面是墓主人的名字,而反面则是好几行小字。 晚晴微微弯腰拂去上面的灰尘,仔细的辨认了一会儿:“……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于是就挖了个坑把自己活埋了。”叶晨有些发呆,“世界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 “或许他不希望死了没人给他收尸吧,毕竟是在这么一个荒郊野外,无人会来的地方。” “也可能是不想死得那么难看……”叶晨用力挠了挠头,“可是他怎么能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死啊,提前死……万一还能再活好多年呢?” “可能是有什么重病,已经受够折磨了,死亡对他而言,大概就是一种解脱。” “可是,大黄狗要我们跟它来,是为什么呢?”祝念久轻轻摸着大黄狗的脑袋,疑惑地问道。 “狗又不是人,它可能以为自己的主人挖了个坑走进去,然后就在地里失踪了,所以想要我们扒开这里,去找到它的主人吧。” “……唔。”叶晨凑近了一些,看见了表面那层薄土之下的砖头,“下面为什么还有砖头?” “狗是会刨土的,大概是他不想自己死了之后被从土里刨出来吧,所以就用砖头把自己封住了,最后在上面覆盖了土,接着从唯一的缺口里爬了进去,再从里面将整个墓穴封死。” “竟然是……这样吗?” “坟包中有一位已经腐烂的死者,男性,八十岁左右。”希露薇儿收回了目光,“已经彻底死亡,无法再救活了。” “废话。”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但是这条狗……好可怜,它一直守护着自己的主人,我们要不要把它带走?” “它要是愿意的话,那就带走吧,只是它恐怕听不懂,什么叫做‘自己的主人已经离开人世了’。” …… (四) 大黄狗终究还是没有跟来,或许它已经察觉到了主人死去,但却依旧怀揣着某种希望,不愿意离去。 而晚晴她们也带着有些惆怅的心情,踏上了返回的路。 “晚晴,你小心点啊。” “怕什么,我从小就是这样东窜西窜的好不,接着李子!” “啊哇!” “晚晴姐姐,我也想要李子!” “等着啊,我摇一摇这个树枝——” “哗啦啦——”随着晚晴用力摇晃树枝,顿时就有许多青紫色的李子从树上掉落下来,‘啪嗒啪嗒’地拍打在泥土地面上。 祝念久捡起一个,用手擦了擦,就直接送进嘴里,然后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好酸!!” “哈哈哈——你捡颜色发紫的那种啊,这种青色的当然酸了!” “要下来了吗?小心啊?”叶晨仰头望着树上的晚晴。 “我要下来了,叶晨,接住我!” “啊?我?诶?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晚晴就十分信任的纵身一跃,她只能慌张地张开双臂,十分努力地去接住她。 然后就听见两声惊呼。 她们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 17.废弃车厢的篝火 “嘶——别碰我脚踝啊!”趴在叶晨背上的晚晴用力扭动了一下身子,“好他妈痛!” “……白痴,谁让你瞎胡闹的,爬树爬爽了没?”叶晨抓着晚晴的两条大腿,用力将她往上托了一点,“你最近是不是变胖了啊,怎么那么重?” “是你力气变小了好不。” “需要我来帮忙吗。”可以轻松将人踹飞的希露薇儿侧身问道。 “啊……不用,我还背得动。”叶晨往旁边挪了两步,就像是在刻意远离她一样。 希露薇儿一副完全看穿她在想什么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像个真正的家用机器人一样,十分安静地走在了一旁。 “啪嗒。”一滴雨水落在了祝念久的额头上,他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就看到阴云不知什么时候遮挡住了太阳,一滴又一滴的雨点似乎暗合着某种节拍一样,缓缓落了下来。 刚开始间隔很长,但就在叶晨背着晚晴走了半分钟之后,雨水就像是瞬间被开到最大的水龙头一样,毫不顾忌的倾泻而下。 江南的六月,暴雨说来就来。 “草,好大的雨!”叶晨加快了脚步,在这泥土路上一脚深一脚浅的飞奔起来。 祝念久紧跟在后面,但却是兴奋地雀跃着,像是个在放学路上见到暴雨反倒兴奋起来的小学生。 “暴雨的声音好好听!” “是吧!” “你还真是……有闲心!”叶晨喘着粗气,背着晚晴向前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到后面,甚至还不如走路快了。 “行不行啊,这就不行了吗?”虽然头顶暴雨如注,将晚晴的衣服与头发都淋湿了,但她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双手紧搂着叶晨,甚至还有几分闲心说些风凉话来揶揄几句,“不会吧,这才走了没几步啊,怎么回事啊?” “……吵死……了你……!”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叶晨一阵咬牙切齿。 “好了好了,快点往前面走,那里有个废弃的火车厢,我们去里面躲雨,快,加快速度,努力一下,马上就到!” 叶晨抬头看了一眼,果然在朦胧的雨雾中看见不远处下坡旁的那节废弃车厢,便小心的加快了脚步,踉踉跄跄地跑下了斜坡,一脚踹开那虚掩着的车门,快步走了进去。 “呼……哈,呼——” 鞋底在生锈了的铁板上踩出‘当当’的声响,随后祝念久和希露薇儿也一并走了进来。 这节废弃的车厢被孤零零的丢在这里,既没有连接车头,也没有与其他车厢连接,但哪怕只是单单这一节,看起来都已经足够大了。 大部分的窗玻璃还算完好,但也有那么几扇已经破碎,让带着些许雨水的风吹进了这长条形的车厢里。 原本里面应该是有座椅的,只是如今已被全部拆除,只剩下了些许残留的痕迹。 大自然已经将它慢慢侵染——借着窗外的光线,能看到有藤蔓透过破碎的窗户伸了进来、容易被雨水打湿的地方也爬满了青苔,在车顶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鸟巢,但就像车厢一样,似乎也已经被废弃了。 崴了脚的晚晴从叶晨身上下来,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了几步,空荡荡的车厢早已失去它原本的用处,因为座椅被拆走,现如今,甚至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灰尘,让刚进来的晚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场大雨,来得真突然啊。”她咕哝着望向窗外,本想靠在车厢壁上,但看了一眼那红色的锈迹,最终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明明之前还晴空万里的来着呢。”叶晨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太阳照在身上还感觉有些热呢。” “晴空万里倒也不至于吧……但反正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我们要在这里等到雨停吗?”祝念久蹲在门边,伸出手去触碰那蒸腾而起的雨雾,“雨水好凉快啊。” “是啊,得等一会儿,这么大的雨,想来应该也不会下太久,但有些事,谁也说不准……”叶晨咕哝着舒展了一下身子,刚才背着晚晴跑下斜坡,已经让她感到有些肌肉酸痛了。 “说起来,希露薇儿呢?” “咦?对哦……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 “轰隆——!!”划过天空的闪电格外刺眼,瞬间便将漆黑的世界给重新照亮。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似乎并非一场短暂的阵雨,而是一场将要持续很长时间的大雨。 ——虽然已经比一开始小了些许,但它现在却也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希露薇儿从矿场的废墟中找来了一些椅子和板凳,让大家能够舒服地坐着休息。 车厢中间的一小块地方则被清理出来,堆满了还算干燥的柴火。 祝念久睁大了眼睛,看着希露薇儿一打响指,就从她的指尖冒出一簇橙红色的火焰,轻轻一弹,那一小团火焰就落到了松针上。 火光先是黯淡了一瞬间,然后就又猛然升腾而起,将用来引火的松针与松脂全部点着,那些略有些潮湿的柴火也慢慢的跟着燃烧了起来。 车厢外吹进来凉爽的风,眼前的篝火则弥漫着温暖的气息,让人感觉格外舒适。 “这是被捣碎的草药泥,敷在脚踝上能有效缓解疼痛。”希露薇儿拿出了一个小塑料瓶,递到了晚晴面前。 “我来敷!”叶晨立马自告奋勇地大喊了起来。 “嗯,正好我也懒得动。”晚晴点了点头,十分干脆地脱下鞋子,将赤luo的双足架在了叶晨的大腿上,悠闲地靠着靠背,眯起眼睛享受起了那微拂过自己脸庞,带着几分潮湿水汽的清风。 希露薇儿用树枝架着几块野南瓜慢慢烤着,食物的香气在这废弃的车厢里缓缓飘散。 叶晨则将塑料瓶里的草药泥倒出来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晚晴的脚踝上:“怎么样,痛不痛?” “嗯……有点。” “没问题吗?” “没问题,你抹就是了,这点疼还——嘶——这里好痛!” “那我还是轻点吧……” “哈哈,有一种还在那个时空裂界的错觉。” “啊……确实很像战时的逃难。” “不过我们是在和平的年代,所以这种战时一般的体验,反倒让人觉得格外有趣。” “毕竟没有生存的压力嘛,实在倦了,再多走一段路,就能看到现代文明的商店……” “嗯,嗯~”晚晴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我多少能理解那些野外求生爱好者了。” “我也喜欢野外求生!我最喜欢看那种有关于世界末日然后求生的小说。”祝念久反坐在椅子上,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椅背上,“还喜欢玩那种野外求生的游戏,不过我的电脑只带得动那种文字游戏,想玩画面好的实在带不动,每次看视频,看别人玩,就好羡慕!” “哈。”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你小子的生活基本和野外求生也差不了多少了,区别是人家在荒郊野外,而你是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而已。” “野外虽然好,但是洗澡和上厕所都好麻烦,要是这两个麻烦的地方能解决,感觉野外生存就有意思多了……” “现代人的野外露营,就是这样把好处都享受了,麻烦的地方都排除了的,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 “嗯……呼,还记得不,希露薇儿刚损坏的那段日子,我们俩的生活条件直线下降,那天你在野外找到了一些花生,然后我们就用火烤烘熟后吃了快有一个星期。” “花生可是好东西啊,又方便携带又能相对保存比较久的时间,而且花生壳还可以用来当生火的材料。”晚晴轻笑着,眉头忽然又微蹙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疼了。 “好了好了,抹好了!薇儿,现在怎么办?” “用绷带包扎起来。” “没有绷带啊……” “那就晾着。” “……好随便啊。” “只是崴了脚而已,不算很严重的伤,止痛之后,很快就会恢复的。” 似乎人类大都会对篝火感到安心,那或许是一种刻在DNA里的东西了。 毕竟火能够驱赶野兽,还能驱赶寒冷,顺便可以加热食物…… 即使只是一节废弃的火车厢,但当篝火燃起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有一种身处于安全地带的感觉。 烤南瓜的香气愈发浓郁,厚实的外皮变得焦黄,而那新嫩的果肉也变得有些焦脆。 “可以吃了吗?”叶晨吞了口唾液,明明什么调味料都没放,但却感觉这几块烤南瓜比平日里大厨做的好菜还要香。 那是一种不掺杂任何现代气息的自然香气。 “可以吃了。” 希露薇儿为每个人都分了一块南瓜——这次就连祝念久也没有忽略。 三人捧着滚烫的南瓜,将它从左手扔到右手,又从右手扔到左手,烫得使劲吹气,好一会儿才适应下来。 祝念久是最迫不及待的那个,他直接低头咬下一口。 “什么味道?”叶晨问。 “外面是脆的,里面是软软糯糯的,好好吃!”祝念久的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那模样,简直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可爱几分。 叶晨在这一瞬间,忽然有些明白当时晚晴为什么会喜欢美少年了…… 有着相近的思维方式,更多的共同语言,长得还比女孩子可爱…… 简直让人没法抗拒啊。 ——她猛地一个激灵,拍了拍自己脑门,严重怀疑自己和晚晴生活得太久,思维方式已经被彻底带跑偏了…… …… 18.赵奶奶做的蘑菇羹 (一) 雨停了的时候,夜幕也已正式降临。 一场大雨,仿佛洗净了一切的埃尘,让今天的夜空看起来格外澄澈,群星也格外璀璨。 大概也只有在乡下,才能看到这样一片绚烂的星河了。 即使是在空气与灯光污染不严重的98年,城市中的星光也并不算多了…… “啊啾!!”晚晴一瘸一拐地走到小木屋二楼的露台上,猛地打了个喷嚏,有些哆嗦地抱紧了胸口,“这天气怎么你妈有点冷啊。” “刚下过雨当然有点凉了,现在是初夏,又不是盛夏。”叶晨斜睨了她一眼,走上前正要拉开房门,就看见房门被推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手上还拿着扫帚和簸箕,看起来像是刚打扫完卫生的模样。 “赵奶奶?”叶晨还记得她姓赵,有些惊奇地看向她,“咦……?” “哦?呵呵……我就说感觉屋子里有人来了过了似的,是你们回来住了呀,这次又带了新朋友?哎哟,小姑娘长得‘噶’可爱的。” “嗯……啊……”叶晨挠了挠头,干咳了两声,终究没有说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男孩,毕竟对于老一辈的人而言,男孩子在平时穿女装,多少显得有些离经叛道。 “身子介个来来湿的哦,等歇感冒了嘞。” “刚才突然下雨,淋了点雨,没事儿。”晚晴摆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我上来拿下晾干的衣服,正准备洗澡呢。” “哎呀,快快去洗澡,别真感冒了。” “嗯……话说,赵奶奶,原来这间小屋的卫生平时是你打扫的吗?” “呵呵,是啊,不止这间,还有好几间,经常没人在的屋子,我也打扫。” “是他们给了你钥匙?” “有些是让我帮个忙,有些是我主动要的,呵呵……偶尔有人回家的时候,住得舒服些,也不麻烦,每月打扫个一次就好,闲着也是闲着,有事做总是好的。” “这样啊……” “好了,好了,你们快快去洗,奶奶给你们煮点汤,暖暖身子。” “啊,不用了吧……”叶晨赶忙拒绝道。 “正好我自己也要做,给你们顺便做些,没什么大不了的,老了,晚上吃不多,就喜欢喝点清淡的,汤汤水水的东西,呵呵……” …… (二) 铁路旁的小木屋里,只有冷水澡可洗。 到了夏天,洗个冷水澡,对晚晴而言其实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 只是也不知是山村的水特别冷,还是今天淋过雨的缘故,洗的时候,把她冻得不轻。 以至于出来的时候,甚至觉得门口迎面吹来的风都很暖和了。 “呼……这水真够冰的。” “是啊,今天的水简直都快结冰了——感觉。” “下一个是谁?九九,你去洗吧!” “哦,好……我的衣服有晾干吗?” “很不幸,你的衣服晒在外面被雨水又淋湿了。”晚晴不怀好意的笑道,“所以,你今天还是得穿裙子,嘿嘿嘿——” “你笑得好变态啊。”叶晨斜睨了她一眼。 “女装少年这样的反差萌,超级可爱的好吧?你要想啊,明明长着一张女孩子的脸,但穿上裙子后,却支起了帐篷……” 叶晨的视线随着晚晴说的话而落在了祝念久的身上,让后者有些害羞地捂住了裙子。 在那一瞬间,叶晨的大脑还真像是触电似的酥麻了一下。 “放心吧,你肯定也会喜欢的,毕竟啊——”晚晴踮起另一只没有崴的脚,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们可是同一个人啊。” “就不能你遇到的事改变了你的性格啊。” “很遗憾,有很多事情在小时候就埋下了种子,只是需要一个发芽的机会而已,哈哈哈——” “咳!” “今天大战女装少年怎么样!” “……能不能别总是想干那种稀奇古怪的糟糕事啊。” “人活着,就是为了欲.望而前进的嘛!” “真是诚实的家伙……” …… (三) 小木屋二楼的露台上,摆着一张低矮的小桌,明显是手工制作的,虽然看起来很粗糙,但却很结实,而且意外的沉。 四人就围坐在小桌前,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蘑菇浓汤——或者说叫蘑菇羹更为合适。 里面有新鲜切片的蘑菇,还有切成条状的豆腐,以及一种类似年糕或者芋圆的食物,但吃起来又不像是米粉或者糯米粉做的。 “怎么样,味道还好吗?”赵奶奶慈祥地笑道,她就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和蔼的脸庞因为笑容而出现了许多皱纹。 “谢谢奶奶,好好吃的!”祝念久大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感觉。 “这个是什么?”叶晨用勺子舀起像是芋圆又像是年糕的东西,放在嘴里慢慢嚼了嚼。 “呵呵!那是木薯粉做的团子,吃得来吗?” “啊,木薯粉做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好吃就好,我什么调味料也没放,就放了点盐,还怕你们吃不惯嘞。” “没有没有,清淡点挺好的。” “刚采下来的蘑菇,已经足够鲜了。”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啊哈……晚上的时候来一碗这样有点黏稠的汤羹,感觉真不错啊。” “身子也暖和起来了吧?呵呵!吃完了放着就好,奶奶等下来拿。” “不用不用,我们洗好给你送过去吧?” “哦,也行。”赵奶奶没有坚持,“明天早上就要走了,还是再住一住?” “明天应该就走了吧。”叶晨看向了晚晴。 “嗯,差不多了。” “离开之前,吃个早饭吧,明天给你们做。” “不用吧,我们回城里吃就好。” “城里的早饭总有机会吃的……”赵奶奶顺着晚晴的长发笑道,“晴儿还记得小时候总到奶奶这儿来吃早饭吗?” “……记得。”晚晴撒了个谎。 “明天就做你最喜欢吃的吧,呵呵,你还要像小时候一样,来奶奶这帮忙吗?” “……我起得来的话。”晚晴不敢把话说满,语气显得有些尴尬。 “没关系没关系,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安排,想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 “嗯……我尽量,实在不行就让叶晨帮忙吧,反正我俩长得差不多!” 在赵奶奶面前,叶晨不好意思说些反唇相讥的话,只能挠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嗯……我应该能早点起。” 祝念久对做早餐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他在摇晃着好一会儿身子后,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便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看大家闲聊了。 “喂,九九,你想试试吗?做早餐?” “咦,我可以吗?我什么都不会。” “没关系,小姑娘,只要想帮忙,就总有忙可以帮的。”赵奶奶乐呵呵地笑道。 “嗯,好诶!那我明天早起帮忙!”祝念久兴奋地高举起了双手——她洗完澡后,换的是一条有些宽松的长裙,里面什么也没穿,在做这样的大幅度动作时,免不了会走漏些什么。 “嗯……粉色。”晚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你在看什么啦!”叶晨用脑袋用力撞了一下她的脑袋。 “干嘛啊,女孩子我不能看,那……啊我还不能看啊?” “变态!” “不敢直视自己欲.望的家伙才是变态呢!” …… (四) 喝一口热乎乎的蘑菇羹,坐在椅子上欣赏着头顶刚被大雨冲刷干净的澄澈星空,远离了城市,似乎那些烦恼也一并远离了。 “没有烦恼的日子啊……真不错。” “说的好像你平时有什么烦恼似的。”叶晨翻了个白眼。 “人活着哪能没有烦恼啊,烦恼期末考的事情,烦恼到时候工作的事情,烦恼缺少工具不能推倒美少女的事情……” “最后那个烦恼才是你真正的烦恼吧!” 祝念久将碗里最后的一点蘑菇羹一饮而尽,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晚晴姐姐和叶晨姐姐,是情侣吗?” “咳……啊……” “是啊。”相较于有些踌躇和害羞的叶晨,晚晴倒是十分爽快地回答了他,“看得出来吗?” “嗯,看得出来!不过我身边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百合呢。” “现在见到了?如何?” “比百合番里看到的还要美好!” “哈哈哈,那也只是因为我们长得好看,懂吧,不然指定得油腻死你。” “诶?会这样吗?” “嗯,这种东西,都是看颜值的啊。” 叶晨不满地看向晚晴:“别把这种取向说成那么肤浅的东西啊。” “事实不就是如此嘛?” “啧。” “我的取向好像没有特别固定的性别,男的女的,应该都可以。”祝念久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不过,会喜欢我的人,应该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喜欢的吧,怎么样才能遇到因为……灵魂而互相喜欢的人呢?” “就算因为长相而喜欢也没什么啊,会有这种吸引才是人之常情好不,关键在于——日后的相处到底是仍浮于表面,还是深入了灵魂,懂吧。” “是这样吗?” “嗯……”叶晨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和晚晴之间的感情,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这样的吧,到后面,其实已经不太在乎对方长什么样了,就是因为……是她,所以,才喜欢。” 祝念久看着她俩,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 19.用荷叶包裹的大肉粽 (一) 要不怎么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呢? 你瞧,这天才刚亮,窗外的虫鸣就开起了大合唱,鸟儿们叽叽喳喳的落在枝头,挑选着某些个正在引吭高歌的倒霉虫。 叶晨轻轻推了推晚晴的身子,后者却只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干嘛……” “是不是该去帮忙了……?” “天才刚亮,再睡会儿……” “哦……那再睡会儿……”同样很困倦的叶晨没法用意志力将自己从床上拖起来,反手抱住晚晴,继续徜徉在了这温柔乡里。 希露薇儿不见踪影——她有自己的行动准则,并非总会像保镖一样跟在她俩身边。 在地上铺了草席而睡的祝念久揉着眼睛爬了起来,看了看那粉蓝色的天空,掩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穿着对于他而言有些宽大的连衣裙,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二楼露台的栏杆上,还残留着清晨的露水,一只毛毛虫正蠕动着,就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飞鸟给叼走了。 祝念久看着天空中稀薄的云彩,再一次揉了揉眼睛,踩着那‘嘎吱嘎吱’作响的楼梯走了下去。 村子里很安静,这里确实没什么人住了,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站在入口的位置朝里望去,就只能看到两三户人家的烟囱正冒起袅袅炊烟。 不知是谁家养的公鸡‘喔喔喔’地叫了起来,而后又传来几声零零散散的犬吠。 从小到大一直在城市里生活,从来没有回到过乡下的祝念久,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根本没有别人那样位于农村的老家,爷爷奶奶也一直都是住在城里的…… 踩在那还有些湿润的新鲜泥土上,他的脚步下意识的有些放缓。 “……咚。”只是轻轻地敲了一下木门,里面就传来了赵奶奶和蔼的笑声,“来啦?推门进来就好。” 他推开门进去,赵奶奶瞧了他一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来的不是晚晴和叶晨:“小姑娘来帮忙吗?” “嗯……”祝念久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十分中性,穿着女孩子的衣服,顶着这张漂亮的脸蛋说话,也一点都不让人感觉奇怪,“奶奶这是在做什么?” “哦,今天呐,是端午节,我在包粽子呢。” “包粽子吗?我以为粽子都是用……用那种粽叶……来包。”他好奇地走上前,翻弄着木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宽大叶片,“这个是……荷叶吗?” “是啊,用荷叶包的粽子,有见过吗?” “从来没有。” “呵呵!因为这附近有个池塘,长满了荷叶与荷花,就摘了些来包粽子吃,荷叶能包粽子,荷花可以泡茶喝,莲藕和莲蓬也可以做菜吃,它身上可全都是宝呢。” “好厉害啊……” “来,小姑娘,要试试学一下怎么包吗?” “可以吗?我完全不会诶。” “没事没事,可以学嘛,奶奶教你。” “好——” “首先你要拿一张荷叶来,在桌上摊平,再用这个大勺子挖两勺糯米,每个粽子都要有一块肥肉,一块瘦肉,你就从这个碗里拿了放进去,接着……” 祝念久认真地看着赵奶奶的亲自示范,然后也有些笨拙地学了起来。 “没关系,别心急,慢慢来,这里应该要这样,对,就是这样……” 一个个荷叶粽子就在他的手里慢慢成形,从刚开始完全不像粽子,到后来慢慢有了几分样子,虽然依旧远远比不上赵奶奶包的,但起码也算是凑合能看了。 时间就这样从指间悄悄流淌…… …… (二) “啊!”晚晴猛地坐了起来,一咕噜地从床上翻了下来,“太阳晒得屁股烫……” “呼……唔?对哦,今天要帮忙的来着……” “快起了快起了,几点了,还来得及吗?” “我哪知道……”叶晨翻了个身,“好困……” “昨天没睡好?” “做了个太长的梦,脑子好累……” “那你再睡会儿吧。”晚晴套上拖鞋,‘啪嗒啪嗒’地走了出去,但叶晨却也没有继续赖床,挣扎着爬起来后,也跟着下了楼。 刚在楼下洗漱完,就看见祝念久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啊,醒啦?我们做好早餐了!” “咦?做好了吗?”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拿起传呼机看了一眼,“才早上七点半……” “对于山村里来说已经不早了吧。”叶晨小声说道。 “也是。” 就在祝念久的身后,赵奶奶捧着一个大碗,乐呵呵地走了过来:“起得正好,快来吃早饭吧,粽子刚蒸好呢!” “哦?荷叶粽子?” “还记得吧?” “啊……哈哈,记得。”晚晴是在别的地方吃过,但没有在赵奶奶这里吃过,或者说,没有这部分的记忆。 毕竟那时候使用这个身体的,还是已经离世了的母亲。 荷叶包裹的粽子散发着淡淡清香,盘子里甚至还有几片荷花的花瓣作为点缀,明明是乡村的食物,看起来却十分精致。 不过那很有年代感,满是裂纹,印着红花的瓷碗,还是将晚晴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小木屋一楼的餐桌虽然常年没人使用,但却依旧没沾染什么灰尘,大家帮着忙,将赵奶奶今天做好的早餐都端了过来。 对于乡村的早餐而言,它已经足够丰盛了。 有略微泛黄的水煮蛋、用土灶炉烤到外皮焦脆的红薯、拿竹笋和蘑菇一起煮的粥,当然也少不了主角——用荷叶包裹的大肉粽。 “好甜的红薯,吃起来好粉!”祝念久无比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呜……真的好好吃。” “给你饿的,慢慢吃啊,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去吃。” “赵奶奶还没说话呢……”叶晨瞥了她一眼。 “呵呵!我一个人胃口小,也吃不了多少,本来就想你们带回去吃的,特别是这个荷叶粽,多带些回去,放在我这里只会浪费。” “说起来,还没尝过荷叶粽的味道呢……” “其实和普通粽子差不多,就是有点清香而已啦。”叶晨低头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咕哝道,“不过新鲜做的粽子就是不一样。” “废话,那些冷冻的粽子和这个当然没法比。”晚晴剥开荷叶,第一口下去就吃到了肥肉,但却并不觉得腻,“唔哦——!好香啊!” 祝念久有些紧张地说道:“啊,那个是我做的!” “是吗?做得还不错。” “真的?” “嗯,就是造型稍微塌了一点,但吃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料是奶奶调的……吃起来都是一样的吧。” “但是能包好就不错了。” “呵呵,晴儿以前来我这也不会包粽子,后来包得可比我好呢。” “真的?”祝念久睁大了眼睛。 “啊,咳咳……哈哈……现在大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 叶晨斜睨了一眼正在扯谎的晚晴,低头又喝了一口鲜咸的竹笋蘑菇粥:“虽然是第一次吃,但总有一种怀念的幸福呢……” “这大概就是家的味道吧。” “嗯……” …… (三) 这一次,大家有好好向赵奶奶道别。 她就站在村口,穿着平日里的衣服,满脸皱纹地笑着,向三人轻轻摆手。 “有时间常回来看看,随时来都能随时住的。” “好——”晚晴跨上了自行车,回头朝她用力点了点头,“那我们走了,赵奶奶!” “好,好,路上头慢慢教(的)开。” “奶奶再见!”坐在叶晨后座上的祝念久也跟着用力挥了挥手。 虽然他来时的衣服已经晾干了,但这会儿还是穿着那件宽松的连衣裙——似乎是觉得穿着裙子吹风更加过瘾。 希露薇儿不见踪影,关于祝念久的事儿也没法找人问,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在这个时代存在多久。 但总之,叶晨还是不觉得他真的会彻底化为飞灰。 “他肯定会回去的,在那之前,留下一些珍贵的回忆吧。”这是叶晨说的话,但实际上,应该算是替晚晴说的。 “姐姐们,今天去哪里玩?”刚与奶奶道别,祝念久就兴奋地盼着新的游玩地点了。 “今天哪儿也不去,回家休息,这几天不累吗你。”晚晴打了个哈欠,歪头看了他一眼,“回去好好睡觉!然后……明天再说吧!” “咦,不去玩的话,可留不下回忆啊……” “不去玩的回忆,也是回忆的一部分嘛。” “我看你就是犯懒了吧……” “是啊,骑车回去都累死了,还玩个屁啊。” “虽然也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 “那就晚上去吃个饭吧,喂,九九,想不想吃肯德基?” 祝念久的双眼开始放光:“想吃!!但是,很贵,没关系吗?” “没关系,想吃的话就带你吃,呵,你平时看到那些吃KFC的人,心里一直流口水吧?”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我不仅知道你最喜欢吃KFC,我还知道你最喜欢吃的会是土豆泥,以及我还知道你不喜欢可乐,而是喜欢喝牛奶。” “我们在未来,见过面吗?”祝念久不再摇晃身子,而是十分认真地问道。 晚晴迎着风用力踩了几脚踏板,在这荒草丛生的小路上飞驰,她的声音从前面悠然地飘了过来,带着几分畅爽的洒脱:“当然!” …… ======== 好久没吃长评了0v0 20.人生的道路还长得很呐 回到德胜东村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 放在冬天,夕阳都快要沉坠了,然而在夏日,它却依旧灿烂而明媚。 投在白墙上的树影于风中轻轻摇曳,山村里的蝉鸣声似乎延续到了城市里,即使站在街边,也依旧听到它们像是永不停歇似的发出噪音。 街边的早餐店已经收摊了,卷闸门紧闭着,挡住了那仍旧艳丽的阳光。 几家大排档刚刚开门,一辆三轮车正停在路边,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正将一箱又一箱的啤酒搬进店里,这些都是待会儿要用到的东西。 专门做晚饭和宵夜的大排档,对这种啤酒的消耗总是很大。 晚晴放慢了自行车的速度,不着急回家,因为打算在外面吃点再回去。 只不过这个时间,实在不算是什么饭点,感觉不错且又正在营业的饭馆几乎没有,也就那几家面店和馄饨店可供选择。 “一元,全场一元,全部都一元,买啥都一元……” 粮油店旁边的那家小店,门口摆着个‘一元超市’的立牌,大喇叭摆在椅子上,循环的放着录音。 一元超市里的东西确实全都一元,而且不止是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甚至还可以买到不错的大件商品——比如用煤气烧的热茶壶、装热水的热水瓶,或者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手机之类。 不过,耳边虽然听着喇叭的吆喝,但晚晴的目光却落在粮油店里。 粮油店,顾名思义,就是专门卖米面粮油的小店。 住在城市里的人吃不了太多,而且大部分务工人员没那么多钱,所以买米或者面粉,都是散装的称斤买,就连酱油、料酒之类的调味料,也是可以散装买的。 一般都是自己带瓶子,或者花五分到一毛钱让老板提供个塑料瓶,买这些调味料的过程就和打水差不多,所以这年头去买散装酱油之类的东西,又叫做打酱油、打料酒、打白酒…… 粮油店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瓶口的漏斗上,看着老板用红色的塑料水瓢一勺一勺地往里面倒着酱油。 等到老板将打好的酱油放到电子秤上称了一下之后,再按照每斤的价格算钱。 也有些地方是按照瓶子大小来算钱的,但不管怎么说还是称斤算更正规一些。 “谢谢。” “下次再来。”老板也十分平常的客套了一句。 当那熟悉的身影终于捧着酱油转过身来的时候,晚晴才总算能够确定她是谁。 “哟嚯,李婉言?” “……是晚晴姐,还有叶晨姐。”李婉言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是啊,最近怎么样,在忙什么呢?” “暑假忙着打工,有空的时候学习。” “哦~快中考了吧?” “明年中考。”李婉言叹了口气,“但是最近一直进不去学习的状态……” “家里的事太多了吧?” 她无言地看着晚晴,算是默认了。 “啊……感觉怎么样,能考得上中专或者高中吗?最近几年中专可能越来越不行了啊……”叶晨挠了挠头,“有能力的话还是上个高中然后读大学吧?” “嗯,我也想考上个好的高中……但是生活如此,能考上个普通高中就不错了,私立的高中学费也很贵,我家里不会出的。” “实在不行就到我们家来学习,起码暑假这段时间我们基本都在家。” “没关系,我也可以自己去公园里学的。” “那里蚊子多吧?” “嗯,但是没什么问题,主要还是……时间不太够。” 晚晴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加油努力吧,可别轻易放弃啊。” “……我会的。” “可别只是嘴上说说。”晚晴淡笑道,“我感觉你是那种看似努力生活,实际上已经对生活绝望了的人。” 李婉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嘴角抿起一丝苦笑:“大概……是这样的吧。” “哈。”晚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的祝念久,将他拽了过来,然后同时拍了拍俩人的肩膀,“别丧气,人生的路还长得很呐!” “未来,总有很多希望的,是吗。”李婉言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晚晴却摇了摇头:“不不不,活得久一点,你就会发现,之前那算哪门子的绝望,绝望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 “……” 祝念久和李婉言大眼瞪小眼,然后齐刷刷地将目光挪到了晚晴身上。 “所以说,多活几年,看看人生还能不能更离谱,至于美好的希望,不用去强求,只要在它‘万一’出现的时候,抓住就行了,抓不住也没事儿,反正活那么久了,也不亏,最后死的时候还能报复一下伤害自己的人,带他一起下地狱,多他妈爽啊。” “你这话说得也太反社会了……”叶晨捂住了额头,“能不能别教坏小孩子啊。” “我只是不想说没营养的鸡汤而已,这不是实话实说吗?” “但你这没法激励别人啊!” “怎么没法激励别人?”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绝望那种东西,有什么好怕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学会与绝望和平共处的。” “那你学会了吗?”叶晨反唇相讥。 “学不会那就死了呗,有啥大不了的,反正人总是会死的。” “你这歪理真是……” “不是歪理,是宝贵的人生财富啊,你懂不懂啊!” “对对对,就你最懂……” “回去做饭吗?”晚晴十分自然地岔开了话题,看向李婉言。 “嗯,今天吃小葱拌豆腐。” “小葱拌豆腐,还不错啊!一个人吃?” “还有我妈妈。” “你那该死的爹还在不?” “……他今天去喝酒。” “真是个好日子啊。” “……”李婉言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十几秒的沉默中,她却又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 “什么啊,你也是能笑得很好看的嘛,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不用了,我得回去。” “行,那就不强留你了,有缘下次再见吧!” “下次见。” 道别了偶遇到的李婉言之后,晚晴也终于决定今天晚上要吃点什么了。 ——哦,对,所以她们终究还是没选择吃KFC,当然不是晚晴抠门,纯粹是因为她懒得再多骑几步路了。 ——那是一家路边的小吃店。 门面狭窄,走进去只有两个座位,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别人都是买了带走吃的。 这是一家卖汤粉丝的小店。 可以给汤粉加各种其他配料,比如千张包、肉末、鸭血之类。 粉丝是煮得很软烂也很碎的状态,只用勺子就能舀起来吃,价格很便宜,一碗只要一毛钱,只加一份配料的话,也只要两毛。 当然,量也不算多,如果是带走吃的话,会用一个塑料小碗装着,如果是在这里吃的话,就用一个小海碗装着。 对于一个成年男性而言,当然是没法吃饱的,这时候,店里的炸串就派上用场了。 虽然种类不多,但都是味道比较好的那种,最经典的炸鸡腿当然也不会少。 不过,对于女孩子和祝念久这样的少年来说,一碗普通的汤粉也能吃个七八分饱了。 所以虽然只是个门面狭小的小吃店,但却依然能让三人饱餐一顿。 “嗯——再来个炸鸡蛋吧,然后要一个炸鸡腿,嗯,九九,给你吃。” “我吃吗?可以啊……没关系吗?” “没事没事,不贵。” “好诶。” “晨儿你要什么?” “我的话……算了吧,感觉油腻的东西吃不下,实在饿的话等下晚上出来买点宵夜小炒就好了。” “也行——那就这些!” “行,马上就好。”老板飞快地应着,手脚麻利地掀开不锈钢桶,从里面盛了三碗还温热的粉丝出来。 这种粉丝是褐色的,汤不算多,吃起来很爽口,特别是在夏天,稍微放点醋,就能毫无压力的喝下一大碗——几乎都不用怎么咀嚼的。 “是这种粉丝啊。”祝念久看着老板将粉丝端上来,够不着地的双腿使劲晃荡了起来,“吃过几次!” “你吃的那些感觉如何?” “很好吃啊,是别人请我吃的,不要钱,然后吃完了的塑料碗还可以装水喝,或者用来泡方便面。” 叶晨看着十分乐观笑着的祝念久,忍不住叹了口气,嘟着小嘴撞了撞晚晴的胳膊:“喂,晚晴,你那时候有这么惨吗?” “哈?我那时候……比这惨多咯。” “真的假的?感觉他这已经惨不忍睹了啊。” “他好歹还有住所,还有一些可以不用花费很大力气就能得到用来维持生活的收入。”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我那时候只能住天桥,干苦力的钱只够吃喝的,过了几个月才攒够钱,租到了房子……” “但是你,有他的苦日子持续的那么久吗?” 晚晴沉默了,惆怅地叹了口气:“各有各的苦吧,非要去比谁更苦,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没什么啊,我觉得我过得还算不错,起码有吃有喝有玩的,本身我也不用吃很多东西,能在电脑上玩游戏就很开心了,游戏世界更精彩,更别说还有那么多有趣的网友。” “得亏你是那个年代成长的网民,要放在几年之后,恐怕就不会觉得网友有趣了。”晚晴笑道,“不过,要说最友好的网络时代,应该也就是接下来的这几年了吧。” “今年?” “不,我说的是……00年之后,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从02年开始的?” “看我干嘛,我哪知道。” …… 21.飞 (一) “哇呼呼——!!”小小的青蛙机上,祝念久十分夸张地大叫着。 事实上,这是个缩小版、给小孩子玩的‘跳楼机’。 H市乐园在这年代尚未建成,只有少年宫里才有比较大的游乐设施。 ——也就是给孩子和大孩子玩的,先不说成年人会不会来玩,单说大部分设施的大小吧,就不太适合成年人去玩…… 所以在那些游乐设施上快活大喊的,除了孩子,就只有身材娇小的女性了。 ——身材并不算太娇小的叶晨只能在旁边站着。 也不是说坐不下,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倒是晚晴完全没把自己当做大人,一点都不害臊地跑去和祝念久一起玩了青蛙机。 机器上坐了一排人,随着它猛然升起,一群人就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祝念久总是在视频里看到这样的游乐设施,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坐。 “哇啊!!!”他抓紧了晚晴的手臂。 “别慌,只是小……哇!!!”还没等晚晴说完,青蛙机就猛然下坠,像是失控了一样,让人有一种将要在地上摔成烂泥的感觉。 “飞起来了!”祝念久大叫道。 随后又猛然升起,在中间的部分急停。 这下,轮到晚晴抓紧祝念久的手腕了。 …… (二) “哈……哈……小孩子坐的玩意儿还挺刺激啊……”晚晴单手搭在叶晨的肩膀上,“腿软了,明明之前玩双头玩具的时候都没腿软过来着……” “……咳!!”叶晨因为她那不合时宜的话而瞪了她一眼,“明明跳楼过的人,竟然觉得坐跳楼机刺激吗?” “跳楼的时候可不会反复体会这种感觉啊。”晚晴长出一口气,“九九怎么样?” “我很好!”祝念久高举起了手,他今天穿着自己的衣服,原本脏兮兮的衣服已被洗得干干净净,现在穿在身上,俨然一副翩翩少年的感觉。 “哈……不错嘛你小子,走,我们去玩碰碰车!” “你是打算全都玩一遍啊?” “那当然了,来都来了,不得都玩一遍啊。” 少年宫和普通的游乐园不同,进入是不需要门票的,但是玩各种游乐设施是需要额外花钱的。 当然,价格也不高,便宜的就只要一块,最贵的也不过是三块钱而已。 只是排队的时间有些折磨人而已。 好不容易轮到三人,坐进了碰碰车里。 叶晨和晚晴坐同一辆车,而祝念久则坐在另一辆上。 碰碰车,大概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乐项目之一,因为它可以不用在乎平时的规则,尽情的发泄。 刚开始,也会有人比较拘谨,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敢撞人。 随着以晚晴为代表的几个‘坏家伙’主动出击,其他人的脸上也渐渐展露笑容,跟着加入了这一场充满野蛮味道的碰撞中来了。 “哈——嘿——!!!”晚晴把着方向盘,用力地撞在了祝念久车上,然后又调转龙头,撞在了另一个想偷袭的车上。 在这碰碰车的场地里,她简直就像是战神一样,左右开弓,一路横冲直撞,根本无人能挡。 可惜一次只能玩五分钟,当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才有些遗憾地从车上爬下来,拨弄了一下那长长的天线:“啊——没玩够。” “再去排一次?” “算了,好麻烦,玩下一个项目吧!” “今天还真是放纵啊。” “是啊,和平年代的少年宫,当然得放纵一点的玩啊。” “啊……想起了那一次的时候……” “对吧!不过在时空裂界里,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俩,就在那个滑梯上。” “咳咳咳!!!”叶晨大声的咳嗽道,“好了好了,别说了……” “哈哈,那次希露薇儿不在,我们都以为会死呢。” “最后的时候真是千钧一发啊……” 祝念久左右看着二人,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到底是什么事呀?” “小孩子不用知道……”叶晨尴尬地回道。 “还说别人小孩呢,你自己不是小孩?” “比你这种老小孩好多了!” “谁老了,我现在可是青春无敌美少女!” “快二十了不能算美少女了吧。” “这不还没有呢,再说了,漂亮的女孩子那是永远十八岁的!” “好好好……” …… (三) 少年宫的游乐设施虽然不大,但都是各种有趣的玩意儿,而且基本都是孩子在玩。 晚晴就在这群孩子里称王称霸,颇有几分孩子王的感觉。 关键是,她偏偏还能因此而得意起来。 往好的方面想,只能说是……她这家伙很容易开心吧,算是个十足的乐天派。 “乐天派却是跳楼自杀的……”叶晨的嘴角扯了扯,“总感觉像是在说什么讽刺笑话似的……” “越是看起来没什么事的人,爆发起来才会越极端。”晚晴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扭头回了一句,“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啊。” “爆发和死亡,好像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样的……” “差不多吧。”晚晴摊了摊手,“哦,对,你知道吗,我以前上班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平时太老实,就被老板拖欠了工资,大家都觉得这样不好,但却都不敢说,后来有一次他母亲生病了,求老板把拖欠的三个月工资给他,但老板却不给。” “后来怎么办?” “手起刀落,结束。”晚晴轻描淡写地说道。 “……杀人犯法啊。” “当人到那种时候的时候,已经无所谓犯法不犯法了。”晚晴笑了笑,“这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就是,只要是人,就会死,而且弱点都相同。” “我也遇到过,那个人把人杀了,然后就跳楼自杀了——就在我住的地方对面。”祝念久掺和到了话题中来,“跳楼的时候,碎了一地,好惨。” “哈?你见过啊,倒是没听你说过。”晚晴将手架在了他的肩膀上,“话说你小子有时候会冒起自杀的念头吗?” “应该……没有吧。”他摇了摇头,十分天真地笑道,“我觉得要死的话,我自己会死的,不用我特地去死。” 叶晨挑了挑眉头,总感觉他在用一种乐观的语气说一种特别恐怖的事情。 “不同的人啊,还真是有趣,呵。”晚晴用力拍了拍祝念久的肩膀,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但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使劲摇了摇二人的身子,推着她们向前,“走了走了,继续下一个项目!” “差不多都玩过了吧?” “谁说的,还有游戏厅没进呢!” …… (四) 游戏厅里玩一次的价格,其实比外面还贵,但同时,能玩的时间也更久一些——除非技术实在太烂。 这里没有那种拳皇对战游戏,毕竟明面上来说还是‘少年宫’嘛! 所以能玩到的,就是可以模拟操控的游戏。 比如摩托车,又或者赛车,以及打靶游戏之类。 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摩托车游戏。 它比赛车游戏好玩的地方在于,可以左右晃动摩托车来闪避障碍,或者进行转向和漂移。 祝念久一进来,果然也第一时间挑了这个。 “哦——想玩这个啊!”晚晴递给他几枚游戏币,“我们来对战吧!晨儿也一起。” “两个人我知道可以一起玩——三个人也行吗?” “当然可以啊,最多支持四个人呢!” “是我孤陋寡闻了……” 事实上,不仅能支持四个人一起对战,它还可以用赛车和摩托车联机对战。 不过,这也就是载具不同而已,在游戏里表现出来的速度是差不多的。 真要说的话,摩托车反倒会更快一点,但更难操控,赛车稍慢一些,但转向更稳定一点。 随着清脆的投币声响起,晚晴向旁边的人发起了对战邀请,另外二人摁着按钮接受,动感的音乐就立马响了起来。 无论是摩托车还是赛车,都是有震感的,模拟真正在开车的那种感觉。 “GO!” “哇!” “咦,九九你怎么一出发就撞上了?注意转向啊,只有三次复活的机会,输了就得重新投币了!” “唔——!”祝念久来不及说话,双眼十分专注地盯着屏幕,似乎很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在又撞了一次之后,他终于把握住那种感觉,开始小心而稳健地开起了摩托车。 “哇哈哈哈哈——晨儿你不行啊!” “靠,这车好难开!” “是你技术不行别怪车!” “真车都没这么难开吧!” “你又知道了,之前让你开你还不敢开呢。” “我又没驾照……” “在那个地方没驾照也无所谓吧。” “啧……” 一局游戏玩了有十来分钟,最后叶晨投了两次币才总算是跑完全程。 “啧啧啧,败家子啊。” “太难开了,不好玩。” “玩不过就说不好玩是吧?小屁孩。”晚晴叉着腰看向比自己高不少的叶晨。 “……随你怎么说,我要去玩打靶的游戏了。” “行吧,那九九,我们再来一局,如何?” “好!我想试试赛车!” “那行,我们换个位置,你到这边来,我到那边去。” “嗯嗯!” 在几个没有钱换游戏币的孩子们那无比羡慕的目光中,晚晴和祝念久就又开始了竞速大赛。 这种游戏和她在未来电脑上玩的那种赛车游戏无论是画质还是游戏性上,都根本没法比。 但却依旧觉得有趣。 或者说,快乐的不是游戏。 而是有人陪自己疯的那种感觉吧。 灵魂在此时就像是飞起来了一样…… …… 22.烟花 (一) “啊——好累,突然感觉脚好痛,我们打车回去吧?”晚晴坐在少年宫门口的石墩子上,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任由风吹拂过自己的脚丫,“哈,透透气,爽!” “噫,脚臭味都传到我这里来了。” “哪有脚臭味,美少女的脚都是香的好不!”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真的吗?我闻闻……”祝念久竟然还真的凑过来闻了闻,“嗯……好像……没什么味道。” “小子,你发育得还不够,等再过两年,就能闻到香味了。” “怕不是只会闻到臭味吧。”叶晨翻了个白眼,“别打车了,浪费钱啊。” “但是坐车很堵啊,又不一定有位置,这年代也没地铁,真他妈烦呐。” “省下来的钱买别的不好吗,比如KFC什么的。” “对哦,差点忘了要请九九吃顿KFC的来着。”晚晴猛地一拍脑门,“喂,九九,我们去吃KFC吧!就到家附近吃吧。” “那坐公交车吧,得快点了,再过会儿又是晚高峰了。” “啊……H市这破路,真是永远那么小又那么窄啊……” 晚晴咕哝着,穿上了自己的帆布鞋,在原地用力跺了跺脚以确保鞋子好好穿进去了,然后又左右扭了扭腰,沉重的脚步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祝念久望着那蔚蓝色的天空,轻轻咬了咬嘴唇,像是在无声的叹气。 直到晚晴的呼喊声传来,他才重新挂上一副笑脸,快步走上前,跟着跑了过去:“来了!!” …… (二) 在1998年,KFC那可是高级餐厅,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去吃西餐,几乎就等价于去吃KFC。 这家店就坐落于银花超市旁边,还是去年刚开的,生意说不上多火爆,但里面也总是会有客人落座,或者打包个儿童套餐带给小孩子去吃。 ——当然,小孩子往往更喜欢那个玩具,而非套餐本身。 “那么多人吃——还是有钱人多啊。”推门走进去的晚晴感慨了一句,然后就十分享受地站在出风口下吹起了凉风,“哈……空调真爽……” “别堵在门口了啊,快去点餐。” “点餐啊……感觉真是陌生的东西。”晚晴挠了挠头皮,“现在都是人工点餐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机点餐都变成一种习惯了呢……” “手机要怎么点?” “简单,扫一下二维码,然后直接在弹出来的界面里点。” “虽然听你说过未来的……智能手机,但感觉还是有点难理解啊。” “这种东西就得自己用了才知道嘛。” “可惜我的手机没有带过来,不然可以让你试试……不过我的,也是那种不是很智能的智能机。” “什么样的?”晚晴好奇地问。 “诺基亚的。” “哦——那个这也不支持,那也不支持的‘WindowsPhone’是吧。” “是别人给我的,大部分功能都还可以用,所以就凑合用着了,其实……还好吧,算是比较流畅的了。” “就算是那种手机也比现在的手机强一万倍啊——” “你别忘了,我们还没有手机呢。” “现在那种手机真是完全没有买的欲.望。”晚晴撇了撇嘴,快步走到了柜台前,等了三个人后便轮到了她们。 她仰头望着那个菜单,全是一些耳熟能详的经典食物,海报并非是智能屏幕,而是纸质的,贴在背光灯上,再用玻璃板罩住的。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格外亲切:“嗯……来个……土豆泥,再来个……田园脆鸡堡吧,然后,薯条肯定要,来个大份的,鸡块来一份吧——你们呢?” “吃得下那么多吗?” “我这是点了一起吃的,除了汉堡。” “那我就辣的田园脆鸡堡吧……” “我要不辣的汉堡。” “那就两个田园脆鸡堡,还要一个辣的田园脆鸡堡,一共三个。”晚晴就像是说绕口令似的语速飞快,顺便还竖起了三根手指。 “好的,还需要什么吗?喝的还没点呢。”服务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喝的啊……可乐呗,大杯。” “我要橙汁。” “牛奶吧……”祝念久踮起脚又问道,“有儿童套餐吗?” “今天的儿童套餐玩具已经送完了哦。” “啊……” “真是遗憾啊。”晚晴拍了拍祝念久的肩膀,“下次再买吧!总有机会的。” “嗯……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有同学就有儿童套餐的玩具呢,那个送的游戏机。” “哦——那个啊,我也见过,算是比较经典的玩具了。” “是啊,我还想……今天是什么玩具呢。” “哈哈,以后吧!”晚晴眨了眨眼睛,“别伤心,别难过。” “嗯,等下次再遇到姐姐们了,再敲你们的竹杠吧!” 敲竹杠是江南一带大人经常对孩子说的话。 意思是,对着别的大人讨要礼物和好处——一般用在来家做客的客人身上。 “随便吧,不管怎么说,一顿肯德基总也还是请得起的。”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就这些了,还需要其他的吗?”收银员的声音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哦哦,就这些。”晚晴十分大气地拿出一张百元的整钞——这次她有好好检查过,不是那种从未来穿越回来的粉色纸钞,而是属于这个年代的蓝黑色纸钞,上面还印着四位伟人的浮雕像。 收银员飞快的找了钱,然后快速的将点的餐品装在精美的包装里,放在垫了张KFC周报的托盘上。 三人自动忽略了收银员那礼貌性的客套话,端着盘子就坐到了靠窗的桌边。 从窗外走过的小孩一脸羡慕地看着里面正在用餐的人们,似乎想把这里的每一样食物都品尝一遍。 祝念久看着那几个路过的孩子,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怎么了?”晚晴正拿起一根没蘸番茄酱的薯条塞进嘴里,疑惑地问道。 “我以前也经常像这样羡慕地往里面看,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吃得起——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我身边。” “哈哈,没事,等你长大之后你就会发现……” “每天都能吃得起KFC了?”叶晨拿起一个汉堡,轻轻地剥开外面的包装纸。 “错,长大之后你会发现,这玩意儿你还是吃不起。” “……不要说那么残酷的东西啊!” “现实如此嘛。” “顿顿都吃也就没那么想吃了。”祝念久指了指放在包装袋里的鸡块,“这个……我能吃吗?” “能啊,你就好好享受吧,我现在的胃可吃不下太多东西。”晚晴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根薯条,“这玩意儿感觉还是不蘸番茄酱好吃点……” “对哦,番茄酱还没开呢……”叶晨拿起两包番茄酱,将它们挤在了土豆泥的盖子上——这玩意儿正好在此时派上用场。 “九九,慢慢吃,今天好好享受享受吧。” “太享受了,有点担心再也回不到那样的日子里去了呢。”祝念久轻笑着说道,眉宇中带着几分留恋和哀愁。 “没关系,这将会在你就要死去的时候,成为支持你活下来的希望。” …… (三) 德胜东村的附近,比去年要热闹了许多,不少商铺都被租下来,有的正在装修,有的则刚开门营业。 有‘开业第一天,一元一碗面’的牛肉面馆;也有刚租下店铺,就用大喇叭循环播放‘房租到期,最后几天’的廉价杂货店;还有正在庆祝开业一周年的理发店,门口的海报上印着各种打骨折的优惠项目——这个年代的理发店,还没有后来的那么多套路…… 小公园门外,摆着个卖烟花的小摊。 这年代的烟花还不是什么违禁品,也不是只有到了过年那段时间才能卖。 即使是平日里,也是有卖的。 偶尔就会像这样见到。 所以在晚晴的记忆里,曾经的夏天,是有烟花的。 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这记忆就愈发变得模糊了。 小摊上卖的烟花种类并不多,但对于孩子们而言,已经足够丰富了。 不过,在小摊上买烟花的大主顾,往往不是孩子,而是情侣。 “老板,这个电光烟花怎么卖啊?” “一块钱一包,一包十个。” “我看看……” “竟然有烟花卖诶。”祝念久也兴奋地蹲了下来。 “等今天天黑的时候就到楼下放烟花吧。”晚晴咂了咂嘴,“果然夏天和烟花才最相衬啊。” “筒式烟花、大黑鹰鞭炮……”叶晨看着小摊上的烟花种类,“咦,陀螺烟花都有啊。” “都有,都有,今天种类多,还有些没摆出来,你们不急的话,等我全摆出来看看。” “今天什么日子啊?”晚晴有些错愕,在她的印象里,这种小摊上从来不会卖种类如此丰富的烟花。 “这几天不是马上就建党节了嘛。”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太大的青年店主笑着回道,“这几天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庆祝了,我刚进了货,打算多卖几天。” “原来如此。” “听说七月一那天,公园里还有电影放映呢。” “露天电影?” “是啊。” “不会还是黑白的吧……” “哈哈,那就不知道了,如果用的设备比较老,想来应该就还是黑白的,黑白也挺好嘛,我家电视机都还是黑白的呢!”老板十分健谈地滔滔不绝了起来,甚至干脆每拿一样烟花出来,都要介绍一番,看那如数家珍的模样,想必进的这些货,他都是玩过的…… …… 23.旧故事 (一) 厨房里大开着窗,但傍晚那昏黄的光并不足以将客厅也连带着一起照亮。 没有窗户的客厅里,绿色的油漆地显得有些暗淡,旁边低矮的绿色冰箱失去了应有的细节,只剩下了轮廓和大致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绿色的果冻。 祝念久靠坐在墙边,任由那从厨房窗外吹来的风轻拂过自己脸庞。 而盥洗室里,则传来两个女孩儿吵吵闹闹的洗澡声。 祝念久的脑袋微垂,半梦半醒,像是在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又像是在畅想自己那还未抵达的未来。 …… (二) 浴室的瓷砖已被水珠打湿,洗了几天冷水澡的晚晴和叶晨,今天总算是可以享受一下家里的热水澡。 刚变成女孩子的时候还没多大感觉,但随着例假一个月接一个月的来,即使是在初夏,洗冷水澡似乎也觉得有点冰了——要放在以前,那只会觉得爽快。 晚晴看着蒙了水雾的镜子里自己那模糊不清的轮廓,撇着嘴咕哝道:“哈……第一次觉得在夏天里洗热水澡舒服。” “可能是山里的水太冰了,洗伤了吧?” “还有那种说法?” “说不定会有……”叶晨坐在小板凳上,悠闲地搓起了头发。 “在我以前的时候啊,最喜欢夏天了。” “为什么?夏天也很热啊,特别是盛夏的时候,自从享受过空调以后,就不知道以前的夏天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呵,夏天热是热,但是洗衣服方便啊,就那么两件衣服,洗起来不费劲,特别是在没洗衣机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冬天洗衣服了,而且冬天洗澡还冷得要死,除非花钱去专门的澡堂。” “这方面感觉还是北方好点,那边洗澡又便宜,水又热……冬天还有暖气会把水管加热,简单洗漱的时候,水也是热乎乎的。” “是啊,但我不是一直在南方生活嘛,而且夏天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在家里实在热了,就去冲个冷水澡,回来吹电风扇又能凉快几个小时,到零八零九了的时候吧,那时候租的房子虽然已经开始有空调了,但为了省电,闲着在家休息的时候,每天就冲七八个澡,只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开一会儿空调。” “感觉老爸太赚钱了,我们手头很宽裕,那种穷日子好像已经离我们好远好远了。” “对你来说嘛,当然是了,不过我对于那种穷得要死的感觉,还是记得很清楚。” 叶晨停下了抓头发的手,仰头看向正在往身子上打泡沫的晚晴:“说起来,你好像还没说过那些日子的事情呢。” “没说过吗?我不经常说吗。” “没有详细的说过啊。” “哈,你想听?”晚晴拍了下叶晨的身子,“让开,给我坐。” “噫,那你讲吗?” “搓背我就讲。” “说实话,给你搓背我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啦……滑溜溜的还很嫩,搓起来又很舒服……”叶晨诚实地说道,“只搓背吗?要不要全部搓一遍?” “嚯?美得你。”晚晴歪头斜睨了她一眼,“让我想想啊,今年是1998的夏天,嗯,那我也讲讲那一年我的经历吧。” “好啊!”叶晨认真地开始搓背了——先从晚晴的肩膀开始,十分细致,一点一点地搓洗。 “那就随便说一说夏天的事儿吧。” “别随便说啊,详细说说。” “详细说太麻烦,再说,我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细节啊,能讲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啊……那好吧。” …… (三) 上一世……或者说上一辈子的1998年吧。 那时候的晚晴还叫叶晨,是个刚从高中毕业一年的年轻小伙儿。 从1997年的高中毕业后,他就一直努力寻找着机遇和工作,但很多时候也只是苟且的活下去而已。 好不容易攒够了钱,打算租一间房子,再去找个更稳定些的工作,却因为常年睡不好、住得也不好、吃得更不好,而生了一场大病。 被好心人送往医院住院了几天。 老实说,那时候的他,宁愿自己当时重病死了。 因为医药费实在太贵。 好心人是真的好心,可惜他口袋里的钱不那么觉得。 所以稍微好转一些他就出院了,但也因此几乎花完了口袋里的钱。 一个没有医保的人,不仅要付医药费,还要付一个星期的床位费。 没有倒欠钱都已经算是老天给他留条活路了。 “那后来怎么办?继续这样生活?岂不是还会再来一次大病?”叶晨用小手轻轻搓着晚晴肩胛骨的位置,担心地问道。 “其实那时候我也知道这样下去只会陷入死循环,所以要办法破局,首先我得学点技术,其次我得养活自己,让生活向上走。” “真难为你那时候还没崩溃。” “崩溃多少是有一点的,不过,呵呵……那时候我在旧书店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了几本小说,其中有一本小说故事的主角激励了我。” “怎么,他很努力?然后成功逆转了命运?” “不,那家伙做了很多事,最后选择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这算哪门子的激励啊!” “因为我看到小说主角在死之前的那些遗憾,想着,我可不能有那些遗憾啊……” “后来怎么办?” “后来?后来嘛……” …… (四) “你好,请问是这里招送报纸的吗……?”尚未褪去稚嫩与青涩的少年站在一个叼着烟斗的男人面前,有些局促地问道。 “嗯?嗯——你找工作?” “对……” “哪里看的?” “听别人说的。” “哦,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今年多少岁?” “十八……呃……”其实这时候他还没有到周岁十八,所以说得多少有些心虚,“家里没人。” “没人?” “父母都死了。” “送报纸的工作,一般人可做不了啊,你得考进来才行。”男人叼着烟斗摇了摇头,“你什么学历?” “高中毕业。” “学历倒是还可以。”他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少年,“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送牛奶的工作,你愿意去做吗?” “没问题!” 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善意,他获得了一份相对稳定而又正式的新工作。 每天凌晨三点就去奶站取奶,跨上单位的自行车,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免得那些玻璃瓶子碰碎了。 从三点半正式开始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得到八九点才能把牛奶送完,慢慢的,变成了七八点,然后开始稳定在七点之前完成送牛奶的工作。 工作的工资并不高,一个月三百块钱而已。 唯一的优点是,可以住宿。 这样他就省下了租房子的钱,用一小部分钱来吃饭,剩余的攒起来,准备去学门手艺。 别看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但那时候的日子可一点也不轻松。 早上得送牛奶,回来之后休息一阵子开始看买回来的教科书,下午的时候还去打些零工,什么餐厅服务员、游戏厅收银员、超市理货员…… 晚上回来再去稍微锻炼一下身体,免得有生什么大病,花更多的钱。 所以那时候的他,是很瘦的,虽然生活艰苦,但其实人还很有精神,每天都有着向上的希望与动力。 然而这样的日子也就持续了一个夏天,他摔了一跤,骨折了…… …… (五) “这也太惨了吧?”叶晨已经把她整个后背都搓了一遍,现在改为帮她搓头了。 “哈哈,那时候想啊,这他妈就是人生呐!”晚晴摊了摊手,“我找了个很偏僻的地方,可以说就是乡下中的乡下——一个空置的护林员小屋,就用很少的药每天敷一下伤口,慢慢养伤。” “所以是哪里骨折了?” “左手,摔的时候撑了一下,然后就骨折了。” “啊……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差不多吧,嗯,那段日子简直就和逃难似的,躲在几乎没人进来的山里,采摘些野菜,用那剩余的一点积蓄维持生活,有次下了两天大雨,实在出不去山,只能找了点蘑菇煮蘑菇汤喝,结果直接喝出幻觉来了,还好我后面肚子反胃,全吐出来了,要不然恐怕早归西了。”晚晴轻描淡写地笑道,“哈哈,不过说实话,出幻觉的感觉还真是挺爽的。”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自己开始分裂,像他妈史莱姆一样,裂啊裂的,突然就变成两个人了,另一人还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身材娇小的美少女,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他妈没人来爱我,我自己来爱自己也不错。” “咳……”叶晨有些脸红地挠了挠脸颊,不小心将泡沫抹在了自己脸上,“啊……那算是你愿望实现了吧?” “实现了一半吧!”晚晴没好气地看着镜子里的叶晨,“你长太高了,就不能一米四的那种身高吗,抱起来又舒服,啧,萝莉多好啊!你小子怎么不是萝莉呢?” “不是萝莉真是对不起了啊!” “算了,大概爽的人是你吧,毕竟我变成萝莉了嘛。” “……你别把那种事情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啊,再说了,我倒是喜欢个子高点,又温柔的大姐姐。” “嚯。” “看什么看,你一点都不温柔。”叶晨翻了个白眼,“好了好了,搓完了,赶紧冲干净泡沫吧,再搓下去皮都要搓破啦!” “哈,我先洗,让我试试冷水的——嘶……这么冰……” “你是要来例假了吧,别太得意忘形啊。” “啊,美少女唯一的痛点啊!” “这就是生活啊~” “别学我台词!” …… 24.刹那芳华 (一) 两位少女赤着双足从盥洗室里走出,身上都穿着单薄的衣物,头顶还在冒着热气。 晚晴‘咚咚’地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祝念久已经靠墙歪着头睡着了。 傍晚最后的残阳照亮了他半边的身子,另一半却深陷于无边的黑暗里。 “嘘——”晚晴制止了正要说话的叶晨,轻手轻脚地快步走向小房间,拿出赵今予送自己的相机,‘咔嚓’地拍下了一张照片。 “唔……”听到些许噪音的祝念久,也在迷糊中揉了揉眼睛。 “刚才睡着了?” “嗯……” “要不要洗个澡?” “睡前再洗吧。” “行,那我们准备下楼放烟花吧!”晚晴打了个没响起来的响指,兴奋地喊道,“哈哈,好久没亲自放烟花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久吧?” “对我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了。”晚晴用毛巾包裹住自己的长发,用力擦了擦,“穿什么衣服好呢今天……” “裙子吧,凉快。” “嘿,你小子喜欢穿裙子了啊?” “好看的衣服干嘛不穿?”叶晨理直气壮。 “行啊,那今天就穿裙……咦,对哦。” “什么对哦?” “我们之前不是买了两套衣服吗,在春城大年夜的庙会上。” “啊……” “差点都忘了,应该放在行李箱里面吧?” “还没拿出来吧,应该。” “你的是和服啊,我的是巫女服来着。” “等等等等,我们现在穿出去没关系吗?” “没事,今天又不是什么重大节日。” “啊……只记得试过一次,好像还没穿过呢。” “是啊,买了总不能浪费,对吧。”晚晴又不怀好意地看向祝念久,“嘿嘿——九九,你要不要试试?其他漂亮的女装?” “诶?咦……啊……我,我还没洗澡……还是算了吧,明天、明天再说?” “都穿好几天了,你竟然还会害羞的吗。” “多少还是会的吧……”祝念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巫女服与和服就在行李箱的最底下,见二人要换衣服,祝念久还特意将小房间的门带上,自己则走到了阳台上,免得一不小心看到。 毕竟晚晴和叶晨……特别是晚晴,看起来实在是太无所谓了。 “怎么穿的来着,我有点忘了,好像有点麻烦啊……” “你那个还好吧,就是里面一件穿上,再套外面那件,我这件是怎么穿的啊!” “腰上是不是要扎个蝴蝶结来着?” “束腰的腰带呢?” “应该还在行李箱里,快找找看……” …… (二) 夜幕已然落下。 蝉鸣却没有停止,反倒多了一些新的合唱者。 明灭不定的路灯下,站着两位少女和一位少年。 走在前头的那位个子很矮,穿着一身上白下红的巫女服,那娇小的模样,让人感觉单手就能一把抱起。 倘若真正的神社有这样可爱的巫女,兴许拜访的人会比原本多上不少。 走在中间的,则是一位在这年代算得上是高挑的少女,穿着一身黑金配色的和服,再加上把头发盘了起来,看着像是哪个黑道家里的大小姐。 走在最后的是一位少年,虽然穿着普通的休闲装,但那张清秀美丽的脸庞并未因此而显得逊色,反倒更有一种颓废柔弱的美。 “头发好长。”叶晨捋着自己鬓角的头发,咕哝着说道,“是不是该理发了啊?” “你想理到什么程度?” “刚没过下巴一点的程度?或者勉强够到肩膀的程度?” “算是中短发吧。” “嗯,差不多那样吧……长发打理起来真是麻烦死了。” “美少女就应该要长发嘛,还能扎各种发型。” “切,热死了啊。” “你看,我扎个单马尾,一点不热啊。” “但是我热。”叶晨翻了个白眼,“我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理发店在搞活动,要不去理发的时候,顺便染个头发,怎么样?” “哟嚯?怎么,现在觉得染头发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了?” “从来就没觉得好吧!” “谁说的,你之前还说看到染头发的就感觉是酒吧工作的女人呢。” “没说过好吧!” “绝对——说过。” “切,瞎扯!” 也不知道是晚晴在逗叶晨,还是叶晨在死不承认,总之二人嚷嚷了几句,是没吵出个结果来。 这个年代的大学,虽然已经开始开放,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保守。 毕竟在这年代,大学生怀孕,仍旧算是一件可以上新闻的‘大事儿’,校园里,也几乎看不到奇装异服的人,染头发的,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染个……比较深的褐色怎么样?” “为啥?” “这样不容易看出来染发了嘛。” “都染发了还偷偷摸摸的啊。” “就怕学校里的老师说……” “要我说的话……干脆染个金色的好了,暗金色一点的那种,起码比褐色好看。” “暗金色吗?”叶晨摸着下巴,思索了起来,“嗯……好像也可以,起码比什么粉色绿色看着要正常多了。” “绿色也不错啊,哈。” “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晚晴摊了摊手,在公园门口停下了脚步。 公园里还挺热闹,有不少人带着孩子出来散步,也有一些小情侣手牵着手享受晚风。 晚晴十分自然地抓住了叶晨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抓住了祝念久的手:“走走走,一起一起,我们到里面人少的地方放。” 另一只手拎着烟花的叶晨显得有些尴尬:“呃……好像都在看我们诶,大妈大爷都在看……” “没办法,美少女就是这么容易收获他人目光咯。”晚晴还有些享受这种目光呢,她眯着眼睛,不太熟练地踩着木屐,‘哒哒’地走上了公园里的小路。 这个公园比起银起路公寓旁边的那座要小得太多了,但好在总也有一个隐蔽的地方。 那就是公园的小竹林。 竹林中间有一块没长竹子的露天空地,正适合用来放些烟火。 “先放什么?”晚晴兴冲冲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祝念久蹲下身,翻找着袋子里的烟花,“这个筒状的是怎么放的?” “这个啊,点着以后对着天,然后就会‘咻’地有烟花飞出去了,和那种大烟花差不多,只不过大烟花有好几个发射筒,而这玩意儿是单个的而已。” “啊,我想试试!” “行啊,试试呗!”晚晴将那印刷着漂亮图案的烟花筒递给了他,然后摸了摸巫女服的口袋——然后她就想起来这个简化版的巫女服压根儿就没有口袋。 “咳……” 叶晨瞥了她一眼,提醒道:“火柴在袋子里,是买烟花送的。” “哦~还好还好,不然还得出去买个打火机呢。” 虽然公园旁边就有卖打火机的小店,但绕路出去终归还是很麻烦。 “我们先把烟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吧,然后清点一下都有什么,再按照顺序放。” “竟然还有计划,好难得啊……” “难得放烟花,当然得一点都不浪费了啊!” …… (三) “咵嚓。”是火柴被划着的声响。 “嘶——”是引线被点燃的声音。 晚晴让祝念久抓紧烟花筒,自己的双手则覆盖于其上:“抓紧了啊,千万别倒了,让它对准天空!” “嗯!” “还没开始吗?” “别急,还得等等。” 话音刚落,烟花筒里就传来一阵化学反应而引发的震动,就像是火山即将喷发一样。 随后,一束绚烂的火光猛然冲向高空。 在抵达它能到达的最高处后,便‘唰啦啦’地绽放开来,又‘簌簌’地落下。 一个烟花筒当然不会只有一个烟花,接下来,就是烟花连续的喷射环节。 晚晴渐渐松开了手,让祝念久自己拿着,而她则抬起头,十分享受地欣赏起了在夜空里绽放的烟花。 虽然它的美只有一瞬间,但五光十色的模样,却仿佛能永远印刻在人的心间。 …… (四) 陀螺烟花在石桌上旋转,叶晨紧握着最后一个烟花筒,像是要击碎天空中的云灿。 晚晴拿起两根电光烟花棒递给了祝念久,然后让自己的和他的一块儿点着。 电光烟花,是一种相对温和的烟花,燃放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电焊一样——对于曾经学过电工的晚晴而言,这简直是再贴切不过的形容了。 只不过它不像电焊那样四下飞溅,只是如同一团白色蒲公英一样,‘呲’出一个漂亮的圆。 “像我这样,摇晃,就可以看到电光的残影,对对,就是这样!” “哇……好漂亮。” “父母还在的时候,没玩过吗?” “小时候玩过吧,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哈哈,还小时候呢,你现在就是在小时候啊。” “感觉我已经不得不成为一个大人了。” “是吗,偶尔让自己当个小孩子也不错。” “和姐姐们在一起,才特别有当小孩子的感觉呢!” “哈哈,是吗?那尽情的玩呗,别客气,电光烟花还有好多!” “啊,我也要玩!” “自己拿自己拿。”晚晴看向放完烟花筒的叶晨,“黑不溜秋的地方最适合放这种电光烟花了,拿在手里划动,速度够快的话甚至可以划出字来。” “像这样吗?”祝念久问。 “对!” 于是祝念久就继续在空中划动烟花棒,二人集中注意力分辨着,他划的是什么。 ——那是一串英文单字。 “T、H、A、N……” “K、S?”叶晨跟着念了下去。 “哈哈哈——这种时候,说什么谢谢啊!”晚晴大笑了起来。 但叶晨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刚才祝念久站着的方向。 那里又哪还有他的身影…… “突然就消失了……” 晚晴没去看惊疑不定的叶晨,而是望着他刚才消失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 25.星海叙事曲 (一) 沉寂的黑暗中,有谁轻哼着带有几分深邃与神秘的曲。 虽然是女声,但却充满了令人安定的力量感。 只是稍稍恍惚了一下,四周的景色就变成了无垠的星空。 晚晴和叶晨站在星海里,巨大的星际战舰从二人的身旁掠过。 本该寂静的宇宙空间里,却传来了无线电通讯的声响。 “蜂群星河组舰,编队RX3正在遭受集中火力压制——” “这里是人类联邦第九攻坚战舰群,即将抵达RX3星河组舰位置!” “时空裂界稳定小组监测到违禁武器能量反应!” “是坍缩炮!” “蜂群RX3已开启反作用力场,请所有友方舰队立即撤离!为……呲啦……保证……不扩散……呲啦啦……”一切瞬间陷入了沉寂,仿佛经过了无数万年,但实际上只有短短的一秒,无线电通讯频道就立马再次变得嘈杂了起来。 “请朝蜂群RX3所在位置投放二向箔!” “第三渗入舰队已抵达裂界核心防御点,已建立信标,战舰损坏,无法脱离,请友军立刻向我舰开炮!” 时空裂界的战争,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事儿,也不是什么轻描淡写的小孩子过家家,它是真的会死人的。 但为了人类的未来,必须将分离而出的时空裂界破坏,让它们重新回到真实世界里去。 就像是一座长长的桥,倘若后面的部分都被人截断盗走,那么也就将无法抵达对岸了。 这样的战争或许将会永远的持续下去,毕竟未来是无穷无尽的。 随着眼前的一切开始二维展开,变成了一个个平面之后,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 世界再次陷入漆黑之中。 那曲子也开始变得愈发舒缓,就像是一切尘埃落定后的轻吟。 晚晴拍了拍抱紧自己胳膊的叶晨,四周的景色慢慢变回到了小竹林。 星空璀璨而高远,让人感觉永远也无法触及。 琥珀色眼睛的少女从黑暗中缓缓走进星光下,波浪卷的披肩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刚才那首是什么歌?” “由最初的蜂群和人类共同谱写的——” “嗯?” “星海叙事曲。” …… (二) 九九虽然消失了,不过桌上的烟花却还没有放完。 所以晚晴干脆拉着希露薇儿一起,将剩下的鞭炮和烟花慢慢放完。 “九九一消失你就出现了,我严重怀疑你其实就是九九啊!”晚晴开起了她的玩笑。 希露薇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按照时空理论第三百七十九条……” 至于后面的,别说是晚晴了,就连叶晨都没听进去。 简直和法律条文似的,又臭又长,而且还没啥卵用。 “所以,那个时空裂界已经彻底被破坏掉了?” “嗯,不过后续的整理和修复工作还要持续很久。” “真不容易啊,刚才那场面也够大的。” “这次的伤亡很惨重,没有办法再进行追击了。” “你的意思是,仍逃掉了一部分?” “关于里提姆熙的总部,我们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反正——不会影响到我们就行。”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点着最后一个可以呲花的陀螺烟花,“所以,九九是回去了?” 希露薇儿沉默地摇了摇头。 “应该……没死吧。”叶晨深吸了一口气,“晚晴,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有什么好担心的,白痴,穿越回来的时间是乱的,说不定他再一次回来的时候,穿越到更早的时间线上去了呢?还记得吗,去年的暑假,九九的留言。” “啊……诶?” “如果历史已经固定,不会再发生改变,那就说明,他肯定不会死了。” 叶晨惊讶地看向希露薇儿,似乎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然而后者却是闭上了眼睛:“已断开网络连接,三分钟后进入休眠模式。” “频繁的穿越时空裂界和现实,没电了吧你?”晚晴搀扶住希露薇儿的一条手臂,看向叶晨点了点头,“叶晨,你抱住那边,走了走了,带她回家充电去!” “如果没电的话会怎么样?”叶晨很好奇。 希露薇儿闭着双眼,轻声说道:“反重力系统会关闭,到那个时候,我的重量会达到450KG……” “450KG……!?” “很显然,没电之后我们可抬不动她。”晚晴已经迈开步子搀着她往前走了,“趁现在她自己还能走两步,赶紧回家吧。” “电源线收纳在我的尾椎骨处。” “竟然还有电源线吗,我以为你只要把两根手指塞到插孔里就能充电了。” “那种画面想着就感觉好恐怖啊……” “有吗?” “……正常人类早被电死了吧。” “她是机器人嘛。” “但看着和普通的女孩子完全没区别啊……咦……她刚才是不是忽然重了一点?” “有吗?”晚晴对这方面没那么敏感——主要因为在用力的都是叶晨。 “反重力系统的输出功率在下降。”希露薇儿依旧闭着双眼,轻轻地说道,不带丝毫感**彩。 “快点快点,回家回家。” “已经在走了……” …… (三) 晚上八点多,叶友良总算回到了家中,对于跑长途的司机而言,没有什么特定的到家时间——整晚都在车上过夜,那也是经常的事儿。 不过一般跑完一趟来回要花三四天或者四五天的长途后,就多少能休息一天,再不济,也能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倒也不是他不想多开几趟多赚点钱,只是开长途,注意力和集中力是很重要的,不好好休息,容易出事故,到时会赔的钱,可就不止那么一点点了。 对于他而言,这就是最放松的一个夜晚。 更让他心情愉悦的是,还没推开家门,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女儿们的吵闹声。 相比平日里,这样的家要更加温馨。 “啊啊啊,你把我最后一口喝完了!” “干嘛啊,不就喝了你一口嘛。” “你那叫一口啊,不公平!你老喝我的!” “那你喝我的呗。” “呸,你的早就被你喝完了!” “那谁让你喝得慢嘛。” “不行不行,薇儿,你来评评理!” “是晚晴不对。” “一个AI懂什么啊,你别听她的。” “别想逃!快出门买绿豆汤回来喝!” “啊,外面好热,不想出门……” “必须——出——门——我的——绿豆——汤!” “咔嚓。”父亲推开了木门,看到自己那个高个儿的女儿将矮个子的女儿压倒在了沙发上,俩人的衣衫不整,看着格外凌乱,一旁站着个头发波浪卷的少女,正略带冷淡地看着二人。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了。 老实说,两个女儿都长大了,哪怕是矮个子的晚晴,发育得也很好,充满了少女的魅力,衣服勾勒出妙曼的轮廓,肌肤在淡黄色的灯光下都显得十分白皙。 叶友良年轻的时候其实不算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但自从结了婚,他就没有再在外面找过女人。 哪怕跑长途的时候,路过那些搔首弄姿的洗头房,也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甚至不想多看两眼。 但一个身体健康的大老爷们,生理上会有反应那是没法避免的。 “老爹!今天回了啊?”然而沙发上的俩女儿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矮个子的那个还十分随意地平躺了下来,任由长发如瀑般的披散在边缘。 “嗯,回了,累死了,哈哈,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啊,老爹你吃过晚饭了没?” “还没。” “自己做?” “泡面吃点么好了。”父亲伸了个懒腰,“累得只想往床上躺,今天早上六点开的车,一直开到晚上七点。” “那我出去买吧。”晚晴一咕噜地坐了起来,“顺便帮叶晨这个白痴买她要喝的绿豆汤。” “明明是你喝了我大半杯!” “我就喝了一口好不。” “你那叫一口!!” “小屁孩儿似的,我给你买还不行嘛。”她无奈地朝父亲摊了摊手,似乎在让他管管这‘幼稚’的二女儿,“老爹你要吃什么?炒面炒粉?还是快餐?” “随便吧——”父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随便’,“炒粉么好了。” “行,我下楼买去,啤酒要吗?” “啤酒家里有。” “那就OK,还有白痴叶晨,绿豆汤一杯,是吧?” “两杯!” “喝不死你……” “免得你又抢我的喝。” “区区绿豆汤而已,你还当个宝了,明天我们自己熬个一大锅好了。” “那得明天才能喝得到了,但我现在就要!” “知道知道,那希露薇儿呢,要什么?” “一瓶医用酒精。” “……嗯?” “清洁用。” “行吧。” 晚晴点了点头,到小房间里拿上自己那个用久了而有点脏的小钱包,顺手给小白拴上了绳,带它也出去溜达一圈。 一整天都几乎被遗忘在家里,要不是隔壁楼那个小男孩来溜过,差点就没出过门的小白当然是无比兴奋,尾巴摇得像鞭子似的,‘啪嗒啪嗒’地打在一旁的墙壁上。 “哦,对了,带包烟回来,抽完了!”已经把上衣脱掉,赤膊的父亲正要往厕所里走,就回头喊了一声,“硬壳红双喜或者雄狮!” “知道了,打火机要买把不?”晚晴问出了老烟民才会注意的细节。 “打火机啊?也买一把吧,这把好像快用完了。” “行,等我回来吧。”晚晴套上鞋子,拽紧了绳子,“小白你别那么激动行不,等我穿好啊——你再扯绳子不带你出去了嗷!” “呜——”小白顿时可怜兮兮地呜咽了起来,眉毛低垂了下来。 而当晚晴站起身,牵着它走出门后,它的神采就立马又重新飞扬了起来。 “真是迫不及待啊你……” …… 26.蝉鸣翠叶酷暑 (一) 1998年7月1日。 脱离了初夏阶段,南方终于迎来了盛夏。 窗外的树叶愈发苍翠,蝉鸣声也愈发吵闹,一阵接着一阵,一浪高过一浪,即使关着窗,也感觉像就趴在窗玻璃上叫着似的。 收音机里正播报着今日天气。 晚晴伸出手,拍开了趴在自己那棺材床旁边的‘狗头’:“今天最高气温三十六啊。” “是吗……”早上六点,叶晨已经睡得汗流浃背,她在床上翻了个身,终于被逼无奈地跳了下来,“感觉现在已经是三十六了,中午的时候得热到什么程度啊。” “热死了,今天得找个地方避暑……” “咚咚。”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隔壁楼那个来遛狗的少年来得似乎越来越早了。 晚晴衣衫不整地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就打开了门:“哦,又是你啊。” “嗯,姐姐,我来遛小白了!” “今天这么早。” “是啊,今天起得早……唔,不好意思,是太早了吗?” “嗯?还行吧。”晚晴揉了揉眼睛,扭头朝房间里喊了两声,“小白,小白?出去散步了!” 小白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得活像个人,无论怎么叫,都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当叶晨去揉它的肚子时,耳朵才会弹动一下。 最后,还是叶晨硬生生地把它抱了过来,这家伙才勉为其难地从梦中转醒。 唇红齿白的少年十分熟练地为它套上狗绳,见它还不愿意动弹,干脆就把它抱着往楼下走。 “辛苦你了啊。” “没事,每天遛狗很开心的!我家人都不让我养呢!” “哈哈——毕竟养狗也要花点钱。” “是呀,现在我家每天也就吃得起白粥梅干菜,还是没肉的那种。” “哦~到时候可以在我们家吃,反正你也吃不了多少。” “咦,我可是很能吃的哦?” “真的假的?” “姐姐,不要小瞧初中男生的饭量啦——我去遛狗啦!” 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不等脚步声消失,晚晴就拉上了大铁门,晃晃悠悠地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就被热得猛然站起身来。 “薇儿,你真是不嫌热啊……” “散热系统在正常运转中,不用担心。”闭着眼睛充电的希露薇儿微微睁开双眸,琥珀色的眼珠中有光华流转,“我发现我明白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哈?什么样的人?话说,你这样充电会不会很费电啊,别一下子用个几百度电啊。” “只用了二十度电。”‘呲溜’一声,希露薇儿收起了隐藏在尾椎骨处的充电接口,“在核融合电池开始正常运作之后,就无需总是充电了。” “是吗?那你在学校里的时候,好像也每天充电啊。” “那是补充备用电力。” “就像汽油汽车不用电来运行,但需要用电来启动一样?” “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核融合电池和备用电力不都是电吗……” 希露薇儿十分人性化的斜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哦对!差点忘了问,你说你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了?怎么?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嗯……是喜欢金婷那样的?” “……”希露薇儿又瞧了她一眼,这次还是没有回答。 “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爱情好复杂。” “哈?” “喜欢金婷,但喜欢……美少年。” “哈——?”晚晴一拍手,“哦——!我懂了,你喜欢的是金婷,但你的喜好是美少年,没错吧?” “哦,对,就是这样。”希露薇儿难得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切,那不就和我和……” 晚晴的话还没说完,传呼机就震动着响了起来。 她快步走回卧室看了一眼,上面有一条短信,是赵今予发来的,之所以知道是她,那是因为一开头就是‘赵今予’三个字外加两个空格。 留言短信的内容是:「今天去教堂吗?」 …… (二) “今予已经到楼下了?”早上八点,叶晨拿着从阳台上收下来的衣服,穿过父亲正在打呼噜的主卧,匆匆忙忙的走到了客厅里,“这么早啊她。” “发传呼机短信的时候就很早。”晚晴揉着刚被送回来的小白,“走,小白,今天带你玩一整天。” “汪!”早上好像还没玩够的小白立马又兴奋了起来。 这年代,还没有宠物不能上公交车的规定,实际上是经常能看见大爷大妈抱着狗坐上公交车的。 有时候还能看到拎着鸟笼的,甚至是拎着鸡笼的…… 只要宠物别到处撒野,一般乘务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对了,要带个包吧,装点水去,还有餐巾纸,还有梳子,还有你例假还没来吗?是不是要带包卫生巾……” “好麻烦啊。” “现在麻烦是为了待会儿方便啊。” “那你带吧,我还没来呢……可能快来了,我已经垫了护垫以防万一了。” “好的好的,等我几分钟吧,马上就好!” “别急,今予又不在意我们拖延点时间。” “但总归是不好的啊……对了,薇儿也去?” “嗯,AI也是要到处玩玩的呢!” “为啥?” “散心。” “……那你,要喝水吗?” “不用哦。”希露薇儿歪着头眨了下眼睛。 “噫,别恶意卖萌。” “不喜欢吗?” “喜欢那种自然点的。” “自然点的……” …… (三) 三人一狗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就连一向不紧不慢的希露薇儿也都跟着跑了。 她今天穿着一条有些蓬松的长裙,下楼梯的时候下摆可能会拖到地上,所以她就拎着两边的裙摆,脚步轻快地跑——配上那张精致优雅的小脸,让人有一种公主赶着逃难的错觉。 “今予呢?” “嗯……没看到。” “等下,那辆车……”叶晨有些难以置信地歪头看向晚晴,“不会在……车里吧?” “哦!很有可能啊!”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晚晴对此倒是不太惊讶,毕竟在未来,车子已经是稍微有点余钱的人就能买得起的东西了,算是走进千家万户的日常用品。 “她家真是好有钱啊……成年了就给配一辆汽车吗?”叶晨感叹道,“人比人真是没法比啊……” “哈哈哈,你想的话,过个几年老爹应该也能买起一辆,不过估计得是便宜的夏利。” “算了吧,买得起也养不起啊……”叶晨摇了摇头。 就在三人朝汽车走去的时候,车门也被推开,依旧是一副乖乖女打扮的赵今予笑着朝她们挥了挥手:“这边~” “这什么车啊?看起来还挺高级的。” “宝马。”回答她的是晚晴,因为从前边看到了车标,“宝马五系啊……” “嗯,是我爸94年买的车,他现在换新车了,所以给我开啦。” “咦?不是新买的吗?感觉和新的一样诶?”叶晨惊讶绕着车上下打量。 这辆车有四个圆溜溜的大前灯,还有黑色的线条勾勒,尾部微微翘起,整体看起来饱满而圆润。 相比同时代的车,它设计得其实非常超前。 “重新喷漆过了,原本是黑色的车漆,但是我不喜欢啦,感觉死气沉沉的。” “是啊,这个奶白色的确实好看……” 和未来不同,在这年代,白色的车反而少见,那是因为这年代的白色车漆用久了就容易泛黄,只有那种高档车型才能用上不容易泛黄的高级白漆。 而在未来……这种不容易泛黄的白漆经过迭代升级,价格已经压下来了,甚至可能比其他油漆还便宜,再加上白色的大众化,什么人都能开,所以后出的车,才会有那么多白色的。 “本来想喷成红色的,但感觉太艳丽啦。” “没事啊,白色的也很漂亮,而且白色的也很出众嘛。” “是吧~好啦好啦,上车吧,这次我亲自开车到教堂哦!” “今予的驾照什么时候考的?” “去年暑假就开始考了,不过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没有一直练车,就在前几天才刚考完呢。” “原来回去也是为了这事儿啊。” “也有一部分原因呢。” “啊……小白能上来吗?”叶晨有些紧张地问道,虽然赵今予是很好的朋友,但当她坐到车上的时候,又下意识的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距离感。 “当然可以呀。” “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呀。”赵今予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小白还记得我吗~” 小白看起来大抵是记得她的,这会儿尾巴摇得都快出现残影了。 晚晴拉开车门,一点都不带客气地坐在了副驾驶上——就像是坐在自己家车上一样:“哇,开了空调啊?” “是呢。” “真不错啊,这车的空调很舒服,比那种廉价空调舒服多了。” “是这样吗?” “是啊,今予没坐过那种廉价出租车吧,虽然有空调,但是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那应该是车子没有清理干净呢。” “叶晨,薇儿,愣着干嘛?上车啊!” “是呀,上车吧~”赵今予依然亲切地笑道,之前那稍有疏远的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呼……今予开车没问题吧?”虽然知道赵今予比较靠谱,但毕竟才刚考出来,这让叶晨仍旧有些紧张。 “应该——没问题吧?” “没事,有我看着呢,我可是老司机了。” “咦,晴儿也考出来了?” “没,我看会的。”晚晴朝叶晨挤了挤眼睛,后者当然知道,她说的其实是上辈子的事情。 …… 27.迟来的生日蛋糕 郊外的山与农田被夏日的风染上了一片绿意。 车子的速度不算慢,但却没有多大噪音。 空调开得很凉,所以即使是被阳光照在身上,似乎也并不感觉到热。 已经习惯坐车了的小白安静地挤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坐直身子、仰起脑袋,看着窗外的风光。 “说起来,今天都是七月一号了哦。”坐在后座的叶晨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后者则伸出舌头舔了下她的手心,“今年的高考没几天了吧。” “是呢,复读的同学也快要参加高考了。”赵今予放下了挡风玻璃前的遮阳板,在刺眼的夏阳中微微眯起了眼睛,“时间真的好快哦。” “是啊,转眼就过去了。”叶晨将下巴搭在了小白的脑门上,忽然猛地挺直了身子,“咦,等等?!” “怎么啦?” “一惊一乍的,别吓人一跳行不?”副驾驶上的晚晴没好气地回头瞥了她一眼。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晚晴,你就没发现你忘了一件事吗?” “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哈?” “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他妈几把非常重要的事?你他妈一口气说完会死啊。”晚晴终于忍不了了,“想憋死我直说!” “咳……”叶晨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是说……你的生日啊!” “我的生日不是十二月……”晚晴说到一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虽然已经过了一次生日,但她还是记不住属于自己这个身体的生日,潜意识里想的,还是叶晨的那个生日。 “六月二十九!”叶晨飞快打断了她,“明明六月初的时候我还记着的呢,怎么就忘了啊……” “忘了不是很正常,我自己都忘了。”晚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就是一个生日吗。” “咦,今年晴儿没过生日吗?”赵今予虽然看着前方,但注意力却落在了晚晴身上。 “是啊,没过生日,怎么了,没过就没过呗,下次再过,反正生日礼物我已经吃过了。”晚晴似有所指的坏笑道,叶晨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赵今予似乎对此毫无所觉:“没过的话,补上吧?幸好没过去太久,就当是延迟过的生日好了?” “但是,怎么过呢?现在去订蛋糕还来得及吗?” “教堂里可以做哦。” “教堂里做?真可惜,之前没试过呢……” “咦?什么?”赵今予愣了愣。 叶晨也呆了两秒,才猛然反应过来晚晴在说什么,这下她连耳根子都变得通红了:“喂喂喂喂!!注意点啊你!” “我说什么了?”晚晴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你想到什么了吗?” “没想!” “想到了有关于女性和女性……”希露薇儿开始一本正经的解释了起来,叶晨慌忙地捂住了她的嘴,才勉强把后面那半句话给堵住。 “为什么不让我说?是因为害羞吗?” “没有啦!!” “那为什么不让我说?” “呃啊……有些话……有些话不能随便乱说啊。”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啦!” 赵今予似乎察觉了什么,透过后视镜里望着叶晨,微微一笑,十分自然地岔开话题:“教堂里有专门的烤炉可以做蛋糕和面包哦,奶油的话,没有现成的,但是车子后备箱里有一大筐给孩子们带的鲜牛奶,自己手动做奶油应该也是可以的呢。” “带那么多鲜牛奶啊?说起来,孩子们放假了?”叶晨干咳了两声,努力让话题回到正轨上去。 “虽然是星期三,不过幼儿园的孩子们大多都放假了哦。” “但是我们拿去做奶油了,孩子们不就没得喝了?” “可以把剩余的牛奶用小杯子倒出来分着喝,这样就可以分给更多的孩子喝,我们自己还可以留下部分做奶油呢。” “啊,这样也可以,反正小孩子也喝不来太多。” “是呀。” “真不愧是今予。” “只是一点小小的经验而已。”赵今予十分谦虚地笑道。 …… 和之前坐公交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自己开车不仅速度快多了,而且因为赵今予开车很平稳,所以丝毫都没让人感觉到晕车。 只是车上的空调温度开得实在太低,到后面的时候甚至让人感觉露在外面的胳膊都有些冷了。 纯白色的宝马轿车就缓缓在教堂门前的空地缓缓停下,旁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好可以遮挡住一些阳光,免得待会儿太阳把车子里面晒得太烫。 教堂还是如以前一样,正面是个不大不小的教堂主楼,后侧方则是一个满是绿荫的花园。 顶上的十字架似乎翻新过了,看着比之前要更加金灿灿一些。 ——当然,也可能是太阳太好,反射的阳光比较充足。 晚晴推开车门,就感觉一阵热浪涌了上来,虽说在车里觉得冷,但到了车外,却也并不因此而觉得暖和。 明明才只是上午九点左右而已。 兴许是附近的山距离这里有些远,所以才让这里比城市里也凉快不到哪儿去吧。 “哇噻,好烫的空气!” “感觉是因为车里太凉快了,所以才感觉外面特别热。”晚晴张开双臂,任由夏日的热风吹过自己脸庞,“不过,果然还是自然风比较舒服啊!” “确实呢。” 叶晨张开双臂,不小心碰到了希露薇儿的手臂,顿时感觉格外冰凉:“哇,薇儿身上好凉?” “是散热系统在运作。” “散热系统真不错啊……”叶晨感慨道。 地面似乎有些烫脚,以至于刚往阳光下走了没几步的小白就连蹦带蹿地跑回到了树荫下,吐着宽大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哈着热气。 “有点怀念春城了,那边的夏天肯定不会这么热……”叶晨小声咕哝道。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但春城的夏天肯定也没有这么热闹。” “是吗,天热的时候听到虫子叫,只会感觉更热吧……” 赵今予掀开后备箱,叶晨赶忙走过去帮忙搬下了那筐玻璃瓶装的鲜牛奶。 “好啦,我们进教堂里吧。” “希望教堂里能凉快点。”晚晴咕哝了一声。 到处都贴了大理石板的教堂确实比外面要凉快一些,但凉快得也十分有限。 大厅里,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修女奶奶正打扫着卫生,她依旧罩着长袖的黑袍,似乎并未觉得热。 “奶奶好。”赵今予甜甜地打了声招呼,叶晨也赶忙跟着叫了一声。 晚晴挠了挠头,慢了半拍,声音也有些懒洋洋的。 “哦?是今予来了呀。” “嗯,之前打过电话说要来的嘛。” “好久没来了呢。” “要上大学嘛。” “呵呵,有时间愿意来一次就很好了,要先做下祷告吗?” “嗯!不过,牛奶得先拿上去吧。” “牛奶?” “给孩子们分的鲜牛奶。” “今天没几个孩子来呢。”修女奶奶慈祥地笑道,“天太热,大多都去小溪边玩了,只有几个不太合群的孩子在。” “哦……他们在楼上吗?” “对,在楼上的小教室里。” “嗯,那我等下去看吧,牛奶就先放这好了……对了,奶奶,今天借一下厨房可以吗?”她笑着指了指身旁的晚晴,“我要给她做一个生日蛋糕。” “是这孩子的生日吗?” “嗯!”赵今予很聪明地没有去解释什么,只是十分简单地应了一声。 “没问题的,厨房里有做蛋糕的材料,冰箱里还有些水果,也可以放到蛋糕里去,呵呵……不过,下午再用吧,马上就要做中午饭了。” “好的呢。” 不仅是赵今予,晚晴和叶晨也象征性地做了一下祷告,唯有希露薇儿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那彩色的玻璃上。 修女奶奶瞧了她几眼,却并没有说什么,依旧慢悠悠地打扫着卫生。 “薇儿,你要试试祷告吗?”倒是晚晴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嘴。 “我没有什么需要忏悔的,也没有需要他人来实现的愿望。” “AI这种东西,果然很唯物主义啊。” “AI里也有信仰宗教的类型。” “真的假的?” 希露薇儿没说话,似乎并不想重复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晚晴又想借着她的嘴来揶揄上帝几句的时候,赵今予结束了她的祷告,笑着看向她们:“好啦,我们先把牛奶抬上去吧,留一些放冰箱,剩余的就分给孩子们吧,正好今天孩子不多,直接分就好了。” “嗯嗯,还是我来帮忙吧!”叶晨赶忙迎了上去,而晚晴则十分自然地空着手往楼上走——她好像习惯有什么苦力活都让叶晨去干了。 教堂的楼上也很安静,让人下意识地压低了脚步声,不想打破这份带着几分肃穆的静谧。 因为有时候要做一大群人的食物,所以厨房很大,不仅有十分中式的土灶台,也有能做西式点心的烤炉,里面的一切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墙壁上还贴着一些看了让人感觉有点啼笑皆非的‘训诫’。 比如‘神说,浪费粮食是要下地狱的行径’,‘耶和华牺牲了自己,告诫我们要珍惜粮食’之类的话。 这中西式糅杂的风格实在让人有点绷不住。 比如晚晴这家伙,就直接笑出了声。 “怎么啦?”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她连连摆手,赶忙扯开了话题,“设备还挺齐全啊,既有冰箱,又有冰柜的。” “是哦,毕竟有时候还要做晚宴的嘛。” “今天有吗?上次那种自助餐似的宴餐?” “没有呢,今天不是圣餐日呀。” “真遗憾啊……我果然还是喜欢圣餐日。” “你只是想着吃而已吧……” “虔诚的想着吃,也是一种虔诚吧?” “……” …… 28.在教堂里开生日会 (一) 其实就算是在上辈子,晚晴也并非每一个生日都是自己过的。 只不过在印象里,确实大部分生日都独自一人,亦或者干脆根本没庆祝什么,就像平常日子一样过去了。 其实,过生日是一种小资的仪式感。 对于穷人而言,与其在生日时浪费钱,不如留下来分配到每一天中去——哪怕让每天多吃一根火腿肠都好。 而且老一辈人,其实都不怎么过生日。 是他们不在意吗? 或许也不尽然。 至于生日蛋糕这种东西,更是经济发展起来之后才逐渐走进千家万户的东西。 在晚晴的记忆里,自己小时候过生日,是没有生日蛋糕吃的。 或者说,甚至没有‘生日蛋糕’这种概念。 特别在还需要粮票布票的年代。 那时候过生日了,就是炒一碗扬州炒饭。 可别小瞧这碗扬州炒饭,做起来那可不容易。 首先是米饭,为了节省家里的大米消耗,很多时候都会用铝饭盒在工厂食堂里多打点饭带回家,生日的时候,往往用的也是这样的饭。 工厂的米饭不算精细,有些粗糙,但胜在粒粒分明,正适合炒饭。 鸡蛋不是用粮票换的,而是用副食品票换的,每个月的副食品票都很有限,所以一般不会换太多鸡蛋——一个月大概最多也就换十个鸡蛋,用来在偶尔的时候改善下伙食。 所以要是过生日在月底的话,就得提前留两个鸡蛋用来炒饭。 至于扬州炒饭所需要的青豆和胡萝卜,也得凭票购买,不过也得看季节,比如到了冬天,农民种的一些胡萝卜,上交之后还有盈余,就可能会自个儿拿出来卖。 ——在这种郊区市集里,是不需要粮票的,只要花钱就行。 不要觉得在粮票时代里,钱没有用,实际上,很多人空有粮票却没钱买东西,以至于不得不拿粮票换些钱…… 能把额定粮票全部用完的,起码得是工人阶级了。 没错,虽说那时候喊着人人平等,但工人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更高的阶级,级别和后来的白领差不多,甚至在某些地方,说不准还要更高一些。 真正的平等,兴许根本就没实现过几年。 这也正常,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 晚晴,或者说那时候还是叶晨的她,生日是在十二月底,所以青豆农村市集上是没得卖了的,如果有工厂逢年过节发的青豆罐头,那就会提前留下来,倘若没有,就得拿钱找其他厂里发青豆罐头了的人买,或者用其他东西换。 最麻烦的就是火腿了,先不说火腿肠,这玩意儿在八七年之后才进入国内市场,而火腿肉又属于高档品,到市场里买实在太贵。 一般会找家就在H市乡下的同事买上一块自家做的火腿,有时别人也会直接送一块来,但这是人情,之后也是得还的。 这些材料齐备了之后,才能做一顿扬州炒饭。 以至于即使在成年之后,晚晴仍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这玩意儿是一种很有仪式感的美食。 小时候也最喜欢过生日的时候吃炒饭了,尤其喜欢那些绿油油的青豆。 毕竟在那时候,反季节的蔬菜也就是在生日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了。 “有点想念啊……” “什么?”正忙着打奶油的叶晨头也不抬地问道。 “扬州炒饭。” “想吃就去吃呗……夜摊上就有吧。” “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叶晨继续打着奶油,碗里传来‘哒哒哒’的声响。 “老妈做的扬州炒饭,我们每次生日时吃的那个。” “啊……那个吗,印象里味道特别好,而且不像酱油炒饭一样咸。” “没错。” “……怎么突然想吃那个了?”叶晨歪过头看向了晚晴,发现她正努力睁大着眼睛,然后猛地低下头装模作样似的打了个哈欠。 “没啥,就是想吃了而已。” “我给你做?” “得了吧,就你那厨艺。” “……不练练怎么进步啊!” “练手的时候麻烦用你自己的胃。” “切……” …… (二) 头顶那个炙热的光团,是独属于盛夏的烈阳。 晚晴坐在葡萄藤架下,任由微热的风拂过自己脸颊。 小白正蹲在阴影处,像是个保镖似的默默守护着她。 教堂里实在有些无聊,那些不合群的孩子也不太有趣,所以她干脆就到教堂旁的花园里坐着吹风了。 其实小时候的每一个夏天,都是这么度过的,那时候哪有什么空调啊。 白天的时候要么拉上窗帘躲在家里,要么就在河里,又或者是在郊外的树荫下。 “呼。”晚晴将腿架在了长凳上,微微靠着石柱,舒服地调整了个姿势,想起当年毕业第二年的夏天。 那时候自己骨折,躲在山里,用最低的消耗努力活下去。 至今仍记得那个夏天好像不热。 但其实也不怎么愉快。 毕竟山里的虫子实在太多了。 护林员小屋连简易灶台都有,但却偏偏没有个蚊帐。 一个晚上起来,不说身上有多少个包吧,就算是被自己压死的蚊虫,都有不少了——床单都是血淋淋的。 那一年,自己本来是不打算过生日的。 但一个人的日子实在有些难熬,而且还是那种几乎见不着人的深山里。 可一来蚊虫实在太多,二来米也快吃完了。 所以就在七月开时候的没几天,就去了一趟市集。 买来了生活必需品,其中也包含蚊帐。 去市集的时候,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恰好看到了作为时令蔬菜,售价相当便宜的青豌豆,忍不住就买了回来。 顺带一起买回来的还有替代火腿的火腿肠,以及胡萝卜。 然后就给自己补了个生日——炒了一道扬州炒饭。 老实说,炒得不太好。 胡萝卜太熟了,鸡蛋炒焦了,米饭煮的时候水放得太多,炒起来又特别吸油。 但那时候的晚晴却仍旧感到满足。 以至于一直记得那一天,补上了没过的生日,吃了一顿扬州炒饭,晚上睡觉用上了蚊帐,没有再被蚊虫骚扰过…… 就算有声音,那也只是在蚊帐外面‘嗡嗡’的飞了,不会像原本那样,直接嚣张得飞到脸上来。 思绪飘得太远,以至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头顶那烈阳都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稍许酷热,正在渐渐的西沉。 迎面吹来的风也开始让人感觉凉爽,其中还带着几分青藤绿叶的芬芳。 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小白不知什么时候和一只西瓜条纹的狸花猫玩到了一起,正在旁边的草坪里翻来滚去,十分友好地交流着。 “简直就像一场梦……”晚晴看着那粉蓝色的天空,伸出一条手臂,就像是要触碰它一样——它的颜色让它看起来就像是蛋糕一样柔软。 …… (三) 夜幕已降临,今天教堂的餐厅空无一人。 神父和修女也都已经用完了晚餐,脱去身上神职人员的衣服,去教堂外面乘凉了。 这里就像是被包场开生日会一样,只可惜人数不够多,不仅不够热闹,反倒让这里显得更加冷寂和空旷了。 “晚晴,你看到薇儿了吗?” “没啊,咋了,她今天没跟你们在一起?” “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她……”叶晨咕哝着说道,“见不着人。” “要么是去哪里晒太阳,吸收太阳能了,要么就是跑什么地方浪去了,不要紧,反正她在这个时空又没法离我们太远。” 正聊着,赵今予就端着一个大盘子快步走了过来,上面还神秘兮兮地盖了个铜盖,很有刻板印象中的西餐风格。 “这什么?感恩节火鸡?”晚晴调侃着笑道。 “是蛋糕啦!”叶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是蛋糕哦,中餐我不太擅长,所以只做了土豆泥、蔬菜沙拉……” “蔬菜沙拉是我做的!”叶晨高举起了手,“我们下午还去买牛肉和其他蔬菜了,本来想带你一起去的,看你在花园里睡着了,就没喊你。” “哈?我没睡着吧。” “是吗?看起来和睡着了似的。” “……所以说,还有一个牛排?” “没错!今予煎的!” “真就全是西餐啊。” “不好吗,来一顿全西餐的生日会,多爽啊。” “也不错,要帮忙不?” “现在不用啦,你坐着就行,我和今予去把剩下的东西端过来。” “嗯,寿星今天只要坐着就好了哦。” “好啊,那我就光明正大的偷懒了。”晚晴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包场整个大餐厅快乐。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闪进一道身影,那微卷的长发不用多看就知道是希露薇儿。 “哟,回来了?做什么去了?” “准备你的礼物。” “咦?这么认真?” “只是想到你或许会喜欢这个。” “是什么?”晚晴看着希露薇儿递来的礼物盒,一脸好奇地问道。 “可爱男孩子的小○○。” “噗——!!!”饶是身经百战的晚晴,一时间也没绷住,主要是希露薇儿指不定还真干得出这种事情来,“喂,你祸害谁去了?!” “骗你的。”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特意去城里买的。” “哦~?” “就在武林广场买的。” “跑那里去了啊……说起来,你比汽车还快啊?” “平衡模式下的时速可以达到60公里每小时。” “真就是汽车了……我现在能拆不?” “可以。” “会是什么呢……”晚晴兴致勃勃地拆开这个精致的大礼物盒,然而里面却是一盘子,盘子里面装满了扬州炒饭,她试着摸了摸,像是某种塑料的质感…… “是你喜欢的吧?” “哈……哈哈……真有你的!嗯……不错,不过,还真挺喜欢的,哪里买的?” “一家餐馆。” “餐馆?” “嗯,我看中了这个食物模型。” 晚晴竖起了两根大拇指,一阵无言。 …… 29.你这次的愿望是什么 漆黑色的夜幕里,窗外看不到月光与星光,只能看到村庄里的点点星火。 孩子们都早已离开,几乎无人的教堂里格外安静。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 晚晴喜欢这样的夜晚。 桌上的餐盘里,只剩下了一些酱料,牛排、蔬菜沙拉和土豆泥都已经全被吃完了。 长长的桌上,摆着一个九寸左右的蛋糕,造型非常朴素,通体都是纯白的,只在正上方用巧克力酱写上了‘晚晴生日快乐’这几个字。 “做得有点朴素啦,因为材料不太够……”赵今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有。”晚晴轻轻摇了摇头,“已经很精致了,我倒是不喜欢那种花里胡哨的蛋糕,还是这种朴素的最好,最漂亮。” “那就好~怎么样,现在点蜡烛吗?” “点呗。” “十九岁生日,应该要十九根蜡烛吧?” “废话。”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这么白痴的问题你都问得出来吗?” “切……万一你要按照十九加上……四十什么的来算呢。” “为什么要加上四十?”赵今予一脸疑惑。 “啊,因为……哦……算上老妈的生日!因为老妈和她差不多时间过生日的!”叶晨慌慌张张地瞎扯道。 “替已故的母亲过生日吗?也不错呢……不过好像没有那么多蜡烛哦?”教堂里有彩色的蜡烛,因为平时也会有人在这里过生日,所以都有备着,只是尺寸比蛋糕店送的那种要粗上许多,显然是没法直接戳在蛋糕上的。 “别听她瞎说,十九根就行了,实在不行点一根也凑合。” “那就十九根吧~” 蜡烛被点在了一个特质的托盘里,托盘可以被高高架起,放在蛋糕上面,模拟出把蜡烛戳在蛋糕上点着的感觉。 以粉色居多的彩色蜡烛摇曳着火光,餐厅里那漂亮的水晶灯被关闭,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聚焦在了那正在燃烧着的十九根蜡烛上。 然而晚晴却看着幽蓝色的天空发呆。 她在想的是——明明今天的天空这么漂亮,没什么云彩,为什么却看不见漫天星辰呢? 连月亮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晚晴?”叶晨推了推她的身子,“要许愿了啊。” “嗯?哦……”晚晴清了清嗓子,“那我的愿望是——世界毁灭!” “这算哪门子的愿望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哦。”赵今予笑着说道。 “不说出来更不能许这种愿望了啊!”叶晨咕哝着说道,“对了,许愿之前是不是应该我们祝福一下晚晴才对?然后她再许愿?” “都可以哦,那我就祝晴儿能心想事成。”赵今予的祝福十分的朴素和普通,可以说是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的那种。 “祝你——实现你的理想,啊,不是世界毁灭的那种啊!” “哎呀呀,那可不由你说了算~” “喂喂!” “接下来轮到——希露薇儿啦。”赵今予看向她,说她的名字时,微微顿了顿。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赵今予顿时噎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向叶晨,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拆台。 然而实际上,这并非拆台。 只是希露薇儿一贯的说话风格而已。 “噗,哈哈哈嘎——为啥?”晚晴拍了一下胸口,大笑着问道。 “祝福是说一些别人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我想,你想要实现的愿望不需要别人来说。” “绕口令似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算了算了,那接下来就我来许愿吧。” “得默许!不准许世界毁灭!” “切……你管我。”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十分没个正行地托着腮帮坐在椅子上,缓缓合上了双眼,没过两秒钟,她就睁开眼,‘呼’地一下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十九根蜡烛同时熄灭的场面,多少有些壮观。 “一口气全吹灭了!看来这次你的愿望你实现哦!” “什么愿望?” “……” “我没许愿。” “哈?那你还吹蜡烛,喂喂!” “不需要愿望,我能实现的事情由我自己来完成,实现不了的就拉倒,何必许那什么几把的愿望呢,许愿,到底还是将希望寄托在某种虚无缥缈的存在上或者那所谓的运气上。”晚晴将放着蜡烛的托盘挪到一旁。 “那也是美好的祝愿啊,你怎么和薇儿似的。” “这样也挺好呀,没有愿望,就不会有求于别人,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呢。” “今予你可真会替她说话。” “哈——少废话,快让我尝尝蛋糕的味道怎么样!” “是——”叶晨没好气地将没开刃的不锈钢蛋糕刀递到了晚晴手上,“来吧,我们今天的寿星,你亲自切吧!” “好嘞——对了,没有巧克力的部分,留一点分给小白吧!” “你确定它要吃吗?” “就算是狗也没法拒绝甜食的诱惑吧?” 晚晴说着,十分利索地一刀切了下去。 蛋糕被整齐地分成了差不多大小的两半。 不过因为有奶油,所以还藕断丝连似的黏在一起。 “嗯,这里切一刀,这里再切一刀……然后……OK,搞定!均匀的八份!厉不厉害!” “厉害死了你。” “来,今予先拿一块!毕竟蛋糕是今予做的。” 叶晨撇了撇嘴,眼巴巴地看着晚晴将这块有巧克力的蛋糕放在托盘里,递到了赵今予面前。 “谢谢晴儿~”后者的回答也依旧是很有礼貌。 “然后是希露薇儿,那个扬州炒饭的生日礼物我还挺喜欢的!” “嗯。”希露薇儿没有说谢谢,只是默默地接过了蛋糕。 叶晨明显有些按捺不住,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 然而晚晴却弯腰将没有巧克力酱的奶油蛋糕放到了小白面前:“来,这一块呢,给小白,因为你和奶油一样白——哦,好像有点毛色泛黄了?” “喂!!”叶晨终于忍不住了。 晚晴故意不看她,但还是没藏住嘴角的一丝窃笑,她一本正经地将第四块蛋糕放到自己的盘子里:“嗯,这块呢,给我自己……” “喂喂喂!!!” “然后,最后一块呢,给你。”晚晴终于将第五块蛋糕放到了盘子里,轻轻推到了叶晨面前,“因为你很可爱,所以特意把这块给你。” “……干嘛,不都是一样的蛋糕嘛。”叶晨还有点气鼓鼓的样子。 “你看嘛,我把有我名字的那块给你了啊。” “咦……?噫——!” “这样你就可以把我吃掉了。” “噫——!!!!!” “噗,听起来像恐怖故事哦?”赵今予轻笑道。 “哼……那我就不客气了。”叶晨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嗯……祝你生日快乐。” “所以,我吹蜡烛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没唱生日歌啊?” “对哦!” “呀,忘了!”赵今予紧张地捂住了小嘴,“晴儿,对不起呀。” “这有什么,忘了就忘了呗,生活哪能处处都完美啊,倒是这种有所疏漏,才像是生活本身嘛,吃吧吃吧,哦,对了,今予,红酒,不开吗?” “对哦,我们还有红酒,刚才吃牛排都没开。” “担心晴儿会喝醉,所以没开呢。” “放心吧,今天我——” “咳嗯!”叶晨故意用力咳嗽了一声。 “今天我就只喝一点点。” “没有逞强,不像平时的晴儿呢。” “人啊,总是会有变化的嘛。” “说明她变成熟了。” “老子一直很成熟好吧。” “切!” 赵今予拿出干净的高脚杯,十分优雅地为众人倒起了红酒。 晚晴的只倒了一点点,差不多是一口的量,其他人则要稍微多倒一点,但总的来说也不多。 高脚杯本来就不是用来倒满酒的嘛,实际上,它在只倒三分之一液体,能够轻轻晃荡的情况下,反倒是最漂亮的。 “等一下,小白要不要来点?” “狗不能喝酒的吧……” “真遗憾啊……嚯,这家伙吃得脸上全是奶油了。” “是诶,奶油和毛粘在一起,分不出来啦。” “好可爱。”赵今予也歪着身子瞧了一眼。 “来吧~”晚晴高高举起酒杯,“我们干杯!” “干杯~!生日快乐晴儿!” “白痴晚晴生日快乐。” “生快。”希露薇儿直接把整句话给浓缩成了两个字。 “好咯,来干杯,明年生日的时候,我们再庆祝吧!” “明年是二十岁生日,整岁的生日,要不要隆重一点?”赵今予问。 “不了吧……” “包一个更大的宴会场地,邀请更多的人?” “这个还是算了吧!”叶晨和晚晴异口同声。 “说起来,今年晨儿要满十八周岁了吧?” “啊……对,十二月的时候,过了那个生日我就正式十八周岁了,其实今年已经可以算是十八岁了,只是还没过生日……” “十八岁的生日要好好过呢。” “诶……可惜那时候肯定在上课,没法和今予一起啊。” “我坐飞机过去?” “太费精力了吧?再说了,你生日的时候我们也没法给你过啊,这样多不好意思……”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 “顺其自然就好。”晚晴笑着将酒杯里并不多的红酒一饮而尽,“到时候今予打个电话来就可以咯,或者传呼机发个短信也行。” “对哦,你们没有电话呢,想要一台个人手机吗?” “不用不用!”叶晨连忙摆了摆手,“那个太贵了,别浪费钱啊!” “送给你们就不算浪费钱。”她一脸认真。 “今予,真不用,花太多钱买的东西,我们也不好意思收啊。” “没有想要你们回礼哦。” “话是这么说……但是……”晚晴挠了挠头,“总之,这种东西就我们自己赚钱去买吧。” “没错没错!” “这样呀,那……好吧。” “哈哈,来来来,吃蛋糕吃蛋糕!” …… 30.要与你一起漫步人生路 (一) “今予!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传呼机联系吧~我也不知道哦。” “行吧,到时候再说,反正他们的高考结束,我们再聚一次。” “嗯呢。” “薇儿去哪儿?” “去我想去的地方。” “……算了,随你吧,那我们回家了。” “拜拜!” “下次见~” “再见!”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在漆黑的夜色里,终于连尾灯都消失不见。 …… (二) “咔哒。” 晚晴在墙上乱摸着,总算碰到了开关,‘啪嗒’一声,客厅顿时亮了起来。 小白疲惫地耷拉着尾巴,径直走到小房间里侧躺而下,一副打算就这么睡到第二天了的模样。 叶晨赶忙走进房间,拿湿毛巾擦干净它的爪子,免得把整个屋子里都弄得是黑脚印。 晚晴穿过大房间走上阳台,把还晾在外面,正被夜风吹得张牙舞爪的衣服收回来,顺手拿起自己和叶晨的那几件,就又摇摇晃晃地走回到了客厅。 “啊,洗澡洗澡,累了。” “你今天什么都没做,还累啊。” “坐了好长时间的车呢。” “今予的车很稳了好不……对了,老爸回来了吗?” “没回,他今天应该不回来吧。” “哦……对,他好像说这次又是跨好几个省的长途。” “是啊,富裕的生活都靠老爹,有机会也得好好讨好一下他。” “什么叫讨好啊……搞得好像包养似的。” “是你自己想得歪吧!” “怎么说也应该叫慰藉吧,或者做些什么事让他开心开心?” “说实话,你这话说得也挺歪的。” “……洗澡!”叶晨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算大的盥洗室里,很快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而窗外的城市,也下起了和水声一样急促的大雨。 …… (三) “喔,好凉快——”一走出盥洗室,一阵带着湿润水汽的大风就穿过厨房的窗户,灌进了客厅里,晚晴张开了双臂,迎接这夏日的清风,“啊哈……舒服……” “咦,竟然下雨了诶,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不下雨的吗?” “天气预报出点问题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晚晴十分理所当然地说着,套着对她来说有些宽大的人字拖,‘啪嗒啪嗒’地走到了小房间里。 小房间的窗户也大开着,有些许雨水被风吹进了屋子里,让窗台上多了不少水珠。 “今天看来不用开空调了。”叶晨顺手打开放在门边的电风扇,让导风叶转着,将风送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不过这还是远远比不上穿过雨幕从窗外送进来的凉风。 “是啊,相比开空调,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下雨天。” “自然风果然才是最好的吧?” “那是。”只穿了一条四角裤就出来的晚晴随手将放在书桌上的宽松睡裙套在身上,然后直接翻身滚进了她那个棺材似的凹槽床里。 这个床一开始还觉得别扭,习惯之后,简直不要太舒服。 首先它的四周全是高出一块的,睡觉的时候无论怎么滚都不会滚出去,身子紧贴着木板,特别有安全感,而且躺在这个凹槽里,仰头正好能看到窗外的天空。 像这会儿,就能欣赏欣赏那窗外的倾盆大雨。 甚至会让人感觉自己躺在雨里,密集而晶莹的雨点正朝自己飞来。 当然也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万箭齐发的场景,想象自己是个倒在战壕旁边的伤兵,而又不用担心会被剑雨刺穿。 爬到屋顶的青藤垂下来一缕,在风中来回摇晃,些许的光亮让人只能看清它的轮廓,在漆黑的夜里,就像是从云层中垂落下来的一样,让人不由想到了童话故事里那个直达天际的豌豆苗。 晚晴任由自己的思绪徜徉,然后就感觉到一个影子挡住了自己视线,接着就又有一个软乎乎的身子挤了进来。 不是小白,是叶晨。 “我靠……干嘛啊,这床又不大,挤进来干嘛?挤死了……” “今天你生日,我来负责陪睡啊!” “我他妈谢谢你。”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睡自己床上去行不,这地方不适合睡俩人。” “谁说的,我抱着你不就刚好了?” “热死了……” “开空调?” “天气这么凉快还开空调,浪费电啊。” “不管,反正一起睡。” “小屁孩。”晚晴撇了撇嘴,“那你去把灯关了吧,时间不早了,差不多也该睡了。” “嗯,对哦,关灯好麻烦,就不能亮着吗?” “你是白痴吗?” “……好吧好吧,要是有遥控器就好了,摁一下远程关灯。” “别说遥控器了,未来还有声控灯呢。” “和楼道里的那种一样?” “错,是你说‘开灯’它就开灯,你说‘关灯’它就关灯,很智能的。” “这么厉害?”叶晨睁大了眼睛,“未来科技真发达啊。” “虽然我自己倒是觉得挺平常的,不过……对你来说,或许还真有几分科幻的味道吧。” “是超有科幻的味道好不。”叶晨说着,‘啪嗒’一下关上了灯,快步走回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踹到了小白屁股,传来了一声敦实的闷响。 “呜汪!”小白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好像是换了个位置重新趴下。 晚晴微微侧开了一点身子,留着让叶晨躺下,然而后者却直接飞扑进了床里。 “唔!!”晚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块充满弹性的果冻狠狠撞了一下,“草……干嘛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嘴巴被一双炙热的唇给堵住了。 从叶晨的嘴里,散发出一股冰糖草莓的香甜味。 漫长的持续了足足一分钟。 直到晚晴快喘不上气来,用力拍着叶晨后背的时候,对方才抬起头来。 “哈呼……真好吃。” “傻哔吧你。” “喂喂,这么浪漫的时候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咬到我舌头了啊。” “没有吧……” “那就是你牙齿太尖了。”晚晴撇了撇嘴,“突然发什么癫啊。” “你自己说的啊,今天给我吃了。” “嚯,谁吃谁还不一定呢!”躺在床上的晚晴猛然一个翻身,将叶晨压在了床上,“你小子,最近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啊,今天就让你好好明白一下,谁才是老大!” “唔……!”叶晨的面色潮红,小声地说道,“看来今天的澡白洗了呢……” …… (四) 重新洗过一次澡,时间已经来到了午夜十二点。 晚晴疲惫地躺在床上,身旁靠着叶晨,二人就像是仓鼠一样挤在一起。 “累死了,浑身酸痛啊。” “……好过瘾。” “你是过瘾了,我他妈手酸。”晚晴翻了个白眼,“累死了,让你小子来,你却像条死鱼似的。” “切切切切,这次是……是那个什么……嗯……好久没……嗯……所以……懂吧!你等着,下次我绝对!” “下次再说吧。”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枕头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困死了。” “生日开心吗?” “一般开心吧。” “切。”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挺好的,比我那时候悠闲多了。” “感觉基本没什么要担心的事情……” “你还是担心一下吧,老爹肯定没法开一辈子卡车的,估计得提前退休吧,干这行可费身体了。” “也是,不过那时候我们两个都能赚钱了吧,我们两个养他一个还不够啊,再说了。” “出国了咋办。” “你还是打算出国?” “嗯。” “带上老爸一起?” “但愿能带吧。”晚晴将手臂搭在了叶晨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按在了她的头顶上轻轻揉了揉,“你头发没吹干啊。” “懒得吹了……” “你也有这种时候啊。” “站不住啦我都。” “我厉害吧。” “切,和我差不多吧。” “得了吧。” “咳……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一起走吧。” “说什么废话呢?” “不是废话啊,是郑重的承诺啊!”叶晨微微侧头看向晚晴,“我要和你一起漫步这条人生长路,一直到永远。” “哪有什么永远,永远也不过是刹那的瞬间,享受当下吧!” “所以你这算是答应了吗?一辈子永远在一起?” “……算是吧!” “不能算是啊。” “好吧好吧,是。” “嘿嘿……嗯……然后,然后不准离我而去啊。” “放心吧。”之前小下去了的雨又变得大了起来,然后在晚晴的回答声中迅速变成了暴雨,浓郁的水汽从窗外弥漫进了屋子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是说好的事吗。” “嗯……呼,放心了。” “哈。” “感觉人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了诶,有你在就很好了。” “是么,你小子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切,你不也很容易满足吗?” “谁说的,我还打算移民国外,还要在国外的乡下买一块地自己盖房子种田,我可还没满足呢。” “……虽然有点难度,但老实说,已经算是很容易实现的事情了吧?” “别小看这些事的难度啊!” “我们一定会实现的。” “你不是不想出国来着吗?” “好哇,你想丢下我?!” “逗你一下而已,啧啧。”晚晴咂了咂嘴,“睡了睡了,再不睡都明天了!” “窗户要不要关小一点?雨都下进来了诶……” “哦,你关。” “怎么又是我……” “我懒得动。”晚晴理直气壮。 “嘁,我关就我关……” …… 31.染 1998年7月2日。 今日的天空是蔚蓝色的,洁白而柔软的云彩像是一团又一团被撕碎的棉花一样散乱着,而且看起来还距离地面很近,仿佛站在屋顶上,伸手就能触碰到它们。 就在这家庆祝一周年的理发店里,叶晨正有些不安地坐着,时不时透过镜子看一眼坐在后面沙发凳上看杂志的晚晴。 或许会有人将这家店想象成有着大玻璃橱窗、有着好几位托尼老师,还有昂贵价目表的模样。 然而事实上那种理发沙龙在90年代还没有变得到处都是,大部分小区旁边的理发店,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理发店—— 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正在旋转的蓝红白三色小彩灯,下方是一扇深绿色的玻璃移门,因为天气太热,所以门是关着的,可别以为里面会有空调——实际上这玩意儿也就是挡挡热气而已。 再加上玻璃颜色深,还稍微有点遮阳的效果。 兴许就是因此,这年代的人才会如此青睐这种深色的玻璃窗。 店里总共就两盏灯: 一盏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一盏直接挂在两面镜子中间的日光灯。 店里一共也只有两把能够转动的理发椅、一个带玻璃罩的简陋烫头器、两面长方形的镜子,以及供人等候休息时用的长沙发凳。 再往后则是一个洗头用的水池,别妄想在这里能躺下来享受洗头按摩的待遇,实际上在这儿洗头,得搬张小板凳在池子前坐着,然后低头将脑袋埋进水池里冲洗——方式兴许和大多数男生在夏日的即兴洗头发差不了多少。 而在尽头并非一面封闭的墙壁,事实上,这里还有一扇双开的木门,这边不受阳光直晒,所以是敞开着的,以方便屋子里不至于太过闷热。 木门外是小区,或者说以前的锅炉厂宿舍区的内部,这里有许多夏日里绿意盎然的植被,和那种专门做的绿化不同,这些植物都是十分野性的生长着——比如墙外的青藤和青苔,就将整面墙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那结实的藤蔓都可以和一般的小树比一比粗细了。 这一片在夏日格外茂盛的绿意,倒是将不少热意都阻挡在外,让只在天花板上装了一把绿色吊扇的理发店不至于热到让人根本待不下去。 店里还放了些时尚杂志,里面的图片相当开放,有几本不仅是擦边了,它们甚至都已经直接擦进去了…… 如此开放的书籍,或许也就是在这个既开放又保守的年代才会出现在一家普通的理发店里了。 因为旧的观念正在被打碎,新的观念却还没有完善,所以才会在一家普通的理发店出现这种看起来不合时宜的东西。 “怎么样,小姑娘,挑好了吗?” “嗯……”叶晨举起了用来选发色的卡纸图册,“晚晴,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 “会有色差吗?”晚晴十分专业地看向了理发店老板。 “实际上的颜色没那么亮,会暗一点。” “那挺好的,就是我说的暗金色。” “嗯……就这个吧?” “小姑娘。”这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女人点了点头,认真地问道,“这个颜色是要用进口染料的,因为是在做周年庆的活动嘛,所以便宜一点,但也还是要五十块染一次,之后每过半年要来重新染一次,最好呢是四个月染一次,这样可以一直保持颜色状态,不会让新的黑发太明显,但也别太频繁,这东西怎么说还是有点伤头发的——但进口的伤害会小一点。” “可以的。”在钱这方面,俩姐妹现在倒是不缺,稍微放开点花也没问题。 “那我现在就给你染,还是你打算修一下头发再染?修的话就不额外收钱了。” 叶晨犹豫了两秒,见晚晴没反应,才开口说道:“那给我修一下吧,我想把头发剪短一点,现在不是都长得快要碰到后腰了嘛,我想剪短到及肩的位置,然后刘海稍微修一修,别剪太短,不要那种太整齐的刘海,要随性一点的感觉。” “好的。”老板点了点头,“那我开始给你修吧,头发是剪到这个位置吗?” “再……上面一点。” “这样?” “再下面一点点。” “这样?” “对……” “这么长的头发,确定要剪掉吗?” “嗯……剪掉吧。” “发质很好呢。” “咳……打理起来可真够累人的。” “不介意的话,我把它收起来吧。” “诶?” “卖给别人做假发。”老板很诚实地说道。 “啊……行啊……” 晚晴一点都不打算吃亏:“那等下可以免费给我修一下吗?我不剪短,就是要把这些毛糙的部分修剪整齐。” “可以的呀。” “那行……” 等老板拿出一个专门装头发的袋子来之后,用梳子确定好要剪的位置——特意多预留了一截,待会儿修剪留下空间。 “剪了哦?” “剪吧……”叶晨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搞得和阉男人似的……” “噗……”叶晨忍不住笑了一声,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 “别动哦,等下剪坏了就不好咯。” “嗯……” “咔嚓。” 随着下半截长长的头发被剪断,叶晨的心中也忍不住泛起几许不安和后悔,当然,更多还是给脑袋减重了的轻快。 之后就是十分细致的修修剪剪,因为叶晨想要比较随性的风格,所以老板就没给她剪得太整齐,有些地方反倒刻意突出几许凌乱来。 之后就是重新洗头,然后涂抹上进口的染色膏。 最后就是戴上类似浴帽的透明头套,将所有的头发都包裹在了其中。 “好了,接下来要等一个半小时,没有新客人之前你就坐在这里慢慢等吧,要看什么杂志吗?读者、故事会,还是时装杂志?” “啊……看图的那种吧。” “那就时装杂志。” 老板随手拿起好几本杂志,放在了叶晨手边,然后走到另一张空着的椅子上来,朝晚晴招呼了一声:“来,小姑娘,我帮你修修头发,你是要修得整齐一点,是吗?” “嗯,给我修理整齐,感觉最近梳头发都梳不整齐了,分叉好多。” “你的发质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不过自己护理得不是很好啊。” “是吗?我觉得还行吧,就是有点分叉,总体还是柔顺的。” “要是护理好的话会更柔顺,像你姐姐一样。” “那是我妹。”晚晴翻了个白眼。 “哦?没看出来诶,妹妹这么高呢?” “嗯,她营养好。” “你洗头用护发素吗?” “用啊。” “怎么用的?” “先洗发素抹上,然后搓几下冲掉,接着抹护发素,搓几下再冲掉——就这样呗?” “哪能那么洗啊,护发素抹好后,起码等个五六分钟再冲掉,不然你一抹上就冲掉,还有什么效果嘞。” “这么麻烦啊?” “想要头发柔顺,就是得麻烦一点的。”青年女老板认真地说道。 “行吧……” “和你妹妹一样学就好。”她笑了笑,将理发布围了上来,拿起一把红色的塑料梳,先给她梳起了头来。 “嘶——” “卡住了?” “对。” “稍微忍一忍,有些地方都有点打结了呢,在我看来,你倒是更适合理短发的那个。” “是么……”晚晴歪头看了一眼叶晨,“现在我的头发能碰到屁股了,要不还是剪短一点好了?” “但是养那么久才到这么长,可是很不容易的呢?” “还行吧……”晚晴对这没太大感觉,“给我理到后背中间。” “这里?” “不是,是这里。”晚晴自己用手比划了一下,“就理到这里吧,感觉现在这样子确实太长了,扎辫子都不方便。” “好呢。” “然后我的头发你要收着吗?” “不用的哦。” 旁边的叶晨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这让晚晴多少有些尴尬。 这差不多就是在说她的发质不行,没有收起来卖钱的价值…… “你妹妹都染发了,你这个当姐姐的要不要也染一个?现在搞活动可是很便宜的,之后就没那么便宜了。”老板推销了起来。 “我啊……”晚晴看着镜子中有着绿色眸子的黑发少女,淡淡地回答道,“我就不用了,黑发适合我。” “主要因为你已经有很漂亮的瞳色了——这个不是美瞳吧?” “哇,老板你还知道美瞳啊?” “再怎么说我也是走在时尚前沿的嘛。” “这是真的瞳色,不是美瞳。” “看出来了。”她点了点头,“你和你妹妹虽然长得像,但有些地方却又完全不一样呢。” “是吗?比如?” “性格和气质就有很大的不同。” “那是肯定的,我比她成熟多了。” “我倒是觉得你妹妹看起来更成熟哦?” 旁边看杂志的叶晨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扬起嘴角偷笑了一下。 “哈,她就是看起来成熟,和我这种有成熟内涵的不一样好不。” “噗,好的,看来你是心态年轻的那种哦?” “是啊,心态年轻,长得才会年轻嘛。” “倒是真有这么个说法,说快乐的人,都不容易老呢。” “就是这样没错!” 晚晴毕竟只是修个头发,所以很快就搞定了,等她洗过头发又吹干,然后坐在沙发凳上看着老板又给好几个中年男人理过了头发,叶晨的染发才总算是进入了收尾工作…… …… 32.暗金 (一) 进理发店的时候就已是下午,走出理发店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六点多了。 但盛夏不愧是盛夏,天空依旧是亮堂着的,只是从进门时的蔚蓝变成了淡蓝,天边的夕阳还高挂着,看起来不像是快要落山了的样子。 “哇……好热……一走出来就感觉蝉鸣声好吵闹了。” “不热闹怎么能算是盛夏嘛。”晚晴轻笑了一声,甩了甩头发。 “嗯……怎么样?”叶晨撩了撩自己那暗金色的发丝,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错,挺好看的。” “哈……就是路上都是黑头发的人,我染成这个颜色感觉有点不大自在。” “习惯就好。” “小时候总觉得染头发的都是坏人来着呢。” “那是因为大人们怕你没有自我判断能力,所以就一刀切的将人简单分成好和坏两种。” “不过刚才照镜子的时候感觉真的很漂亮啊,金发好像还挺适合我的?” “确实挺合适。”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你不会要我一直夸你吧?差不多得了。” “我可没有啊。” “那你还一直提?” “咳咳!”叶晨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脸颊,“转眼就又是一天过去了啊,感觉暑假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 “日子就是这样,过得飞快啊。”晚晴嘀咕了起来,“转眼就是毕业,转眼就是工作好几年,然后慢慢接近三十岁,又是一转眼,便已到中年,明明感觉自己还年轻呢……却已经要被大学生喊一声‘大叔’了。” “曾经的人生经历?” “嗯。” “什么时候感觉自己老了?” “别人都说,感觉自己跟不上新鲜事物的时候就老了,不过我倒是还好,一直都还算新潮,只是总怀念过去的东西而已。”晚晴左右扭了扭脖子,“主要还是精力越来越差,集中注意力越来越困难……那个时候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很老了吧。” “现在呢?” “年轻的一批。”晚晴的语气轻快,“哈,怎么样,要不要去买盒点心回家吃?” “糕点吗?哦……那个初中女生打工的店,她今年还在这里吗?” “还在。”晚晴往旁边走了两步,正好看见停好自行车,拿着一盒老板送的点心,刚要转身离开的李婉言,“哟吼!” 李婉言愣了愣,然后朝她俩轻轻点了点头:“……来买点心?” “对啊,买点吃的。” “婉言啊,你朋友?” “嗯……” “来来来,既然是婉言朋友,那就都打八折吧!想要什么点心自己选哈!”老板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叶晨走上前去,迫不及待地挑选起了糕点,而晚晴却站在门口,和李婉言闲聊了起来:“最近还在烦恼家里没法安心学习的事儿吗?” “没有了。” “在公园里蚊虫会很多吧?” “可以接受。” “想来的话就直接来吧,地址你知道的吧?” “……嗯。”李婉言的记性一向很好。 “往高处走吧,起码在这个年代,进了高中,接触到的人也会好一些,说不定就可以摆脱你这无聊的原生家庭了呢?反正总比上什么技校或者直接去打工要好。” “嗯……” “晚晴!这个怎么样!我想吃这个!” “哪个哪个?我看看?”晚晴朝李婉言笑了笑,懒洋洋地走到了叶晨身旁,“啊……这个吗,它就外面一点肉松,里面没东西的。” “诶?没东西?” “是啊,你以为?” 李婉言没有打扰二人,朝正在招待客人的老板轻轻点了点头,抱着那盒点心,转身朝店外仍旧明艳的阳光下走去。 …… (二) 晚晴和叶晨今天没有回家吃饭。 而是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走,徜徉在这热闹的市井之中——傍晚,路上的行人也多了不少。 天色稍暗,一块块装了霓虹灯的广告牌就亮了起来。 那块「BP机、照相机专修」的广告牌,今年似乎换过了,上面又加了「小灵通」这三个字。 这种比传呼机方便好用,比大哥大便宜廉价,相当于是降级版手机的小灵通,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逐渐在大江南北变得火爆起来。 很多没买传呼机的人,都开始考虑不买传呼机,而是直接再加点钱买一部小灵通了。 时代的变化,就是这样的快,稍有懈怠,便有可能被远远的甩下——就像是黑板上的数学题,哪怕只是低头走神一小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就感觉仿佛是在看天书了。 卖电视机的小店里,彩电的数量明显比96年的夏天要多了不少,那一年还在推销黑白电视机的老板娘,今天却在和一个大爷介绍着一台成色不错的二手彩电:“哎呀,现在谁还用黑白电视啊,那种都快要被淘汰了,买电视就得买彩电了,彩色的,看着都舒服,是吧,买回去用的时间比黑白电视久,你现在要买黑白的,那相当于是49年入国军呀!” 晚晴想起了家里那台黑白电视——那玩意儿已经被父亲淘汰了,现在摆在客厅的是个彩电,放在他房间里的,则是之前晚晴修好的小彩电。 “彩电都要普及了诶。”叶晨带着几分感慨的说道。 “是啊,不过,黑白也有黑白的味道,有些东西就适合用黑白电视来放。” “是不是二十几年后,黑白电视反而成了让人怀旧的东西了?” “嘿,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越旧就越有韵味。” 二人闲聊着,继续往前,看到了不少新开的店。 大路口的转角处,甚至还开了一家自行车店,卖的都是正规渠道的品牌自行车,生意看起来相当的好,里面有好几个店员,都在忙碌着为客人介绍车子。 自行车逐渐开始普及——直到电动自行车渐渐将它取代。 其实电动自行车取代自行车,还是因为城市修建得越来越大了,后来很多人住的所谓市中心,在九十年代其实就是郊区。 城市变大了,打工人住得越来越远了。 ——工作单位在市中心的,就住在城市边缘,而工作单位在城市边缘的,就住到郊区去。 毕竟相比住在单位附近节省的时间,要花费的钱实在多得太多了。 还有就是……大多数打工人的时间,对于市场而言,根本就不值钱。 “其实第一次经历那个时代的时候,身处于其中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太多变化,只有过去很多年再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变得原来那么快。” “是啊,只有仔细去想才发现一切的变化超级快的。”叶晨点了点头,“时代的车轮在滚滚向前呢。” “呵,二十一世纪快来了,这几年里的变化将会是最大的。” “真期待呀。” “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吧。” “这么喜欢二十世纪吗?” “没那么喜欢,只是更不喜欢2019而已。” …… (三) 片儿川。 这家店依旧开着,装修没有任何变化。 店里的迎宾小姐和女服务员依旧漂亮,生意也还是那么的红火。 虽然它只是一家面馆,但这么大的面馆,在这年代,仍旧算得上是一个‘大餐厅’了。 晚晴一眼认出了那个女服务员,过去两年,她看起来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乍一看依旧漂亮,但走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皮肤明显变得粗糙了许多,脸上的粉也抹得比之前更多了。 她本来应该是意外出车祸身亡的,只是因为晚晴的话,让她躲过了一劫,将本不存在的人生继续走了下去。 不过她显然是认不出晚晴和叶晨来了。 二人的样貌变化其实不算太大,但一来太久没见,二来,晚晴的瞳色变成了绿的,叶晨又染了一头金发,再加上读了大学,气质也产生了不少变化,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她俩都没有特意去打招呼,只是相视一笑,然后跟着服务员,到了一张双人小桌前坐下。 “好久没在这里吃片儿川了啊,时间可真够快的。”叶晨托起了腮帮,“上次来的时候,你还骂我来着……” “这么记仇啊你?我自己都不记得我说了啥了。” “说了关于未来的事,那时候我还半信半疑呢。” “哈。” “然后就去了你住的公寓,那次差点就……” “差远了。” “咳……” “太怂了你。” “我说,要是那次我真……没抵挡住诱惑,你会不会怀孕啊?”叶晨压低了声音,小声咕哝道。 “说不定呢?” “打掉?” “废话,你还想生出来啊?”晚晴翻了个白眼,“我这人啊,最讨厌小屁孩了。” “咳……如果真那样,说不定我都不会变成女孩子呢?” “谁知道呢。” “是啊,没发生的事情,真是说不准……” 二人闲聊着,等待装在砂锅里的面条被端上来。 这会儿正是饭点,大厅里大半的桌前都坐了人,整个面馆里格外嘈杂: “干爹,结果要出来了吗?真的能当上科长了吗?” “八九不离十吧,但也说不好。” “当科长了是不是就有车开了?” “哈哈——当然!不过那是公务车。” “切,我看别人都是把公务车当私人车到处开的。” “哈哈哈,只要别太过分,一般也没什么问题……” “姬老师,你真的打算明年就走了吗?” “嗯,是啊。” “唔……可是我还要再读两年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 “不过还有一年可以继续听姬老师上课哦!” “是啊,还有一年呢。” “姬老师,已经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了吗?” “是啊。” “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大抵,是各种不同的爱吧。” “哦……” …… 33.风雨来 1998年7月3日。 下午三点多。 叶晨趴在榻榻米的小桌板上,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到了高考临近的那几个下午。 明明已经过去一整年,有时候想起来,却还是感觉像是在昨天。 那个时候,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学习,为了最后几天,再临时抱一下佛脚。 但她不知怎的,没什么动力,大概是累了吧,所以就将脸颊贴在热乎乎的桌上,慢慢开始放空大脑。 高考那年的夏天可真是够热的。 其实每年都那么热,但却仍旧觉得那一年最热。 热得最记忆深刻,热得最刻骨铭心。 “喂,叶晨!”门外传来了晚晴的大喊声,打断了她那飘远的思绪,“开门开门!” “啊,来了!”叶晨赶忙站起身,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到小房间门口,‘唰啦’一下将门拉开,一股热浪就从外面涌了进来。 满头大汗的晚晴端着一个大托盘,快步走进了房间里,吐着舌头哈气的小白则紧随其后。 一进屋子里,它就直接在能吹到空调风的地上侧躺了下来,一副再晚两秒就要热死在外面的模样。 “真他妈热啊,夏天完全不想搞炒菜什么的,所以随便做了点。”晚晴咕哝着,将托盘放在了矮桌上,然后直接盘腿坐了下来。 叶晨顺手关上房门,跟着走到了她身旁:“没开空调吗?” “到处都开空调,电费得一大堆了,而且等它凉快起来,我晚饭都做完了。”晚晴翻了个白眼,顺手摁下旁边那台电风扇的开关,让凉风吹拂过自己满是汗水的身子,享受得都眯起了眼睛,“嗯,呼……爽。” “今天这么早吃吗?” “你忘了我们就吃了个早饭,没吃中饭吗?”晚晴瞥了她一眼,“凑合吃吧,反正都是些清淡的玩意儿。” “夏天就是要清淡的嘛……” 托盘里确实是一些清淡得不能再清淡了的菜。 凉拌的拍黄瓜、凉拌的卷心菜丝和木耳,还有一碗大概是放在电饭煲里和饭一起蒸熟的鸡蛋羹,上面撒着些许绿色的葱花,色泽看起来格外诱人。 而主食则是咸肉饭——因为额外再炒个肉菜很麻烦,都又想要有点肉的香味,所以就在煮饭的时候放了几片很薄的咸肉进去,数量不多,但对于这个让人没什么胃口的夏日来说却是正好。 仿佛能将大地烤干的阳光下,窗外的知了却依旧喋喋不休地叫着,一只麻雀想在窗台上停留一会儿,却因为那烫脚的水泥板而又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小白呢?” “小白在厨房里已经吃过了。”晚晴摆了摆手,“这年代没有狗粮卖,不然就方便了,直接狗粮一倒,再加点水就完事儿。” “虽然省事了,但狗不爱吃吧?” “谁知道呢。”晚晴摊了摊手,“反正在未来,一群人都宣传那玩意儿比剩菜剩饭健康多了。” “就算有营养,但要是让我天天都只吃同一种压缩食品,我肯定受不了……”叶晨咕哝着,夹起了一块黄瓜放进嘴里,“唔……还挺好吃的。” “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我什么水平。” “切,也就是因为这次的酱油质量好吧?”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原因吧——” 这次的酱油是父亲从J省带回来的,据说那个小镇最有名的就是酱油,味道确实比平时去小店里打的酱油要香鲜许多。 虽然说白了就那些化学成分,可有些东西它就是要味道更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色在里面。 “今天好闲。” “咋了,小说不好看了?” “看完了。” “书架上不还有一堆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啊,明明应该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来着。” “哦——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陷入颓废期了。”晚晴用挖了一勺鸡蛋羹盖在自己的饭上,用筷子扒了几口,“是不是什么都不想做,又觉得浪费时间不太好,然后努力去做发现还不如不做,接着再继续浪费时间?” “草。”叶晨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你都知道了?” “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别急。” “我是不是该找个什么爱好?” “随你。” “我还以为你会给出解决的方法呢……” “什么几把的解决方法,慢慢的你自己就找到想干的事儿了,哪有人能一直无聊下去啊。” “说得好像很轻松似的……” “本来就是那么的轻松。”晚晴挑了一块纯肥的咸肉放进叶晨碗里,“妈的,肥肉我不吃,你吃。” “你可真好……” “好吧!” 叶晨一阵无言,只是使劲地翻起了白眼。 虽然才三四点钟,但二人已经算是吃过晚餐了。 而之后收拾碗筷和厨房才是最麻烦的事儿。 好在今天没有炒菜,所以只要洗碗就行。 这种事当然是叶晨来做了——毕竟晚晴已经做饭了嘛。 叶晨刚咕哝着好热,外面就下起了一阵雷暴雨,从厨房的窗外吹进格外凉爽的风。 晚晴甚至从空调房里走了出来,享受着这自然的狂风。 “今年台风差不多该来了吧。” “台风?哦……对,每年七月底或者八月的时候就会来。”正在摸着碗的叶晨忽然笑道,“怎么搞的和例假一样?” “指不定这就算是地球的例假呢?”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啊,洗澡洗澡。” “这么早洗澡?” “是啊,洗了直接躺空调房里。” “我还以为你打算弄点晚上的活动呢。” “你想弄点啥?” “咳嗯……” “欲求不满啊你,我今天可懒得玩。” “切……” “最近几天,下午的时候都会下一场雨啊。” “那不是挺好的吗,免得天气热过头了。” “反正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不是一直在空调房里吗。”晚晴说着,连衣服都没拿,直接走进盥洗室里,拉上了门。 等叶晨打扫完厨房卫生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而这会儿,窗外的雨却已经停了。 夏日的雷暴雨就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边隐约能看见一道漂亮的彩虹,让叶晨的嘴里分泌了一些唾液——有点像吃甜甜的东西了。 可惜家里没有糖果,真要找点甜味的东西,倒是可以拿冰糖代替,但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在吃糖这方面,颜色漂亮还是很重要的。 正走神着,里面就传来了吹风机的咆哮声,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向来秉持着‘差不多得了’的晚晴,很少会把头发吹得很干,除非是冬天——然而现在可是夏天呢,哪怕在空调房里,头发也会干得很快。 门被猛然拉开,就看见晚晴赤着上身地走了出来,见叶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竟然还叉着腰挺起了胸膛:“看什么看啊,还没看够啊?” “怎么可能看得够啊。” “啧啧。” “你水都没擦干净。”叶晨指了指晚晴皮肤上的水珠。 “差不多得了。” “你的例假真好啊,都不会肚子疼的。” “羡慕了吧?这叫不去保护,就是最好的保护。” “哈?” “户外的花朵,才经得起风吹雨打啊。” “什么歪理……” “你不去洗吗?” “啊……嗯,那我也洗个。” 等叶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的晚晴已经靠坐在了凹槽床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拿着一台黄色的游戏机玩着俄罗斯方块。 游戏机里传来单调的电子音,旁边的便携小电视正播放着一部已经重播过许多次的历史剧,晚晴完全没有想看画面的意思,纯粹就是把它当做背景音来使了。 “哇,房间里好凉快。” “是吧。” “是啊——”叶晨撩起了自己衣服的下摆,露出光洁的肚皮吹起了凉风,“哇哈,凉快!” “你小心别着凉了。” “你都没着凉,我怎么会着凉啊。” “到时候可别哭啊。”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差不多吧。” “啧……” “对了,帮我把小白抱来。” “干嘛?” “有点冷了,抱着暖和点。” “那你抱着我不就行了?” “你有小白抱着舒服吗?” “不就是没它那么多毛嘛!” “这就是重点。” 二人虽然拌着嘴,但该做的事却没落下。 叶晨将小白抱到了晚晴怀里,后者就像个抱枕一样,十分乖巧的一动不动。 而她自己则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翻开了一本杂志,找到了里面可以互动的故事,有滋有味地读了起来。 这种互动故事有点类似于纸质版的GAL,但怎么走接下来的路线却全靠自觉——一般是在一段故事后会出现几个选项,选项后面会有个括号,里面写着接下来要跳转的段落或页码。 相比传统的故事,读起来让人感觉更有互动性,看完之后,甚至有一种自己选择了另一种人生的感觉。 不过这种互动故事,里面的选项再多,终究是作者给出的,而非自己想出来的,看似自由,却仍旧被牵着鼻子走。 而且想要把故事完整的看完,还是得把每一条线都走一遍,这当然也是很有趣的,毕竟可以在这过程中发现许多细节。 在电子游戏还是有些匮乏的90年代Z国,这已经是一项很有趣的娱乐方式了。 新的时代虽然已在悄然到来,但仍还需要时间…… …… 34.曾经过往 (一) 几口啤酒下肚,父亲的眉头顿时舒展了不少。 “老爹,今天回来得还挺早嘛。” “哈哈,七点了,也不早了。” “起码天还没黑。” “这大夏天的,天本来就黑得晚。”父亲笑了笑,“正好还有些剩饭剩菜,哎呀,回来有饭吃的感觉真不错。” 这些都是下午时她们没吃完的饭菜,除了饭稍微热了一下,其他的都是放在冰箱里的,拿出来就能直接吃,甚至像拍黄瓜这种,冰着吃味道还更好些。 毕竟此时已是盛夏嘛。 “明天有休息吗?” “明天啊,明天休息一天,这段时间都是回来睡一晚到中午就上班去了,明天总算是可以休息休息了。”父亲夹起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怎么样,明天想要到哪里玩去不?” “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吧,天那么热。” “那明天去逛逛超市吧,去大超市,买点东西回来,家里的菜都没了。” “也行。”晚晴摸着小白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们在聊什么呢?继续聊呗,别因为我而中断了啊。” “聊什么来着?”晚晴看向了叶晨。 “聊和死党们的事情啊。” “哦,和死党们的事儿。”晚晴眯了眯眼睛,“老爹也要一起听吗?” “听听你过去的人生吗?可以啊。” “那我就继续讲了,刚才是说到杨增那小子只能坐轮椅了对吧。” “这里说过了,是后面,关于江兴和洛诗瑾的。” “哦,对,那我继续了——” …… (二) “你说什么?”发福的肥宅胖子看着眼前这个壮硕的青年,“要是没证据的话就不要胡乱猜测。” “有一定的证据……” “所以你猜测是真的。” “对。”江兴深吸了一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去揭发她了,结果发现根本没那种事,你和她的感情便会就此破裂。” “那我……我怎么办……” “只能当场抓住。” “当场……” “但是需要足够的信息。”他斜睨了江兴一眼,“洛诗瑾高中的时候就和你在一起了,现在你俩都快奔三了,还闹这种事啊,在我看来,你们都应该算是青梅竹马了。” “唉……” “还记得我高中的时候,羡慕死你俩了。” “唉!” “对了,你女儿呢?” “她上学呢,怎么了?” “我说,你要不先做个亲子鉴定试试?” “啊?” “如果不是亲生的,那基本就可以确定了,如果是亲生的,或许……你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就只是你多疑了而已。” “唉!” “她现在怎么样?” “脾气是越来越差了,嫌这嫌那的。” “女人嘛,就是这样。” “真羡慕你小子,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单身感觉也挺好的。” “那不行,你单身的话,你父母肯定催你。” “可你不一样啊,你父母早没了。”——这种略有些过分的玩笑,也就死党之间会开了。 “是啊,所以我还挺自由的,但是,谁不想有个对的人来陪呢?” “哈哈,也是,特别是一个人的深夜,还是会寂寞难耐的吧?” “你要说身体上的话,那倒是不会,但你要说灵魂上的话——那倒是有点。” “草,你小子盘里的老师又多了是不?” “嘿嘿。” …… (三) 晚晴靠在枕头上,随意的讲着当年记忆深刻的事儿,她讲得很详细,说到一些有趣的地方,总是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所以后来亲子鉴定的结果就是……” “不是亲生的。”晚晴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搜集证据,最终去捉奸了,直接捉奸在床,玩得那叫一个大。” “咳!”因为有父亲在旁边,所以说到这种部分的时候,叶晨就格外不好意思。 “怎么玩的?”倒是父亲一点没害臊,反而很感兴趣的问了一嘴,那语气,就像是和兄弟聊天一样。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晚晴和父亲的年龄确实是差不多大的。 真要算心理年龄的话,他俩甚至可以算是‘同龄人’。 “捆着玩呗,各种道具加上,还整些穿刺什么的,那种东西我也就看本子乐呵乐呵,谁能想到真有人玩啊。” “都是孩子的母亲了,还这样……”叶晨咂了咂嘴,“明明感觉洛诗瑾的本性也不算太坏啊。” “谁知道呢,或许本性一直都不算太坏,只是把控不住自己的身体而已。” “你们说到这个了,我倒是知道一件事,以前我们这有个农林局的局长,后来被革职了才曝光出来,说是和自己情妇玩得花。” “啊?老爸你那年代就有这种事了?” “变态什么年代都有。”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大惊小怪的。” “那个局长特残忍,要不是他杀了三个情妇还被人查出来,可能就一直当局长当到退休了——那时候他没几年就要退休了。” “玩玩也就算了,还真杀人啊?” “是啊,那时候闹得还挺大,我们厂里的人天天在聊这件事,说是有个情妇是在床上被活生生挖掉了眼珠子,然后死因还是心脏病发作。” “为什么是心脏病?” “可能是被吓死了,也可能是吃药过度了,比如兴奋剂什么的。”晚晴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子,搞得那时候好几个,就我们知道的,某些‘大人物’的情妇啊,都有好几个直接跑路了的。” “那是,怕真玩出人命来呗,毕竟变态的人可能不止那么一个。” “对,就是这样。” “老爸那个年代,对这些管得不应该很严吗?” “我们国家太大了,不可能面面俱到,全部都管着的啊。”父亲叹了口气。 “对哦,老爸好像都没怎么说过关于以前的事儿呢。” “你想听什么时候的?” “随便什么时候吧!” “那就从我上学的时候说吧,我是初中生嘛,虽然是没毕业的那种,哈哈,但那时候还是上过一年初中的……” …… (四) 三人闲聊着,让这夏日的夜晚变得格外悠长。 其实没过去多久,但却总感觉已经聊了许多许多的过往。 “……所以那时候我就把每个星期带去学校的米,省一点下来,就是每天少吃一点、每天少吃一点,然后到了周六放假的时候,就有不少米了——差不多得有两大把吧,然后我就带着米,到镇上的叔叔那儿,让他帮忙把米打成年糕。” “那么点米也能打吗?”叶晨问。 虽然已经听父亲讲过这样的故事,但晚晴还是饶有兴致地听着。 “一般是五六个同学一起,加起来也不算太少了,然后就一起打。” “但是,总有人多有人少吧,到时候怎么分啊?” “基本不会差太多,少的就从多的那里匀点,反正都是均分。”父亲回答了叶晨一句,然后又接着说道,“机器打的年糕,都是热乎的,冬天的时候我们就捂在手里,走一阵路,饿了再吃,夏天的话就拎着,让风吹一会儿,等凉了再吃。” 叶晨前倾着身子,又问道:“就吃年糕吗?” “是啊,就吃年糕,那年糕做的时候会放点盐,所以吃起来带点咸味,其实还挺好吃的,主要是回去的路远啊,一路要走个几十里地,后面还得上山,年糕正好可以在饿了的时候垫垫肚子,而且有东西吃嘛,这路走得就也不无聊。” “这样啊……” “我们那时候上山,都是趁着白天的时候上去,实在不行得夜里上去了,就要找人一起走。” “但万一实在没人,只能自己走上去呢?” “那也没办法,哈哈。”父亲大笑道,“只能自己走呗,鬼我倒是不怕,就是怕野猪,特别是过那个隧道,黑布隆冬的,进去什么也看不见,那时候也没手电筒,最多拿个油灯照路,但是照不到多少路的……就怕野猪冲出来。” “怕野猪这事儿,老爸你已经说过好几次啦,山里只有野猪吗?” “也有狼,不过不多见,至于别的老虎什么的,那就是从没见过了,主要是野猪多啊,比较容易见到,而且这帮畜生脑子不聪明,稍微惹到它们点了,就疯了似的主动冲上来。” “这个以前讲过。”晚晴笑。 “哈哈,大部分都讲过吧,哎呀,反正那时候的故事也就这些,哦,对,我有没有讲过种西瓜时候的事?那时候有个媒人说媒,让我倒插门,结果因为我有狐臭……” “把你赶出去了?”叶晨问。 “这个讲过了。”晚晴记得细节,“人家还说给他钱让他去看中医呢,是老爹自己不好意思,直接跑了。” “哈哈……是哦,我想起来了,确实说过,不过,总感觉听老爸说这些以前的故事,怎么也听不腻呢!” “哈哈,这些都是曾经过往了,人啊,好像总是更容易记得住年轻时的事情,年纪越大,就越记不住什么事了,好像年纪大了之后发生的事,没什么值得被记住了一样。” “因为年轻时青涩啊,遇到的事情又大多是第一次,所以才刻骨铭心。”晚晴揉了揉小白那软乎乎的耳朵,“年纪大了,许多事情见得多了,也就有点麻木了,自然记不住事儿了。” “小时候总希望长大,现在就希望,自己不要长大,不想变成容易忘记事的大人啊。”叶晨仰头感慨道。 “倘若什么都记得那么深刻,那么在成为大人的路上,那不断被揭开的伤口就要先把人疼死了。” …… 35.林中小木屋 (一) 1998年7月4日,星期六。 父亲起了一个大早——明明今天休息。 他煞有介事的站在盥洗室里,刮干净了胡须,还用洁面刀修了修这张粗糙的脸庞。 早上起来上厕所的晚晴,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直接撞在了父亲那宽阔的后背上。 “唔!” “嗯?” “老爹?这么早?不睡懒觉啊……”晚晴打了个哈欠,靠在门边咕哝道。 “今天得打扮得好点再出去,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日子过得有多差呢。” “咋了,要见谁啊?” “见个亲戚。” “哦……你好了没?”晚晴完全没听进去,“我快憋不住了……” “行行行,你先来、你先来。” “嗯……” …… (二) 时间还早得很。 特别是对于这个暑假而言。 才刚过七点,晚晴和叶晨已经跟着父亲出了门。 小白没有带出去,遛狗的任务就全交给隔壁楼的少年了——因为他家不能养狗,所以每天来的都很上心,这个暑假里就从来没有缺席过一天。 楼下的早餐店围聚了不少人,不管是卖烧饼油条还是铁板炒粉的,都生意火爆。 在这年代,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出门吃个早餐的。 主要是早餐价格便宜,而且味道又还不错,种类选择还多,一点都不容易吃腻。 想想看吧,一袋煎饺,五毛钱就能买十个,里面还都是肉;一份炒粉或者炒面,五毛钱就有一大份了,如果是饭量小的,甚至够两个人吃;如果这些都不喜欢,还可以买一大袋豆沙小馒头,同样只要五毛钱,能吃几个是几个,吃不完的还能留着中午再吃。 在这年代,虽说人们赚的钱不多,但最起码在生活方面,还是很耐花的。 虽然还是清晨,但天气已经热得很了,才刚在外面走了没几步路,三人就已经满头大汗。 叶晨看着晚晴脸上那晶莹的汗珠,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嗯——咸的。” “废话。”晚晴翻了个白眼,“热死了,完全没胃口吃东西,老爹,接下来要去哪里?” “坐公交车去,大概两个小时的路吧。” “好远啊。”晚晴甩了甩脸上的汗水,“要不干脆让今予来接得了。” “你可真想得出来……”叶晨斜睨了她一眼,“走吧走吧,坐公交车去,所以我们今天到底是干嘛去啊?” “见个亲戚。” “以前见过吗?” “没有吧。” “没有,不过我应该说过,就是那个小时候老和我睡一张床的那家伙——你们的叔叔。” 这位叔叔并非是叶友良的亲兄弟,而是他的表弟,所以对于晚晴她们而言不是叫伯伯,而是应该叫叔叔。 理论上来说,这位亲戚和晚晴她们这一代的血缘关系,其实已经很远了。 …… (三) 九十年代的许多公交车,都是没有空调的。 就算有,恐怕大家也不大愿意坐。 也不知是空调廉价,还是车子本身气味重的缘故,这年代很多开了空调的车,在里面坐一会儿就会感觉头晕,不仅能闻到混合着柴油、香水和汗臭的气味,那莫名其妙贴了网格纸的窗户,更是加剧了头晕的程度。 而且因为从窗户里面看外面不舒服,所以甚至都没法‘看看窗外的风景’来调节一下状态。 晚晴和叶晨她们坐的这辆公交车就是没空调的那种,别看坐上去的时候热,但只要把窗户开到最大,特别是当车子开向郊区的时候,那迎面吹来的风就可以带来足够多的凉爽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晚晴才养成了上车就靠窗坐的习惯。 父亲坐在最后面一排靠窗的位置,正叼着一根香烟悠闲地抽着,似乎这玩意儿才更像是他的早餐。 在乘客不多的时候,即使是乘务员也不怎么会管抽烟的人。 在未来很多理所当然的公共规则,其实都是花了许多年才建立起来的。 晚晴手里捧着一个泡沫盒,正用一双长长的一次性筷子夹起炒粉,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后,将它送到了自己嘴理。 这是很朴素的炒粉,只有白菜和胡萝卜,以及很少量的鸡蛋。 可吃起来的味道却不差——白菜和胡萝卜的微甜结合得很好,粉干也炒得很透,大部分都已经被炒断了,看起来零零碎碎的,格外入味。 有些人喜欢吃比较完整的长条粉干,但晚晴还是更喜欢这种入味一些的。 “啊——”叶晨张大了小嘴凑过来,“我也要——!”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将泡沫盒凑到她嘴边接着,然后将一大口炒粉赶进了她的嘴里,后者一脸满足地鼓着腮帮,打开了装着煎饺的塑料袋,将其中一个挤到袋口的位置,递到了晚晴嘴边。 “嗯……”晚晴一点也不客气地叼住煎饺将它吸进嘴里,一边嚼还一边点头。 她特别喜欢这家店卖的煎饺,外皮的焦脆程度更高,有一种略微油炸的感觉,里面的馅料也是纯肉,不是那种掺了菜或者豆腐一起拌出来的馅料。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着,速度不算快。 今天是周六,再加上是开往郊区的,以至于这个点的车上就没多少人,售票员甚至可以很悠闲地拿起一本故事会津津有味的看,仿佛这摇晃的车厢根本不会让她感到头晕。 晚晴和叶晨就这样你喂我、我喂你的,吃完了这并不算多么丰盛的早餐。 大抵是车上没什么人的缘故,所以即使吃饱了也没有晕车,甚至还可以喝着袋装豆浆,欣赏起窗外的一片绿意。 …… (四) 三人在接近终点站的地方下了车,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让人感觉身子都坐得有些僵硬了。 不过在下车时,看到这一片翠绿的山,以及那泛起涟漪的蓝色湖水,顿时就感觉许多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这里风景真不错啊……”叶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顺手将垃圾丢进了站台上的垃圾桶里。 “走,你们那个叔叔就住在这里。”父亲叼起一根烟,迈着外八字的步伐朝湖边走去,“他是上门女婿,所以是跟他老婆娘家人住一块儿的。” 倒插门,不管是在那个年代还是这个年代,都是一件会惹人嘲笑的事情。 因为大部分人都觉得,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去当上门女婿。 而且也确实有很多上门女婿会受到欺负,女性对男性的家暴,一般都发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只能说,有些时候,突然获得的权力,反倒会让人变本加厉。 顺着湖边的水泥路往前走,然后走进那碎石子小路里,就能看见零零散散的一户又一户人家了。 这是一个村庄,但和一般村庄不同的地方在于,房屋的分布十分零散,每一家之间都隔开了相当多的距离,让人感觉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并不那么紧密。 “就这了。”父亲显然来过一次,虽然找起路来还不太熟练,但起码还认得路,他这会儿就在湖边的一座小木屋前停了下来。 即使是在农村,其实也很少见到小木屋。 要么是老式的泥土房,要么是砖瓦房,再厉害点的就是混凝土房。 但也不知是不是靠近山林的缘故,这座湖边村庄的房子,大多是木屋,而且基本都是三层的结构——并且原本一层的位置会被架空,似乎是用来防潮。 小木屋就坐落于湖边的林中,没有圈院子,但还是看得出有人经常打理,没有让那些植物肆意地长到属于房子的‘领地’里。 门前停了一辆经典款式的黑桑塔纳,保养得很好,油漆都像是镜子一样锃亮,上面没什么灰尘,看起来像是刚刚洗过。 因为有架空层,所以得走一段高高的楼梯,抵达了二楼的平台,才算是来到真正的大门口。 虽然其实这门口一点都不大。 “在这里住五六个人感觉有点勉强吧。”晚晴咂了咂嘴,“虽然是三层的,但感觉住个一家三口就差不多了。” “其实这里就住了他和他老婆两口子,他家小孩在城里上学,不怎么回来。” “咦,那丈母娘啥的呢?”晚晴歪头问道。 “他们啊,他们住城里的房子,这乡下房子蚊虫多,又不方便,他们才看不上呢,哈哈。” 父亲说着,用力敲响了房门:“老段!老段!我到了,开门啊!”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兴奋地推开房门:“表哥,来了啊!” “哈哈,你小子,还是这模样啊。” “反正在家,懒得打理,来来来,快进来,两个女儿也来了啊?” “是啊。” “真漂亮。” “哈哈。” “金发,染的?”男人笑着指了指叶晨。 “对……”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不错啊,漂亮,那这个眼睛是……怎么弄的?” “眼睛就是绿色的。” “喔!天生的?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虽然说是和父亲同辈的人,但说话的方式要比父亲年轻许多——说白了就是感觉没那么沉稳。 或许是处于林间湖边的缘故,即使没开空调,小木屋的客厅也没让人觉得热,天花板上的绿色吊扇吹来的风,甚至是凉的。 要知道,在家里如果不开空调的话,那电风扇里就只能吹来热风了。 “来来来,都坐、都坐,我去泡茶,表哥,你也坐!” “行,你别太忙了,不耽误事吧?” “不耽误,我早就准备好了,今天没什么事,随便玩,想开车出去玩都行。” “那就好,哈哈,这里能抽烟不?” “抽烟啊,还是别了,不然你弟妹回来又得骂人了。” “哈哈哈,行的行的,那我不抽了。”父亲立马把烟盒塞了回去,十分放松的和表弟寒暄了起来。 …… 36.谁没年轻过呢 (一) 木屋里的家具都有些老旧,但很有生活的痕迹。 茶几上放着一桶刚吃了一半的泡面,旁边还放着一团香肠的塑料纸。 客厅这一层里没有玻璃窗,只有木窗,这会儿窗户敞开着,里面则拉着纱窗——明显看得出来,那是后装的。 父亲的表弟匆匆忙忙地从厨房里拿出三个玻璃杯摆在茶几上,然后打开一个瘪下去一块的茶叶盒,从里面摸出一大把零碎的茶叶,给每个玻璃杯里都撒上一些。 最后抓起那个和小木屋风格很不相符的塑料外壳热水瓶,‘哗啦啦’地给三人都倒上热水,就十分自然地捧起那没吃完的泡面坐到了一旁。 “这什么茶叶?”父亲有些疑惑地问道。 “乱七八糟的散茶叶,就是那种一盒茶叶最底下的部分,混在一起的。” “哈哈,你小子,怎么喝这种东西?” “什么味道都有,口感丰富。”很明显,他不是故意拿出不好的东西来敷衍众人的,“你们肯定没试过,让你们尝尝味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你的想法总是这么稀奇古怪。” “嘿,哈哈。”他嗦了一大口泡面,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十分直率的大笑了起来,“你的女儿们大学上的怎么样?” “上的挺好。”父亲回答道。 这让叶晨有些惭愧,实际上,到了大一下学期的期末考时,她就已经堕落到成绩能合格就行了…… 虽然也不算彻底摆烂,但总之没怎么努力,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偷懒。 “行啊,不错,上大学好啊,以后出来工作都包分配呢。” “现在不一定包分配了。” “那大部分还是包的嘛。”段叔叔笑着看向晚晴和叶晨,“你们老爸有没有在你们面前提起过我啊?哈哈。” “提起过不少次,总说和你一起在山顶老宅里睡觉的事情。” “哦哦,那时候啊,家里那边不太方便,干脆就和表哥他们住一块儿了,想想还真是热闹啊,我家就没有兄弟姐妹了,我是独苗。” “独苗?” “你们段叔叔才三五岁的时候,他父母就离世了,父亲是被人枪毙的,母亲是跳河自杀的。” “犯法了?”叶晨疑惑。 “也不算是吧,那时候,怎么说呢,太复杂,现在讲也讲不清。” “是啊,那时候的事就别说了,其实我对我爸妈都没什么记忆,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了。” “毕竟那时候你还太小。” “是啊,干爹干娘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身体都还不错,你有空也可以回去看看,他们有时候也会想你的。” “哎呀……我这人就是比较懒。”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那时候在你家,真是受了不少照顾,是该经常回去看看的。” 父亲笑着点了点头:“你小子呢,现在怎么样?” “我?还是那样呗。” “还是老样子?” “对啊,写写故事、改改稿。” 父亲扭头向晚晴和叶晨二人介绍道:“你们段叔叔可厉害了,是个悬疑小说作家,还挺有名气的。” “哎呀,说是悬疑,其实就是搞些神神鬼鬼忽悠人的东西进去,然后再后面用科学和逻辑解释一下,说实话这套路我都快用腻了,现在想着能不能有什么新的思路。” “走近科学吗?”晚晴小声咕哝了一句。 不过正在喝面汤的段叔叔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抬起头的时候,又聊起了另外的话题。 许久没见面的好兄弟,似乎有聊不完的话想说。 …… (二) 段叔叔虽然看起来蓬头垢面,一副自闭艺术家的形象,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拘小节而又热情的人。 他摸着自己那粗糙的胡茬,带着众人参观了一下他的小木屋。 一层就是客厅和开放式厨房,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怎么在家做饭,或者就算做,也是些没油烟的菜。 二楼是卧室和盥洗室,这里倒是做得很现代化,有一种十几年后那种复古民宿的感觉。 “为了在家方便上厕所洗澡啥的,这玩意儿可花了不少钱,还自己弄了个化粪池和净水系统。”段叔叔感慨着介绍道,“想要在山村里拥有和城里一样的居住体验,那可不容易啊。” “哈哈,不过这种地方倒是真挺适合你的。” “是啊,我就喜欢安静的地方,而且这个湖边是真的漂亮,哦,对,得到三楼来看,来来来——”他说着,就兴冲冲地朝三楼走去,像个迫不及待想介绍自己那一大堆玩具的小孩子。 小木屋并没有阁楼,三楼同样是个平层,明明和楼下一样大,但却让人感觉十分拥挤——因为这里到处都是书架,上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小型图书馆。 穿过那迷宫似的书架区域,就来到房间的最尾端。 这里有一块干净的空间,两张沉重的实木桌分别摆在两侧的窗边,似乎是夫妻俩的办公区域。 “看看,这就是我平时写作的地方,特意把这个窗户开大了,然后换了纯透明的玻璃。” “哇——”叶晨张大了嘴巴,“直接可以看到湖!碧蓝色的,好漂亮。” “是吧,哈哈,而且足够静谧,很适合进行创作。” “这种环境下感觉很适合写恐怖小说啊。” “悬疑小说在很多时候,也确实是都会带点恐怖元素的。”段叔叔眉飞色舞的笑道,“怎么样,我这里不错吧?” “相当不错。”晚晴没吝啬自己的赞美。 “来来来,都坐,我们就在这聊天吧,其实相比楼下,我也更喜欢这里。” “我也是!”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 (三) 晚晴和叶晨翻看着段叔叔的手稿,而他本人则和父亲畅聊着年轻时的往事。 他们年轻时的人生,其实也很精彩。 但人似乎总是如此,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愈发平稳,生活中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波澜。 “哎呀,后来还想找你正式组建一个乐队的,可惜啊。” “没办法,要生活的嘛。” “但说不定我们现在就成了个什么知名乐队了,披头士那种。” “那种东西在这片土地上行不通。” “哈,也是。” “当个小说作家不挺好嘛,你要是不当小说作家,还认识不了你老婆呢。” “是啊,有时候就不得不感慨,冥冥之中真的有那个命运之手吧。”段叔叔笑着叹了口气,“谁能知道那时候,编辑会变成老婆啊。” “是啊,谁知道你小子和编辑聊着聊着,就聊到床上去了呢?”父亲揶揄着调侃道。 “哪有啊,根本不是那样的,我和她结婚之前纯洁得很……” “哈哈,你别掩饰了,上次弟妹都和我说,你故意把她灌醉的,结果到床上又怕了,抱着她不敢乱动。” “哈哈……那时候就怕……犯、犯法嘛,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什么也不敢干就,哎呀,说起来,新婚旅行是真不错,开着辆夏利到处跑,虽然那时候已经快九十年代了,不过能到处跑还真不容易啊。” “是啊,说来,你结婚也太晚了,现在小孩才几岁啊?” “现在啊?刚上小学吧。” “你看,我们两个差不多大的,我女儿都大学了。” “那没法比嘛,其实我都打算单身了的,没想到都那么老了,竟然还结婚了。”他挠了挠头,忽然一拍手心,“哦,对!差点忘了,这次喊你来是有别的事要说。” “什么事?我还以为你就单纯想我了哈。” “想是肯定想的,毕竟我们小时候玩得多好啊,别说睡一张床了,裤子都互相穿的——这次主要是有一辆车,你看看,要不要,要的话送你了。” “哦?那辆老夏利?” “对,八八年还是八九年买的,到现在也快十年了,不过车况还挺好的,但我去年不是换了辆桑塔纳嘛,这老夏利放仓库里也占地方,我老婆和老丈人都有车,我们家车子实在太多了,拿出去卖我还嫌麻烦呢,你要的话到时候就开去,办个过户手续就行。” “这不行啊,就算是旧车,这东西起码也值个几万块钱吧?” “其实也不瞒你说,这车泡过水,后面修是修好了,但就是老有各种毛病知道吧,毛病不大,就是烦的很,要么电台收不到了,要么空调坏了,修来修去烦都烦死。” “哈哈哈,那开起来确实头痛。” “这些其实还好,我都修了,你要拿去,就换个电瓶吧,上次闲置着就是因为电瓶坏了,发动机倒是不用担心,泡水那次去修,我直接给换了个新的。” “其实也还好吧,就是毛病多了点。” “对,就是毛病多,但是也能开,可你卖人的话,这么多毛病,也不好卖啊。” “这倒是。” “要是自己能修也行,我还特意买了个老夏利的维修手册,照着看应该是大部分毛病都能自己修好的,但就是,懒得费那个劲。” “弟妹知道不?” “我和她说了,你放心吧,她同意的,不然我哪敢说送你啊。” “哈哈,行……”父亲也不客气,“我们之间就不用说那些客套话了,要真送辆车,那我肯定是心动的,是吧,哈哈。” “客气什么,我们这感情还用客气,走走走,带你们去看看车。” “行!” …… 37.一九八七年夏利 仓库并不是小木屋楼下的架空层,而是边上不远处的一幢独栋小屋——十分标准的长方体形状混凝土建筑。 它背靠着几棵参天大树,两边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还开了些许淡黄色的野花。 占地面积基本就是停两辆车的大小,实际算上墙壁,里面的空间会更小一些。 “这里也是我老婆家的地,本来这里是种西瓜的,后来不种了,我就想着在这里造个新房子,为了省钱,造的不大,用钢筋混凝土也方便。” “现在怎么不住了?” “哈哈,还是木屋住得舒服。”他大笑着挠了挠头,“这里就当仓库用了,一楼放汽车,二楼放了几辆自行车和摩托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段叔叔讪笑了两声,弯腰直接将卷闸门给拉开了——这玩意儿显然是没锁。 父亲摸出自己的烟盒,在手掌里把玩着:“不过你这里用来自己住,造得也太小了。” “当时想啊,就是日式风格,门前多留点地用来搞个花园,两个人住么,小房子就够了,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喜欢小点的房子,结果,这毛坯刚造好,就感觉自己是叶公好龙了,但拆了重建又可惜,干脆就这样了,放放车,也不错。” “哈哈,真有你小子的风格,做事情还是那么冲动。” 段叔叔乐呵呵地傻笑着,一鼓作气地将卷闸门推了上去。 里面完全就是一副车库的模样,右边摆着几个金属柜子,上面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零件,地上还堆了几个旧轮胎。 而占据了车库绝大部分空间的,就是那辆款式十分经典的1987年款夏利。 夏利7100,即使到了九十年代末的春城,也依旧随处可见,因为所有的出租车,几乎都用的是这款型号。 而在H市,虽然不像春城那样到处都有,可数量也绝对不少。 它是经济型轿车,但即使是如今,也没有太多家庭能买得起它。 最常见的使用单位就是出租车,其次便是一些公家单位的高级技工配车,前者一般都是红色,后者一般都是白色。 也有少量银色的,那基本都是私人购买的。 而停放在这间小车库里的,就是一辆最为经典的红色夏利。 和线条硬朗且空间大的桑塔纳不同,夏利的整辆车都十分紧凑。 虽然造型仍旧脱不开时代因素,但相对而言线条还是比较有弧度,看起来紧凑而又小巧。 夏利有三厢和两厢两种,而这台就是出租车最常用的两厢夏利。 整辆车的前面比较低矮且圆润,后面则要比一般的三厢轿车要稍高一些。 它的优点就是后排座椅空间很大,可以让乘客坐得舒服,虽然因此而取消了那种常见的后备箱,但后盖也仍旧是可以打开的,造型和面包车差不多,但实际上的功能效果应该与后来的那种SUV相似。 虽然比三厢车的后备箱要小很多,但也还是能放下不少东西,起码放下个行李箱不成问题,而且因为比较高,放某些特定物品时也很有优势。 总而言之,除了后排相对宽敞之外,这就是一辆十分紧凑的轿车,说它是经济型轿车确实没问题。 但毕竟不管是八十年代还是现在的九十年代,一般家庭确实都买不起任何汽车,就算买得起了,那些昂贵的保险、审车费用和油费,恐怕都供不起。 “车漆很漂亮啊。”要说父亲不心动,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使他现在天天开卡车,根本没时间开这辆私家小车出去兜风,“重新刷过的?” “对,基本可以说是原厂车漆,轮胎也换过,崭新崭新的。” “真是一辆好车。” “哈哈,出毛病了你就不觉得好了。”他摇了摇头,“不过现在应该也没啥毛病了,主要是可能到时候会出现电路有关的问题,什么车灯不亮、电瓶没电之类。” “没事,这都是小毛病。” “你要折腾就开回去折腾,今天我们就去直接过户,方便的很,现在是上午,我看看——”段叔叔抬起了他的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下午去车管所吧,一个下午就搞定了,我在那边有人认识的。” “那就这样。”面对和亲兄弟一样的人,父亲也不客气,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老实说,放我这,我也没什么时间开,你确定没问题吗?” “你不开,可以给你女儿开啊,你两个女儿都成年了吧?大学生肯定成年了。” “我没成年……”叶晨弱弱地举起了手。 她得今年十二月过了之后才算是正式满十八周岁。 “那你大女儿呢?不会也没成年吧?那么小就考上大学了?” “我成年了。”晚晴翻了个白眼,“嗯,就是还没考驾照。” “没事,考个驾照轻轻松松,就是花点钱。” “难道我们要把这车开到春城去吗?”叶晨呆呆地问。 “也不是不行。”晚晴认真的考虑了起来,“嗯——说不定还真可以,就是得花费很多时间,还有油费。” “哈哈,反正怎么折腾你们自己弄,送别人还不如送你们呢。” “老实说,你表哥我还挺感动的。”父亲直率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以后我们就多走动走动吧,对了,我家这俩女儿上的都是师范,你家小孩以后要是需要家教,尽管开口。” “那行,我反正不客气的哈。” “没事,和我们客气什么啊。” “对,放心找我们就好。”晚晴也跟着说道。 只有叶晨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然后觉得有点麻烦,以至于显得有些犹豫。 “啊……对……对的。” “那接下来怎么说?出去吃点?” “出去吃?哪用出去吃啊,走,我们去湖中心吃。” “湖中心?” “哈哈,我有一艘乌篷船,不算太小,坐四五个人不成问题。” “你小子,倒是挺会享受生活啊?” “那肯定啊,人活着就是享受来的,谁是来找罪受的啊。” “那还得命好才行。” “命不好,那也得偶尔享受,一年到头苦哈哈的,人怎么活啊。” “说的有理,走,对了,你现在抽什么烟?” “我早戒了。” “真不抽啊?家里不能抽,你到外面抽不就得了?” “不抽了,戒了戒了。” 父亲用十分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咂着嘴摇了摇头:“哎呀,可怜。” “哈哈,不抽也好,神清气爽的。” “那我没办法,开长途肯定得抽,不抽犯困,喝咖啡、大麦茶都没用。” “哎,那没办法。” “是啊,没办法——走走走,我们开船到湖上去!” “船在哪里?” “小码头上停着呢!” 越是靠近,就越是感觉这座湖泊有多么巨大,就像是群山之间的一块明镜,倒映着天空,就像是把蓝天白云都装进了湖里一样。 段叔叔的乌篷船,就是那种十分有江南水乡特色的小渔船,当然也有用这个来渡河的,它在很多时候,都不用船桨,而是用竹竿来撑船,除非实在够不到底的地方,才会用上船桨。 这座湖泊看起来大,但其实不算特别深,所以竹竿完全够用。 段叔叔熟练地撑着竹竿,叶晨很好奇地看着,晚晴则趴在船边,伸手触碰着那在阳光下泛起丝丝缕缕涟漪的湖水。 “要试试吗?” “啊?我……能试吗?” “可以啊,就是竹竿别掉了,否则我们可都回不去咯。” “哈哈哈,那我们只能用手划了。”父亲大笑道。 “其实也不至于,船上还有桨呢,回去肯定没什么问题。”段叔叔从船边退了回来,将竹竿递给了叶晨,“来,试试。” “好——呃……嗯……”叶晨抓着竹竿,慢慢地往下探去,一点都不像段叔叔那样从容。 “碰到底了没?” “碰到了……” “然后你就稍微让竹竿弓起来一点,像弹簧一样,利用那个弹性,把船往前推。” “唔!”叶晨试着用了一下力,差点从船上摔到水里去。 “哈哈,小心点,慢慢来啊,得掌握那个感觉,不是用蛮力的,得用技巧。” “技巧……技巧,唔……” 晚晴伸长了手臂,触碰到了一只游到湖边的小鱼,后者一个激灵,猛地甩起尾巴,窜到老远的地方去了。 叶晨还在笨拙的学着怎么撑船,最后其实还是没学会,不过这份体验还是让她感到很新奇:“原来撑船是这样的感觉,好厉害啊。” “是吧,还挺有意思的,特别是在那种小河里,河道窄,这种竹竿撑船就方便。” “不过,在小河里,要是船堵住了,或者卡住了怎么办?” “你猜猜看?” “不知道诶,总不能把船拉到岸上调个头吧……” “哈哈,就是这样!” “真的假的?” “小船都很轻,调整起来方便的很,只要有人搭把手,就能拖到岸上去了。” “那这艘船,感觉不小了诶,也能拖得上去吗?” “能啊,怎么不能,能拖上去的,就是得多些人,然后得看岸边高不高,太高的话就麻烦了,可能会把船底拖破。” “所以这种时候怎么办呢?” “让小的船挪开,然后你再开到前面宽敞点的河道里,那时候就是该该调头就调头,该继续往前就继续往前。” “啊——好朴实的解决方法。” “老百姓用的东西,当然不会搞得太复杂嘛,哈哈。” …… 38.在湖中间沉沉浮浮 (一) 当抵达湖中央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彻底陷入了群山的怀抱之中。 倒映着天空的碧蓝色湖水如同一张柔软的大床,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艘乌篷船比较大,相对比较稳,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当然比不上那种货轮来得稳了,它还是会随着湖面沉沉浮浮的。 湖水看似平静,但当真的开着船上来之后,就会发现,它还挺‘活泼’的…… 黑发绿眸的少女坐在船边,仰头注视着头顶的蓝天。 金发黑眸的少女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头发乱糟糟,皮肤有些苍白的中年男人正将一样又一样的餐具和工具从包里拿出来。 肤色黝黑,皮肤粗糙的中年男人,则正坐在一个煤炉前,往里面塞了几根柴火。 在群山环绕的湖泊中,这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叶晨好想把这一切拍下来,但可惜的是,今天出门根本没有想过要带上相机。 “打算做点什么菜?要我来不?搞点小炒?” “不用不用,让你们试试我平时经常体验的那种氛围,来,表哥,你来还是我来?” “做什么?” “烤鱼。” “哦?” “哈哈,就是这个!” “我瞧瞧,这么多冰块啊?” “这不是要保鲜的嘛。”段叔叔得意地笑着,拨开泡沫箱里的冰块,露出藏在下面的那两条银色鲈鱼来,“怎么样,就像刚钓上来的一样吧?” “这确实不错。” “还没完呢,这边是一些素菜,正好拿来烤着吃,这个泡沫箱里是我做的绿豆汤,冰镇的。” “诶,冰镇的?”叶晨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晚晴,“可是晚晴她刚来例假,好像喝不了冰的。” “哎呀,来例假了啊,那也没事,我这船上还有一些矿泉水,是常温的,应该能喝吧?” “我觉得最好是热的?” “哪那么多讲究。”晚晴自己开口了,“常温矿泉水就行,不过我还真想试试冰镇绿豆汤来着呢。” “不想肚子痛你就忍着吧……” “哎呀,真是可惜了……” …… (二) 一片洁白而柔软,如同泡发奶油般的云彩,挡在了小船上空,遮住了那刺眼的阳光,让众人得以悠闲地享受在湖中用餐的时光。 鲈鱼被清理掉了内脏,一片片切得很薄,放在烤网上慢慢地烤着,旁边还有一些切好的土豆与花菜,至于主食,则是一大袋早上段叔叔去乡里买的高庄馒头。 “馒头也可以放上去烤一下诶。”叶晨催促着父亲,“快试试,我想吃烤馒头!” “别急别急,这一个铁网才多大啊,哪能这也想吃、那也想吃的啊?” “哈哈,来来来,先吃点鱼肉,这鱼肉切得薄,烤一下就好了,现在真是最香的时候,夹在馒头里吃最合适。” “鱼肉夹馍?” “也可以这么说。” “鲈鱼真是个好东西。”晚晴眯起眼睛,满足地点了点头,“几乎没有刺的感觉真爽……” “这是湖里的鲈鱼,自然生长的,比那种养殖的好吃多了。”段叔叔笑道,“今天也是运气好,一下子钓到两条,平时啊,可能一天连一条都钓不到。” “钓鱼就是这样的。”晚晴倒是很理解,“别说一天了,半个月钓不到一条也正常,不然人民也不会发明渔网来捕鱼了。” “哈哈,说不定是你们要来了,让我的运气都好了几分呢,说起来,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灵感了,这个悬疑故事我忽然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了。” 段叔叔不愧是写书的人,就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说有灵感了,就立马放下馒头,坐在了船上,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拿出夹在上面的短圆珠笔,‘咔哒’地一摁,就奋笔疾书了起来。 晚晴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本子上写着的字格外潦草,而且并不是完整的句子,都是一些单个的字或词,就算看起来像是要写一句长句子了,实际上也就只写个几句话,然后在后面点上三个点当省略号。 显然,这个本子只是用来记录灵感瞬间的东西而已。 “哈——好!”他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月可以提前交稿了。” “哈哈,写小说的,是不是都会被催稿啊?”父亲大笑道。 “差不多吧,大都是这样,但也有一些写得特别快,我反正是做不到,真佩服那帮一个月随随便便就能写五万字的家伙啊。” “那你一个月写多少?” “我啊,咳……一卷吧。” “一卷多少?” “大概两三万字?” 晚晴有理由相信,后面那个‘三’,还是他往多了说的。 不过也正常,悬疑小说写起来比一般小说确实是要更费脑子一点。 “段叔叔,那你是怎么出版呀?写完一整本再出版,还是写完一卷就出版?” “我是发杂志上的,写完一卷就交给编辑审,通过了就会在下周的期刊上见到了,然后一整本写完了,就会出版,有时候也会沉淀大半年,一篇都不发布,等到写完了直接拿去出版。” “真厉害啊。” “哈哈,我当时能出版还多亏了我老婆,她要是看不上,我根本没这机会啊。” “你小子是有福气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嘴里送了一片土豆。 “哈哈,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自己也得有才华嘛,哪里有全靠她啊,发出去的文章看得人不多,那肯定也发不了多久,我那时候啊,就是要一个机会。” “嗯,机会真的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能抓住机会。” “没错没错。” …… (三) 红色夏利的车前盖被打开,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两条长线将两辆车连在了一起,父亲在接驳好线路之后,才回到车里拧动了钥匙。 车子像拖拉机似的用力抖动了几下之后,才猛然启动,这台快有十年的轿车,看起来仍旧‘壮实’。 “怎么样?” “发动了。”父亲将两边的线拆下来,然后‘砰’的一声将前盖合上,“我开开看!” “好的,我让开。”段叔叔也关上了车前盖,然后驾驶着车靠到了一旁。 父亲坐在车上,十分熟练地拉上安全带,‘咔哒’一声之后,他就松开手刹,慢慢抬起刹车、松开离合器,然后踩下了油门。 车子的速度不快,但大概是油门踩到底了的缘故,发出了一阵咆哮的声浪,常年开卡车的父亲,难免要遇到自己修车的时候,所以对于车子比以前要了解许多。 不管是卡车还是轿车,很多方面终究是相通的嘛。 “发动机感觉还可以!” “那肯定,刚换的啊,虽然这发动机也不是新的,但总比那泡过水的好多了。” 父亲拍了拍车门:“两位姑娘,你们是要坐段叔叔的车,还是做老爸的车啊?” “坐我的也行,我这车空调凉快。” “没事,就坐老爸这边吧,顺便体验一下这车坐着感觉怎么样。” “那行,上车吧!” 夏利这辆车的车型确实很经典,但不得不承认车子做得很粗糙,这单薄而简陋的车门,总让人有一种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把它强行撬开的感觉。 关上车门,里面的隔音效果也一点都不好,不仅能听到胎噪声,还有吵闹的发动机声。 坐在车里,稍微开过一个不太平坦的路,就会感觉到明显的颠簸,也不知是车子就这样,还是有什么东西坏掉了的缘故。 但父亲依然开得很兴奋,毕竟拥有一辆自己的车,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其实他现在也买得起,但家里用钱的地方毕竟多,有些钱还是得存着以备不时之需,不能乱花。 再说,别人那买的二手,还不知道有什么暗病呢,说不准比段叔叔送的这台还不靠谱。 私家车的优点就是速度快,而且不像公交车那样总要停车。 所以没多久就到了市里的车管所中,段叔叔停了车,就陪着父亲去办各种手续。 叶晨刚开始还饶有兴趣地跟着一块儿,但那来回跑的繁杂手续让她实在是懒得继续跟下去了,所以干脆就和晚晴一起在树荫下乘凉了。 过了一阵子,父亲就把车子开到了审核的地方去,段叔叔也满脸堆笑的给人派烟——明明他自己都不抽烟,但送出去的却全都是中华。 有钱有烟有关系,让每一个环节的人都觉得舒服了,这过户的事儿自然也就办得很顺利了。 说是顺利,但也花了足足一个下午的时间。 直到五点多,这些人都快下班了的时候,才总算搞定这繁杂的手续,将车子完全过户到父亲名下了。 “好嘞,到时候你们自己看,是去修车店换个电瓶,还是自己买个来换,但是买配件其实也麻烦,要么去汽车批发市场,这个H市好像没有,要么就是去修车店里买个回来自己换,但也就是省个手续费,而且还特别折腾,总之,看你们自己了。” “好的,我知道一个修车的地方,和老板还挺熟的,到时候开过去看看。” “行嘞,那我回了。” “吃个晚饭再走吧?” “不了,老婆回来了,我得给她做饭去。” “哈哈,你这真是对老婆够好的啊。” “那肯定,靠她吃饭呢不是……哈哈,走了,下次再来我那玩啊!” “一定!” “段叔叔再见!”叶晨十分礼貌地摆起手来。 “拜拜,段叔。”晚晴打了个哈欠,“呼,累了,老爹,回家吧。” “嗯,我们开车回去。” “有车真爽……” …… 39.最快速度的驾考传说 (一) 1998年7月6日,星期一。 在这年代,驾照虽然是少数人才会去考的东西,但相比后来,其实很多方面都并不正规。 而且项目也相对偏少和简单。 是的,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这个阶段,驾照反倒是最好考的。 再往前,像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哪怕是小车驾照都必须通过汽修考试才行,而一零年之后的驾照呢,考试难度和流程的复杂程度也在增加。 不像这个时候,理论上来说只要你会,一天之内就能把所有考试项目完成,直接拿到驾照。 而晚晴就打算这么干上一次。 事实上,昨天刚报名,然后去参加了一下体检,下午就到了驾校。 本来是要先拿了驾考书学一下理论内容,然后这几天参加一下笔试的,但晚晴执意要上车试试。 父亲就是在这个驾校考的B级驾照,之前就送过不少礼,和教练比较熟。 一般来说是得学完理论再上手的,但这年代的管理本就不那么严格,教练对女孩子似乎又格外宽容一些,就笑着让她直接上车试试手了。 虽说学完驾照之后就没有开过,毕竟根本没有自己的汽车,但好歹也花过一两百块买过一个游戏的方向盘套装,为了用来玩‘欧洲卡车模拟器’。 那玩意儿是有方向盘,有油门、刹车、离合器,还有变速档的。 和现实里几乎差不多。 所以即使考完驾照就没怎么摸过真车,开车的手感却依旧还在。 在教练仔细地教了几分钟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就顿时涌上了心头。 然后她当场就给教练表演了一个完美的倒车入库,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娴熟,甚至直接挂三挡在十分空旷的驾校道路上疾驰了一段。 教练有些发愣,当场问父亲:“你女儿是不是学过车?” 他的回答当然是‘没学过’。 于是,整个驾校就都来围观‘天才’了。 毕竟只是在教练说过怎么操作之后,就能直接实际操作出来,而且还不怯场的学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以前也有那种随便来学两下就能上手自己开的学生,但那要么是退役飞行员,要么就是在部队里学过,只是到驾校走个流程考试的军人而已。 别的重生小说里,那都是一重生,就三天一**,五天一大逼,不是在装逼,就是在装逼的路上。 但晚晴却仍旧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么突出的表现。 那天倒是真的让她爽了一把,颇有几分龙王归来的快.感。 当然,也不至于发生些什么让别人跪下的装逼打脸剧情,就算是‘天才’,也只是让大家震惊一会儿而已,至于之后,该怎样就怎样,顶多是变成好长时间的谈资而已。 而今天,晚晴就直接来考试了。 考场就在驾校内部——这是整个H市最大的驾校,同时也是第一个驾照考场。 父亲当时的卡车驾照,也是在这里考取的。 昨天其实就已经在场地上模拟过了,除了开始两次因为生疏而有所失误,后面就完全没问题了。 所以今天的晚晴也是格外的放松,同时也有些兴奋。 因为真要通过考试了的话,那就是算上报名时间,两天直接考完驾照,在‘没学过车’的人里,那可就是最快速度的驾考传说了。 …… (二) “笔试通过了吗?”叶晨候在笔试考场门口,兴奋地问道——看起来比她还激动。 说是笔试考场,实际上也就是个有些简陋的平层砖瓦房,里面的布局和普通教室差不多,甚至连黑板都有,最多容纳四五十个人同时进行考试。 在这年代,这么‘大’的考场,一般都是坐不满的。 今天参加笔试的人,算上晚晴也就只有三个。 而且他们是只参加笔试,不参加后面考试的,和她可完全不同。 “过了。”她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接下来就是桩考和路考了。” “今天没问题吧?” “小菜一碟好吧,我是谁?天才驾驶员好吧。” “……你就继续吹吧。”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人不知道情况,她是清楚的,晚晴哪是什么天才啊,只是因为上辈子就考出过驾照而已…… “这样一来,我们也算是有车了,暑假出去玩也不用坐公交车或者让今予来载我们了。” “其实我倒是更喜欢坐今予的车,最起码她的车干净又漂亮。” “我们的车嘛……哈哈,收拾一下也差不多,虽然内饰要简陋不少,但毕竟是自己的。” “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就会感觉更亲切一点?” “就是这样啊,起码不会感到拘谨。”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好嘞,我去接下来的科目了,你就在旁边等我吧。” “不等你也没处去呀。” 九十年代的考试是没有科目四的,只有笔试、桩考和路考,桩考就相当于是科目二,它是从十个项目里选出四个来,其中三个也就是倒车入库、侧方停车和坡道定点,然后再在剩下的七个项目中抽选一样进行考试。 晚晴抽到的是起伏路面行驶,这个其实很简单,只要让车子在行驶中不产生偏移就可以了。 之所以会有这种项目,也是和这年代大部分的道路情况不好有关。 桩考很快就通过,短暂的休息之后,马上就是路考。 对于晚晴而言,路考比桩考可熟悉多了,毕竟玩游戏的时候,车子都是在路上开,真到那种要停车的时候反而不多。 就这样,所有考试全部完成,接下来只要等待驾照办理完成即可。 …… (三) “啊,舒服舒服。”下午五点,日头依旧高挂着,知了们叫得似乎比上午还要更卖力一些,晚晴摇晃着手中那个小小的皮质驾照本,“搞定了,多少还有点舍不得呢。” “哈?” “唉,难得有装哔的时候,一口气全装完了,有点不过瘾啊。” “给你嘚瑟的……” “老爹呢?” “他和教练抽烟去了。”叶晨朝旁边的树下努了努嘴,那里不仅有两个正在笑着聊天的中年男人,还有一只朝着树干撒尿的狗。 “老爹!拿到了!” “真拿到了?”教练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够快的啊,没学过车的人里面没见过这么快的。” “哈哈,拿到就好,正好,今天回去你开车?” “算了吧。”晚晴摆了摆手,“热死了,不想开车,老爹你开就行,我们回吗?” “行。”父亲看向了教练,“一起吃个饭去不?” “我今天不去了,约好了和其他教练喝酒去了。” “可惜了,那就下次再请你吧!” “好的,等你下次的请客!” 晚晴看着二人礼貌性的道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拉开停在不远处的红色夏利正要坐进去,就被一阵热气给推了出来。 “哇靠,里面热得和蒸桑拿似的。”晚晴怪叫了一声,“热死了热死了,老爹,快开空调!” “别急,让我先把车子发动起来……” 这辆夏利虽然也有空调,但制冷效果其实并不算很好。 特别是在这种需要快速降温的时候。 大家当然也没法等到彻底凉了再坐进去,只能等车里没那么热的时候进去,然后等着它慢慢凉快下来。 当然,如果只是在城里开的话,往往等它凉快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到家了。 父亲转动着电台旋钮,在一阵‘呲啦呲啦’声中寻找着相对清晰的声音。 很快就找到了本地的交通电台。 交通电台不只播报当前的交通状况,也会播报一下全国性的新闻。 父亲趁着等红绿灯的时间,放松似的靠在了椅背上,听着女主播那甜美的嗓音:“……特大洪水仍在抢险救灾中,长江、松花江等江河流域周边城市都受到极大影响,且灾害情况有继续扩大的可能,目前,以银昌、银利、武银、银江这四地的灾情最为严重,且该次洪灾已波及到H省周边区域……” 这个大洪水其实在前几日就已经有所报道了,但随着时间推移,洪水不仅没有衰减,反而变得愈发猛烈,并且被影响的省市众多,所以关于它的报道也就变得多了起来。 “……更雪上加霜的是,Z省及周边地带将迎来特大暴雨,根据气象局预报,最短持续一天,最长将会持续三天……” “要下暴雨了?” “好像是明天还是后天吧。”父亲的注意力在红绿灯上,没怎么听广播里的内容。 “但我看,怎么像是……就在今天呢?”晚晴咕哝着仰起头,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这会儿已经阴云密布,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天空猛然划过一道惊雷,短暂的延迟之后,才传来那仿佛山河崩裂般的巨大响声。 “看来要下大了!” “轰隆隆——!” 又是连续的几道雷声,这次的不是只响一瞬间,而是如同战场的鼓声一样,连续响了足足有半分钟。 父亲下意识的加快了车速:“我们得赶紧回去,这雨要是下得实在太大,怕是得把我们堵在半路上了!” “希望来得及……”叶晨趴在了椅子上,“说起来,我们车停哪里啊?” “就停楼下呗。” “但是,雨下太大的话就会有积水,到时候不会……这车又泡一次水吧?” 一时间,父亲和晚晴都沉默了。 “呃……希望没那么倒霉吧,哈哈。” “白痴,你别乌鸦嘴啊。” “没事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就停到半山去,那里地势高,总不太容易有积水了。” “好主意……” …… 40.怀念其实是不舍的追忆 (一) 就在快到家的最后一个路口,大暴雨倾泻而下。 或许是坐在车里的缘故,叶晨感觉这雨下得格外大,雨刷已经被开到了最快,但还是来不及扫清玻璃上的雨水。 父亲不得不放慢了车速,短短的一段路,却开了十来分钟才抵达家楼下。 雨势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车子被停在了小区中因为修路而高起来一块的空地上,三人就推开车门冲下了车。 因为没有雨伞,所以只能用跑的。 等跑进楼道里的时候,浑身上下就都已经湿透了。 “哈……呼……真是,好大的……雨……”晚晴大口喘着粗气,笑着说道,“不过,还真挺爽的啊。” “爽个什么劲啊……” “好久没有在这么大的雨里狂奔了啊,人啊,果然有时候就应该要放纵一下自己的。”她伸手拧了拧头发,“算了,回家洗澡去吧。” “走快点,不然等下要着凉了。”父亲摸了摸已经被水淋湿了的烟盒,从里面掏出一根烟来,试探性的拿打火机点了两下,确定能点着后,就松了口气,不然这大半盒烟就都要被浪费了。 走廊里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当推开门的那一刻,一道白色的身影就立马窜了过来,像是电风扇似的用力摇起了尾巴。 “哇!小白,好了好了,行了行了……”叶晨用手挡着热情的小白,“别闹腾了,累死了,我们要洗澡了啊,对了,也带你洗个澡吧!” 它像是听懂了,‘呜呜嘤嘤’地窜到小房间里去了。 然而没用,晚晴见她这个模样,反倒来了兴趣,硬是将它给拖了出来。 “反抗也没用,和我们一起洗澡吧!哇哈哈哈——” “你现在笑得好像一个怪阿姨……” …… (二) 暴雨‘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屋檐,晚晴的身上冒着热气,一屁股坐在了小房间的榻榻米上。 她用一块宽大的干毛巾包裹着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摇摇晃晃地拿起小桌板上的一杯清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然后就烫得直接吐了回去。 “喂喂,好恶心啊你。”叶晨捂住了小白的眼睛,“喝进去的还吐出来啊。” “怎么是烫的啊!” “你例假还没结束呢,得喝点暖身子的啊。” “不说给我冰的吧,好歹得是常温的啊,这么烫怎么喝,渴死我了。” “稍微凉一凉嘛……家里也没有冷开水啊。” “冰箱里好像有老爹的啤酒?” “你疯啦?例假的时候喝冰啤酒,疼不死你。” “怕个鬼,真男人就要敢于直面一切!” 叶晨把眼睛一翻:“我不管你了!” …… (三) 晚晴咕噜噜地喝着冰啤酒,十分舒爽地长出了一口气,父亲也正好洗完澡出来,他只穿了一条四角裤,就这么赤着上身,浑身上下流淌着水珠与汗珠。 “雨还下那么大?” “是啊。”晚晴看了一眼窗外,“窗户都没法开,雨大得都要飞进来了。” “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这么大的雨,还电闪雷鸣的。”父亲乐呵呵地看着她俩,“肚子饿不饿?” “刚才还不饿的。”晚晴‘咕噜’地将冰啤酒咽了下去,“但老爹你这么一说,好像就有点饿了。” “别想了,我刚才看了一下冰箱,根本没东西吃。”叶晨显然早就饿了,“我还想随便拿点能吃的东西先吃点呢,但就连要下锅做起来吃的食材都没有。” “是吗?哦,家里是有段时间没买菜了,那天还说要去超市的,结果因为去了你们段叔叔家就没去,昨天也去驾校了……”父亲将潮湿烟盒里的烟都倒了出来,一根根地晾在了小桌板上,“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做的。” “我现在想吃汤圆或者馄饨……”晚晴托着腮帮,看着窗外的暴雨,“下这种暴雨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吃汤汤水水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就得看家里有没有咯。”父亲排好了自己的烟,特地嘱咐了一句,“别让它们掉下去了啊,等下我换个盒子装起来。” “知道了。”晚晴歪头看了一眼香烟,“嚯,中华,难怪这么心疼啊。” “哈哈,这几天散烟要用的嘛。” 父亲干笑了两声,就走进客厅,拉开了冰箱门。 看得出来,他也有点犯愁。 因为冰箱里是真的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 倒是啤酒还冰了一大堆。 他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拿出了一瓶冰啤酒,用挂在冰箱上的开瓶器‘啵哒’一声掀开瓶盖,‘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老爹放弃思考了啊。”晚晴歪头看向叶晨,窃笑道。 “是啊,里面不是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是压根没有能吃的。” “不过要是有鸡蛋的话也行,可以做个水蒸蛋,或者直接水煮蛋。” “鸡蛋都没了。”叶晨翻了个白眼,“我还特地看过了呢。” “那就没办法咯……” 现在时间虽然不算太晚,但雨下得实在太大,根本走不出去,哪怕是距离最近的小超市,在如此大的暴雨面前,都显得有些遥远。 “哈,有了!”父亲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舒爽的声音,“冷藏里还有几个咸鸭蛋呢。” “要煮粥过咸鸭蛋吗?倒也不是不行……” “但只有咸鸭蛋了吧?反正刚才我是连咸菜都没看见。” “对,咸菜都吃完了。”父亲哈哈大笑道,“不过,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让你们尝一尝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饭吧。” “什么?” “猪油拌饭!” 搪瓷碗里,还有一小半的猪油,米饭则需要现煮,不过有电饭煲在,这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也不费事。 父亲把饭煮上,又把咸鸭蛋拿出来任由它自然解冻一会儿,便抓着啤酒瓶坐到了她们的小房间里来。 相比没有窗户的客厅,这里倒是更适合当做闲聊的地方,实在没话可说了,也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 暴雨固然很大,但还不至于让城市一片漆黑。 只是那些灯光都在风雨中显得有些朦胧模糊,变成了一团又一团的光圈。 但却也多了几分梦幻的美感。 “你们知道猪油拌饭,在我那个时候,是什么级别的吗?” “呃……实在没菜的时候吃的?” “屁嘞。”大概是追忆曾经让父亲有些兴奋,以至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瞧了叶晨一眼,“别看这玩意儿简陋啊,但其实以前也是节假日的时候才吃,就我生日的时候啊——” “哦,我生日的时候,那时候家里都是做扬州炒饭来着。”叶晨点了点头,“所以老爸那时候,是做猪油拌饭?” “对,那时候猪肉一般人根本吃不到,猪油倒是有点,但也很少,知道吧,那时候我们什么油都很少,做的菜啊,基本是水煮或者清炒,没什么油的。”说起过去的时候,父亲总是眉飞色舞,“那时候炒一个菜,就用抹布在油里蘸一蘸,然后在锅子里抹一圈,就这样,每年都有很多时候吃不到带油水的炒菜,而且,还有饥荒的时候,最严重的时候,番薯、土豆、玉米,啥都没得吃,只能去找野菜,还好我们那里靠海,就算饥荒了,也有海鲜吃……” “天天吃海鲜也不错啊。”叶晨点了点头。 “你别以为那时候能海鲜给你吃到饱啊,打渔也不容易,钓鱼更是看运气,也就是勉强温饱,但起码比那种饿得啃树皮了的地方要好,有些地方都大逃荒知道吧,就是实在都没东西吃了,人们就朝着有东西吃的地方逃,路上和蝗虫一样,什么树皮草根都不给你留下。” “啊……这样一看,猪油拌饭真的已经很奢华了。” “是啊,而且我们那时候吃的还不是精米,那个米吃起来很粗糙,拌饭的时候也不容易入味,哪像现在吃的精米,放在我年轻的时候,光是白米饭我就能一个人干三碗,你们信不。” “呃……信?” “猪油拌饭,我自己也弄过,不过感觉不太好吃啊。”晚晴托着腮帮咕哝道。 “要想好吃,煮的米饭得软烂,然后趁热把猪油倒进去拌,还要加上酱油,如果有咸鸭蛋就更好,那东西往里面放,那简直就是领导级别的猪油拌饭了,拌好的猪油饭,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那米饭是一颗颗的晶莹剔透,像是牛奶一样的白,吃到嘴里是绵软的,带着酱油的咸香,还有一些颗粒状的咸蛋黄来增加更丰富的口感……”父亲生动形象的形容着,说得晚晴和叶晨都有些饿了,就连一旁的小白都使劲舔着嘴巴,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 “唔!”晚晴忽然重重地趴在了桌上,“嗯……” “不至于饿到这种程度吧?”叶晨诧异地看向她。 “不是……”她捂着肚子,整张小脸都紧皱在了一起,“肚子疼……嘶……啊……好痛……” “……让你喝冰啤酒,遭报应了吧!” “但是喝冰啤酒很爽啊……啊……” “怎么样,要不要紧?”父亲担忧地问道,“喝点热水吧?” “就是啊,喝点热的吧,说不定会舒服点。” 晚晴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拿起仍旧温热的水杯抿了一口,肚子里的暖意让她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呼……突然感觉热水也挺好喝……” “你可真是……反正我提醒过你了啊。” “看来真没法在例假的时候喝冰啤酒啊。” “本来就是。” “糟,我得去一下卫生间……” “怎么了?” “简直就像是水龙头拧开了一样,喷涌啊!” 说话的时间,她其实就已经冲了出去,随后,盥洗室的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砰!” …… 41.雨 (一) 暴雨遮掩了天空,让人分不清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小房间里,传来一阵磨牙的声响,随后便是轻微的鼾声。 这不是任何一个人发出来的,而是侧躺在地上的那条狗发出来的。 “唔……”晚晴感觉自己已经醒来了,能够清晰的听到上铺叶晨的呼吸声甚至心跳声,也能听到小白发出的轻微鼾声,但偏偏就是睁不开眼睛。 就好像真的被封在了棺材里一样。 暴雨敲打在屋檐上,发出炒豆子般的声响。 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风雨大作的画面,甚至感觉能够看到那被狂风吹歪了的大树。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舔着她的脸颊,潮哒哒的,带着一股腥味——像是好几年没刷牙了的味道。 她可以确定这不是叶晨。 而小白的鼾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那么,这就是小白了。 “别闹……”她咕哝着推开小白,在这一瞬间,总算有了力气睁开眼睛。 她迷迷糊糊地晃着脑袋,世界像是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黑白。 “呼唔呼……”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旁边毛茸茸的大狗又凑了过来,她干脆一把将它抱住,像是触手怪一样,将它拽进了自己的‘巢穴’里。 小白张嘴‘吧嗒吧嗒’地故意咬着空气,爪子还胡乱地扒拉着,像是在和她玩闹。 “好了好了,往哪儿摸呢?”晚晴使劲搓了搓它的狗头,一把将它抱在了怀里,把刚才脸上的口水全抹在了它的毛上,“好重啊你。” “嗷汪!”小白扭着狗头,装作要咬晚晴的模样,整个身子也左右扭了起来,但实际上却是乐在其中。 “吵死了……大半夜的……”叶晨在上铺翻了个身,将一条白皙的手臂挂了下来,“干嘛呢……” “天亮得好晚啊。” “我还没睡够呢……”叶晨含糊不清地咕哝着,又翻了个身。 晚晴抱着小白,借着窗外零星而朦胧的灯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摸索到了自己的传呼机,然后熟练地摁了一下上面那个亮灯的按钮。 幽绿色的灯光亮起,显示了一串代表时间的数字。 实际上,现在是早上七点半。 在夏天,这本应该是已经亮堂无比,太阳都已经晒在屁股上的时间。 然而因为这场暴雨,让此时仍旧暗得像是午夜。 不过这对于今天不用出门的人就很友好了,可以享受一个更加漫长的‘夜晚’。 ——比如晚晴,这会儿就又抱着小白睡着了。 …… (二) 似乎醒来之后的再入睡,会让人有一种时间被拉长了的错觉。 晚晴猛然睁开双眼,她感觉自己已经睡到下午了,可天色依旧一片漆黑。 拿起传呼机一看,才过去了二十分钟而已。 然而她却已经做了一连串的梦,感觉比平时整个晚上做的梦都还要多。 她推开小白,摇摇晃晃地从凹槽床里爬了出来,赤着脚、打着哈欠走到了门口。 推开房门,客厅和厨房空空荡荡的,显然父亲还没醒来。 不过,还是能听到虚掩房门后面传来的呼噜声。 父亲打呼噜,那可比小白响多了。 而且还很有节奏感,和这不断敲打着屋檐的暴雨配合得很好。 晚晴慢悠悠地洗漱了一番,在马桶前的时候,有一种想要直接站着撒尿的冲动。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实在是比女人方便了太多。 有时候坐在马桶上,都会下意识的去压枪,然而根本没东西压。 “例假啊,你他妈怎么还没结束……”她咕哝着将卫生巾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马桶里到处都是血迹,像是凶杀案现场似的。 大概是昨天喝了冰啤酒的缘故,今天喷涌的量格外大。 对于晚晴这个半路出家的女孩子而言,实在是很不适应这种要因为例假而不断调整的饮食习惯。 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未免让人感觉有些痛苦。 “为什么在设计女人的时候,不能把例假设定在一天就结束呢?非得来个好几天……”她咕哝着自言自语,不断小声抱怨着,换好了新的卫生巾。 老实说,在例假的时候,这种清爽干净的体验实在是太难得了。 当然,就算换上了,也不会舒服太久,最多小半天,就会感觉潮湿而粘稠了。 “妈的。”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骂了一声,“狗屁的例假。” …… (三) 暴雨仍在继续,阴云还是没有散去的意思。 不过晚晴倒是不讨厌这样的天气——偶尔来一次,也算是个新奇有趣的体验。 明明时钟显示是上午八点,但看起来却像是午夜,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刺激感。 就像是世界末日,太阳将永远不再升起一样。 想象着这是人生最后的时光,因为生命即将结束的兴奋顿时就涌上了心头。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病。 或许,她其实是一个渴望死亡的人? “唔!”上铺的叶晨猛然坐起,飞快地窜了下来,夹紧着双腿朝盥洗室跑去。 显然,她已经憋不住了,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去解决一下膀胱即将‘爆炸’的生理问题。 “啊……嘶……”盥洗室里传来了叶晨咬牙切齿的声音,“啊……” 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管道疏通般的水流声。 等她回来的时候,晚晴忍不住戏谑了一句:“怎么,上大的,拉不出来啊?” “……能脱离一下屎尿屁的恶趣味吗?”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憋太久了,反而尿不出来了,感觉像是被堵住了一样,痛死了。” “哦——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呼。”叶晨没再爬到上铺,而是在晚晴身旁躺了下来,直接将脑袋枕在了她的大腿上,“今天的午夜格外漫长啊。” “是啊。”晚晴忍着笑,“没错,午夜。” “你笑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不困吗?” “白痴,现在都八点钟了啊。” “八点不还是晚上……咦?!早上八点了?” “是啊。” “天好黑,而且外面也还是好安静啊。” “暴雨隔绝了太多声音,而且这么大的雨,能不出门的人都选择待在家里了吧。” “也是哦,对了,我和你说,刚才我做梦,梦见在找厕所,然后找到了一个厕所,差点就去上了……” “还好你没上,不然就尿床了。” “咳……在最后关头我意识到了这是梦,就赶紧起床了。” “哈哈哈,真可惜。” “可惜你个鬼啊,再怎么说我也是成年人,不至于尿床吧。” “如果身心疲惫的话可能是会尿床的。”晚晴一点都不害臊的说起了上一辈子的事儿,“那时候我没工作,压力大,但又找不到工作,干脆放飞自我的通宵玩游戏,然后白天睡觉,醒来继续玩,玩到第二天白天,再睡……就这样持续了三四天,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就尿床了,也是做了个和你一样的梦,只是我真的去上了厕所。” “噫……” “我觉得应该是太累了,大脑实在没法唤醒身体导致的吧。” “确实诶,很累的时候,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 “哈呼——虽然已经洗漱过了,但这天色,还是让人很犯困啊。” “是啊,要不再睡会儿?” “但是这么有趣的天气,一直睡下去的话,又感觉很浪费呢。” “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们去遛狗,怎么样?” “有病吧你……” “雨中遛狗啊,肯定很有意思,再说了,今天这么大的雨,那个小男生应该不会来了,小白也得出去解决生理问题啊,不然拉在家里,你搞卫生啊?” “……但是雨那么大,怎么出去啊。” “撑伞?” “就算我们能用伞挡住雨,小白怎么办呢?” “没办法了,那就只能用伞给它遮着,然后让它赶紧在旁边的草丛里解决一下了。” “……那就只能希望小白配合一点了。”叶晨撇了撇嘴,“呼……不想爬起来啊。” “起床起床快起床——对了,家里是不是有梯子?我们遛完小白到天台上去吧!” “去天台干嘛啊?” “看雨!” “疯了啊你?” “这样的日子可是很少的。” “……”叶晨翻了个身,将脑袋埋进了晚晴的大腿里,用力蹭了蹭,扭得像是一只毛毛虫,“啊呜啊啊……起……起……起……” “装什么呢你,明明刚才身手矫健地去上了个厕所,这会儿就起不来啦?” “那不一样啊……刚才是生理原因所迫,现在是要战胜自己的心理啊。” “咋了,不想离开温柔乡?” “切,你可不温柔。” “我也可以温柔一点的嘛,是吧,晨~~儿~~”晚晴捏着嗓子,矫揉做作的眨了眨眼睛。 “呕——!!”叶晨张嘴做了个想吐的动作,“正常点好不好。” 于是晚晴立马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起了起了,我们去看雨!” 叶晨不情愿地支棱了起来,搂着晚晴的腰一直向上爬,然后将脸颊凑到了她的嘴边:“不行,要亲亲才能起来。” “你刷牙了吗就亲亲。”晚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刷牙去!” “不管,我要亲亲!” 晚晴无奈地亲了一下叶晨的脸颊:“现在行了没?” “嗯!起床咯~小白也起!” 可怜的小白,正在做着美梦,就被叶晨使劲摇晃着脑袋给弄醒了,它歪着头还想继续睡,就被叶晨抓着两只前爪,强行站了起来。 它看向了晚晴,那委屈的小眼神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 42.伞斜 (一) 暴雨被风吹着,撞入楼道里,毛茸茸的大白狗将吐着的舌头收了回去,似乎和旁边两位少女一样,有点被这雨势给吓到了。 虽然还没走进雨里,但已经感觉有一股猛烈的风像是无形的墙壁,在阻挡着人走出楼道,叶晨往前迈了几步,那金色的短发就被吹得格外凌乱,身子也为了保持平衡而有些歪歪斜斜。 “怎么样——?” “啊——?”大风灌入她的耳中,几乎听不见晚晴在说什么。 于是她转头看向小白,用力扯了扯绳子:“冲啊小白,去上厕所吧!” “汪!”小白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白痴,用力向后扯着绳子,就是不愿意再往前一步。 最终,大家也没走出楼道的小铁门。 小白是回家里卫生间上的厕所。 好久没在家里铲屎的叶晨捏着鼻子,将塑料袋套在手上,把那条状的褐色物体丢进了马桶里,然后用水冲了十几分钟的卫生间地面,确定没有任何残留了,才松了口气。 “其实一开始让小白拉在塑料袋里不就行了?反正它都学会到卫生间里上厕所了。” “咦……对哦?你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咳咳。” “下次你来负责清理狗屎啊!” “下次再说吧~”晚晴干咳了两声,三步并做两步地窜出了屋子。 家里养宠物,总是难免要遇到清理污秽之物的时候啊。 其实原本已经是一件很习惯了的事儿了,只不过好久没回家,一时间又有些不太适应了而已。 …… (二) 这幢楼总共就只有六层。 并没有上天台的楼梯。 事实上,这里就是楼梯的尽头。 不过晚晴和叶晨倒是知道怎么上去——爬梯子就行。 “这样能行吗?”叶晨扶着父亲当时装修时买的梯子,仰头问道,“能推开吗?” 就在头顶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盖子,晚晴四下摸索了半天,这玩意儿也仍旧像是井盖一样纹丝不动。 “找到了吗?”叶晨又忍不住大声喊道。 “别急!”晚晴没好气地回道,“吵死了你,我在找呢!” “确定这里能上去吗?” “废话。” 晚晴她们住的房子顶上没有瓦片,是完全的平层,也是比较经典的苏式楼房,排水全靠下水口,听起来好像也挺好,但实际上一旦时间久了,下水口就容易堵塞,楼顶平台容易积水,水积得多了,楼下就会开始漏水。 这个上去的口子就是给检修人员用的,同时,清理水箱也得从这里上去。 ——和后来那种自来水直接供水不同,这年代供水需要将水抽到水箱里,然后再流向各楼层。 “找到了!”在杂乱的思绪中,晚晴忽然眼睛一亮,摸到了几个卡扣和插销,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传来之后,刚才还纹丝不动的盖子,总算是可以被推开了。 然而才打开一道缝隙,雨水就喷涌了进来,水管炸开了一样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晚晴赶忙将盖子重新盖上,然后朝叶晨喊道:“雨伞!” “喏!”她轻轻一抛,将雨伞丢了上去,后者在它下落之前接住,这次用最快的速度猛然推开了盖子,然后一下子将伞柄伸了上去,完整的撑开,让它就像是蘑菇盖一样罩住了她们,把想要顺着开口落下来的雨水阻挡在了外面。 虽然盖子已经打开,但想要从这里爬出去还是有些费劲,好在外面有一个专门给工作人员抓的扶手,晚晴用双手抓住,奋力地爬了上去,到了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身子被雨水打湿了。 一上来,她就马上抓住那快要被吹跑了的雨伞,然后冲着下面的叶晨喊道:“快上来!!” “来了!” 浓郁的水汽已经扑面而来,叶晨手脚并用,顺着梯子飞快爬了上去,然后在晚晴的催促下,将盖子重新盖上。 二人真正的站在了雨里,雨点如同透明的子弹,不断撞击着伞面,发出连续不断的‘’哒哒声,叶晨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了瀑布下面,除了水声之外,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万一我们下去的时候梯子没了怎么办?”她忽然问道。 “你说——什么?” 叶晨翻了个白眼,将嘴凑到了晚晴耳边:“我说——万一——下去——梯子没了——怎么办——!!” “……你可以把喉咙喊破了试试有没有人救你!”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同样将嘴附在她的耳边说道,“六楼两间房子都是我们的,一般人怎么可能没事干跑六楼上来啊!” 叶晨往后仰了仰身子,笑着大声说了些什么,但她的声音却已经淹没在了雨声里。 虽然二人合撑着一把伞,但不凑到耳边大喊,好像还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晚晴眉飞色舞地指了指前面,绿色的眸子在这昏黑的城市中像是能够发光一样的亮。 叶晨张开嘴大喊了两声,指了指前面,又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 晚晴歪头看了两眼,判断出她说的是‘小心’。 于是晚晴比了一个‘OK’的手势,用力点了点头,开始慢慢往前走。 虽然已经是八点多,但天色却依旧没有丝毫要亮起来的意思。 晚晴将伞递给了高个儿的叶晨,然后挨着她打开了手电筒。 电筒照出的光在密集的雨线中被扭曲,似乎难以照亮远处。 二人借着这不算太过明亮的光芒,摸索到了水箱旁边。 晚晴左右看了看,又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便立马被叶晨拽住了。 回过头,借着广告牌以及路灯的灯光,能看见叶晨在大喊着用力摇头。 晚晴将手电筒又往前照了一些,才看到大概三米远处的屋顶边缘。 这里连个护栏都没有,在昏黑的环境里,稍微一不留神,就要失足掉下去了。 晚晴朝她点了点头,站住了身子,同时也关上了手电筒。 它亮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多有用,但关掉了之后,顿时感觉四周一片漆黑。 适应了几秒之后,才感觉身边的一切重新显现出了它们的轮廓。 时间不早,不少人家里都已经亮起了灯,路灯也尚未熄灭,仍在照亮着道路,广告牌的霓虹灯依旧闪烁着,在这仿佛还在夜晚的世界里,它们是最绚烂的光彩。 暴雨让一切的光都那样朦胧,晚晴和叶晨站在房顶,就像是站在了梦的边缘。 大风不断吹着雨伞,即使用上了两只手,叶晨都有些抓不住了。 她第一次有一种快要被风吹走了的感觉。 就在此时,一双小手扶住了伞柄——是将手电筒揣回口袋里的晚晴帮忙稳住了这倾斜的雨伞。 叶晨低下头,看见了一双像是宝石般漂亮的绿色眸子,而它们的主人正朝自己微笑。 她似有所感,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伞面就‘啵’的一声,被吹得翻转过来。 本就没能挡住所有雨的雨伞,这下就让更多的雨趁机冲了进来。 她慌忙地去拨弄伞面,但这里刚压下去,那里就又被吹起来了。 晚晴收回了双手,挡着脸颊与额头,似乎被风吹得睁不开眼。 叶晨一个没握住雨伞,它就像是自由的鸟儿一样飞了出去,在狂风暴雨中盘旋,然后在一道炫目到照亮整座城市的惊雷中猛然下落。 雨点如同子弹,将它打得千疮百孔。 叶晨大喊着,但连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晚晴却笑着仰起小脸,踮着脚,用小手摸了摸她脸颊上的水珠。 伊张开嘴说了些什么,但仍旧没有声音传来。 仿佛能隔绝一切声音的暴雨,让叶晨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起来。 她好像能听到自己那‘砰咚砰咚’的心跳声。 她一直是喜欢晚晴的。 但却是第一次感觉眼前的她如此让自己心动。 如果说最早的喜欢是想要拥有,再后来的喜欢是想要陪伴,而此时此刻涌入脑海的喜欢,那就是一种想要和她融为一体的冲动。 像是一种液体终于找到了能和它产生最美妙反应的另一种液体一样……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晚晴,将双手搭在了伊的肩膀上。 顾不得那狂乱拍打着她脸颊的雨点,大声喊道:“晚晴——我真的好爱好爱好爱你!!!想要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想要把我,也变成你的一部分!” 那个黑色长发在雨中无比凌乱的少女撩了撩沾满雨水的刘海,露出那双碧绿色的眸子,冲着她微微一笑,张开嘴,也像是大喊了什么。 虽然叶晨依旧听不清,但她却感觉自己已经听清了。 那是仿佛能够直接进入她灵魂的声音。 叶晨终于忍不住,用力抱住了她,将小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肩头。 …… (三) 晚晴抬起头,看向叶晨,后者正快速的大喊着什么,冲刷她脸庞的雨水已经让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没伞了!” 她显然是没听见,依旧自顾自的大喊。 越是喊,就越是激动。 晚晴看她因为丢了伞而慌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他妈的傻哔,伞飞了还那么开心,淋雨的感觉你妈爽不爽啊!我们再淋一会儿雨吧!好久好久没有他妈这么放纵过了!啊哈——” 后者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猛然将她抱住,然后将脑袋埋在了她的肩头。 晚晴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他妈不就是伞丢了吗,至于那么伤心吗!小老弟,振作一点,你看这雨,都不是我们对手啊!” …… 43.温柔乡 (一) 雨还在下个不停,没有变小的意思。 不过天倒是稍微亮起来了一些,但也感觉只是从午夜到了黎明而已。 然而实际上此时都已是上午九点了。 晚晴用毛巾包裹着湿漉漉的长发,懒洋洋地摁下了收音机的开关,在一阵‘呲啦呲啦’的雪花噪音中,悠闲地调整着天线。 电台里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这会儿正在播报着城市新闻。 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关于洪水的。 原本不受洪水影响的H市城区,某些地势较低的城区也因为强降雨的影响而出现了较为严重的内涝。 很糟糕的是,她们家住的地方,就是内涝相对严重的区域…… 父亲挠着头,匆匆忙忙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和胡子看起来都乱糟糟的,衣服也是胡乱的套在身上。 捧着两杯茶往房间里慢慢走的叶晨差点在门口撞上他:“哇啊,小心!老爸,怎么这么着急?” “雨下到现在没停过?”父亲皱着眉头问。 “是啊。”叶晨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了。”父亲又用力抓把头发,“我去把车开到半山那停着,不然等下真的要再泡水一次了。” “哦哦……楼下的积水好像还不算特别严重。” “所以得趁着能开车。”父亲拿着车钥匙,没多做停留,就飞快走了出去。 这附近地势最高的就是半山了,那边虽然没有处于半山腰的停车场,但在H市生活过许多年的父亲却知道那上面有哪些能停车的空地,实在不行,就停到公墓旁边去。 公墓的选址是很有讲究的,起码不会随便就被水漫过。 车停在那里,一般也会比较安全。 “啊,那老爸,路上小心啊。” “嗯,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别乱跑,这雨也太大了。” “老爹——带点吃的回来啊,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商店开门的话,我会买的!”父亲仰头应了一声,人已经在走道里了。 叶晨放下水杯,趴到了窗边,看到楼下的父亲飞奔着冲出小区楼道,朝着停在空地上的红色轿车跑去。 “暴雨啊。” “暴雨的麻烦可是很多的,等下说不定要停水停电了。”晚晴忽然想起了些什么,赶紧催促起了叶晨,“你快点把家里能用来装清水的桶都去接满清水。” “啊?哦!”叶晨愣了一下,然后猛然反应过来,就慌忙跑进了盥洗室里,‘咣咣铛铛’地忙碌了起来。 …… (二) 收音机里依旧传来‘呲啦呲啦’的声响,在暴雨中,这种干扰噪音似乎就没法消除。 家里没有吃的,父亲也尚未回来,晚晴只能抿着茶水来解馋。 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叶,就是些廉价茶叶,明明是绿茶,但是颜色却是偏褐色的——这可才刚泡了没多久呢。 晚晴摇晃着水杯,身旁传来书页被翻动的声响。 “大暴雨突袭H市,但高考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今日七点,一位考生因住所被淹,无法前往考场,得知消息后……” “高考今天竟然是正常进行吗?”晚晴拖着腮帮,用脚戳了戳叶晨的大腿,“江兴他们今天不知道怎么样,去考场的路上肯定不顺利吧。” “嗯?嗯……”叶晨又将杂志翻了一页,“对哦,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了?” “是啊,你才反应过来?” “放假的日子,对时间的感知就变得迟钝啦。”她咕哝着把杂志合上,“这本看过了,家里好像没有没看过的书了啊。” “从今予那拿来的书你也都看过了?” “那些世界名著吗?”叶晨掏了掏耳朵,“完全不想看啊。” “哈哈,果然,世界名著很难看进去吧。” “是啊,要是说阅读量的话,感觉我也不算少,但看的一般就是杂志和小说,那种名著基本不看,想起小学老师说,看那种武侠小说啊什么的,都算是无效阅读。” “只要觉得好看,那就不能算是无效的。”晚晴喝完了自己杯中的茶水,干脆拿起叶晨那杯喝了起来,“最起码你获得快乐了,不是吗?” “是啊——”叶晨在地上滚了两圈,“可是,没东西看诶。” “要看电视么。” “电视啊……这种时候信号不好,有什么节目看吗?” “家里有录像机啊。” “但是又没好看的录像带,家里那几盘我们都看过了啊。” “现在出去借几本录像带回来怎么样?” 晚晴没说DVD,因为那玩意儿连同电视机一起,放在希露薇儿的店里根本没拿回来呢! 之所以不放寝室,是因为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就有可能不住在原本的寝室了,必须得把东西清空才行。 放在那里的东西也不用担心,没地方可住的林宿梦就暂时住在那儿。 原本金婷也在的,但她忽然决定暑假回家,所以那边就没有其他人陪她了。 陈晓和王丹凤倒是春城本地人,但她们也未必会在暑假回大学嘛。 “就算我们跑出去买了,也没用啊,这么大的雨,没几家店开门吧?”叶晨咕哝道,“刚才在天台的时候,楼下的早餐店好像都没有一家开门的呢。” “早餐店应该会有开门的,但录像店,八成还真不会开门,我要是老板,碰到这种天气,肯定在家里睡大觉了,哪怕床就在店里,肯定也不会开门。” “全年无休的开店,偶尔休息一天感觉也不错啊。”叶晨自动代入了录像店老板的角色,“啊哈,感觉开这种店也很舒服啊,我们以后也开一家这样的?” “白痴,这玩意儿最多再过个十年,就要在城市里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有网络啊,先是都用电脑上网,再然后就都用手机了,哦,你想听我仔细讲讲未来娱乐方式是怎么发展的吗?” “好呀!”正好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的叶晨顿时来了兴致。 “行,现在是九八年,那我们就先从零零年开始说吧,那个时候,台式电脑的成本逐渐降低,随着XP系统的出现,使用电脑的学习成本也开始降低,网吧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网络开始慢慢走进千家万户……” …… (三) 雨势渐小,但也只是从暴雨变成了大雨。 收音机里又播报起了关于洪水的新闻。 总之不是这里发生了山洪,就是那里决堤了。 就像是一件倒霉事来了之后,便开始到处都是倒霉事了一样。 抢险救灾的队伍都不够用了,电台里不断播报着从外省什么地方来了队伍,但在路上被堵住了之类。 某些地方的雨不大还好说,在某些极端暴雨天气的地方,连直升机都不好通行,运输物资和救灾人员的难度也因此而大大增加。 “唉,H市不会也发洪水吧?”叶晨将脑袋枕在了晚晴的大腿上,又将双腿架在了小白软乎乎的肚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不过感觉H市算是风水宝地啊,好像不会有那种严重的水灾诶。” “当然不会,这种你就不用担心了,洪水几乎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好吧,有一个银塘江呢,再多的水也从出海口排出去了。” “为什么只会往出海口流,而不会倒灌呢?” “这种事情你问地球去。”晚晴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解释,“平时物理课白学了啊。” “物理知识倒是学了不少,但是想和生活融会贯通起来,真是不容易啊。” “毕竟天赋就到这儿了,大学的物理对我们来说基本就是死记硬背,真能够完全学进去的,那就可以去考研咯。” “嗳嗳,说起来,要试试考研究生吗?” “考研?就我和你?妈的,先别他妈每门课都卡在及格线边缘再说吧!” “切……” “对了,有那时间不如学点日语,到时候考到日本去读研究生貌似也不错。”晚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长手臂将自己的书包拖了过来,“来来来,这几天都懈怠了,我们继续一起学日语吧!” “……你进度到哪儿了?” “嗯……嗯……”经过那半年的时空裂界,晚晴其实快把学会的五十音给忘光了,“咳,总之,先重新巩固一下五十音吧……” “进度好慢。” “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慢慢学!” “是哦,大学的时间真是好多。” “主要是我们不用打工,上课也没那么认真,时间当然多了,要是需要钻研什么的话,这点时间根本就不够用,嗯……好,很好,起码我还记得点,你怎么样?” “……第一个是读‘啊’没错吧?” “还行,起码不是全忘光了。” 外面下着大雨,房间里就像是一个温柔的港湾,让人格外放松。 带着沙沙声的收音机电台里播放起了舒缓的音乐,晚晴和叶晨好像进入了难得的学习氛围里,格外专注的复习起了之前学过的日语。 这种全身心投入学习的状态,好像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而事实上,在特定的情况下,学习是一件格外快乐的事情。 比干任何事都更能消磨时间。 而且在猛然惊醒过来的时候,不会觉得空虚,反倒会觉得充实。 是的,身体里塞满知识的感觉,那可是很让人安心的。 …… 44.不如老妈 (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依旧昏昏沉沉的,而且看这模样,似乎一整天都这样了,然后就会在悄无声息中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时间接近中午,中间有一段时间,雨势其实有变小很多,甚至让人感觉马上就要停了。 结果它却又下大了,电台的实时天气也报道,这场大雨最起码将会持续到明天。 “砰!”房门猛然被推开,一阵大风中带着一股浓郁的水腥味,浑身上下都快湿透了的父亲拎着四个大塑料袋撞进了家里。 “哈……!”他长出了一口气,“基本上没几个店开门,还好超市开了,特意多买了点东西回来,免得到时候连超市都关了。” 叶晨是最积极的,她套着拖鞋‘哒哒哒’地跑到门口,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哇噻,买那么多东西回来啊?” “是啊,肚子都饿了吧?”父亲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掀开外面湿漉漉的那层后,里面还有两层。 袋子里装着两个包子两个烧麦,量不多,但用来填填肚子倒也差不多够了。 “超市里买的,先垫着,我现在就做吃的。”父亲将带着他体温的早餐递了过来,叶晨愣了一下,才慌张地接住。 “老爹,你怎么回的啊?”晚晴躺在榻榻米上,斜斜地望向客厅里的父亲,“你先洗澡再说吧,其实已经饿到现在,反倒没那么饿了。” “走路回的,打车都打不到。”父亲抹了把额头上混着雨水的汗水,“带了把伞,被风刮破了,结果就和没撑伞差不多了。” “今天风可真大呢。”叶晨点了点头。 “是啊。” “车停好了?”晚晴又问。 “放心,停在那里绝对没问题了。”父亲看了一眼袋子里各种各样的东西,“你们把该放冰箱的东西放冰箱吧,或者等我洗完澡了再整理也行。” “老爸,你去洗吧,我来收拾。”叶晨自告奋勇。 “嗯,你加油。”晚晴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喂喂,你真让我一个人啊?” “你一个人可以的。” “帮忙啦,一起!” “没事没事,放着也行。”父亲快步走进大房间里,拿了一条晒得时候没摊平,以至于有些皱巴巴的四角裤出来,“我洗澡很快的。” “晚晴——”叶晨眯起了眼睛。 “来了来了,真是的,非得拖上我啊……”她十分不情愿地爬了起来,踢了一脚小白,把后者也一块儿拽到了客厅。 后者呜呜咽咽的反抗着,但被拖客厅后也不打算站起来,大有一种被拖到哪里,就在哪里继续睡的气势。 “看看老爹都买了啥。”晚晴蹲在超市购物袋前,用软乎乎的小手拨弄着里面的东西。 这个袋子里都是新鲜蔬菜,但这也意味着几天里不吃完,它们要么就会坏掉,要么味道就会变差…… “哇,这袋子里全是肉,放哪里好啊,速冻里吗?”叶晨用双手拎起一个袋子,脑袋都快埋到里面去了,“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老爹平时毕竟很忙,应该每次都是一口气买一大堆东西,然后放着慢慢消耗吧。”晚晴翻了翻这大袋大袋的肉,“这个盒装的看起来是比较好的肉,放冷藏吧,看起来是这几天要吃的,这些袋装的都是便宜肉,放速冻就行,哦,饺子馄饨也买了,这些也放速冻。” “好嘞。”叶晨马上开始干起活来,对于晚晴的话,她很多时候其实都还是挺从善如流的。 第三个袋子里都是一些诸如餐巾纸、洗发水之类的日用品,父亲还挺贴心的买来了好多包卫生巾,有比较老的款式,也有比较新的款式,反正肯定有一种是能用上的。 至于第四个袋子,那都是一些方便面、火腿肠、卤蛋甚至罐头之类的东西,看起来是平时不想做饭的时候直接吃的,这些不用担心浪费,毕竟开长途的时候也用得上。 “这么多东西,老爸竟然一个人拎回来了。”叶晨惊叹道,“太厉害了吧。” “天天干活的人,当然比你有力气多了。” “切,还说我呢,你的力气还不如我好吧!” “怎么,不服来扳手腕啊!” “来啊!” 于是,当叶友良冲完澡,穿这条裤衩走出盥洗室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散乱着一大堆东西,而两个女儿却将胳膊架在了餐桌上,正龇牙咧嘴地互相较劲呢…… …… (二) 晚晴就着清茶啃着豆沙包,看着父亲一反常态的拿出面粉,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这种事情在印象里,似乎只有母亲会做。 父亲向来是嫌麻烦的,他从不做什么面食,除非是速冻食品,大多数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把火开到最大的爆炒。 所以他做的最好吃的菜,也是回锅肉、辣椒炒肉这种。 以前在家里要是吃到什么手工的蒸馒头、蒸包子、蒸发糕什么的,那肯定是母亲自己做的。 “老爹怎么回事,今天老妈附体了啊?”晚晴开起了玩笑。 “扯啥呢,给你们做些点心吃,放着拿来过过茶水正好,现在这温度就算不放空调,摆个两三天也不会坏。” “点心?咦,不做正餐吗?” “正餐在煮了,猪肉饭,上面还弄了个肉饼蒸蛋,饭好了我再弄个汤就行了。” “老爸你还会做点心的吗?从来没见你做过诶。”叶晨也很意外,“以前都是老妈做来着。” “是啊,我也从来没见过老爹做点心。”曾经的父亲离世太早,有许多东西都从未在晚晴面前展现过呢。 “哈哈,那你们这次可看好了,我做的点心,比你们老妈还好吃,信不信。” “真的假的?” “我只是懒得动手而已。” “所以这次要做什么?” “梅花糕。” “好像见老妈做过。” “她做的不正宗。”父亲得意地笑了一声,“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正宗的梅花糕。” “好诶,梅花糕!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们玩你们的去,我一个人忙就行了,这个还有点复杂的,我得好好想想。” 晚晴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父亲:“真的行吗?” “放心!”父亲干咳了一声,好像也有点不太自信了。 …… (三) 吃了包子和烧麦的晚晴,已经不太饿了。 毕竟俩人的胃口本就没多大,只有遇到好吃的东西时才会多吃点,平时这点食物也算是能维持身体所需了。 更别说这大雨天都窝在家里,根本没什么体力消耗。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父亲似乎格外忙碌。 “猪肉饭好了,汤也好了,可以吃了哈!”父亲在厨房里大喊道,“还有梅花糕,也马上就好!” “啊,梅花糕!”本来看着电视已经快要睡着了的叶晨猛然坐起,撞得晚晴下巴发出‘咯嘣’的声响。 她连骂都骂不出来,捂着下巴仰着脑袋,生理泪水正从眼角滚落。 “啊啊,没事吧?” “你他妈……”她捂着下巴,“你觉得这是没事吗?” “咳咳!” “你老这样的话,下次别睡我腿上了啊。” “不行不行!” “那你稳重点。” “我尽量、我尽量……” “妈.的.智.障。”晚晴白了她一眼,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去看看老爹的梅花糕做的怎么样。” “对,梅花糕!” 二人跑进了厨房里,水蒸气中带着面食糕点的香味,让二人的肚子都‘咕咕’地叫了起来。 父亲搓了搓手:“准备好见识一下正宗梅花糕了吗?” “准备好啦!”叶晨高举起了手。 “嗯。” “开锅!” 弥漫的蒸汽逐渐散去,晚晴和叶晨开始面面相觑。 “干瘪瘪的,看起来不是很蓬松啊……” “颜色好像不太好看,是不是有点发黄啊……梅花糕不是很白的颜色吗?” “为什么是这么大一个的?” “白痴,这个是因为要切开的啊。” “是这样吗?哦……对,家里没有那种一个个的小模具。” “嗯,别看样子不太行,但味道还是好的。”父亲干咳了两声,为自己辩解道,然后拿刀直接切下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嗯……” “怎么样,好吃吗?”叶晨一脸期待。 “其实还可以。” “真的假的?我试试。”晚晴一脸不相信。 父亲切下两块,放到小碗里,分别递给了二人。 梅花糕的味道其实还算可以,但口感差了不少,主要是没有那么蓬松,吃起来有点难嚼。 “嗯……好像还好。”叶晨点了点头,“不过,这就是正宗梅花糕吗?” “咳……” 晚晴翻了个白眼,给了个非常直白的评价:“不如老妈做的梅花糕好吃。” “确实诶。”虽然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在叶晨印象里,母亲做的梅花糕比这好吃很多,是那种只要吃一口就会停不下来,想要一直吃的点心。 但父亲这个嘛……大概就是实在嘴里没东西嚼的时候,才会拿起来给嘴里增添些味道吧。 说不上难吃,但好吃的也很有限。 “失败了。”父亲诚实的说道,“哎呀,好久没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得仔细想想。” “别想了老爹,先吃饭吧,这顿算……晚饭吧?” “嗯,我等下自己再研究研究,来来来,吃饭,猪肉饭,这个绝对好吃。” “好香,已经闻到香味了!”叶晨对这个倒是没有丝毫怀疑,毕竟这算是父亲的拿手菜系。 “开饭!”晚晴歪头朝小白喊了一声,后者像是听懂了似的站起身,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 45.停水又停电 (一) 一九九八,洪水滔天。 墙壁上是鲜红的字,油漆正如鲜血般缓缓流淌。 耳边是无数人的呼救,还有建筑物倒塌的巨响。 眼前的那面墙壁,也很快被洪水冲垮,淹没在了浑浊的泥黄色水流中。 晚晴感觉自己也被淹没,沉入水底,在窒息的边缘挣扎。 直到一只手伸向她—— 她猛然抓住那只手,然后被后者拽了起来。 这一拽,也让她从梦中醒来了。 …… (二) “哈,呼……”晚晴猛然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手正紧抓着小白的前爪,后者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尝试着将自己的爪子抽出来——它完全不知道她为何在梦里突然‘发疯’。 “咳。”晚晴干咳了一声,松开了抓着它的手,歪头望向了漆黑的窗外。 九八年的事情晚晴其实并不太清楚,因为那时候她一直躲在深山里,最大的印象就是那段日子下雨比较频繁,但这对她却很友好,因为可以收集雨水来喝了——最起码比可能会有寄生虫的河水要干净许多。 而且可能和很多人的第一感觉不同,下雨的时候,反而更容易钓鱼…… 现在是早上六点。 暴雨仍在继续。 晚晴翻了个身,下意识想要开灯,但摁下开关的时候,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这才猛然发现,外面的世界是连一点灯光都没有的一片漆黑。 小区里的人不可能全都没有开灯,不管是什么时间点,总应该有那么一两户人家里开着灯的…… 那么也就是说,停电了。 她拿起传呼机,打开幽绿色的背光看了一眼。 现在是凌晨五点。 这也意味着抢险救援的队伍可能都没出发,想要电力恢复,起码得到下午了。 如果是在十几年后,兴许几个小时就能恢复,或者立马切换到什么备用电路上去,但现在毕竟是1998年。 而且还是个到处都在发洪水,各地都人手不足的九八年。 晚晴拍了拍脑袋,摸着黑走进了盥洗室里,在这种时候,坐着上厕所就反倒方便许多了——起码不会因为找不准位置而尿到外头去。 她顺手冲了一下水,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原本应该‘哗啦’一下直接喷出水来的龙头,却没有传出水流声,在短暂的一秒钟停顿后,像是吐口水似的,从里面喷出了一大口水,然后又稍微流了一点,就再没了动静。 “……果然停水了。”晚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好在昨天就让叶晨做好准备,盥洗室里到处是装满水的水桶,她用脸盆舀起一点,稍微洗了下手,就快步走回了小房间里。 “现在中午了吗?”叶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靠在小白旁边,打着哈欠。 “才五点。” “诶?才五点吗?怎么感觉肚子已经很饿了。” “厨房里还有昨天剩下的梅花糕,自己拿点吃呗。” “哦,你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晚晴伸了个懒腰,“今天不知怎么的,特别精神。” “该不会现在是下午五点吧?” 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传呼机的时间是24小时制的,这种东西我还不至于看错。” “呼,起码没浪费一天的时间。” “想不浪费也不行,停水又停电,没什么事儿可做吧,也不知道这种时候高考还在不在继续,不过,只要交通还算顺畅的话,高考应该不会随便中止,毕竟是全国性的……” “那也不一定诶,今年很多地方的高考应该都要延后了吧,毕竟那么大的洪水,延后的地方多了,大家集体延后,好像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有道理,不过你别问我今年H市高考到底延没延后,我是不记得了。”晚晴扭了扭腰,摸着黑,在小桌板前坐了下来,但大概是压到了小白的尾巴,后者‘嗷’地叫了一声,一下子窜出去了几米远。 “看到人坐下来了你挪个窝啊,死狗似的。”晚晴恶人先告状。 “它又不是猫,这么黑不溜秋的,哪看得见你啊。” 小白赶忙‘汪’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叶晨的话。 “好黑啊,不开灯吗?” “停水停电了。” “……啊,果真诶。” “别果真了,去找一下蜡烛在哪里,家里应该有放着的。” 真年代,每家每户都会存点蜡烛,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停电这种事儿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了。 “黑不溜秋的怎么找啊?” “肯定放客厅里啊,鞋柜上面之类的地方找找看,哦,你拿这个手电筒去找。”晚晴在小桌板上又摸索了一下,什么也没摸着,然后站起身,在书桌上摸了一会儿,才总算找到一个圆柱形的金属物体,她‘哒’地一下滑动开关,整个房间就顿时被照亮了,在平时,可从来不会觉得这小手电能有多大的亮光,“喏,拿去。” 叶晨接过手电,放在自己下巴处,照着自己的脸,故意做出恐怖的表情:“啊哦——我是鬼~~” “要有这么漂亮的鬼,恐怕男人都会在瞬间化身色鬼吧。” “咦,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漂亮了!” “干嘛?” “承认了吧!其实我还是很好看的嘛。” “哈?又没说你难看过。” “切,你平时还老说我和你差了一大截呢。” “那是特色不够突出,现在有一头金发,就让颜值上升了,懂不懂。” “染头发还有这种效果?” “不能变好看的话,别人染头发干嘛?” “也是哦……” …… (三) 蜡烛被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里面有红色和白色的蜡烛,还有几个铜制的烛台。 “但是我们没有打火机啊?” “老爹房间里肯定有。” “……我可不去,万一把他吵醒了,得骂人了。” “你怕什么,今天有的是时间睡觉。”晚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站起身,自己朝父亲房间走去。 大房间很大,但因为只有一张普通的小床,再加上就父亲一个人睡,所以显得格外空旷。 在暴雨中,父亲打着那很有节奏感的呼噜声,似乎依旧睡得很香。 晚晴没拿手电筒,只是按照记忆在他的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下。 “嗯……烟盒……”她知道,打火机一般就在烟盒旁边,果然,旁边就是个熟悉的物体,用了那么多年,就算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晚晴依然能飞快在脑海中浮现出它的轮廓。 拿起打火机,她又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听到父亲磨着牙,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梦话。 “啊嗯……咕嗯……” 晚晴竖起耳朵听了一下,本来还觉得应该是在梦里呼唤母亲的名字,但听了一会儿,却感觉好像这是父亲在用家乡话骂人…… 她撇了撇嘴,终于完全的关上了房门。 呼噜声、磨牙声、呓语声,全部都淹没在了雨声里。 …… (四) 点着的蜡烛放在铜制的托盘里,闪烁着些许幽光。 明明光不亮,但却很刺眼,所以只能将它放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虽然能看得见字……但是好费眼啊。”叶晨努力睁大了眼睛,正在翻看着一本故事会,“而且这上面的字真的好小……” “蜡烛只是让你能看得清房间轮廓的,还想用来看书,想什么呢,就算是油灯,拿来看书都费劲。”晚晴撇了撇嘴,借着烛光找到了自己的收音机,摁下开关后,听着里面传来‘呲啦呲啦’的声响。 雪花噪音比之前更严重,调整了好一会儿天线,才勉强听到还算清晰的广播声。 报道的都是一些周边洪灾的新闻。 关于H市的倒是不多,也没有提到要停工停业,似乎一切照旧,只是比平时要更困难许多而已。 “请市民们不要恐慌,暴雨不会持续太久,无需囤积物资……” 很显然,周边的洪水让一些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们有些不安和紧张,许多商品可能都被抢购一空了,所以才会发这样的广播通知。 如果没经历过后来的那些事,恐怕晚晴也会像很多人一样,对这些囤积货物的人嘲笑一番,毕竟她原以为,国家说了的事情,就一定是会有保障的,那些囤积货物的人,反倒是在添乱。 然而现在的话…… 她非常能够理解。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广播中的专家正在解释着H市不会发洪灾的原因:“啊,因为这个,银塘江啊,其实不是说它的容量很大,啊,不是说它怎么怎么宽广,能装很多水而不决堤啊,其实是因为,这个啊,银塘江啊,它呢,很特殊,啊,就是出海口啊,出海口大家知道吗,所谓出海口啊,就是……” 晚晴翻了个白眼,实在听不下这个充满语气助词的专家解释了,干脆直接转动旋钮,切换到了下一个频道。 其他频道基本都是在播报新闻,只有一个频道仍旧放着歌。 而且是比较舒缓的古典音乐。 “嗯,这个不错。”晚晴停下了转动旋钮的手,托着腮帮轻轻摇晃起了脑袋。 实在没什么事做的叶晨,甚至翻出了一盒扑克牌来玩搭房子的游戏。 没错,就是把牌搭在一起,看到底能垒多高。 “小心点,别碰到蜡烛了。” “知道,我不都挪到这么边上了嘛。” “说起来,家里还有吸铁石吗?” “吸铁石?不知道诶,我得翻翻我的那个旧盒子才行。” “有吸铁石的话,倒是可以玩玩……用其他东西来搭障碍物。” “哦哦——!吸铁石大战!”叶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 “我找找啊,吸铁石吸铁石……” …… 46.黑暗中的火光 (一) 大雨滂沱。 但这已经算是个好消息了。 毕竟比暴雨的降水量要小了不少。 当然,水和电也依旧没来。 六点多,父亲也醒了,他好像不太适应这样每天都格外充足的睡眠。 最近到处都在发洪水,很多之前开出去的长途卡车都被堵在了半路,还没从公司出发的卡车则都被暂停了。 至于怎么处理订单延误的事情,那就是公司里要解决的问题了,至于像父亲这样的卡车司机,倒是可以安安心心的休息一阵子了。 虽说休息就没有钱拿,可毕竟之前赚的钱也不少,这会儿有个正当理由稍微休息几天,调养一下身体,倒也不错。 晚晴和叶晨的房间是全家被收拾得最干净的地方,再加上榻榻米无论是坐还是躺都很舒服,这让父亲经常到这儿来休息,俨然有一种要把这里变成客厅的感觉。 “没饿啊还?” “还好,时间早着呢。” “昨天的梅花糕还剩些,烧点开水喝点茶吧,大麦茶喝不喝?” “喝啊。”叶晨趴在地上,借着烛光用力摁了一下圆盘状的吸铁石,“飞吧!” 然后它的吸铁石就只前进了一格。 “厉害。”晚晴‘夸赞’道,“哦对了,老爹,停电了,你看一下肉会不会坏啊?” “先放冰箱吧,那里面肯定比外面凉快,下午电估计就恢复了。”父亲回了一声,“不过放冷藏的得赶紧拿出来了。” “做了吃?” “吃不完,先放点盐腌一下吧,还好这几天都凉快,不容易坏。” “哦哦,老爸,要不要帮忙?” “没事,你们玩!”刚打算也一块儿坐过来闲聊的父亲,转身就去忙碌了,作为家里唯一的家长,他似乎总有许多事情得忙。 然而当晚晴和叶晨不在家的时候,他却又可以生活得很简单。 或许,这就是父亲的爱吧。 晚晴和叶晨没想太多,依旧趴在地上玩着吸铁石。 这种吸铁石的玩法就是让它弹起来,然后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飞过去,只要能把对方的吃掉,也就是吸住,那就算赢了。 当然,有时候也会增加一些规则,比如谁在上谁就算赢,又或者赋予贴纸不同的磁铁一些新的技能——比如多一条命,或者在下反倒算赢之类。 不要以为没有电子游戏,孩子们就会好好学习了。 要知道,这些可都是小学、初中的时候,一群孩子一同开发出来的游戏规则。 只要想玩,怎么样都能玩得起来。 简单的方式有简单的快乐,复杂的方式有复杂的快乐,但不管是什么游戏,最重要的,还是有一群和自己玩的人。 一个人当然也能玩得起来,但肯定就没有那么快乐了。 这种寂寞,大概是生长在城里的独生子女才有深刻的体会吧。 …… (二)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电力也依旧没有恢复。 天空稍微亮起来一些,但也依旧昏暗。 玩累了吸铁石的晚晴和叶晨贴在了一块儿,只不过小白这家伙不太识趣,非要钻到俩人中间来,似乎很乐意当那个被挤压的抱枕。 没有太阳,让人对时间没有了概念。 而黑暗,似乎也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红色的烛油正在缓缓凝固。 父亲走到房间门口,在黑暗中朝里头喊了一嗓子:“怎么蜡烛不续上啊?睡着了吗?吃中饭了啊。” “嗯……”叶晨揉了揉眼睛,紧紧抱住了身前物体,在意识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是小白之后,就直接将它用力推到了旁边,然后总算是一把抱住了娇小的晚晴。 躺下来之后,她似乎也没比小白‘大只’多少。 “不饿啊?” “呼……吃吧。”晚晴拨开了叶晨的手臂,“干嘛呢,大白天的抱着。” “这天也不亮啊……”叶晨的声音其实还算清醒。 “虽然不亮,但现在也是中午。”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力拍了拍钻回来的小白,“让开让开,别挡着道,等下又踩到你了。” 二人起床之后,稍微喝了几口水醒醒神,然后就走进了厨房里。 在昏黑的厨房里,煤气灶的灯火格外醒目。 这年头的煤气不够纯,煤气灶也不够好,所以燃烧的火焰是红色,而非蓝色。 在这红色的火焰上面,架着一口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汤锅。 “我们就坐厨房里吃吧,一边涮一边吃,而且这里有窗户,怎么也比客厅亮一点。” “嗯,就坐这吃呗。” “我去拿凳子来。”叶晨十分自觉,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晚晴肯定会偷懒…… …… (三) 大雨依旧下着,时不时有雷光亮起,在短暂的延迟后,才传来一阵雷鸣。 雨水敲打着房顶和大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格外清晰。 灶台上放了好几个大碗与洗菜盆,边上点了一根蜡烛,和汤锅下的火光交相辉映。 饶是如此,还是有点看不清父亲准备的都是些什么菜。 “这什么?” “小青菜,这个好吃,很嫩的。” “哦哦,那我试试……” 晚晴歪着头,用筷子夹起一块像是肉一样的物体,轻轻晃了晃:“这个是……豆腐?” “对,那个是鱼豆腐,本来是放速冻的,但我怕冰箱没电它马上就坏了,所以弄出来吃了,试试,这个味道相当好,我第一次还是在S市吃到的……” “哦——那我先放一个。” “最好涮一点吃一点,免得放进去等下捞不到了,毕竟我们都看不太清里面有什么。” “嗯,那漏勺给我,我放勺子里。” 叶晨将烫了一会儿就能吃的小青菜放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老爸,有肉吗?” “有,这两个盘子里都是肉,我腌过的,还有这个是羊肉,虽然切不出羊肉卷那么薄,但也挺薄的了,可以试试,说不定比火锅店的还好吃呢。” “羊肉片!”叶晨的双眼似乎开始放光,“那我试试!” “电饭锅里有饭,想吃就自己盛。” “今天菜还挺多的,感觉吃菜就饱了吧?” “我反正是得吃点饭的,不主食总感觉浑身不舒服。”父亲埋头扒了两口饭,又笑道,“这个贡丸也很好吃,我有时候跑长途,就要个肉丸子汤,然后就那么一份汤,能吃三大碗饭。” “在未来,倒是都提倡少吃饭多吃菜了。” “未来好啊,要是日子不好过,哪能说少吃饭多吃菜啊,再怎么说,也是米饭便宜。” “就是,我也觉得未来好,但晚晴一直不那么想呢。” “有好的方面,当然就有坏的方面。”晚晴瞥了她一眼,“到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接受‘坏的’那一方面了。” “有舍有得,多正常啊。” “哈哈,不过也要看,是不是等价的。” “就是啊,小屁孩的思想老那么简单,真是,幼稚死了。” “切!”叶晨撇了撇嘴,岔开了话题,“晚晴你的千页豆腐好了吧?” “还没呢,哪有那么快。” “今天的火锅是番茄汤底诶,真的好鲜。” “番茄这东西本来就鲜,我还放了点麻油,味道就更是香的不得了了,在我小时候啊,这种汤我们都是抢着喝的。” “主要是因为没什么菜吧。” “哈哈,是啊,那时候家里穷,要养的人又多,大家能活下来可真是不容易,连骨头都要磨成粉,混到面粉团里吃掉,免得浪费,还有一种野菜啊,味道又酸又涩,但是没毒,那时候也经常吃,不过就算是最饿的时候,看到它都怕,我们都说这是在吃杂草,而且简直比杂草还难吃……” 厨房的窗户稍微开了一点,有些许风儿吹进来,让蜡烛与灶台的火光明灭不定。 雨声已经变成听习惯了的背景音乐,那充满节奏的敲打声让人感到安心。 甚至让人都不太在意这雨会下多久了。 仿佛就算它一直下也无所谓,因为日子仍旧会一直过。 看不太清颜色的番茄汤正翻滚着,叶晨从里面捞到一个不知是谁漏下的贡丸,兴奋地展示了一圈,才送进自己嘴里。 在无事可做的大雨中,三人悠闲地享受着火锅,餐盘里的菜一点一点减少,但直到晚晴和叶晨都觉得吃饱了的时候,也还是剩下了一些。 父亲又盛了一碗大米饭,风卷残云似的将剩余所有菜都吃完,甚至连番茄汤都喝掉了大半,这才舒爽地打了个饱嗝。 “啊,又到了洗碗环节……” “洗什么,又没水。”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对哦!” “哈哈,等水来了,我洗吧。”父亲笑着,又打了一个饱嗝,“你们把碗筷什么的,收到水池里就……嗝……就行。” “叶晨收~” “切,懒鬼。” “我要上厕所,尿急。” “猪啊你。” “见过那么漂亮的猪吗?” “……” 父亲听着俩女儿拌嘴,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他套着人字拖快步穿过客厅与大房间,走进了阳台,然后猛然一拉窗户。 大风裹挟着雨水,立马灌了进来。 但他却觉得这样的风正好,而且还偏要在风中,‘咔哒咔哒’地摁着打火机,点着了香烟。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感觉人生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美好过。 “哈——呼……”他吐出一团灰烟,瞬间就被风吹着拍在了他的脸上。 他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样的风雨:“之后应该会是个很好的晴天吧……” …… 47.雨后的晴朗天空 (一) 1998年7月9日。 明媚的阳光透过那干净的窗玻璃,照进了屋子里。 晚晴感觉像是有一只热乎乎的小手在揉着自己的脸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前所未有澄澈的粉蓝色天空。 雨似乎已经停了,只在窗户上残留了些许晶莹的水珠。 便携式小电视的充电器上正闪烁着红光,看起来电力也已经恢复了。 晚晴揉了揉眼睛,感觉这两天的暴雨,就像是一场格外漫长的梦。 而如今,梦已醒,太阳也要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了。 “今天会是个好天气啊。”她深吸一口气,猛然坐了起来,靠在凹槽床的边缘,懒洋洋地望着窗外仿佛被雨水冲走所有埃尘的世界。 “哇,好漂亮的天空。” “是吧,嗯?你也醒了?” “嗯,刚醒。”叶晨扒着床边,朝下铺的晚晴望去,“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了吧。” “对啊。” “要不要去考场外面给江兴那帮家伙们一个惊喜?”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知道他们都在哪个考场吗?” “啊……咦?对哦……没问过来着。” “所以还是算了吧,而且别看天晴了,但今天出行肯定也还是不太方便,城里的积水都还没退去呢。” “那今天做什么?” “做什么?在家休息呗。” “好几天没出门了诶,出去逛逛吧!感觉人都要生锈了。” “才两天而已。”晚晴一咕噜地从凹槽床里翻了出来,“我最多的一次,可是整整一个月不出门啊!” “一个月不出门?你不丢垃圾的吗?” “住的地方是乡下,垃圾桶就在楼下,我没什么素质,把袋子扎好之后直接从窗户外面飞出去,基本都能准确丢进垃圾桶里。” “得亏你没被人发现啊。” “放心,我都是半夜丢的。” “好没素质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素质了?”晚晴摊了摊手。 “那你在家里的时候,吃东西怎么办?” “点外卖啊,要么就是吃泡面。”晚晴回想起了那一段格外颓废的日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连打嗝都是一股泡面味的,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闻到泡面的味道就想吐。” “毕竟吃得太多了嘛。”叶晨从梯子上爬了下来,站在晚晴身旁,“那,一个月不出门,什么感觉?” “感觉吗?嗯……虽然说窗户外面就是外面的世界,每天也都看得见,阳光也能照的进来。”晚晴趴在了叶晨的后背上,将自己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但是啊,一个月后出门的时候,感觉真是,外面简直就像是个新世界一样,阳光照在脸上,风吹在身上的时候,就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好神奇。” “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体验一下,真是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所以在那之后,你振作起来了?” “嗯,稍微振作了一段时间吧,毕竟在现代社会,有手有脚的活人很难被自己饿死——特殊时期除外。” “阳光会给人无穷的力量吧。” “给你力量的人永远也只能是你自己的内心。”晚晴拍了拍她的后背,“洗漱洗漱,今天把家里的卫生好好打扫一遍吧!” “有奖励吗?” “奖励你个几把。” “……我才不要那玩意儿。”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叶晨:“你他妈都想到哪里去了?” “咳咳……” “想吃铁板鱿鱼吗?不知道今天开门没有,打扫完卫生出去吃吧,哦,老爹如果不上班的话就把他也喊上。” “但我感觉老爸可能更想睡懒觉。” “你是怕带个电灯泡吧?” “咳嗯!一对一的约会不好吗!” “约会有的是机会,但是带老爹一起出去玩的机会可不多。” “这么一说,也是……” …… (二) 叶友良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俩女儿正拿着抹布在自己房间里忙碌着。 矮个子的那个趴在地上擦着地板,高个儿的那个则一蹦一跳地擦着柜门上的灰尘。 他睁着眼睛,一时有些出神。 记忆仿佛飘到了刚与妻子同居的时候。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也是看着她这样忙碌的打扫卫生。 明明那时候住的单人房很小,根本没什么可打扫的地方。 但是从那之后,大家都说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不少,穿着打扮也不再那么邋遢了。 年轻而美好的时光啊。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坐了起来:“这么早就在忙了啊。” “嗯,打扫完卫生出去逛逛,老爸呢?今天要上班吗?” “还没通知。”他揉了揉太阳穴,单手扶在窗台上,隔着一个阳台看向窗外,“打算去哪儿玩啊?” “去银起路那边逛逛吧。”趴着擦地的晚晴站起身来,捶了捶自己的后腰,“那边热闹。” “行啊,那我们开车去——我得先去把车开回来。”父亲翻身下了床,“早餐是我带点回来吃,还是等下去外面吃?” “直接外面吃吧,反正也不太饿。” “我要吃新鲜的!”叶晨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父亲用两分钟的时间飞快洗漱了一下,随便套了条裤子就出了门。 然而没走出去一会儿就又折返回来,拿上忘记带的钥匙,才再次出门。 “这次应该没东西忘带了吧?”晚晴冲已经走下台阶的父亲喊道。 “没了!” …… (三) 暗红色的夏利就停在门口,晚晴和叶晨下来的时候,父亲正在用一块抹布擦去上面的水渍与污垢。 车漆虽然透露出一股子廉价的味道,但擦干净之后,还是能够反光的。 被精心呵护的东西,哪怕再不咋地,也会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来。 既然开了车,那早餐自然就不会在家附近吃了。 父亲带着她俩在有些空旷的街道上畅行,道路上虽然有些积水,但大部分都已经排进了下水道里,而积水深的地方,一般也都能绕过——其实为了适应各种复杂的路况,像这种老车的底盘都会被设计得比较高,一般的道路积水是无需担心的。 吃早餐的地方不在城里,而是在一个看起来比较乡下的地方。 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附近全是各种各样的早餐摊,想吃什么,父亲就停下车去买。 三人买了好几种平常不怎么吃的早餐,然后驱车开过几个红绿灯,将汽车停在了一条烂尾街里。 这条街看起来已经被荒废好几年了,旁边的大楼框架已经完成,但窗户却都没有安装,到处荒草丛生,藤蔓也自由的攀爬着墙壁。 原本应该是条热闹的步行街,现如今却成了流浪动物们的居所。 晚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H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啊——这个地方,嗯……算了,后来也没来过,不过想来烂尾街应该不会那么多年都不动吧。” “城市扩张的话,这里就都可以纳入主城区里了,肯定会再动工的,不过现在,还是就这么荒废着。”父亲拿起一个葱包烩,拨弄开外面的塑料袋,就将它往嘴里送,“呵呵,干脆今天就去西湖边玩吧。” “老爹买门票?” “买就买啊,难得玩一玩。” “但是西湖边,也就那样吧,感觉不是很稀奇啊,每次路过的时候从外面看也感觉风景就一般。”叶晨靠在后座的窗边,什么都还没吃,却先嗦起了豆浆,“而且之前就去少年宫玩过了来着,对那边没什么兴趣了啊。” “想不想去百货大楼看看?” “百货大楼吗?嗯——那里好像还挺热闹的。” 这年代的百货大楼,就是高端和国际化的象征。 里面有很多来自海外的商品,可别以为只是些进口衣物或者家电那么简单。 在那里面,能够买到进口的玩具手办,甚至一些国内很难买到的设定集。 父亲送叶晨的那本EVA设定集就是从百货大楼里买到的。 虽然很多东西都是没有中文的,但在这个没有网购的年代,也依旧是十分稀有。 “那待会儿就去百货大楼吧。” “老爸年轻的时候,有和老妈去逛过百货大楼吗?” 父亲看了叶晨两眼,哑然失笑:“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有这东西啊,那时候最多是去友谊商店,而且还只能站在门口看,根本进不去,必须得是领导或者外国人才能进去。” “友谊商店啊……记得小时候还见到过。” “你还记得不,有个叔叔,他那时候就是专门给外国人介绍风景的导游,所以能经常出入友谊商店,有时候也会收到一些外国人给的外币小费,他就用这些东西买点昂贵的纪念品,有一次,送了你个特别漂亮的陶瓷熊猫。” “啊,记得记得,是抱着竹子啃的那个熊猫小挂件吧?特别精致啊,就是有一次不小心从桌上掉下去,摔碎了,那时候我还伤心了好久。” “哈哈,你妈还骂了你一顿呢。” “咳……确实是我自己手乱动,把它拨弄下去了。”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叔叔现在怎么样了?记得小时候和老爸的关系还挺好的,现在没什么联系了吗?” “他啊?就在送你陶瓷熊猫后的一年死了,当时以为只是得了个小感冒,结果没想到短短三天,人就没了。” “啊……” “顺带一提,其实那个叔叔是你妈.的朋友……” …… 48.厚古薄今人之常情 (一) “唉,现在真不行啊,要是他还在的那个时代,哪会这样啊,怎么能有那么多工人下岗呢。” “是啊,还是以前好,那个时候还组织大家一起去空地上看电影,每个人都能看……” 这里是百货大楼的入口处。 旁边那家服装店里的两个中年女人正在闲聊着。 虽然长得有些过于丰腴,但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都很昂贵,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富太太。 也是,毕竟这年头,没点钱的人还真不好意思往百货大楼里走。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卖平价商品的商场。 “现在东西是多了,都是从国外来的,什么都有,但我们都开始崇洋媚外了,老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好,哪像以前啊,我爸当局长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我们自己就是最好的……” “就是啊。” 晚晴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傻哔才觉得那时候好。” 叶晨掩着小嘴偷笑道:“她们可能还觉得那年代革得不够彻底呢。” “彻底了的那就真成地狱了。”晚晴撇了撇嘴。 “你不也一样啊,老觉得以前好。” “我是有理有据的。” “只是你自己觉得有理有据啦,不管怎么说,肯定还是未来更好吧?可能未来会有不太好的那几年……”叶晨挺直了腰板,“但你也不能把未来的一切都否定了吧,总体还是向上的嘛。” “哈哈,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古……什么,什么古来着。” “厚古薄今。”叶晨飞快地回答道。 “对,就是这个。”父亲大笑,“厚古薄今嘛,人之常情,不稀奇、不稀奇。” “让我想起了鲁迅的那篇九斤老太。”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你就是这样的吧~” 晚晴没理她,只是将脑袋扭向了另一边。 …… (二) 百货大楼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还挺接地气,然而实际上却是个高端场所。 真要买廉价实惠的东西,得去后缀是‘小商品市场’的地方。 这里的一楼全是服装店,各种各样的名牌和在外面买不到的民族服饰,都能在这里见到。 不过这年代汉服还没有专门的品类,基本都是被归到戏服那一类,在这样的百货大楼里似乎见不到有卖的。 倒是和服、浴衣、巫女服之类的很多。 还可以见到一些很英式风格的衣服。 至于美式风格的,这会儿倒是不那么流行。 “哇,这些衣服都好漂亮……” “面料看起来也很好。”晚晴点了点头。 “两位姑娘,喜欢这种款式的吗?很适合你们哦,还有更适合的要看一下吗?” 叶晨翻过后面的价格标签,那‘999’的价格吓得她心头一颤,表情也顿时变得尴尬了起来:“啊,这……这个……” “我们先看看。” “现在店内有活动,姐妹俩一人买一套的话,可以给你们打九折哦,要是办卡的话,最高可以打到八折。” 就算是打了折,这价格也依旧很贵。 晚晴和叶晨没待多久,就从里面溜了出来。 “好他妈贵啊……”叶晨忍不住咕哝了一声。 “你以为?”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这里的东西就是很贵的——老爹呢?” “在那边转圈呢,是不是在找地方抽烟啊……” “喂——老爹,走了走了,我们到楼上去看看。” “下面衣服不看了啊?” “价格太贵了。” “哈哈,看看又没关系。” “但是店员直接迎上来了,让人有点不好意思……”叶晨嘟了嘟小嘴,“要是有那种自己随便看,没有人来推销的服装店就好了。” “有这样的店,但恐怕没有这样的服装店。”晚晴朝着上行的电梯走去,“反正在我印象里,服装店都是这样的,每次进去就要被推销,所以我还是喜欢在网上买衣服裤子啥的。” “不会不合身吗?” “基本不会,大一点无所谓,小的话退换一件就行了。” “果然还是未来好啊。” “……”晚晴撇了撇嘴,但不得不承认,这方面确实还是未来更方便。 …… (三) 百货大楼的二楼,都是一些日用品。 但这个日用品,与一般日用品的概念不同。 比如说汽车用具,这种东西也就是有钱人才用得起了。 在九十年代,哪怕开面包车的,那都得算是有钱人。 “有卖帐篷的诶,好大的帐篷。” “看看多少钱。”晚晴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橱窗外面往里头瞧了瞧,“啧啧,亮瞎我的狗眼啊。” “啊?”叶晨凑近了一些,这下她自己也看到了,“五百八……!好贵!” “就算二十年后卖五百八我都不会买。”晚晴摇了摇头,“主要是这些东西国内不普及,所以价格才贵……” “毕竟,野营什么的,也就是有钱人才玩得起吧。” “谁说不是呢。”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卖家具和家电的区域。 反倒是家电的价格看起来能够接受一点,至于家具……晚晴是看不出那些都是什么木材,但价格却绝对是够贵的,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低于一千块钱的东西。 “汽车用具看来可以买点。”一直走到这片区域,沉默着的父亲才开口说道。 “哦,一百多……两百多……确实,这价格感觉已经便宜很多了。” “甚至有几十块的!”叶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喊道,当察觉到有人看向她后,便慌张地捂住了小嘴。 虽然这些价格依旧不算便宜,可放在百货大楼里,就顿时让人感觉像是不要钱似的廉价。 “汽车用品啊,嗯,是该买点,那辆夏利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连脚垫都没有。” “对哦,汽车的前面一般都会放一瓶香水什么的,我们要不要买一瓶?” “别买。”晚晴皱起了眉头,“那玩意儿时间久了味道难闻死了。” “哈哈,想买什么你们可以看看,别买太贵的就行。”父亲笑着走进店里,身后两个女儿亦步亦趋。 店里有收银员,不过并没有推销员,只有一个理货员在码放着货物,见到三人进来,也只是微笑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这反倒让他们感觉自在了不少,就像逛超市一样,在店里悠闲地看了起来。 “脚垫应该要吧,特别是后排,没有脚垫踩起来太硬,还容易脏。”叶晨指着挂在货架上的脚垫说道,有皮的,也有塑料颗粒的,还有海绵的,“你觉得哪一种好?” “塑料的就行。” “材质和放在家门口的那种脚垫差不多啊……” “对啊,这种就行,最多选个厚一点的。” “那这个怎么样?”叶晨拿起了一个看起来毛茸茸,实际摸起来却又硬又粗糙的脚垫。 “不行,凹凸不平的地方太多了,容易藏污纳垢。” “那这个?” “这个可以……多少钱?” “呃,一百九十九……” “纯塑料的玩意儿这么贵,还真敢卖啊。”晚晴咂了咂嘴。 “说不定可以还价?” “还到九十九也还是贵啊,算了……这里的东西基本都这个价。” “喔,这个摇头狗怎么样!感觉很可爱诶,像不像小白?” “这是放在车前面的摆件,嗯……十二块,好像还行,质量也不错,应该能承受阳光的暴晒。”晚晴点了点头,“可以拿着。” “你们看好了吗?”已经挑好商品的父亲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还没看完,老爹你买了什么?” “驾驶座和副驾驶的脚垫,还有这个方向盘套,你们觉得有没有必要,万一冬天很冷的话……” “我觉得不用吧,这玩意儿太滑又太大了,不方便握持。” “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只不过有见人用过,比较好奇到底舒不舒服。” “不舒服。”晚晴摇了摇头,“你想啊,马桶圈的软垫也有很多人家用,但我反正觉得不舒服,一来清洗会变得很麻烦,二来反倒容易有细菌。” “有谁家用了吗?”叶晨好奇地问。 “我说的是未来啊。” “哈哈,然后这个靠枕,用来靠脖子的,坐起来舒服点。” “二十块一个?稍微有一点贵……” “材质好。” “嗯,也行吧。” “老爸,你拿的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修车工具,我看车里没放,应该是要买一套,不然连备胎都换不了。” “车上有备胎吗?” “有,把底下那个垫子掀开就是了。”父亲点了点头,“看了下价格,应该不算贵,而且这工具箱里修车工具都齐全了,什么都有,打气筒都有。” 这是一个防爆轮胎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所以每一辆车都会有备胎,在这方面,父亲的经验最充足,毕竟跑长途的,怎么可能不碰上爆胎呢…… “我们看的是后座的脚垫,但是还没选好,然后,这个,摇头狗的摆件!”叶晨晃了晃手中的玩意儿,问了个刚才问过晚晴的问题,“是不是很像小白?” “哈哈,是挺像的。” “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吧,感觉玻璃水是不是得买?” “那个用洗洁精掺点就好,便宜省钱。” “玻璃水也不贵……”晚晴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在了眼前的玻璃水货架上,飞快的扫了一遍,最便宜的一瓶竟然都要五十。 难怪说这个年代有车都开不起。 这些和汽车有关的玩意儿,真是一个比一个贵啊…… …… 49.纵身跳进海洋球里去 (一) “哼哼哼~”这是上行的电梯,晚晴正在哼着邓丽君的歌,但兴许是太久没听的缘故,哼唱得有些跑调,她大概是自己也察觉了,所以没一会儿就念起了儿歌,“叶晨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喂,小学生啊你。” “哈哈,突然感觉,小时候大家经常用这种儿歌骂人啊。” “是啊……而且传说中的百货大楼,我还真是第一次来。” “像这样的百货大楼,在未来都叫商业城了,建得到处都是,都有些泛滥了。”电梯快到了头,晚晴背着双手,三步并做两步地轻轻一跳,往前跑了几步,“我记得还有一首儿歌小时候也经常拿来骂人来着。” “哦,那个吗?一只兔子两条狗,你是兔子他是狗……” “对对,然后好像是……张嘴吃掉两条狗,白兔变成红兔走,还有什么来着,忘了。” “我也忘了……不过,这儿歌还真够血腥的啊。” “小时候好像不觉得有多血腥暴力——真要血腥,哪里比得上把你的头当皮球啊。” “忽然觉得,人性说不准真就是本恶的。” “才觉得啊?啧。” “哟……”父亲站在电梯口,往远处的货架望了一眼,“我就说玩具区去哪里了,原来都被搬到顶层来了啊。” 这里是百货大楼的五楼。 一栋五层的商业楼,在这年代已经可以称为大厦了——别看楼层就那么点,但却比公寓楼的八层还高。 放眼望去,整个五楼全是孩子们会喜欢的东西。 当然,大孩子也喜欢—— 因为有各种动画片的碟片,还有漫画以及十分稀有的设定集,手办自然也有,不过在这年代,这玩意儿都被叫做不能动的摆件。 孩子们反倒不喜欢这种只能看不能玩的,所以买的一般都是有些闲钱的年轻人。 至于年纪再大点的,几乎不会来买这种东西。 毕竟这年代的ACG文化在国内还没有那么深厚的群众基础。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有那么多手办卖了啊,质量看起来还挺好的……这个是什么,正版的高达?”晚晴蹲在一个货架前,看懂了包装盒上‘元祖高达’的日文,拿起来左右摸了一会儿,“要拼装的啊……算了。” 虽然她是个宅,但其实向来不喜欢高达这么复杂的拼装玩具。 在她看来,人们一提起宅男就会说起高达什么的,根本是一种刻板印象。 宅男里面的懒鬼,那可是很多的。 而且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起正版高达的。 “这个多少钱?”叶晨倒是很有兴趣,她催促着晚晴将它翻到背面,上面的价格标签顿时将她吓了一跳。 “草。” “好贵……” “换算成日元我都嫌贵……”晚晴撇了撇嘴,“两千八百五十……太离谱了吧。” “抢钱吧。”叶晨也忍不住嘀咕,“进口的东西有那么贵吗?” “毕竟比较稀有,贵也正常。”晚晴站起身来,“这里的东西也就看看了,倒是设定集还比较便宜,而且有中文的。” “还真有诶,不过价格还是不便宜……不要乱花钱比较好吧?” “看看又无妨……靠,太抠门了吧,怎么全都塑封起来了!” “就是为了防止像你这样的人偷看吧……”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人,你不想看啊?这种设定集在未来可是绝版的,买都买不到呢。” “想看是想看,但看不到也没办法啦……” “看得到摸得着,但却不是属于自己的。”晚晴一脸痛苦的模样,“心痒痒,好难受啊!” …… (二) 逛街本身也是一种乐趣,走马观花似的看各种东西,而且有时候吸引人的反倒不是商品,而是那精美的包装。 这一层的角落,是一块休息区。 旁边是一家KFC,几乎每一个路过的孩子,都会拖着父母想要往里面走。 走过门口时,那汉堡炸鸡的香味确实很诱人,别说是小孩子了,就连晚晴都忍不住往里面看了几眼。 相较于外面货架上的商品,这里面卖的东西反倒让人感觉没那么昂贵了…… 不过,相比KFC,更吸引孩子们的,还得是旁边那个室内游乐场。 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气城堡,让孩子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上面蹦蹦跳跳,而不用担心摔伤。 并且还十分豪华地分成了好几种区域,每一种看起来都十分有趣。 “我们玩这个!”晚晴的眼睛开始发光。 “……小孩子吗你。” “现在不玩,以后可别后悔啊。” “……现在玩你不尴尬吗。”叶晨捂住了额头,“里面可都是小孩子啊。” “怕什么,女孩子嘛,就算年纪大点,也可以算是小孩子的啦!”晚晴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嚷道,“懂不懂啊,这是特权!” “哪门子的特权啊喂!” “哈哈,想玩就玩。”父亲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价格牌,“你看,上面有大人的价格,说明大人也是可以进去玩的。” “那只是因为有些家长要陪同进去吧……” “大人五块钱一个小时,好像还行,挺便宜的。” “哪里便宜了啊。” “相比这里动不动一百块钱往上走的东西来说,简直不要太便宜。” “……哪能那么比啊。” “玩吧玩吧,来都来了,好好玩玩,一个小时够玩吗?” 叶晨抢在晚晴之前说到:“够了够了,老爸别太浪费钱啊。” “一个小时……嗯……”晚晴好像还觉得不够过瘾,“勉强……应该够吧,先玩了再说!” 听她这语气,像是还打算再续费的样子。 “幼稚死了。” “连感兴趣都要为大人自尊让步的话,那样的大人可太无趣了!” “……” “当然,我以前就是那样的大人——所以不打算再当那样的大人了,不必要的矜持,统统丢掉就好了。” “你这只是单纯的脸皮厚吧……” …… (三) 即使只是大雨刚停的第一天,百货大楼里的人也依旧不少,平日里在外面见不着,很难想象竟然会有这么多有钱人舍得让孩子去小小的一个充气城堡里游玩。 而且看起来,有些家长甚至都办了卡,一副经常来玩的模样。 在这里玩闹的孩子们,最大的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虽说晚晴看着比较嫩,但起码也得是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走进这里,顿时有一种正常人进了矮人国的错觉。 “喔,感觉我好高啊。” “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比身高,真有你的……”叶晨耷拉着眼皮,有些不大自在。 充气城堡很大,即使是她们两个大学生进来,也并不显得拥挤。 孩子们几乎都集中在滑梯和蹦床区域,还有少数精力旺盛的,正在玩着攀爬网。 “哎,等一下。”工作人员拦住了二人,“进场要脱鞋的。” “哦哦,不好意思……”叶晨慌忙应道,正要喊一旁的晚晴脱鞋,却发现她已经飞快地脱了鞋子,穿着一双透露着粉嫩肌肤的白色过膝袜,跳进了充气的城堡里。 脚底那柔软的触感让她有些不太适应,摇晃了几下后才稳住身形,而后面的叶晨又立马跳了上来,震得她晃倒在地上。 “干嘛呢干嘛呢!” “哇,好软。” “是啊,嗯,我看看……哦?那里有海洋球,先去那里玩!” “啊?”叶晨没想到,晚晴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三四岁小孩子最爱去的地方。 海洋球的池子。 虽然叫‘海洋球’,但实际上和水没有一毛钱关系。 本质上就是许多小而柔软的球体填满了一个池子,然后人就可以直接跳进去,享受那种被淹没和包裹的感觉。 “啊哈!”到了这里,她完全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着,纵身跳了进去,当整个人都被淹没之后,才猛然抬起头来,像是在水中一样奋力的向岸边走去,“好深啊,这个爽的一批!” “有多深啊?” “差不多有个一米五吧!” 叶晨被吓了一跳:“怎么可能那么深啊,小孩子陷在里面怎么办。” “一般来说不会吧,而且不是有工作人员的嘛!快下来!很过瘾的!” “……我宁愿去玩蹦床。” “切,没劲啊你。”晚晴咕哝着爬上了岸,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叶晨身旁,“进都进来了,当然要每一个都玩一遍啊。” “我才没你……哇!”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晚晴猛地推进了海洋球池子里。 她慌张地伸手挣扎,活像个溺水的人,然后就这样沉了下去。 但没几秒,她就猛地坐了起来,没好气地看向一脸计划得逞的晚晴。 “爽吧!” “爽个鬼啊……吓我一跳……” “这都能把你吓到啊?” “咳嗯!”她尴尬地岔开了话题,“这个好像没那么深啊,估计也就一米的样子。” “是吗?都到我腰部了……哦,对,我忘了我是一米五五了。” “就是啊,真要一米五,你还能把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吗……”叶晨在说话中悄悄靠近岸边,然后趁着晚晴思忖的时候,像水鬼一样,猛然将她拽了下来。 “唔哇!” “哼哼,还回来了!” “呵!你小子还想吓我,没那么容易!” “是谁下来的那一瞬间死命抱着我啊!” “啊,哈……那个啊……我只是想把你压下去而已。” “……骗鬼啊!” …… 50.愿你如翱翔于天际的鸟 (一) “晨儿的头,像皮球……” “喂,都逛完百货大楼了,你还念,没完了啊。” “太洗脑了,忍不住就自言自语起来了,啊哈。” “……真受不了你。”她翻了个白眼,看向身旁拎着袋子的父亲,“老爸,我们直接把东西装车上吗?还是要先洗一下?” “没必要洗,直接装上就行。” “要是老妈的话,肯定非得洗一下再用了。”晚晴轻笑道。 “哈哈,她啊,有毛病,啥东西买回来都要洗一下再用,买个窗帘要洗一下再装,买个门口的地垫也得洗一下再用。” “老妈有洁癖的嘛。” “你说她有洁癖吧,床上又一堆一堆的衣服放着不收拾,各种发绳和梳子也到处乱放,家里搞得也不整齐啊。” “哈哈哈,而且还总说我们乱!”晚晴大笑。 “是啊!”父亲用力点了点头。 大家闲聊的很随意,仿佛母亲还没离世一样。 或许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慢慢的,大家再想起她时不会感到伤心,那份褪色的旧回忆,将只会带来平和的温馨和少许的怀念。 …… (二) 车子里面铺了脚垫,又放了靠枕,顿时就有了几分私人气息,不再像之前那样像是辆抹去了标志的出租车。 车身外漆上,贴着几张从百货大楼里买的EVA贴纸,立马就显得与众不同了起来。 “不错不错,这样才像是属于自己的车嘛。”晚晴很满意地拍了拍手,“特意买了贵的贴纸,希望这玩意儿确实是防水的……” “小学生吗你。” “我就是小学生怎么了,你还喜欢小学生呢,变态!” 在损人这方面,叶晨实在是比不上这个完全不要脸的家伙。 一旁的父亲偷偷瞧了自己两个女儿一眼,干咳了两声:“接下来想去哪里玩?要不还是去西湖边逛逛?” “要钱,算了吧。”晚晴摆了摆手,“走累了,要不回去?” “难得出来,多逛逛吧,去少年宫不?” “上个月刚去玩过。” “那就再去玩玩吧。” “还不如去什么能乘凉的地方。”叶晨咕哝道。 “哈哈,主要是我去见个老朋友,你们去玩,傍晚的时候接你们,行不行啊?” “老朋友?”晚晴完全没有听说过父亲有什么朋友住在少年宫那边,“那就随便吧,闲着无聊的话去少年宫买点扭蛋玩玩也不错。” “小学生。”叶晨朝她吐了吐舌头。 “幼儿园。”晚晴反唇相讥。 “你们两个都幼稚。”父亲忍不住说道,“来来回回的说,也不嫌腻味啊?哈哈。” “是她幼稚,她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知道吧,老爹,你知道她有多肉麻啊。” “啊?肉麻?怎么个肉麻法?” “大半夜的,爬到我床上来,和我贴一块儿,朝我耳朵吹气把我弄醒,然后就为了问个‘你爱不爱我’这样的话,是不是特肉麻!” “噗,哈哈哈哈——”父亲被口水呛得咳嗽了一声,旋即大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啊,打算婚礼怎么办?” “噗!”晚晴刚往嘴里灌了一口矿泉水,就全喷在了叶晨的脸上,后者胡乱地抹着小脸,大声咳嗽了起来。 “干嘛啊?” “啊,老爸……你……问、问的什么来着?” “哈哈,你们不至于吧,真当我看不出来啊?”父亲忍不住摇头笑道,“都这么直白了,早看出来了啊。” “晚晴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没什么关系,世界上没有人比你们两个更了解彼此了,一辈子生活下去也挺好,人生也不是非得按部就班,像别人一样结婚生子的。”父亲点了点头,“特别是晚晴,我也是男人,我理解你。” “老爹,你今天特别像男人。” “哈哈,你这什么话!平时难道不像啊!” 坐在副驾驶的晚晴歪头看着父亲:“不,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挺能理解我的——那个小屁孩就不用理解了,她连真正的男人都没当过。” “说得好像你当过似的……”叶晨撇了撇嘴。 “哈哈哈——”父亲顿时仰头大笑了起来。 “别笑,看路!” “老实说,我还挺羡慕你的,晚晴。” “哈?”晚晴看向父亲,感觉此时的他正在平辈的和自己交流。 “谁不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个大美女啊。” “你的意思是老妈年轻的时候不是咯?” “她啊……小美女吧!” “没关系,你实话实说就行,老妈也没法爬出来揍你。” “哈哈哈,我倒是希望她爬出来揍我呢!”父亲笑出了泪水,单手把着方向盘,抹了抹眼角,“所以,打算怎么办?钱我来出。” “……别浪费钱吧。”叶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比较喜欢那种很热闹的婚礼,但是感觉……太招摇了不好,还有就是浪费钱也不好。” “婚礼啊,谁穿婚纱?” “你穿!” “屁嘞,肯定你穿,我得穿西服。” “哪有那么矮的男方啊。” “歧视男人是不是啊,这么矮就不能结婚了啊。” “哈哈,你们两个都穿婚纱不就行了?” “我拒绝!” “也不是不……”叶晨正要答应,见晚晴反对,便忽然对她怒目而视,顺便改了口,“我也拒绝!” “学我干嘛?” “我才没学你。” “咱俩非得分个雌雄是吧?” “是你非要分的好不!”叶晨气鼓鼓地嚷道。 晚晴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好了好了,认真说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办个婚礼吧,我觉得那样才有趣。” “大山深处?” “可以啊。” “那起码得要有块空地吧。” “当然行,空地有的是。” “可是,朋友也该请几个吧,今予肯定得来。” “那你就把今予喊上呗。” “小梦和毛毛虫呢?” “她们两个啊,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金婷倒是可以叫上,不过我们和她的关系还不够熟……” “总之,还是要热闹一点,不然荒郊野外的,也太冷清了吧。” “行嘞,这个简单,老家到处都有荒山,往里面走走就是了,办完还能回老房子过夜,方便。” “什么时候办好呢?”叶晨已经期待了起来。 “明天!” “啊?真的假的?” “逗你的啊,以后再说吧,急什么。” “切……” “生活真是奇妙啊,要是以前的我,肯定不会同意自己女儿和另一个女孩儿在一起。”父亲叼起了一根烟,但却没有点着,“现在却能欣然接受了。” “只有接受许多事物的变化才能前进啊,否则就会只活在过去了。” “哈哈,是啊……” …… (三) 父亲将车停在少年宫附近的树荫下,然后甩了甩车钥匙,就朝反方向走去:“我去见个老朋友,你们去少年宫玩吧,知道路吧?往前走过个红绿灯就到!” “知道。”晚晴摆了摆手,“太阳越来越大了,有点热,我们受不了的话就去少年宫的游戏厅里等你,你到时候来找就行,或者直接发传呼机短信好了,我带传呼机了。” “行!那傍晚见吧!” 几日下雨带来的清凉,短短的一个上午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太阳底下的燥热。 晚晴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在路边的小报亭前停了下来。 报亭不仅有卖报纸,还卖一些饮料和零食。 “老板,矿泉水有没有,要冰的!” “你之前的呢?” “喝完了。” “好快啊。” “天太热了。” “要不直接去游戏厅里?”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一瓶两瓶?”穿着白背心的老板站起身来,将身后那台落地的电风扇撞得往旁边偏移了一点。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叶晨,然后竖起了两个手指:“两瓶。” 矿泉水是从一个大泡沫箱里拿出来的,里面放满了冰块,打开的时候还在冒着白气。 老板飞快拿出两瓶矿泉水,然后就马上盖住了盖子,又用厚实的毯子将它包裹住,像是生怕多受点热气,里头的冰块就全融化了。 “喏。” “我还没喝完呢。” “那你的呢?” “在车里……啊。” “白痴。” “老爸已经走远了啊。” “所以直接喝这个冰的吧。”晚晴将水递给了她,然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拧开了自己的,猛然就往嘴里灌去,“哈……冰水果然爽!” “例假才刚结束就这么喝,没问题吗?” “结束了才要这么喝啊,反正都结束了嘛!” “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别疼得打滚……”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 …… (四) 少年宫的门口,一群羽毛洁白的鸽子正在树荫下开着会。 晚晴买了包玉米粒,还没撒出去呢,一大群鸽子就扑棱着翅膀飞到了她的脚边。 “咕咕,咕咕。” “饿死鬼投胎啊……”晚晴咕哝着,将玉米粒全倒了出来,然后又分了一半给叶晨——这是最小包的,量并不大,每只鸽子能分到一粒就算不错了。 晚晴缓缓蹲下来,将几粒玉米藏在手心,然后猛地张开双手,立马有几只不怕人的鸽子凑上前来,在她的手心里飞快地啄食了起来。 “哈哈,有点痒。” “为什么我这样做就没鸽子靠近啊……” “是你太高了吧,它们看着你害怕。”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晚晴晃了晃双手,对鸽子们说道,“没啦没啦,吃完了,没有了啊。” 鸽子们像是还不相信的样子,又往她手上看了几眼,这才扑腾着翅膀重新飞起。 “买少了啊。” “差不多了,买太多的浪费钱。”晚晴拍了拍双手,正要扭头朝少年宫的正门走去,却听叶晨惊呼了一声。 “哇诶!” “干嘛?” “有一只飞起来了!” “飞起来了有什么稀奇的?大惊小怪,我还以为老鼠飞起来了呢。” “不是诶!那只鸽子,它飞远了!” “嗯?” 晚晴眯着眼睛望去,果然有一只鸽子,正在越飞越远,似乎并不打算回头。 “真飞走了……” “它去寻找自己的自由了吧。” “大概是吧,真是好自由的鸽子……” 晚晴看着叶晨的侧颜,轻轻地自言自语:“希望你如这只翱翔于天际的鸽子一样自由……” “啊?刚才有说什么吗?” “没什么,我说你是傻哔。” “喂!” …… 51.车 1998年7月10日。 烈日当空。 H市早已没有了暴雨的痕迹。 路边的行道树依旧挺拔,但树叶却有些蔫了。 反倒是暴露在阳光下的野草,长得愈发茂盛。 一辆红色的夏利轿车正在这乡间的水泥路上行驶,两旁是一片绿色的稻田。 河边的水车正缓缓转动,清澈的水流通过沟渠灌溉农田。 一头水牛在树荫下避暑,旁边那只半大的小牛则正嚼着路边的野草。 车里的空调风开得很大,可惜制冷效果不怎么好,让晚晴和叶晨的额头上仍旧不断冒着汗水。 平时感觉有些遥远的上学路,这会儿却近得一眨眼功夫就能到。 学校的废墟依旧是那副模样,似乎没有人愿意来打理。 几天的大雨再加上夏日充足的阳光,让这里的野草长得极为茂盛,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小山坡。 车速在这里有所减缓,但终究还是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前驶去。 因为她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 开过一个几乎没什么用的乡间红绿灯,晚晴把着方向盘,让车子在江兴家门口停了下来。 这就是今天的集合地点。 江兴的家就是个废品回收站,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要阔气不少,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占地面积没什么变化,只是里头多了一些大型机器而已。 江兴的母亲正在和一个老头讲着价格——他身后是一辆满载废品的三轮车。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就这个价格给你,已经是最高的价了,要不然你就开到别的地方去,看看他们给你开什么价。”江兴母亲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唉……都这么多年了,废品回收也该涨价了,物价都涨那么多……” “物价是涨了,但这回收价可没涨,而且有些还跌了。” “行,行,那就这个价吧。” “三轮车推进来,东西搬下来称重吧。”江兴母亲朝他挥了挥手,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停在门前的夏利轿车。 虽然这是最便宜的轿车,但在这年代,能开得起轿车的,也不会是一般人。 随着她走上前来,叶晨也慢慢摇下了窗玻璃。 “你找谁?”她疑惑地问。 “找江兴,我们是江兴的高中同学。”叶晨如实地回答道。 “哦……找臭小子的啊。”他母亲遏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笑意,“你们和他……” “很好的朋友。”晚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啊,对,是很好的朋友。”其实叶晨本来还想避嫌一下,说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关系呢。 果不其然,江兴的母亲顿时有些走神,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产生了多少奇妙的联想。 回过神来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退了两步,就气沉丹田,然后如同狮吼功般大喊了起来。 那确实是狮吼功,因为晚晴和叶晨分明看到连窗玻璃都好像在微微抖动…… “臭——小——子——!!!!!” “哗啦!”楼上的窗户在三秒钟后被猛然拉开,然后就见江兴顶着个鸡窝头探出脑袋来,“吓死人啊,干什么啊!” “下来!” “哦!”他十分不情愿地应了一声,随后,坐在车里的二人就听到了十分清楚的脚步声,就像是在故意用力跺着楼梯一样,那声音是‘砰砰砰’的,让人有些担心这老旧房子的结构能不能支撑得住如此大的力道…… “要死啊你!怕房子不会塌是吧!!”果然,江兴母亲又吼了起来。 “哈哈……果然我的记忆没错,他老妈就是这样的啊。” “啊……没错……”叶晨也点了点头,想起了一些有点痛苦的回忆。 江兴母亲是为数不多,在迟回家的时候,会把江兴连同他那帮小伙伴们一起揍的大人。 不过江兴倒也很幸运,并未因此而失去过朋友。 或许也和他那开朗乐观的性格有关。 “他妈在他刚结婚没几年后就过世了。”晚晴叹了口气,“听说是婆媳关系不太好,给气得脑溢血了。” “……能想象得出来。”叶晨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其实她还是挺一视同仁的,虽然也会揍我们,但去玩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都会拿出来。” “哈哈,这就是女强人吧,大概。”晚晴摊了摊手,“所以我对女强人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 就在二人闲聊的时候,没洗脸也没刷牙的江兴,脚上穿着个深蓝色的人字拖,挠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冲了出来。 “干嘛啊。”他明显还有点怨气,“暑假不让人休息啊,昨天才刚考完试,什么意思啊,那么大声,好歹我也是高中毕业了好不。” “等你考上大学再和你老娘我装大人。”江兴母亲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看,是谁来了。” “谁啊?”江兴挠了挠头,往轿车这边走了两步,然后就看见叶晨忍着笑朝他摆了摆手。 “啊!!叶晨?怎么变成金发了?” “染的……” “哟嚯,江兴。”晚晴上下打量着赤膊的他,“肚子旁边的肥肉多了好几圈啊。” “高三太辛苦,吃得多,咳,哈哈……”他讪笑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们等下啊,我去洗漱一下再来!” “没事,去吧。”叶晨赶忙点了点头。 “两位小姑娘。”江兴妈妈笑眯眯地看向她俩,“车子停在旁边,到家里坐一会儿吧?” “好。”晚晴应了声,靠边停下车,“叶晨,你别忘了把窗户摇上去啊。” “哦哦,差点忘了……” 这辆夏利轿车可没有那么方便的电动窗,每一扇窗户都得手摇,驾驶座的控制台也不能控制每一个窗户的升降,唯一能做的就是统一锁住后排的窗户,让它们没法被摇下来。 江兴的母亲很热情,邀请着她们到还算整齐的客厅就坐,然后还端来了茶水和零食点心。 “家里比较乱,毕竟就在废品回收站里,也没法弄得干净,你们别介意啊,将就一下。” “没问题的。” “那你们先坐着喝茶,我还得忙去。” “好的,阿姨你忙吧。”叶晨礼貌地说道,“不用管我们。” 江兴的母亲也不客气,转身就出去忙了,这倒是让叶晨微微松了口气。 “感觉还是怕她啊……小时候我都不怕老妈来着。” “哈哈哈——” “咳……”正说着,江兴从楼上走了下来,他重新穿戴整齐,连头发都仔仔细细地梳过了一遍,脚上穿着的不再是人字拖,而是一双看起来还挺新的凉鞋,“哎,我妈就这样,烦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住。” “会有机会的。” “今天不是说好九点吗,我昨天发的寻呼机短信也是九点啊……”他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才八点。” “起得早了,就干脆来了,而且八点也不早了,你不应该准备一下嘛?”叶晨锤了一下江兴的胸口,笑骂道,“都多少人来啊?” “嘿,那来得可多了。” “不会有半个班吧?” “那倒是没那么多,而且也不都是我们班的。” “哦~” “干嘛那种眼神看着我啊,怪怪的。”穿上衣服就显得没那么胖了的江兴挠了挠头,“哦,对,你们怎么有车了?你爸的?” “算是我爸的吧,不过现在给我们开,准确的说是晚晴开,我还没成年,不能考驾照呢。” “哦哦……新车吗这是?” “二手的。” “二手的也不错了,我也想着这个暑假去考个驾照呢,想开车。” “哈哈,你妈肯定说,学什么驾照,上大学去了又没车开。” “对……” “不过,你爸的小面包你以后还是得帮忙开一下的吧。” “是啊,不过,现在她不肯出钱,说是家里用钱的地方多,都在投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现在拮据,以后就有钱了,你妈这是给你挣家当呢。” “就是啊。” “哈哈……呃,看看你们的车呗?” “行啊,随便看,说起来,今天要去的地方远吗?” “本来是不远的,但是……你们竟然有车,感觉可以试试去远的地方。” “塞不下那么多人吧。”叶晨揉了揉额头。 “没事,挤一挤嘛!其他人骑自行车去就行,主要是怕女生们不愿意去,你们只要能把女生装下就行。” “那看来也不算太远。” “还行吧,十来公里。” 在这年代,骑车骑个十来公里,确实不算是很远的路。 特别是很多生活在乡下的人,甚至经常会骑车三四十公里到城里去买东西呢。 就在江兴跟着晚晴和叶晨往外走的时候,就又听到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这次,就连江兴的母亲都有些傻眼了。 因为停在门口的,竟然是一辆奶白色的奔驰…… 就算不知道型号,这个车标也绝对不会认错。 在这年代,可没有什么廉价奔驰车,只要是奔驰,那就是两个字‘奢侈’。 真真正正的,只有有钱人才能开得起的玩意儿。 “我草,这又是谁?”江兴也被吓了一跳,毕竟他家门口从来没有停过这么贵的轿车,在这儿,平时能见到的轿车里最贵的也就桑塔纳…… “今予。”叶晨故作轻描淡写的说道,事实上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和江兴差不多震惊。 “就那个一班的女生?当时模拟考全校第一那个?” “是啊。” “草,我就觉得是富婆,但没想到,这么有钱?” “这还是她爸淘汰的车呢。” “人比人,没法比啊!” …… 52.热闹 (一) 虽然赵今予不似绿眸的晚晴与金发的叶晨那般漂亮,但她身上自带着一股大小姐的气质——或者说得俗一点,就是一种贵气。 这不是一般人能模仿的。 必须得是生活在衣食无忧、用钱非常宽裕,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家庭里才能培养出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见过世面的自信和稳重。 而晚晴和叶晨,在气质这方面,相比之下就逊色了不少。 “这也是同学?”江兴母亲看向了江兴。 “对……不过不是同班的,是以前一班的学生,呃,和她俩是好朋友。”江兴摸了摸脸颊上的汗珠,“咳……你好。” “早上好~”赵今予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了他母亲,“阿姨好~” “哎呀,你好你好,都是今天来找江兴玩的啊?” “嗯,是呢,总之,是在这里聚一聚,今天来的不一定是一个班的同窗,但总之都是曾经银江高中的同学。” “臭小子,今天这么多人,你就穿成这样啊?” “干嘛?那不然穿什么?” “上去上去,我给你找新衣服穿!” “麻烦啊,就这样么好了。” “不行,上去!”江兴母亲拽着江兴的耳朵,就火急火燎地上了楼,似乎怕自己的儿子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 然而,今天愿意来的同学里,恐怕不会有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晚晴和赵今予相视一笑,然后她的目光就被叶晨给吸引了。 “咦?晨儿去染发啦?” “嗯,是啊……还剪短了不少。”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撩了撩头发,“怎么样,还行吗?” “很好看哦!特别适合你,不管是发型还是颜色,都特别符合你的气质,果然你就适合这种比较飒爽一点的造型呢。” “嘿嘿……是吧。”她歪头看了一眼晚晴,“晴儿还老让我留着呢。” “因为她喜欢长发吧~你看,她自己留得多长呀。” “长发是萝莉的魅力,懂吧。” “萝莉你个头……”叶晨瞥了她一眼。 “萝莉是什么意思呀?总感觉好像听晴儿解释过呢。” “就是……小女孩儿的意思。” “噗,晴儿好像很享受当小女孩儿的感觉哦?” “反正也长不高了,不如好好享受。” “阿Q精神。” “没有啦,这样很乐观呀。”赵今予笑了笑,“这几天的大雨,你们都待在家吗?” “是啊,今予呢?” “也在家,不过乡下发大水了。” “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 “哦,对了,今予,给你说一件晚晴特别幼稚的事情。” “什么什么?”赵今予立马竖起了耳朵,带着几分狡黠的笑,朝晚晴眨了眨眼睛。 “那天我们去逛百货大楼,然后顶楼不是有个儿童区吗,她吵着非要进去玩。” “那个充气城堡?” “对啊,然后一进去就跳到海洋球的池子里了,还叫得很大声,比小孩子还吵!” “噗,很有晴儿的风格呢。” “你还说我,在蹦床那玩得不想走的人是谁啊?” “咳咳咳咳!” “把人家小孩子都震出去了啊!” “噗呲……” 要好的朋友之间,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呢。 …… (二) “今天好热呀,才八点多就热得快化掉啦。”毛叶媛是第四个来的,她一过来,就看见在门口闲聊的三人,立马‘扑腾扑腾’地跑了过来——肩膀上那个用来遮阳的小披风也跟着一下又一下的晃动。 “毛毛虫,好久不见啦。” “嗯,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嘛。” “最近玩开心了没?”晚晴歪头看向她。 “嗯!和三姐跑到了好多地方去玩,把Z省跑了个遍,还去了S市的游乐园!” “坐大巴?” “大巴或者火车啦。”戴着草帽的毛叶媛似乎被晒黑了一些,不过这样的肤色看起来倒是比原先更加健康了,“呐,给你们带了礼物来!” “什么好东西呀?”赵今予期待地问道。 “今予的是这个——”毛叶媛将一根波板糖递给了她,“S市买的,颜色很漂亮,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种的吧。” “哦……”赵今予看起来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挤出了笑容,“嗯,挺好呀,是我喜欢的那种。” “嘿嘿,贵的我买不起啦,比较乡土的又怕你不喜欢……” “没关系,我就喜欢土特产呢。” “咦……是这样吗?”毛毛虫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细微变化,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抱歉,那我下次记住啦。” “没什么好道歉的呀,波板糖我很喜欢哦。” “所以,我们是什么?”晚晴忍不住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呀,晴儿,给!你的是这个!”毛毛虫从手中的布袋里摸出一个胖乎乎的大肚子小草人,“这个是我在J市看到的,感觉很可爱,所以就买啦!” “这么迷你的稻草人倒是第一次见……” “是吧~然后是晨儿的!”她低下头在袋子里翻找着,然后拿出了一颗小小的核桃来,“是这个哦。” “这什么?” “核舟记里的那种核桃!” “啊?”叶晨赶忙将它翻开,里面果然有一艘栩栩如生的小舟,甚至还刻画了一个穿蓑衣戴斗笠的渔夫以及那被小船推开的波浪,“这么精致?” “在L市乡下买的,是一个老爷爷,就在小镇的边缘卖这个,做得很好,但是好像没什么人买,他说他自己也不靠这个挣钱了。” “多少钱?” “只要三块钱哦。” “好便宜啊!”这绝对不是贬低,而是一种惊叹。 “所以这里最贵的,不会就是波板糖吧?” “对呀,晴儿的那个稻草人一块钱一个,波板糖……嗯……十块钱。” 赵今予撅了撅嘴:“我还是喜欢你送晴儿她们的这种小礼物。” “下次记住啦……哦,对,那这个给今予吧。” “这是……” “是打算每个人都给一个的小礼物,乡下买的稻草杯垫,虽然小了点,但应该也够用啦……” “我还以为是大饼呢……”叶晨眨了眨眼睛,“原来是杯垫啊。” “所以这一袋子里都是杯垫?”晚晴朝毛叶媛的手提袋望去,后者十分配合地打开袋子,任由她将脑袋往里面伸。 “是呀,全是杯垫哦,你们要吗?” “算了,分别人吧。”晚晴摇了摇头。 “肯定有剩的,到时候我都会带到寝室里去,我们一样能用的啦。” “是啊。” “啊,又来人了啊,是……是那个……那个……毛叶媛。”江兴认得她,毕竟以前去洞窟里一起探险过,不过那时候她是郑凯叫来的人,所以和她不算太熟悉。 “说起来,毛毛虫你和江兴不熟,那时候我们去洞窟里探险,到底是谁把你喊来的啊?”叶晨忽然想起了这事儿。 “……嗯……郑凯。” “咦?” “住同一幢楼的邻居啦。” “那也算是青梅竹马了?”晚晴有些诧异,“还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呢。” “也还好啦,只是把他当哥哥看待,而且后来也不怎么一起玩了,那次喊我一起,还挺诧异的呢。” “是不是有什么悲伤的往事啊?”叶晨难得八卦了一次。 “没有啦,就是很平常的关系,没什么特别的哦。” “真遗憾。” “普通人哪有那么多故事嘛。”毛叶媛笑道,“再说,那时候,我记得初中吧,就是从初中开始和我疏远的,因为虽然他比我大点,我叫他哥哥,但是我发育早,初一的时候就一米六了,那会儿他才一米四呢,我都是俯瞰他的。” “现在他也没比你高……” 晚晴‘哦’了一声:“我懂了,肯定是自卑了,本来是当哥哥的,结果变成弟弟了,时间久了就疏远了,等有点后悔的时候,又发现回不去了。” “还真有可能是这样啊!”叶晨觉得晚晴分析得很对,毕竟她也曾经是男孩子,对于这种心理非常理解。 “是这样的吗?嗯……那时候他不和我说话,我记得我还难受了一阵子呢。”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啊。”晚晴摇着头咂了咂嘴。 …… (三) 在江兴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有些人可能不是同班同学,互相之间也没那么熟悉,但已经变成废墟了的银江高中,却化作了纽带,让大家维系在一起,即使有些陌生,却仍旧感觉亲切。 仍旧竹竿似的杨增还是那么的黑,正凑到女生堆里开着玩笑,当然是被大家一起‘嫌弃’了。 不过他却仍旧乐此不彼。 除此之外,眼角下挂,有着一张哭脸的沈慧娟也来了,那时候她是学习委员。 壮实的董兴海是江兴好兄弟,这次当然也没错过聚会。 还有郑凯、陆静…… 以及七八个晚晴都记不清名字了的同学。 然而,最让她意外的是,今天竟然还有一个人来了。 按理来说,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 以至于当看到她的时候,晚晴还以为她只是碰巧路过。 叶晨甚至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身旁的江兴。 他的表情看着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你不会?不会这么……吧?” “没有的事……是她主动要来的,呃……她也复读了,那天听到我们聊这些事,就,跟着……呃……” “懂了。”晚晴摸了摸下巴,“但是我劝你小子别犯贱再去喜欢一个破鞋。” “这,这也不能这么说……好歹我曾经喜欢过她。” “完了。”叶晨悲哀地看向晚晴。 “也不一定,或许,这会是一个不一样的……洛诗瑾。” …… 53.桃花眼 (一) 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洛诗瑾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那样漂亮。 光滑白皙的肌肤和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让她身上依旧有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少女感。 相比之下,也就晚晴和她差不多,就连叶晨,看起来都已经很像个大学生了。 高四的复读,似乎并未让她憔悴太多。 不过要说变化,其实还是有的—— 她好像变得有些内向,不像记忆里那样主动,也不再故意用妩媚的眼神去勾走男生们的目光,相反,那双大大的杏眼看起来还有些清澈。 晚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洛诗瑾。 在她的记忆里,高中时代的洛诗瑾,还只能算是有些心机的小狐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发的狡诈和老辣,同时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总会说许多诡辩的话。 以及最重要的,那就是……越来越‘骚’。 晚晴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一个更适合的形容词。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清纯乖巧的洛诗瑾。 以至于让人都怀疑这是不是她的双胞胎妹妹。 洛诗瑾的事,其实大多数同学都不太清楚,只是听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而已。 但谣言只会比事实更夸张。 而且自从分手之后,江兴也确实没有再和她有过什么交流。 学生们枯燥的生活中需要八卦,自然会对这样的一件事想入非非。 这让站在此处的洛诗瑾显得有些尴尬。 她局促不安地捏着衣摆,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每一道探寻的目光,都会让她神情紧张。 晚晴一脸新奇地看着她,要是本来的洛诗瑾,恐怕根本不在意别人这样的目光,甚至会反瞪回去,如果年岁再大些,对于这件事恐怕还会说些‘女人就是容易动情’、‘我只是爱他的钱,不爱他的人’之类厚颜无耻的话来。 “咳……”叶晨顺了顺自己那头金色的短发,她看起来和洛诗瑾一样尴尬,毕竟捉奸当天,她可是在场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人都可以算是仇人了。 高个儿的毛叶媛忽然走上前来,拽着晚晴走到了角落里:“嗳嗳,晴儿,她和他,他们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嗯……谁知道呢。” “小梦以前说过,是捉奸在床……真的?” “是啊。” “那怎么……他们又和好了?” “我怎么知道。”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管他们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爱情真复杂呀。” “只是他们的特别复杂一点而已,大多数人的爱情,还是很简单的。” 正嘀咕着,江兴忽然从旁边大刺刺地走了过来,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什么,老班长,你可以帮我问一下赵今予能不能载一些人啊?两辆车的话,刚好能把女生们都载上,我们男生骑车过去。” “开车多久?” “大概十五分钟吧。” “干脆多跑几趟好了,一辆车不算司机勉强能挤五个人,两辆车就是十个人,这次多少人?” “十八个。” “那两趟就行了。” “没问题吗?” “也就花费四五十分钟时间,总比骑自行车省力。” “但回来也还得这样啊,可能比较麻烦,而且有些人从那边直接回去反而近。” “那就随你们吧。”晚晴点了点头,“我去和今予说,她肯定会同意的,不过,路怎么走?” “我让杨增跟你们一起,他知道路,然后我骑自行车领着其他人过去。” “行。”晚晴点了点头,歪头看了看心如猫抓的毛叶媛,突然轻笑了一声,“喂,我说,她到底怎么回事?” “啊?不是解释过了吗……” “真就是那么简单?是不是复读的这一年,又死灰复燃了啊?” “咳!真没有!啊……就,怎么说,我觉得也不全是她的错,呃……做个普通朋友也还……还好。” “你小子自己注意吧,别一脚踩进同一个坑里去。” “不会的,放心,我现在对她真没兴趣。”江兴连连摆手,“真的,相信我啊。” “你自己搞得清楚就行。”晚晴斜睨了他一眼,“都是成年人了,我没那个必要来干涉你。” “啊……嗯……哈哈。” “笑得那么尴尬还是别笑了。” “噗……”毛叶媛差点笑出声,慌忙地捂住了小嘴。 …… (二) 盛夏的烈阳里,似乎只能听到那一阵阵躁动的蝉鸣声了。 其他的人和动物,都恨不得找个阴凉地待着不挪窝,根本没力气发出那么吵闹的声音来。 老实说,在夏日没到来,或者刚到来的时候,晚晴对于它是很期待的,听到蝉鸣声时,甚至有些感动,会想着‘果然这才是夏天啊’之类的话。 但当最高能上四十度的盛夏到来,她就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夏天有多么美妙了。 汽车的空调效果不是很好,而且只有前面吹风,即使将温度调到最低,她的额头也还是有些微微冒汗。 “那我坐副驾驶?”杨增探进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没问题吧?” “嗯,你坐呗,不然怎么指路啊。” 因为杨增要帮忙指路,所以晚晴就让江兴把他安排到了自己车里。 虽说让他去赵今予那边也行,但他和她终究不熟,而且又是一个男生,即使她不说,可能心里也会有点不太舒服。 那还不如干脆让他到晚晴车里,然后让叶晨坐赵今予的副驾驶上去。 这样大家都可以欣然接受。 “那我坐了啊。” “干嘛,还不好意思呢?虽然我知道你和叶晨关系最好,但我们也不算陌生吧?老熟人了,至于那么见外吗?” “咳,哈哈……呃,安全带要系吗?” “随你。”晚晴无所谓地回答道,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强制要求副驾驶必须系安全带,甚至很多驾驶员自己都是不系安全带的,“不过,你想安全一点的话,还是系上比较好。” “好嘞,我还是系上吧。”他一副不怎么信任晚晴驾驶技术的模样,有些紧张地系上了安全带,“你够得着油门吗?” “废话。”晚晴翻了个白眼,“其他人呢?” 杨增没回答她,只是快速地摇下车窗,冲外面的人喊道:“还有谁坐这辆车啊,快过来!” 江兴和叶晨正在安排着女生们分别要上哪辆车,很快就有三个人被安排了过来。 其实都是熟人。 毛叶媛不用多说,另一个则是沈慧娟,之前五班的学习委员。 最后一人,却是洛诗瑾。 尴尬的气氛在此时显得有些浓郁。 杨增也是当时的知情者之一,所以在看到她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要知道,他平常可不是会对女生不友善的那种人。 “行了你。”晚晴斜睨了他一眼,“指路吧!” “哦!”他清了清嗓子,就像是没看到洛诗瑾一样,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讲解起了接下来的路大致要怎么开。 随着晚晴发动汽车,赵今予开的那辆奔驰也缓缓跟上。 至于其他骑自行车的人,却还是闹哄哄的一团,恐怕要正式集结好出发,还得要一些时间。 …… (三) “前面那个路口左转,穿过山里的隧道就到了。”杨增透过车里的后视镜看着洛诗瑾那双即使不做任何表情也勾人心神的桃花眼,然后又像是没事人似的开起了玩笑,“晚晴,感觉你和叶晨关系越来越好了啊,姐妹读一个大学变得更亲近了?有时候感觉像情侣似的,哈哈。” “啧,这都被你看出来啦?我和她的婚礼你记得参加嗷。” “哈哈哈——行啊,我肯定来!” 毛叶媛浑身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只有她知道,晚晴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 虽然她一直都没说出来,但那次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大巴车的阴影里,她们两个人…… “杨增,你今天心情还挺好啊,看来这次考得不错?” “反正我全力发挥了,怎么说也能上个大专吧,实在上不了就拉倒了。” “模拟考成绩怎么样?” “是能上大专的成绩,本科的话……得看运气。” “沈慧娟呢?” “学习委员可厉害咯,她模拟考次次都过一本线好大一截呢!” “咦,她复读了也还是学习委员啊?” “是啊,老凶了,天天监督我们早自习,托她的福,我英语都勉强能及格了。” 显然,杨增是很感激沈慧娟的。 “这次复读的人还真不少。” “那没有,其实来的有好几个就没复读啊,像郑凯他们,能考上大专的就直接上了。” “能上大专就不错了……”沈慧娟小声说道,“起码也是大学了。” “是啊,大专挺好的,我的目标就是大专。” “江兴呢?他和你成绩差不多?” “草,这小子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猛药,模拟考好几次都超过本科线了,正式考试说不定还能再考高点。” “他报的哪里?” “我们两个第一志愿都是春城师范啊,说好了找叶晨玩去呗。”杨增挠了挠头,“不过我就是碰碰运气,八成是进不去了。” “那你浪费啊,往下顺延得扣分呢。” “没事,今年前三个不扣分。” “哦,又改了啊。” “是啊,制度总是越改越完……啊,左转!” “哦哦!”正聊天的晚晴差点忘了这事儿,赶忙一转方向盘,汽车就飞快地朝左转去,后座的三个女孩子也跟着惯性东倒西歪。 …… 54.无人小镇 (一) 这是一条长而狭窄的隧道。 原本在设计出来的时候,兴许就没有打算用来通车。 隧道很原始,到处是人工挖掘的痕迹,地面也不是水泥路面,而是潮湿而泥泞的土路。 车头处照出两束灯光,却一眼望不到尽头。 漆黑的未知让人心中有些不安。 不知不觉间,车速就已经降到了二十码——比骑自行车也快不了多少。 身后的奔驰轿车闪了几下远光灯,随后从驾驶室里伸出一条白皙的藕臂,朝外面挥了挥。 晚晴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赵今予的动作,便缓缓将车子停了下来。 回头望向入口处,还能看到些许光亮,但往前,却让人看不到尽头。 “是这条路吗——?”赵今予的声音在逼仄的隧道中回荡。 “怎么了,她说什么?”车里的杨增有些没太听清。 “她问是不是这条路。” “是这条路没错,就是有点长。” “这种地方是怎么被你们找到的啊。” “当时是想看看这个洞究竟有多深,直到穿过去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条隧道。” “正好是这一带山多的地方啊,隧道后面是什么?” “过去了就知道,放心开吧,我绝对没认错好吧。” “行。”晚晴摇下了车窗,扭头朝后车喊道,“今——予——!路没错,继续开——!!” 回应她的是又闪了两下的远光灯。 …… (二) 隧道并非笔直的,虽然到处好像都一样,但开车的晚晴很清楚转过了好几个弯。 终于,一缕亮光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油门被深踩了下去,随后‘唰’地一下冲出了隧道。 开阔的感觉让人感到舒心,她深吸了一口气,眨了几下眼睛,重新适应着有些过于耀眼的太阳。 “哇,这里是哪里……?”毛叶媛惊叹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山里面吗?这里竟然有一座小镇?!” “有一种桃花源记的感觉……”沈慧娟轻轻点了点头,“有人……住在这里吗?” “我们那次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没有待太久就回去了。”杨增挠了挠头,“其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还不了解,呃……当时我们就走到那个广场上。” “我就在广场那边停车吧,后面路况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后面我们走路进去,才有探索的意思啊。” “探险!”毛叶媛已经兴奋了起来。 两辆小轿车在并不算大的广场上停下,为这个看起来好像没有人类活动痕迹的小镇增添了几分人气,但却让这里显得愈发寂静了。 阳光虽然依旧明媚,但照在身上却感觉好像没那样的烫了,这些六十年代左右的建筑物,也让人有一种倒转时光,回到过去了一般的错觉。 抬头望去,四周是一片翠绿的青山,但就像是加了滤镜的照片一样,让人感觉那些颜色有些苍白。 从车上下来的女孩子们看起来都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有些不安,甚至下意识站得离杨增远了一些。 “靠,干嘛啊,为什么都站那么远啊,我身上很脏吗?”这反倒让他忍不住咕哝了起来,低头嗅了嗅咯吱窝,“不应该啊,我昨天刚洗过的澡……” 下意识站在晚晴身旁的沈慧娟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掩饰着尴尬:“哎呀……因为晚晴身边比你有安全感呀。” “我靠我靠,再怎么说我也是大老爷们啊,就算有什么野兽来了,怎么也是我更能打吧?” 杨增的话让女孩子们稍微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大家又笑着凑到一块儿闲聊了起来。 当然,聊的话题基本都围绕着这个地方而展开。 大家都很好奇这里到底是哪里,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先进去瞧瞧。 而骑自行车过来的其他人,显然还要一段时间。 在不堵车的情况下,汽车十五分钟,自行车怎么说也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到。 天气那么炎热,骑车的速度肯定也快不起来,所以即使花费一个小时,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晚晴踩着这块已经长了许多杂草的水泥地,往前走了几步。 里面的街道也铺设了水泥路,只不过也不知是质量不行,还是长期没有维护导致这路面上到处都是裂痕,有些地方甚至深得就像是峡谷一样一眼望不到底。 入口处,就是一座三层的大楼,并非是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物,而是用切割好的石砖搭建而成的,所以即使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台阶上长满了苔藓,看起来也依旧相当结实和稳固。 “那上面是不是有写字?”对这座废弃小镇很感兴趣的毛叶媛兴奋地张望着,“镇……政府?” “好像确实是政府那两个字。” “掉漆掉得都看不清了啊。”叶晨将双手撑在晚晴的肩膀上,然后用力踮起了脚尖,“难道说这里以前是镇政府的大楼?” “喂,你小子把我当支撑架了是吧,重死了,松手!” “切,有那么重吗……” “你都快一百二了好吧。” “咦?晨儿快一百二了?”毛叶媛惊讶地上下打量她。 “你别听她瞎说!才一百多点!” “我已经一百多了。”毛叶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感觉有点吃胖啦。” “没有的事儿,毛毛虫你那么高,就算一百二也不算胖的。”叶晨摇了摇头。 “是啊,高个子却那么瘦,才会平胸的嘛,所以得多吃点!” “……就怕我多吃了之后,全都胖到肚子上去了。” “没事,一般年轻的女孩不会胖肚子。” “胖大腿是吧?” “有肉感的大腿可是最赞的!” 叶晨听了晚晴的话,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腿。 然而今天穿的是紧身牛仔裤,并不能看出来她的腿到底有没有肉感——但总之,大概不算是符合晚晴喜好的那种。 …… (三) 剩余的男生们都还没到,让在这里等待着的女孩子们都有些焦急了。 那帮人里,唯一有传呼机的就江兴一个,剩余的人连传呼机都没有,更别说手机了。 而且就算想要打电话恐怕也不行——赵今予试过了,手机里根本没有信号。 叶晨踢开一块破碎的砖,抹了抹从额头上滴落下的汗水:“你们说,这里为什么会被废弃呢,以前又是干什么的呢?” “感觉这不像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小镇。”晚晴判断道。 毛叶媛用力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因为道路很笔直,房子也很整齐,应该只有提前规划过,才能建造得出来吧?” “啊,这么一说还真是,一般那种自然形成的小镇,就算占地面积不大,房子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马路更是乱七八糟的,根本不会那么规整。” “所以,特意建造出这么个小镇是为了什么呢?而且造都造好了,却又废弃了。”叶晨百思不得其解。 “里面可能会有一些记载吧——怎么感觉搞得和恐怖游戏的开头一样。” 毛叶媛打了个寒颤:“恐……恐怖游戏?” “比如一群人进入到一个废墟里探险,然后遇到了恐怖的东西,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出来,还疯了……” “还有这样的游戏?要怎么玩?” “在电脑上玩。” “是电脑上的东西呀。”对电脑完全不了解的毛叶媛并没有深究。 反倒是一旁的赵今予有些疑惑:“有这样的电脑游戏吗?” “有啊。” “文字的那种?遇到什么事情后点选项之类?” “……差不多吧!不过会配照片。”晚晴说的其实是那种3D类的恐怖游戏,但又怕她俩理解不了,所以就用了更简单一些的说法。 “是那样呀,感觉会很有趣的样子。” “噫……别说啦别说啦,这里不会有鬼吧……” “说不定是人全死完了,所以才被废弃了?”叶晨开始添油加醋,“说不定那幢大楼里就会有……” “我可不怕鬼啊!”毛叶媛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不,不一定是鬼,有没有可能,房间里有吊着的尸体之类?” “咿!”这种真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让毛叶媛更害怕了,“不、不会吧?如果真的有……我、我们是不是该报警?” “时间超过一年的话,就几乎不可能有尸体能吊在房梁上了。” “为什么?”叶晨疑惑地看向赵今予。 “因为脖子支撑不住人体的重量。” “啊……你的意思是,会尸首分离?” “嗯。” “对哦,是会这样……” “你们别说啦,越说越像是来到了凶杀案的现场,不会真的那么恐怖吧?感觉尸体比鬼恐怖多了……” “因为鬼毕竟还从来没人见过,尸体,却是真有可能出现的,是吧?”晚晴轻笑道。 “对呀。”毛叶媛用力跺了跺脚,似乎是想发出点声音给自己壮胆,“男生们呢?怎么还没来呀。” 正说着,隧道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带着回音的嘈杂声响。 而那些声音也越来越近,直到大家都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喊闹声。 骑在最前面的那个,正是江兴。 也不知是不是男生们都满头大汗的缘故,当他们骑着车在小广场上停下的时候,晚晴甚至感觉四周的温度都升高了几分,刚才那略有些阴冷的感觉,也随之被冲散了…… …… 55.被遗弃之地 (一) 蝉鸣是这里最热闹的声音。 不过很快,这场由知了们表演的大合唱里,又加入了不少人声。 这些声音十分嘈杂,但却让这座无人的小镇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江兴十分细心地清点着人数,他甚至特意写了个名单表来确定没有人走丢,但报到最后一个人的名字时,他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就像之前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念出了她的名字:“洛诗瑾。” “在、在这!” “哦……一共十八个人,这样就全都到齐了啊。”他干咳了一声,微微松了口气,“好,现在大家都跟上,千万别掉队啊!这里我也是第一次进,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的,要是乱走说不定会迷路。” “对,都跟紧点!”当过班长的郑凯更有组织人的经验,他站在江兴身旁,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大喊道,“有什么事一定要提前说啊!” “对对……就是,希望大家玩得开心,千万别出什么事啊。”江兴赶忙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和几个好兄弟一起来探险,倒是不会有那么多担心。 但毕竟这次人多嘛,特别是很多女孩子,并没有到这种废墟地探险的经验。 “不要乱摸东西啊,小心被划破手,很容易得破伤风的。”杨增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我之前就这么干过,然后打了好几针呐!” 女孩子们被他搞怪的语气逗得笑作了一团,只有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毛叶媛催促道:“好啦好啦,快点出发吧!” 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人多当然很麻烦。 但人多也有一个巨大的好处,那就是不会害怕。 嗯……当然,只是在一般情况下。 …… (二) 明明是个废墟探险,但众人大声聊着天,根本没什么恐怖的感觉,反倒像是到一个特殊的景点来郊游参观。 不知被废弃多久的水泥路虽然有了裂痕,但依旧结实,透过裂缝的地方,可以看到厚实的水泥层,显然在建造的时候,虽然技术不好,但用料却相当扎实。 从缝里长出的杂草挠着晚晴的大腿,而她却忽然挥起手,猛地给自己屁股来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响让走在前面的几个同学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两眼。 “你干嘛呢……”叶晨无奈地问道,“打我的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的也打啊。” “有蚊子。”晚晴咕哝着张开了自己手心,那是一只已经被拍扁了的蚊子,从它身体里还爆出了几滴鲜红的血,“竟然想咬我屁股,真他妈不想活了。” “还好我今天穿的是裤子。”叶晨庆幸地说道。 “呜,我也穿的是裙子,还是特意挑的……”毛叶媛哭丧着小脸,“你们看,我腿上已经被咬了好多包了!” “哇,真的诶。” “确实好多。”晚晴歪头看了两眼,伸出手去摸了摸,“痒不痒?” “有点痒……” 一旁的叶晨用力咳嗽了两声,像是在不满着什么一样。 “要试试驱蚊水吗?”赵今予晃了晃一直捏在手中的透明塑料瓶,上面全是英文字,看起来好像是个进口产品,“这个很有效的呢。” “嗯……试试吧!实在受不了啦。” “给我也喷点。”晚晴也跟着说道。 “晨儿要不要?” “我就不用了吧,我今天穿的长裤长袖。” 叶晨这么穿一开始并不是为了防蚊虫,只是为了防晒而已。 “早知道我也穿长袖长裤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我就让你穿了啊,还不是你自己不穿。”叶晨瞥了她一眼。 “太热,我还想着这样能凉快点呢……”晚晴咕哝着,一旁的赵今予则跟上她的步伐,‘咔咔咔’地朝她身上一连喷了好几下驱蚊水。 而后赵今予干脆高举起手来大喊道:“有谁要喷一下驱蚊水吗~” 本来还因为和她有些陌生,不好意思过来蹭驱蚊水的几个女生,立马就凑了过来,对于女孩子们而言,被蚊子咬得痒痒倒是还好,关键是被咬出了包之后,暴露在外的皮肤就会变得很难看,运气不好的话甚至还会留疤。 所以她们是相当害怕被蚊子咬的,特别是山里的蚊子。 因为总听老人说,山里的蚊子没怎么吸过人血,所以反倒才特别的毒…… …… (三) 从外面看的时候,感觉这小镇好像也并不大,但当走进来的时候,却感觉脚下的路,格外的长。 走过那三层石砖结构的镇政府大楼,后面就是一家邮局。 绿色的邮箱上蒙了许多灰尘,遮盖了它本来的颜色。 原先用来塞信封的投递口,已经被蜘蛛网封住,上面是密密麻麻一大片死去了的小虫子尸体,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已经干瘪了的蜘蛛。 似乎曾经有好几代蜘蛛在这里生活,但现如今,却没有看到还活着的蜘蛛——兴许是躲起来了,又兴许是将这个祖宗留下的巢穴遗弃了。 邮局的大门已经倒塌,不知是年久失修自然倒塌了,还是被人为弄坏的,地上是厚厚的灰尘,还有些许已经将‘触手’伸到大厅里的绿色藤蔓。 这布局十分老式,印象里,还没上初中的时候,才是这样的。 再后来,邮局就又改了模样,变得更大气也更正式,当然,一个个隔着玻璃的柜台,也把它和人民的距离越来越远。 一大群人挤进了这个不大的邮局里,残留着的几块牌子,让大家仍然可以分辨出曾经这些区域都分别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靠,这抽屉里有邮票!”到处乱翻的杨增忽然兴奋地大喊了起来,“是1969年的!我草,整整一大张啊!” “六九年到现在……说不定会很值钱啊?” “这种不是限定邮票,不一定值钱,但肯定也有收藏价值啊。”杨增用力拍了拍江兴的后背,“我们可以带回去收藏起来,以后说不定都能当传家宝了呢!” “不虚此行啊……” “这么一大张,干脆每个人都分一个邮票怎么样?用来当我们这次探险的纪念。”郑凯提议道。 “这个好!”杨增兴奋地点了点头,“以后看到这张邮票,就能想到这个特别的夏天啊!” “而且我们可以塑封一下啊。”江兴用力一锤手心,“我家附近的打印店就有塑封机,可以把它们一张张塑封起来,这样就不怕受潮了!” “好主意!” “什么样的邮票呀?” 其他同学也都围聚了过来,很好奇杨增的这个发现。 “一九六九年的邮票,也就是说,这里是六九年的时候被遗弃的?”叶晨咕哝着自言自语道。 “也不一定呀,但最起码,一九六九年的时候,这里还是有人生活和居住的吧。”毛叶媛跟着分析道。 晚晴没回答,因为她已经凑到前面去了。 十八个人虽然不多,但聚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是有点闹哄哄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邮票啊……”晚晴曾经有一段时间沉迷过收集邮票,所以对它们有一定的了解,“这可是一九六九年知青下乡的纪念邮票啊,虽然不算特别值钱,但相比其他普通邮票还是要更有价值的。” “真的?”杨增惊喜地问。 “是啊。” “那就更适合留作纪念,用来收藏了!” “赶紧收好,别弄脏了。”江兴那摸着邮票的手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郑凯帮他们吼了一嗓子:“有谁带袋子来了啊?或者带书包的?放一下邮票啊!” “我带了袋子~!”毛叶媛高举起了手,她说着,从随身背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大布袋来,“看,甚至都不用卷起来,就能把邮票放进去哦!” “哎哟,这个好!”杨增大喜,“那这个就先交给你保管了啊!” “没问题~” “咳……”郑凯看向毛叶媛的目光有些躲闪,他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 其他人也兴奋地翻找了起来,希望能再找到个有纪念价值的东西来,但是很遗憾,剩下的都是一些破碎的垃圾了,至于像这样保存还算完好,只是有些泛黄的邮票,就更是一张也没找着了。 晚晴一个人蹲在一张翻倒了的小桌前,伸手捡起一个已经沾满灰尘了的信封。 它曾经应该是崭新发白的,但现在却黄得厉害,信封上没有任何手写的字,里面也没有半张信纸,证明了它确实是从未被使用过。 “在找什么?”叶晨将单手摁在了她的背上。 “别压着我,蹲着本来就累。”晚晴翻了个白眼,“我在找还没寄出去的信。” “找到了吗?” “没有,这里全是空白的信封和信纸。” “唔,那个抽屉夹缝里塞的是什么?” “嗯?嗯……一封信。”晚晴将它拿了出来,“别想了,肯定又是空……” “有字!” “竟然不是空白的。”晚晴也有些诧异,这封信上非常仔细的写了寄件地址和收件地址,上面已经贴好了一张邮票,但不知为何,却并未送出去。 “寄件人叫盛长喜,收件人叫艾桂花,真是好有时代特色的名字啊……” “看起来像是一男一女。” 晚晴和叶晨忽然相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该不会是情书吧?!” …… 56.未能送出的信 (一) 就在叶晨还犹豫着该不该把信封拆开的时候,晚晴却已经十分麻利地将信封撕开了一道口子。 “喂喂,没问题吗?” “让它在这里沉寂下去,不就更没人知道里面的内容了吗?” “但这是送给对方的,大概不想让别人看见吧?” “这么多年了,恐怕连写情书的人自己都忘了。” “呃……” 晚晴无视了叶晨的犹豫,直接将整整齐齐叠好的信纸取了出来。 信纸的上方,印着「溪河生产大队」这几个端正的红字。 刚才看了寄件地址,晚晴和叶晨就已经知道,这座小镇就叫溪河。 ——溪河镇。 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镇,但这平平无奇的名字却并不让人感到陌生。 “字倒是写得还挺漂亮的,不是农民吧?” “可能是个知识分子。”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你不是不看吗?” “咳咳!我只是……觉得那样不太好,但反正你都打开了……” “虚伪。” “才没有!是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啦,毕竟这可是情书诶。” “情书怎么了,情书是最正常的,要是什么重要国家情报,我还反倒还得犹豫一下要不要知道呢。” “咦,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高的觉悟?” “屁的觉悟,我只是不想上暗杀名单而已。” “……” 晚晴在叶晨的沉默中抚平了信纸,从第一个字开始读了起来: 「艾桂花同志: 「我们时刻不能忘记阶级斗争! 「听说你辞去了城里医院的工作,想来当一个乡村医生,我想这肯定是极好的,而且你也可以为那些新报名的赤脚医生当老师。 「不知你最近可好?是因为刚回乡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吗?我在这里一直没见到你的身影——我原以为你很快就会来的。 「对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有许多话都没来得及说,你问我对你有什么看法,我觉得你很不错啊!我从小就很仰慕医生,因为我的祖父就是被一位战地医生救下的,你说你家是贫农,可我家虽然是在城市,但也只是普通市民,我们两家的成分也差不多。 「而且我响应号召,到了乡下之后,理解了许多曾经不明白的事情,我想我和你之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沟壑。 「我对你最深刻的记忆,便是那双明媚的大眼睛,即使那段时间你被晒得有些黑。我这次写信,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人生大事——我希望我们能为了一个结婚的革命目标,成功的走到一起。 「有许多话我们见面再说吧,小小的信纸装不下我全部的思念。 「先写到这里。 「你也要注意休息,我们的伟人曾经说过:“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 「此致! 「——一位不忘阶级斗争的下乡知青,盛长喜。 「1969.11.12.」 充满六十年代味道的信。 同时,也是最缺少‘情书’浪漫的东西。 因为它刻板、僵硬,像是受到了无处不在而又无形的束缚。 它更像是一封报告书或者自荐信,让人从那字里行间中读出几分荒诞的味道来。 “这也算……情书吗。”叶晨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 “没错啊,这就是情书,还是一封特别标准的情书呢。”晚晴似笑非笑地将信纸叠好,重新塞回到了信封里。 “可能……在私下相处的时候不会这样吧。” “那就不知道了。” “我们要不要把这封信送到收件人家里?跨越几十年的信,送到了的感觉一定很浪漫吧!” “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还不知道呢,说不定因为这封信没送出去,所以根本没再联系了呢。” “确实也很有可能诶。” “不过你想送的话,就送过去吧,如果恰巧原本的房子还没被拆掉,并且仍旧是原主人在住的话,这份跨越时间的信,想必也能勾起几分过往的回忆。” “嗯,我把它收好!”叶晨用力点了点头,掸去了并不多的灰尘,将它放进了自己用来装杂物的牛仔小挎包里,又十分郑重地拍了拍,“希望能送到啊。” “送不到就自己留着吧。”晚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送到才叫稀奇呢。” …… (二) 在邮局里探索过一番后,同学们都对接下来的探险更感兴趣了,甚至到了每个开着门的房子都想走进去看看的程度。 不过在江兴的组织下,大家暂时还没有往各种废弃建筑物里钻,而是先走在马路上,将整座小镇逛了一圈。 这是一座非常规整的小镇,整体呈田字形,总共也就两条马路。 逛过一圈后就又会感觉,它其实真的不大。 小镇的尽头是一条河流,源头来自群山深处。 那条河流显然也是后天开凿出来的——因为它的河道实在太过笔直和一丝不苟,根本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样子。 小镇虽然不大,但却也是五脏俱全。 除开刚开始看到的镇政府大楼和邮局,这里还有专门的露天电影院、大澡堂、游泳池、大食堂…… 说是小镇,倒更像是一个工厂居住区。 因为这种布局,不仅是晚晴,今天来的所有同学,除了赵今予之外,都对它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集体设施在当年就是一种优越的福利,那一排排三层的居民房就像是统一分配的宿舍一样整齐。 “这个小镇明明一切都弄得那么好,后来为什么就废弃了呢……” “啊,好怀念的感觉,就像以前的大集体。” “怀念归怀念,但要让我回去的话,我可绝对不再回去了。” “哈哈,是啊,什么都要上交大队然后公平分配,最后就是大家公平的饿肚子……” “集体是一种抹杀人个性的东西,让所有人都变得整齐划一,像是机器人一样。”晚晴淡淡地说道,“这种特殊时代的产物,还是不要再回来了比较好。” “但是总会有回来的时候吧,为了活下去,有时候就只能融入到集体里,抛弃个性啦。”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感觉你把集体说得好一无是处啊,好歹还是有点用的嘛。” “呵。”在这一点上反驳不过叶晨的晚晴用冷笑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 (三) 众人又转回到了停车的小广场上。 江兴像幼儿园老师似的,又开始反复清点起了人数,确定没少人后,才让晚晴转动钥匙打开了后备箱。 这是在出发之前带上的东西。 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好几大袋馒头与一整袋的咸菜。 这玩意儿是郑凯买来的,他想的比江兴要周全许多。 “哇,什么时候装的馒头?”毛叶媛惊讶地喊道,“我还想着今天没中饭吃了呢!” “可以啊,江兴,考虑周到啊!”董兴海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让后者‘咚咚’地后退了两步,“怎么回事,江兴,虚了啊,以前你肯定什么反应都没有的。” “妈的,天天考试,不是小考就是大考,我他妈哪有时间锻炼啊,人都吃胖了,不虚才怪!”江兴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不是我买的,是郑凯想到的。” “我就说啊,你怎么可能想得到啊。”董兴海立马改了口。 “哈哈哈——”郑凯在一旁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但是……馒头就咸菜,又咸又干,我水都喝完了啊。” “是啊,渴死了,比起吃饭更想喝水。” “直接从小河里舀水喝怎么样!” “小心寄生虫啊!” “就是,要干净的水!” 男生们消耗水速度比女生快上许多,很多人虽然都带了一瓶水来,但在骑车的半路上就都喝完了,而女生们的水大多都还剩下三分之二,即使有坐车来没出汗的缘故,但这消耗量相比而言也已经少很多了。 “没水的可以抢女生的!”杨增怪叫道,“叶晨,快给我喝一口,我嗓子要冒烟了啊!” “去去去。”江兴一把将作势欲扑的杨增给拦住,“你小子猴急什么啊,放心,有水的好吧。” “什么水?” “矿泉水!”说着,江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了赵今予,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摁下了电动钥匙的按钮,后备箱顿时弹了起来,在里面装了整整一大桶矿泉水。 是那种饮水机用的桶。 就在杨增想问怎么倒出来喝的时候,江兴干脆直接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个饮水机,现场将它们组装了起来。 “我靠,要不要那么夸张。”他目瞪口呆。 “来来来,随便喝!一次性杯子也有,我们先凑合着吃个午饭,晚上再去饭店里吃。” “你请客?”晚晴戏谑着问道。 “那不能啊,我哪有那么多钱,肯定得AA呗……”江兴干咳了两声,“来来来,分馒头了分馒头了!” “什么馒头,我要先喝水!” “喝水喝水!” 男生们一拥而上,将饮水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可不是打一杯水就到一旁慢慢喝,而是接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排队接水,接到之后再一饮而尽…… 这满满一桶水,就在‘咕嘟咕嘟’的冒泡声中少去了一大半。 “……太夸张了吧。”毛叶媛呆呆地说道,“男生们都是水牛吗?” “看他们喝水,我都口渴了。”叶晨将自己的那点水一口气喝完,也凑了上去,“我也要喝个过瘾!” “省着点喝啊你们!”江兴终于忍不住了,“我靠,后面的人都没得喝了啊,喝过的人让开,别那么贪心啊!!” …… 57.这一切早已褪色 在这炎热的盛夏,即使是早上买的馒头放到了中午,却也依旧是温热的。 买的时候,郑凯就让老板用袋子分装好,每一个袋子都是两个。 这并非是那种圆而饱满的高庄馒头,而是造型稍微有些扁,摸起来有点蓬松的刀切馒头。 袋子里的两个分别是玉米刀切和白面刀切——其实味道都差不多,只不过前者带着点玉米的清香而已。 这个量对于女生们而言刚好,但对于男生来说却是少了点。 好在郑凯不是按照标准数量买的,所以不够吃的还能再拿一袋。 “都有什么咸菜啊。”叶晨站在后备箱旁,翻着那一小包一小包的咸菜,种类倒是还挺丰富的,有雪菜、榨菜、辣白菜,“啊,这个好吃!” “什么?”晚晴喝了一口清凉的水,还没吃菜呢,就往嘴里塞了一口馒头,“雪菜笋丝?” “是啊,这个好吃,里面有笋的。” “嗯,我吃过,就拿这个吧,拿两包。” “嗯嗯。” 晚晴看向旁边也在选菜的毛叶媛,戏谑着调侃道:“毛毛虫,吃辣白菜吧!” “我才不要吃辣的!”她将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还是吃榨菜吧……” “那就吃这个辣的榨菜?” “不要吃辣的啦!” “欺负毛毛虫有那么好玩儿吗。”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没有欺负你好玩。” 叶晨的神情一滞,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小广场上也没有坐的地方,大家要么站着吃,要么就靠着车吃,也有一些不怕脏的男生,找了个稍微阴凉点的地方就直接席地而坐。 赵今予的吃相是所有人里最斯文的,她总是先咬一小口馒头,然后再吃一根榨菜,这样每循环三次,就喝一小口水。 站在她身边吃馒头的晚晴,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啦?”赵今予将最后一点馒头咽下去,捧着剩下的那个白面馒头笑道,“晴儿一直盯着我看哦?” “哈……因为看今予吃饭,感觉很有趣。” “诶?为什么呀?” “特别规律和标准。” “唔,是吗?” “我感觉我能看一天。” “太夸张啦。” “那我吃饭呢?”叶晨凑了过来。 “一边去,你吃饭哪有今予好看啊。” “切!” 一群人不分男女的聊着天,有说有笑的。 江兴和杨增这两个活宝无疑是话题的中心,这会儿他们正在说着之前在学校里的趣事。 “我们以前中午就跑到操场上吃馒头就咸菜,哎,那时候还在想着,这次高考能考成什么样呢,没想到一眨眼,就连复读的这一年都已经结束了。” “你们平时不是跑食堂吃饭最积极的吗?什么时候竟然不去食堂吃了?”叶晨疑惑地问道,“明明每次第四节课铃声一响,就像是饿死鬼一样冲出去的……” “草,你是不知道,我们复读的那所学校……” “饭菜是有多难吃!”杨增抢着说道,“那个瘦肉吃起来和纸片似的,肥肉咬都咬不动,菜也是一股馊味,哪有我们银江高中的好吃啊。” “就是就是,感觉食堂每天都在拿那种快要坏掉、或者已经坏掉的菜糊弄我们!” “以前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想来,银江食堂的饭菜真是有够良心的了,而且餐食费还那么便宜。”董兴海也感慨道,“其他学校感觉就是为了挣钱,黑心的要死。” “或许正是因为良心才活不下去吧。”经历过许多事的叶晨有些感慨。 “多正常,这世道就是这样的。”晚晴一脸平静地将馒头塞进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是只贪吃的松鼠一样,费劲地嚼着。 “吃完之后我们再去哪里呢?”沈慧娟看向江兴,轻轻地问。 “刚才不是看了那个大会堂吗,去那边先逛逛吧,然后再看看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进去探索一下。” “要不要到曾经有人住的房子里探索一下?”有问道。 “到时候再看吧!有人住过的地方,就算被废弃了,进去总感觉也不太合适……” “万一有什么人死在自己家里就更麻烦了。” “不会吧……” “那到时候我们得报警吗?” “还是别出现什么尸体比较好……” …… 溪河镇的大会堂,看起来是非常经典的那种造型,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个已经生锈了的国徽,旁边那面本该鲜艳的国旗,已经褪去了它的鲜红,变成了惨淡的灰白色,至于上面的红星——周围那几颗都已经看不清了,倒是大的那颗依旧清晰,只是颜色稍微有些发黑而已。 “这里的大门也没了诶。” “坏掉了吗?”毛叶媛仰头看了两眼。 “坏掉了的话,应该也是倒在旁边吧。”叶晨分析道。 晚晴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兴许是被人拆了当柴烧了呢。” “不至于吧……” 即使没有灯光,大会堂的内部也并不漆黑,因为屋顶有许多个大洞,有几束金色的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 也不知是人为破坏的,还是它自然塌陷了。 众人鱼跃而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样子,要不是门口还挂着大会堂的牌子,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是用于各种举行各种活动和演讲的中心。 墙壁上到处都是青苔,而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藤蔓长得格外粗壮,就像是一棵棵小树一样。 众人嘈杂的脚步声,破坏了这里的宁静,让几只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蝙蝠扑腾着翅膀飞向了更深处。 还有几只毛茸茸的麻雀停在枝头,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群闯入此处的不速之客。 “好空旷啊。”叶晨张开了双臂,“感觉能容纳上千人诶。” “估计当时小镇所有的人都能站到这里面来。” “嗯……小镇的人应该不多。” “喂——”江兴大喊了起来,随后就传来了他的回音。 “哈哈哈,这里真是好大啊。” “感觉没什么东西。”杨增双手撑着高台的边缘,猛地爬了上去,“台子上也什么都没有。” 被一簇新叶染成绿色的阳光挥洒在杨增的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 “应该有后台吧?” “后台?哦,我看看。”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掀开了后面那厚实的帘布,一个斑驳的身影就像失去了支撑一样,猛然向前倒下,激起了一片灰尘。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着,呛得杨增咳嗽了起来。 “呀!”毛叶媛抓紧了晚晴的手臂,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那、那是什么?死尸吗?” “不是。”晚晴淡淡地回了一句,又往前走了几步,“只是个塑像而已。” 众人也顺着旁边的楼梯走了上去,有人拿出了手电筒,这才看清倒下的究竟是什么。 确实是一个塑像,只是因为油漆脱落,以及一些地方因为老化而破损,露出一个又一个大洞,才让它看起来像是腐烂了一样。 塑像的脸不像任何一位伟人,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做得不怎么精致啊。”晚晴摸了摸下巴,“或许本来应该是成套的。” “就是那种摆十七八个放在路边的那种塑像?” “对。” “后台黑漆漆的啊。”杨增朝里面看了两眼,拿着手电筒晃了晃,“我们进去看看不?” “走呗!” 于是,有手电筒的都亮起了手电,江兴和杨增这两个胆子最大的,则走在最前面,虽然走进了黑暗之中,但人多的热闹喧嚣,早将那稍许的恐惧和紧张冲得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探索未知的兴奋。 后台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还有几个岔路,旁边就是一间间像是办公室一样的房间。 “好大的后台啊……” “肯定是有比较繁琐的后台准备需求,所以才搞那么大的。” “晴儿说的有道理诶。” 大家推开第一个房间的房门,里面的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文件资料,有人将手电筒照在了墙壁上,发现上面还贴着几个褪色了的红字:「又红又专,才是进步分子」。 众人的手电筒将房间照得格外明亮,就像是开了灯一样。 晚晴拿起一份桌上的一张纸,发现上面是手写的宣传单。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资料,但从这里也可窥得溪河镇曾经的一二。 “这里原本到底是干嘛的?” “只是个普通的办公室吧。” “说起来,既然是后台,那是不是会有女更衣室?”杨增一脸猥琐的笑道。 “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整天就想着女更衣室。” “嘿,嘿嘿……” “后台反正差不多就那么大,大家干脆自己探索吧,尽量和有手电筒的人一起走,我们等下就在外面重新会合吧!”江兴大喊道。 “也行,一群人挤在这么小一个房间里,都快让人喘不上气了。”郑凯点了点头。 “那我们跟谁?谁那有手电筒啊。”叶晨小声咕哝道。 “我有呀。”赵今予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手摇的电筒,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叶晨,“晨儿也拿一个吧?” “啊,好。” “哦——我懂了,我知道这个小镇到底是干嘛用的了。” “啊?” …… 58.有人在黑暗中走丢 (一) 溪河镇,是一座原本并不存在的小镇。 这里原先甚至连村庄都不是,只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山谷而已。 但因为它的地势相对平坦,在建国之后,寻找核后基地的勘探队将这里作为备选地点报告给了上级。 在层层筛选之后,这里和另外几个地方同时被选中,作为Z省的第一批核后基地,进行了紧急而秘密的建设。 隧道也是在当时挖的,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没有开凿得那么大,建筑材料要么直接在当地取,要么就通过小型的皮卡车运送进来。 虽然参与动工的人不多,但也仅仅用时三年,就完成了这座小镇的建造。 这里也有明文规定,寄信时不能写详细的寄件地址,只能写附近小镇上邮局的地址。 至于如何分辨是否是这边的信件,则是靠一个专门的印章。 看到这里,晚晴就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封信没有寄出去了。 因为那个人把寄件地址写得太详细了。 甚至能通过这个地址,找到他曾在溪河镇的住所。 像溪河镇这样的秘密基地有很多,有些是在地上,有些则是在地下,生活在这里的人,一般是不允许外出的,他们也需要学习很多有关核战后重建的知识,为这片土地保存人民的火种。 至于之后到底是怎么废弃了,在这里没有找到资料。 兴许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苏联解体了,冷战结束了,所有人就都被撤离了这里,曾经用来作为战后重建基地的小镇也被遗弃。 可能还会有再用到它的时候,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再有。 这个大多数人都不知晓的山谷小镇,要是没有再被人发现的话,就将会这样消失在漫漫历史长河里…… …… (二) “一二三……十六、十七……嗯?怎么少一个?”阳光下,江兴愣了愣。 “是不是没数你自己啊?” “哦,对,一二三……十五十六,不对啊,少了两个!” “晚晴没出来。”叶晨冲江兴喊道,“她之前拿了个手电筒,说要自己探索,就没和我们一起。” “那还有个谁没出来啊?” “不晓得啊。”杨增掏了掏耳朵,“男生好像都在了……” “啊……”叶晨的表情有些怪异,“嗯……是她没出来。” “谁啊?” “洛诗瑾……” 江兴咳嗽了一声:“好吧,她们怎么这么慢,杨增、郑凯、董兴海,我们进去找人吧,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别乱走动啊!叶晨,拜托你看着了!” “嗯,交给我吧。” …… (三) 晚晴打着手电,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她从抽屉中找到了一张还没来得及塞进信封里,连署名都没有的信——准确的说,是没有署真名的信。 信件上的内容并不模板化,也没有写什么空话和大话。 相反,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写信者的急切。 「这里的人都已经疯了,他们自相残杀,互相伤害,所有人都变成了敌人,今天早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拉到露天电影院处去枪毙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内部竟然又起了争执,有一个早上枪毙别人的人,也被拖去枪毙了。」 信件的内容很短,在右下角的署名是‘一位坚定不移的践行者’。 也不知道他原本是要寄给谁的,兴许是要寄到H市,甚至B市去? 晚晴将这封充满不安的信收了起来,心情有些莫名的沉重。 这里当时肯定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混乱,看来建筑物的破损,并非都是自然的,可能也有一些是被人为损坏的。 之后,肯定有更高层的力量介入,中止了这里的混乱,将剩下的人全部解散清空,而这座曾经发生过混乱杀人事件的小镇,也就这样被废弃了。 “兴许就是七几年的时候……”晚晴小声咕哝着,推开办公室房门,打着手电回到了走廊里,“嗯?怎么感觉一下子变得那么安静了,其他人都出去了吗?”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脚步声。 明明刚才一大群人闹哄哄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这会儿却让她莫名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在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但那声音却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忽然停下了。 如果是同学,应该过来打招呼才对。 晚晴的手心里冒出了些许汗水,她捏着手电,为自己壮胆似的大喊道:“谁啊?没带手电吗!” 黑暗中的人并没有回答。 她故作轻松的大笑了起来:“行了,叶晨,你小子还想吓我,再过一百年吧!” 依旧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晚晴吞了口唾沫。 她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刚才听到的脚步声,绝对不是幻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开始有点不太自信了。 刚才到底有没有脚步声? 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记忆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直到走过一个转角,手电筒的灯光猛然照在了一张苍白的小脸上。 她吓得哆嗦了一下,后者也慌张的捂住了眼睛。 “妈.的。”然后晚晴就长出了口气,“你要吓死老子啊。” “……”重新适应了灯光的洛诗瑾睁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歉意地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嗯……你好。” “别那么见外,毕竟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我都看过了。”晚晴戏谑着说道。 洛诗瑾的身子顿时有些僵硬,视线也变得飘忽了起来:“那次是……” “为了钱呗,还能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 “没必要和我道歉,毕竟伤害的又不是我。”晚晴翻了个白眼,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倒是很好奇,你怎么又回来接近江兴了?不应该离得他远远的才对吗?如果只是想谈恋爱的话,离开这座城市,或者说只要换个地方住就行,凭借你的姿色,怎么说也不可能找不到男朋友才对。” “我不是……不是为了那个。” “那是为了什么?别说你只是一时兴起啊,看得出来,这次并没有什么和你关系好的朋友来玩,你一个人其实还挺寂寞的吧,你说你不是为了江兴而来,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 “难道你还在试图挽回那段感情?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吧,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总共 也没多久,在你任上的男朋友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复合对象并不少吧?” “我没有!!”她终于爆发似的大喊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没有那么多男朋友!” “小梦都说了,你经常交往男朋友的。” “那只是、那只是……我们不是那个……没、没有深入……” “没上过床,还是上床的次数没那么多?” 洛诗瑾捂着脸,晶莹的泪珠止不住地从她眼角滚落,她无力地蹲了下来:“我只是……只是想要安全感……所以才……” “嗯嗯,你别和我说什么,父母双亡,身世凄苦,家中无人管,要钱来生活,还要个男朋友来支撑自己的感情啊。”晚晴毫不同情地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母健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在,你只是享受那种众星拱月的感觉,享受别人给你钱的快乐,以及享受玩弄别人感情,等到腻了再抛弃的快乐而已。” “我没有!!” 这些话,其实不是晚晴自己瞎说的,而是在上一世,那个洛诗瑾自己亲口说的。 “那你承不承认,我说的都是对的?” “你胡说……你……你……咕……”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我爸爸妈妈早就离婚了,爸爸根本不在我身边……” 晚晴皱起了眉头,她清楚的记得,洛诗瑾父母从来没有离婚过,上一辈子的时候,她和江兴婚礼时,父母还都一起出席了,在结婚之后,晚晴去他们家做客时,还吃过几次她父亲做的饭菜。 “那个叔叔……他……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来我家玩,那时候,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只知道每次都会和我妈在房间里待很久,直到我撞见了那件事……那时候我才刚上高一……然后……那个叔叔就同时和我妈妈还有我……我妈说,家里的钱都是靠他给的,他也很大方,每次都会给我很多钱……” 晚晴睁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件不应该的,很羞耻的事,我就想要男朋友来……来安慰我,我对这样的生活很不安,就,就希望有人在我身边,但他们都好幼稚,每一个都好幼稚,没法让我有什么安全感,直到我遇到了江兴……” “不对啊,你之前说过,你爸得了癌症,你要钱给他治病,说明他还在你身边的——虽然我知道那也是你在撒谎。” “对、对不起……我那次只是……太慌张了,下意识、下意识就撒谎了,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家了……” “那后来你妈去哪了?” “她……”泪珠从洛诗瑾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她,她不要我了……她和其他男人结婚了,但是那个叔叔还照顾着我……” 晚晴一脸震惊:“不对,你根本不是洛诗瑾,你到底是谁?” “什、什么呀……我就是洛诗瑾……” “怎么可能……完全不一样了,完全……” “……” “那你那个叔叔呢。”晚晴深吸了一口气。 “他,他……上次把他吓到了,他的身体变得有点不太好,他……后来又给了我一大笔钱,就没有再联系了。” 晚晴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人啊……真是复杂……” …… 59.你会发现阳光无限好 晚晴关掉了电筒,二人在无边的黑暗中沉默着。 那个年代的房子,似乎没有装应急灯的习惯,又或许年久失修,那些原本应该发挥作用的应急灯已经成为了黑暗中无人问津的装饰品。 “那你后来怎么过的?一整年复读,你自己决定的?” “嗯。” “因为江兴?” “……有他的原因,但不是为了接近他。”黑暗似乎让洛诗瑾放松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更像记忆中的那个她,“因为就连他都愿意再努力试试,我觉得,我也应该试试,我对未来没什么计划和目标,从他那里,获得了这些,放心吧,我也没那么缺男人疼吧,就算再需要安全感,也不会重复过去的路呢。” “是啊,世界上好男人很多的,不过下一个你可就要好好珍惜了。” “我会的……还有就是,其实也不是那么记恨你,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没法从那样的生活中走出来,看见真正的,外面的世界。” “别想太多,我没想过帮你。” “我知道,噗,其实,感觉你对我很有敌意哦?是因为我比你长得好看吗?” 晚晴在黑暗中扯了扯嘴角。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即使加上那双绿色的眸子,她和洛诗瑾比起来也依旧逊色了些许,从相貌上来看,她是和金婷一个等级的。 “其实你的眼睛很好看呀,而且气质也很特别,照片上看的话可能没那么惊艳,但是动起来就会感觉很吸引人哦。” “没什么,我知道你确实是挺好看的,不仅是校花,甚至还可以说在附近那几所高中里都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晚晴坦然地回答道,“以及,和你说的不一样,我这种性子,可并不吸引人。” “或许不是那么吸引男生吧……但还是挺吸引女生的。” “你在说什么狗屁话。”晚晴在黑暗中斜睨了她一眼——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身旁只有一团漆黑而已。 “嗯……你知道出口在哪里吗?”她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没,不过找个出口应该不难,你之前是找不到出口所以才在这里乱走?” “……突然感觉身边的人都不见了,一直摸着墙走了好一段路也找不到亮光,忽然听到这边有脚步声,就走过来了。” “哦,你没手电筒,难怪找不到路了,毕竟这里连应急出口的标志灯都没有。”晚晴重新打开了手电筒,“这里其实还挺大,看起来就这么两条路,其实推开门后面还有路,走来走去就容易迷路,我估计这里应该不止一个出口——真不知道这帮人搞什么,把一个后台做得比贪官背景还错综复杂干嘛。” 洛诗瑾被晚晴的话逗得笑出了声,伊偏转手电筒照了过去,就看见她轻掩着嘴角,笑得很迷人。 也难怪江兴当年会为她而沦陷。 这么漂亮又有女人味的姑娘喜欢一个不算多特别的男人,那换谁不迷糊啊? “哈,这个世界对人还真是不公平啊。” “诶?” “如果你是个丑……嗯,就哪怕只是个普通人吧,即使之前那一番说辞是真的,我也都不会对你有任何同情。”晚晴晃了晃电筒照出的那束光,“但现在,我却对你有了几分恻隐之心。”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啊,所以说,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好看的人,就容易被原谅啊。” “那……你原谅我了?” “我又不是江兴,要我原谅你做什么,就算我是江兴,我也不会原谅你,因为我和普通人不同,呵。”晚晴得意的笑了一声。 “是真的,没骗你,我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住。” “住处,是自己的房子,还是租的?” “是那个叔叔曾经托关系……送给我妈……” “懂了,那你妈为什么不住?” “她有其他地方住。” “那你这日子,其实也已经挺幸福安稳的了。” “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要回这套房子。” “就像笼子里的金丝雀,看起来幸福,实际上生死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或许……是这样吧。” “那就自己去拯救自己,别老想着别人来拯救你。”晚晴认真地说道,“你别说你没有再和江兴复合的意思,就算只有百分之十那也是有。” “我……”洛诗瑾张张嘴想要反驳,但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拯救你的人,永远都只能是你自己,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永远也得不到拯救。”她淡淡地说道,随后便是长长的一段沉默。 …… 黑暗中唯一的光,就是手电筒的灯光。 而且这玩意儿也有点快要没电了,灯光变得愈发黯淡。 好在它是个按压式手电筒,意思就是能手动发电。 于是晚晴就‘咔呲咔呲’地摁着它往前走。 灯光也是忽明忽暗。 “……我们是不是迷路了?”洛诗瑾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屁大点地方,还能迷路?” “刚才你从那扇门出去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已经离开后台了。” “是吗?那扇门看着像户外门,我还以为推开后就是安全通道了,不过这个地方看着不太像啊……这破大会堂搞那么多空间干嘛?” “有可能这些区域其实是办公室?” “办公室?这他妈有办公需求就去镇政府大楼啊,怎么可能在哪里都搞个办公室啊,难不成走到哪就开会到哪?嘶……按照那帮叼毛的尿性,还真有可能——正事儿不干,一天天的,就是开会。” 听晚晴说话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有时候她甚至会来一段单口相声。 起码,和她走在一块儿,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感到无聊。 不过她们确实是没能找到路。 晚晴按压着手电筒,将它那束光照在了门牌上。 上面还真有名字,这地方叫做「大会堂会议室」。 再往旁边照去,分别是「主任办公室」、「功放设备调试室」、「大会堂宣传室」…… 乱七八糟的房间一大堆。 就好像这大会堂其实只占了一半的空间,剩下这办公室那办公室的玩意儿,占去了大半的地方。 洛诗瑾试着去摁走廊上的开关,但并没有任何灯光亮起。 “没用的,这鬼地方都废弃很多年了,能有电才怪。” “你好像不那么害怕……” “有什么好害怕的,你在怕啥?怕鬼吗?” “算是有点吧……” “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你不怕,鬼就会怕你。” “这算什么呀。” “这就是世界的相对论懂吧,就像别人欺负你了,你唯唯诺诺,最后反而被欺负得更厉害,如果你不怕死,反倒加倍奉还,那别人就反倒会怕你了。” 晚晴说着,一脚踹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电筒的灯光‘唰’地在里面扫了一圈,随后洛诗瑾就吓得惊呼了一声。 “干嘛呢。”晚晴瞥了她一眼,“也不知是谁那么缺德,把乱七八糟的塑像都搬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放着之前在舞台上见过的破塑像。 或许是放在阴暗干燥处的缘故,它们看起来保存得还挺好。 “哦,这个是海军,你看到没,这个衣服就是海军的。”晚晴甚至还好整以暇地介绍了起来,但洛诗瑾总不是不敢将目光在一个塑像上停留太久,“这个应该是仪仗兵,穿得特光鲜,但一点都不方便打仗的。” “嗯……” “这个,嘿,这个就厉害了,这个怕不是坦克兵吧,看这帽子我估计是……” “那,这个是什么?”洛诗瑾壮着胆子问道。 “这个啊,这个是飞行员。” “那个呢?”她又往前面指了指。 “哪个?” “那个。” “哦哦,那个啊,那个是伞兵!” “你懂的还真多。” “那是。”晚晴不免有些得意。 再往后走,景象就更恐怖了起来。 这里的塑像无一例外,全都没有脑袋,只是看它们身上的服装,勉强能分辨出来,应该是级别不低的大人物。 “我们……能不能走快点?”洛诗瑾皱紧了眉头。 “走吧。”晚晴也感觉有点不大舒服,她加快了脚步,手电筒不再乱晃,只是笔直地照着前方。 黑暗的走廊似乎永远也抵达不了尽头。 这里除了脚步声外,就只剩下了二人的心跳。 晚晴的额头有些微微冒汗,拐过拐角的时候,一个放在转角处的无头塑像吓了洛诗瑾一跳,她这次可真是跳了起来,尖叫得很大声。 顺带把晚晴也给吓到了。 她没好气地一脚将那无聊的塑像踹倒在地:“好了好了,破玩意儿也能给你吓到。” “你你你……踹倒它,没问题吗?” “你还迷信啊?” “就……就是……” “哎呀,女人就是麻烦,要是叶晨在这里肯定不会这样。” “你这话……说得好像叶晨不是女人似的。”即使刚刚吓过一跳,在这事儿上,洛诗瑾的思维逻辑也依旧清晰。 “走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你这么确定?” “我百分百确定,你没发现这一块要热一点吗,出口就在不远处了,等我们走出这片黑暗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阳光无限……咦。”晚晴话说到一半,快速朝前走去,洛诗瑾慌忙地跟上。 然后,就见她用肩膀撞开了这厚重的安全门。 门后的世界是一片刺眼的白色,仿佛除了这和黑暗截然不同的白光外,再无他物。 但很快,视线里就出现了黄褐的泥土、苍翠的绿叶、蔚蓝的天空以及洁白的云朵。 一阵热浪迎面而来,伴随着一起的,还有那仿佛没有停歇过的吵闹蝉鸣,它们就像是人民对于生活的希望一样,未曾消失。 …… 60.吹远的不止云彩还有你 “喂——!”远远的,传来了人群的呼喊声。 在这寂静小镇的山谷里回响。 晚晴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叶晨,忍不住有些走神——她想到的是奥特曼战斗结束后,人间体归队的场面。 而且浮现出脑海的,就是乡秀树那张潇洒的脸。 这种时候…… 她下意识地高高扬起手,像是个刚进行一场大战后,活下来的战士:“喂——!!!” “哇哇哇——”叶晨看着跑到自己跟前的晚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把抱住了身子。 不是少男少女那种含情脉脉的拥抱,也不是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亲昵的蹭抱,而是一种充满兄弟情的熊抱——证据便是晚晴甚至还十分用力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砰砰!”这闷响让叶晨差点没喘上气来。 “好了好了,这么激动干嘛啊你……” “哈哈,你小子才激动,是不是怕我走丢了啊?放心吧,我怎么可能走丢。” “……什么走丢,我们才刚集合五分钟,我想着你肯定是看什么看入迷了,才没出来,江兴他们去叫你了,不过,你们竟然没遇上吗?” “竟然不是担心我啊。”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啧啧。”晚晴咂了咂嘴,看向了悄悄躲在人群后面的洛诗瑾,“关于她的事情,或许和曾经有所区别。” “什么意思?” “历史的改变吧。” “哦……你有什么想说的?” “回去再说。”晚晴趁机拍了拍叶晨的脑袋,“江兴他们呢?” “没找到人的话应该也出来了……” 正说着,就看见发福了的江兴和杨增他们一块儿走了出来。 领头的江兴正焦急地喊着‘没找到人’,就看见正和叶晨有说有笑的晚晴。 他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从焦急变得有些尴尬:“出来了啊……还有个洛诗瑾呢?” “在那边呢。”晚晴朝人群后面站着的洛诗瑾指了指。 个高的江兴不用踮脚,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一眼就看见了她,他轻轻点了点头,稍稍松了口气:“好,那我们再清点一下人数啊,差不多清点完了,我们就去露天电影院看看,然后返回。” “小心点数啊。”晚晴戏谑道,“别突然发现了多了一个人。” “噫!”毛叶媛顿时有些紧张,“不、不可能吧?” “恐怖故事里不就是这样,回去的时候会多一个人出来,然后……” “好了好了,你就别吓毛毛虫了。” “哈哈哈,说不定其实我不是晚晴了,我是另一个游荡的幽魂哦!” 毛叶媛反倒是没被这句话吓到,她叉着腰撇了撇嘴:“这世界上没有你这种幽魂的啦!” …… 露天电影院。 看起来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广场。 只是在正前方有一块墙壁,以前大概是当幕布用的。 想来在使用的那段年代,它还是挺白的。 但现在,已经变得泛黄了,而且还有好多像是液体喷溅过形成的黑色污垢。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座位都没有。 想来当年想要看电影,肯定得自己带把椅子来,要么就是站到旁边去看。 而且这里的杂草长得格外旺盛。 旺盛到根本没法往里走的程度。 银江高中废墟那种一人多高的杂草,在这里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叶晨还是头一回见到快有两层楼高的杂草。 就像是有人特意往杂草里施肥了一样。 然而大概不会有人干那么无聊的事儿。 身手矫健的,像杨增这种,就爬上了墙头,朝里面望了几眼:“除了杂草之外,什么也没有。” 江兴也想上去,只是如今的身躯多少有些不太灵活,费了好半天劲,他才上来——里面确实是什么也没有。 男生都失去了探索的欲.望,女生就更没有了。 大家在确认了一下情况后,就决定在小镇里再逛一逛,然后打道回府。 晚晴和叶晨也趁着这个机会,循着那封信的寄件地址寻找了起来。 然而找到了的地点,却是一个锅炉房。 锅炉房的旁边有一间小屋子,摆着一张烂掉了的木板床。 想来兴许原本是有人每天睡在这里的。 寄件人,或许是一个锅炉工。 “知识分子,当锅炉工吗?” “多正常。”晚晴瞥了叶晨一眼,“这里简直被狗舔过一样的干净,没什么线索。” “……看起来像是走之前搬空了。” 不过,也并非所有房子里都是这样。 大家一起壮着胆子探索了一下居住的房间,发现有的里面还充满着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但这种在私人空间的物品,大家都没有去动。 或许是尊重,又或许是因为迷信而感到害怕和排斥。 本来说好只是稍微逛一会儿就回去了的,毕竟正午的日头格外猛烈。 但这一逛,一下子就到了傍晚。 已经是五点多快六点了。 即使是盛夏,也要担心天黑的事情了。 这段路难走,天黑的话虽然不说会有什么危险,但最起码走起来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在几个女生的建议下,所有人都收拾心情,准备离开了。 这次是自行车在前面骑,两辆轿车开在后面——用灯光照亮整条隧道。 来时还感觉很长的隧道,回去是却觉得很短。 只是一下子的功夫,就从隧道里开了出来。 “啊,感觉就像是从晚上开到了白天一样……”回去不用杨增指路,所以坐在副驾驶的人变成了叶晨。 晚晴微微抬起眼皮子,望向那像是粉笔画出来的蓝天与白云,还有那在坡道上摇曳的野花与野草:“这里是过去与现在的交界地啊。” “是呢……”毛叶媛深有同感。 洛诗瑾托着腮帮望向窗外,也轻轻点了点头。 骑在前面的自行车队却忽然停了下来,江兴隔着车窗玻璃大喊着,可惜大家听不太清他在喊些什么。 直到他走到近前,晚晴才将车窗摇了下来:“干嘛呢?路都堵住了啊!” “啊,听不见吗?” “废话,隔着窗户呢。” “咳……没想到这车隔音还挺好……” “你小子几个意思啊?”晚晴挑了挑眉毛。 “哈,哈哈……没什么意思,就是,要不你们把车开到前面这边来,两辆车并排,就停在这个有护栏的路边,然后我们下来合影啊,我这次带了相机,我靠,我给忘了,在里面一张照没拍!” “所以补救一下?” “对,虽然没把里面的东西拍下来,但起码得把这次出来玩的大家给拍下来啊。” “没事,你下次还有的是机会自己跑进去拍呢。” “那不一样。”江兴苦笑道。 傍晚的太阳已经不算那么热烈,但从空调里出去,也还是感觉皮肤有些刺痛。 在江兴的沟通下,两辆小轿车并排停在了路边,而其他人也将自行车靠着护栏停下,然后所有人都凑在了一块儿,准备拍照。 “多拍几张啊!我这有两个胶卷,拍完再回去!不然浪费!想单独拍的也行!过了今天这相机就得还回去了。” 显然,这相机还是借来的。 看那厚实的模样,想来在光学相机里,也算是中高端的了——这大概就是江兴把它借来的理由。 所有人都闹哄哄的,有人互相聊着天,有人在江兴指挥站位的时候打岔,还有人看着风景发呆。 江兴热得满头大汗,花了好一会儿,直到夕阳变得红彤彤的了,才把大家安排好。 其实就是非常简单且经典的站位——高个的站在后面,矮个的站在前面,不高不矮的那种就到最前面的地方蹲下来。 虽然比不上毕业照那么多人 ,但十八个人也不算太少,足够填满这幅风景画了。 江兴将相机架在了支架上,透过小小的窥视孔仔细的校准着,尽可能将众人身后的风景都放进一个画面里。 “好了没啊?”有人不耐烦了。 “快点快点。” “马上马上!!”江兴摁下延时拍摄的快门,自己则飞快地跑过来,在最前头蹲下,“看镜头看镜头!”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那宽大的镜头。 “咔嚓、咔嚓、咔嚓!” 十分迅速的三连拍,将或许不再有机会这样聚在一起的众人给拍了下来。 泥土、鲜花、野草、护栏、树影、夕阳、天空、云彩、男生、女生…… 这些简单的名词被组合在一块儿,却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忽然,迎面吹来一阵热风,别看它热,但力度却不小。 相机的三脚架有所倾斜,江兴慌慌张张地冲过去保护。 穿裙子的女孩子们,也下意识地捂住了裙摆。 男生们则大笑着,任由这大风拂过自己那张粗糙的脸庞。 野草被压弯了腰,野花正努力昂起胸膛。 那聚拢在一块儿的云彩也被这阵风吹得零零碎碎,有不少都被吹向了远方。 大风之后的又一阵热浪,让人捂住了脸庞。 飞砂碎石旋转着,将护栏敲得‘铛铛’作响。 洛诗瑾看着刚才蹲在自己身旁的江兴冲到了三脚架旁边,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那即将倒下来的相机,他满脸的紧张和庆幸,显然是还有些心有余悸。 看来,租借这个相机,给的押金可真不算少呢。 洛诗瑾看着他那放松下来的脸庞,轻轻抿了抿嘴,努力仰起头,望着天空,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吹远的,不止云彩,还有你……” …… 61.云 傍晚的斜阳将所有的影子都拖得很长。 这次返回,汽车没有超过自行车们,只是以很慢的速度缓缓向前。 兴许是山间的晚风还算清凉,晚晴甚至关掉了空调,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搭在已经被摇下的车窗上,悠闲地和旁边骑车的杨增闲聊。 “你小子有没有信心考上春城师范啊?”晚晴大笑着问道,旁边的叶晨也把脑袋探了过来,搭在她的肩头。 “他肯定不行,能上个大专么不错了。”叶晨揶揄道,就像曾经关系很好的时候一样——时间虽然流逝,但铭刻在心中的那些感情却仍未褪色。 在大多数时候,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的朋友,感情就会淡去,但如果这段时间它恰好不长也不短,那么反倒会让这份感情在短暂的相会时显得更加热烈。 晚晴称之为感情的‘回光返照’。 当然这个形容其实也不那么的恰当。 “靠!”杨增单手扶着车把,用力地竖起了一根中指,“就算这是事实,你也别说出来啊!” “喂喂,你小心点啊,别撞到车上来,蹭坏了油漆要你赔啊!” “那你把我卖了恐怕也赔不起……”杨增扯了扯嘴角,赶忙扶稳了车把,“能上的话谁不想上啊,就算跑到东北去,但好歹是本科啊,而且那里起码也是个发达的地方,虽然比不上我们隔壁的S市。” 在这年代,相比春城,H市确实像个破旧的小县城。 不仅是城市不够繁华,就连占地面积也远远赶不上。 “哈哈,我感觉我还是很有希望的!”江兴仰头大笑道,“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机会考上吧!” “这你好意思说很有希望的啊。”杨增反唇相讥,“我看到时候我们还是得一起读大专!” “草,我得远离你小子,绝对不和你上一个大专!” “你俩没有报同一所大专吗?”晚晴托着腮帮,懒洋洋地问道。 “报了啊,你别听这逼瞎扯。”杨增笑骂了一声。 “和这个比崽子一起,老子就没谈成过恋爱,这比肯定把老子桃花运都给吸走了。” “你他妈得了吧!”杨增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有啊,这小子不是谈成过一个吗。” “咳!”就像是犯了某种禁忌一样,刚才还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尴尬地将脑袋扭向了一旁。 杨增回头看了一眼江兴脸上那有些勉强的微笑:“那个也不算谈成啊,才没多久就吹了。” “咳……反正就是杨增这个比不行,老给我带霉运,你小子属扫把星的吧?” “靠,你还好意思说我,上次我和那个漂亮的初中生……”杨增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看着我都快和人家成为好朋友了,结果他却说他是男的!” “那是你自己运气不好,和我有毛线关系啊。” “是你把你的霉运给传染给我了啊,这他妈该不会是某种诅咒吧?” “得了吧你!” “倒霉鬼!” “扫把星!” 俩哥们笑骂了起来,明明只是单纯的重复这几个词,却好像觉得格外有趣。 …… 自行车们拥簇着两辆小汽车缓缓向前,正在沉坠的夕阳却被从远处飘来的阴云给遮挡。 天空中的黑云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厚实而又沉重。 几只蜻蜓压低了身形,在路边那长满芦苇的小河边点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云层像是已经积满了水的海绵一样,仿佛只要一道惊雷,就会让那大雨倾泻而下。 “今天的天气预报,有没有说过要下雨?”晚晴微微侧头看向了叶晨。 “我不知道啊,今天出来没看天气预报,我们开车的,看什么天气预报啊。” “我看昨天的报纸上面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暴雨。”董兴海的声音从副驾驶那边的车窗传了过来,“现在,算不算晚上啊?” “算是傍晚吧……” “但提前下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说——” “喂——!”晚晴和叶晨想到了一块儿,“江兴,你们赶紧骑车回去啊,加快点速度,实在不行就找个避雨的地方!” “我也感觉好像要下暴雨了啊,但这条路好像没有能躲雨的地方啊?” 杨增猛地踩下了自行车踏板,冲到了队伍最前面:“兄弟们冲啊,赶紧去江兴家躲雨——!!” 这样阴沉沉的天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要下雨,大家之所以还骑得那么慢,一来是感觉这雨躲不过了,二来则是在炎热的夏日,淋着雨骑车,似乎也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 不过,杨增这一嗓子,倒是让大家忽然就有了兴致,跟着他一块儿在宽敞的马路上疾驰了。 他们想试试能不能赶在大雨前抵达江兴家,如果不行的话,那在大雨中飞驰,给自己的青春留下一个印象深刻的记忆,倒也不错。 他们骑着的都是些普通家用自行车,哪怕最好的,也不过是永久牌的二八大杠,但这会儿却飙得像是变速自行车。 晚晴把油门踩深了一些,时速表上显示25公里每小时,才勉强地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那自行车的链条,眼看着都快要踩冒烟了。 叶晨将脑袋伸出窗外,正想要大喊着和他们开几句玩笑,就感觉到脑袋上忽然一凉,就像是有人将冰块放在了她的头顶一样。 她慌张地将脑袋缩了回来,暴雨便瞬间倾泻而下。 车顶上传来激烈的声响,仿佛那不是雨水,而是一颗颗圆润的玻璃珠,让人都有些担心车顶会不会被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凹坑来。 狂风大作,将距离落下还早的绿叶从树上吹下,裹着它们还没前进几步,就又被无情的雨水狠狠地拍打在地上,宣判了它们生命的死刑。 “好好珍惜今天的晚餐吧。”晚晴忽然感慨道。 “怎么了?”叶晨用力转着把手,将车窗摇上,饶是如此,也依旧被吹了一脸的雨水。 “十年之后,说不定有些人就死了。” “……”叶晨本来以为晚晴要说一些什么深沉而文艺的话,却没想到张口是这么一句,听着还有些像是在指桑骂槐。 “咳咳!”毛叶媛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别以为大家都还年轻啊,有些人,就是死得早。” “……你可以,委婉一点。”叶晨终于听不下去了。 “实话实说而已,指不定哪天我也会突然就死了。” “呀,晴儿不要说那样不吉利的话呀。” “这是很正常的,不过,沐浴着世间美好的人,一般不会死那么早。” “你什么意思?”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对我好点啊你,真是的。”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污蔑人啊你!” “有啊。” “什么时候!” “总是抬杠!” “那也算啊!” “你得顺着我好吧。” “你是希特勒还是什么独裁者啊!还得都顺着你,真是的,你又不是都对。” “哈哈——” “独裁者都已经从历史上消失啦,晴儿还想独裁呢~”毛叶媛也调侃道。 “没事,迟早我们还会有属于我们的独裁者的。” “哈?” “没什么,随口那么一说。” “晴儿当皇帝吗?第二位女皇帝?”毛叶媛歪头思索了起来,“到时候国号应该叫什么?” “晚!”叶晨大喊。 “一点都不吉利啊。”晚晴白了她一眼。 “那就……早?” “你搁那打招呼呢?你干嘛不叫古德猫宁?” 一直听着她们聊天的沈慧娟,终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旁边情绪不太好的洛诗瑾努力想憋着笑,但却也被她的笑声所感染,捂着嘴,身子抖得像是触电了一样。 “那干脆就叫晴!” “大晴帝国是吧?” “对啊,永远天晴,多好的国号。” “有种日不落帝国的感觉。” “而且那时候,你得换个名号,比如武则天,听起来就很霸气,你得改个……改个……” “那就叫明天晴吧。” “啊?为什么是这个?”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今天永远不会晴,只有明天会晴,而到了明天,就还是今天。” “……什么绕口令。” “美好的时代永远不会到来,所以过一天算一天,能得多少快乐,就得多少快乐么好了。” “好悲观啊你。” “这叫充满乐观,懂吧。” “晴儿特有的人生哲学呢~”毛叶媛窃笑道。 晚晴没关窗,任由那雨被风吹着拍在自己脸上,摇摇晃晃地还唱了起来:“你问明天还会好吗,我说明天依旧如故,你问明日是否天晴,我说明日依旧下雨……” 叶晨张了张嘴,本想打断她,但却发现晚晴唱的意外好听——虽然有那么一点跑调,但配合她那洒脱的声音与冰沙般的嗓音,却是相当合适。 “就在那——一片的黑暗里,我听着脚步前行,我随机挑选一个过去的自己杀死,用作明天的口粮……” “怎么说唱部分忽然变成恐怖故事了啊!” “嗯——我觉得真还挺好听的。”毛叶媛这次却站在了晚晴这边,“感觉,很奇特。” “很有趣……”沈慧娟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看向晚晴,“这是谁的歌啊?” “雪音乐队——江宇若。” …… 62.包场 (一) 今天既然聚会,当然不可能只是去废弃的溪河镇玩一玩就好。 众所周知,聚会可以没有玩的项目,但一定不能缺少晚上的聚餐。 而且必须得是晚上的,中午太过正式,早晨太过随意,只有晚上,是正正好好,最为合适的。 江兴预订的地点是一处乡下的苍蝇馆子,大概是地理位置比较偏,所以虽然根本就是水泥风格,几乎没怎么装修,但门面却还挺大的。 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旁边是一棵叶片如同扇子般的银杏树,它们正在风中摇曳着,遮挡住了斜阳最后的余晖。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实际上,在众人抵达江兴家没多久后,它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至于淋了雨的男生们,有的根本就不在意,比如董兴海这种,甚至还觉得舒爽;有的因为家比较远,所以就简单擦了擦雨水;还有的离家近,干脆就跑回去换身衣服再来——比如说杨增。 而女孩子们因为都在车里,所以没有这方面的麻烦。 但总之,在稍作休整后,大家就又重新集合在了江兴家门口,然后由江兴带路,来到了这家饭店门前。 走路大概也就十分钟吧,但却让人有一种从好歹算是小镇的地方,来到了十分偏僻的乡村里的感觉。 转着圈望去,都看不到几栋房子,而饭店旁边,更是除了一家小杂货店之外,就什么也没有。 饭店就坐落于农田边上,晚晴绕到侧边朝后面瞧了瞧: 房子与农田只有一条水沟之隔,后面的田野是一片鲜绿,一眼望去,像是属于稻田的原野一样空旷而美丽。 看起来这里是有专人负责管理的,田地里的植物种的十分统一,不像别处,就那么一小块田里,乱七八糟的能种上七八种蔬菜。 雨又下了起来。 这次不是暴雨,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然后雨才开始渐渐变大。 姗姗来迟的阴云遮住了夕阳,让晚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某件事先发生了结果,然后才进行了过程一样。 夏日的雨冲散了热意,让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满是水汽的凉爽。 众人避着雨,快步走进了这家十分简陋的乡下饭馆里。 说是简陋,其实那也是以晚晴的目光而言。 事实上,这间房子是正儿八经的钢筋混凝土结构,这种在未来十分常见的玩意儿,于这个年代却并不多,很多乡下饭馆还是在一个小小的土坯房里做点小生意呢。 它粗糙的地方就在于,外墙和内墙都没刷,饭馆里也连个包厢都没有,直接就是个食堂似的大厅,里面摆放着一张张老旧的木桌,而且风格还很不统一。 并且,明明是个钢筋混凝土的房子,老板却在这里做了个土灶台,厨房是完全敞开式的,油烟全靠一个大烟囱吸走,至于旁边墙上的排风扇,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哎,老板,今天没什么生意啊?” “是啊,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日子,跑长途的车都没了,平时总会有那么几辆停在这里吃个饭的。” “大概是时间没到?”江兴笑着问道。 “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不过闲着也正好,我们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有没有大点的桌子?十八个人好像坐不太下啊。” “十八个人?”老板看向门口那群闹哄哄的学生,“是不少啊,不过,有的。” “有啊?” “有!”老板得意地笑了起来,将两张大方桌拼在一块儿,“这不就能坐十八个人了?” “有没有那种能转的玻璃盘啊,这样不好夹菜啊。”江兴挠了挠头,另一只手则比划了起来。 “没啊,这乡下地方,哪有那种东西哦。”老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夹不到就让人帮忙或者站起来吃嘛,热闹点!” “那……也行吧,哦对,这个桌子放到边上吧,现在放得太中间了,等下人多了,别人可能会嫌我们吵。” “行,没问题。”老板立马将桌子推得‘吱呀吱呀’作响,顺便喊上了旁边的妻子一起来帮忙。 …… (二) “那什么,有人要和我去点菜吗?” “我来我来!”杨增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立马站起身来。 “行,还有没有?这么多人,大家口味可能都不一样啊,不知道怎么点啊。” “随便点就行。”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郑凯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那么墨迹,早点菜早上菜,我们又没那么挑剔。” “就是。”有人跟着附和了起来。 “那好歹得来个女生吧,男生女生口味不一样啊。” “那你去?”叶晨推了推晚晴。 “你傻哔吧,让我去不是又没区别了?” “……咳,对哦。” “我来我来~”毛叶媛自告奋勇,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她也变得开朗了许多,不会在人多的场合不好意思展现自己了,“一般来说点一些清淡的就可以啦,不过晴儿除外,她喜欢吃辣的!” “也没那么喜欢吧……”晚晴扯了扯嘴角。 店里根本没有菜单,只有一个大型冰柜——横放在地上的那种,和未来冰柜与冰箱的结合体并不一样,它可要简陋多了,实际就和普通放雪糕的冰箱没差多少。 只不过里面并不是冷冻的温度而已。 毕竟把菜冻住了,先不说会不会好吃,光是解冻那点时间就够费事儿的了。 菜品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全部都是用保鲜膜包好的。 这些是老板每天配出来的菜品,有什么就点什么,如果想吃某种特定的菜,当然也可以组合搭配。 每天的菜品都不一样,一般是买些时令蔬菜和其他相对实惠的菜回来,一些不是必须的肉类,则看进货的时候价格便不便宜。 有时候可能会出现下水边角料太多,所以低价卖的情况,那么这天可能就会多不少和内脏有关的菜…… 什么大肠炒辣椒、爆腰花、炒猪肝什么的。 “先来个酸辣土豆丝。”这菜是江兴最喜欢的,主要就在于便宜又下饭。 旁边的毛叶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嘴:“能不放辣椒吗?” “不放辣椒也算酸辣土豆丝吗……”江兴挠了挠头,就连老板都被逗乐了。 “也是哦……” “想吃不辣的土豆可以点这个,红烧小土豆,要是想吃甜的,可以要糖醋土豆。” “糖醋土豆诶?从来没吃过……”毛叶媛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红烧小土豆吧。” “好。”老板飞快的在菜本上记录下两个菜的名字,在看着三人挑选的同时,还偶尔伸出手推荐一下,“可以试试这个爆炒大肠,新鲜货,今天刚洗干净的。” “确定洗干净了吧?”杨增调侃了一句。 “那肯定洗干净了啊,这不洗干净怎么行啊,哈哈,都是翻过来洗的,绝对干净。” “那就来一个。” “行,还要什么?” “糖醋里脊吧。” “好。” 这也算是一道比较万金油的江南特色菜。 基本请客吃饭的时候都会点,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爱吃。 “来个大菜。”杨增撞了撞江兴的胳膊,“你请还是AA啊。” “A啊,我靠,十八个人的菜,我哪请得起。” “那点个大菜,这么多人不能没大菜啊。” “大菜啊,剁椒鱼头要不?或者白切鸡?要么梅菜扣肉?” “剁椒鱼头来一个吧,这个好,新鲜吗?” “新鲜,活鱼现杀!”老板指了指空地上的红色脸盆,插着电的氧气泵正‘咕噜咕噜’地在水里吹着气泡。 毛叶媛忽然有些好奇:“剁椒鱼头的只要头吗?杀完之后身子怎么办?” “哈哈,剁椒鱼头用的都是那种头特别大的鱼,去了头,身子也没多少了,剩下的部分一般是拿来熬汤。” “然后白切鸡也要吧,是吧,江兴。” “可以,再看看啊……” “十八个人几个菜比较合适?”毛叶媛再次提问道。 “十八个人啊,起码得十个菜吧。”老板说道。 “差不多,点个十二个应该够了。” “哦哦……那还好多呢,那,点个炒青菜吧,然后要个……干锅花菜,怎么样?” “可以啊。”江兴欣看向老板,“这两个也记上吧。” “好,炒青菜,干锅花菜,是吧……还要什么?” “别急别急,再看看。” “嗯嗯……是啊是啊,再看看……” …… (三) 酸辣土豆丝、红烧土豆、爆炒大肠、剁椒鱼头、白切鸡、炒青菜、干锅花菜、日本豆腐、回锅肉、龙井(其实只是普通茶叶)虾仁、宫保鸡丁、芋圆糯米羹。 两张拼凑起来的方桌上,摆上了整整十二盘菜。 虽然只是家夫妻店,但老板上菜的速度却很快,四个灶台同时开火,老板一个人在锅前忙碌,而老板娘则需要一个人烧火以及处理食材。 大家都还没动几下筷子,整整十二道菜就全被上齐了,江兴还要了一整箱啤酒,兴奋地大喊道:“来来来,喝酒喝酒,能喝的都喝啊,女生也喝!难得的日子啊,一起喝个痛快!去年离开银江高中,我们可没有好好聚过啊!” “哈哈,其实我们好多人都不是一个班的,现在却感觉好像做了三年同学似的。” “是啊。” “毕竟是一个学校的嘛!” “老板——拿个开瓶器来!”江兴又喊了起来。 杨增紧跟着喊道:“最好多拿几个——!” …… 63.糖果色 (一) 晚晴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那糖果色的天空。 昨天的那顿晚餐其实没吃多久,大概八九点钟,大家就说笑着道别离去了。 不过回去的时候,赵今予、毛叶媛,以及算不上熟悉的沈慧娟也一并儿跟来了,家里父亲不在,大家洗完澡后,干脆就又开了一场晚宴,这次,晚晴总算是可以畅快的喝酒了。 晚上究竟聊了什么,她其实已经有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们一起把父亲放在家里的那一整箱啤酒全喝完了。 这次大家喝得不算很快,再加上啤酒度数低,晚晴也没有马上就醉,五个人一直闹腾到了凌晨三四点钟才睡——与其说是醉了,不如说是实在太困了。 因为是夏天,再加上榻榻米每天都被擦得很干净,所以大家横七竖八的,就在地上躺着睡了,晚晴好像是在梦中滚进了自己的凹槽床里,醒来的时候,这种四周仿佛都有‘围墙’保护着的感觉,让人格外安心。 “嗯……”她的大脑就像是生锈了一样,甚至连一到十的数字都有点数不太清,前一秒还在想着现在几点,下一秒就在想——刚才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 当晚晴终于抓住那即将消逝的灵光时,甚至有一种自己破解了世界级数学难题的通透感。 虽说实际上只是想起了自己刚才想看时间的事儿而已。 “啊!!”睡在榻榻米上的叶晨猛然坐起身来,大喊了一声,在那一瞬间,她像是被苹果砸到了的牛顿,“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下午四点……你明白什么了?”稍微清醒些了的晚晴将目光从时钟上挪回来,用力掏了掏耳朵。 其他人也被她这大呼小叫的声音给吵醒了,都像是米虫似的‘蠕动’了起来。 “香蕉的外面是香蕉皮!” “……你他妈有病吧。”晚晴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句这样的废话,然而叶晨却没有直接醒来,反倒又躺了下去。 过了几分钟,她才又猛然惊醒。 “呼啊……刚才我发现了一条宇宙的真理!” “香蕉的外面是香蕉皮?” “啊?你听到我说梦话了?” “废话,你看大家都被你小子给吵醒了啊。” “不对啊,我说的是这句话吗?” “是啊。” “我明明记得是非常有哲理的一句话,是宇宙的真相……” “你要说这是真理倒也没问题,香蕉外面确实是有香蕉皮。” “……啊,还以为破解了什么宇宙级别的难题呢。”叶晨咂了咂嘴,翻滚着身子躺进了晚晴怀里,“感觉脑袋好涨……” “因为昨天睡得太迟了,而且我们一觉睡到下午了。” “下午?!”她被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你自己看,十六点。”晚晴举起了冒着幽绿色荧光的寻呼机。 “还真是……哇,这样的话,一天都被我们浪费了?” “偶尔浪费个一天也没事——毕竟这可是难得的体验啊。”晚晴打了个哈欠,“睡醒了没啊你?” “还有点困,但不能再睡了,不然今天晚上还睡不睡啦。” “呼唔。”赵今予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竟然都下午四点了?唔……得起床了……” “我得回家。”沈慧娟揉了揉眼睛,“说好是今天上午回去的……” “哎呀,反正都下午了,吃个饭再回去呗。”晚晴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别那么着急,反正只要是今天回去都行吧,傍晚还早得很呢。” “嗯……那……那也行。” …… (二) 明明太阳还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阳光,但黑压压的云层却已从远处飘来,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最近几天都降温啊。”叶晨将洗干净了的青菜放到沥水的菜篮里,用力晃了晃,“有种秋天的感觉了。” “秋天还早呢,只是降温个几天,之后不下雨就更热了。” “不是到处发洪水吗,这天气还能热到哪里去啊。” “发洪水照样热。”晚晴翻了个白眼,“而且又不是H市发洪水。” “啊——要是整个夏天都那么凉快就好了。” “噗,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呀。”靠在厨房门边的赵今予抿嘴轻笑道。 “唉,空调虽然凉快,但是费电,而且也没有自然风来的舒服啊。”叶晨叹了口气,“如果能把冬天的雨都集中到夏天就好了。” “你就是那个要把夏天的太阳放到冬天的家伙?”晚晴揶揄道,玩了一个‘种太阳’的梗。 “要真能那样就好了。” “那冬天不就成夏天,夏天不就成冬天了嘛?没区别呀。”毛叶媛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了一眼,“早餐……不对,晚餐做好了嘛?” “还在做呢,起码要半个小时吧。” “哦哦,那我去和小白玩了。” “行。”叶晨往外面扫了一眼,“沈慧娟在干嘛呢?” “她在看电视呢。” “看什么?” “猫和老鼠。” “难怪隐约有听到汤姆的惨叫……” “噗呲……” …… (三) 糖果色的天空变得格外橙黄,在一道雷声的轰鸣过后,雨水就像是要洗净世间一切事物般的俯冲而下。 晚晴将窗户拉上了一些,歪头看向叶晨:“把东西都端出去吧,搞定了。” “好嘞。” 宿醉刚醒来,实在没多少胃口,所以今天全是各种各样的凉拌菜。 拍黄瓜、小葱拌豆腐、凉拌皮蛋,唯一的一个汤,则是青菜肉丝汤。 没有窗户的客厅中并未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没什么胃口诶,昨天啤酒喝多了……”毛叶媛揉了揉肚子,“我能只喝汤吗?” “喝呗。”晚晴直接在餐桌前坐了下来,“今天本来就没烧饭,只是用电饭煲热了几个馒头而已。” “喝汤喝汤~” “我还是有点头晕……”沈慧娟揉着太阳穴,小声说道。 “昨天你没喝太多吧?” “主要是早上起来的时候……” “哦哦,撞到门上了是吧?我好像听到声音了。” “对,想去厕所的时候撞到门上了。”她苦笑道,“现在头还晕乎乎的呢。” “那就稍微喝点汤吧,要不就随便吃两块黄瓜。” “可惜是咸的。”叶晨有点嫌弃,“今天这种时候就应该吃甜的嘛……” “我拍都拍了,肯定做成咸的了啊,哪有甜味的拍黄瓜啊。” “自创一个嘛。” “创你个头。” “晴儿的手艺还是和以前一样呢。”赵今予笑道。 “还好吧,都好久没天天做饭了,技术退步了不少。”晚晴‘呼噜呼噜’地喝了一口汤,暴雨依旧‘噼里啪啦’的作响。 叶晨拿起一个馒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只撕了一小块下来,免得待会儿吃不下:“沈慧娟,你这一年都在复读吗?” “是呀,复读呢。” “你们都是在雨空高中复读?” “没有,大家复读的地方不一样,不过大多数都在雨空,我也是在雨空高中复读的,呼,那个校长和我们教导主任一样凶,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超级老古板啦,午餐吃不完倒掉都会被骂——可是那里食堂的饭菜也太难吃了嘛。” “哈哈,那边食堂怎么样的?”晚晴随意的问了一句。 “食堂呀,好几个窗口,但每天就一种套餐,带毛的卤肉、或者什么腊肉之类的,然后搭配一些蔬菜,反正难吃,而且感觉不是很干净。” “雨空高中啊……不应该吧。”晚晴拍了拍脑袋,在高中毕业后路过几次那所学校门口,“我记得雨空的校服是西装吧,女生是裙装水手服还是英格兰式的校服来着?” “哪有啦,就是很普通的校服呀。” “是吗?” “是呀。” “话说,食堂饭菜那么难吃,你们反映过没有?”叶晨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说过了,但是校长还点名批评我们,说我们现在的学生太挑剔,什么什么他们那个时候啦,根本吃不饱,现在的饭菜已经好了……” “啊,还真是老古董喜欢说的话。” “好在是毕业了,反正和我们银江高中没法比呢。”沈慧娟托着腮帮,小口地嚼着黄瓜,“虽然教导主任比较古板,但是我们校长人很好呀,又漂亮,而且食堂饭菜味道也还行,关键是校长还很体恤我们。” “这次准备上什么大学?” “我这次一个外省本科都没报,第一志愿是H市的本科,其他也基本是在H市附近,反正全都在Z省里,还报了很多大专——我妈不想我跑太远的地方,而且就算大专也差不多啦,反正也是大学了嘛。” “哦,那基本是稳进了?” “第一志愿的话也不一定,但应该……五六成是能进的吧。” 叶晨好奇地问道:“复读的感觉怎么样?” “压力还挺大的呢……要是读得不好,就感觉,浪费钱什么的。”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两个月每天都有点睡不着,好在是结束啦,反正我是肯定不要再复读了。” “真的会有人复读两次吗?”毛叶媛有些疑惑。 “有哦,我们复读班甚至有一个人,都复读三次了!他都二十岁啦。” “这么想考上大学啊。” “据说是想考到H市的本科,但是,那个哪有那么简单考上嘛。” “他成绩怎么样?” “能在H市读专科就不错了。” “有些人啊,就是容易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 64.下次再见 (一) “沈慧娟,你要回去了?” “嗯,趁着雨小,先回去啦。” “毛毛虫,你和今予顺路,让她带你一程吧。” “嗯,今予,拜托啦。” “好呢。” “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可能没那么多机会了呢。” “会有机会的。” “嗯……老班长,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因为看到你那么努力,我才想复读一年的,不然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工作了吧。” “哈!” “再见!” “你不坐今予的车吗?” “不了,我和她们是反方向的。” “车子很快,绕一下路也没关系呢。”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趁着现在雨停。” “那也行。” “今予今予,过段时间你带我们去S市玩吧!早就听说过外滩了,还从来没去过呢!” “好的呀,那里我熟呢。” “我也要去~” “毛毛虫也一起。” “那到时候再联络。” “好呀,过段时间我正好就要回去一趟。” “好。” “拜拜咯!” “过几天见~” “再见了。” “路上小心啊!” 每一个人大概都会有这样一段经历,和曾经的老同学,在某次重聚之后再道别,说着下次再见,然后就再也不会见了。 一辈子很长,关于他们的记忆会逐渐模糊,关于他们的感情也会渐渐淡去——直到不再会为此而感到忧伤。 …… (二) “啊……真走了。” “干嘛,过几天不就又见到了?”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 “呼……但是这个暑假过后,又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今予了呀。” “起码你还能天天在大学里见着毛毛虫。” “可大学毕业后,怎么办呢?” “天下可没有不散的宴席。”她轻笑了一声。 “真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呢。” “正是想要追回过去的时光,所以时间机器才被发明了。” “哇啊,薇儿!怎么突然出现,吓我一跳!你从哪边过来的?”叶晨拍了拍胸脯,往晚晴那边靠了靠。 “翻墙进来的。” “麻烦走正门啊喂!” 晚晴仰头看了一眼六楼,顺便又看了一眼那好像还要再下起暴雨的天空:“上楼去吧,等下说不定又下雨了。” “嗯……说起来,薇儿这几天都去哪了?” “在网吧。” “网吧?”叶晨对这个词语还感到有些陌生,不过她倒也不是没有听过,大部分时候是从晚晴那里听到这个词语,少部分时间则是从大学里的其他男生那儿听到。 98年,是网吧发展的第一个高峰,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去网吧上网不只是在互联网的海洋中畅游、去搜索不知道的东西,或者在那些简陋的论坛网站中与人探讨各种各样的事儿。 去网吧打单机游戏,逐渐成了一种主流。 当然,第一款火爆大江南北的游戏还没出现,所以这年代的网吧仍旧是少数人才会去的地方,也因此,一个城市里往往也就一两家网吧而已。 “网费多少钱?”晚晴倒是更好奇这个,毕竟她在这个年代,可从来没去上过网。 “十块钱一个小时。” “真他妈贵啊。”晚晴咂了咂舌头。 要知道,物价上涨的二十年后,规格更高的网咖都未必要这个价。 但物以稀为贵,要知道,这年头能跟上时代的‘高配置’电脑,可一点也不便宜。 “去网吧干嘛?玩游戏?”叶晨有些好奇。 “炒股。” “炒股还用去网吧吗,你自己连接一下网络什么的,直接用你的智脑就能炒股了吧?” “不能随便安装软件的,而且使用工具也是一种仪式感!”希露薇儿气鼓鼓地看向晚晴,“不要随便把我们蜂群AI当做工具啦!我们也是一种智慧生命体!” “好好好,行行行,你那么生气干嘛。” “说起来,炒股,用电脑来操作吗?” “可以,但更重要的操作还是得去股票中心。” “所以,你应该有数据库吧,AI炒股赚钱不?” “嗯,但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对历史的影响,所以我严格遵守了规章制度进行炒股运作。” “……行。”晚晴咳嗽了两声,“所以,赚了多少?” “十五万元。” “我草,带我一个呗。” “不行。” “抠门啊。” “不行就是不行。”希露薇儿眨了眨她那琥珀色的眼睛,“炒股的部分结束了,我已经购买了一处地产作为投资。” “你这是要当大资本家的节奏啊,这算是,原始积累?”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是为了在这个时代建立分部。” “十五万……买的地产应该也不会太市中心吧?” “是附近乡下的一块地,之后那里会大幅度升值。” “打算什么时候卖掉?” “起码十年以后。” “嘿嘿……到时候,分我点呗?” 叶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搂住晚晴的脖子:“喂,我说你,你贪AI的钱,要不要脸啊你。” “干嘛啊,这叫见者有份,再说了,我想提升一下生活质量,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现在的生活质量已经挺好的了。” “不行不行,还不够呢!”晚晴用力摇了摇头,“去日本的话,这点积蓄还差太多了,必须得更多才行,最好带个一千万过去……” “你要去那里做土财主啊?” “那里的物价可是很高的。” “那也用不着那么多啊……” “你懂什么啊,没有理想的家伙。” “你才是没有理想的那个吧!” “那你说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我的理想,是……是……啊……” “没有吧!” “谁说的,我的理想是,帮助更多困难的人!” “什么狗屁玩意儿,假大空的理想。”晚晴翻了个白眼,“我的理想就是住大别墅,多买几辆汽车换着开,每天大鱼大肉,想吃啥吃啥,还能经常出去旅游。” “……好没意思的理想,不对,那根本就只是欲.望而已吧。” “这就是理想,懂吧,理想!” “梦想还差不多……” “反正都一样!” …… (三) 三人刚和希露薇儿回到家里,外面就下起了暴雨,没过几分钟,大门就被飞快拉开,裤腿都湿透了的父亲也冲进了家里。 “老爹,这几天忙去了?” “对,昨天跑了个有点远的地方送货,路上山体滑坡了,耽误不少时间,今天才回来,本来那里也不算特别远,当天一般都能回的。”父亲笑着抹了把脸上混着汗水的雨水,“明天又得走了,这段时间可得忙了,估计要在外面待半个月以上。” “怎么,要去哪里?” “单位里安排了卡车援助,我和其他几个同事要去帮忙抗洪救灾了。” “哦,那得多备点东西啊,免得路上要用要吃。” “是啊,明天去买,今天好好休息,真是累了哈。”父亲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家里是该买个洗衣机回来了,不然总自己洗衣服太累了。” “买呗,省点事儿也挺好的。”晚晴笑了笑,“最好买滚筒的,不要买波轮的,滚筒的方便。” “到时候看看,买个海尔的。” “都行。” “家里没客人吧?” “没。” “那我洗澡去了。”父亲将随身带着的包丢在地上,快步走进盥洗室里,能明显听到他在里面长舒了一口气。 “很不容易啊……好在赚钱很多。”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想要这样‘不容易’都很难。”晚晴瞥了叶晨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啊,今天感觉特别精神啊,完全没有困意。” “已经七点了诶。” “是啊。” “怎么办,不睡觉的话,明天又很迟起床了?” “明天能上午起床就算成功!” “好颓废啊。” “反正是放暑假。”晚晴窜进了小房间里,一把抱住趴在榻榻米上的小白,连滚了三圈,后者一脸的不知所措,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就又被晚晴嫌弃地推到旁边去了,“噫,一股狗味。” “狗身上不是狗味还能是什么味啊。” “香味。” “……你多给它喷点香水好了。” “哈……今天晚上,哦,正好薇儿也在,那我们干脆来打斗地主吧!” “你觉得我们打得过她吗……” “打牌嘛,还是要手气的好吧。” “但大多数时候肯定算不过她。” “没事,随便玩玩,何必那么在意输赢,既然几乎不可能赢,那万一赢了岂不是比平常的斗地主更开心?” “你这是哪里来的乐观精神啊。” “薇儿,打不打?”晚晴无视了叶晨,直接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两副没怎么玩过的扑克牌,朝着希露薇儿问道。 “玩呀,我可以把打牌方面的算力限制在人类的平均水准上。” “啊,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 “没事,你就正常打吧,运气总有一次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就那么喜欢找虐吗……”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这样才有挑战性啊,懂不懂。” “是是是,你最懂了,全宇宙都没人比你懂。” 窗外和盥洗室,都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父亲在里头哼起了歌,就像是自带混响一样,甚至还有几分KTV效果的回音。 “这一次我的爱情,等不到天长地久,走过的路再也不能停留——啊——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老爸的声音可真大……” “哈哈,开始鬼哭狼嚎了。” “他平时一个人在家也这样吗?” “以前他不这样的,应该是一个人在家后养成的习惯吧。”晚晴将扑克牌倒了出来,“毕竟,人都是怕寂寞的。” …… 65.信中的地址 由暴雨洗过的南方盛夏,嫩绿色的麦田、苍翠而连绵的山,还有那带着些许粉色光晕的云彩,一路过来,像是走进了画里。 这是往安吉去的路。 现在已经出了H市的范围,相比省会而言,这里更有江南的感觉。 以前的时候,晚晴总是在网上看别人拍外国的视频,那里的人似乎都离天空更近一些,那里的风景就像是童话中一样梦幻。 她总以为只有国外才有这样的风景,但实际上,在国内,也有许多这样的风景。 只是经济还不好的时候,就很难注意到乡下那亲近自然的土地中蕴藏的美了。 “前方路口直行,三百米后右转,村庄道路,注意减速慢行。” 不用怀疑,这不是什么车载导航,毕竟晚晴在这年代也没有智能手机。 事实上,她是把希露薇儿当导航用了——有一种高射炮打蚊子的美感。 原本是买了地图的,但按照收件地址去找,最多只能找到小镇这个级别,甚至连村庄的名字都没能翻到。 毕竟晚晴买的只是一份普通地图,精度不够高倒也正常。 但好在身边有个蜂群AI在,她的记忆体里有各个年代的详细地图,只要看一眼地址,就能给出一个最短的行车路线。 “要是老爸开车的时候有希露薇儿就好了,这样他肯定就不会走错路了。” 在这年代开车,最麻烦的就是长途,因为道路的变化很快,可能原本这里是可以通车的,几天后就封路拓宽了,又或者某条岔路堵死了,甚至可能一个月没来,原本的村庄变成了湖泊…… 先不说纸质地图的更新速度没那么快,就算一个星期一版,寻常人也不会每周买一次。 地图不算太贵,但也不算便宜,起码得用一个一年再换。 “这样的导航,在未来每个开车的人几乎都在使用。”有些原本不在意的东西,只有失去过了之后才会发现,竟然是那么的重要。 其实对晚晴来说,导航已经稀松平常,毫不稀奇了,可在叶晨眼里,却是非常科幻的未来科技,她甚至觉得只有蜂群AI才拥有这么先进的导航技术…… 红色的小汽车拐进了村道里,两旁都是不高不矮,连绵不绝的山脉,见不到岔路,让人有种开进了一条单行线上的感觉。 “我还以为,信里说的回乡下,是H市的乡下呢……” “毕竟这里也算是H市附近吧,虽然不算H市了,但也没有特别的远。”晚晴微调着方向盘,让它顺着蜿蜒的泥土路一直向前驶去,“那个时候好歹部队是有汽车的,这个距离见个面应该不成问题。”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到?” “剩余五点一公里。”希露薇儿准确的回答道。 “哦……那应该快了,不过后面好像都没有水泥路了啊。” “是啊,都是泥土路,不过,好歹是平的,虽然有点颠簸,但起码车子能开。” 为了适应八十年代的路况,当时造出来的汽车,哪怕是轿车,底盘也是偏高的,有些甚至可能比二十年后造的SUV底盘还高。 底盘高的好处自然就是底盘不容易被凹凸不平的路面剐蹭到,其次就是,配合减震系统的话,在一些乡间土路上行驶,也不会摇晃得太厉害。 早年间很多人坐车会吐是为什么,那就是因为路实在太差了,晃得厉害的时候,就连常年跟车的售票员都要开窗吐上一会儿。 再夸张点,甚至连开车的司机都有可能开得头晕…… 进来时候的山道有些狭窄,但很快,眼前的一切就豁然开朗,这里有大片大片的桑田,一条乡村的土路蜿蜒着通向远方,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十分宽敞的河流,有人正撑着乌篷船缓缓向前。 村庄拥挤的坐落着,看起来还挺集中,粗略一数,都有上百户人家,看起来也不算小的那种了。 只是房屋都还有些落后,除了刚开始外面那几排看着还行,里面的全是黄墙灰瓦的泥土房。 车子根本没有开进去的路,晚晴只能找了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将车子停下,然后推门走了出来。 这里似乎刚下过雨,青嫩的杂草上还挂着水珠,空气格外的清新,带着一股泥土和牛粪的味道。 不算难闻,反倒让人下意识的放松了许多。 红色的小轿车在这小村里格外显眼,有不少老人都将目光挪了过来,还有一些喜欢看热闹的胆大小孩,抓着自己小伙伴,光着脚丫就冲了过来。 “那个是小轿车!” “是、是爸爸妈妈说的……小汽车?”一个流着鼻涕的三岁小孩问着身旁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同伴。 “绝对没错,我见过!哇,红色的,很少见哦,好漂亮的颜色啊!” “你们是谁?”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好奇地凑了上来,并没有对陌生人的恐惧和害怕,反倒充满了兴奋和新奇。 “她们都没见过诶。” “唔哇,你们看,从车上跳下来一只大白狗,好干净!” 小白跟着希露薇儿下了车,用力抖了抖被杂草轻轻挠着的身子,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一群小孩给围住了,胆子大的已经将手伸了过去。 晚晴斜睨了这群吵闹的小孩一眼:“小心啊,它很凶的,会咬人的。” “啊!” “看起来很温顺诶……” “只是看起来而已,它不喜欢陌生人。”晚晴朝小白眨了眨眼睛,“是吧,小白,你对陌生人很凶的。” “呜——汪!”小白十分配合地龇牙咧嘴,一副作势欲咬的模样,成功把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给吓退了。 “大姐姐,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呀?” “我们来找人。” “哦哦,是找村长爷爷的吧!” “不一定。”晚晴摇了摇头,她弯下腰问道,“你们这里是叫桑叶村吗?” “是啊!” “那就没错了。” “要问一下他们具体地址在哪吗?” “既然以前都有门牌号,那现在不应该突然没有了,所以,顺着门牌找,肯定是还能找到的。”晚晴撩了撩鬓角的几缕发丝,“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找到了啊。” “主要还是有希露薇儿在啦,不然我们肯定得绕路甚至迷路。”叶晨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今天多谢你啦,薇儿!” “帮助人类,获得人类的爱,就是我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呢。” “好了好了……把小白拴上绳子吧,免得跑丢了,我们走!”晚晴大手一挥,率先朝前走去。 “喂,喂,你就这么管自己走了啊,好歹把车门开了啊!” “哦,对……不对啊,我又没锁。” “那你把钥匙给我。” 这辆夏利轿车并没有电子锁,只有把钥匙塞进车门的锁孔里,才能将它给锁住。 拴了绳小白用它那粉色的鼻子嗅着附近的味道,对于它来说,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所以显得相对比较警惕,但大概是主人在身边的缘故,所以它看着还是挺放松的,最起码没有到那种竖起耳朵,全神贯注防范危险的地步。 “虽然房子老了点,不过里面竟然有铺水泥地啊……” “是诶,明明外面都是泥土路来着。” 晚晴和叶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身后跟着小白和希露薇儿。 村子里面很是拥挤,几乎每户人家都将自己能占的地全用来盖房子了,以至于很多房子之间都没有空隙,就算有,也只是一条够呛能过人的狭窄小巷——要是来个胖子,没走几步恐怕就得卡在里面了。 “桑叶村,三十一号……”叶晨看着信上的收件地址,心情逐渐有些激动起来,“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如果收到这封迟来的信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到底是激动,还是……不想收呢?” “多半是诧异吧。”晚晴斜睨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了,如果没有结婚,那感情肯定早就淡了,甚至可能想不起来寄件人是谁了。” “也是哦……呼,希望,希望有个好的结果吧。” “能送到就行……也就是暑假实在太闲,不然我才不会跟你小子一起犯傻过来送信呢。” “切!” 桑叶村的门牌号是倒着的,越是外围,数字越大,越是里面,数字越小。 就在村民们疑惑的目光中,三人在靠近村庄尾部的地方,找到了三十一号门牌。 这是一栋十分普通的土房子,就和这里大多数的房子一样,共有两层,第二层只占了一半面积,另一半是个用来晾晒衣服的平台。 “谁敲门?” “谁要送信的谁敲。” “我敲就我敲……”叶晨撇了撇嘴,拿着信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抓起那用来敲门的铁环,用力撞了撞。 门板发出‘咚咚’的声响,但里面却是一阵冰冷的沉默。 “上了锁的,看起来不像是在家的样子。” 农村里,如果只是稍微出门一会儿干干农活,一般是不会用大锁将门锁住的。 除非是夜里不回来了,才会锁上。 “好像是没人啊……”叶晨嘟着小嘴,又用力敲了敲,却仍旧没有回应。 “房子里面没有人类的热源反应。”希露薇儿也轻轻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直接把信塞到门缝里吗?” “塞呗,反正都找到地了,白字黑字写着的总不可能错吧。” 就在叶晨犹豫着,要把信塞进去的时候,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三位小姑娘,你们,找谁啊?” …… 66.那他妈人在哪 (一) 晚晴第一个转过身去,看向说话的这位老人—— 说实话他看起来也不算太老,脸上虽有皱纹,但皮肤并不松弛,但头发却已经全白了,只剩下最后几根黑发还顽强的坚持着。 而且,他说的普通话虽然还是有几分乡音,但比起这年代大多数南方老人那根本听不懂的方言普通话而言,已经相当标准了。 看得出来,他是去过大城市的。 叶晨看向了晚晴,见后者点了点头后,便晃了晃手中的信:“我们找艾桂花,你认识吗?” “艾桂花?”他有些惊诧,“你们认识艾桂花吗?” “不……”叶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晚晴给打断了。 “不认识她,但是认识另一个人——盛长喜。” 叶晨疑惑地看了一眼晚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撒谎。 “盛长喜?我听过他的名字……” “你知道他们吗?” “艾桂花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我只知道那时候有个叫盛长喜的人来这里找过她。” “啊,不住在这了,难怪这房子里是空的了。” “不……”他摇了摇头,“这房子不是艾桂花的。” “可上面写着,门牌号是三十一诶,没错的啊?”叶晨有些疑惑。 “十几年前这里发生过山体滑坡,为了安全起见,全村从半山腰的位置搬到了这块平地上来,和其他几个小村子并在了一起,但还是叫桑叶村。”村长笑了笑,“这里原本应该叫梧桐村——艾桂花没有在聚合后的新村子里盖房子,那次帮忙迁完所有人后,她就没有再回来了。” “啊……”叶晨挠了挠头,“那可怎么办,找不到她了吗?” “老先生,请问怎么称呼?”晚晴倒是礼貌的问了起来。 “我姓海。” “哦……好稀少的姓。” “那就是,海爷爷?” “叫我叔叔就行,我只是看着老,但今年也才五十哈。”他爽朗地笑道,“我是这里的村长,什么事情多少知道一点,你们先别失望,我去档案室里查一查,记得她有个女儿,五岁了才回来上户口,虽然没回村子,但我这边的档案也有更新。” “好,麻烦海叔叔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是什么信?应该很重要吧,呵呵……能送到她手上就最好了。” 海村长在前面带路,众人就一路跟着,来到了个砖瓦房门前。 这里就是村长办公室了,里面没有沙发,只有几张摆在墙边的藤椅,村长让她们坐下,然后就戴上一个镜片看起来只比眼睛没大多少的老花镜,在档案柜里翻找了起来。 “哦,对,就是这册。”他拿出一个厚厚的档案本,慢慢地将它摊平在垫了一整块玻璃的木桌上,用手指蘸了蘸口水,一页一页地往下找。 “艾桂花……对,就是这里。”村长朝女孩子们招了招手,“来,你们看,这是当时记录的居住地点,她是住在H市的下城区呢,但毕竟也过去好多年了,她还住不住在那里就不清楚了。” “四十二岁……”叶晨根据上面艾桂花的出生日期算出了她现在的年龄,“咦,这么说来的话,她女儿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大,或者大一点?” “呵呵,我想也是。”海村长又往后翻了一页,“喏,这就是她的女儿,当时派出所登记后,把资料复印了一份送到村里来,户籍在这里,也算是村子里的人口嘛。” 当看到她女儿的名字时,叶晨用力揉了揉眼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洛诗瑾……”晚晴扯了扯嘴角,“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怎么了,你们认识她的女儿吗?” “是的,她女儿是我们高中同学。” “哈哈,那就好找了,现在应该还有联系吧?” “有……”晚晴无奈地点了点头,再仔细看看,艾桂花当年登记的住所,不就是洛诗瑾现在住的地方吗? “那就太好了,能送到对方手上就行,呵呵,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多谢你啊,海爷……啊,海叔叔!” “哈哈,好,能帮上就好,要在村庄附近逛逛吗?不过这里确实也没什么风景。” “嗯……来都来了,我们自己逛逛吧。”晚晴摊了摊手,“特地从H市跑来,没想到收信人就在H市啊。” “呵呵!道路是曲折的,但只要能找到目的地就好。” …… (二) 晚晴最后看了一眼很远处的那座山,那里是曾经桑叶村的所在地,据说在所有人搬离半山腰后,过了半年,就发生了十分严重的山体滑坡,原本有些人还想回去住,但在那之后,就没了这个念头。 因为原本的桑叶村,几乎都成了一片废墟。 她们原本是打算去那边看看的,不过村长说那里还是比较危险,再加上车也开不过去,于是便作罢,改为在村子附近逛了逛。 这次出来特地带来相机的晚晴,在拍了十几张留念的照片后,就驱车返回了。 要不是希露薇儿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驾照,晚晴甚至都想让她替自己开了。 其实真要让她开应该也可以,以她的能力,应该能提前避开查车的交警,或者在发现有交警查车后立马调转方向,从别的地方绕路回去。 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她实在是不想这辆车因为意外而被扣押了,到时候那可就是一大堆麻烦事儿了。 所以,即使很困,即使哈欠连篇,回去的路,也还是自己开。 “咔……”车载磁带机停止了转动,晚晴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揉了揉眼睛,“叶晨,换一盘。” 后者没有反应。 她歪头看去,就见叶晨已经抱着小白靠在窗边睡着了。 “完全靠不住啊……”她小声咕哝着,摁下按钮,将磁带的舱门弹开,把磁带拿出来,飞快地放进盒子里,然后随手拿起一盘放了进去。 这种老车只有磁带机,如果是近几年新出的车,倒是有可能装了CD播放机。 不过晚晴倒是挺喜欢这种换磁带的感觉,起码能让她每隔一段时间清醒一下。 ‘咔哒’地换上磁带,红灯也跳成了绿灯,她踩下油门没几秒,又马上踩下离合挂挡,如此反复,总算是把档位提到了五档,但没一会儿,就又得开始降速了。 ——手动挡的汽车就是这么麻烦。 这次不是直接回去,而是开车到洛诗瑾那里。 不管怎么说,作为女儿的她,八成是知道自己母亲在哪儿的。 起码能把这封信交到她母亲手上吧。 “唔呼!”叶晨忽然一个激灵,把小白都吓得抬起头来。 “干嘛呢,咋咋呼呼的。” “做了个噩梦……梦见我被关在那个小镇里了。” “恐怖小镇是吧。”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嗯……呼,快到了?” “快了。” “说起来,看来那个盛长喜没有和艾桂花在一起啊。”叶晨有些遗憾,“不然洛诗瑾应该要姓盛才对。” “盛诗瑾?”晚晴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框上,“好像也不是不行。” “所以,最后是一个洛姓的男人在一起了?而且后来还离婚了……” 晚晴把那天洛诗瑾和伊说的事情说给过叶晨听,所以现在她全都知道。 “看样子就是这样。” “唉,要是这封信送出去的话,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那生出来的孩子也就不是洛诗瑾了。” “说不定你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剧都能避免呢!” “是啊,但历史的变动,谁又说得准呢。” …… (三)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这里是洛诗瑾的家门口。 本来是不应该会熟悉的地方,只是在循环日里,实在来了太多次,以至于有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没想到又来这里了……”叶晨站在楼下,仰头朝楼上望去,夕阳给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红光,“不过这次却不是来……嗯……吵架呢。” “是啊,真没想到,我们还会有心态平和地来洛诗瑾家。” “上去吗?” “走呗。”晚晴拉开了被人用一块砖头抵住的单元门,率先走了进去。 狭窄的楼梯,坡度有些过于倾斜,这里曾经大概也是个工人宿舍,各方面的设计都十分简陋和粗糙。 当踩在楼梯上的时候,天花板上甚至会‘簌簌’地落下些许灰尘。 晚晴走到那扇江兴曾经撞开来过的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里面很快传来了拖鞋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啪嗒’声,随后,一个甜而娇媚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呀?” “是我。” “你是……” “晚晴。” “诶?”她诧异地拉开房门,疑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三人,“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你妈妈是不是叫艾桂花?” “你们怎么知道?” “没什么,只是有一封信要送给你妈而已,你知道她在哪吗?” “知道是知道……” “那你转交给她?” “不、不了吧……”她摆了摆手,“我不想去她那儿。” “她人哪?” “她在城里的银行上班。” “是个体面的工作啊。” “嗯……我只知道她上班的地方。”洛诗瑾低垂着脑袋,像是只耷拉起了耳朵的小狐狸,“在银起路上的那家工商银行,就在公园旁边,那边只有这一家工商银行……” “哦,懂了,行,那我给你妈送去。” “嗯……”洛诗瑾犹豫了一下,露出了个略带讨好的笑容,“来都来了,要不……吃过晚饭再走?” …… 67.红烧狮子头拌饭 红彤彤的夕阳将一束光斜斜地照进窗户里,洒在了晚晴身上。 叶晨扭着头,目光从左边扫到了右边,又从右边扫到了左边。 这是一间很典型的工人宿舍。 它是一整个长方形的直筒屋。 房子被分给洛诗瑾母亲之后,肯定从来没有装修过。 先不说那已经老化脱落的墙皮,就说这整个屋子吧……压根就没有分隔出房间来。 一般的房子,起码会有主卧、厕所、厨房、阳台这几个功能区。 然而这间房子,这些全都没有。 它更像是一个仓库,根本不像是设计出来给人住的地方。 ——或者说它压根就没有设计。 入门处的左手边,应该是朝南的方向,那个窗边放了个落地式的金属晾衣架,旁边就是一张可以折叠的钢丝床,用水墨画的屏风挡着——现在它是收起来的状态,展开的话,应该能把整张床都挡住。 靠墙的位置还能看到放了一个十分经典的红色痰盂,不用怀疑,那玩意儿百分之一百是晚上应急用的。 其实叶晨以前也用过,但毕竟现在她已经进入了‘独卫时代’,所以看到这么个东西摆在床边,多少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戏谑地笑道:“怎么,美女也是要拉屎的啊。” “又不是这个意思……”她撇了撇嘴,“就是感觉……有点脏。” “条件不允许,又没办法。” “啊,真难想象以前是怎么做到在床边拿个痰盂上厕所的。” “由奢入俭难哦~” 再往中间看,摆着一张折叠的小桌,应该是用来当餐桌和课桌的东西,而厨房则被放在了右边。 还是极为‘先进’的开放式厨房。 想不开放也没办法,毕竟这里根本没用墙壁隔出一个单独的房间来。 厨房灶台就放在一张瘸了腿的掉漆木桌上,瘸腿的地方垫了块方形的大木头,让它看起来倒也还算稳固。 边上一个不锈钢的水池就这么放在架子上,水管也是直接走明线接的。 显然,这是后来房屋改造后接上的水管——原先这里甚至连自来水都没有。 灶台旁边的窗户饱受油烟的侵扰,看起来有些黑漆漆的,看得出来,其实卫生打扫的已经不错了,毕竟能够得到的地方,基本没什么油烟。 窗户上方装了个排风扇,看那大洞就知道,这玩意儿也是后来装的,要是下起狂风暴雨了,雨水指不定还能从那个洞口里吹进来呢。 这就是整个家的全部,洛诗瑾生活的地方其实一直都很简陋。 晚晴的记忆里,后来这里重新装修过一次,然后就因为新的市政规划而被拆除了。 但就目前她的家庭状况,以后八成是不会再装修的了。 晚晴轻轻踹了一脚进门就趴在地上喘气的小白,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洛诗瑾身后。 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背对着晚晴,似乎有些不大自在的笑道:“你们找个凳子随便坐吧……” “没事,我站着就行。”晚晴回头看了一眼叶晨,“叶晨、希露薇儿你们坐吧!” “哦……这位是叫希露薇儿吗?她……她……嗯……” “对,也是我们的朋友,她有时候不怎么爱说话,不用想太多。” “好……” “话说家里有水吗?我有点口渴。”叶晨挠着头问道。 “有的有的……”她忙不迭地答着,回头指了指放在一张高脚凳上的玻璃壶,“那个就是凉白开,旁边还有以前没用完的一次性杯……” “哦,谢谢。” 洛诗瑾穿着一件有些透明的白色上衣,透过布料,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粉嫩肌肤,里面是一条肩带透明的小背心,看起来相当大胆前卫——和这简陋屋子的风格很不相搭。 看得出来,这些能展现少女魅力的漂亮衣服应该是以前那位大叔给她买的。 或许是为了方便学习吧,洛诗瑾的头发比去年剪短了很多,现在最长的几缕也才刚好搭在肩头,比叶晨的短发还要再短一些。 即使是这样的短发,也掩盖不住她那种惹人怜爱的魅力,恐怕每一个男人见到她时,都会有一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正在切菜的她微微仰起头来,用那明媚的大眼睛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这眼神中带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倔强,她似乎比记忆里的那个洛诗瑾多了几分独立和坚强。 晚晴挪开了目光,落在了菜板上。 好好的一根胡萝卜被切得大小、厚薄以及形状都完全不同。 往好里说,这叫每一块胡萝卜都有自己的特色…… 晚晴扯了扯嘴角:“平时不怎么做饭吗?” 洛诗瑾切菜的刀滑了一下,差点切到她的手指,那张漂亮的小脸上逐渐浮现出尴尬的红晕:“嗯……平时,就,做一些水煮的……” “炖菜?或者面条之类?” “嗯。” “今天怎么突然想到要做炒菜了?” “想……尝试一下。” “哦。”晚晴点了点头,伸手指导道,“不是这么切的,你这样很容易切到手指,切菜的时候得模仿猫爪,像这样,将手指头收起来,然后压在食材上,刀先用前半部分去触碰食材,感觉稳妥了再这样,就像在玩跷跷板一样,慢慢切下去——熟练了之后就可以切快点了。” “哦哦……原来你还会做菜……” “哈,我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菜的样子吗?” “……我,嗯……是不太像。”洛诗瑾诚实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菜?” “炒胡萝卜……” “清炒胡萝卜吗?小葱有没有?” “有,买菜的时候送了。” “算了,我来吧,你在旁边看着。” “呼……那,也好。”她并未拒绝,反倒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在此时格外可爱,“麻烦你啦。” “小事儿一桩,看我表演吧!” 晚晴一上手,切菜的速度顿时变得快了许多:“除了清炒胡萝卜还想做什么?” “炒小青菜,还有,还有那个,可以教我怎么做红烧狮子头吗?我买了肉末,想试试的。” 晚晴看了一眼旁边语气轻快的洛诗瑾:“呵呵,刚才那样才像你。” “咦?怎么啦?” “我是说,一个青春靓丽的美少女,怎么可能总是一副自卑的模样呢,活泼热情的才是真正的你吧。” “你这么说的话……呼,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前的我到底是为了不那么寂寞,为了能和很多人交朋友,才表现出活泼热情的样子……” “是也不是,各种各样复杂因素组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你,要知道,人当然不可能绝对纯粹。” “晚晴,你很好为人师哦。” “就当是夸我了吧!好嘞,那就三个菜,外加一个——番茄蛋汤吧,三菜一汤,先把食材处理好再开工!” “番茄蛋汤让我来吧!之前我自己做过,还挺好吃的。” “哦,你的番茄蛋汤是要放油的吗?” “不放,清淡的那种。” “那你来做。”晚晴点了点头,“我们先把前面几道菜给完成了再说。” 菜板上顿时传来了轻快的声响,晚晴处理完食材,起锅烧油,然后就把胡萝卜倒了进去。 伴随着‘呲啦呲啦’的声响,菜香味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终于赶在斜阳落下之前,晚晴做完了前面的三道菜。 “刚才红烧狮子头看明白是怎么做的了吗?” “所以竟然是要放冰糖的吗?” “是啊,别的地方不知道,反正我们南方都是放冰糖的,这样口感才丰富。”晚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呼,做个饭浑身是汗,天气可真热啊。” “辛苦了,接下来的汤交给我吧。” “行,那我就等着开饭了——哦,对,下次别买肉末了。” “为什么呀?” “虽然是很方便,但卖的肉末,都是那种很差的肉绞出来的,里面说不定还有淋巴,以后自己买一块便宜的腿肉,用刀剁碎,虽然麻烦点,但起码安全很多,而且味道也要好不少。” “腿肉吗……?明白了。” “你家有没有那种不用的铁碗?我想拿来给小白喂点吃的。” “不用的铁碗吗?那个……我用来盛水浇花的,可以吗?” “行,就那个。” 晚晴把铁碗洗干净,然后往里面舀了一大勺白米饭,再夹了一块狮子头进去,又放了几片胡萝卜和青菜,就用筷子将红烧肉压碎,和汤汁一起拌在了饭里。 “来,小白,开饭了!”晚晴弯下腰,将铁碗放在小白嘴边,后者立马睁开了眼睛,用力摇着尾巴站起身来,等她将手从碗边拿开,它就迫不及待地张大狗嘴,狼吞虎咽了起来。 在街头流浪过的小白从不挑食,而且这种狮子头拌饭,还是它最喜欢的,这会儿自然是吃得格外欢快。 洛诗瑾也很快煮好了番茄蛋汤,一大碗汤都被端到了小桌上,四人搬着造型丝毫不统一的凳子和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晚晴,今天谢谢你帮忙。” “嗯,不过,你原本打算一个人做的话——一个人吃得完那么多吗?” “吃不完的话可以放着明天再吃呀,家里有一个小冰箱的。” “哦——”晚晴斜睨了她几眼,“经常都是这样一个人生活吗?” “嗯……我妈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 “呵呵,这就是生活啊。” 叶晨见话题变得沉重,就干咳了几声,用力清了清嗓子:“说起来,洛诗瑾你今年高考志愿报的是哪里啊?” “……报了几所春城的本科,第二志愿是春城师范。” …… 68.有机会能做朋友吗 (一) 突如其来的暴雨遮蔽了整个天空,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诡谲的红黄色,让人有一种末日将至的感觉。 洛诗瑾伸手打开了那台大概只有八寸的黑白电视机,亮起的画面的却是一团‘呲啦呲啦’作响的雪花。 这年代的大多数电视机,信号接收都很容易受到天气影响。 像这样的暴雨,能收到信号的电视台并不多。 洛诗瑾蹲在地上,摁着前进后退的按钮调整了半天,又拨弄了一下那两根金属天线,这才总算勉强接收到了些许画面。 但在电视的声音中,仍旧夹杂着‘呲呲’的声响。 这是H市的地方台,这会儿正在报道着特大洪水的情况。 看样子是受灾城市增加了,而且灾情的恶劣程度也增加了,汹涌的洪水摧毁了房屋,还引发了山崩与泥石流。 “也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洪水有没有关系……” “感觉也只是寻常的暴雨吧,每年夏天,到七月份的时候,都会有这么几场暴雨,然后到八月份了,下雨的次数才会变少呢。”洛诗瑾笑着用筷子夹起了一小块红烧狮子头,将它放到嘴里抿了抿,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享受。 “怎么样?” “很好吃!” “哈,好吃就行。”晚晴看向叶晨,“你发什么呆啊,吃啊。” “哦哦……”叶晨像是掩饰什么似的扒了两口饭,“说起来,你们觉得洛诗瑾和金婷哪个好看?” 在别人面前问出如此没情商的话,倒是深得晚晴亲传。 或者说,毕竟是一个人,在某种特质上,多少还是相近的。 “金婷。”原本闷头吃饭的希露薇儿,不假思索地抬头说道。 晚晴则斜睨了叶晨一眼:“你最好看。” “噗!咳咳……” “喂!干嘛啊,你的饭都喷到我脸上了啊!” “你别说那么肉麻的话好吧!恶心死了。” 洛诗瑾眨了眨眼睛,看着‘打情骂俏’的两姐妹,忽然问道:“大学,会交到很多朋友吗?” “大学反倒不容易交到朋友。”晚晴把青菜咬得发出‘咔咔’的脆响。 “谁说的,住寝室的话,能认识很多室友啊,相处时间久了就可以变成朋友啦。” “嚯,你看看李璇,再看看小梦她寝室的,别说朋友了,别霸凌你就算不错咯。” “复读的这一年,学习很忙。”洛诗瑾微微侧头,让挡住脸颊的发丝自己落回到侧边去,“而且自从那次的事情之后……就没什么朋友了。” 叶晨挠了挠头,看起来有些不大自在。 “那都是犯下错误后必须付出的代价。”晚晴淡淡地笑了笑,“不管之后你怎么改好,曾经犯过的错误依旧会留在那里,被你伤害的人,也回不到没受伤时的模样了。” “我没有要……否认我之前,之前那些事……” 一切都只是从晚晴那里听说,其实并没有深刻体会的叶晨,此时歪头瞪了她一眼:“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话了啊。” “没事的。”洛诗瑾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 这个话题好像有些不大愉快,叶晨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学费够吗?” “之前那个叔叔……给了我一笔钱,应该是够的,实在不够,我再打工吧。” “可别打那种工啊。” “……不会的。” “晚晴你说话能不能别阴阳怪气的了啊。”叶晨看不下去了。 “我有吗?我只是实话实说。”晚晴瞥了她一眼,“你自己是个阴阳人,别老觉得别人是阴阳人好不,我坦坦荡荡,哪像你啊。” “我呸。” “说起来。”洛诗瑾夹了几粒米饭放进嘴里,“小梦她……最近怎么样?” “小梦啊,家庭的原因还挺复杂,你了解吗?” “我、我不知道。” “她在春城打工呢,所以暑假也不回来,为了攒学费。” “难怪没看到她和你们在一起……”洛诗瑾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过的神情,“记得高一高二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逛操场呢。” “咳!”叶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有种抢了别人朋友的感觉。 “其实你和她关系也没那么好吧。” “但也算是不错的朋友了,小梦她……会关心人吧,然后……脾气也比较好。” “好像确实是这样,还好你没有交到一个像晚晴这样的朋友,否则迟早被气死了。”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晚晴没好气地斜睨了叶晨一眼。 “哦……对了,你的家庭,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一个人生活很久了吗?” “其实也没有那么久。” …… (二) 从洛诗瑾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间直筒式的房子里。 印象中,父亲在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不怎么回来,总说很忙。 那时候母亲还经常关心他。 等到她开始上小学了,父母二人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冷淡。 常年都是母亲在家照顾她,而父亲的模样却逐渐变得模糊。 再后来母亲就认识了几个叔叔,经常把他们往家里带,等她上初中的时候,那几个叔叔就只剩下看起来最为和善的那个了,听说,是一位快要升局长的科长。 然后有一天父亲回来了,和母亲吵了一架,砸坏了家里很多东西。 半年之后,她才从别人口中听到了父母离婚的消息。 在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那位和善的叔叔升了官,看上了洛诗瑾。 从那之后,每天都会来。 她虽然在家里已经偷偷看到过,但被做那样的事还是第一次。 她没有感到恐惧,反倒有一种安全感,就像是被人保护了一样。 母亲从那之后就很少回来了,反倒是那位叔叔常常会来。 他给她钱用,还给她买衣服,当然,还带来了不少封面暴露的颜色刊物。 从那一个个小故事里,她学到了一个又一个新的玩法和姿势,同时,也搞明白这么做其实是不应该的。 她把叔叔当做另一个父亲看待,但却做了只有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 高一暑假那年,她第一次问叔叔,能不能做他的妻子。 他岔开了话题,直到洛诗瑾认真的又问了几次,才告诉她——他是有家室的人,和她之间只是情人的关系。 她其实并不很能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很懵懂。 毕竟没有人会教她这些事。 只是,叔叔的存在逐渐不能再为她提供安全感。 于是她开始找男朋友,遇到喜欢的就做。 但相比那位叔叔而言,高中男生实在是太幼稚了。 他们根本不懂得照顾或者关爱人。 直到遇到江兴…… 那是洛诗瑾第一次觉得和叔叔做的时候那么有罪恶感。 或许,如果没有晚晴他们将她抓个现行,她还会将这一切继续隐瞒下去,然后就此坠入无底的深渊。 但好在未来被改变了。 高中毕业那年,也就是去年,叔叔给了她一大笔钱后离开,母亲也说自己重新结了婚,除了给她钱的时候就不怎么回来。 她希望考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重新开始,于是决定复读,母亲同意了,最后给了她一年的生活费,而后就也没有再回过家。 之后这一年的生活,一直都是洛诗瑾一个人。 “以前的时候,那位叔叔常来,会带我出去吃饭,走的时候也会给我钱,够我好几天都在外面买着吃了……”她笑了笑,“虽然……虽然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但说实话,我并不讨厌他,也不痛恨他,他……他对我挺好的,做那些事的时候,也很温柔,虽然那一切都是错的……” “人都是复杂的啊……”叶晨叹了口气。 “别抢我台词。”晚晴瞥了她一眼。 “所以,你报的全都是东北的学校吗?” “嗯,都是那边的,不管是本科还是大专。” “铁了心的想离开啊。” “是呀,这里……总能碰到熟人。”她笑了笑。 “人生的路还漫长的很呢,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挺好。”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嗯,希望真的能重新开始吧。” …… (三) 吃完了晚餐,暴雨也差不多停了,现在虽然还下着,但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已。 洛诗瑾背对着晚晴她们,在水池前认真地洗着碗筷,时不时发出些清脆的碰撞声。 “小白,你是猪啊。”晚晴拍了一下它的狗头,“吃了就睡。” “吃了就睡,睡醒了就玩,玩累了就吃,这就是最幸福的生活了嘛。” 小白抬起头来‘汪’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叶晨说的话。 “那么我们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闲聊的话已经说完,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毕竟大家和洛诗瑾都不算熟,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聊。 事实上,会再次走进这个家中,都根本是个意外。 “要走了吗?”洛诗瑾慌忙拿起擦手布擦了擦手,“我也刚洗好碗,我送你们下去吧?” “没事,我们自己下去就行。” “是开车来的吗?” “对,车子就停在楼下。” “哦……我还是送你们下去吧。” “那也行。” 四人在门口穿着鞋,沉默地开始朝楼梯下走。 就连小白都显得像是老狗一样沉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走廊里就只剩下了脚步声。 直到楼下的门被推开,充满潮湿水汽的风拍在她们脸上,耳边传来的声音才变得嘈杂起来。 “走了啊。”晚晴笑了笑。 “再见。”叶晨摆了摆手。 希露薇儿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两眼,用那琥珀色的眼睛道了个别。 洛诗瑾沉默着点了点头,看着她们冒雨朝门口的汽车跑去。 她终于有些忍不住地前倾着身子大喊道:“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雨又下大了,盖过了她的喊声…… …… 69.蝉鸣声是夏天的旋律 (一) “滋儿哇——滋儿哇——” 吵闹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如果让晚晴来形容一下夏天,那么她一定会简单直接的放上一段蝉鸣的录音。 这就是属于夏天的旋律。 红色的夏利轿车在公园门前的空地缓缓停下,时间尚早,这里没有停其他的车,才让她能够抢到一处足以遮阳的树荫。 时间是早晨七点多。 大抵是昨夜又是一场暴雨的缘故,这会儿吹来的风带着几许让人毛孔舒张的清爽。 晚晴打开出发前从冰箱拿出来的薄荷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呼哈——今天真凉快啊!” “是啊,就连知了的叫声都没让人感觉到热了。” “银行开门还早呢,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吧。”晚晴熟练地用钥匙锁上车门,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银起路公园的周围,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 店铺的风格并不统一,招牌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即使是靠近市中心的位置,看起来也依旧十分有城乡结合部的气息。 除开西湖边上的那些地带,九八年的H市,其实到处都很‘土’,与隔壁的S市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不过晚晴就喜欢这种充满烟火气的感觉。 在未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个人的小店变得很少,连锁店变得很多,味道风格也总是差不多的难吃…… 以至于很多时候在外卖软件上选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泡杯方便面应付一下拉倒。 现炸的油条金黄酥脆,烧饼厚且有嚼劲,一个个金黄的煎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人们的大喊声交织在一块儿,让这条公园旁的街道热闹无比。 “老板,烧饼油条来两副!” “拌面好了没啊!” “马上!” “驴肉火烧、正宗的驴肉火烧哎——!!” 种类丰富的早餐让人一时间有些目不暇接。 逛了大半条街,二人才总算选好自己想吃的东西。 至于希露薇儿,其实她并不是必须进食的,所以最后只要了一袋冰镇豆浆。 “顺便带小白去公园里逛逛吧,好久没带它到这么大的公园逛了。” “嗯……以前住这里的时候,经常带它来呢。”叶晨忍不住笑道,“总感觉那段拼了命学习的时光,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反正我这辈子是不想再那么拼命了……” …… (二) 公园的长椅上,还残留着昨日的雨珠,晚晴摸了摸口袋,发现没带纸,便不怀好意地将目光挪到了小白身上。 还不等后者反应过来,她就将它一把抱起,当抹布似的将椅子上那些许水迹给擦了个一干二净:“OK,这里可以坐了!” “你是人啊。” “没事,小白马上就干了,这椅子上的水也不脏嘛。” 叶晨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希露薇儿倒是一点感想都没有,直接往椅子上一坐,小口地喝起了冰豆浆来。 虽然进食对她而言并无必要,但她也还是会偶尔吃点什么。 最主要的,还是品尝一下食物的味道吧。 毕竟她是有味觉传感器的。 “咦。”刚坐下来的叶晨,对这里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喔!这不就是当时,我们坐的地方?打开那个匣子的时候。” “什么?哦——”晚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好像就是这里。” “从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就被彻底改变了啊。” “变成女孩子很爽吧。” “……你这话说得怪怪的。” “不管是哪方面都很爽啊。” “谁说的,自己一个人还是有点不敢出门的好吧,特别是晚上。” 这年代的治安还不算好,人稍微少些的地方,就有可能碰到地痞流氓,经常会有那种单独一人走的女性被侵犯了之类的新闻,而且越是长得漂亮,风险就越大。 倒也不是说男人就安全了,可起码遇到麻烦的几率会小很多。 “没事,你怕什么,有薇儿给你当保镖呢,出现什么麻烦,她一个人就全解决了。” “她也不是总在我们身边的啊,说起来,还真是挺庆幸啊,刚变身之后的日子,我们都住在银起路的公寓里。” “那咋了?” “热闹啊,不管白天晚上,总是有很多人吧,毕竟是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出门也不用顾忌什么。” “但晚自习放学很晚,不照样得从郊区回来嘛。” “那我们一般都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啊——后面都是四个人一起回了,完全不用担心走夜路什么的。”叶晨干咳了一声,“不过每次看到城市里那一整排路灯的时候,我还是会感觉心情放松不少……” “那时候晚上在公寓旁边买点什么东西也不用太担心,毕竟老爹就在楼下摆夜摊,喊一嗓子说不定他都听见了,是吧?” “嗯……虽然那时候忙碌又辛苦,但现在想起来感觉还挺快乐的,每天好像都很充实啊。” “也就那样吧。”晚晴撇了撇嘴,“只不过人都喜欢美化过去的记忆而已。” “是吧……大概也是那样吧。” 蝉鸣声依旧吵闹着,风儿吹乱了晚晴的发丝,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叶晨又忽然问道:“如果有一个朋友和自己关系很好,但只是在一起玩了一两年,然后就不再联系了,十年……不对,三十年过后,还会记得那个朋友吗?” “兴许还会记得个名字,但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至于那份感情,嗯……更是已经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不要小瞧时间的力量啊。” “哦……那我想,说不定洛诗瑾的妈妈已经忘记那个人了?” “哪个人?” “信啊!” “你说那个啊,确实有一定的可能,这个盛长喜,说不准只是因为某些公务和她见过几次而已吧,不像是很熟的样子,这种人连名字都忘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呼……那我们跑来跑去送这封信,到底是在为什么啊。”她忍不住苦笑道。 “为了给过去已尘封的往事一个结果吧。” “嗯……” …… (三) 九点多,晚晴让希露薇儿在门口照看小白,而自己则和叶晨推门走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来办业务了,门口的保安正认真的维持着秩序——旁边挂号的窗口已经排起了小小的长队。 在这年代,去银行也是要挂号排队的。 至于其他的倒是一样——根据不同的业务去不同的窗口。 很多事情都需要到银行里办,比如缴纳水电、支取工资之类,这可不像未来,拿个手机点几下,就能很方便的办好事情了。 在这里,哪怕是缴纳个水电,都得把水电费单子拿来,然后还要额外填写一份缴纳单,在一番流程之后,才可以将一个月的水电费给结清。 晚晴和叶晨相视一眼,还是跟着人群排起了队伍。 “要办什么业务?”柜台后面那个坐姿端庄的年轻女人,用淡漠的语气,微抬着眼皮问道。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艾桂花的人吗?” “艾桂花?你找我们组长有什么事?” “这里有她的一封信,我们需要当面交给她,是很重要的东西。”叶晨将晚晴挤到了一旁,急切地说道。 “你稍等……”她用狐疑的目光看了二人一眼,最终选择相信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不会骗人,“组长,有人找你!” “哪里?” “在外面,说是有重要的信要交给你!” “信?”声音的主人推门走了出来,而晚晴和叶晨则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那是个气质依旧优雅的中年女人,保养得还算不错,只是眼角的鱼尾纹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 看相貌,确实和洛诗瑾有几分相似。 她没有摆架子,微笑着向二人点了点头,然后从后门走到了大厅,站到了她俩身旁。 “就是,就是这封信!”叶晨慌慌张张地将那封信递上,“你还记得吗,盛长喜。” “盛长喜?”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拿着那封信轻轻摩挲了几下,那寄件与收件的地址,似乎击穿了某些过往回忆的封印,让她一时间甚至有些失神。 “抱歉,是从废墟里翻出来的,我们看了里面的内容,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还是想转交给你。”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她有些好奇,“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过老家了。” “通过各种方式找到的。”晚晴没有说出洛诗瑾的事儿,“花了很多功夫,嗯——毕竟这个白痴实在是想让这封信送到它的主人手上,所以,我就跟着她一起白痴了一把。” “……” “盛长喜啊,我几乎都快要把他的名字忘掉了。” 艾桂花自言自语着,将信封拆开来,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默默地读起了上面写的那些字。 其实写的字并不多,但她却反复看了很久,最后一切的思绪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盛长喜,我后来没有再见到过他了。” “或许是没收到你的回信,觉得你拒绝了他?”叶晨大着胆子问道。 “也许是这样。”艾桂花苦笑了一下,“只不过我一直以为是他不想来见我,所以我就没有去主动找他。” “你们两个都在等一个人主动啊。” “其实我后来找过他,但……实在没有他的音信。” “还活着吗?”晚晴问得很冷静。 “我想,大概确实是……死了吧。” …… 70.时间将让它们不再重要 (一) 或许,越是在年轻时被压抑的厉害,就越是容易在获得自由后变得放纵。 艾桂花大抵就是这种人。 毕竟她曾经说过,结婚前绝对不同房…… 然而后来。 她自己也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事。 如果说刚开始只是为了工作,再后来,兴许就有几分寻求刺激的意味了。 当她收心想要悔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女儿了。 看着这封短短的信,她思绪万千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二人:“谢谢你们送来的信。” “有……什么帮助吗?” “那是已经过去太久的事了,或许也算是重拾了一些回忆吧,但那终究已经只是回忆了。” “哦……” 叶晨想等下文,但艾桂花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就起身离去,留下了待在原地的二人。 “咦?就这样吗?结束了?”叶晨有些茫然,“不应该还有许多故事要讲吗……?” 晚晴瞥了她一眼,却并未说话。 “喂,晴儿,你说呢,不是吗?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这个人对于她来说,应该还挺重要的吧?” “大概是吧,曾经应该算是挺重要的。” “所以……她好像不怎么激动啊。” “因为时间将会让那些曾经重要的东西变得不再重要。”晚晴转身朝门外走去,“人是会变的,感情也是会淡去的。” …… (二) 期待中的故事并没有发生。 仍旧有许多不知道的往事被当事人藏在了心底。 但人生大概也就是如此,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连洛诗瑾的事都没聊起诶。” “过去的事情,就让她们随风消散吧。”晚晴耸了耸肩,“越是有故事的人,兴许越是有许多不想说的话。” “啊,好遗憾。” “人生总是有很多遗憾的,你不会觉得一切都会按照你想的来发展吧?” “呼……你也没必要总是打击我嘛。” 晚晴轻笑了一声:“好了,不如去做点别的事儿。” “今天还要去哪里玩吗?” 她忽然凑近了叶晨的脸颊,温润的呼吸拍在了她的耳朵上:“要不要回家玩好玩的?” “噫——!” “带上薇儿一起的那种。” “我绝对不要!”刚才还有些脸红的叶晨,这会儿却一下子变得气鼓鼓的了,甩开了晚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之后,就快步往前走去——头都不带回的。 “干嘛啊,生气了?” “哼!” …… (三) 毛叶媛的姐姐们也在这附近开店,不过一路走去,并没有找到她人,反倒是见着了沈慧娟。 “喂——沈慧娟!”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来得那么快,让晚晴的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她正盯着路边一个卖冰糖苹果的小摊看,听到有人喊她后,便有些茫然地扭过头来。 “这边!” “咦……” “哈哈哈,好久不见!”晚晴故意大笑道。 “没想到那么快就见面了呀。”她也很意外,“你们有朋友住在附近?” “没有,只是过来处理点事情,你呢?难道是住在附近?” “不是哦,只是今天很凉快嘛,所以就出来闲逛,已经走了半个小时的路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呢。” “不过,好像被冰糖苹果给吸引了?” “唔!那是苹果呀?我就说到底是什么山楂才能做得那么大……” “你不会以为那是特大号的冰糖葫芦吧?”晚晴忍不住笑道。 “嗯……我真那么以为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叶晨没说话,只是盯着她那有些发红的眼圈看了几下,然后猛地扭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希露薇儿。 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这位蜂群AI十分贴心地说道:“就在五分钟前刚哭过。” “果然……” “诶?”沈慧娟被吓了一跳,她后退了半步,防御式的捂着胸口,“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 “不仅能知道这种事,还能知道你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 “咳咳咳!”叶晨飞速地打断了她,“这种事情就不要去知道了啊喂!” 希露薇儿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的风景,仿佛根本没察觉刚才晚晴想让她干些什么糟糕的事情。 “其实还是挺好猜的嘛,一个人出来,一般是散心吧,心情不好的话,才需要散心嘛。”叶晨认真地解释道。 “我还第一次知道你小子观察那么仔细呢,啧啧。” “干嘛啊,要你管。” 沈慧娟有些难为情地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眼角:“嗯……也没什么,只是今天被人甩了而已。” “怎么了?”叶晨立马追问。 “问那么多做什么?”晚晴白了她一眼。 “啊……” “没关系啦……就是,复读的时候和一个男生交往了,我们一起努力学习,那段时光也挺快乐的吧。” “然后?” “然后他要去外省读书,所以,分手了。” “那应该是和平分手咯?” “但我想,就算在外省读大学,我也可以等他回来……不过他还是要分,所以我觉得,算是把我甩了吧。”沈慧娟叹了口气。 “也无可厚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嘛。”晚晴宽慰道。 “我知道的。” “那要不我们陪你一起逛逛?这样应该会开心点吧。” “嗯……谢谢啦。”沈慧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有点走不动路了,高三加复读的这一年,几乎没怎么运动过呢。” “这样啊,那就——”晚晴的目光落在了一栋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贴着蓝白色马赛克墙砖的二层店面房上,一块大招牌挂在墙上,印着「二楼台球」这四个大字,“打台球去,怎么样?” “诶?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嗯……会不会有小混混什么的?” 晚晴哑然失笑:“打个台球而已,会有哪门子的小混混啊,再说了,这里可是市中心,除非你惹到什么纹身大哥了,否则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人找你麻烦。” “就是啊,你以为是KTV嘛。” 这年代的KTV有点类似于平民酒吧,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然总是容易出些乱子。 别看后来有那么多正规的KTV,可只是说九十年代的话,恐怕十家KTV里,也就一家是正规的…… “唔……那,玩玩看也好,只要不贵的话。” “走着!”晚晴率先迈开了双腿,其他人则赶忙跟上。 …… (四) 二楼台球室的环境和晚晴想的不一样,她原以为这里会搞得比较昏暗,只有台球桌上方才装个那么一盏不算太亮的灯。 ——毕竟她以前去过的台球室,基本都是这个模样。 然而这家店却是相当敞亮,两边全是窗户,仅是自然光就足够照亮整个屋子了,压根不用开灯。 当然,装修也是相当的简陋,或者说单纯只是在一个刷了白漆的毛坯房里摆了几张台球桌而已。 今天好像没什么生意,只有老板自己正和朋友打着台球,见有人上来了,他便立马招呼了起来。 “打台球吗?小妹妹们?” 他这有些油腻的招呼声让沈慧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对!”晚晴倒是没什么感觉,“多少钱一个小时?” “三块一个小时,什么都没有,然后十块钱一个小时的话,有水果拼盘、酒水饮料。” “一个小时能打吗?” “能啊。” “那就先打一个小时的。” “行,钱你直接放柜台上就好了,我等下会收的。” “嗯,我正好有三块钱硬币。” “要不……一人一块钱?”沈慧娟小声问道。 “哎呀,没事,就玩着吧,我请你的。”晚晴拍了怕你她的肩膀,“来来来,你打过台球没有?” “从来没有……以前只是在那种小卖部门口,不是有摆台球桌的嘛,路过的时候看别人打过。” “行,那我先教你认球吧,首先这个是白球,它是最重要的……” …… (五) “咣当!”沈慧娟笨拙地用力一推台球杆,白球就猛地撞在了三号球上,将它推出了老远,直到碰壁了才停下。 “力气还挺大……就是没对准,按理来说这个应该一杆就能进的。”晚晴调整了一下出杆的角度,轻描淡写地给她示范了一下,白球十分精准的命中三号,让它落入了袋中,“看吧,就是这样。” “没想到你打台球竟然还挺厉害……” “呵,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咯。” “晚晴经常打台球吗?” “嗯,以前有段时间经常打吧。” “赌钱吗?” “赌钱的事情我从来不干。” “那还好……” “这个还能赌钱吗?” “那当然了啊,只要是能玩的东西,哪个不能赌钱啊。”晚晴笑了笑,又往前撞出一杆,“哎呀,这个没打好——所以说,你不用那么伤心啊。” “嗯……” “会遇上更好的,以后。” “但是也付出感情啦,想恢复过来还要点时间呢。” “哈哈,所以今天好好玩,你来!” “好,嗯……是这样……对吗?” “对。” “啪嗒。”白球和五号碰撞着,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球还是没进。 “呀……” “哈哈,慢慢就能掌握技巧了,这一下力气再大点就好。” “喂喂,我没得玩的吗?” “下局你来,行了吧。” “我也是以前只看人玩过诶。” “那挺好,正好你俩可以菜鸡互啄一下,免得说我欺负小朋友。” “不就进了几个球嘛,给你嘚瑟的。” “等下我看你能进几个。” “切,等着看我表演吧!” …… 71.球 (一) “咕噜咚……”白球在绿色的台球桌上缓缓向前滚动,轻轻一撞,就将最后一颗黑色八号球推进了球袋里。 金色的阳光透过那明亮的窗户照进屋子里,能看到有些许灰尘正在飞扬。 “哈——赢了。”晚晴有些得意,“好久没打台球,我这技术还是不减当年啊!” “噗,听晚晴说话,总感觉好像有多老似的~实际上的当年也没几年吧?”沈慧娟掩嘴轻笑道,一场台球打下来,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哈。”晚晴也没去解释,只是笑了一声,又走到门口那张台球桌前,干脆给了老板十块钱,反正可以‘多退少补’。 晚晴在墙角的饮水机前接了一大杯水,‘咕噜咕噜’地往嘴里倒了两口,然后晃了晃有些散乱的长发,将皮筋解开,重新梳理一下又扎好。 现在算是中场休息时间。 虽然打台球也没那么累吧,但摆台球也还是需要时间的嘛。 这种苦力,当然是叶晨干了。 “天气有些热起来了呢。” “是啊,正午的太阳还挺猛的。”晚晴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一眼头顶那看起来转得十分悠闲的电风扇,“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空调的样子。” “哦——难怪夏天的生意不怎么好,要是一群人挤在这里,肯定得热死了。”叶晨将最后一颗球放进了三角形的球框里,用手轻轻摸了摸。 “那这么说来的话,冬天生意就会很好咯?因为暖和?”沈慧娟举一反三地笑道。 “是啊,冬天的话,这里阳光肯定也很好。” “等冬天的时候,我们再来打台球,怎么样?” “冬天?”晚晴愣了愣,“我们在春城上学哦,怕是没什么机会。” “寒假的时候?” “如果寒假回来的话。” “哦……好。”沈慧娟看起来稍微有些失望,“嗯,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呢,要是你们也能在H市上大学就好啦。” “哈哈,在这边上大学,嗯……主要是上本科太难了啊,你不也是吗,上本科的几率不算特别大吧?” “嗯,所以报了不少专科,总之就是一定要在这里上大学啦。” “因为父母不让出去?” “嗯……总之还是喜欢待在爸妈身边的吧?” “哦~那看来你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呢。” “还好啦。” 叶晨随意地将白球放在桌上,好奇地问道:“说起来,沈慧娟好像还没有说过自己家庭是怎么样的哦?” “我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开小超市做做生意的那种,不算赚钱,但,收入也挺稳定吧。” “那很不错了。”晚晴笑道。 “是啊,已经是很令人羡慕的生活了。” “是吧,所以我从来都很知足呢。”沈慧娟忽然拿起放在旁边工具桌上的一个蓝色小方块,“这是什么?” “这个是——呃,我也叫不上名字,反正就是用来擦球杆头部的,目的是增大摩擦力,免得打滑吧。” “这样呀,好像挺好玩的,我可以试试吗?” “你试呗。” …… (二) “哦——!赢了叶晨啦~!”沈慧娟很孩子气的坐在台球桌上,高举着球杆欢呼道。 “可恶啊,就差一点,那颗黑八竟然没掉进去,被卡住了!” “正好给了沈慧娟一个很好的角度啊。” “太可惜了。” “哈哈哈,菜鸟是这样的。” “切!” “不过玩得还挺开心吧?” “嗯,是呀,感觉心情已经好多了,其实,我也算有点预料到这个吧……”沈慧娟笑了笑,“倒不如说,复读这一年的爱情,到底算不算爱情呢。” “那种事就只有你们两个知道了。”晚晴喝着纸杯中的水,走到了窗边,希露薇儿坐在椅子上,丝毫不怕热的沐浴着阳光,就像是在进行太阳能充电一样。 而小白,则趴在她的双腿下避暑。 “无聊吗?”晚晴趴在温热的窗台上,看着那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笑着问道。 “休眠状态是不会感觉到无聊的。”希露薇儿轻轻的回答道。 “怎么不来一起玩啊?” “在尝试连接蜂群的核心网络。” “感觉你总是在连接在玩意儿。” “因为能连接上的时候不多,所以要每次能连接上的机会都要抓住。” “做什么?” “上传备份、下载新文件、更新系统之类。” “真方便啊。” 希露薇儿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晚晴的背影:“喜欢蜂群AI吗?” “蜂群AI?嗯……没怎么大量接触过,不过,倒是挺喜欢你的。” “喂!”叶晨一脸警惕地站到了晚晴身旁,挡住了二人之间的阳光,“我可全听到了啊!” “想什么呢,我说的那种,是对一种有趣之物的喜欢。”晚晴瞥了她一眼,难得认真的解释道,“就像喜欢玩游戏,喜欢小猫小狗的那种喜欢。” “切——谁不知道你就是贪图美色的那种人啊。” “喜欢所有的美少女有什么错嘛!” “哼!” 沈慧娟看向吵吵闹闹的三人,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向前倾着身子笑道:“其实,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就觉得在你们身边会很热闹呢,每天枯燥的生活都会因此而变得有趣。” “咦,是这样吗?” “是呀,我们私下里都说,叶晨和晚晴是大家的开心果呢。” “啊?我怎么不知道?”叶晨挠了挠头。 “当然不会直接和你们说的呀。” “哈哈,没想到我的魅力那么大啊。” “是我——们——!”叶晨拖长了声音。 “我们玩多久了呀?”沈慧娟忽然问道。 “呃……大概是……嗯……一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二十二分钟。”希露薇儿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 “那要不再打一场就走了?” “嗯,也差不多了。” “要回家吃中饭了呢。” “好,再来一场,看我一杆清台!” “你就吹吧!” …… (三) 十块钱的台球费,最后只找了一块钱回来。 晚晴不断抛着这枚钢镚,又去小卖部买了一桶五彩冰棍。 一块钱一份,一桶里面有好几个颜色漂亮的小冰棍,是孩子们的最爱——因为可以让很多小伙伴们一块儿分着吃。 树上的知了‘滋滋’地叫个不停,叶晨的目光落在了那绿得特别鲜艳的毛毛虫上——它虽然也很多刺,但看起来比一般的毛毛虫要漂亮许多。 “这个毛毛虫好看诶。” “第一次见到这么绿的。” “哇,毛毛虫!”沈慧娟吓得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冰棍都差点掉在地上,“你们、你们不怕的吗?” “只要不爬到手上来就没什么吧?”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沈慧娟的肩膀上,让她吓得再次哆嗦了一下。 “你叫我~?” “毛毛虫!”这次轮到叶晨大喊了,“你果然在这附近晃悠啊。” “是呀,我姐说想吃零食,我就出来买啦,你们来找我的?” “嗯——算是顺便来找你玩的吧。” “好诶,待会儿一起去我姐那里吧?” “唔,我就不用去了。”沈慧娟推脱道,“我还要回去吃中饭呢。” “没事呀,一起吃嘛!” “不、不用了,谢谢……” “哦……那好吧。”她也没有继续勉强。 五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就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沈慧娟一人往前,而晚晴她们则跟着毛叶媛右拐。 “下次见哦!”站在路口对面的沈慧娟用力挥了挥手,但声音被车流所阻挡,只能看到她那很大幅度的动作。 “下次见!”晚晴她们也用力摆了摆手。 仿佛只是放学后的一次道别,仿佛明天还能再相见…… …… (四) 街边一间小小的店面房,就是毛叶媛三姐姐的工作室。 四人一狗鱼跃而入,顿时让这小小的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 ——而且这里堆放的东西,比记忆里更多了,杂乱得如同一个仓库。 “哇,这么多人?”毛叶媛的三姐姐抬起头来惊讶地说道。 “三姐,这些都是我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哦。” “三姐好。”晚晴也跟着毛叶媛这么喊道。 “啊……三姐好……” 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哦——?好大一只狗勾,快快,嘬嘬嘬,到姐姐这里来!” 毛叶媛的三姐,个子比毛叶媛还高些,留着一头格外飒爽的短发——是就连耳朵都没盖到的那种短发。 但这却没有让她显得很男人气,反倒有了一种气质特别的女人味。 “三姐,零食买来啦,大姐说等下让你去她那吃饭,你要去吗?” “不去不去,大姐最近做饭都好辣,不知道是被谁传染了,我可吃不来啊。” “噗,大姐说今天买了黄鳝诶。” “可恶啊,我做喜欢吃黄鳝了!”不拘小节的三姐似乎有些为难,“嗯……那看来应该少吃点零食,留点肚子?” “……早呢,是晚饭。” “哦哦,那就没事了!来,快让你的朋友坐吧,我在画画呢,你们玩你们的。” “不会打扰到你吗?”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没事没事,我就喜欢热闹点的啦。” “嗯,三姐从小就喜欢热闹,有一次在家写不出作业,非得拉着我到大姐门口一起去写作业,明明街上吵闹得很,她却写得飞快。” “所以才要在这么热闹的街道上弄一家门面用来当工作室啊……”叶晨扯了扯嘴角。 “哈哈,倒是还挺有趣的。” “嗯?”三姐的目光忽然落在晚晴身上,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咦,你喜欢女人?” “……?” …… 72.三姐 (一) 刚打开玻璃瓶汽水喝了一口的毛叶媛,顿时就喷了出去。 “淡定。”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 “啊……怎么突然这么说。”叶晨那慌张的模样,仿佛刚才说的人是她似的。 “直觉。”三姐用力点了点头,“哦……嗯……咦?哦——!!” “干嘛了你?”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 “不说啦,免得你们不好意思咯。” “……” 其他人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结果还不说了,到底算个哪门子意思啊? “之前我们见过吧?” “见过吧……”叶晨也有点不太记得了。 “见过的啦。”毛叶媛用力点了点头。 “果然,之前见过,但还不是很明显,这次的话……”三姐拍了拍脑袋,“奇怪,我也觉得之前见过,不过感觉没什么印象了诶。” “所以?刚才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三姐忽然掩着嘴,看向晚晴窃笑了两声:“嗯——果然啊,你们两个,是情侣吧!” “三、三姐,你、你别瞎说呀,她们只是亲姐妹啦,就是关系很好而已……”毛叶媛慌张地帮忙掩饰。 “咦?哦……嗯……我不信。”她显然没那么容易被别人说服,“哼哼哼,妹妹~你好像知道些什么哦?” “我、我不知道!” “毛毛虫知道什么吗?”晚晴也有些好奇,她倒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我……我……咦……诶?真要说吗?” “说呗。” “去年冬天,出去玩了之后,坐大巴车回去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嗯……在最后面的座位上,抱着接吻……”毛叶媛说出这句话后,莫名松了口气,就像是终于不用保守这个秘密了一样,但是她马上就慌张了起来,“我,我不是故意看的呀!” 三姐将手搭在了毛叶媛的肩膀上——现在她两边的肩膀都有手搭着了:“四妹呀~知道太多可是会被杀掉的哦?” “诶!?” “毛毛虫,你知道的太多了——”晚晴也很配合地俯下身去,像是恶魔似的威胁道。 “我,不是我想知道的呀!”她瑟瑟发抖。 “哈哈哈——没事没事。”晚晴笑着坐了下来,“既然被你发现了,那就和你说吧,我和叶晨,是情侣没错。” 叶晨有些兴奋又有些害羞,还有些被人发现的惶恐和害怕:“你你你,这么说出来,没事吗?” “毛毛虫不会到处乱说的吧?” “绝对不会!”她立马高举起了手,“要是我到处乱说,就天打雷劈!” “那就好了嘛。”晚晴顺了顺她的长发,“作为朋友,保守秘密吧!” “……唔,所以,亲姐妹诶,你们可是……” “毛毛虫想和亲姐姐试试吗?”三姐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要啦不要啦!” “哈哈哈……” “所以,姐妹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你想听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嗯!想听!” …… (二) 毛叶媛和晚晴她们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近了不少——毕竟这样的事情,就连赵今予也不知道呢。 作为保守秘密的那个人,她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真好呀,所以说,你们爸爸是同意的?” “当然。” “你们爸爸也好好诶!!” “哈哈,他很能理解我们的。”晚晴笑了笑——当然她说的其实是男人对男人的理解。 “真好哦。” “是呀,比我们好多了,要是我们俩谈的话,老爸非得抽了我们的皮,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远走高飞,私奔去了。” “三姐,你别说得像真的一样好不……而且爸爸对我们也很好的嘛。” “咳,毛毛虫,这件事真的除了我们之外不要和别人提起啊,我们从来没和别人说过的,小梦、今予她们都是不知道的。” “嗯嗯!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的!”毛毛虫用力点了点头,“就是——嗯……那个……你们约会的时候可以带我一个吗?” “干嘛,当电灯泡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不是啦,就是,可以的话嘛……我可以帮你们拍照留念哦?” “拍照留证据吧,难道毛毛虫竟然想靠这个威胁我们?” “诶诶,我可不是那种人呀!” “好了好了,晚晴,你就别逗她了……” “哈哈哈——我们家四妹很可爱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挺可爱的……” “三姐,你别说我了,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就这样呗。” “暑假他怎么不来呀。” “他害羞呗。” “骗人,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三姐翻了个白眼,“难得放假,他跑去和好兄弟一起玩了,我没必要拆散人家嘛。” “这话说的怪怪的……” “对了,晴儿、晨儿,还有希露薇儿,晚上一起吃晚饭吧?” “没问题么。” “你们没问题就行呀。” “那我就留下来蹭个饭吧。”晚晴看了一眼窗外那炙热的烈阳,“天气那么热,回家也懒得做。” “脸皮真厚啊你……”叶晨瞥了她一眼。 “这哪能叫脸皮厚呢,这叫接受别人的好意,对吧,毛毛虫!” “是呀是呀!” “到晚上还早呢,都吃点零食吧,随便吃!”三姐也很热情。 不用怀疑,这些零食里绝对没有辣味的。 …… (三) 傍晚的夕阳逐渐沉坠,将所有的影子都拖得很长。 毛叶媛大姐家五金店门口摆了张折叠桌,虽然大家凑在一块儿挤了点,但好歹是能够坐下。 她家的姐姐全都是很好客的人,人多热闹反倒高兴,还特意临时多加了两个菜,免得大家不够吃。 不过实际上,这帮女孩子们,胃口并不算大,哪怕是原本那几个菜,也差不多够吃了。 大姐的年龄最大,看起来也最接近中年人,在姐妹里,她更像是当‘妈妈’的那个角色。 “来来来,不要客气哦,都吃,这个葱爆黄鳝,很好吃的,多吃点。” “大姐做的黄鳝永远都那么好吃!”三姐用力点着头,“在学校可吃不到呢!” “呵呵~那三妹你就多吃点哦?” “放心,我什么时候客气过嘛。” 饭桌上的聊天,无外乎就是拉拉家常。 毛叶媛帮着介绍了一下叶晨和晚晴——以前其实见过她俩,只是许久没见了再介绍一遍而已,然后又介绍了一下希露薇儿,她的身份相对复杂一点,不是大学同学,但却比一般的大学同学还要熟悉。 丰盛的晚餐让小白如鱼得水,它往桌子底下一趴,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上面大家有什么吃剩的骨头,不喜欢吃的肉,就往桌子底下一丢,它反正统统都能解决掉。 ——这就是养一条狗的好处了。 当然,那条狗得不挑食才行。 以前流浪的时候,小白就是像这样吃别人的剩饭剩菜,这种场面,它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 “喂,叶晨,你别把骨头啃那么干净啊,小白都没得吃了。” “……呃嗯……” “没事没事,等下剩下来的菜可以给小白打包回去吃嘛。”大姐笑了笑,“我们之前养了一条,但是这里车来车往的,它有一次跑下去,就被车撞死了,哎,后来就没养了。” “是那条小黄狗吧?唉,真是好可惜呢。” “那只笨狗每次都咬我鞋带。”三姐翻了个白眼。 “所以才可爱嘛!” “对了,毛毛虫,到时候我们打算开汽车回春城,可能早点出发,大概八月份出发吧,你要不一起吧?” “咦?路上住旅店吗?” “嗯,有希露薇儿在,没问题的。” “那好呀。” “这位……希露薇儿,很厉害吗?”二姐有些疑惑。 “男生和她掰手腕没有赢过的哦!”毛叶媛笑着说道。 “是让着她的吧?” “不是的啦,是真的!有一个个子高的男生,看起来很壮实,力气都没她大呢。” “这么厉害?那等下让我和她掰掰试试。”大姐笑了起来,又回头朝后面刚做完生意的男人喊道,“好吃了哎,等下都冷了!” “没事,你们先吃,哪那么容易冷啊!” 饭桌上的话题变换的速度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毛叶媛她们就聊起了二姐的感情问题。 大姐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可是知道的哦,你们二姐啊,怕是已经谈上男朋友了,之前看到过。” “那个还只是……”二姐显得有些害羞,“只是他单方面……我还没同意呢。” “你还不同意呀,挺好的嘛不是,就是矮了点。” “矮了点?” “一米六左右吧,小个儿的,但是长得很清秀,挺不错的小伙子。” “哦~二姐,没事的啦,又不是一定要男方比女方高才行,个子矮的男朋友也很好嘛。” “就是。” “但是……很容易伤人自尊吧。” “他这么主动,肯定早就考虑过了。” “就是就是。” “嗯……”二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到时候考虑一下吧……” “别考虑啦,到时候人家跑了,那小伙子我看着挺好,是个跑业务的,又勤劳又肯吃苦呢。”大姐劝道,“你现在都多大啦,再拖下去就人老珠黄啦。” “那倒是不会,二姐还能再漂亮二十年呢!” “三妹,你到底站哪边的啊?” “嘻嘻……让二姐自己做决定啦,大姐你别催她嘛。” “是呀是呀。” …… 73.洗小白 (一) 1998年7月25日,星期六。 今年的梅雨天气似乎持续得更久一些,即使到了七月底,也仍旧保持着每天一场雨,让真正的高温天气迟迟没有到来。 清晨的雨云遮住了朝阳,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厨房的窗户大开着,任由凉爽的风送进客厅里。 父亲已经将近两个星期没有回来过了,就连传呼机的消息都没有发来,不免让人有些担心。 叶晨靠在厨房的门边,任由微风撩起自己那头金色的短发:“老爸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要不打个电话过去吧?” “不是已经发过传呼机短信了吗,他那里估计没有信号,我们前天打也没接啊。” “今天再打一个呗?” “那你打就是了,家里不是有座机吗。” “你说,会不会是家里座机坏了啊?比如话费不够了什么的?” “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晚晴用勺子在锅子里搅和了一下,伸手放进去了几颗淡黄色的冰糖。 “那要不用公用电话试试?” “白痴。”晚晴拿起汤勺尝了口味道,“你是真的傻哔啊,你打个电话给寻呼中心,要是能打通,那就不可能没话费啊,我随口应了一声,你还真信啊。” “对,对哦……喂,我说你就不能文明一点嘛!” “谁让你那么蠢的。” “切……” “吃早餐了,今天煮了一大锅绿豆汤,早上喝热的,剩下放冰箱里,中午和晚上喝冰的。” “配菜呢?” “懒得做,你自己拿点腌大蒜吃好了。” “我才不要……吃了嘴里一股味道,刷好几遍牙都弄不掉。” “那就点个外卖呗。” “什么?” “忘了?那家还挺不错的,正适合当茶点心,虽然绿豆汤不是茶,但反正和茶叶一样,都是绿色的……” “啊……那家啊,下雨天会送吗?” “打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晚晴关了灶火,懒洋洋地说道,“你把绿豆汤端到桌上去,我来打电话。” 座机就放在客厅的电视机旁,晚晴侧坐在地上,将压在座机底下的电话本拿了出来,上面零零散散地记了一些号码,大部分都是父亲记的,还有一些则是晚晴和叶晨记的——比如赵今予的手机号,以及房子附近几家小吃店的号码。 ‘外卖’这个词,其实一直都有,只不过这年代的外卖不仅不会送到太远的地方,并且送外卖的人,还都是店里自己的店员。 如果是那种不大的店,送外卖的很有可能就是老板自己——也因此,如果是在店里生意好的时候,那种小店是不会承接外卖的。 “喂?”电话被拨通了,晚晴当先打了个招呼,对面那头就传来了一个有些慢悠悠的声音。 “喂?你好?” “我要一些点心,送到家里来。” “好的,店里送外卖的小姑娘正要出门,您要什么我现在给您装,马上就能送到。” “来两个……啊不,四个南瓜饼吧。”晚晴微微侧眸看向叶晨,“白痴,你要什么?” “……麻花有吗?” “麻花有没有?” “有的,麻花要几个?” “来一个吧,是那种大麻花是吧?” “对,大麻花。” “那就来一个大麻花,然后再来二十个小酥饼吧,拇指大的那种。” “好的,还要什么吗?” “桂花糕……来一份吧?” “一份是五块。” “对,就来一份,然后——哦,对,来五个绿豆糕。” “好,然后还要什么吗?”老板一直追问道,总让人有一种才买了一点东西的错觉。 不过想着这是要吃一天的点心兼主食,晚晴就干脆再要多了一些:“椰蓉酥和龙须酥各来一份,再来一份蜂蜜小蛋糕,然后来个——肉松饼有吗?” “有。” “肉松饼来两个吧,嗯,就这样。” “好的,一共是十二块钱,没问题吗?” “行,就这样吧。” “地址是哪里?” “德胜东村……” …… (二) “咚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让正在享用着绿豆汤的晚晴抬起头来,用脑袋朝叶晨示意了一下:“快去开门。” “是送糕点来了吗?”叶晨脚步轻快地跑到门口,拉开木门,就看见外面站着一位短头发的‘假小子’。 实际上,这并不是什么假小子,只是一位长相过于清秀的少年而已。 “咦,是你啊,来带小白出去逛吗?外面不是下着雨吗?” “啊,是哦……习惯了。”他讪讪地笑着,挠了挠头,“那,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哦,对了!叶晨姐姐,小白要不要洗澡啊?” “嗯?你想帮它洗澡吗?” “可以吗?”他双眼放光地问道,“其实我早就想试试了!” “行吧……要进来吗?” “好,那我进去了啊。” “等下,我拿双拖鞋给你……”叶晨刚弯下腰,就听到楼梯间里传来了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女站在门口,微微喘着粗气,将一盒用油纸打包好的点心递了过来:“嗯……请问是……你们买的点心吗?” “啊,对。”叶晨朝她招了招手,“果然是你啊,还在那打工?”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寒暄,而是认真地说道,“南瓜饼四个,大麻花一个,桂花糕、椰蓉糕、龙须酥各一份,绿豆糕五个,小酥饼二十个,一共收十二元,没有错吧?” “对,谢谢啊,下着雨还送外卖,好辛苦啊。” 她笑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能赚到钱就不辛苦,明年高中就要自己付学费了,趁着这个暑假,我要多攒一点钱才好。” “好……那你加油吧,再见!” “再见。”她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又匆匆忙忙地朝楼下跑去。 “总感觉好像有点眼熟……”少年有些疑惑地咕哝道。 “毕竟都在一个地方生活,偶尔也见到过几次吧?” “也是。”他点了点头,“那,我要怎么帮小白洗澡?” “先别急,进来坐一会儿吧?” “我先洗嘛,等下还要去写作业呢。” “啊……那也行。”叶晨看向了晚晴,“晴儿,他要帮忙给小白洗澡,怎么弄?” “你教他呗——哦,对了,先把点心给我啊。” “别吃完啊,给我留点!” “知道知道。” …… (三) “哇诶,它好能动!” “今天的小白格外兴奋啊……小白,好了,别舔了,真是受不了你啊。” “啊哈哈,甩了我一身!看来回去得洗澡了。” “给它洗澡就是这样的,也不能说是抗拒吧,就是特别喜欢玩水,弄得一塌糊涂……真是,每次给它洗完澡都要给自己再洗个澡才行。” “哈哈,但是它很可爱啊,我也想养,老爸老妈一直不让我养,猫还是狗都不让养。” “哈哈,等你真的养了,就会嫌麻烦了。” “是吗?嗯……也有可能诶,毕竟要在很多方面照顾它呢。” “好了,小白,你先让我们给你涂完泡沫再甩!” “呜嘤嘤——” “别怪叫,又不是欺负你,你看你,脏兮兮的,才五天没洗澡就这样了,毛发都板结在一块儿了,你是去泥地里打滚了吗?明明每天都在家还那么脏……” “哈哈哈,这个毛,和我老爸的臭袜子一样,都硬了!” “是啊……” …… (四) 给小白洗完澡的少年,一脸兴奋地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脸上却写满了笑容。 “给你开心的……来,喝点绿豆汤吧?还有点心,想吃什么自己拿。” “谢谢姐姐,那我就不客气啦?” “客气什么,哦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有点忘了。” “名字啊……有点,那个,女孩子气,叫我小遥就好了,虽然这个听起来也很女孩子气。” “没关系,反正你长得就很女孩子气。” “我可是有在锻炼的啊,而且我爸说我只是发育迟了点而已,等高中毕业,我肯定就能长到一米八,然后一身肌肉……” “噗……” “真的啊,我爸都一米七了呢!而且我天天打篮球,肯定长得比他还高!” “行行行。”晚晴敷衍的笑着,“快吃点吧,就当是你给小白洗澡的酬劳了。” “嗯!” 他刚伸手拿起绿豆糕,眉头就忽然紧蹙了起来,弯着腰捂住肚子,绿豆糕也落回到了漂亮的盘子里。 “怎么了?” “呼——没事没事。”没几秒,他又站起身,笑着摆了摆手,“老毛病了,偶尔会肚子痛一下,不过一般一下子就好了。” “很频繁吗?如果频繁的话记得去检查一下身体,可能是什么慢性病。” “不用不用,一般也就暑假和寒假的时候偶尔痛一痛,很多时候一个月也不会痛一次,可能是暑假的时候,经常吃冰的东西,寒假的时候穿得又太少然后着凉了吧。” “真没事吧?” “哈,真没事啊,姐姐你放心吧!”他重新将绿豆糕塞进嘴里,“嗯——好吃!我家都买不起点心呢!” “怎么了?” “家里用钱的地方比较多吧,而且最近老爸老妈的收入好像都不行。”他挠头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 本想客气一下的晚晴,还是没有挽留:“也行,你这浑身湿漉漉的,赶紧去洗个澡吧,别夏天还感冒了,等下还想来的话再来。” “好的,姐姐再见——叶晨姐姐也再见!” “拜。” “啊,这就回去了?那下次见!” …… 74.抗洪救灾 (一) 暴雨。 车子的雨刮器不断地来回扫着玻璃上的水,但眼前的一切在大多数时候却依旧一片模糊。 卡车行驶在山村的小道上。 地面已被积水淹没,车子开过时,轮子会溅起高高的水花。 “师傅,前面决堤了!怎么办?再倒回去来不及了吧?” “阿阳,你别急。”叶友良镇静地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水虽然比较深,但我们的大卡车底盘高,只要不减速就能过。” “万一过到一半的时候,水一下子涨上来了怎么办?” “赌一赌吧,现在倒回去更危险。” 叶友良说着,缓缓往下踩住了油门:“阿阳,你要记住,面对危险情况的时候不能惊慌,我们开卡车跑长途的,总要遇到些极端天气的,想想平时怎么教你的,关键时候用上就好,一定要冷静。” “但是这个路况,太复杂了啊。” “没事,我们走。” 大卡车慢慢向前,在深水路段中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不急不缓。 要知道,旁边就是决堤了的河流,上游的河水不断冲刷而下,堤坝已经挡不住更多的水了,路面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 所幸的是,开过这一段路后,前面有一个斜长的上坡,开到那上面的路之后,就不会有被洪水淹没的危险了。 然而说起来简单,但在开的时候,很难不紧张。 关键还在于,速度不能加快或者放慢,否则都有可能在半路熄火了。 水已经涨到车门旁边了,叶友良的徒弟不住朝窗外望着,为自己师傅狠狠捏了把汗。 终于,卡车开到了斜坡下,但这还没有结束,能不能冲上斜坡才是关键。 ——上坡可是得加速的。 车上满载着救灾物资,是许多人的希望。 “哈……上来了上来了。” “哈哈哈,阿阳啊,别那么紧张,你看,其实很简单吧?” “我是没觉得简单……” 卡车一路开过上坡,抵达了上面相对宽敞的公路,然后又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 (二) “师傅,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按照出发前交待的位置,差不多就是这里了,救援的解放军在地势高且空旷的地方,弄了个临时的安置处。” “师傅,前面那个就是吧!” “哦,要到了!”叶友良也有些激动地用力踩下油门,车子的发动机在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后,猛然熄火了。 整辆车都一阵抖动,最后停了下来。 “咔……咔轰轰——”他重新发动卡车,这次没有再把油门踩得那么深。 “还好还好,要是刚才在水深的地方熄火,那我们就完蛋了。” “哈哈哈,别担心,好卡车不会在关键的地方出岔子!” 远远的,一面五星红旗被暴雨淋成了一团,只在偶尔的狂风吹过时,才猛然舒展一下。 军绿色的帐篷按照特定的规律搭建着,营地中间的大收音机正在播放着关于当地抗洪情况的广播。 叶友良猛然从车上跳下来,就看见一个穿着防雨军装的士兵端端正正地朝他敬了个礼。 “你好,同志!我们是前进物流公司的物资援助卡车,我们带来了一整车的物资!”在暴雨中,叶友良必须得大声点说话,否则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好的!非常感谢你们!请将卡车停到里面的空地上来!” “好!阿阳!你开车!”叶友良朝还坐在副驾驶里的徒弟喊道。 “什么?” “你——小子——开车!”叶友良比划了个手势。 “哦!!” 在暴雨中,卡车总算停了进去,很快就有负责的人上来帮忙卸货,而叶友良则在一旁大声指挥。 旁边的一个帐篷里,浑身泡得浮肿的十几位战士正勉强躺着休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在前前后后的忙碌。 有人发烧了,还有人在救灾时被划伤了身体,需要及时消炎止血。 “你好,长官!”叶友良撑着把破伞,“这是这车物资的清单,您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军官模样的人一板一眼地朝他敬了个礼:“你好,同志,叫我同志就好!你这里有破伤风针吗?” “有的,这次带了一百支破伤风针来!” “太好了!”他立马挥手喊过一个年轻的战士来,“你快点去把破伤风针给廖医生送去!” “除此之外,其他紧急的医药物资也都有,但是占比不多,最多的是食物!” “太感谢了,解了我们燃眉之急啊!这里四百多号人,已经都饿了两三天了!”军官爽朗地笑着,任由雨水拍打在自己脸庞上,“同志,你怎么来的?听说几座大桥都已经被洪水冲垮了!主干道也已经因为山体滑坡而被挡住了!” “我们是从其他地方绕过来的!多花了三天时间!有两处山体滑坡是让附近村民帮忙清理的!在之后还有车会来!不用担心!” “好,好啊!”他大笑着拍了拍叶友良的肩膀,“现在一时半会你的车也开不回去了,先在这休息吧,看你都淋湿了,赶紧换身衣服,我们这里还有空帐篷!” “没事,我睡车里就行!” “有替换的衣服吗?” “有!” …… (三) 到了傍晚,暴雨总算是消停了许多,变成了零零星星的毛毛雨。 营地里升起了篝火,有人正在组织着生火做饭,一个个燃起的篝火,就像是希望的光芒,让人们焦躁的心也变得安定了下来。 卡车上的货物已经被全部卸载下来,叶友良坐在车里,只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正捧着一碗泡面,‘呼噜噜’地往嘴里送。 旁边的小桌板上,还摆了两个加热过的罐头。 这也是送来的物资之一。 “师傅,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返回?” “得等山洪消退点吧,在这里我们也多帮帮忙。” “嗯,好像说有很多人都失踪了啊。” “是啊,那么大的洪水,别说人了,就连房子都给冲没了,失踪是很正常的。”叶友良点了点头,“出来那么久,你弟弟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他自己好歹也是能做点吃的,不过应该也就是吃点泡面吧——而且我让隔壁那个姐姐帮忙照顾他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哈哈,你弟弟长得那么清秀,小心让人大姐姐给吃干抹净了啊。” “师傅,你这话说的……咳……” 就在这时,他的传呼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一大堆消息被发送了进来。 “怎么,有信号了?” “不对啊,前面都没信号的,怎么到这就有信号了?” “应该是那辆信号车提供的信号吧。”叶友良将窗户多摇下来了一点,“噢哟,一大堆消息。” “你女儿发来的?” “对,还有单位里发来的。”叶友良笑了笑,“消息真不少,都收不过来了,得赶紧打个电话回去报平安啊。” “单位里?” “单位,还有我女儿,哦对,你等下也给你弟弟打个电话回去吧,你家里是有座机的吧?” “有……” “我先打哈。” “没事,师傅你先来,我不急。”坐在副驾驶上的徒弟赶忙点了点头。 叶友良先是打给了公司,和那边的接线员报备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对,就是说,我现在没法马上返回,哦,没事是吧?行,具体情况后续我会上报的,哪条路?那座桥不行了,那座桥已经塌了,我们上午来的时候,亲眼看到它塌了的,对……” 公司那边不仅要知道他们是否安全,还需要知道路上的情况,这样才能方便调度其他司机,免得路被堵住了之后还要绕路。 旁边的徒弟偶尔还补充几句,让上报的信息更加详细和完整。 “好了,总算可以打给我那两个女儿了,哈哈。”叶友良大笑着再次拨通电话。 大概响了两下,电话就被接了起来。 那头传来了叶晨有些惊喜和激动的声音:“老爸?” “哎!叶晨啊,H市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情况,除了下雨比较多之外。” “行,我这边刚到地方,然后还要一阵子才能回来,因为到处的路都不通。” “哦哦……好的,之前是没信号吗?” “对,走的路比较偏,基本没什么信号,这里是到了营地才有信号的,我估计是有个信号车的缘故。” “好的好的,我们都挺好的,待在家里,偶尔出去逛逛,每天都是晴儿做饭吃,小白也被喂得白白胖胖的。” “哈哈,那就好。” “老爹?八月之前能回来吗?”晚晴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从稍远些的地方传了过来。 “差不多能吧!” “哦,早点回吧,我们打算八月中或者再早点,就开车去春城了。” “晚些去吧,路上有不少受灾的地方。” “就怕路修不好,晚点去一样要浪费很多时间,还没法准时到学校。” “那也行,不过,一般铁路通了,车子也就能开了,到那时候差不多也能去了,这次要早点去啊?” “是啊,长途嘛,早点去,开个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的,慢慢开。” “你们自己去,有点危险啊,路上。” “没事,希露薇儿跟我们一块儿去的——哦,虽然她今天不在,不过去的时候会跟着我们一起的。” “她也去?那行。”叶友良见识过希露薇儿的厉害,便顿时放松了下来,“看来,到时候回来也见不到你们几天了啊?” “所以你早点回呗。” “我尽量、尽量,哈哈……那就先挂了啊!” “老爸!在外面注意身体,别感冒发烧了啊,记得吃饱点!” “好的好的,没问题!” “嗯,那,早点回来?” “行,一定尽早!” …… 75.在黄昏醒来 (一) 彩色的琉璃窗将阳光染得有些梦幻。 赵今予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朝窗外望去,便是那沉静的黄昏,一种无边的孤独感没由来的将她包裹。 之前的大雨,让她有些不想开车回去,就在教堂的房间里睡了一觉。 醒来后,却已是傍晚。 听不到孩子们吵闹的声音,也没有神父与修女祷告的声响。 偌大的教堂里,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 明明是夏天,她却感觉身子有些微凉。 踩着那石头台阶,缓缓向下,走到了教堂的门口。 大门虚掩着,被她轻轻推开。 ‘吱呀’的声音沉重而悠长。 红彤彤的夕阳正在沉坠,一眼望去,到处都空无一人,仿佛这世界只剩下了她自己。 赵今予并没有抗拒这份孤独,反倒享受着这样的微微忧伤的情绪,慢慢地走到车边,静静地享受着这暂时无人打扰自己的世界。 心中仿佛有浪潮,一浪又一浪地袭来。 她从那享受中脱离出来,忽然觉得这四周静得让她有些不安。 于是她坐上车,缓缓将它倒了出来,然后朝着公路上驶去。 她也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哪里,但总之,也应该是往人多的地方去吧。 …… (二) “咚咚,咚咚……” 铁门被敲击的声音响起。 赵今予放下了微微蜷曲的手指,安静地等待着里面的人开门。 然而最先传来的,却是狗扒拉着门板的声响。 随后则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小白……让开让开……” 木门被拉开,一双绿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过道里格外醒目。 她明显有些诧异:“咦,今予?怎么突然跑来玩了?也没提前说啊。” “嗯,突然就想来玩了。” “吃过晚饭了吗?” “没吃哦。” “我们家可没什么东西吃啊……” “去楼下吃怎么样?” “行……现在吗?还是过会儿?” “都行哦。” “那干脆就现在吧,正好我也饿了。” 墙后面,叶晨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哼哼,是谁说今天一天只要吃绿豆汤加点心就好的了啊?Hello~今予!” “晨儿,这几天都在家吗?” “差不多吧,偶尔出去逛逛,买点吃的或者买点书啥的——总得打发下时间嘛。” “去吃晚餐吧?” “嗯,今予想吃什么?” “我来请客吧~” “不好吧,每次出去吃都是今予请客。” “这没什么的。” “嗯,和我们今予还客气什么。”晚晴朝叶晨挑了挑眉毛,“走,今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我们不挑的!” “小白要带上吗?” “带上吗?店里一般不让进吧?” “没关系,那就去让带宠物进的店呀。”赵今予笑了笑。 “也行……” 今天希露薇儿不在家,所以出门的就只有晚晴和叶晨二人,外带一条上午刚洗过澡的大白狗。 “小白今天看着很干净哦?”赵今予笑着说道,伏下身要摸摸它的脑袋,后者还十分配合地扬起了狗头。 “是啊,才洗了澡的,当然干净了。” “给它洗澡每次都弄得一身水……”叶晨咕哝道,“难怪老爸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懒得给它洗澡。” “老爹是从农村里出来的,没什么给狗洗澡的习惯吧。” “也是……” “对哦,叶叔叔呢?今天也在上班吗?” “他抗洪救灾去了,好长时间没联系,今天才联系上。” “很危险呢。” “是啊。” “好像我也有听说,是公司里安排的,参加抗洪救灾的,都会有一大笔奖金呢,而且回来后会休假一个星期。” “你爸说的?” “听他说起过。” “那也挺好,只要能活着回来的话。” 叶晨用力撞了一下晚晴的胳膊:“喂喂,说什么丧气话呢!” …… (三) 银白色的轿车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泛红,赵今予打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淡绿色的小挎包来:“看,我最近买的,和晴儿眼睛一个颜色哦,怎么样?” “哦,挺好看的,很贵吧?几千块?” “没有哦,就在超市里买的,四十多块钱吧。” “那还挺便宜的嘞。”晚晴咂了咂嘴,“而且看着也还不错。” “主要是今予的气质摆在那里,所以用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是很贵的物件吧……” “咦,是吗?” “是啊!”叶晨用力点头。 “我们开车吗?还是走路?”晚晴问道。 “走走吧,到银花超市那边,有几家连锁店,我是有会员卡的呢。” “哪里都有会员卡啊。” “办会员卡,会便宜点吧?” “但是,办卡费很贵啊……” “只要去用的话,就是很划算的呢。” 叶晨干咳了一声:“有钱人的发言啊~” “晨儿,不喜欢有钱的姐妹吗~?”赵今予开玩笑似的眨了眨眼睛。 “啊,那必须喜欢,是吧,必须喜欢!” “你在演什么戏呢,我们喜欢今予,和她有钱没钱又有什么关系?”晚晴翻了个白眼,就在今予忍不住笑起来的时候,猛然抱住了她的身子,“啊,富婆,常来玩啊,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好吃的啦!” “喂喂喂喂——!”叶晨没好气地揪住了晚晴的脸颊。 “和你们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呢!” “所以,今予是今天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其实也没有吧——”赵今予拎着小包,悠闲地向前走去,“今天我呀,去了一趟教堂,然后下雨,不想开车,就在教堂里多待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就已经是傍晚啦。” “哦~然后发现四周什么人都没有?”晚晴拍开了叶晨的小手,跟上了赵今予的步伐。 “是呀,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有一点难受,但又有一点享受……我从教堂里走出来,一个人都没遇到,就好像所有人都突然消失了一样呢。” “果然还是热闹点的地方好吧?” “是哦,不过,热闹多了,又想安静,安静久了,又想热闹,人好矛盾呢。” “不是矛盾,只是像吃饭一样,荤素搭配,才能营养均衡嘛!” “喂,你们等我一下啦,小白在上厕所!”叶晨在后头大嚷了起来。 赵今予和晚晴齐刷刷地转过身去,反倒吓得叶晨又哆嗦了一下。 “你们干嘛……” “不是你让我们等的吗?”晚晴双手叉着腰,“小白,快点啊。” “谁让你们转得那么整齐啊,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你还是让它拉干净点吧……不然等下在别人店里那啥,就不好了。” “……它还真来拉个大的。” “是听懂了吗?” “兴许吧……” …… (四) 银花超市附近越来越热闹了,商铺已经没有一家还在招租的了,全都已经开满。 小广场上还搭了几个雨棚,专门安排了些人在这里摆摊,卖些稀奇的玩意儿。 而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那种往上面抹各种颜色粉末的贴贴画,这会儿有不少孩子围聚在旁边,搬着小板凳现场画画。 有钱点的家长,就会多买几张回去,让孩子在家也能玩。 在没有网购的年代,这种小玩意儿一般也就是平时逛夜摊或者在超市门口的活动摊位前才能买得到了。 三人悠闲地往前逛去,时间还不算太迟,肚子也不算太饿,所以可以慢慢地欣赏风景。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呀?应该要提前回吧?” “今予呢?” “我呀。”赵今予拎着包,背着双手,笑着扭过头来,“反正S市很近,开学前一天回都来得及呢。” “我们大概八月中,或者再早一点出发。”叶晨挠了挠头,“打算开车去春城。” “开车去?很累的哦?” “没事,我们慢慢开,到了想停下来的地方就停下来休息,所以才要提前去嘛。” “这样呀,可是,自己开这么远的长途,会很危险哦?需要我让爸爸给你们联系一位保镖吗?” “那就不用了,我们有保镖。”叶晨拍了拍胸脯,“绝对靠谱!” “好呢,要是感觉住旅店不安全,也可以找我们前进物流的分公司住一下,现在基本每一个大点的市都有一家吧,反正省会是肯定有的,到时候住在招待所里就好,那里最安全。” “也行。”晚晴点了点头,“而且招待所里比较便宜吧?” “免费的哦,只要有证明——我家里就有好几张这样的证明,到时候拿一张给你们就好了。” “嘿嘿,有富婆在的感觉真爽。” “噗,能让你们方便一点,我就很开心啦——对了,有选到想吃的东西吗?” “呃……”叶晨抬起头小声说道,“吃火锅怎么样?” “夏天吃火锅吗?虽然今天不算怎么热……” “店里有空调的呀,很凉快的。”赵今予顺着叶晨的目光望去,“A市银捞,那里我有会员卡哦。” “那就吃呗,不贵吧?” “不贵,算便宜的了。” “好嘞,今予带路请客~!”晚晴大笑着将两只手搭在了赵今予的肩膀上,推着她往前走。 “那家店宠物能进吗?”叶晨赶忙问道。 “可以的哦,只要宠物不大吵大闹就好。” “那没事,小白安静的很,到时候给它点骨头啃啃就好了。” “看起来金碧辉煌的啊,真的便宜吗?” “真的哦,三个人的话,三百块钱就够了呢。” “哪门子的便宜啊!” “会员卡还能打折呀。” “那也不便宜……” “你别叫了。”晚晴拍了下叶晨的后背,“今予说请客就请客,别扫兴啊你,真是的。” “切……不能那么破费嘛……” “那这几天我就在你们家玩,到时候你们给我做饭,怎么样?”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来做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咳咳,我来,我来打下手!” …… 76.夏日火锅闲聊 (一) 一张大桌,只坐了三人,倒是显得有些空旷。 叶晨将绳子拴在了椅子上,小白则安静地待着,在桌子底下默默地观察着世界。 旁边的推车上已经放满了点好的菜,喜欢什么,往里面放就是。 晚晴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锅,先用筷子夹了一个牛肉卷涮了涮,这玩意儿因为切得薄,所以是很好熟的。 “呼呼——”她吹着热气,将它放进酱料碗里蘸了蘸,然后整个地塞进了嘴里,“嗯——!好久没吃牛肉卷了。” “晴儿你调的是什么酱呀?”赵今予放了几片生菜进去,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叶晨扯了扯嘴角:“她把几乎所有酱料都放了一遍……” “噗,能好吃吗?” “好吃的一批好吧,今予放的是什么?” “我只放了花生酱和芝麻酱呢。” “啊,我的是孜然胡椒和牛肉酱。” “你们这些,我这里面都有。” “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多酱料混在一起,能吃出味道来吗……” “好吃的很,好吧。” “啧……” …… (二) 这家店的服务确实很好,又兴许赵今予是那种高级VIP客户的缘故,所以隔三差五的就要来‘嘘寒问暖’一下,后面的很多菜,都是他们帮忙放进去的。 “这个虾滑现在要放吗?感觉可以放了哦?”这会儿,服务员又上前来问了,“再过一会儿汤可能会比较糊,虾滑的鲜味就不够自然了。” 晚晴看向了赵今予,而后者则轻轻点了点头:“那就放吧,谢谢。” 一把银色的勺子,一块一块地将虾滑挖出去,飞进火锅里,它们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被煮熟。 晚晴是喜欢吃虾滑的,但这玩意儿实在太贵,平时在火锅店里根本吃不起,也从来没有吃到过瘾的时候。 “试试味道怎么样,喜欢的话,还可以再点一些虾滑哦。”赵今予笑道,“这道菜我也是每次来火锅店都会点的呢。” “虾滑到底是什么?”叶晨还有些搞不明白呢。 “虾滑就是虾肉糜,里面可能会加点什么,把它们搅和在一起,你可以理解为瘦肉丸一样的东西,只是原材料不同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是真正的虾肉诶,这个下饭一定很好。” “今天点了很多菜,就先别吃主食啦,不然待会儿要吃不下了哦?”赵今予轻声提醒道。 “诶,也是哦,但就感觉这种好菜不配米饭,真的很可惜啊。” “穷习惯了,正常。”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我也这样。” “咳……你能不要这么大声地说出来吗。” “那有什么,和今予比起来,我们确实穷嘛。” “晴儿。”赵今予抿了抿嘴唇,“不要总是说有钱没钱的话题啦,不然感觉像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一样哦?” “就是啊,你注意一点啊!” “嘿……咳。”晚晴干咳了一声,“不要在意,我没别的什么意思。” “知道呢,所以才没有对晴儿生气呀。” “今予竟然会生气吗?”叶晨疑惑地问道。 “当然,我也是人,肯定会生气的嘛。” “哦——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晚晴好奇地问道。 “诶?生气的时候,嗯……”赵今予放下筷子,看着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地火锅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双手叉腰,鼓足了腮帮子,轻轻撇着嘴,视线都快挪到天上去了。 “噗……竟然是这样?” “哈……还挺可爱的。” “咦?是吗?”赵今予变回了平时的模样,“可能是还不够生气吧,我妈妈都说我生气时候很吓人呢。” “真的假的……”叶晨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算吓人的吗?” “可爱到吓人?”晚晴捞起一块已经熟了的虾滑,连酱都不蘸就直接塞进嘴里,“嗯……好淡。” “你蘸酱了吗?” “咦,哦,忘了。” “白痴吧你……” “想到刚才今予生气时的可爱模样,我就忘了。” “真的可爱吗?”赵今予很疑惑,“应该是没生气吧,真的生气了肯定不是那样的……” …… (三) 朋友聚餐时,如果没有了闲聊,那么这顿饭也就吃得索然无味了。 而倘若总有许多话题可聊,那么就能吃上很久。 旁边满满一个架子的菜都已经吃掉了大半,现在正煮着熟的速度比较慢的菜。 三人就放下筷子,用吸管小口抿着饮料,思绪格外发散地闲聊了起来。 “……对啦,我爸最近买下了好几个工厂的仓库,说是打算用来开酒店试试。” “哈?工厂的仓库,开酒店?”晚晴瞪大了眼睛,“会做生意的人,思路真是清奇啊,虽然说可以装修一下,但是拿来开酒店,可没那么容易吧,工厂仓库一般都很偏僻的来着。” “是呀。”赵今予用手指轻轻戳着自己的脸颊,“他买的是那种独栋独栋的仓库,每个仓库不算大,距离工厂又相对比较远,不在被拆除的范围内。” “该不会一个仓库和一栋小别墅差不多大吧?” “嗯——大概是吧?因为那个是小型仓库,所以每一栋都不大,记得,好像说是……一间仓库占地面积两百平米吧。” “也不小了啊。” “对于仓库来说算小的啦。”赵今予小幅度地比划道,“因为比较高,所以可以建成两层的,哦,对,还要把中间隔开,变成两间屋子,然后就可以当酒店用了,他说是从日本那学来的风格。” “这应该算是民宿……但成本不小啊。” “主要是装修费吧,不过也还好啦。” 叶晨用漏勺在锅里捞了半天,总算是找到已经煮软了的一块虾滑,她珍而又重地将之放进自己的酱料碗里,蘸了蘸,然后小小地咬了一口:“你爸买了几栋呀?” “嗯……应该不多,可能就十来栋的样子,他想试试。” “十来栋还不多啊……那得多贵啊。”叶晨想到自己家的房价,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还好哦,因为比较偏僻,所以价格也便宜,那么一个仓库,才只要将近一万块钱吧。” “哇,好便宜。” “嗯,要是再偏点,还能更便宜呢,我爸买的那个,其实骑自行车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嗯——差不多就到这儿啦。” “那确实也不算太偏诶。” “嗯,听说是汽轮机厂的仓库,因为要搬迁就卖掉了。” “拿到的是房产证吗?” “应该不是吧,好像是叫——国有土地使用证。”赵今予抿嘴笑了笑,“我妈也觉得他开不出来的啦,所以大概只是闲着没事,拿零花钱玩一玩吧。” “靠,要是我们能有一个就好了……” “那,我送你们一间仓库?我和爸爸说的话,他应该会给。” “不用了不用了!”叶晨顿时被吓了一跳,“这么贵的东西哪能随便送啊。” “没什么的呀。” “简直就像是请客吃饭一样轻描淡写……”晚晴小声咕哝了一句,又忽然抬高了声音,“今予!” “嗯?” “那些太夸张的事情就不要想啦,再点两份虾滑怎么样?嘿嘿——” “可以呀。”赵今予朝服务员招了招手,“那位小姐,可以给我们再来两份虾滑吗?” “再两份虾滑是吧,好的,马上来。” “虾滑虾滑,哼哼哼……” 比起赵今予说的那些有钱人的故事,晚晴倒还是对眼前能吃到的东西更感兴趣一些。 …… (四) 火锅里的东西吃完之后,当然少不了点心。 桌上摆了个水果拼盘,旁边还有一盘软糯剔透的黄金糕。 这都是吃之前点的,然而现在,三人好像都已经吃不下了。 “咳嗯……吃不下了诶。” “水果吃完,黄金糕,打包吧?” “咦,我还以为今予吃东西从不打包呢。” “怎么可能,那样很浪费呀。”赵今予又把服务员喊了过来,让她将黄金糕打包好——在那之前,叶晨和晚晴都夹了一块尝尝味道。 好像是糯米做的,但又没那么粘,吃起来Q弹爽口,就像是加热后还没有化掉的QQ糖一样。 “慢慢吃哦,水果吃完再走。” “行。” “对了。”赵今予忽然说道,“听说,银江高中那边的旧址要彻底被拆掉了。” “啊?拆掉造新的建筑了吗?” “嗯,听说是这样,明天就开始正式动工,首先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清空,只留下一块空地。” “明天要去看看吗?”叶晨撞了撞晚晴的胳膊。 吃西瓜把嘴角吃得通红的她,轻轻点了点,含糊地‘嗯’了两声。 “那明天一起去吧。” “今予要不要在我们这过夜?” “好呀。” “今天睡一床吧!就像以前一样!” “噗,好呢,但是,晴儿的那个床好像挤不下哦?” “没事,我们可以叠一起——叶晨在最下面!” “凭什么我在最下面啊!!”她不满地嚷了起来,“你们想压死我啊!” “那你在中间?” “我要在最上面!” “想得美,在最上面的只能是我哈。” “其实,榻榻米也可以睡吧?” “哈哈,其实就是这么打算的嘛。” “好呢,希望今天晚上打雷下雨。” “哈?今予不是最怕打雷了吗?” “但是打雷下雨的话,会更有以前一起睡觉的感觉吧?” “……” …… 77.令人安心的雷鸣 (一) “轰隆隆——!!”一道惊雷划过夜空,瞬间照亮了整座城市,然后又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里。 赵今予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吓了一跳,身子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小白像是要安慰她似的,将硕大的脑袋放在了她的大腿上,轻轻蹭了蹭。 “好响的雷声呀。” “记得我们在公寓住的时候,有一次,那个雷才叫响啊。”叶晨拿起小桌板上的温开水喝了一大口,“好像就是那次,今予从隔壁跑过来说要和我们一块儿睡觉来着?” “好像是那次哦。” “今予为什么会怕打雷啊?”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害怕打雷一个人待着。”赵今予轻声笑道,“大概因为,打雷的时候都有狂风暴雨,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会感觉很孤独吧。” “感觉其他时候,今予好像不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吧。”晚晴歪头问道。 “嗯,其他时候不这样。” “或许是刻在DNA里的东西了?” “你别老什么都往DNA里刻好不。”晚晴抢过叶晨手里的水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那今予在家的时候怎么办?跑去和你妈睡?” “是呀,或者去其他姐姐那里睡。” “其他姐姐?” “负责我们家生活起居的姐姐呀,有做饭的、开车的、打理花园的,另外还有打扫卫生的阿姨。” “这不是女仆吗?”晚晴把空杯子塞回到了叶晨手里,“她们会穿女仆装吗?” “就像是公司的员工一样吧,不能说是女仆,大家都有规定好的上下班时间呢。” “喂,你喝完了水就放我这里啊,你就多挪一步放到桌上会死啊。” “懒得动。”晚晴将风扇转过来对着自己,“这算是新时代的女仆吧?” “是员工啦!”赵今予微微鼓起了腮帮。 “懒死你得了……”叶晨将水杯放到了小桌板上,“最近每天都这么大的雨啊。” “老爹那边应该也下雨吧。” “是哦,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算了,今天不是刚打过吗。”晚晴看了一眼指在数字‘9’的时钟,“开那么长时间的车,今天晚上你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也是……” …… (二) “咿呀!”赵今予抓紧了晚晴的胳膊,上半身猛地向后仰了一下。 三人在火锅店吃完晚餐回来的路上,顺便借了几盘VCD,这会儿正用赵今予的笔记本电脑放着恐怖片呢——明明这部是她想借的,但这会儿最害怕的人却是她自己,每次有个鬼脸窜出来,都能把她给吓上一跳。 而且很多时候,剧情里是有酝酿氛围的,比如先是四周安静下来,然后响起诡异的音乐,女主角开始东张西望…… 赵今予怕得要死,却还是用力睁大眼睛——然后毫无意外的被吓到。 “今予……你掐得我胳膊有点痛……”晚晴干咳了一声。 “哎?唔,抱歉呀……” “没事没事,你去掐叶晨吧,她肉多。” “喂!” 还没等赵今予回答,恐怖的画面再次从那漆黑的屏幕中跳出。 而这时,天空正好划过一道惊雷。 赵今予吓得整个抱住了叶晨,差点将她扑倒在地上。 这个镜头确实有点恐怖,因为那个女鬼是直接把手掌放在了屏幕上,就好像下一秒便要从电脑里钻出来一样。 “妈的……”晚晴拍了拍胸膛,“这个恐怖的画面没把我吓到,今予你的尖叫倒是把我给吓到了啊。” “呼……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要不要换一张碟?” “不、不要!一定要看完,看结局是怎么活下来的,不然会做噩梦的!” “行……” …… (三) 看完一部恐怖片,却仍没有觉得困倦,三人都格外精神,反倒是旁边的小白歪头吐着舌头,一副睡死过去了的模样。 “呼——”赵今予长出了一口气,“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呀……电子恶灵?” “到底是这玩意儿抄袭贞子还是贞子抄袭它啊……”晚晴咕哝着撇了撇嘴,她倒是看过贞子,但没看过这部国产恐怖片。 而且真要说拍摄手法的话,这部电影拍得还是稍微贫穷了一点。 “啊——上厕所上厕所,快十二点了吗?感觉有点饿了诶。” “吃泡面?” “吃点心吧……” “冰箱里自己拿。”晚晴拿起空杯子晃了晃,“都没水了啊。” “茶壶里好像还有凉开水!” 三人纷纷起身,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倒水的倒水。 “今予——还看吗?”晚晴将烧水壶接满自来水,架在灶台上,‘哒哒哒’地开了火。 “好像还很精神呢。”赵今予用水抹了把脸,看起来有些湿漉漉的,“要不再看一部?” “行啊,有点当年在公寓里的感觉了,有好几次放假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连看了一个下午的电影啊,看到凌晨三四点了才睡觉。” “是呢,好怀念的感觉。”赵今予也笑道。 “肚子饿了没?” “有点?我吃些晨儿拿出来的点心就好。” “你俩都不吃泡面啊?喂——叶晨,你真不吃啊?” “火锅吃得很饱了好不……” “那我们一人一半。” “喂,说了不吃啊。” “我一个人吃不下。” “那你吃点心嘛。” “可是点心总感觉不得劲,要来点泡面才过瘾。”晚晴不由分说地拆开了一桶红烧牛肉面,“一人一半啊!” “好好好……一人一半,反正我也正好有点想吃了。” “那待会儿我分点汤喝~”赵今予也凑趣道,“大家一起吃一桶泡面,感觉很有趣呢?” “因为抢着吃才会特别好吃吧。”晚晴放好调料包后,又往里面加了两个火腿肠和两个卤蛋,对于一桶泡面而言,它已经是相当的奢华了。 “这次大家想看哪部?”赵今予将碟片从电脑里退出来,然后将今天租来的VCD全都摊在了地上。 “今予选吧。”晚晴顺手打开了台灯,盘腿坐在地上,掰了一小块绿豆糕就往嘴里送。 “刚才是我选的,现在轮到你们选啦。” “终结者……我记得我们之前看过1,这个是2,要不看这个?”叶晨歪头问道。 “行,那就终结者2,不过先别开始啊,等水烧开了我泡个面,这个我也好久没看了,一代经典啊。”晚晴拿起碟片盒,看着上面代表着上映日期的数字,“1991年的电影,放到二十年后也依然不过时呢。” “毕竟,现在美国的生活,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科幻片了,更何况他们拍的科幻片,那就更超前啦。” “我们以后会超越他们的。”赵今予十分坚定地说道。 开水壶传来了‘呜呜’的声响,晚晴赶忙爬起身跑进厨房,用刚烧开的水冲了泡面,然后捧着盖好的泡面,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因为水倒太多了,她怕洒出来。 “呼,好了,继续看!” “关灯吗?” “关。” “咔哒。” 赵今予也刚好将新的碟片放入电脑里,随着一阵‘哗啦啦’的转动声,电影的片头就开始缓缓播放了…… …… (四) 终结者的这部电影虽然也带一点紧张和刺激,但并不恐怖,大家都很悠闲地看着荧幕里的大场面,时不时拿起一块点心吃上一小口。 女孩子们的食量不大,一块小小的绿豆糕就够吃上十分钟了,像赵今予这种,甚至可以慢慢抿个半小时…… 晚晴‘唏哩呼噜’地吃着泡面,不知为何,在这样的深夜,就连泡面都显得格外香。 “啊——”晚晴将泡面桶凑到了叶晨的嘴边。 “啊——”她十分配合地张开了嘴。 一小团卷起来的泡面塞进了她嘴里,而旁边的赵今予则微微侧着小脸:“我也要~” “面还是汤?” “都要一点?” “喏,那你自己喝?” “好呢。” 屏幕闪烁着各色的荧光,顺带还从电脑里传出各种震撼的音效。 叶晨目不转睛地看着,兴奋的时候还会轻轻拍下小白的狗头。 好脾气的大白狗总是‘呜呜嘤嘤’的咕哝几声,然后用爪子捂住自己脑袋又睡过去了。 “哇噻。” “震撼吧。” “好帅!!” “这个液态机器人好难杀诶。” “是啊。” “说起来,希……”叶晨刚说到一半,就想起赵今予还在场,便讪讪地闭上了嘴,干咳了两声。 “嗯?” “没什么,我就想,未来真的会有这样的液体机器人吗?” “应该有吧,但像T800这种型号也不会被淘汰——没感觉这玩意儿比液态机器人更稳定吗。” “那是主角光环吧……” “总有那么一点现实逻辑在的。” “也是……” 深夜的雨仍在继续。 三人的电影却还没看过瘾。 一部终结者看完后,又放起了一部周星驰的电影,那些搞笑的剧情让本来还稍有困倦的三人,再次变得精神起来。 不过,赵今予还是第一个坚持不住,摇摇晃晃地靠在晚晴肩膀上睡着了。 “哗啦啦——”窗外的雨又下大了,甚至一度盖过了电影的声音。 “唔……今予睡着了?”叶晨小声问道。 “嗯。”晚晴抱着她的身子,让她将脑袋枕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轰鸣的雷声又时不时地响起。 但这次她却睡得格外安心。 …… 78.直坠悠远无垠的梦 (一) 梦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呢? 如果将问题抛出来,那么大多数人应该都会回答,梦是蓝色的。 为什么是蓝色的? ——却没几个人能说得上来。 兴许这也是一种刻板印象。 对于晚晴来说,她的梦很多时候都是黑白的。 模糊的画面,闪烁的光芒,不知所谓的片段…… 似乎自从长大了以后,就很少做那种像是一个故事般的梦了。 也兴许,是长大之后,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很少,没有那么多精力再去做梦了。 而且很多时候,她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但要说是清明梦却也算不上——因为她大多数时候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 这是一场绿色的梦。 到处充满了夏天的感觉。 蝉鸣声不绝于耳,头顶的太阳格外耀眼——但照在身上却并不感觉炙热。 她站在一处绿树成荫的街道上,身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车站。 回过头,长长的木椅上空无一人,今天的她对于探索梦境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就只是往后退了几步,缓缓坐了下来。 一辆长长的列车顺着铁轨从远处驶来,几片绿叶落在车身上,又被风儿带向远方。 列车的声音很响,但却仍旧让人感到这四周很安静。 冒着蒸汽的‘吱呀’声响起,它缓缓停下,车门慢慢地打开,里面空荡荡的,似乎根本没有几人乘坐。 一位少女施施然地从车上走下,站在月台上,安静地看着晚晴。 “你好。”伊懒洋洋地朝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位红发红瞳的少女,对于晚晴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地方在于,现实中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儿。 熟悉的地方在于——她经常会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有时候晚晴也会想,兴许这是自己潜意识里喜欢的那种类型? 红发红瞳的少女站在伊身前,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好。” 她好像没有说话,但却又好像说话了。 有一股信息流直接出现在了晚晴的脑海里。 就像是在玩游戏时,出现于下方的字幕: 「一位少女用如龙舌兰酒一般热情而甜美的嗓音向你打了声招呼:你好。」 然而实际上,是听不到声音的。 就像是没有配音的游戏剧情一样。 这种怪异的感觉,大概也就只有在梦中才能体验到了。 二人的对话没有继续。 这位红发红瞳的少女总是像路人一样,和她在梦中擦肩而过。 晚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想着这样一位少女总是在自己梦里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 远去的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扭头看向了她。 她轻轻张开那薄薄的红唇:“时间不多了。” 明明距离很远,但却像是在她耳边传来的呢喃。 “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晚晴好奇地问道。 她不知道这个梦到底代表着什么,但能清醒地和梦中人交流,终归是一件有趣的事儿。 她用那双赤红色的瞳孔紧紧盯着她,又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了?” “时间不多了。”她重复了一遍,虽然依旧在张嘴,但后面说的话,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字幕’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啊?科幻片看多了?什么意思?”晚晴忍不住起身追了上去,但后者却在迈开几步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面猛然裂开一个大坑,晚晴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梦。 即使她是清醒的。 所以就这样一直下坠,仿佛要坠入到无底的深渊。 …… (二) 沉静的月光照在晚晴的脸上,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公寓的那张圆形大床上。 好久没有睡在这张床上,现在躺起来的感觉,熟悉而又陌生。 虽然在公寓里只住了一年,但在这里发生了太多事,改变了许多的人生轨迹,对于她而言,它已经被印上了‘家’的印记。 即使已经搬离,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仍旧会将它当做曾经的‘家’来看待。 所以,梦中偶尔也会来到这里。 只不过一般都是站在客厅中,透过窗户看向冷清的街道与那昏黄色的路灯。 好几次她想打开门,却发现房门是锁着的,根本进不去。 但今天她进来了,或者说,她今天直接在房间里醒来了。 四周的一切都很熟悉,桌上甚至还摊着一堆用来组装磁带机的零件,仿佛睡前还坐在这忙碌过一阵子呢。 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不像是梦。 只不过身边并没有躺着叶晨,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在梦里睡觉,是不是能把原本的睡眠时间翻倍啊?八个小时变成十六个小时……”晚晴咕哝着,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褥裹住自己的身子,打了个哈欠,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梦里犯困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缓缓推开,走进一个有些黑瘦的身影,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刚做过的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一样。 那是叶晨。 但不是现在记忆里的叶晨。 而是——还是男生时的叶晨。 或者说,身体已经有些许变化时的叶晨。 “咳……”他看着晚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没睡啊……” “嗯,干好事去了?” “咳!!” “睡吧,睡吧,我抱着你睡。” “不用了吧……” “贤者时间了?” “我怕热……” “鬼信啊。”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圆床,趴在了晚晴身旁,像是要压住什么一样。 晚晴看向他,正想调侃几句,却见他忽然认真地问道:“一切还好吗?” “啊?” “今天,又是你吧?” “嗯?” “你上次和我说,之后我会变成女生啊。” “……” “我什么时候说过?” “上次啊,你说,你是来自更未来的晚晴……确实有点不太一样呢。” “是吗?”晚晴笑了笑,“这梦还带科幻元素的哩,呵呵……未来一切都挺好,你也挺好,已经适应女孩子的生活了,比我像女生多了。” “啊……呃……那可不太好啊。” “那有什么不太好的?” “感觉,感觉……嗯……这么容易适应的吗。” “是啊。” “有一种,现在的我,很快就要被杀死的感觉。” “哈哈——” “今天的月亮离得格外近呢。” “是吗?”晚晴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月亮——确实,它大得有些不同寻常,透露着几分诡异和神秘。 “上次好像你也是在月亮靠得很近时来的。” “哦……”虽然知道这是梦,但晚晴也忍不住在心中想——现实里的叶晨,有没有同样的经历。 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只是梦而已。 梦嘛,就是光怪陆离的。 他张着嘴,似乎说了三个字,但晚晴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字幕’。 身周的一切再次破碎,她也又一次坠入无敌的深渊。 …… (三) 这一次睁开眼,看到的是满天星河。 她感觉自己躺在小房间的榻榻米上,只是头上没有了屋顶。 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 有两面墙壁都已不翼而飞。 就像是用来给人观察内部布局的房间模型一样。 而且是1:1的那种。 赵今予和叶晨都不在身边,但那台笔记本还开着,里面正播放着之前看过的电影,幽幽地闪烁着荧光。 ——刚好放到了之前赵今予被吓到的那段。 怪物拍击着镜头,像是要从屏幕里钻出来一样。 然后它就真的钻出来了。 它狰狞地笑着,发出嘶吼的声音,像是现在就要将晚晴撕成碎片。 “梦境啊……”晚晴摇了摇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嗷吼!”怪物冲了上来,但却被晚晴一脚踹回了电脑里。 她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在我的梦里就别想着吓人了啊,哈——呼,好困。” 电脑屏幕里的画面出现了变化,播放起了动漫的片段。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在梦里看动漫,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体验。 晚晴干脆席地而坐,托着腮帮看了起来。 电脑还很贴心地自动跳过‘不必要的细节’,只播放那些印象特别深刻的片段。 这也很正常,毕竟这里能放什么,都得看她记住了什么,又不是真在播放碟片…… 晚晴思考着梦和大脑的关系,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这次,她终于趴在小桌板上,在梦里睡着了。 耳边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嘈杂。 有人们的呼喊,也有‘呜呜’叫个不停的警笛声。 还有什么东西热得滚烫,就像是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一样…… …… (四) “呼!”晚晴感觉自己几乎快要被烧着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见那轮刺眼而炙热的太阳正照在自己身上。 看日头的位置,现在似乎已是正午。 清晰的五感告诉她,这并非梦境,而是醒来后的现实世界。 “好热……”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轻轻咬了咬舌头,清晰的痛感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凹槽床上,旁边有一只白嫩的藕臂挂了下来。 只一眼,她就能认出来,这是叶晨的手。 她轻轻挠了挠,后者就将手臂往回缩了缩。 “这么热的中午,真亏你们还能睡得着啊。”晚晴咕哝着坐了起来,看见叶晨和赵今予都已经被热得满头大汗,但却因为困倦而还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热死了……”叶晨半梦半醒地嘀咕道,“晚晴,开一下空调……” …… 79.旧的回忆被夷为平地 (一) 上午九点,阳光像是没有任何死角似的普照着大地。 盛夏的炎热让许多动物都躲了起来,耳边几乎只能听到一直在吵闹着的蝉鸣。 不远处的小河里,一头水牛只露出半个脑袋用来呼吸,一只有着细长双足的鸟儿立在水牛的背上,时不时俯下身子,用还算凉爽的河水洗一洗翅膀。 这还是叶晨第一次见到鸟儿洗澡。 ——这种感觉和看鸭子或者大鹅洗澡不同,因为在潜意识里,就将家禽给排除出了‘鸟’的范畴之中,似乎只有那些能高高飞起的,才算是鸟。 这是去往学校的路。 今天原本可以开车去的,可晚晴偏偏要回忆当年,非得骑着自行车过来。 叶晨载着赵今予,而她则是自己一人一辆车。 燥热的夏日,自行车都像是要被晒化了一样,骑起来格外费劲——仿佛在阳光下多停一会儿,轮胎就都要黏在地上了。 每当骑过有树荫的地方,都会让人感觉迎面吹来的风都凉快许多。 “啊哈,又是那个青苔小桥,这里是最凉快的了!”晚晴眯起眼睛,享受着带有些许水汽的微风,“要不要在这里乘凉一会儿?” “不了吧……虽然说这里很凉快,但总感觉有一股水沟的腥臭味。”叶晨吸了吸鼻子,“待在这儿不舒服。” “毕竟常年都没有阳光照到,会有臭味也正常。”晚晴依旧不急不缓地踩着踏板,“要是每天都能下雨就好了。” “给你美的,那你干脆在春城过暑假好了啊,那里现在肯定凉快,估计也就二三十度吧。” “我一直想说一件事呢。”赵今予忽然开口。 “什么?” “在北方待久了,好像就会有一些北方口音哦?” “是吗?”叶晨干咳了一声,“我觉得还好吧?” “确实有点,我自己也察觉到了,但是谁让这玩意儿的传染性那么大呢,在那生活,多少得沾染点,要谁还能保持自己的口音不跑偏,那可真能算得上是个狠人了。”晚晴单手抓着车把,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把汗,“还好我们是在春城,要是在天银上大学,那口音恐怕就得跑偏得更厉害了……” “噗呲。”大概是想到了那字正腔圆,说话如同讲相声一般的口音,赵今予忍不住低着头笑出了声。 两辆自行车缓缓地驶过潮湿的小桥,重新来到了大路上。 不过这条路要比前面凉快许多,因为两旁都是高高的行道树,稍微往旁边靠一靠,就能避开阳光。 转角处的片警小屋已经被拆除,连废墟都没有留下,原本是房子的地方,这会儿已经长满了杂草。 自然的痕迹将过往的一切都悄然掩埋。 转过来的时候,晚晴甚至愣了一下——她只依稀记得这里应该有个房子,却想不起来原本这里应该有个什么样的房子了。 “那里原本是个什么来着?” “哪里?” “那里啊。” “哪儿呢?” “算了,没事。” …… (二) 银江高中的学校门口。 或者说是曾经的学校门口。 高三的时候,每一次抵达这里,都有一点稍稍松口气的感觉,但走进学校里,心却也会跟着悬起来——因为总想着又是新的一天,必须得学会新的知识,或者巩固之前没学明白的内容。 为了考上大学,其实每天的神经都是绷着的。 虽说绷得没那么紧,但时间久了,多少还是会让人有些疲惫。 时间不算迟,但也称不上早。 这里已经不再是学校,而是工地,三辆挖掘机正转动着履带缓缓移动着位置,几十个工人在一旁忙碌着各自的工作,还有几辆卡车停在门口,等着将这些建筑废料运走。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学校门口那孤零零的公用电话亭,像是银江高中最后一处没有被拆除的净土。 虽然事实上它根本就不属于学校。 两辆自行车缓缓停下,晚晴抖了抖被汗水浸湿的短袖,用力摇了摇脑袋,让乱糟糟的长发稍微变得整齐一点。 “记得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啊。”晚晴看着挖掘机用那巨大的铲子,缓缓将学校门口的高墙推倒,四起的烟尘仿佛要遮蔽天空,“我每天都很怕来学校啊。” “诶?是吗?都没听你说起过。”叶晨有些惊讶。 “来一天,就意味着,高考近了一天,每一天来,如果没有学到新的东西,就会很担忧,可是呢,我这人啊,又很难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去做一件事。”晚晴摊了摊手,“所以就害怕来,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什么一样,然而时间却依旧是那样的过,不会停歇。” “我的话感觉还好,当时就想着努力冲刺,能学一点是一点,学不到新的,能把旧的记得更牢固也好,其实一开始我们想着能上大专就不错了,结果后面上了本科,完全是超常发挥了嘛。” “上的那是北方的本科啊,其实比我们这的专科分数也没高太多。” “再怎么说也是本科嘛,就是远了点——说起来,今予最后那段时间,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段时间吗?”赵今予轻轻捏着自己的耳垂,沉思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情吧?就是一日既往的学习复习,等待高考到来吧。” “真不愧是今予啊。” “说起来,今予高考的时候是下雨了来着吧?” “是哦。” “哈……真爽。” “稍微凉快了一些啦,其实还是有点热的。”赵今予抿嘴笑着,从小挎包里拿出了个粉色的相机,“今天特意把相机也带来了,我们拍些照片吧?” “拍什么?”叶晨问。 “拍被彻底拆除的学校,也可以拍站在这里看着它被拆除的我们。” “哈,我今天也带了。” “啊,那先给我照一张,对着那个超大的挖掘机!那台挖掘机竟然是蓝绿色的,还挺帅呢!” “行,那你站好啊……” …… (三) 在烈阳下,就连学校的废墟都开始逐渐消失。 一天肯定没法完工,但再过几天,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 而再过一段时日,新的建筑就会拔地而起。 “那些过去的曾经就会这样消失在现实里,只剩下那些零星的碎片还残存着些许回忆。”晚晴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但再来一次却还是感到惆怅。 “啊……你刚才说了什么?”叶晨一时间没听清那段拗口的话。 “没什么。”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我们走近点再拍几张吧。” “太近了会不会不安全啊?” “没事,只是稍微走近一点而已,我想把那个挖掘机敲碎墙壁的画面清晰地拍下来。” 当三人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就发现在施工现场,竟然还站着两个熟人。 ——江兴和杨增。 这俩人就像是亲兄弟一样,总是形影不离。 “咦,你们两个也在啊?”叶晨有些惊喜,“你们也是知道要彻底拆了,所以过来的吗?” “你们也来了?”江兴比叶晨更惊讶,“哪得到的消息啊?我们也就今天早上,这边动工了才知道的。” “对,我骑车出来买早饭,就看见一大堆卡车啊、挖掘机啊什么的往这里面开了。”杨增点了点头。 “我们啊,当然是有线人的情报咯。”晚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今予告诉我们的。”叶晨很诚实,“江兴你也带相机来了?” “是啊,特地跑去借的,见证一下历史啊,这些东西,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啊。”江兴捧着相机,一脸怅然若失的神情,“不管怎么样,这也是我的母校,以前的时候,这里是工厂的技术职校,我爸都是在这里毕业的……” “我听我爸说,他也在这里上过课,不过都是晚上来,而且他那时候一年就毕业了,别的不怎么学,就学技术。”叶晨跟着说道。 “那时候应该还不是我们后来看到的模样吧,听说重建过一次。”杨增说道。 “不是重建,应该是增建,原本上课的地方,是我们学校的那个宿舍,后来造了新教学楼,才把原本的教室隔断开,变成宿舍的。” “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爸说的,还能有假。”江兴拍了拍胸脯。 “说起来,你们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吗?”叶晨忽然想到这事儿,赶忙问道。 “咳……”杨增挠了挠头,一副遗憾的模样,“唉,没和这小子考到一起去。” “在哪读了?”晚晴问。 “还在本省,不过也不在本市了,考上的专科,还凑合吧,好歹算是个大学。” “哦……能考上就不错了,毕竟一年前,你们可是连专科都考不上啊。” “是啊,就是,稍微有点遗憾而已,妈的,江兴这小子要是分数低点,和我考到一块儿就好了。” “分数太高也是我的错咯?”江兴得意地大笑道,“别急啊你小子,等读完大学了,我们照样能天天碰面,而且寒暑假不还是要回来的嘛。” “所以,江兴考到哪去了?” “嘿嘿……我进了!春城师范!” “真的?”叶晨有些惊讶,“给你考上了啊?” “读的专业有点垃圾,但好歹是考上了,最低分进的。” “那到时候,我们能在学校里碰面啦?”叶晨惊喜地问道。 “是啊!” “哈哈!”晚晴用力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以后见面得叫学姐哈!” “……好矮的学姐啊。”江兴调侃道。 “你就嘚瑟吧,等到了那边你就知道了,像你这样高的到处都是,一点也不稀奇。” “我靠,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嗯……也不是到处都是吧,但肯定比这边多得多,反正确实不稀奇。” “啊——!我的身高优势也要没有了吗?还想大学找个漂亮妹妹呢!” 晚晴白了他一眼:“你先减肥再说吧。” “咳,还一个月开学,等着吧,看我一个月瘦回去!” “吹吧,继续吹。”杨增双手抱胸,一脸不相信的模样。 “你小子,等着啊,到时候让你刮目相看!” “别,你就算瘦了,我也不会刮目相看的,以前又不是没看过,早看腻了。” “草……” …… 80.曾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 (一) 倘若不是天气实在太热,也许大家会很有兴趣地看这些挖掘机工作个一整天。 但那逐渐升高的烈阳,让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 “又碰上了,干脆去哪里吃点什么?” “要吃点什么?”晚晴问。 “去我小学门口吧!那边的东西我也好久没去吃了。”江兴提议道,“反正也不远。” “哦,我想起来了,那里好像有家专门卖油炸米的小店,味道还挺好的。” “是啊,不过那家店不知道还在不在……”江兴挠了挠头,“你们怎么来的?” “骑车。”晚晴指了指停在电话亭旁的自行车。 “还以为你们开车来的呢!” “哈,想要坐车里享受空调啊?” “咳……算了,反正就算享受,也享受不了几分钟,那边距离这里不远,我们走吧!” “嗯,你们前面带路。”晚晴点了点头,又看向蹲在地上拍着近距离照片的赵今予,“今予,走吧?” “嗯,好哦,不过等一下——”她说着,缓缓地摁下了快门,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也不知道究竟捕捉到了个什么样的画面。 这光学相机也不像数码相机,拍了什么就可以立马看,还得等洗出来才能知道真正的效果如何。 “好啦。”赵今予站起身,“我们走吧?” “走——最好能找个有空调的店……”晚晴咕哝道。 “咳,那个应该是没有的……”江兴讪笑了一下,“毕竟这里是乡下啊……” …… (二) 从银江高中前往江兴读的小学,其实也没几步路。 只是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才让人感觉走过去的路途有些漫长。 “到了!”江兴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挂在大门口的牌子上,“H市炼钢厂小学,哈哈……小时候觉得还挺大的,现在怎么感觉,这么小呢?” “因为你长得太巨大了啊。”杨增揶揄道,“你这身材,现在能和小学生比吗?身高和体重都快差不多了吧?” “咳!体重超过身高的数字,还是稍微差那么一丁点的。”江兴干咳了一声,“真小啊,两幢教学楼加起来还没银江高中的大,竟然连操场都没有,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说起来,叶晨你当时读的好像不是炼钢厂小学吧?”杨增忽然问道。 “是啊,我念的是纺织厂小学,那边五年就毕业了。” “那时候我们这就已经是六年制了。”江兴敲了敲门口的牌子,探头往保安室里瞧了两眼——里面空无一人,桌子和椅子都倒在地上,看起来凌乱不堪,“那时候还真是很混乱,好像有一部分是五年的,一部分是六年的,所以上初中的时候,大家年龄差距很大,岁数大的先发育了,一个初一就长到一米六了,岁数小的,有些还才一米四呢。” 杨增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他不堪回首地捂住了脸:“我记得五年级的时候,已经有女生一米六了,我他妈才一米三,看她都得抬头,那时候全班我最矮,还被人叫小矮子。” “啊……哈哈,还好你后来发育起来了,现在都一米七五了。”叶晨轻快地笑道。 “我的目标是一米八!”杨增正色道。 “女生发育早呢,我记得我六年级的时候也已经一米五了。”赵今予用手遮了遮太阳,“到后面就不怎么长啦。” 叶晨忍不住回头看了晚晴一眼。 “看毛看,一米五五你羡慕啊!” “咳咳,没有没有……” “想笑就笑吧,你小子真是不懂个子矮的可爱之处啊,毫无审美的家伙。” “……是是是。”叶晨已经笑出了声来。 …… (三) 学校门口,总有许多小店。 特别是小学门口,各种小吃店会很多,而且因为是做小学生的生意,所以价格都很便宜,当然,相对的,量也会比较少。 正值暑假,大概是没生意的缘故,有不少店都拉上了卷闸门,一眼望去,十几家店铺,就只有两家是在营业的。 其中一家是小卖部,另一家则是个小吃店。 小吃店不算大,里面坐着两个正在用餐的老人,看来还做些周边居民的生意,难怪即使到了暑假也还没有关门。 店里连菜单都没有,卖的东西就直接放在了门口,让人能够一目了然。 “对,就是这家,专门做油炸米的。” “我记得还有炸蛋、炸花生、炸饺子皮来着吧?” 坐在门口椅子上看报纸的老板站起身来,淡淡地笑着看向他们:“要吃点什么吗?” “老板,现在都有什么卖?” “炸米、炸蛋、炸饺子皮、炸馄饨——韭菜鸡蛋馅的。”整张脸都在汗如雨下的中年女人用戴着袖套的手用力抹了把那张发福的胖脸,“全都是一毛钱一小碟。” “一毛钱一份是吧?那就先每样来个三份吧!”江兴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说着,又往里张望了两眼,“我们五个人,还有地方坐吧?” “有的,里面那张桌子,旁边再拿个凳子过去就能坐了。” “好……” 店里的布局很简陋,几张单薄的木板桌、堆叠在墙角的钢圈凳,外加头顶那个正转动着的绿色吊扇,就是这里的全部了。 “口干的话去隔壁买饮料,他家有冰的。”老板在门口的灶台烧起了那也不知用了几天的油,十分好心地回头提醒道。 “这个我知道的。”江兴点头笑道,“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吃的,老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啊。” “呵呵!是吗?”老板脸上多出了几许笑容,“你小学的时候,应该起码也是六七年前了吧。” “差不多。” “我在这里开了也有十五六年的店了。” “好久啊,开店时间都快和我差不多大了。” “我们也就大了三四岁。”杨增附和道。 “唉,我还想,可能会这样一直开下去,没想到结束的这天来得那么快,呵呵……” “怎么了?”江兴立马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地问道。 “旁边的小学,要拆了吧。”赵今予轻声说道。 油锅发出‘滋滋’的声响,老板似乎并没有听到赵今予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大声说道:“小学要拆了啊,我们这些店都是靠小学做生意的,这里拆了,也没多少生意了,而且也不止是小学要拆,这一片都要拆了。” “啊,怎么都拆了啊。” “炼钢厂小学说是要搬到别的地方去,这里好像要造居民楼。” “这里也要拆了啊……” “是啊,这里也拆,那里也拆,慢慢的,这附近我都要不熟悉了。” “唉,我们高中也拆了。” “你们高中?” “银江高中,去年就拆了,不过今年才开始清理那些废墟。” “哦,这个我知道。”老板微垂着双目,用专门的漏勺将炸好的米捞上来,倒进一旁的小碟子里,“拆啊,到处都拆,拆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是啊,往好处想,起码是新时代在朝我们招手。”江兴干笑道。 不过,被拆除,被放弃的,恐怕不止这一栋栋的建筑…… …… (四) “咦,这就是小碟子吗?” “是啊。”江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比记忆里的小了点啊,但大概是没小的,只是我手变大了而已。” “挺大的了呀,我还以为是蘸醋的那种小碟子。” “哈,那不至于啊,就算是小学生,那么一小碟也没法吃过瘾吧!” 这里面最好吃的,不是油炸馄饨,而是油炸饺子皮。 咬起来酥酥脆脆的,里面还有点韧劲儿,捞出来的时候还撒了些许椒盐,让它吃起来的味道一点也不寡淡。 “这种其实应该算是传统小零食吧?自己现做的那种。”叶晨夹起一粒油炸过的花生米,放在嘴里嚼了嚼,“好脆啊。” “其实也不算多传统,我们小时候,哪有那么多油用来炸东西呵。”老板在另一张桌前坐了下来,拿着把宽大的蒲扇上下摇着,“特别是在大吃饱年代的时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油水,能随便吃点什么,把肚子填饱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大吃饱年代?” “哦,呵呵……习惯了,那年代管得严,我们是从没东西吃的地方逃出来的,所以习惯这么说了。”中年女人笑了笑,“就是六十年代那时候啊,大饥荒啊,一堆人饿死……为了守那个田啊,甚至都有架机枪的。” “我听说过。”杨增叹了口气,“虽然现在日子也不太好过,不过比起那时候来,还是好很多了啊。” “是啊,现在这都不算什么,也就是个大下岗而已,饿死的肯定没那时候多。” “嗯……我们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以后这样的事,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晚晴斜睨了他一眼,不过这次却没有说什么风凉话:“嗯,怀抱着希望往前走吧。” 叶晨有些诧异,她忍不住想说什么,但却还是给憋回去了,只是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那,到时候这里就不开了?以后还开吗?开到别的地方去?”江兴舀了一勺炒米到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 “不开了,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呵呵。”老板摇了摇头,“打算去S市看看,找个活干,在那里打工,赚的钱可比我开店多。” “啊……那,也挺好。”虽然有些遗憾,但江兴张开嘴,说出的却是祝福,“希望你在那边到时候能找到好的工作吧。” “……谢谢你了,小伙子。” …… 81.妆 (一) 清晨,小白刚被莫雪遥带出去溜达,叶晨正在洗着早餐过后的碗筷,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晚晴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用一把粉色的塑料小梳子慢慢整理着自己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家里很安静,赵今予回去了,希露薇儿不知道在哪里——兴许又是去网吧炒股了,至于父亲,还是没有要回来的消息。 暑假的七月已经快要过去,还剩一个月,大二就要开学了。 时间的流逝让人感既快又慢。 1998年7月29日。 完全无所事事的一天。 可以选择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但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事好了。 晚晴微微前倾着身子,看着镜中那位有着绿色眼眸的少女,这翡翠般的颜色,似乎格外适合炎热的盛夏。 “嗯……这个应该是这么贴吧……?”晚晴微皱着眉头,将一个半透明的绿色盒子打开,里面用几个小袋子装着各种造型不同的贴纸。 这是赵今予给她们带来的小礼物。 不是普通的贴纸,而是专门在化妆时使用的贴纸,对皮肤几乎没有伤害和刺激——除非对这种材质过敏。 化妆这种事情,晚晴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就算是变成女孩子了,在很长的时间里,也不觉得化妆有什么用。 ——对于一个从来没和女孩子谈过恋爱的家伙而言,总是觉得素颜才是最好看的。 “反正都拿来了,不试试也浪费……”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借口和理由。 厨房里,叶晨正在给碗筷冲水了,声音比刚才吵闹了不少。 晚晴对着镜子,慢慢地将贴纸贴在了眼角下方——右边是两颗泪痣,左边就是这个‘布灵布灵’闪闪发光的小贴纸,看起来倒是很相衬。 其实一般这玩意儿得配合化妆使用,是用来点缀的。 但晚晴的皮肤一直很好,脸上也找不到什么瑕疵,别人要化妆才能达到那种自然淡妆假素颜的效果,她好好洗把脸就有了。 “嗯……一个就够了吧?应该够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出第二个贴纸来,将盒子盖上后,又拿起了一个唇彩。 它不像口红那样会遮盖住嘴唇原本的颜色,更多的是增添几分水润光泽,或者一些‘布灵布灵’闪闪发光的东西。 就像正常涂唇膏一样抹上,只不过还拙劣的模仿了一下看过的美妆视频,稍微抿了抿嘴唇。 别问晚晴为什么以前会去看美妆视频,不会真有人觉得她是去看怎么化妆的吧? “嗯,搞定!”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于她而言,这就已经算是化妆过了。 “晚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还是就在家……”打扫完厨房卫生的叶晨刚走到盥洗室门口,就看见转过身来了的晚晴,“哇……什么啊这是?布灵布灵的……” “哈哈,怎么样,老子他妈好看不?” “……你能淑女点吗,刚才那种心动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啊!!” “差不多得了,要求别太高。”晚晴拍了拍叶晨肩膀,“你也洗漱一下吧,我们今天出门。” “哦,出门去哪里?特意打扮那么漂亮,要见谁啊。” 已经走到叶晨身后的晚晴忽然扭过头来,微微踮起脚,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谁也不见,今天——和你约会。” “噫?!” …… (二) 虽然已经和晚晴一起生活很久了,二人也确实做了情侣会做的那些事,怎么看也算是真正的情侣了。 但是,叶晨还从来没有体会过约会的感觉。 哪怕有时候二人会独处,可那和约会根本不搭边。 而这次,是晚晴主动说出了‘约会’两个字。 叶晨的心跳不由有些加快。 然而一想到晚晴平时的表现,那激动的心情瞬间就被浇灭了大半。 她扯着嘴角,小声地咕哝道:“反正到最后又会变成兄弟一起出去玩的感觉吧……” “傻站着干嘛呢?赶紧洗漱啊,等下可就要热起来了。” “那我们等下穿什么衣服?” “当然是今予送的两件JK制服了啊。” “……哦哦。” 平时洗漱也不算太慢的叶晨,今天却在盥洗室里待了许久。 因为她总感觉脸好像洗得还不够干净…… “好了没啊?” “好了好了。” “咚咚。” “啊,溜达完回来了?” “是啊,小白今天主动要回来的。” “大概是太热了吧。” “可能是啊,咦,你们这是要出门了吗?” “是啊。” “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让我带小白出去玩?” “你今天没事吗?” “今天去半山!带上它应该会很有趣的。” “行啊,那拜托你了?中饭的话,随便给它点剩饭剩菜就行,别太咸就好。” “好!” “哦,对了,到时候你送过来,我们可能不在家,反正记得把它的爪子擦干净就好,别让它钻主卧来,关上门,就让它待在客厅。” “好的好的,那我带它走了?小白小白,走了!” “走吧,小白。”晚晴拍了拍它的狗头,“今天你和小雪出去玩。” “叫小遥啊……别叫小雪,太娘了啊。”莫雪遥大嚷道。 小白像是听懂了似的,‘嗷’地应了一声,乖乖跟着莫雪遥又下了楼。 感觉到身后有人的晚晴回过头去,就看见穿好衣服的叶晨将一头金色的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格外乖巧地站在一旁。 “嗯——不错。”晚晴点了点头。 “什么不错?” “越看越觉得金发好看啊。” “就是得隔一段时间就去染一下……会不会把发质弄得很差啊?” “哈哈哈,你下次可以试试向上天许愿自己要一头纯天然的金发,说不定它自己就长成金色的了。” “太唯心了吧!” “说不定能用科学解释呢。”晚晴摊了摊手,“好了好了,关门出发。” “去哪儿?” “先下楼再说!” “就知道你完全没计划……” …… (三) 清晨的阳光明媚,但倒也还不算太热,蝉鸣声中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叫,叶晨抬起头的时候,正看到一只翅膀宽大的鸟从电线杆上俯冲而下,叼起一只肉乎乎的毛毛虫又冲天而起。 “来,手挽着我。”晚晴拍了拍她的胳膊。 “啊?” “出去约会的时候,都是女方挽着男方吧,然后做出小鸟依人的姿态。” “怎么看都是你更适合当女方吧……小矮子。”叶晨翻了个白眼。 “气势懂不懂,你个子高但气势不行,还得我来。” “我才不要,你当女方还差不多。” “嚯,这么不配合啊。” “切!” “哼哼……行吧。”今天的晚晴出乎意料的好说话,“那就配合你一次。” 伊说着,就主动挽住了叶晨的胳膊,将小脸轻轻蹭在了她的肩膀上。 “嘶——噫——好肉麻的感觉。” “少废话,这就是约会懂不懂。” “你完全只是在模仿别人而已吧……” “哈?你真烦啊,配合你还这么能BB,算了,我还懒得陪你演呢。” “啊……不是……咳……嗯……就是有点热。” 晚晴白了她一眼,转而牵住了她的手:“好了好了,第一站,电影院!” “啊?这么早就去看电影?” “早才好啊,早上没人。” “要看什么电影?” “我哪知道,到了电影院再说。” “……” …… (四) 这里虽然在城市的边缘,但周边各种设施却并不少。 电影院也在附近,就是那天吃火锅的同一条街上。 名字也是十分朴素,就叫众安电影院。 因为是最近几年才建成的,所以看起来还很新,一块块大理石板看起来很有光泽。 早上八九点,对于电影院来说,已经算早了。 这年代大多数的商店开张都早,电影院也是八点就开门了。 门口十分冷清,只有一大堆色彩艳丽的海报,以及前台里正打着哈欠的两位售票员。 “我们好像是今天最早的顾客诶。” “嗯,看着应该是,连爆米花都没做好呢。”晚晴往原本装爆米花的大塑料桶里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墙壁上挂着一块显示红色数字的巨大电子板,上面就是今天的电影排片。 最早还有五分钟开始。 “这个怎么样?”晚晴指了指旁边的巨幅海报,画面上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儿站在一条无限向远处延伸的公路边,旁边停了一辆蓝粉色涂装的大巴车,“看着应该是公路片啊。” “人生最后的旅途……”叶晨念着海报上的名字,“啊,那不就是马上要开始的电影?” “嗯,是啊,这电影好像没什么人气,排片好少啊,而且都还是在最冷清的时候。” “冷清也挺好,没人打扰嘛。”叶晨挠了挠脸颊,“那,要不就看这个?” “行。”晚晴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台,这玩意儿设计得太高了,让她得踮起脚尖才能和售票员舒服的交流,“来两张《人生最后的旅途》的电影票,就要马上开始的那场,然后,爆米花还是没有吗?” “是的,没有爆米花,需要可乐或者热狗吗?” 晚晴看着菜单上的价格:“玉米现在有吗?” “有的。” “那来两根玉米吧。” “哪有看电影吃玉米的……”叶晨小声咕哝。 “有点吃的就不错了。” “两张票外加两根玉米,对吗?” “对,好的,一共是……” …… 82.约会 (一) 这场电影,晚晴和叶晨是唯二的观众。 空旷到让人甚至都想躺着看了——可惜座位和座位之间有隔断,没法真的躺下来。 而且就算能躺下来,恐怕也看不到电影内容了,毕竟二人并不坐在第一排。 她们选了个中间的位置,有一种被其他座位包裹住的安全感。 晚晴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用手挖着玉米,一粒一粒地塞进嘴里。 这是一部节奏舒缓的电影,看的时候也不用非得全神贯注来避免错过些什么内容。 “感觉女主还挺可爱的……”叶晨小声和晚晴聊着天。 “啊?”不过电影院里的声音很大,晚晴没太听清。 “我说,女主还挺可爱的。” “哦,是啊,小萝莉嘛。” “感觉演员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应该是,也可能是长得嫩。”晚晴把吃完的玉米棒塞进了塑料袋里,“你的吃了没?” “啊?我的?没吃……” “给我吃。” “哦哦……” 这是一部公路片,一路向前,见到许多人和事,当然也会有很多小小的感动。 它不是专门搞笑的那种,整部片子的剧情都比较平淡,与其说是电影,倒不如说更像是纪录片。 “看着还挺舒服的……不过感觉大部分人应该不喜欢吧,没什么刺激的地方。” “嗯,但是我们看着舒服就好,这样它也就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了。” “啊……玉米分我点。” “喏。” “咦,剥好的?” “嗯。” “一颗颗的好饱满哦。” “看电影,你盯着个玉米粒看干什么?”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哦——!女主换衣服了,这套好看!” “哇,确实,发型也弄得好好,你要不要试试?” “算了,看起来就很麻烦。” “……不过,说起来,今天的妆容很可爱哦?” “只是贴了贴纸,涂了唇彩而已。” “但是很可爱……” “是漂亮。” “切,明明就是可爱。” “傻哔。” “……咱们能温柔点吗?” “看我心情。” …… (二) 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升到正中了,影子也比早晨时短了许多。 “竟然有两个半小时……真长啊。”晚晴揉了揉太阳穴,从空调里出来,迎面扑来的热浪让她感觉像是走进了蒸笼里。 “是啊,很长,不过看完后感觉还挺短,有种不过瘾的感觉。” “这个电影不适合在电影院看,更适合做成电视剧,三五十集的那种,然后在家开着电视,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悠闲地看。” “是啊,不过电影也不错……”叶晨看向了晚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商场!” “银花超市?” “不去,那里太小了,我们去H市最大的商场。” “百货大楼?” “……那里太贵了,好吧,我们就去世纪联华好了,那里地方大,东西多,价格也便宜。” “啊,以前公寓那边?” “对,我看看啊,约会嘛……骑车去就太煞风景了,打车吧!” “别浪费钱啊,公交车不是能到的吗?” “但是公交车很挤啊。” “我觉得,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挤。” “那先到站头上等等再说吧。”晚晴咕哝着,从身上背着的小挎包里拿出了把黑色的雨伞来,“还好我带了雨伞,这太阳真是有够大的。” “哇,你竟然还带遮阳伞?而且你还带了装东西的小挎包!真的假的,你是晚晴吗?” “你他妈几个意思啊。” “咳……就是感觉这些都是真正的女孩子才会注意的东西啊。” “当了这么长时间女孩,老子多少懂一点的好吧。”晚晴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所以,包里装了什么?”叶晨好奇地问道。 “餐巾纸、梳子、镜子、钱包、湿巾纸、护垫、防晒霜——还有这把雨伞。” “好齐全。” “不算齐全了,上次看今予那个包里装的东西才叫齐全。” “不过,真的很不一样诶。” “什么不一样?” “这次……嗯……很有和真正的女孩子出去约会的感觉,咳咳——前提是你别说话。” “怎么样,感不感动,特意为你准备的嗷。” “……你这么问了就完全不感动了啊!” …… (三) 结果最后还是坐上了公交车。 一辆双层公交车,还带空调的那种。 坐在二层的时候,有一种坐船的感觉,特别是转弯的时候,车身更是格外摇晃。 “还要再热一个月,想想就痛苦啊。” “可以了,往年还没空调呢。” “感觉没空调的记忆已经距离我很远了……虽然好像也就两三年。” “没空调的时候,绝对是不想待在家里的,要么去河里游泳,要么去山上乘凉。” “对哦,我们今天要不要去游泳?” “河里还是游泳池?” “肯定是游泳池啊。” “再说吧。”晚晴摆了摆手,“泳池里一堆人,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要是能有那种,就我们两个人的泳池该多好啊。” “想得美呢你。” “说不定今予能找到这种泳池哦?比如大别墅,然后院子里一个泳池什么的。”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那样的话,还不是得多加一个人吗?” “又没关系……” “约会啊约会,约会怎么能带第三个人啊!” “哦,对哦,我们是在约会来着……喂,你这么说了就完全没有约会的感觉了啊!” “哥哥~”晚晴靠了上来,抱紧了叶晨的胳膊,夹着嗓子笑道,“哪里没有约会的感觉了呀~” “噫,好肉麻好肉麻——!” …… (四) 世纪联华的门口,依旧有不少下岗工人正在等待着工作。 一辆辆三轮车并排停着,上面都挂着一块块牌子,写着他们能干的工作。 大热天的,树荫下的好位置都被占完了,晚来的人只能站在太阳底下,忍受着那毒辣的光芒。 “感觉……这里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还变多了啊。”叶晨捏了捏晚晴的手掌——冰冰凉凉的,在夏天摸起来特别舒服。 “下岗的人多了,进城打工的人也多了。”晚晴平静的回答道,“不管怎么说,也比北方好多了,起码不是无业游民,那边可是一群人就光在那晃荡啊。” “也是……虽然都是打零工的,但好歹也是有工作,还能混口饭吃。” “是啊,你以为北方那些人是不想工作啊,还不是因为没有工作,所以只能摆烂了呗,或者去当个小混混什么的。” 走进超市,热气便被阻挡在外,迎面而来的是空调冷气。 里面和外面在此刻,仿佛是两个世界。 偶尔也会有下岗工人进来买瓶饮料,然后站在门边蹭会儿空调。 其实只要不是挡着了路,也不会有保安来赶人,但他们往往自己会先不好意思,没一会儿就回到外面那炙热的烈阳下去了。 主动牵着叶晨手的晚晴,用力甩着二人的手臂,晃荡着快步走到了一楼大厅的娃娃机前。 这里有一块专门摆放娃娃机的区域,总共有十几台娃娃机,每一台里面放的东西都不同。 而且也不局限于娃娃,有些里面放的甚至是香烟呢。 “来来来,抓娃娃!” “抓什么啊,又抓不到,浪费钱……”叶晨撇了撇嘴。 “约会啊,抓娃娃可是重要项目好不。” “为什么抓娃娃会是约会的重要项目啊?” “我怎么知道,反正电视剧和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那就只抓一次?” “不行,抓一次有什么意思啊,好歹一人两次。”晚晴打开自己的小挎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更小巧可爱的零钱包来,数了数里面剩下的钢镚,“还有六块钱的零钱,干脆全用了吧,一块钱一次,能玩六次。” “好吧。”叶晨妥协地点了点头,“那你想抓什么?” “你呢?” “呃……感觉抓烟最划算啊,可以带回去给老爸抽。” “不要当无趣的大人好不好,别想着划不划算啊,得你喜欢的好吧!” 叶晨的目光在一个又一个娃娃机上扫过,然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感觉都是比较可爱的娃娃啊,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你是想要什么?” “要是有玩具可以夹就好了。” “玩具?变形金刚啊。” “……咳咳。” “没那玩意儿。”晚晴翻了个白眼,“那你不选的话,我来选了啊。” “要不每台机器抓一次?”叶晨又提议道。 “你想这么玩啊?那也行。”晚晴松开了一直抓着叶晨的手,“我先选这个吧,这个西瓜抱枕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这么大,抓得起来吗?” “看运气呗,希望是一次强力爪。”晚晴舔了舔嘴唇,朝娃娃机里面投入了一枚硬币,她晃动着摇杆,让勾爪在一个西瓜抱枕的正上方停下,然后‘啪’地猛然拍下了下降的按钮。 “草!”然后她就怒骂了一声,“这装也不装的啊,爪子软趴趴的根本没使劲啊。” 叶晨扯了扯嘴角:“好假的爪子……” 刚才爪子只是轻轻碰到抱枕,然后象征性的抓了一下——与其说是抓,倒不如说是抚摸。 没抓到后,立马就收了回去。 “我他妈就不信了,再来!” “说好的一台玩一次呢……” “下次肯定抓起来了!” “……” …… 83.落地窗 明媚的落地窗,整洁的绿色方桌,圆润的绿色休闲椅——这里是一间位于闹市区的咖啡厅,无论是从装潢还是服务员的素质水平,哪怕以晚晴这个未来人的眼光看,都丝毫不低档。 当然,店里哪儿都美丽,就是价格不美丽。 二人点了两杯咖啡和一小块巧克力慕斯,就花了整整二十八块钱——而且还是用了赵今予的会员卡外加抵用券的结果,否则如果按照原价,那得要八十八块钱。 即使这里是H市最繁华的市中心,这个价格也还是让人咂舌不已。 但高昂的价格也起到了筛选的作用,进入到这家咖啡厅里的,并没有那种大声喧哗的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安静,即使互相交谈,也压低了声音。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年代的有钱人确实看起来更有素质的多——哪怕只是浮于表面的素质。 晚晴抿了一口在空调里温度正合适的热咖啡,侧目看向窗外来往的行人与车流。 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在商场里玩了一阵子的二人,又逛了逛步行街,返回的时候实在累了,就找了家咖啡厅坐下。 原本叶晨是打算找个超市纳凉的,可晚晴偏说要奢侈一下,拉着叶晨就进了这家装修十分豪华的咖啡厅里。 叶晨还是第一次到这么高档的场所,她甚至在大厅的中间看到了一座高台,上面架着个纯白色的钢琴,一位西装革履的钢琴师正端坐在小小的钢琴凳上,双手如同蝴蝶般优雅地翻飞着,悠扬的乐声就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出。 “哈呼,好累好累。”坐在叶晨对面的晚晴舒舒服服地靠着沙发,将两只手都架在了两旁的扶手上,“今天真是走了不少路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累的呢……”叶晨用搅拌咖啡的小勺子舀起一小点咖啡放进嘴里,左右看了两眼,神情格外局促。 “逛的时候倒是挺开心的,不过停下来嘛,就累了呗,怎么样,奖励你回去给我按脚?” “这算哪门子的奖励啊!”叶晨下意识地嚷了一句,又赶忙捂住了小嘴。 “不用那么紧张,只要不是故意大声喧哗就行了。”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以及,那个勺子是搅拌咖啡用的,不是用来舀咖啡用的,白痴。” “啊……诶?是这样吗?” “是啊,你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吗?” “河坊街的那个皮影戏挺有意思的,其他的话……就是感觉到处都好热闹啊,不知道算不算开心,但起码,没有觉得不开心。” “累了没?” “有点?” “哈,我感觉好累,我们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吧——腿长就是有优势啊。” “……只是你缺乏锻炼而已吧。” “说得你好像经常锻炼似的。” “那当然了啊,我不是经常给你跑腿的嘛!” “那也算?” “当然算啊。” 晚晴摇着头咂了咂嘴,用小小的勺子轻轻挖下一小点蛋糕,放到嘴里细细地品尝了起来:“嗯——虽然很小,不过味道是真不错啊。” “是吗?”叶晨也好奇地挖了一小点放进嘴里,然后就被甜得直皱眉头,“太甜了吧……” “不然为什么一般人过咖啡只要那么一小块就行了啊?”晚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大口,“你以为啊。” “不过,这样的话,咖啡就不够喝了……” “你可以问一下能不能免费续杯。” “那么丢脸的事情我才不要干……” “那就要一杯凉开水。” “……你去。” “我又不渴。” 叶晨一脸心疼地咕哝道:“这么多钱还不如用来买可乐呢,放在冰箱里,连续好几天都有的喝了。” “好了好了,出来玩嘛,就不要老纠结钱的事儿了,偶尔奢侈一下懂不懂。” “我感觉我们最近是一直在奢侈,根本没有节俭过啊。” 晚晴托着腮帮,缓缓搅动着杯中的咖啡:“没事,反正到了春城就节俭了,那里想不节俭都不行,吃的东西都太便宜了……” “便宜还不好啊。” “挺好的,就是路费贵了点。” “所以说,真打算开车去吗?油费得花不少吧?” “嗯,到时候问老爹要几张加油卡,他开长途的,公司应该有发,这样就省得拿一大堆现金了。” “开过去油费得多少啊?” “一千块……应该差不多。” “好贵。” “说不定只要五百?” “为什么一下子能减一半啊!” “毕竟这种事情,得真开了才知道。” “忽然觉得这样坐在落地窗旁边,看着外面闲聊,也很舒服诶……” “那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别坐得那么端正。” “咳……这是基本的……那什么,淑女来着。” “你老和今予学什么,人家是大小姐,咱们就是普通人,随便点就行了,你学她,反而是东施效颦了。” “再怎么说我也比今予好看吧……” “我说的又不是长相,领会意思啊,白痴。” “嘁。” 二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但气氛却并不尴尬,反倒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沉静。 咖啡厅里的人不多,大家都隔着好几个沙发坐着,中间平台上的钢琴师依旧慢慢地弹着钢琴,似乎永远也不会感到疲倦。 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又有两位客人走进了咖啡厅里,门口穿戴得体的男侍者将手放在胸前,恭敬地弯腰说了声‘欢迎光临’。 晚晴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安静地落在叶晨脸上,而后者却还未察觉,仍盯着一辆小小的婴儿车。 旁边站着一位年轻的母亲,看样子似乎在等人,为了遮挡阳光,就将婴儿车正对着落地窗。 分辨不出男女的小孩儿看起来像个瓷娃娃,大概才刚满一岁的样子,正挥着他那像是莲藕似的,肉乎乎的手臂,朝叶晨傻呵呵地笑。 叶晨也朝他眨了眨眼睛。 一辆面包车停在了路边,这位年轻的母亲赶忙调转婴儿车,朝着它快步走去。 就在叶晨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小婴儿侧过头来,又朝她笑了一下。 “怎么,你竟然喜欢小孩吗?” “咳……不是啊,就是觉得他还挺乖的,所以稍微多看了几眼。” 晚晴淡淡地笑了笑,挖起一勺蛋糕,凑到了叶晨嘴边:“来,我喂你吃。” “啊?不要了吧……” “你怕什么啊,我都不尴尬,你尴尬什么?” “咳……别了吧……”叶晨左右看了几眼,发现还真有人在看自己,但晚晴却硬是要把蛋糕往她的嘴唇上蹭,要是再不张嘴,恐怕嘴边全是一圈巧克力了,她只能尴尬地张开嘴,‘啊呜’一口将勺子里的蛋糕吃进了嘴里。 勺子就像是洗过一样,一下子变得银光锃亮。 “嘴边还有一点,舔干净啊。” “……哦。” “嗯,好,第二勺——” “等等等等——我自己吃行不啊,慢慢吃啊,又不是马上就走了。” “啧,不会享受的家伙。” “我多大了啊,还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可是情侣之间的情.趣好不。” “别玩那么尬的……”叶晨假装喝着咖啡,挡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正常点好不啊。” “这还不正常?” “咳……” “哦,对了,问你一件事。”刚才还在调侃着叶晨的晚晴,这会儿却摆出了一张认真的脸,“你有没有在过去的时候见过未来的我?” “啊?什么?绕口令似的。” “比如说,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10年后的我的灵魂。” “不是,你本来就是几十年后来的啊。” “白痴,真是和你说不明白,我的意思是,我现在是晚晴,对吧?” “对啊。” “再过十年,是不是十年后的晚晴?” “哦……对啊。” “那么,十年后的我,某几分钟忽然意识穿越了回来,然后和现在的你对话,这样的事情你碰到过没有?” “呃……”叶晨显然有点被绕晕了,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理清头绪,“好像没有?干嘛,你难道想说,你现在是来自十年后的晚晴的意识?” “哈哈,怎么样,你信不信?” 叶晨翻了个白眼,简单直接地表达了自己此时心中的想法:“那你倒是说说未来十年发生了什么啊。” “未来十年啊,我死了。” “……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叶晨紧皱起了眉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所以,你真的不记得?提示你一下,可能会是在深夜的时候,还有就是,月亮很近的时候。” “哎?嗯……” “比如说,你还没有彻底……变身的时候?” “哦……好像,好像有点印象。”叶晨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你这么说来的话,我确实有点印象,当时印象还挺深的,就是忘记和你说了,后来想着反正就是个梦,所以就没和你说。” “所以,真有?” “嗯,是真有,但我就记得是做过这种类似的梦,具体梦里说了什么,早就忘了。” “你记性也太‘好’了。” “那有什么办法嘛,你能记住你在梦里发生的事情啊?每天要做那么多个梦呢,我能有点印象就算不错了啊。” “如果你有印象的话……”晚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咖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就说明,那恐怕不是单纯的梦了。” …… 84.赤红晚霞 (一)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以前住的公寓,也梦见还没变身时的你了,梦里月亮很近,我就和你闲聊了几句。” “……嘶。”叶晨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有什么东西,在控制我们?还是,在监视我们吗?” “谁知道呢。” “要不下次问问希露薇儿?” “嗯,那就下次问吧,别想太多,反正也想不明白。” “你倒是乐观……” “对一个跳楼的人说乐观,你小子倒是挺能损的啊。” “我是说实话嘛……呃……不是那个意思。”叶晨有些紧张了,“……对不起。” “哈,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好道歉的。”晚晴又抿了一口咖啡,“等下再去哪里逛逛不?” “还逛吗?” “那要不就往家的方向走,想在哪里停就在哪里停?” “你是真不会累的啊。” “哦,有了,我想到一个地方了。” “什么?” …… (二) 晚晴带叶晨来的地方,就是网吧。 还是整个H市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一家网吧。 虽然有那么多头衔,但其实里面也不算太热闹,大概是时间还没到的缘故,起码一半机子都是空着的,而前台当网管的,就是老板自己。 这年头的网吧,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身份证,只要给钱,就能上网开机子,想要优惠,也只要办个卡就行,这卡还是不记名的,要是弄丢了,还能被别人刷完上面的钱。 “老板,上网多少钱一个小时啊?”晚晴朝网吧里瞧了几眼,却发现里头意外的安静,一个个大屁股的显示器摆在桌上,有人戴着耳机,也有人没戴,但都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儿,很少有大喊大叫的。 “五块钱一个小时,办卡的话五十起充,充五十送五十。” “那就相当于两块五?” “对!” “没必要办卡吧……”叶晨小声咕哝道。 “嗯,就玩两个小时吧,老板,我们两个人,一人十块钱。” “好,你们找机子坐下,我会给你们解锁的——会开机不?” ‘废话’两个字都已经快从晚晴嗓子里冒出去了,但最后却变成了简单的一个‘会’字。 “那就找个位置坐吧,有什么需要和我说。” “行。”晚晴点了点头,带着叶晨往摆满了电脑的大厅走去。 这年头的网吧还没有大厅和包厢的分别,和普通的电脑教室没什么两样——只是场地要再大一些而已。 屋子里采光不是很好,必须得开着灯才行。 晚晴不着急落座,而是悠闲地朝电脑前的一个个顾客望去,就连抽烟的好像都没几个,她甚至看到有个人抽烟是起身到后门去抽的——要知道,这年头的网吧,电脑旁边放着的就是烟灰缸,抽烟完全是一件被许可的事情。 98年的网吧,和晚晴记忆里大多数时候的网吧并不相同。 兴许是因为五块钱一小时的网费对于这年代的大多数人还是太贵,再加上这年头懂得使用电脑的人,起码也得是有些文化的——少说也是上过高中的。 未来的高中和这个时候的高中可没法比。 毕竟大多数人连义务教育都读不完,更别说有钱或者有精力去读高中了,而有些愿意读的,可能学习成绩也不够好。 这么一大堆门槛筛选下来,让这年代的网吧都成了高端场所。 根本不是印象中乌烟瘴气的地方。 网吧的混乱直到网咖开始盛行之后才慢慢变好,内部开始禁烟,价格也重新开始抬高,再加上新生代的年轻人逐渐变多…… 这种微妙的感觉,让晚晴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历史果然是一个圈啊。” “啊?” “没什么,你也找找啊,薇儿可能就在这哦?” “她该不会平时消失就是出来炒股吧……我一直觉得她有在做其他正经事来着——再说了,她不是说不炒了来着吗?” “炒股怎么不正经了,对她来说,稳赚不赔的事情,那可是和工作差不多呢。” 叶晨大概是看过太多炒股后倾家荡产的新闻,所以几乎都快把这玩意儿和黄赌毒划等号了。 “啊,看到了。”在人群里,长相出众,并且有着一头波浪卷披肩长发的希露薇儿,实在好找的很,叶晨很快就发现了她,拽着晚晴的小手就快步走了过去。 希露薇儿的电脑屏幕上,是好几个股市窗口,她正在进行着买进卖出的工作,而且是频繁的买进,然后频繁的卖出——当然不是买进后就马上卖出了,她卖出的股票,应该是持有过一段时间的那种。 每次的金额都很小,对于市场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但账户里的资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这绝对不是人类能完成的事情,也就人工智能才能这样多线程的操作了。 “哇噻,和电影里的黑客一样……”叶晨惊叹道,“对了,薇儿,你不是说不炒股了吗?” “还需要一些资金。”她头也不抬地说道,“约会的最后一站选择了这里吗?” “诶?你怎么知道是在约……约会?” 但这句话她却又不回答了。 晚晴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所以你在这里,一整天都在操控这些?” “嗯,从开市一直忙到停市。” “那其余时候呢?连家也不回哦。”叶晨小声咕哝道。 “家?”希露薇儿愣了愣,“那是你们的家。” “什么嘛,薇儿你也算是家庭成员的啊。”叶晨双手抱着胸看向了晚晴,“对吧,晴儿?” “嗯,没错,你想回来住的话就随时回来啊。” “为什么我是你们的家庭成员呢?” “因为,啊……经常联系?呃不是,那还有就是……你知道很多我们的事情……呃,还有还有……只能在我们附近活动……” “那应该算是朋友,知道秘密的话,也不一定是家人,甚至不一定是朋友,还可能是仇人,活动范围是半径五十公里,不算很近。” “哎呀,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们之间很亲密,就像家人一样,所以我们的家,也可以算是你的家,懂吧!”晚晴用力拍了拍希露薇儿的肩膀。 “不懂。”后者的回答却十分诚实。 “……要和机器人讲感情真累人啊。” “我是搭载了蜂群人工智能程序的……” “行行,好好好,对对对……”晚晴一副完全不想听她继续念下去的模样。 “咳……对了,有一件事还想问你来着,薇儿,你是液态机器人吗?哦不对,是你的身体构造是,液态金属吗?” “不是。”希露薇儿摇了摇头,“我身体骨架使用的是X合金。” “X合金是什么?” “是掺杂了月球与火星物质的高强度高韧性的合金,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并且能在生物性上最大程度的模拟人体骨骼,使用的月球物质为……” “咳,就说到这吧。”晚晴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们花钱买了时间的,不能浪费。” 希露薇儿难得露出了有些不满的神色:“晚晴,你为什么总是打断我说话?” “咦?你生气了?”晚晴反而有些惊喜。 “有点生气,难道你觉得我不会生气吗?我可是拥有感情的蜂群人工智能,我们使用……” “好,停,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你又打断我!”她鼓起了腮帮,“我不喜欢你了!” “……”叶晨尴尬地望向晚晴,就像是看到一个大人在欺负小孩一样,“你至于吗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哪里都是故意的。” “走了。” “干嘛啊,你得道歉先。” “我靠,我和她道歉什么啊。” “你看薇儿真的生气了。” ——希露薇儿的脑袋上冒着热气,就像是正在蒸着包子的蒸笼。 “呃……干嘛啊,那我这要怎么……” “就说‘对不起’嘛。” “哦……对不起。”晚晴撇了撇嘴。 希露薇儿用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盯着她看,然后轻轻地撇过脑袋去:“不行,我不接受。” “靠,你要求还挺多。” “那你哭一下,我想舔你流出来的眼泪。” “你那是什么奇怪的要求……你现在让我哭,我怎么哭得出来啊?再说了,我都几十年没哭过了……”晚晴小声咕哝道。 而旁边的人看到三个女孩子挤在这里,忍不住朝这边多看了两眼。 “那……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为什么是这个?” “我喜欢别人抱我。” “叶晨抱行不行?” “到底是谁在道歉啊……”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 “好好好,那抱一下。” “嗯!” 晚晴用力抱住了希露薇儿,后者则趁机在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我没生气哦,骗你的~” “喂!” …… (三) 希露薇儿没有跟着一起回家,她果然还是更习惯自己一个人做自己的事儿。 晚晴和叶晨在网吧玩了一会儿后,就返回了。 说实话现在电脑基本没什么好玩的游戏,想玩得尽兴,还不如去游戏厅里。 所以这两个小时,二人也就刚开始玩了一会儿魔兽争霸2,后面就管自己去玩那种乱七八糟的小游戏了。 晚晴还想找个网游出来玩,却发现98年国内根本没有网游能玩。 她头一次觉得在网吧消磨两个小时的时光是那么费劲。 而现在,二人则一同坐上了返回的公交车。 天边泛起赤红色的晚霞,斜阳将西红柿般红色的光芒洒进车厢里。 而晚晴靠在叶晨的肩头,传来均匀的呼吸。 她歪头看着那张恬静的睡颜,一时间有些出神…… …… 85.师傅和徒弟 1998年7月31日,星期五。 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当这天过去,也意味着夏日最热的阶段将要到来,然后温度就会开始下降,迎来秋天。 不过,大概是今年夏天的雨水过于充足,所以即使是到了七月底,也没热到哪儿去。 这不,现在就正下着雨呢,房间里连空调都不用开,只要打开窗户和风扇就行。 下午四点多,晚晴正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支高三时用剩下的黑色水笔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着。 她当然不是在随意涂鸦打发时间,而是在为这次从H市开到春城的长途旅行做准备。 纸页上写着的都是各种需要购买的东西以及路上遇到意外状况后的注意事项。 当然,意外什么的她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有希露薇儿在身边,哪怕遇到麻烦了,她也能解决。 晚晴要做的也只是把到时候可能要用的工具带上而已。 “要带那么多吃的吗?”坐在一旁的叶晨托着腮帮,不动声色地和晚晴那柔软的身体贴在一起,小声地咕哝道。 “万一路上没有卖、或者能买到也要高价,这些东西就能起到作用了,虽说也可以到时候再补充,但总归是多带一些好,反正后备箱可以放的嘛。” “可是后备箱到时候还要放我们三个人的行李诶。” “你以为这里有多少啊,一箱泡面一箱矿泉水,放在后备箱也就占一小点地方而已。” “但其他东西加起来就多了嘛。”叶晨盯着晚晴的锁骨看了两眼,当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而扭过头来时,她就慌忙咳嗽了两声,“我们路上的行程怎么安排啊?” “能住便宜的旅馆就住旅馆,然后能在外面吃就外面吃,除非实在没地方住了,才睡车里。” “我是说路线啊,怎么开啊?” “嗯……这是薇儿给我画的大致路线。”晚晴指着全国地图上那条红线,“我正在研究会经过哪些地方,要停车休息的话,不能太市中心,因为住店的价格贵,但也不能太偏僻,因为那样就没地方住了,而且也不安全,所以得提前想好,否则天黑了,正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就麻烦了。” “哦~” “对了,薇儿。”晚晴看向今天难得在家,正将脑袋枕在小白身上悠闲发呆的希露薇儿,“你有实时的地图信息吗?” “这个年代的互联网不够发达,没有足够的实时路况信息可供收集,信息有滞后性,大概在一到三天,如果是偏僻地带,信息更新的速度会更慢。” “那已经算可以了……到时候还是你来导航啊。” “有奖励吗?” “……你要什么奖励?抱抱?” “不要。” “那要什么?” “想看你们两个接吻。” “……你是谁设计出来的恶趣味AI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旁的叶晨差点就把‘也不是不行’脱口而出,但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响,随后里面的那扇木门就被推开了。 “哈……”沉重而放松的喘息,不用辨认就能听出来,那是父亲的声音。 小白已经把尾巴摇得像是螺旋桨一样了,硬是从希露薇儿的脑袋底下窜了出来,兴奋地冲到了门口。 “汪汪!” “哈哈,小白!”门口传来了小白被拍脑袋的‘砰砰’声,随后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声音。 “师傅家装修的还不错啊。” “哈哈,还行吧,等你以后一个人单干了,攒个几年,也能买套这样的,甚至能买套更好的。”父亲大笑着,走到了小房间门口,朝着里面望来,“今天在家做什么呢?” “没干什么,就是在规划到时候的开车路线。”晚晴看向面色有些浮肿的父亲,“老爹,这么久才回来啊。” “没办法,洪水实在太严重了,有些地方刚恢复通车没两天,就又被洪水冲了,回来的时候,有些去时没有被洪水影响的地方,也被影响了,不是在绕路,就是前后都被堵住,根本动不了。”父亲乐呵呵地大笑道,“不过,好歹是回来了。” “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休假七天来着?”叶晨问。 “哦?你们怎么知道?” “今予和我们说的。” “难怪……对,接下来可以休息休息了,还有其他人在继续赶往受灾的地方抗洪救灾呢,我休息个两三天就行了,然后继续上路,说不定多我一个人送的物资,就能救活不少人呢——哪怕只是救活一个也好。” “啊……总之老爸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叶晨挠了挠头,她想让父亲别再去了,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得出口。 “哈哈,放心放心,对了,上次都没来得及介绍,这个是我徒弟,黄正阳。” “咳,各位好……”这位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面对房间里三个漂亮的女孩儿,顿时显得有些局促,“我跟着师傅干了一年了,其实已经可以自己开车了,就是感觉自己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所以多学习学习……” “其实也差不多了,再干个一年,明年他就可以出师了。”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晚晴,“家里有菜吗?” “就几个胡萝卜和一个大白菜了。”晚晴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站起来,歪着身子朝黄正阳身后望去,“我就说怎么感觉还有一个人影……” 一个看起来最多像是小学才毕业的少女怯生生地从黄正阳背后探出头来,看起来羞涩而又紧张。 “哦哟,好可爱的小姑娘,是你妹妹吗?” 黄正阳看着晚晴投来的目光,尴尬地挠了挠头:“啊,这是我弟弟……” “哈?”晚晴的双目忽然开始放光,她快步走上前,用力捏了捏少年的脸颊,“弟弟?这么可爱的弟弟?比九九还像女孩子啊。” “咳咳咳!”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三声,“喂喂,注意影响啊!” 不过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少年却没有害羞得躲到哥哥身后,反倒十分阳光地笑了起来,甚至仰起小脸,任由晚晴揉.捏。 “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几年级了?晚上要不要和姐姐一起睡?”前面两句问得还挺正常,但最后一句却把她完全暴露了。 “怪阿姨吧你是……”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他叫黄语惜,叫他小惜就好了,呃,他没法说话。” “啊?聋哑人?”晚晴轻轻摸了摸他那没过耳朵的短发,“这么可怜吗?” “也不是,他听得见,就是,没法说话,后天的。”黄正阳挠了挠头,“医生说还有恢复的希望,但是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哦——不能说话的可爱小男孩,总感觉是很适合被欺负的对象呢!” “你正常点啊……”叶晨都开始替她感到尴尬了。 “哈哈,我这个大女儿就是这样的,不要介意。”父亲打起了圆场。 “没有介意没有介意。”黄正阳赶忙摆了摆手,“这样还挺好的,开朗大方嘛。” “所以他到底是上几年级?”晚晴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仿佛刚才那个像是要把美少年吃干抹净的人根本不是她。 “他啊,明年高一了。” “哈?真的假的?高一?”晚晴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这么矮?有没有一米四啊?” “这还是有的……” “我们就别傻站着了,家里没什么菜的话,干脆出去吃吧!”父亲把带回来的行李推到墙边,“边走边聊吧!” “老爹打算去哪里吃?” “看看阿阳怎么说。” “啊?我随便,都行啊……”黄正阳干咳了一声,“便宜点的地方就好,楼下附近有大排档吗?” “大排档吗?哦,我知道个大排档,但现在估计还没开门,得等七八点以后,那家店专门做晚上生意的。” “那就等等?” “行,不着急的话我先洗个澡,浑身黏糊糊的难受死了。”父亲扭了扭脖子,摸了摸自己那稻草似的头发,“阿阳,你要洗个不?你不还有换洗的衣服吗?” “啊,那,那我等下也洗个……” “哈哈,洗干净点,我感觉身上都快馊了。” “咳!”黄正阳慌忙地扫了晚晴她们一眼,脸色显得更加尴尬了,“师傅,你家能抽烟不?” “抽烟啊?阳台上去抽吧,那里有个不锈钢的烟灰缸,烟头放里面就行,烟灰别掉得到处都是,家里卫生可是我俩女儿打扫的哈,弄脏了她们可得生气咯。” “老爸,我哪有那么小气啊。” “没错,不准弄脏。”晚晴认真地点了点头,“打扫卫生可是很费劲的好不好。” “……客人来玩你就不能大方一点嘛。”叶晨小声咕哝。 “这样才显得亲近吧?” “你的标准真是好神奇。” “咳,哈哈……”黄正阳尴尬地笑了两声,“那我抽根烟去……” 父亲也拿了换洗的短裤,直接进了盥洗室。 一时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三个女孩子和一个长得格外漂亮的少年。 “来来来,小惜,对吧?”晚晴很自来熟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到姐姐怀里坐坐。” 他天真地眨巴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小惜,别理这个怪姐姐,你就在旁边坐吧,然后,看电视吗?遥控器给你,你自己调频道吧?” “可恶的叶晨,坏我好事,今天晚上要好好惩罚你!” “切,来就来啊,谁怕谁嘛,就你那体力,到最后还不是任我摆布。” “上次只是我累了而已!”晚晴嘴硬的嚷道。 …… 86.夜晚的大排档 (一) 晚上八点。 雨依旧在下个不停。 街边的路灯照下一束束昏黄的光,只有被光束照到的地方,才能看到那密集的雨线。 雨下得太大,今天出来吃饭的人并不多,大排档的生意看着也不太好,只是偶尔有现在才下班回来的人路过这里,会要上一份炒饭或者盖饭,打包了带回家去吃。 大排档里面,坐着一桌光着膀子的男人,而晚晴他们,则选择坐在了门口。 虽然在一把巨大的落地伞下,但仍旧有风斜斜地将雨点吹在大家身上。 伞面被雨点敲打着,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负责点菜的老板娘搬了个小板凳,将一个和手电筒一样可以换电池的白炽灯泡挂在了伞下,虽然比不上店里明亮,但对于吃饭来说也已经足够了,而且它在雨夜里随风摇曳时,让那光影错落的模样,也别有一番韵味。 父亲和他的徒弟去点餐了,桌上暂时还什么都没有,四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很自然。 晚晴歪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水坑,借着旁边店铺的微光,可以看到水坑上不断泛起的涟漪,那些积水就像是水银一样黏稠而柔顺。 在光线不够充足的地方,那些雨水就如同墨点一样,仿佛要将这黑夜染得更加漆黑。 雨忽然又下大了,落在地上的雨水飞溅起来,用力撞在晚晴的脚踝与指尖上。 还好今天出门穿的是凉鞋,否则一餐饭吃完,恐怕鞋子都要湿完了。 “喂,外面雨那么大,要不要坐里面吃?”父亲站在门口,朝众人喊道。 “啊,那……”叶晨刚想点头,却被晚晴打断了。 “就在外面吃吧,比较有氛围。” “这里让我感觉很舒服。”希露薇儿也轻轻点了点头,在黑暗中,她的双眼偶尔会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红光。 “嗯嗯!”这位矮个子的美少年也用力点了点头,他坐在椅子上,双腿甚至够不着地面,以至于只能前后的轻轻摇晃。 “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啊,里面好好的不坐,非要坐外面。”父亲笑着摇了摇头,“那就坐外面吧,也好,外面凉快,里面还是有点闷热。” “我也觉得外面好。”黄正阳挠了挠头,“师傅,看来是你老了啊。” “哈,那大概确实是老了吧。”父亲又抬高了点声音,但是在穿过雨幕的时候,听起来仍旧显得有些模糊,“我点了坩埚土豆、清炒豆角、辣椒炒肉,还有……呃,还有什么来着?” 旁边的黄正阳帮忙补充道:“麻婆豆腐和一个豆腐羹——豆腐是不是太多了点?” “那麻婆豆腐不要?” “老爹——”晚晴朝父亲招了招手,“我想吃蛤蜊,这里有吗?” “蛤蜊是吧?其他人呢?有没有想法?” “啊,我随便,都行……”叶晨还是本着不浪费钱的原则,摇了摇头。 希露薇儿就更是没什么想法了,对她来说,就连进食都不是必须的,吃饭很多时候也只是尝尝味道而已。 虽然她能像哆啦A梦一样把食物转换成能量,但要付出的能量很多时候都比转化出来的还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吃饭对她而言就是在‘浪费电’。 “老板,来个爆炒蛤蜊!”父亲又进去点菜了。 其实别看今天吃饭的人多,但实际上也吃不了多少菜。 ——希露薇儿一般就是尝个味道,晚晴喜欢吃,但奈何胃容量太小,没几下就饱了,叶晨稍微能吃一些,但她却很有身材管理的意识,一般不会吃过头。 而黄语惜嘛,那么小小的一个,看着也不像是很能吃的样子。 恐怕就黄正阳一个人的饭量,都能顶得上她们四个了。 这可真不是夸张。 毕竟这种干苦力活的,基本都很能吃。 …… (二) 点好菜之后,父亲和黄正阳就坐到了外面来,闲谈着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 叶晨微微侧着脑袋听着,希露薇儿则像是在闭目养神。 黄语惜倒是很想参与,可惜没法说话,只能偶尔扯一扯自家哥哥的衣袖,然后张牙舞爪地比划两下。 大排档的厨房里,传来爆炒的声音,锅铲和锅子碰撞着,发出‘咣咣’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哗啦’一声,如果这时候扭头看去,就会发现整个厨房都变成了一片红色,就像是着火了一样。 晚晴今天格外沉静,一直托着腮帮,对着那漆黑夜幕中的雨发呆。 大排档的上菜速度是很快的,也因为做的菜基本都是猛火爆炒,不会花费太多时间。 随着老板娘将最后一大碗豆腐羹端上来,菜就已经全部上齐了。 她笑着朝众人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的再喊我就行,饮料啤酒都不需要吗?” “啤酒先来个四瓶吧,要冰的。”父亲看向黄正阳,“阿阳,今天晚上反正不开车,你干脆就在我家住一晚吧,难得喝点啤酒,不够再点!” “好嘞。”黄正阳倒也不客气,“哈哈,平时开车出去,就算吃大排档,晚上一般也不能喝酒,今天倒是真的难得了。” “毕竟经常还得赶夜路,虽说少喝点没啥事儿,交警也不管这个。”父亲随手拿起桌上的开瓶器,‘咔哒’地开了个盖,然后将开瓶器丢给了黄正阳,“你自己开哈,我就先喝了!” “好,师傅打算今天喝多少?” “哈哈,你小子口气很大啊?” “还行吧,喝个十几瓶我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就喝个够呗,赚了钱嘛,就是拿来花的。” “来,师傅,干!” “这一大瓶我可干不了。” “就碰碰瓶子的意思。” “那行,来来来,晚晴、叶晨,还有……薇儿、小惜,都吃啊。” …… (三) 桌上的菜早已被吃完了,叶友良和黄正阳之间,又新添了一盘水煮毛豆。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空酒瓶,桌上还有一些没开盖的。 叶友良的酒量不算太好,喝了五六瓶啤酒后,脸色就红得像是猪肝一样了。 黄正阳倒是神色如常——而且他可比自家师傅多喝了三瓶呢。 大排档里之前光着膀子吃饭的那群人已经走了,又来了几个看着像是学生的,斯斯文文的要了些小菜和啤酒,十分安静地在屋子里吃了起来。 大排档旁边那家有着绿色玻璃门的理发店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老板将卷闸门落下,在有些寂静的雨夜中传来一阵‘哗啦’的声响。 刚忙活完的厨师蹲在了屋檐下,点着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红色的火光也跟着明灭不定。 楼上不知哪户人家传来了有什么东西被猛然摔碎的声响,随后就是一阵听不太清的吵架声。 雨依然下着,似乎丝毫不打算停。 吵架声很快就变成了女人的哭泣声,接着,慢慢变成了啜泣,然后一切又归于虚无,仿佛刚才听到的声响都只是幻觉而已。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积水的路面,即使速度不快,也依然溅起不少水花。 “师傅,还能喝不?” “来!别看我脸红,我只是喝酒容易上脸,想喝醉我,光用啤酒可不行哈。” “那就行,不然都不尽兴啊。” “哈哈!你小子,给你嘚瑟上了,说起来,你女朋友还不找啊?都二十好几了,找个女人成家啊,再晚些,就结不上婚咯。” “没事……也不急,再等等吧。”黄正阳挠了挠头,“现在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啊。” “哈哈……没事,我就说说而已,其实有了女人有时候也麻烦,不过没有的时候呢,又想的很。”叶友良笑着叹了口气,“唉,人啊,就是这么矛盾。” “是啊,其实也没所谓的,找不找都行……”黄正阳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怎么说呢,就怕找了以后,没人照顾我弟了,其实我有时候都想,要不就不结婚了,不然到时候结个婚,还要对我照顾我弟说三道四的。” “哈哈,那你得看准点,找个愿意照顾你弟的女人,毕竟你总不能和你弟结婚吧?” “长得那么可爱,当新娘应该也没问题吧?”一直没插话的晚晴终于来了一句。 叶晨顿时有一种浑身舒畅的感觉。 说实话,那么多可以吐槽的地方,晚晴却一直一言不发,只管自己吃饭和发呆,实在是让她感觉憋得慌。 “哈哈哈,哪天让他穿个女装,扮演下我女朋友试试。”黄正阳也开起了玩笑,“正好我到时候要同学会了,看看有没有人能把他识破的。” “哦——可以试试,到时候记得拍照!” “一说到这个你就来劲了啊……”叶晨无奈地看向晚晴。 “欺负可爱的男孩子,那种事儿怎么能少得了我啊!” “噫,你还得意上了。” “咳咳……”黄正阳干咳了两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师傅,你说我到时候是继续在这儿干,还是换个地方啊。” “嗯?” “有个朋友说,他给那个农场送货,就在市内跑跑的,工资也算不低,生活还不错,主要是那样的话,我就每天能回家了,我弟毕竟还没成年嘛,放他一个人在家也有点不放心……” “哦?你是只想跑短途啊,公司也有短途司机啊。” “那个工资没那边高。” “你仔细说说,有些东西,那只是说起来好听,仔细分析说不定就没那么好了,毕竟我们公司,福利还是不错的。” “是啊,所以我也在犹豫着呢……” …… 87.你为什么会怕狗 (一) “嗯……”晚晴咕哝着,在梦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将一条大腿架在了小白的毛茸茸的身子上,“好吃的棉花糖……” 房间里睡着三个女孩儿,而黄语惜即使长得再怎么可爱,毕竟也还是男生,并且是快要上高一的‘大男孩’,所以他还是被安排在客厅的沙发上睡。 至于父亲和黄正阳,俩人昨天回来还继续喝了点黄酒,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的,反正早上叶晨推开房门去晒衣服的时候,就看见二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像是昨晚喝太多直接昏过去了一样。 “哈……棉花糖……” “嗷——!”小白忽然大叫了一声,然后‘呜呜嘤嘤’地夹着尾巴,飞快地窜到了门外,一头撞在了叶晨的小腿上。 “怎么了啊?”她弯下腰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吓我一跳。” 坐着睡觉,或者应该说是休眠了一夜的希露薇儿微微抬起眼皮子,看向门口的叶晨:“晚晴咬了它一口。” “啊?”叶晨低头看了一下小白的脑袋,果然有些许口水的痕迹,再看向还在睡梦里的晚晴,她的嘴角沾了两根白色的狗毛,看样子,刚才确实是下口了…… “唔!”晚晴拍了拍身旁空荡荡的地板,忽然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嗯……棉花糖呢……” “还棉花糖呢?” “哈?谁说棉花糖了?” “……你的记忆力只有两秒钟吗?” “什么和什么啊?”她咕哝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死了。” “你刚才做梦是不是吃棉花糖了?” “做梦?嗯……我今天有做梦吗?好像忘了。” “真有你的……你看看,小白都被你当棉花糖咬了一口啊,你知不知道。” “真的假的?是不是你咬了然后嫁祸给我啊?” “我有那么恶趣味嘛!不信你问薇儿!” “薇儿,是我咬的吗?” 希露薇儿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叶晨咬的。” “看吧!!” “喂喂喂!!你怎么还能说谎的啊!”叶晨大嚷了起来,“你不应该被设定成不能骗人才对吗?” “这是开玩笑,不是骗人。” 叶晨的眼皮子跳了跳:“我怎么感觉,薇儿和你越来越像了?” “有吗?” “特别有。” “没有吧?” “反正很多时候都和你一样讨打。” “她哪有我那么可爱。” “你好意思说这话的啊?!” …… (二) 早上七点多,将近八点,晚晴、叶晨以及希露薇儿三人一起出了门。 黄语惜虽然醒了,但却被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给吸引了,压根不想出门。 至于父亲和他那位徒弟,昨天喝太多,睡得又太晚,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呢。 今天出门当然也不是瞎逛,而是为了采购开车去春城这么长一段路上要用的东西。 喊上希露薇儿也是要参考下她的建议——以及东西太重的话还可以让她帮忙。 反正她力气大的很…… 在九十年代,八点钟已经不算早了,遛鸟的大爷已经提着笼子往家里走了,楼下舞剑的大妈也要准备收工了,而这会儿还才刚出门的上班族,则显得格外匆忙。 九点钟甚至十点钟上班,那是后来的事儿。 这年代哪怕是白领,基本也是八点半就要上班了的——不过,下班时间也要比未来早得多。 未来的那些坐办公室九九六的,其实已经称不上白领了,只能说是新时代的流水线工人而已,自然是享受不到美妙八小时工作制了。 其实工人一直都是十个小时以上的工作制,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只能在极个别的工厂里才能享受到。 带着几许夏日热意的微风迎面而来,晚晴懒洋洋地扭了扭脖子,歪头看向叶晨问道:“早上想吃点什么?” “随便吧……路上有什么就买什么呗。” “路上可供选择的早餐可不少。” “那就闭着眼睛随便选一家。” “啧啧,你也是个选择困难症啊。”晚晴咂了咂嘴。 叶晨正要说什么,就被远处大呼小叫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一位留着平头的清秀少年,正被一只长得歪瓜裂枣,眼珠子突得都快掉出来了的吉娃娃一路猛追:“咿啊啊啊——救命——!!” “汪汪、汪汪汪!”这只吉娃娃的气势和它的体型并不相符,看起来凶悍得仿佛有谁挡在它面前,都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 那龇牙咧嘴的模样,简直如同一条疯狗。 “没认错的话,那个是小遥吧。” “就是他没错。”叶晨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莫雪遥已经冲到了她俩面前,见到熟人的他,看起来格外激动:“晴姐救命!” 这只吉娃娃见到那么多人站着,竟然也不躲避,甚至还想扑上来咬上几口。 希露薇儿低下头,一人一狗顿时四目相对,而就在她那琥珀色的双眸里,瞬间闪过一丝红光,然后它就像是见到了老虎似的,一下子颤颤巍巍地趴倒地上,刚才还凶狠的眼睛,这会儿看着无比的清澈。 一个驼背的老头拄着拐杖从后面快步走来——或许对于他而言,这已经算是在跑步了。 “哈……哈……豆豆,你怎么回事,跑那么快,追什么人啊,别人又没碰你。”老人气喘吁吁地用拐杖碰了碰吉娃娃的身子,后者却任凭摆布似的,根本无法动弹。 “它,它刚才好吓人……” “我家豆豆一般不咬人的!肯定是你哪个地方惹到它了。”老大爷抬起头,又拿出了一副格外护短的语气,想要把责任给推卸到别人身上。 “老人家,出门遛狗,你不栓狗绳也没事儿,但好歹管好自己家的狗行不。”晚晴没好气地说道,“要不是你跑得快,我早就一脚把它踢飞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话怎么那么没有道德,太没素质了!它只是被吓到了而已!” 晚晴很想让希露薇儿用脑电波控制狠狠地吓他一下,但转念一想,还是忍了下来,这老大爷身子骨看起来不算硬朗,万一被吓死了,那就麻烦了。 “管好你家的傻狗。”晚晴瞥了他一眼,没有继续纠缠下去。 这老大爷竟然得理不饶人,还想骂两句,但在看到希露薇儿的双眼后,瞬间就平静了下来,抱起地上那只站不起来的狗,一瘸一拐地朝小区门外走去。 直到走过了门口那家修车店,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一脸纳闷地拍了下脑袋:“怪事,我怎么莫名其妙自己想往外走,回家也不是往这走啊?” 他低头看了眼不断发抖的吉娃娃,忽然打了个寒颤:“妖怪?光天化日的,竟然有妖怪?” 希露薇儿被当做妖怪了的事儿,大家当然都不知道,晚晴这会儿拍了拍莫雪遥的肩膀,大笑着问道:“你怎么回事啊,被那么小的一只狗追着跑。” “我也不知道啊,我,我怕狗啊,然后看到它凑过来,我就加快脚步走开,结果它也加快脚步追上来,然后我就忍不住开始跑了起来,接着它就也开始跟着我跑……” “哈哈哈哈——你搞什么啊,怎么会怕狗的?平时看你和小白玩,也没觉得你怕它啊?那么大的狗都不怕,那么小的你倒是怕起来了?” “不是啊……”莫雪遥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污泥,刚才跑的时候,她踉跄着摔了一跤,就连膝盖都有些蹭破了,“我就是怕那种陌生的狗……” “那你和小白一开始也不熟悉啊?” “是,是啊,我一开始也很怕它的,就有一次,我在公园里看书嘛,坐在椅子上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然后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它趴在我旁边,把脑袋搁在我胸口,我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慢慢的就习惯了?发现它一点也不可怕?” “对啊,但不是所有的狗都那么好脾气的嘛,反正不认识的我还是怕……” “啧,你这是要来接小白吧?” “是啊,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要是有小白在就好了,一般不会有其他狗靠近我的。” “哈哈,那今天还遛不?” “遛啊,又没什么事,就摔了一跤。” “你手心还有膝盖都破皮了,还没什么事。”叶晨无奈地说道,“家里的医药箱我记得有碘酒和创可贴的,我带你去上个药吧。” “不用不用,姐姐们这是出去有事吧?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小伤而已,男子汉大丈夫,这有什么好怕的。” “得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不处理好说不定还得伤口感染呢。”晚晴捏了捏她的脸颊,“听你晨姐的话,上去涂些碘酒,贴两个创可贴,我们在楼下等你,正好顺路走一段——你去公园对吧?我们反正也是要经过公园的。” “啊……那,那好吧……谢谢。” “别谢了,快去。” “嗯嗯……” 比莫雪遥高上许多的叶晨将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边走一边温柔地问道:“怎么样,痛不痛啊?还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没事,不痛,我小时候经常摔跤的,很正常的啊,大男人哪能因为这点小伤就觉得痛啊。” “噗,就你,还大男人呢,长得都快比我还漂亮了。” “怎么可能啊,晨姐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特别是这一头金发,太好看了,我以后找女朋友,也要找金发的。” “你小子……” …… 88.出发之前的大采购 (一) 暑假时的超市,货架上的商品放得格外满。 当然,聚集在这里乘凉的小孩子也格外多。 人气最旺的就是卖DVD碟的区域,只因为这里有一台电视机,只要开业就一直播放着碟片,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就那么两集来回的放,可孩子们却像是看不腻似的,能从早看到晚,来回反复地看个十几遍。 其次就是旁边的图书区,坐着的、站着的,趴着的,甚至还有躺着的。 孩子们似乎根本不怕脏,只要是他们聚集的地方,就都能变成简单而纯粹的乐园。 晚晴趴在购物车上,猛地一蹬脚,然后双脚踩在了横杠上,直到接近货架的时候,才用脚来了个刹车。 对于她这种小学生般的幼稚,叶晨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她这会儿只是安静地看着四周货架上的商品,寻找着清单上要买的东西。 “晚晴!有花露水卖哦,正好打折促销呢。”叶晨朝已经窜到前头去的晚晴喊了一声。 “嗯?那你拿吧,我在这里等你!”她停了下来,在一个卖蚊香的货堆前挑挑拣拣。 花露水其实没什么好挑选的,九十年代,全都是这种绿玻璃瓶的花露水,唯一的区别,也就是牌子不同而已。 听说因为和瓶装雪碧实在太像,偶尔也会被小孩子误食…… 叶晨看了半天,最后选了银花超市自己的‘银花’牌花露水,之所以选它,主要还是价格便宜。 一路上的路途可不短,无论是在旅店就住,还是要在路边歇息,驱蚊的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毕竟现在可是夏天,要是被蚊虫折磨得睡不好觉,第二天的路途也就行进不了多远了。 购物车里的东西慢慢变得多了起来,一些并非必需品,但是晚晴喜欢的东西,也被丢了进来。 “你拿了枕头、贴纸、手电筒、甚至是粘鼠板也就算了,你拿这个单个的沐浴喷头到底是几个意思啊,我们家里的明明挺新的啊,路上也用不到这个东西吧!” “嗯?这玩意儿是沐浴喷头?” “不然呢!” “我还以为是过滤水的龙头呢。” “上面都明明白白写着‘沐浴喷头’这四个大字了啊!” “很有迷惑性啊。” “哪里迷惑了啊……” …… (二) 对于纯情的少年而言,最让人面红耳赤的,莫过于超市的内.衣售卖区,即使是已经亲身穿了两年的叶晨,走进这里的时候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二人的目的地不是这里,而是穿过这里之后的一个拐角——银花超市的卫生巾售卖区,被藏在一个很不显眼的地方。 相比世纪联华,这里的品牌与种类明显少了许多。 路途遥远,这种必需品当然得备足。 谁知道什么时候例假就来了,虽然可以算日子,但这玩意儿,有时候可不讲道理,提前五天或者延后五天都很正常,过分一点的时候,甚至可以给你提前半个月…… “啊,还好这里有卖这种大容量的。”晚晴心满意足地抓起两包卫生巾丢进购物车里,似乎又觉得不太够,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两包。 “哦,是我们上次用过的那种?” “对,我记得上个月才见到,说不定是新出的呢。” “是啊,以前没见过,这个确实舒服,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要别乱动,基本就不会侧漏出来。”明明曾经是男孩子的叶晨,现在却对这种女孩子的事情了然于心,主要还是自己经历得多了,这样那样的麻烦,真的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清楚。 “我他妈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来例假漏出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晚晴撇了撇嘴,“每次来例假的时候晚上都睡不好,就是怕漏了把床单弄脏了,真烦啊。” “我倒是还好,只要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 “这个好是好,就是太厚了,穿着没那么轻薄。” “那肯定啊,好处不能全让你占了吧。” “妈的。”晚晴骂了一声,“实在不行搞点纸尿裤得了,真他妈受不了。” “白天还是用普通的吧,不然感觉行动实在太不方便了,而且好不舒服。” “嗯……那这个少拿一包,再那一包这个,行,下一项!清单上还有什么?” 叶晨拿着一支圆珠笔在‘卫生巾’这个项目后面打了个勾,赶忙往下看去:“嗯,还有好多,哦!去买一大包卫生纸吧,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日用品区了,剩下的都在食品区。” “行,买纸去。” …… (三) 银花超市并不大,总共也就一层而已,大致分为两个区域,半边是日用品,半边则是食品。 叶晨正蹲在地上,仔细的对比着每一种矿泉水的价格,计算着在相同容量的情况下,到底哪个更加划算——虽然实际上可能一箱也就差个一两块钱的样子。 晚晴则还在牛奶区这边犹豫着——她想带箱牛奶到路上喝,但却在纠结到底是买记忆中质量更好的,还是买价格更便宜的。 “……除以二十四,差不多八毛钱一包,嗯……便宜了三毛钱一包,这样算的话……他妈.的,算个屁!”晚晴终于有些嫌烦了,直接拿起那箱更贵的牛奶放进了购物车里,现在这里头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基本快要放不下了。 “成分差不多,只是这里添加了一些增加风味的食品添加剂。”希露薇儿指了指那箱八毛一包的牛奶,“这箱更划算。” “咦,是这样吗?只是风味剂?我还老觉得这种的更纯呢……” “这就是科学的神奇之处了吧。”叶晨拎着一箱矿泉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哇,放不下了诶,怎么这么多东西?” “放车里其实没多少,干脆再推个购物车来吧。” “不要了吧,感觉这里已经不少钱了……” “别急,我们还要再逛逛呢。” “我发现你有购物狂的天赋诶。” “只是买必需品,懂不懂。” “你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好……” …… (四) 虽然希露薇儿的力气很大,不过晚晴最终还是没好意思真的全都让她拿——起码伊自己象征性地拿了一袋不太重的东西。 而希露薇儿,则是一只手提着两袋重物,却依旧走得四平八稳,那闲庭信步的模样,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她两眼。 来时还晴朗的天空,回去的时候就阴沉了下来,唯一不变的,是那依旧吵闹的蝉鸣。 风儿吹乱了晚晴的长发,她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忽然跳过了刚才正在聊的,关于未来科技的话题,转而问道:“薇儿,关于月亮,你知道多少?” “你是想说,不同寻常的,在有些时候,看起来距离地球格外近的月亮吗?”希露薇儿并没有回避话题,反而主动问道。 “没错,看来你知道点什么?” 叶晨也竖起了耳朵,因为她想起了晚晴之前说过的事情,月亮似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月球,最古老的时间旅行机器。”希露薇儿眨了眨那双黄琥珀色的眼睛,声音不高不低,但恰好能让二人都听得清,“自从时间机器诞生以来,历史就被频繁改变,按照推算,最早的一台时间机器,就是月球,学界对于它究竟是天然诞生的,还是人造的,一直争论个不可开交,至今没有结果。” “哈?时间机器还能是天然的吗?” “是的,它的内部构造和时间机器原理相同,但却没有人为的痕迹——”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以这么说,但也可能是更高级别的文明,它们留下的痕迹没法被我们检测到而已。” “所以说,难道就没有人试着把月球挖空看看吗?” “月球,可以被探测,可以被扫描,但是无法捕捉,所有探测器与试图进入月球内部的宇航员全部都神秘失踪了。”希露薇儿不动声色地朝阴霾的天空看了一眼,“而且最新的研究证明,几乎每一天的月球,都不是今天的。” “什么意思?” “今天它可能是三千年前的月球,明天可能是三万年前的,后天或许会是昨天的那颗……” “啊?”晚晴有些不可置信,完全想不到只要天气晴朗就能看见的,十分普通的月亮,竟然会这样的神秘莫测。 “人类制造的航时机,至今没有抵达到过尚未拥有月球的地球。” “过去是有尽头的?” “理论上来说没有,但航时机的结构强度是有限的,越是往前的宇宙空间越是能量紊乱,即使有能到达那里的航时机,也无法再返回了。” 叶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不定,我们其实一直都被月球监视着?” “学界对这件事一直有很多假说,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历史重新变得稳定到几乎无法再修改,也和月球有关。” “它怎么了?” “目前还不清楚,我来到这片时空,也是因为在‘固定’的历史中,我就应该抵达这里,也就是说,曾经的历史被改变了,新的历史成为了难以更改的‘真正’的历史。” “你该不会想说,这种事情和我有关吧?哈,我大概只是被波及的普通人而已吧?” “和你无关。”希露薇儿点了点头,但却看向了叶晨,“一切都从她见到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你开始,然后,一切开始倒因为果……” …… 打劫!把汤姆的月票长评交出来! 顺便庆祝一下字数过两百万,预计三四百万字完结。 89.前往春城的漫长旅途 (一) “这么早就过去了啊?” “是啊,以防万一,早点出发,顺便在路上多停留停留,就当是旅行了。” “也好,出去走走看看,见见不同的人和事,带的钱路上够用吗?” “足够了,剩下的就当生活费好了。” “好,不够再找我要,这一路就好好玩,开学了就好好上,学得好了,再往上读,你爹我还是会继续供着你们的。” “饶了我吧老爹,还读研究生呢,能安稳毕业就行了。”晚晴捂住了额头,“拼尽全力学习实在是太痛苦了。” “老爸,我在大学里比晴儿学习认真!” “得了吧你,也没比我好哪里去……” “嗯,总之,还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生活嘛,平平淡淡,快快乐乐就行,不想那么努力,那就每次考试能过就行,之后工作了,能养得活自己就好——不过我想,你们两个大学生,总不至于毕业了养不活自己吧。” “再过二十年还真不好说,不过现在嘛,大学生找个工作总归是轻轻松松的。” “我想也是,你要知道前几年,我还没下岗的时候,工厂里招了个大学生进来,那可是当宝贝似的供着呢,整个车间办公室就一个大学生,现在才没过几年,应该差别不大吧,只是等你们毕业,大概就没有包分配了,有点可惜啊。” “也没什么,再怎么样,生活总是过得去的。” “行,那你们出发吧,时间也不算早了,再不出发,今天可开不了多少路了。” “嗯,老爹,你也注意身体,那我们就出发了。” “好,我明天也要继续去跑长途了,生活啊,就总是这样忙啊忙的。” “没事儿,再过几年,你就退休了,到时候可轻松了。” “那哪叫几年啊?那得叫十几年。” “十几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那哪叫一眨眼啊,你们两个现在也才十几岁吧?” “咳,过了生日我今年才十八周岁……” “我十九了!哦,不对,好像是二十,呃……好像是十九。” “你这个大叔就别装嫩了。” “干嘛,算身体年龄不行啊,而且人家现在就是嫩~” “噫——好恶心——!” “哈哈……” “拜拜老爹,到时候春城见!” “春城见。” …… (二) 银起路上,一间小小的路边工作室门前,一辆油漆看着就很廉价的红色轿车缓缓停了下来。 “嘟嘟——!” “来了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个儿女孩儿从小小的工作室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然后她就慌忙拿起身旁的行李箱和背包,快步走到了汽车旁。 坐在副驾驶上的叶晨摇下车窗,朝她打了声招呼:“毛毛虫,东西都带上了吗?” “都带啦,行李箱有地方放吗?” “有啊,当然有。”晚晴顺手摁了下双闪灯,透过后视镜看了两眼,确定没行人或者自行车要通过之后,才推开了车门。 这辆夏利和一般的轿车不同,没有那种比较深的后备箱,设计和后来那些城市SUV差不多,优点是后排空间很宽敞,缺点当然就是——放行李的空间相对要小上一些。 她走到车屁股后面,将那个如同面包车般的后车门给掀了起来,这里已经堆了不少路上要用的东西,还放了一个硬壳的行李箱。 好在大多数东西都放在春城,否则晚晴和叶晨的东西,光是一个行李箱恐怕是装不下的了…… “喏,这边有个空位,给你留的,你看看放不放得下?” “嘿——哟!”毛叶媛用力将行李箱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塞进了仅剩的空隙里。 这个后备箱虽然没那么深,但它足够的高,所以行李箱不用平躺着放,只要竖着放就可以了。 “哈,你这行李箱还挺厚的,这里再多一点我估计都要盖不上了。”晚晴笑着比划道。 “是诶……嗯,那我书包,书包……哦,这里可以放!” “行,放好了?” “嗯!” “头缩一下。” “唔……” “砰!”晚晴猛地盖上后盖,拍了拍双手,朝着驾驶座走去,“好了,上车吧。” 毛叶媛拉开车门,熟练地坐了进来,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座上,笑着朝希露薇儿打了声招呼:“薇儿,好久不见呀。” “不算很久。”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 “——毛毛虫,你车门没关好。”晚晴坐上车,看了一眼仪表盘,“打开以后再用力关一下。” “哦哦……” …… (三) 车子缓缓开着,好不容易超过一辆骑在马路中间的三轮车,就又到了红绿灯口,让晚晴不得不踩下刹车,又挂到了空档。 很多时候,出城的那几公里才是最慢的,等开到国道上去之后,就会顺畅许多,有时候甚至会出现一辆车独自开个半小时,都见不到其他车经过的情况。 而在城里,也不是堵车,主要是还是道路太狭窄,很多路段连人行道都没有,行人、自行车、三轮车还有汽车,都要互相抢占道路,特别是三轮车,即使它们靠边开,但在这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后面的车还是很难超过。 因为大多数道路都没有中间的绿化带,最多有根实线意思意思,想要超车,往往就得开到对面的车道上去,开过去的时候,还得小心对面的车撞到自己,或者一不留神撞到了哪个行人…… 这车子一会儿刹车一会儿油门的,让叶晨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即使她坐在副驾驶上,也感到一阵头晕。 车里吹出的空调在此时仿佛多了一种难闻的味道,让她的胃一阵翻涌。 “好难受……”她小声咕哝着说道,“今天的车怎么开得那么不平稳……” “妈的,今天的吊毛太几把多了。”晚晴怒骂了一声,“我自己都开得火死了。” “慢慢开啦,不急不急。”毛叶媛宽慰道,“我们今天打算开到哪里休息?” “看傍晚的时候能开到哪儿吧。”晚晴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 因为个子矮,所以她已经把车子座椅给调到最前面了,给坐在后面的毛叶媛留下了一个十分宽敞的空间:“要是天色不早了的话,就开到城里去住旅馆吗?” “不一定,如果路上有遇到有意思的地方,可能会提前停车休息,甚至拐到风景区去逛一逛——你就当旅游嘛。” “好嘛,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就想着什么是去全国旅游一趟,现在总算可以实现啦,虽然不是全国旅游,但也是从南方开到北方,得经过那么多城市的旅途了呢。” “如果比较顺路的话,估计今天能在高银市过夜,要是不顺利的话……那就不清楚了。”眼前的红灯终于跳转成了绿灯,晚晴这次慢慢加速,平稳的起步,但身后却传来了其他汽车十分不耐烦的‘滴滴’声,“真他妈吵啊这帮人,赶着去投胎啊?慢点会死?” “呼……别理他们,要是你再开得颠些,我感觉都要吐了……”叶晨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捂着自己的喉咙,闷声闷气地说道,“好难受……能不能把空调关了……” “要不关了吧?其实开起来也挺凉快的呢。”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真不觉得热啊?虽说今天没太阳……那就等下个红绿灯再关吧,开着车呢,我还不太熟,摸不到空调开关。” “我来关,哪个按钮?” “你问下薇儿。” “关闭空调的按钮是这个。”希露薇儿伸手指了指,AI大概是不会觉得头晕的,她这会儿甚至还好整以暇的坐在位置上翻看着漫画——总感觉这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毕竟以她的抓取速度,完全可以用‘量子波动速度’——只要短短几秒钟就能把一本漫画给全部看完。 “哦呼……这空调的味道好难闻。”叶晨咕哝着,缓缓摇下了车窗,虽然外面吹来的风有些温热,但却让她整个人都感觉清爽不少,“呼……活过来了……” “薇儿,后面是左转还是右转啊?” “下个红绿灯口是直行。” “不转?” “你不是说要走近道吗?” “近道的话,也得好开啊,不然就算很近,也不一定比大路快嘛。” “当然不会是那样的近道。”希露薇儿得意的说道,“我可不是那么死板的导航程序。” “导航程序是什么?”毛叶媛有些疑惑。 “就是一种卫星定位,确定你现在所在的位置,然后会根据路况推荐你最佳的路线,用以抵达目的地。” “哇,好厉害,是最新的科技吗?比较死板……是因为刚开发吧?以后肯定会很灵活的——晴儿的车上有装吗?” “我这老爷车哪有那玩意儿。”晚晴干咳了一声,“现在那个应该也就部队用,等我们普通人用,还得好几年呢。” “厉害诶,说起来,你们是从哪里看的最新科技咨询的呀?是什么杂志吗?总感觉你们总是比我先知道一些前沿科技诶。” “……咳。” “是在网上看到的。”希露薇儿糊弄道。 “网上?” “就是互联网啊。” “哦哦……” “H市有网吧了,你知不知道?可以去上网,一个小时五块钱。” “哇噻,好贵呀!” “毕竟是前沿科技……”身体好受些的叶晨也有心情加入话题打趣了一句,“不贵怎么能算前沿嘛……” “那我还是等它们普及了的时候再说吧~” “偶尔去尝试尝试也不错,确实很新奇,而且用的电脑比我们高中微机课的高端多了。” “微机课那都是什么古董玩意儿,屏幕还是绿色的呢……”晚晴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的表情。 …… 90.五星级大酒店豪华客房 (一) 随着车子开出城区,道路顿时就变得空旷了起来。 其实大部分国道远没有后来重修过的宽,只是因为路上车流不多,所以才让人感觉开起来格外顺畅。 90年代末期,高速公路已经有不少了,但依旧没有形成密集的公路网,上了高速后,经常要下来开一段国道,甚至绕一段路,到另一座城市里才能重新开上高速。 很多时候反倒会因此而浪费更多时间,所以今天一路开来,走的基本都是国道。 国道虽然不能开到一百二十码,还经常会有红绿灯,但仍然要过收费站,只是价格比高速便宜一些而已。 ——高速收的是这一段路的钱,开得越远,收得越贵,而国道不同,它收的钱是固定的,就像是门票一样。 晚晴又一次在收费站停下车,十分熟练地摇下了车窗,朝着将半个身子伸出窗外的收费员喊道:“多少钱?” “十块!”他用带着江南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喊道。 她反手从驾驶座旁边的置物箱里摸出了几张纸钞,从里面拿了一张十块的递给对方,然后停车杆就缓缓抬起,她好整以暇地把车窗摇上一半,然后踩着离合放了刹车,又重新挂了档,一脚油门继续朝前开去。 傍晚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将余晖斜洒向人间。 “哈……哈呼……”晚晴张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单手扶着方向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叶晨,帮我把水杯盖子打开,我渴了。” 然而副驾驶座上却没有丝毫回应。 “嗯?睡着了?” 后座的毛叶媛趴在椅背上,朝叶晨瞧了两眼:“是呀,晨儿睡着了呢。” “什么时候睡着的?” “好像睡着有一会儿了。” “我感觉我都快睡着了,好困……”晚晴咕哝着,又打了个哈欠,“我们开多久了?” “大概五六个小时?” “五六个小时啊……啊?啊,谢谢。”晚晴接过毛叶媛拧开盖子的水杯,趁着前面没车的时候,赶紧仰起头喝了两大口,“哈……不知道为什么,口渴得要命,而且还想上厕所。” “开了五六个小时也差不多是累了的呀,要不要找个什么地方休息一会儿?” “薇儿,附近有公路服务站吗?或者加油站?” “最近的加油站在八公里外,服务站要更远。” “靠,有点远啊……” “前方两公里有一座公共厕所,但需要右转绕路。” “行,就去那边吧,薇儿,导航!” “我不是智能语音程序,不要用这种使唤工具的方式喊我。”希露薇儿撇了撇嘴,“前面红绿灯先直行。” “OK,直行……” …… (二) 荒无人烟的路边,有一座看起来十分突兀的公共厕所,就好像这块区域正在规划中,其他东西还没造好,但厕所却先造好了一样。 晚晴停下车,顺手从车上抽了几张纸,就快步冲了进去——她实在是有点憋不住了。 “薇儿,你去厕所吗?” “不去。”希露薇儿摇了摇头。 于是毛叶媛转而轻轻晃了晃叶晨的身子:“晨儿、晨儿,停车休息一会儿,要不要去厕所呀?” “唔……嗯?”叶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头金色的短发这会儿显得有些凌乱,“我们到哪儿了?” “应该是到J省了吧,我没记错的话。” “哦……今天要休息了吗?” “还没有呢,晴儿去上厕所啦,你要不要也下来休息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嗯……”叶晨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下车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上厕所了。 然后就是在洗手池前好好洗把脸。 因为怕叶晨晕车,所以路上一直没开空调,风吹来固然凉爽,可太阳也还是很晒的,不说身上出了多少汗,起码脸上比出发前要油腻多了。 “哈呼……”叶晨甩了甩湿漉漉的小手,“感觉整个人清爽多了。” “是吧~” “哟,你们也下车休息了啊?”晚晴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晃晃悠悠地拧开水龙头,然后比叶晨还要狂放地用手接住一大捧水,不断地浇在脸上,“困死了!洗把脸清醒清醒。” “要在外面吹会儿风再出发吗?” “吹会儿风吧。”用水冲了把脸的晚晴晃着湿漉漉的脑袋走到了车边,这里除了厕所之外,就是整片整片的荒地,杂草长得格外茂盛,一眼望去,这一片绿意倒是令人心情愉快不少。 车子虽然已经熄火,但还是在不断冒着热气,叶晨一不小心碰到车盖,就‘嗖’地一下将手缩了回来:“好烫!” “废话,跑了那么远的路,当然烫了。”晚晴左右扭着身子,又忽然并拢双腿往下弯腰,像是在做广播体操,“累死了,以前我在家里玩赛车游戏,都开不了六个小时的车你知道吗。” “谁让你非要开车去春城的啊,如果坐火车的话,现在一路睡觉就行了。” “哈?难道你不想领略一下沿途的风景吗?火车可不能随时停下来啊。” “咳咳……好吧好吧,辛苦了辛苦了。”叶晨走上前,帮着捏了捏晚晴的肩膀。 “嘶——痛痛痛——” “啊,那我轻点?” “别,继续,就这么用力,轻点就不舒服了。” “……你不是说痛吗。” “痛才爽啊。” “你什么毛病……” …… (三)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四周逐渐变得热闹了起来,能够看到一些路边的高楼大厦。 虽然比不上S市,但比起格外穷酸的H市,这里已经相当繁华了。 这还是叶晨第一次到N市来。 虽然从小到大,对于这座城市就有着很深的印象,它在民国时期遭受过大屠杀,新时代到来之后又开始重建。 叶晨仰着头感慨道:“明明都是省会,怎么感觉差距那么大啊……” “那你不看看N市当了多少个朝代的首都。” “但也就是一些小朝代的首都而已啊,H市好歹是南宋首都吧,南宋那么多年呢,怎么说也是个正统王朝。” “关键还是在于,H市旁边的S市太繁华了,在这种超大型城市旁边,就很难再出现一个繁华都市了。” “是这样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除非有什么意外,或者政策扶持之类。”晚晴正了正发箍,“哎,我说,N市说不定就是不能当首都的地方。” “为什么?” “选这里当首都的王朝都短命啊。” “……哪门子的玄学。” “说不定这是一种科学呢,只是我们不理解而已。” “没有这种科学。”希露薇儿飞快地反驳道。 叶晨顿时乐的笑出了声,紧接着就被口水呛到,咳嗽了起来。 “我们今天在N市过夜吗?”毛叶媛看着那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趴在窗边问道,“已经快八点了哦?” “嗯,今天就在N市过夜吧,开夜车不安全,而且我真的累了。”晚晴揉了揉眼睛,“叶晨,你看一下我的包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放了今予给我们的一些优惠券,找找看有没有连锁酒店的?” “我哪知道哪些是不是连锁的啊。”叶晨咕哝着,拉开放在脚边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找到了个纯白色的信封,里面被各种票券塞得鼓鼓囊囊,占数量最多的就是K记的优惠券。 “连锁酒店连锁酒店……啊,这个是吗?虽然好像不是连锁,但是N市的。” “我开车呢,没空看,是什么酒店?” “N市金陵饭店,好耳熟啊……” “金陵饭店?”毛叶媛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个超有名的!好像是现在全国最高的大酒店来着?反正有三十六还是三十七层呢!” “我看见了,票券上有写,还写了这是什么全国最佳五星级饭店,还是指定招待外宾的酒店之一,这个……好厉害。” “五星级酒店?想什么呢,就算有优惠券也住不起啊,看别的。” “不是啊,这个不是优惠券。”叶晨拿着票券反复确认了两遍,“上面写着是豪华房的抵用券,不用额外出钱的。” “一间?” “对啊。” “一间倒也够了……你确定是抵用券?” “确定啊,后面小字的说明都写了,好像是专门送给大企业的。” “那也太爽了。” “今天体验一下?反正都路过N市了。” “那肯定得体验啊,然后再在附近吃个饭什么的,不知道酒店包不包晚餐啊……” “应该不包吧……” “薇儿!帮我导航到金陵饭店去。” “你应该拜托我才对,都说了,我又不是工具!”希露薇儿气呼呼地说道。 “好好好,拜托你,给我指个路,到金陵饭店去。” “这还差不多。” “薇儿真厉害呀,是记住了全国地图的每一条路吗?”毛叶媛终于忍不住说道,“一路上就一直在指挥晴儿往哪边开,而且还从来没迷路过……” “差不多吧,她记忆里很好的。” “感觉都可以算是特异功能了吧?” “哈哈,毛毛虫,你锻炼锻炼,说不定也能做到哦?” “怎么可能啦!” “前面左转,别开在最右边了。” “哦哦,左转……” “好饿,我要吃N市板鸭!” “你也就知道这个了。” “切,那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 “……咳!” “噫——” …… 91.住 (一) 随着夕阳彻底落下,整齐的路灯一排接一排的亮起,让整座城市显得比白天还要繁华。 “好像快到了?”叶晨捧着一张刚从报亭买来的N市地图看着,“这里是鼓楼区了,咦,我们H市也有个鼓楼来着,不过只是个地名,不是区。” “Z省和J省有很多一样的地名,毕竟当年这里是民国的核心地带嘛。” 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怎么,现在不困了?” “刚才下车吹了吹风就感觉好多了……”她咕哝着摸了摸肚子,“甚至有点饿了,我们今天去哪里吃东西?” “酒店里肯定不行,东西太贵,到时候在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便宜的小吃吧。” “前面就到了。”希露薇儿冷不丁地插了一嘴,让坐在车里的另外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一座如同石碑般的高楼,老实说,要谈设计感,这玩意儿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个长方体而已,顶多是把所有窗户连在一起,设计得像是钢珠尺子里的小迷宫一样。 “好高啊!”叶晨努力仰起头来,三十多层的高度,即使放在二十年后,也不会显得落伍,而在当下,更是一骑绝尘——四周的建筑物都十分低矮,远远无法和它相媲美。 “搞得像坟包上的一个大墓碑似的,一点也不好看。”晚晴咂了咂舌头。 毛叶媛新奇地指着大楼的最顶部:“最上面那一层,是不是在旋转呀?” “哦,那个应该是旋转餐厅。”晚晴在S市见过好几次,虽然没上去过,但对这种转动的方式格外熟悉。 “原来这就是旋转餐厅……” “这应该就是教科书里最标准的摩天大楼了吧?”毛叶媛努力仰着脖子,还用手护着自己脑袋免得撞到头,“我们从哪里进去呢?” “应该就是从这里开车进去了,不过没想到入口处竟然这么窄。” “已经很宽敞了呀。” “是吗?” 红色的夏利轿车刚刚拐过弯,就看见在即使夏日,也穿着迎宾服站岗的门卫朝她们轻轻摆了摆手。 这里并没有安装用于拦车的横杆,所以进出都由专人看着。 晚晴转动着把手,将车窗摇了下来。 站岗的门卫小哥看着像是当兵退伍没多久的,整个人都很有精神,他礼貌性地笑了笑,说道:“请问是用餐还是……” “开房间住一晚上。” “好的,麻烦您登记一下。”对方便礼貌地将一块垫着木板的登记名单和一支黑水笔递了过来。 “行。”晚晴将它架在方向盘上,有些不太顺手地握着笔,“在这一行写?” “对,在这里填写您的信息就行。” “车上其他人要写吗?” “不用,只要填写您自己的就可以。” “好。” 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各种流程要繁琐一点倒也能理解。 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高级领导人在哪一天入住这里,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好歹能通过登记名单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登记完后,晚晴便被放行,旁边另一位工作人员赶忙走上前来,引导着她将车子停在一旁的露天停车场里。 “砰。”晚晴一脚跨到车外,敲着有些发酸的腰窝站了起来,“哈……累死了累死了。” “好饿……”叶晨捂着肚子,后者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 毛叶媛的肚子像是应和着一样,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这让她的小脸有些微红:“嗯……我也是……今天就吃了个早餐呢。” “先去开房间,把行李放一下,然后再去找东西吃吧。”晚晴揉了揉太阳穴,看向那位工作人员,“你好,问一下这里停一个晚上多少钱?” 这位戴着鸭舌帽的工作人员有些茫然地看向她:“停车不收费……” “这么好?” “哪有星级酒店停车还收费的。”他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不过再过几年,这个想法恐怕就会发生转变了。 现在停车不收费,主要还是汽车少吧…… “哦,对了,小哥,你知不知道附近哪里有什么当地特色的小吃?” “附近吗?”他隔着帽子挠了挠头,“你去找一些那种看起来比较老的小区,那附近的小吃一般味道都比较好。” “行,多谢了哈。” “不客气不客气……” …… (二) 和看起来除了高之外就很普通的大楼不同,一楼大厅就显得格外豪华了,虽然以晚晴的眼光来看,多少有点像那种不正经的私人会所风格…… 但大抵是因为设计的好,所以在未来才会被那么多人模仿吧。 穿过旋转的玻璃门,四人总算是来到了饭店里。 虽然是五星级酒店,但它的名字还是叫‘金陵饭店’。 这让晚晴感觉不太适应,但对叶晨和毛叶媛来说,却很正常,丝毫没觉得‘饭店’两个字听起来格局要比酒店稍低一些。 前台的两位小姐看起来都是经过培训的,言行举止十分优雅,面带微笑地看向晚晴她们。 “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帮我看一下,这张券能不能用。”晚晴拿出那张抵用券来,放在了前台的桌上。 “这是直接入住的抵用券,不需要额外花费的。” “四个人住一间可以吗?” “当然是可以的,豪华间有双人床和双床的选择,你们可以选择双床的。” “行,那就要两张床的。” “好的,请问有带身份证吗?” 四人都是有身份证的,叶晨虽然没成年,但也提前办了,而希露薇儿,则是骇入系统新建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后,用挂失的方式去派出所‘补办’的。 其实九十年代大多数旅店宾馆都是不用身份证就能入住的,最多也只是要其中一人的身份信息而已,也就只有这种国际级别的大酒店才会特殊一点。 “好的,这边就收下您的票券了,请收下房门房卡,一共是两张,这里是早餐券,明天早上六点半到九点半,都可以在三十六楼享用自助早餐。” “我们四个人都能进吗?” “只要四位一同前去就可以。” “行,哦对了,我们可以住到明天几点?” “在十二点之前退房都是可以的,除此之外,有什么需要请直接拨打前台电话,我们二十四小时为您服务。” “好嘞。” 这时,前台的另一位小姐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微笑着伸出手臂示意道:“接下来我带各位去乘坐电梯。” 这里的每一个环节似乎都有工作人员为顾客服务,她将众人带到电梯后,打开电梯门,里面还有一位专门为人摁电梯的‘电梯小姐’——她甚至戴着一双白手套,仿佛在操控什么极为精密的仪器一样。 这是因为金陵饭店的档次足够高,其次就是这年代的人力不值钱…… “您好,请问几位的房间在第几层?” “三十一楼。”晚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卡,上面印刷着门牌号和金陵饭店的照片。 “好的,欢迎乘坐金陵饭店的高速电梯,这是全国首部高速电梯,从底部直达三十六层仅需二十九秒,而且乘坐时平稳无晃动,接下来,电梯就将要上行了。”她说着,十分优雅地摁下了‘31’这个数字,电梯在缓缓的起步之后,就开始加速。 让众人十分明显地有了一种急速上升的感觉。 它上到三十一层的速度,甚至比以前住的公寓从一楼到八楼还快一些。 …… (三) “哇,好大好豪华!竟然还有熨斗诶!” “这个是什么?” “烧水壶吧……哪里豪华了。”晚晴撇了撇嘴,“不咋地啊……” 房间里出乎意料的朴素,或者说,以晚晴的眼光来看相当朴素,就是两张床,一个卫生间而已,看起来大概二三十平的样子,比其他酒店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卫生间宽敞,而且里面有个能泡澡的浴缸而已。 不过比起这年代,大多数都要去公共澡堂洗澡的酒店而言,这确实已经算是高端了。 毕竟时代是有局限性的嘛。 两张床的床头柜上都放了一台座机,另一边则各摆了一个全新的蜡烛香薰。 味道闻不出便宜还是贵,但总之挺好闻的。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烧水壶啊。”叶晨拿起那个风格极为华丽的白色印花烧水壶,“它没有那种大壶嘴诶。” “这个好像是可以烧开后自动关闭的吧?”毛叶媛按着烧水壶侧边的按钮,“看起来就好贵的样子……” “烧开后自动关的烧水壶?好方便啊!今天就用这个烧水吃泡面吧!” “别闹,跑到豪华酒店吃泡面,怎么想的你。”晚晴翻了个白眼,“这点东西就把你们稀罕的……” “但真的感觉很高端呀。” “哇,好大的浴缸!”叶晨又跑到了盥洗室里,“比我们公寓里那个大的多了,两个人泡都绰绰有余,感觉甚至可以三个人泡诶!!” “晴儿你快来看,这个窗帘是电动的!” “嗯嗯……”晚晴将书包放在厚实的木桌上,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你们,这么兴奋啊……不饿吗?” “先探索一会儿啦。” “……薇儿,那你先查……想一下最近有什么便宜又好吃的小吃或者饭店吧?” “……” …… 92.偶遇 N市的本地小吃种类要比H市丰富不少,口感倒是同样的偏甜,或者应该说是比H市还甜不少。 这里虽然不是老小区附近,但旁边也有几栋老楼,看起来以前似乎是工厂,只是后来搬了,剩下的房子就被乱七八糟的改造成了能住的屋。 这一整排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吃,门口的招牌都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有些自恋的老板,甚至把自己的大头照挂了上去,像是品牌宣传似的。 “我喜欢这种招牌。”晚晴仰起头看着那闪烁着的彩灯,“各有特色,这样才对嘛。” “很稀奇吗?”叶晨有些不解。 “是啊,在未来,很多城市因为什么狗屁的城市规划,要把招牌都换成统一的造型和颜色,要是好看也就算了,关键是很多招牌都他娘一股子花圈店的风格——黑底白字的,看着就丧气。” “啊?” “还不懂吗?个性的特色,影响到市容市貌了。” “……这算什么。” “谁知道呢。”晚晴摊了摊手。 “我买到啦!”不远处,毛叶媛挥着手跑了过来,她刚才排队去买芳婆糕了,这玩意儿晚晴她们以前也没听过,据说是本地的特色。 “看,买了一大袋,明天路上还可以吃呢!”她像小鹿似的,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这个真的好漂亮!” “好吃不?” “还没尝呢,你们要试试吗?” “给我来个。”晚晴一点都不客气。 “今天打算吃什么?”叶晨仰头看着路边的招牌,小声问道,“还是买各种不一样的小吃带回酒店里吃?” “干脆就买点特色的小吃去酒店吃吧,而且回去的路上也可以边走边吃。” “赞同~!”毛叶媛高举起了双手。 …… N市最有名的,大概就是鸭子了,各种各样的鸭子制作方法,很多菜也是围绕着鸭子做的,哪怕是边角料的内脏或者鸭血,都有不少相关的美食。 其中最出名的,大概就是N市板鸭了。 来都来了,自然不能不品尝。 所以这会儿晚晴和叶晨就在这排起了队——之所以选这家,大概是因为排队的人比较多吧。 不是什么名店的情况下,这么晚了还那么热闹,想来味道肯定很好。 而毛叶媛则和希露薇儿继续往前逛了,如果有什么还需要排队的地方,也能早些买到。 毕竟时候确实已不算早了。 “老板,半只板鸭。”排在晚晴她们前面的男人竖起一根手指,笑着说道。 老板没答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麻利地拿起旁边已经切好的半只鸭子,手中的菜刀几个起落,就‘咚咚’地将它们切成了好几个小块,而且每一块看起来大小都差不多,十分均匀。 这样半只板鸭是五块钱,价格不算便宜,但想想制作时工艺的复杂,再加上这是省会的物价,就多少也能够接受了。 前面那位大叔接过老板装好袋子递来的板鸭,喜滋滋地转过身来,正好与叶晨四目相对。 “咦?!”她猛然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戴老师?” “嗯?”正在看店里那些盐水鸭的晚晴扭过头来,“什么?” 正要离开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愣了愣,然后猛然大喊道:“啊啊——是你们两个啊!” “戴老师,还记得我们吗!”叶晨显得格外激动。 “下一位!”店里的老板却有点不耐烦了。 晚晴顾不上聊天,赶忙凑到窗口处说道:“来半个板鸭!” 然后她飞快地将五元纸钞递了进去,回头看向正在和戴学才叙旧的叶晨。 “你们怎么到N市来了?你俩考到这儿来了?” “没啊,我们上的是春城师范,这是开车过去。” “开车去春城?这路可不短啊。” “反正还一个月才开学嘛,就当旅行了。” “哦,那挺好的,我也在旅行呢!” “板鸭好了。”老板敲了敲窗口,让正看着他俩发呆的晚晴回过神来,赶忙伸出手接过打包好的袋子,匆匆忙忙地就走到了一旁。 现在三人总算是可以好好聊天了。 “啊?戴老师你也在旅行?” “是啊,哈哈。”戴学才主动往台阶下走,站在一辆朴实的凤凰牌自行车前说道,“我骑自行车旅行呢。” “已经旅行一年了?” “那倒是没有,去年暑假之后,我就去了S市,玩了一段时间后顺便找了个工作,干了半年吧,就又出发上路,到了N市又停下干了半年,这段时间刚辞职,又打算再次出发了。” 晚晴上下打量着戴学才,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老戴啊,感觉你胖了不少?” “哈哈,明明每天累的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胖了呢。”戴学才乐呵呵地笑道,“你们呢?大学念得还好不?” “挺好啊。” “师范是吧?” “对。” “老师也不好当啊。”戴学才笑着摇了摇头。 “反正大学出来应该能当高中老师吧?” “能啊,怎么不能,早的时候,高中毕业当高中老师的都有,再后来也不过就是师范大专毕业当高中老师去,你一个本科大学生,当然能教了。” “嘿嘿……到时候我们也当老师去。” “哈哈,当老师也行,只要不是奔着赚钱去,教书育人,让这帮孩子们长大,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儿。” “是啊……” 戴学才扫起自行车的脚撑,慢慢推着车往前走,晚晴和叶晨也紧跟在旁边。 虽然只是教了她们一年,但那个改变命运的一年,对二人来说都印象深刻,平时可能不会去想,但偶然见到,却一下子就有了许多话想说。 “老戴,你住这附近吗?” “是啊,就住这附近,主要是离上班的地方近。” “戴老师做什么工作啊现在?” “什么都做,哈哈,当服务员端盘子、做销售、当司机……偶尔也兼职下家教,教点数学英语啥的。” “咦?戴老师你还能教英语?” “哈哈哈,什么话,我当年英语可是好的很,本来差点就当英语老师的,后来学校缺数学老师嘛,就让我来了。” “老戴最近就出发?去哪儿?顺路的话,载你一程?” “不用不用,我这自行车也没地方放啊,我得骑着车走,下一站也不知道是哪儿,看看有什么喜欢城市吧,喜欢哪里就在哪里住下,不过下次啊,不想选大城市了,有点腻了,说不定会找个小城市住住。” 自行车的轮子缓缓转动,三人像是没有目的似的往前走,而就在这时,叶晨看到了不远处排队买梅花糕的毛叶媛,便兴奋地用力招了招手:“毛毛虫,快看这是谁!!” “嗯?咦?!” “哈哈,毛叶媛同学。”戴学才朝她摆了摆手,“你好像又长高了点啊?” “哎?真的?我不想长高……” 晚晴三人在毛叶媛二人面前停下,气氛变得更热闹了几分。 “对了老戴,你留下的宝藏,我们可是找到了的,虽然我就找到一份。” “哦?”戴学才的眼睛一亮,“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儿了,我想,你找到的应该是宿舍里的那份吧?” “咦,戴老师怎么知道?” “哈哈,那个最好找,特别是获得钥匙之后,只要用穷举法,就能找到它了。” “一盒子的照片。”晚晴说道,“很有纪念意义呢。” “是啊。” “不过,听说你藏在城市里某处的另一个宝藏被江兴他们找到了,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的大树下。” “哦?这个也能找到?” “是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找的。” “呵呵……挺好,挺好。” “最后一份到底在哪里?” “就在学校里。” “没找到诶……” “哈哈,埋在操场的篮球架下面呢。” “啊,好可惜,即使学校拆了我们都没找到。” “没事。”戴学才摆了摆手,“那是一些我的日记,没找到也没事了,就让它在岁月中随风而逝吧。” “都记了些什么?”叶晨很好奇。 “关于那些年一些负面的情绪吧,哈哈,没什么,都过去了。” “这个有留原稿吗?”晚晴问。 “没有。” “可惜啊。” “这样也挺好。”戴学才叹了口气,“你们是住的旅店吗?” “差不多吧。”晚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就住在金陵饭店里。” “什么?”戴学才掏了掏耳朵,“刚才没听清。” “我们住在。” “嗯?” “金陵饭店。” “你们谁家里发财了?”戴学才一脸震惊,“这么有钱?那里听说一晚上得大几百啊。” “好像是。”叶晨干咳了一声,“我们没付钱,是朋友给的券,能免费住的那种。” “原来如此,哪个朋友?那时候我们班……哦,肯定是赵今予吧?” “对,哇,戴老师,你都还记得呢?” “才过去一年,我不至于全忘了吧?”戴学才笑道,“要去我家坐坐吗?” “哈……呼……”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轻摇了摇头,“不了,好困,我们得回酒店吃东西,吃完差不多得睡觉了,明天还要开车呢。” “也行,下次说不定我们还能遇上呢。” “啊,对了,戴老师,你的传呼机号码和电话号码给我们一个吧?到时候还可以再联系。” “行啊,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经常见面呢,哈哈!” 叶晨慌乱地翻着口袋,但却没找到能记号码的本子。 一旁的希露薇儿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直接报吧,我能记住。” “你能……哦对,你肯定没问题,那,戴老师,直接报吧?” “这是你们大学同学吧?记性那么好啊?呵呵……号码是……” …… 93.夜中城 三十一楼的高度,对于九十年代而言,简直仿若住在云层之中。 晚晴趴在窗边朝楼下望去,黑夜中各色的灯光将街道点缀得仿若星河。 这里的风格外的大,将她的长发吹得如旗子般飞扬。 比起正儿八经地端坐在饭桌前吃饭,很多时候,她都喜欢这样随便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一边欣赏着,一边慢慢品尝。 不过说实话,知名度极高的N市板鸭,她吃起来却不觉得有多好吃,反倒是后来在路边摊那买的酱油炒饭,让她感觉格外美味。 一碗只要一毛钱,除了酱油外,只有葱花和少许猪油。 是标准的穷人餐。 明明住在这样的豪华大酒店里,但她却偏偏还是觉得只有这样的晚餐吃起来最让人安心——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真高呀。”毛叶媛擦了擦自己那湿漉漉的长发,凑到晚晴的泡沫碗边,‘啊’地张开了嘴。 伊斜睨了她一眼,将碗再凑近一些,然后赶了点酱油炒饭到她嘴里。 “好吃诶。” “是吧,明明只是普通的酱油炒饭。” “嗯!话说在这里吃饭也太享受了,我第一次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哈,站在高处的风景就是好啊,城市的街道、车辆、行人,都像是玩具一样。” “是哦。”毛叶媛小心翼翼地往下面张望了两眼,“不过,真的太高啦,不太敢看。” “看习惯了就好,这可是难得的享受啊。” “后面还会住五星级酒店吗?” “哪来那么多的券啊,就这一张,哦,好像还有个连锁的,叫什么银世连锁宾馆,但是我一路上都没见到过。”晚晴拿起旁边的罐装可乐喝了一大口,“哈呼……好爽,不过这会儿配点紫菜汤说不定会更好。” “咚咚。”紧闭着的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了十分礼貌的声音,“请问衣服需要洗吗?” 晚晴歪头看了一眼毛叶媛,有些疑惑地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穿着灰白色的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还可以洗衣服的吗?”晚晴好奇地问。 “是的,换下来的衣物可以为您洗去,洗干净后会进行烘干和熨烫,明天早上七点之前会送到您的房间里来。” “七点啊……” “您也可以指定时间。” “哦,没事,就七点吧,正好喊我们起床了,你等一下。” “好的。” 晚晴走回到房间里,顺手抓起自己今天穿的上衣和裤子:“毛毛虫,你衣服要换洗吗?” “没问题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这种大酒店,那可是相当专业的。” “嗯——那我也洗吧。” 晚晴接过她的衣物,敲了敲盥洗室的房门:“喂,里面两位,有没有衣服要洗的?” “有啊!”叶晨连问都没问,就直接将房门拉开一条缝,一只白嫩的藕臂伸了出来,把衣服给递到了晚晴面前。 “喂,把你的内衣裤拿回去,这玩意儿也要别人帮你洗啊?” “咦?不行吗?” “不行不行,自己洗,挂空调下一晚上就干了。” “好吧……你要拿去哪里洗?” “不是我洗,是别人洗。” “哦哦。” “薇儿的呢?” “都在这里了啊。” “行。” 晚晴捧着四个女孩子今天穿的衣裤,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中年女人将一个挂了牌子的小洗衣篮递了过来:“放在这里就好。” “行。” “然后这是号码牌,请收好。” “哦,为了避免弄错的东西是吧?” “是的。”她有些疲惫,但却依旧礼貌地笑道,“请问衣服有什么注意的地方吗?比如只能干洗或者必须手洗之类。” “没啥要注意的吧。”晚晴回头看向毛叶媛,后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洗干净就行。” “好的,那么,明天会为您准时送来。” “行。”晚晴点了点头,‘咣当’地推上房门,“五星级大酒店的服务就是好啊。” “从来没想过竟然还能帮洗衣服的,之前就在想,衣服怎么办呢。” “其实一般来说,洗了之后挂一个晚上也干了,毕竟现在可是夏天啊。” “嗯呀,要是其他季节的话,倒是可以找洗衣店,我姐姐就经常接这种要求晚上洗好,第二天早上要拿走的衣服呢。” “哦,你二姐,对吧?” “是呀。” “哗啦——”盥洗室的房门被猛然拉开,叶晨裹着浴巾快步走了出来,“呼呼,泡澡好爽!” “薇儿呢?” “尝试关闭了部分冷却系统来泡澡,目前硬件过热中。”希露薇儿从叶晨身后探出头来,她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白气,简直就像是个蒸汽火车头一样。 “哇,小脸红扑扑的薇儿,好可爱~!”毛叶媛伸出双臂,一把将她抱住,使劲蹭了蹭她的脸颊,“嘿咻咻,软软的!” “抱我。”叶晨忽然看向晚晴,小声咕哝道。 “哈?” “少废话,快点快点,我也要像毛毛虫那样。” “有病吧你?”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让毛毛虫抱你去。” “切!” “噗呲,那我抱一下晨儿~” “我是要她抱啦……算了算了唔……别、别蹭了……” …… 晚上买的小吃有点多了,四人吃过之后,还剩下不少。 好在剩下的这些不怕放凉,明天路上还能继续吃。 毛叶媛帮着将东西全部收拾起来,一同堆在桌上,然后就‘呜哇’一声地扑到了床上。 柔软的床垫让她的身子都跟着弹了两下:“所以今天怎么分配呀,谁和谁睡?” “我和晚晴,你和薇儿吧。” “果然是这样嘛?” “要我说,干脆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大家四个人一块儿睡好了,还能互相摸来摸去,嘿嘿嘿——” “最后那半句话才是你的目的吧!”叶晨白了她一眼。 “可以推吗?” “当然可以。” “那就并在一起吧!我好喜欢这种热闹的感觉诶。” “来来来,叶晨,你把中间两个床头柜挪到别的地方去,我和毛毛虫把床并在一起。” “真能折腾啊你们……” “出来玩,当然就要多折腾啊。” 叶晨翻了个白眼,一手一个的,将两个床头柜推到了旁边去。 两张床在地上摩擦着,发出‘吱呀’的声响,然后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儿。 “嘿啊——” “嚯呀——” “好了,这样就并拢了。”晚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歪头看向叶晨,“几点了?” “传呼机在你那,你问我啊。” “哦对,我看看,嗯……十点钟了啊。” “感觉好像不算特别迟?”毛叶媛坐在床上,歪着脑袋小声说道。 “这个柜子是什么?呃……衣柜吗?”叶晨打开了床边上的柜子,“哇……还有两套被褥诶。” “大概是怕有人冷吧?”毛叶媛推测道。 “怎么可能会冷啊……”叶晨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正在吹风的中央空调,“虽然空调挺凉快的,但是这可是羽绒被啊……” “白痴,你仔细看,那是薄被,或者说毯子更准确,是怕有人觉得这被子太厚了,用来替换的。” “啊,原来如此。”叶晨低头望去,“但是,放这么多枕头在这里做什么?” “可能觉得床垫不够软的时候,直接垫在床上吧?”毛叶媛再次推测道。 “不是。” “那你说说是什么?” “这么多枕头啊——肯定是拿来打枕头大战的啊。” “你才是白痴吧?”叶晨都快把眼睛翻到天上去了。 “嘿咻……”毛叶媛伸手拿起一个柜子里的枕头,轻轻掂了掂,然后忽然,‘啪’地一下拍在了晚晴脸上。 “我靠!” “嘿嘿,枕头大战,现在正式开战!” “毛毛虫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幼稚了啊!” “嘿咻!啪!” “啊!” “等一下。”晚晴一脸严肃的说道,“刚才我们吃饭时开的窗户没关,毛毛虫你去关一下吧,不然枕头都要飞出去了。” “没关吗?我记得是关了的诶……” 她刚转过身去,就‘啪’地被两个枕头‘狠狠’地拍在了脑袋上,让她整个身子都跟着一歪。 “诶?” “毛毛虫你中计啦!”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默契。” “这下倒还真是挺有默——!” “啪!”二人丢出去的枕头在空中碰撞,掉落了下来。 “我就知道!”叶晨立马拿起柜子里新的枕头,摆出了战斗姿态。 “哼哼,竟然被你猜到了。” “薇儿也来玩吗?”毛叶媛趴在床边上,就像是在躲避着流弹一样。 “我来玩吗?”希露薇儿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薇儿,你别太用力啊!” “没事的啦,枕头而已,再用力也不会有多疼呐。”毛叶媛替她回答道。 然而只有晚晴和叶晨才知道,希露薇儿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当速度足够快的时候,枕头说不定都能打伤人…… “我来试试?”希露薇儿看向了毛叶媛。 “喏。” “咻!” 枕头顿时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打在了后面的柜子上,把叶晨和晚晴都吓了一跳。 “我靠,薇儿你悠着点。” “已经调整好了,现在和你们的力气差不多。” “这叫差不多吗?” “只是看起来快而已吧?薇儿,加油,帮我报仇!” “啪!” “哇!” “晨儿别怕,我帮你报仇!” “啪!” “帮我报仇你砸我干嘛!!!” “嘿嘿嘿——” 一场混乱的枕头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 94.深度睡眠 (一) “哈,哈呼……” “浑身大汗了诶。” “再洗个澡吧!” “有病吧你,等下都得洗秃噜皮了。” “都是汗你不洗啊。” “不洗,又没出去,美少女的汗可是香的!” “我闻闻~真的诶。” “毛毛虫你到底闻出什么来了……” “沐浴露的香味?” “……不行,必须洗澡,不然不准睡我旁边。” “那我和薇儿睡,抱着薇儿也挺爽的。” “唔——不行不行,洗澡去!” “一起洗吧?” “一起洗?行啊!” “你这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 (二) 当晚晴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那漫天的星河。 在三十一楼的高度仰望天空,似乎距离那星辰要更近许多。 窗外的黑夜笼罩着一层如纱般的薄雾,让街上那些路灯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她伸长了手臂,越过叶晨的脑袋,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传呼机。 幽绿色的灯光亮起,上面显示着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昨天晚上的那场枕头大战一直闹腾到十一点多,洗完澡后再上床,已经是十二点的事儿了。 什么时候睡着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大概是一躺上来就睡着了吧。 其他人这会儿睡得正香甜,而晚晴却感觉格外的精神。 这四个小时,她什么梦也没做,似乎是进行了一场深度睡眠。 “睡得好吗。”跟着大家一起躺着睡觉的希露薇儿忽然开口说道,她的休眠状态,其实理解为发呆更为合适。 “挺好,虽然只睡了四个小时,不过感觉一点也不困了。”晚晴一咕噜地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窗边。 凌晨的城市比深夜还要安静,似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街道上甚至没有一辆车开过。 在窗边有一张用来观景的小圆桌,旁边是两张带着几分欧式风情的小椅子,从颜色到造型,看起来都很圆润。 晚晴穿着一次性的拖鞋,缓缓走到了开水壶旁边,她打开空荡荡的水壶,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去盥洗室里洗了洗,接上了一壶热水。 房间里有个专门的食品架,上面的东西全是外文的。 有日本的方便面,还有美国的咖啡。 这些东西拿来吃是不用钱的。 毕竟是这么大的五星级酒店,不至于像小宾馆一样在这种方面克扣。 晚晴顺手就拿了两支咖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拆方糖——她总觉得喝咖啡放糖是一种浪费。 就像把很新鲜的食材做成麻辣的一样。 烧水壶很快就冒出了热气,传来了‘咕嘟咕嘟’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有些吵闹。 “唔姆……嗯……”叶晨翻了个身,忽然感觉身旁空荡荡的,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见晚晴坐在床边,仰望着窗外的月亮。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伊的大腿:“干嘛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你睡你自己的好了。” “……唔……”叶晨撇了撇嘴,翻了个身,将脑袋紧贴在了晚晴的腰窝上,不一会儿,就又传来了均匀的呼吸。 而烧水壶那‘咕嘟咕嘟’的声音也渐渐轻下去,直到彻底沉寂在黑暗的夜里…… …… (三) “薇儿,喝咖啡吗?” “需要我陪你吗?” “……看你。” “看我是什么意思?” “看你愿不愿意。” “你直接说需要我陪你就好了。” “咳……” 希露薇儿轻轻挪开毛叶媛压在自己胸口的手,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赤着脚走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晚晴便麻利地将另一包咖啡倒入另一个杯中,然后慢慢地往里面加水。 浓郁的香醇慢慢在房间里弥漫开来,即使是不怎么懂咖啡的晚晴,也能感觉出它的好。 以前的时候,她最贵也就喝喝雀巢咖啡,很多时候都是买那种杂牌的廉价咖啡,反正只要能够提神醒脑就行了,有什么甚至没这功效都没事,喝习惯了,就变成一种心理作用了…… 当然,如果是在能抽烟的地方,她一般都还是会选择抽烟。 有段时间通宵送外卖,一晚上下来,甚至要抽掉一包烟。 在夜晚安静道路上驰骋的感觉,其实还挺快活,让人有一种真正活着的感觉。 然而在大多数时候,S市的夜晚,可并不冷清…… “勺子给你,自己搅吧。” “嗯。” “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眼泪。” “……正常点的食物。” “很甜的和苦涩的。” “巧克力适合你啊……正好是能快速补充能量的,虽然不一定是你要的那个能量。”晚晴说了个冷笑话,自己先笑了起来,见希露薇儿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其实你很享受一个人的感觉吧。” “热闹多了,偶尔也会想要安静下来嘛,而且一个人,对我来说,算是一种习惯。”晚晴捧起咖啡喝了一口,顿时被烫得吐了吐舌头,她将手肘搭在窗台上,歪头看着窗外的街道,忽然沉默了起来,直到一辆汽车疾驰而过,才开口说道,“薇儿呢,有了解到底什么是人吗?或者明白人类的情感了吗?” “很奇怪的感觉,我很少碰到无法用数据来量化的东西,人类的情感就是其中之一。” “人啊,很简单,也很复杂。” “嗯……” “哈,今天的月亮不太圆啊。” “据说,那上面有人类无法观测到的高维生物。” “是吗,你们遇到过高维生物吗?” “至今为止,人类都没有遇到过高维生物。” “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就越多呢。”晚晴笑了笑,“到处都是迷团……” “科学的探索就是这样,永远也没有尽头。” “那你们有遇到过外星人吗?” “人类发射了能够探索太阳系外的宇宙飞船,至今也只有一些零星的消息传来。” “我们是孤独的。” “就目前来说,是的。” “人类啊……”晚晴轻轻笑了笑,“人类就连自己都没研究明白呢。” “是呢。” “薇儿。” “怎么了?” “我会死吗。”晚晴眉眼弯弯地笑道。 “每个人都会死。” “我是说,我会因为和时间穿梭有关的事情而死吗?” 希露薇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天空开始稍微有些泛白,漆黑的夜幕正在被慢慢地推开。 “不知道。” “不知道?” “你的未来,处于薛定谔的状态,只有被观测到了,才会变成确定的。” “只有我是这样?” “不止你。” “看来数量也不多。” “嗯。”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我们曾经将你这样能够定位时间节点的存在命名为‘灯塔’。” “曾经?”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更准确的称呼——锚点。” “锚点?” “你们的存在固定住了新的历史,这些其实很神奇,就像是大自然的自我矫正一样,因为之前能够随意的修改历史,所以它就将你们创造出来,整合完新的历史之后,就将它固定,不再能被随意变动了。” “真的?” “或者说是一种动态的固定,就像是一条坚韧到无法切断的绳子,即使可以摆出不同的形状,但依旧是完整的一条绳子,不会断裂,也不会变成其他的东西。” “还可以是蝴蝶结。” “……那只是形状的变化而已。” “动态的,固定。”晚晴咀嚼着这几个字,“真复杂啊。” “自从有了AI的加入,科学的研究进展速度就加快了不少,但进度仍旧很缓慢。” “真是个不错的科幻故事。”晚晴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听你说说这些也不错。” “不是故事。”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故事一样遥远,虽然我自己就来自未来,但大多数时候,都还只是在普通的生活着而已。” 希露薇儿沉默了半晌,似乎在理解晚晴的意思,好一会儿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空愈发明亮了,夏天的清晨总是来得很早。 虽然才四点半,但夜幕几乎已经快要被全部驱散了。 晚晴没有继续和希露薇儿聊天,只是捧着咖啡慢慢抿着,看着最后些许夜幕消失——金红色的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下缓缓升起,慢慢的超过了那几幢低矮的建筑,渐渐和旁边几座高楼齐平…… “天亮了啊。” “嗯。” “我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免得等下没一会儿就又困了。”晚晴敲了敲脑袋,“但这会儿精神的很,好像有点睡不着啊……” “可以早些出发,等累了再找地方休息。” “但早餐也还没开始呢,现在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那就再躺一会儿。” “……你这AI,怎么那么不靠谱啊,我还以为你能科学分析一下,给个准确的回答呢。” “我更喜欢用人的方式来回答问题。” “啧啧……”晚晴咂了咂嘴,摇头晃脑的走到床边,慢慢躺在了叶晨身旁的空位上。 后者虽然仍在梦中,但就像是有什么电波感应一样,十分自然地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住,把小脸埋进了她的胸口,仍旧睡得十分香甜。 晚晴轻轻抚摸着叶晨的金发,那双碧绿的眸子十分放松的睁着,也不知此时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 95.豪华的早餐 (一) 老实说,五星级大酒店的早餐餐厅,让晚晴难得的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她去过自助餐,最贵的也不过是一百多一个人,去的最多的,还是那种45一个人的。 而且必须得是中午去,因为中午还能便宜五块钱。 早上不吃,晚上也不吃,中午吃个饱,然后一整天都不用吃东西了。 即使是这样,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而这里的自助早餐,甚至比她去自助餐厅时见到的菜品还要多。 整个餐厅的四周全部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哪怕是那看起来精致无比,在外面得卖上个十几二十块的高档糕点,在这里也是完全免费,任人取之。 中餐和西餐都有,每个人都能挑选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真他妈奢侈啊……”晚晴叹了口气,“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已经选不过来了,每种都想吃……”毛叶媛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好多呀,什么都有诶……” “竟然有人他妈在这里吃煎饺,浪费啊……” 叶晨干咳了两声:“你们能不能镇定一点啊,别人在看我们呢,显得很像乡巴佬诶。” “嗯,淡定淡定,我一大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晚晴挺直了腰板,目光刚扫过去一点,就又忍不住骂了一声,“靠,怎么还有人在这里吃油条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稀奇的东西,对于有钱人而言,只是每天的日常而已,吃腻了那些精致的,所以就还是更喜欢朴素一些的。”希露薇儿平静地说道。 “妈的。”晚晴当然懂这个道理,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啊!” 四人在这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完全挑花了眼,根本不知道该选什么。 希露薇儿轻轻地将三人的肩膀一个个拍了一遍:“我知道你们要什么了,想选最贵的吗?” “咳……来都来了……”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 “对,薇儿你知道哪些是最他妈贵的吗?” “走吧,我会为你们挑选最贵的那些。” “哎?薇儿竟然知道这些?” “是啊,她啥都懂。” “难道又是像今予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吗?” “只是看过的书多而已吧……对吧,薇儿?”叶晨干咳着掩饰道。 希露薇儿未置可否:“正常分量的,还是今天要多吃一些?” “多吃一点吧,这样中午都不用吃了,不过还得是能吃得下的量。” “极限吗?” “别那么极限……” “了解。”她轻轻点了点头,带着众人一样一样地拿了起来。 别管它好不好吃,反正一定是最贵的那一批…… …… (二) 今天大概也不用管什么减不减肥,是否需要保持身材的事儿了,毕竟如此机会实在难得,不畅吃个过瘾,以后肯定是会后悔的。 希露薇儿拿的东西,几乎有一半晚晴她们都不知道叫什么。 “鱼子酱、生鱼片……呃,然后是什么?” “这个是蛋糕!”毛叶媛笑道。 “这是什么蛋糕啊,看起来很精致嘛。” “慕斯蛋糕,因为用的材料很高级,所以也拿来了。”希露薇儿一个个的介绍了过去,“鹅肝酱、烤三文鱼、烤松茸、蓝鳍金枪鱼……” 大概是考虑到学名实在太长,所以她都是精简的介绍了一下,这些名字,叶晨和毛叶媛有好多都没听过,而得益于短视频的发达,晚晴倒是听过不少,但别说吃了,在现实里遇到它们,这都还是第一次。 四人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了这顿丰盛的早餐。 “呕……生鱼片……好难吃……”然而第一口下去,叶晨就差点吐出来了。 “昂贵不代表好吃,并且很多食物,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 “哪里难吃了?”晚晴夹起一片生鱼片,“这么新鲜,切得还那么薄,蘸点芥末不要太好吃啊。” “你来。” “看好了。”晚晴鼓起了腮帮,一副品尝美味的模样。 “……你真觉得好吃?” “好吧,其实也就那样。” “我来试试?”毛叶媛也动筷尝了尝鲜。 然而事实证明了,三人的胃都不太适应这玩意儿…… 毛叶媛赶忙挖了一口蛋糕,一副重新活过来了的表情:“呼……芥末好辣!” “生鱼片的味道尝到了吗?” “……嗯——完全没尝出来,只觉得滑溜溜的,还咬不太动,和平时吃的鱼肉口感完全不同。” “毕竟是生的啊,还好这个只拿了一份,来来来,试试这个烤的……呃……” “蓝鳍金枪鱼。”希露薇儿在一旁提醒道。 “对,金枪鱼,这个肯定好吃。” “金枪鱼,到底是长什么样的呢?”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应该长得像枪一样吧?” “反正是很大一条……” …… (三) “薇儿……”晚晴朝希露薇儿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是真行啊,就正好让我们吃撑呗……” “你多吃了,不然不会那么撑。” “哈啊……”晚晴捂着自己的小腹,轻轻拍了拍,“好撑,感觉没法开车了,要休息一会儿消化消化。” “说好今天一大早就出发的呢?”叶晨斜睨了她一眼,“别等下开不了多少路就又得找旅馆了啊。” “切,怕什么,大不了通宵开车。” “哎?通宵还是算了吧。”毛叶媛摇了摇头,“晚上容易出事。” “没事,我晚上精神好,我这人啊,没别的擅长,就是擅长通宵。” “不是啦,只是,晚上很容易遇到黑社会呀什么的吧?白天总好些,而且我们还经常开小道的。” “放心吧,薇儿一个人全解决了。” “噗……”毛叶媛显然没信,只当是叶晨在开玩笑。 “不过能白天就还是白天开,晚上开确实有点累人,路也看不太清。” 这年代,就算是国道,也不是全部连通的,有些时候只能走村道甚至泥土小路,视野不好的情况下,开车很容易出问题。 就算不撞上东西,只是蹭上点什么,可把油漆弄花了,也是一件让人心疼的事儿嘛。 “走吧,我们走楼梯上去,就当是饭后消化了!” “吃撑了剧烈运动可是会吐出来的啊……”叶晨很有经验地咕哝道。 “那就……稍微再走两步,啊,一人拿一盒酸奶回去吧,路上能喝。” “你可真是……” “贼不走空懂吧。” “你这就把自己当贼了啊?!” “嘿。” …… (四) 回到房间,大家都开始收拾起了各自的东西。 昨天拿去洗的衣服,在之前出门的时候也已经送来了。 明明都是普通的衣服,但因为被折叠的整整齐齐,再加上些许淡淡的香薰味,让人有一种刚从奢侈品店里将它们买回来的错觉。 昨天也没拿太多东西出来,所以今天也没什么可整理的,基本上只要一些随身的小东西不要忘带了就行。 “那我们去退房吗?”毛叶媛已经把书包背起来了。 “别急啊,再坐一会儿吧,休息个半小时,看看风景,你看,白天的时候和晚上可不一样。” “虽然白天看得清楚些,不过还是晚上漂亮呢。” “毕竟朦胧产生美嘛……” “出发之前要不要去超市里买点物资补充上去的?”叶晨问。 “不用,昨天又没消耗什么东西,咳呼,昨天开车是真累,我现在感觉脚底还是有些发酸,今天就不开那么长的时间了吧,路上有空的地方就多休息,停下来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嘛。” “你真打算开一个月再到春城啊?” “起码得开半个月吧。” “好久。” “你不服你来开?” “咳咳……” “哦,对了!这些食品架上的东西全是免费的,全拿了,别浪费。” “知道啦。” “不愧是五星级酒店……” 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晚晴甚至很没节操地将那一小瓶没用过的蜡烛香薰也装袋子里去了,要不是叶晨拦着,恐怕桌上那本精美的台历她也不会放过…… “至于吗你,你是菜市场抢东西的大妈啊……” “这可是难得的好吧,你要想啊,如果我们花钱的话——我今天可是看过了的,这一间房,一晚上得九百九十九。” 叶晨顿时被吓了一跳:“这么贵?我还以为五六百顶天了。” “所以啊,不然我们怎么能享受到那么好的服务。” 98年,大部分人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有九百块。 特别是很多乡下人到城里,能找到个超市上班的工作就很不错了,然而那种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四五百的样子…… 一千块钱放到二十年后,算它一万块,真的一点也不夸张。 而且越是在大部分人穷的年代,这种奢侈的消费才越是高。 “没什么东西忘记带吧?” “没有。” “好嘞,我们来看一下今天怎么走。”晚晴将全国地图在桌上铺开,上面有一条提前画好了的线,而今天晚晴则拿起笔,在N市的位置上打了个勾。 “接下来一段路好像不经过什么大城市了诶。” “别说大城市了,好像连城市都不怎么经过……”晚晴揉了揉太阳穴,“我看看啊,薇儿,我们今天……要不就开到洪泽湖附近?” “可以。” “好,那就这样。”晚晴洪泽湖旁边的公路上画了个圈,然后收起地图,揣在了怀里,猛地一挥手,“走咯,出发!” …… 96.一路全是乡村 (一) 省会有多繁华,周围的郊区就有多荒凉——这样一棵苍天大树的成长,总是免不了吸取走其他地方的养分。 一辆暗红色的夏利轿车正缓缓行驶在这条并不算宽敞的国道上。 和Z省不同,J省的平原要更多,一眼望去,是成片成片,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农田,几乎见不到什么山,就算有,也只是三三两两的几座矮山而已。 说是山都算是抬举,叫做山包倒是更为合适。 国道旁边的这些农田,似乎都是统一管理的,一眼望去,全部都是绿油油的水稻,总能见到那几乎要被稻谷掩埋的农民们,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顶着大雨在田间忙碌着。 “成片的稻田是很漂亮,不过,一株一株地种出来,却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啊。” “是呢……” “这就是农民的一生。” “很艰苦。” “要不然为什么农民的后代都不想当农民了呢?”晚晴笑了笑。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众人是八点多出发的,也就是说,已经开了三个小时左右。 然而除了刚出城的那段路比较好开,后面的路都不太顺畅,不是特别颠簸,得减速慢行,就是要从村子里绕路,否则也不至于不到一百公里的路得开上三个小时了。 “要是一直有高速就好了,‘咻’地一下就能开出老远,还没有红绿灯。”叶晨趴在窗边咕哝道。 “那就欣赏不到沿途的风景了,赶路是顺带的,主要还是旅行啊,懂不懂,说得夸张一点,说不定这会是你这辈子时间最久,路途最远的一次旅行,等后面学业忙碌……或者说毕业了,那就更没时间了。” “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吗?明年暑假还能再开一次呀。”毛叶媛笑着说道。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要忙的事情,所以有空的时候,就不能浪费,懂吧,很多时候说着‘下次有机会’,然后就这样过去了一辈子,那个‘机会’始终没有到来,或者说,它已经离你远去了。” “也是哦,我小时候就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结果一直到现在却都没做,然后现在嘛……就已经不想做啦。” 趴在窗边看着水珠在玻璃上流淌的叶晨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晚晴,你困了没?” “还好,困倒是不困,只是脚有些累了。” “要不要休息下?” “这条国道看着不像是有什么休息的地方啊。” “薇儿?” “前方两公里有一段新造好但还没通车的路,可以在那里稍作休息。” “薇儿就像是把地图全部刻在脑子里了一样呢……”虽然一路上已经习惯了,但这种时候,还是让她有些感慨。 “这么说倒也没错……”晚晴神色古怪地笑了笑。 “真想扒开她的脑子看看构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记得那么准确清晰呀?” “咳……”叶晨干咳了一声,她觉得毛叶媛要是真扒开希露薇儿的脑袋,说不定就能明白‘为什么’了。 这句玩笑话放在这种时候,竟然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 (二) 对于汽车而言,两公里的路真就是一下子就到。 旁边果然有一段没有开通的新路,只有一块黄色的警示牌挡着,想要开进去完全没有难度。 不过,晚晴倒是不用开进去,她只要停在这条路的入口处就行,反正也还没通车,即使堵在这儿也不会有人朝她摁喇叭。 “可惜外面下着雨,没法出去舒展一下身子啊。”晚晴拉上手刹,熄了火,将安全带解开,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坐久了确实想下车走走呢。”后座的毛叶媛歪着身子,靠在了希露薇儿身上,“不过后面空间还挺大的,就算不能下车,停着休息一会儿好像也还好。” “雨下得很大啊,感觉从出来就一直下,没停过。”叶晨将车窗摇下来了一点,就有风裹着几滴雨水飘落在她的脸上。 “那说明又有什么地方发大水了。” “今天早上看新闻说,洪水已经到芜湖了。” “哈,还好我们提前过来了,不然就得被堵在那儿了。” “是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提前出发,毕竟这洪水,一时半会不像是会结束的样子,所以还不如早点出发,只要离开了洪水区域,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次好像就是长江流域附近受到的影响大吧?” “是啊,别的地方也有影响,但没那边情况严重——老爹之前去的不就是H省嘛,那边洪灾可严重了,那么大一个洞庭湖都快扛不住了。” “按理来说,N市应该也会受到影响才对吧?但是来的时候,感觉一切都好……” 晚晴给了叶晨一个鄙夷的眼神:“白痴,人家是省会,可以开闸泄洪啊。” “啊?” “啊你个头。”晚晴懒得继续解释,而是歪过身子,拍了拍椅背,“毛毛虫,后面有什么吃的吗?” “吃的呀?哦,昨天出发前我买了面包来着,你要吗?是那种豆沙馅的。” “行啊,吃点甜的也不错。” “我找找哦……” 这种两厢车倒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下车去开后备箱,只要将后排的座椅放下来一点,就可以直接拿取放在后头的东西了。 ——设计和面包车一般无二,只是空间要逼仄许多而已。 “嘿——咻,喏,豆沙面包。” “好大一个。” “车轮形状的诶,还有吗?”叶晨问。 “没啦,就买了两个,还一个昨天吃掉了。” “白痴,你早上吃那么多,能吃多少啊,这一个我们三个分就行了。” “薇儿不用分吗?”毛叶媛问。 “不用。”希露薇儿主动回答道。 “正好还有早上拿的酸奶,凑合一下,就算是中饭了吧。”晚晴撕开面包,掰开一小块捏在手里,然后将剩下的放到了中间,“你们自己掰啊,我先吃了。” “嗯,虽然早上吃那么多,但意外的有点饿了。” “看来还没吃够?” “可能那些比较好消化吧……不过,我们吃完了万一想上厕所怎么办?” “野外解决一下?” “……喂。” “哈哈,实在不行找个加油站呗,正好等下要加油了。” “好奇怪。”毛叶媛没掰面包,只是小口的啜饮起了酸奶,“明明开车的时候都不困的,停下来却困了。” “啊?”叶晨讶异地看向她,“一般都是开车的时候犯困,停下来就清醒的吧,毛毛虫你怎么还反过来的?” “可能是现在停下来,外面的风景不变换了,然后……雨声又有些催眠。” 毛叶媛话说到一半,就打起了哈欠,生理泪水都从眼角流淌了出来。 “要不就在车里休息一阵子?” “别吧,我感觉现在已经有点想上厕所了……吃完就去找个能上厕所的地方吧。”叶晨捧着杯酸奶,迟迟没喝,也有这一个原因。 “那就去加油站睡一会儿。” “人家会让你睡吗?” “只要不妨碍别人就行,或者开到旁边空的地方去——郊区加油站旁边一般都有空地的。” “没事啦,等下晴儿开车的时候我也可以睡呀?” “其实,是我也有点犯困了——吃了这个面包之后。”晚晴揉了揉眼睛,“可能血糖升高了吧……” “毕竟那么甜呢。” “呼,薇儿,最近的加油站有多远?” “八公里。” “不远不近,那就,再出发吧!” “面包还没吃完呢?” “省着等下再吃。” …… (三) 一座郊区加油站里,一辆夏利刚加完油,绕了一圈后停在不挡着路的边缘空地上,然后车门就被缓缓推开,一个金发的少女撑着伞从副驾驶里钻了出来,然后她又飞快跑到主驾驶座那边,将另一个矮个儿的女孩子接了出来。 后车门打开,比这二人都高的女孩稍微淋了点雨,也窜到了伞下。 而她们的目标,则是加油站的公共厕所…… 在这年代,很多时候加油站也可以当做公路服务站来用。 或者有些加油站,本身就是个公路服务站——它会提供十来个专门的停车位以供人休息。 就这样大概过了五六分钟吧。 “哒哒。” 雨水被脚踩着飞溅而起。 一把伞罩住三个人有些勉强,她们多少都淋了些雨,才总算回到车厢里。 车子依旧停在原地,没有要启动的意思。 雨依然在下…… …… (四) 下雨的时候,坐在车里听着雨水敲打车子发出的声响,感觉格外的安逸,和在家中听雨又不一样——毕竟家不像车子一样,可以移动嘛。 而对于身处异地他乡的她们而言,这辆廉价的小汽车,就是一个移动的家,一个能让人安心的小小港湾。 大雨将一切的声音都隔绝在外,然而它营造出的这静谧气氛,却完全被车里的某个家伙给破坏掉了。 “哇啊!晚晴你干嘛?” “爬到后面去睡啊。” “那不是更挤吗?” “没事,我可以躺在毛毛虫和薇儿身上。” “……你可真够会享受的。” “嘿,对了,得把鞋子脱了……” “噫——!” “噫什么噫,又没有脚臭,香的好不好?” “鬼信你啊。” “嘿……哈——!爬过来了。” “欢迎光临~”毛叶媛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手。 “毛毛虫,嗯……你太瘦了,给我架脚吧,然后我要枕在薇儿身上……呼,哈……舒服。” “完全能够伸直双腿呢。”毛叶媛笑道。 “个子矮也就这种时候好用了……” “嘶,这空气怎么那么酸呢?”晚晴打趣道。 “噗呲……” “切!” …… 97.白墙黑瓦老旅店 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对于旅途而言,这个时间还算尚早,还能开个三四小时,等到将近傍晚了再去寻个住处。 然而现在这车却有点开不动了。 因为雨下得实在太大。 在家里的时候,对于暴雨的感觉,顶多就是敲打在瓦片和窗户上格外的吵而已。 只有在户外,才会感觉到暴雨下的举步维艰。 车子就像是开进了瀑布里一样,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前挡风玻璃,雨刮器已经开到了最大,但只是刚刚将雨水推开,视野还没来得及清晰一秒钟,就又开始变得无比模糊。 这半个小时,雨就一直没小过,路上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积水,旁边的那条河流也格外汹涌。 车中的众人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一样,在并不平静的河水中跟着上下起伏。 车身被敲打得‘哐咚咚’地作响,让人不由有些担心防水设计够不够到位,车顶会不会漏水…… “这雨也太大了,而且感觉不像是要停的样子啊……”叶晨伸手抹了抹窗玻璃上的雾气,小声咕哝道,“要不找个地方停一会儿?” “我看,今天要不提前找个旅店住下吧。” “但是……”毛叶媛趴在窗边,努力朝外望去,“这附近全是村庄和农田,不像是有旅店可以住的样子呀,这里真的好偏僻……” “那就再往前开开看,要是有地方住的话就停,没有的话就找棵大树躲一躲。” “小心点呀,已经看不清路了都……” “知道,我已经开得很慢了,才二三十码。” 开上一条长长的上坡,雨不仅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下的更加猛烈了。 雨点砸在车身上,发出如同钢珠般的声响。 车速再次减缓,几乎只是在慢慢的往前挪。 叶晨忽然兴奋地敲了敲窗玻璃:“我刚才好像看到旅店了!” “哪啊?” “停车,看到没?”叶晨指着模糊不清的窗外喊道,“上面写的,好像是‘旅店’两个字吧?” “旅店……?你他妈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开门看一下!”叶晨拿起了雨伞,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就飞快将它撑起,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有大量雨水被风斜斜地吹进了车里。 透过那密集的雨线,叶晨反复确认了两眼,抹了把被雨水淋湿的脸颊,回过头喊道:“是旅店!” “是不是——?”晚晴有点没听清。 “是——!!” “下车!” 车里的众人拿上各自的背包,也顾不上让叶晨帮忙撑伞了,直接冒雨冲了出去——事实上,这种时候撑伞,那和没撑伞也没多少区别了。 其他人都跑到屋檐下的时候,晚晴才刚把车门锁好——没有电子锁车的汽车就是这么麻烦。 “晴儿,快来呀!” “来了!”晚晴抱着自己的背包,想要跑快点,但为了在湿滑的路面维持平衡而又不得不放慢速度,那短短的几米,在此时却让人感到格外遥远。 耳边尽是暴雨的声音,叶晨她们的大喊声根本就听不见。 世间的一切都仿佛慢了下来,晚晴甚至能看到雨水落在车上,然后又高高的飞溅而起,还能看到车身散热时冒出的些许白烟,这辆朴素的红色两厢车,在此时的暴雨中,看起来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她忍不住望向它,多看了两眼,但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摔进水里。 叶晨已经迈开双腿想要冲上来扶住她,但比她更快的,是有着黄琥珀色双眸的希露薇儿。 整个世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慢,唯独她是如此的快。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晚晴身旁,然后轻轻地用一条手臂扶住了她。 其实距离能躲雨的屋檐,也就两步路了。 晚晴被搀扶着,踉跄地走到屋檐下。 一切顿时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暴雨依旧,但耳旁已经传来了叶晨她们关切的呼喊。 “啊,没事吧?” “哇……薇儿刚才好快!!”毛叶媛惊叹道。 “呼,这雨可真大啊。”叶晨长出了一口气,“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碰上洪水吧?” “附近有一座洪泽湖。”毛叶媛眨了眨眼睛,“一般情况下,不用担心会发洪水吧?” “还好这里都是平原,就算发洪水了,起码我们也不会遇到山体滑坡……”叶晨试着往好的方向想。 晚晴却翻了个白眼:“往坏处想,要是发洪水了,我们可连个高地都没得跑啊。” “……干嘛老往坏处想嘛。” “别傻站着啦。”毛叶媛拿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头发,“湿漉漉的站在风里可是要感冒的哦,看一下旅店还营不营业吧?” “对哦!万一,旅店不营业怎么办?”叶晨尴尬地问道。 “那就先揍你。”晚晴眯起了眼睛。 “喂,关我什么事嘛。” “是你观察不仔细。” “不下来看看怎么可能清楚啊!” “不管啊,感冒发烧了就找你啊。” “要不到时候让薇儿开?” “她又没驾照。” “也是哦……” 雨势稍微小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从暴雨变成了大雨而已。 晚晴拿着叶晨的伞,往外走了两步,仰头向上看去。 这是一排十分朴素的房子,除了那黑色的瓦外,就是白色的墙,甚至连玻璃窗都没有——能看见的只有一扇扇紧闭着的木窗。 这是两层的矮房,大概是六十年代左右的建筑。 “应该是公社集体建的吧……”晚晴咕哝着,回到了屋檐下,这次她来到了那块红色牌子的背面,果然,这里写着有着已经有些发白了的红色字迹,“果然啊,招待所。” “啊?”叶晨疑惑地跟着转到背面,果然也看到了那几个大字,“和平镇,招待所……” “看来是后来改成旅店的呢。” “看样子是这样。”晚晴点了点头,从那虚掩着的正门走了进去。 跨过门槛,左手边就是一张简陋笨重的木头桌子——看起来是实木做的,但工艺却相当粗糙。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正戴着副老花镜看着人民日报,嘴里碎碎念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太过入神,众人进来时发出的声音,他甚至都没有听见。 晚晴朝上面看了两眼,那大标题上印着的是「工人阶级的历史盛会——阶段性大胜利报告」。 至于详细的那些字嘛,因为是倒着的,所以看不太清。 “老板。”她清了清嗓子,轻轻敲了敲桌板,“还做生意不?” “嗯?”老板抬起头来,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说道,“门开了当然做生意,哪有开了门不做生意的道理啊?” “哦,感觉没什么人嘛?” 晚晴直白的话让老板瞪了她一眼:“偶尔还是有几个人住的咯,你们几个人?” “四个。” “要开几间房?” “开一间有两张床的房间就行了。” 老板上下打量着四人,似乎在思忖着该报什么价格。 不过晚晴却抢先一步指着桌上摊开来的账本说道:“双床房好像是十五块钱一晚上吧?” “那是双人床的价格。”老板不动声色地将账本合上,“两张床得贵点,你们还要用水用电,四个人呢,得用不少电……” “老板,你这有空调吗?” “没有。”老板回答的理所当然。 “那要用几个钱的电啊!水的话,这里是公共澡堂吧?” “没错。” “……多少钱一晚上?”晚晴盯着他的眼睛,已经做好价格不对转身就走的准备了。 “二十。”老板倔强地涨了一点价。 不过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房间都干净吗?”晚晴问。 “东西是旧了点,但干净肯定是干净的,这你放心。” “那就住一晚上吧。”晚晴点了点头,大雨天的,她也不想为了这五块钱再开到别的地方去,说不定到时候油费都不止五块钱了呢。 “行,给你挑一间通风的房间。” “……好。”晚晴点了点头,也不废话,直接拿出钱包,从里面掏了张二十块钱的纸钞出来,“这里有饭吗?” “我这里不做饭的,不过旁边有家面馆和一家杂货店,你们可以看着买点东西。” “也行。” “两洞幺吧,在右边的最尽头,你们自己能找吧?” “嗯。”晚晴接过这把老旧的钥匙,上面发黑的橡皮筋都快要断掉了,她斜睨了一眼又坐下来看报纸的老板,便拎着书包,摇摇晃晃地朝楼梯间走去。 别看楼下的大厅不大,但楼上的空间却不小,似乎这一排整个二楼空间都是属于这家旅店的。 至于装修风格嘛,放在六十年代应该也不算差,可如今已是三十年后,看起来自然就老旧又落后了。 “这楼梯黏糊糊的啊……” “毕竟是老旅店了。” “感觉有十几年没打扫卫生了似的。” “说不准哦?” “噫——好脏。” “希望房间能干净点吧……”晚晴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免得自己的衣服和那斑驳的墙壁擦到。 墙上的墙漆已经抹过好几次了,从那剥落的地方起码能看出三层来,但大多数还是已经成了粉末状,露出后面脏兮兮的水泥墙面来。 这要是蹭到身上了,那立马就是灰白色的一大块…… “从来没住过这么破的旅店诶。”毛叶媛仰头看着四周,“还挺新奇的……” “哈哈,我住过比这更破的。” “真的假的呀?” “当然是真的,睡觉的时候甚至有好几只蟑螂在地上爬。” “这也能睡着吗?” “累了就睡着了呗。” “好厉害……” …… 98.老旧但还算是整齐 走廊的左手边,是一排排的房门,门和门之间的间隔倒是还算大,显得并不算密集。 而右边,则是墙壁和窗户——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些木窗。 下雨天,窗户都已被关上,几乎没有多少光漏进来,这里的照明全靠头顶那一盏盏应声而亮的感应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装的,感应倒还算灵敏,稍微有些动静,它们就会一连串的亮起,照亮整条走廊。 昏黄的灯泡上满是灰尘,里面还积了不少黑色的污垢,风透过木窗的缝隙漏进来,吹得灯泡微微摇晃。 “感觉只有我们住诶。”叶晨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怕惊扰什么一样——或许是老旧建筑物的‘灵魂’? “好像是的。” 正这么说着呢,走廊另一边就传来了‘吱呀’的推门声,一对情侣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让这寂静的空间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很奇怪,明明她们四个人聊天应该也不算是冷清的,但却只有在这对情侣出现的时候,才让人感到那种自然的热闹。 “要是明天不下雨了,我们就去吃文楼汤包。”年轻的男人搂着女人的肩膀笑道。 “好的呀。”女人轻轻靠在了男人的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毛叶媛忍不住侧着脸多看了几眼。 “咳咳!”直到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才将她的目光给拽回来。 “怎、怎么啦……” “别看啦。”她小声说道。 这对情侣似乎并未听清她们的窃窃私语,依旧有说有笑地走下了楼。 “毛毛虫是羡慕了。”晚晴调侃道。 “感觉好腻歪呀,要是我有男朋友了,肯定不这样。” “噗,等你有了再说。” “肯定是他们的问题啦,你和晨儿就不腻歪……”毛叶媛忽然意识到旁边的希露薇儿——她当然不知道后者对于一切都完全知情,甚至连录像都有,“呀,我们等下吃什么?” 这个话题转移的过于强行,但晚晴也没兴趣解释清楚,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去:“随便吧,我现在还没饿呢,当务之急倒是赶紧洗个澡……” “对啊,得快点洗澡,不然就着凉了。” 虽然刚才只是淋了一小会儿雨,但这雨可不是一般的大,即使说不上湿透,但也绝对不是那种靠体温就能马上烘干的程度。 四人一路走到了尽头,这里的灯泡坏了,显得有些昏暗,不过借着旁边的灯光,还是能看清门牌上的字。 ——这门牌是金属的,也不知是不是这块地方比较潮湿,它看起来已经有些生锈了。 「201」这三个数字倒是依旧清晰。 晚晴拿出这把老旧的钥匙打开了房门,里面传来一股淡淡的霉味。 “有股味道……”毛叶媛捏住了鼻子。 “老房子嘛,正常。” “我觉得还行,可以接受。”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房间里。 屋子不大,一走进去就能看到两张木板床,甚至没有床垫,只是铺了白色的床单而已。 和昨天五星级酒店那无比柔软的席梦思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忽然有一种,昨天在金陵饭店的夜晚,就像是一场梦的感觉。”叶晨感叹道,“要是直接住这个旅店,可能感觉还能凑合,但是……”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是吧?” “对!就是这样。” “到处都好旧诶,不过房间还……蛮大的。” “只是东西比较少吧?” “其实也不少了,你看,这里还有张沙发呢。” 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最早作为招待所时就有的,还是后来添置的,总之混杂在一起,让人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张双人沙发就靠墙放着,紧挨着墙壁的地方,已经被磨出了深深的痕迹。 “这玩意儿不会是真皮的吧?”晚晴拍了拍还算干净的沙发,破损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黄色的海绵。 “好破……” “能坐就行了,嚯,还是张双人沙发呢。”晚晴将书包往沙发上一丢,一屁股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比起五星级大酒店,果然还是这种地方更自在啊。” “你是什么毛病……” “大概这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晴儿的适应能力很强呢。”毛叶媛找了个角度夸赞道。 “你就别夸她了,等下她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叶晨翻了个白眼。 希露薇儿摁了摁柜子上老旧的木框黑白电视机,得出一个结论:“坏了。” “当个摆件得了,还真想拿这个看电视啊。” “对哦,我们不是有今予送的便携电视机吗?今天可以拿来看电视呀。” “在车里呢。” “等下去拿?在洗澡之前!” “……随你,但我估计这个大雨天,是没什么信号的。” “那就顺便把DVD机拿出来?” “在春城呢那玩意儿。” “啊……家里那台……” “没带来。” “可恶啊。” “少折腾吧你就。” “怎么感觉少了个床头柜?”毛叶媛看了半天,最后将书包放在了还算干净的床头柜上,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有个被挪去当电视柜了。”晚晴努了努嘴。 “咦?哦……还真是诶。” “东拼西凑的感觉更强烈了……”叶晨忍不住嘀咕道。 两张木板床,几个床头柜,一台电视机,一张沙发,一个木头茶几,以及一套放在窗边的桌椅,这就是房间里的全部了。 甚至连个衣柜都没有。 ——不过门边上倒是有个树杈形的衣架。 叶晨走到窗边,将蓝绿色的窗户拉开了一点,大风便迎面灌了进来:“还好今天是大雨,不然没空调得热死……” “那倒也不一定,这种乡下说不定还挺凉快的,你看头顶不是有吊扇嘛。” “这吊扇……呃,咦,倒是意外的挺干净的,没那么多灰。” “其实这房间不脏吧。”晚晴翘起了二郎腿,“就是旧了点,有些地方破了,免不了会落些碎屑和墙灰下来。” “这边能看到什么吗?”毛叶媛好奇地凑了过来,跟着朝窗外望去。 窗户后面并非农田,而是一条看着还算平整的水泥路。 “这后面应该就是小镇了吧。” “看着像是……” “嗯?”晚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她踮着脚,摁着叶晨的脑袋看向窗外,“这小镇,不是很大啊。” “你从另一边看不行吗……非要摁着我的头……”叶晨没好气地说道,“我们看到的又不是小镇全貌。” “直觉懂吧。” “屁的直觉……” 水泥路的后面,是几块依着矮山包开垦出来的农田,和梯田相似,只是没有那么多层——实际上总共也就三层而已,在最上层那里,有几座年代更久远的土坯房。 虽然建筑材料不同,但风格倒是都挺统一的白墙黑瓦。 只是这个白墙也有色差,有些人家偏黄,有些人家偏黑,还有的看着像是刚造的,那墙壁白的,都快能反光了。 在大雨中,一切似乎都只剩下了黑白两色,一眼望去,这矮山溪流,还有那些风格单调的房子,就像是幅水墨画一般。 “你们还不去洗澡吗。”希露薇儿冷不丁地提醒了一句。 “啊,对,洗澡洗澡。”叶晨回过神来,反手摁住了晚晴脑袋,“来咯!” “找揍啊你?” “这叫以牙还牙~” “等着吧你!” “略略略,我怕死了~” “小屁孩。” “噗,洗澡啦,那就带上换洗的衣服——说起来,今天好像没法洗衣服了吧?” “澡堂应该能洗,就是——貌似没地方挂。”晚晴环顾了一下四周,“嗯,确实没地方挂。” “怎么办?” “就挂这个衣帽架上吧,错开来挂应该能行,今天到明天还要好长时间呢,应该能干吧。” “下雨天,我觉得不会干……” “那顶多是还有点潮,明天到下一个住处了再挂出来就好。” “那就这样吧,哦,对了,我先去把小电视拿上来。” “还是想看啊?” “试试嘛!”叶晨快步走到门口,大喊道,“对了,你帮我把我的衣服拿出来啊!我懒得拿了!” “知道了。” “晨儿带雨伞去吧?” “懒得拿啦,反正马上洗澡了!”她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随后就是一阵格外急促的脚步声。 大概也就一分钟吧,她就又湿漉漉地跑上来了,将小电视往床上一放,便急匆匆地催促着众人下去洗澡了。 四人拿起要换洗的衣服和毛巾,马上朝楼下走去,至于沐浴露和洗发水,只要有一个人带着就行。 “老板?”晚晴站在楼梯旁,朝坐在桌前看着雨发呆的老板喊道,“澡堂在哪里?还有厕所在哪儿?” “澡堂在左边,厕所在楼梯下面。” “我要先上厕所……” “我也是。” “那我也……” “喂喂,你们怎么都一起来了,没那么多位置啊。” “旁边不是还有一个嘛。” “那你去旁边。” “那我等晴儿上好……” “毛毛虫你帮我把衣服拿一下。” “哦对,帮我也拿一下。” “好的啦。” 这是个不分男女的老旧厕所,总共两个隔间,都是蹲坑。 说实话,看到是蹲坑的时候,大家都还挺庆幸的。 起码不是那种老式的木头马桶…… 那玩意儿不仅臭,还脏的很,天热的时候,甚至会有蛆虫在里面爬呢。 在这老旧的旅店里,有这样的蹲坑,已经算是非常‘先进’了…… …… 99.叙利亚战损风格澡堂 (一) 曾经的招待所,放在镇里,多少还是有些排面的,可惜时过境迁,三十多年过去,招待所已逐渐消失,就连小镇都快要被化为街道,不再独立存在了。 所以这里的东西到处都充满了随时会被人废弃的破败感。 公共浴室和春城师范根本无法相媲美——实在是又小又狭窄。 地面是水泥地,大概是地处一楼的缘故,大概是连防水也没有做,有些地方已经凹下去,变成了一个又一个黄豆大的小水坑。 墙面也是水泥色的,只不过抹了一层清漆,让它看起来还算光滑。 固定的大沐浴喷头由一根不锈钢管连接着,下面的花洒似乎是后来装的——中间那个连接件的颜色看起来就不太一样。 墙壁上有老旧的肥皂支架,还有后来装的铝制收纳柜——每个沐浴喷头旁边都有一个,看起来比有些人家里每天早上收牛奶的柜子要稍大一些,但基本也就是放点衣服的大小,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就只能直接放在地上了。 “这是干嘛的?”叶晨拨弄了一下柜子,大概是距离沐浴喷头还算远,而且比较高的缘故,柜子里面还是比较干燥的,只不过稍微有些凹凸不平。 “放衣服的呗。” “啊?咦……”叶晨这才猛然发现,这个澡堂竟然连更衣室都没有。 “一个小镇的旅店,要求就别那么高了。”晚晴显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差不多用用么好了。” “唔……这边好臭。” “那边是水沟的下水口,就算下水通畅,也会有一股水腥味的。”晚晴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沐浴喷头,“毛毛虫,你用这边的就好了。” “呼,我记得我小时候,大概是小学的时候吧,偶尔有一次去公共浴室洗澡,大概就是这么个环境,但人家好歹是有更衣室的……” “哈哈,这么比起来,是不是发现我们大学的澡堂好太多了?” “好太多啦!” “是啊,我们地上铺的是大理石,墙上有贴瓷砖,进去还有更衣室,沐浴喷头旁边也都有放瓶瓶罐罐的小架子。” “好怀念昨天的浴室……为什么没有在昨天多洗几个澡呢?” “那你不得洗破皮了啊?”晚晴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洗澡吧,赶紧洗完出去了。” 毛叶媛点了点头,看着沐浴喷头的开关却犯了难:“……哪边是热水呢?” “这东西好像只能朝一边拧吧……”叶晨看向了晚晴。 “答案就是,没有热水。”晚晴已经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了柜子里,直接拧开了水龙头,任由那冰凉的水淋在自己身上。 “呼哈啊——大雨天的洗个冷水澡,还真爽。” “哎?没有热水?那我们和直接淋雨有什么区别啊?” “区别就是你会擦干,以及换上干净的衣服。” “那就洗冷水澡吧~天热的时候我也是洗冷水的呢。” 虽然喜欢热水澡,但也不至于没法用冷水来洗,毕竟在这个年代,实际上能天天在家热水澡的普通人可不多。 哪怕是叶晨,前几年还经常夏天在家洗冷水澡呢。 能在家用热水,还是住到公寓后的事儿,至于能天天用热水,就是更后面的事儿了。 …… (二) 昨天在豪华客房里的时候,大家都有好好洗过澡,甚至还泡了澡,今天一路过来又是坐在车里的,没出汗也没碰到什么脏东西,要不是今天淋了雨,甚至连洗澡都没必要。 所以今天的洗澡,破天荒的,每个人都在五分钟之内搞定了。 这种时候,反倒是长发的晚晴洗起来最慢了。 “车里的吹风机拿出来了吗?”晚晴晃了晃湿漉漉的头发,看向叶晨,“啧,你的头发上还有洗发水的泡沫啊。” “那个在我包里吧,有泡沫吗?” “有哦。”毛叶媛点了点头,“噗,晨儿今天的头发洗得好乱。” “因为太冰了,只想快点洗好就出去……”叶晨干咳了两声,重新拧开水龙头,胡乱地抹了几下头发,原本漂亮的金发,这会儿看起来就像是杂草一样凌乱。 “好了吗?” “行了。” “呼,穿衣服穿衣服……” “哎呀——咦诶——薇儿!可以给我靠一下吗?站不稳呐!” “可以。”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 “晚晴,给我靠一下!” “我穿好了,你靠着不锈钢管吧。” “喂,怎么那么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啊?” 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台词,实在是有些脱线,以至于叶晨的思路都完全没有跟上。 “只要速度够快,就能维持平衡的意思?” “……毛毛虫你就别过度解读了。” …… (三) 从那十分老旧,还弥漫着水腥味的澡堂里出来,顿时让人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哈……外面的空气好清新。”叶晨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谁来负责把衣服拿上去?” “石头剪刀布?” “来吧,薇儿也来?” “我不会输。”她酷酷地说道——虽然只是实话实说。 “石头——” “剪刀——” “布!!” “!” “妈的,怎么是老子。” “嘿嘿,自己提出来的,自己输了~快去快去!” “知道了,你们在下面等我,我还要把衣服晾上呢。” “嗯嗯。” 剩下的三人就站在门口,享受着大雨中湿润而清新的空气。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晚晴才晃晃悠悠地从楼上走下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家面店上:“先看看面店里有什么吃的吧。” “实在不行就去旁边小卖部买点吃的,或者我们后备箱里不是还有泡面什么的嘛。” “那些能不动用就不动用。”晚晴摇了摇头,“反正放着也不会坏。” “随你啦。” 毛叶媛揉了揉小腹:“刚才还没觉得,现在突然感觉,肚子好饿诶。” “好饿!”晚晴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薇儿也吃点吧?” “今天要多吃点。” “咦,今天难得要多吃些了吗?”毛叶媛新奇地问道,“每天薇儿都吃那么一点点,比猫还少,我还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不会觉得饿呢。” “电量充足,只是今天‘饿了’。” “你那应该叫嘴馋。” “嘴谗?”希露薇儿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嗯,就是嘴馋。” …… (四) 面馆开在旅店旁边,没有玻璃窗,只有那种十分老土的纸窗,上面的纸大部分都破损了,这让里面格外的……通风。 刚才那两位情侣也坐在这里,碗里的面条已经吃完,但开店的老婆婆似乎仍旧在忙活着什么——或许是他们刚点的食物。 “老板,有什么吃的吗?”晚晴朝那对情侣看了两眼,歪头朝一旁的老婆婆望去。 “怯么嗣?”老婆婆抬起头,用混杂着方言的普通话问道,“篾条咯。” 好在晚晴她们都是南方人,这种比较接近普通话的南方方言,她们稍微认真一点还是能够听懂的。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面条?” “牛丝灭。”老婆婆用筷子指了指旁边一个个油油腻腻的调料碗,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比刚才标准许多的普通话说道,“咸菜。” “哦……咸菜肉丝面?” “啊。”她点了点头,又说起了方言,刚才那两个字兴许是她说的最标准的普通话,“侠菜、都普宁膏寝菜、洋三芋粿。” “……能选汤面或者炒面吗?” “好第啊。” “那,我要炒面,你们呢?” “汤面吧,想喝点热的……” “汤面汤面。” “炒面。”希露薇儿最后一个回答。 “土豆饼也来四个吧。” 晚晴看了一眼刚出炉的土豆饼——这是那对情侣的,卖相看着还不错,所以她决定给每人要个一份尝尝味道。 空旷的屋子里,摆着五六张老式的木桌椅,四人就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这后面有一台半人多高的绿色冰箱,正在‘嗡嗡’地发出噪音。 毛叶媛忍不住朝那对情侣多看了两眼,后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二人齐刷刷地转过脑袋来,朝她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咳……”这下反倒让毛叶媛有些尴尬了,她赶忙收回目光,有些焦急地等待着面条做好。 老婆婆年纪已经大了,手脚不太利索,抓面条时都有些颤颤巍巍的,不过经验依旧老道,这简单的面条她或许已经做了大半辈子了,所以速度虽然慢,但做起来却很流畅,不多时,店里就弥漫起了酱油炒面的香味。 炒面和汤面的配菜都一样,不过端上来的时候,晚晴还是觉得炒面更香一点。 或许是因为炒面放的猪油更多一些吧。 “我们这算晚餐吗?” “应该算吧。” “算是的吧?”毛叶媛歪了歪头,她看着桌子上的一次性筷子和重复用过很多次的黑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一次性筷子——最起码它‘看起来’比较干净。 就在大家准备动筷的时候,老婆婆却又端着一个弥漫着焦香味的小碟子走了过来。 刚煎好的四个荷包蛋叠在一块儿,正缓缓冒着白气。 “荷包蛋也是我们的吗?” “丝啊,篾条……” “都有荷包蛋?” “啊。”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捏着自己的手臂比划道,“多怯底。” “啊,谢谢奶奶……” “谢谢……” 一顿朴素的晚餐,只因为老婆婆那关爱自己孙女般的笑容,而变得让人感到温馨了起来。 ——而后,她又给吃炒面的俩人端上了两碗虾皮紫菜榨菜汤,紫菜的量,格外的多…… …… 100.老旧旅馆中的漫长雨夜 (一) 时间其实尚早,但天色却已然昏黑。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玻璃上一颗颗晶莹的水珠缓缓滚落。 斑驳掉漆的墙壁上爬过一只虫子,被希露薇儿面无表情地用拖鞋‘啪’地一下拍死了。 墙壁承受不住如此大力的打击,‘簌簌’地落下几块墙皮和些许墙灰来。 墙边散落着一地的虫子尸体,墙上还黏着好几个被拍扁了的红色肉泥。 好在这些都是趋光性的小飞虫,要真是拍死那么多蟑螂在墙上,恐怕众人晚上就都不敢入睡了。 毛叶媛躺在床单上,低头嗅了嗅味道:“……好像没什么味道。” “床上还算干净,这种木板床反倒不容易藏污纳垢。”晚晴拍了拍床板,一咕噜地滚了上去,“哈,好硬的床啊。” “希望它真的比较硬,我可不想睡着睡着床塌了……”叶晨趴在床边吹着头发——本来她是想让它自然风干的,但这样实在是太乱糟糟的了,所以还是得用梳子和吹风机重新整理一下。 “奇怪,今天明明这么早就在旅馆休息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累呢?”毛叶媛小声嘟囔着,仰头打了个哈欠,“我竟然困了,才五点多诶。” “吃饱了之后犯困很正常嘛。”晚晴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呼呼呼——”叶晨又摁下了吹风机的开关,刺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让晚晴根本听不清毛叶媛后面说了什么,倒是感觉墙壁的震动看着格外清晰。 ——希露薇儿又打死了一只。 这次不是普通的小飞虫了,而是一种长得像瓜子似的蛾子。 …… (二) “呲啦啦……呲啦——” “别调了,这么大的雨,你以为能有多少信号啊。” “啊……还想看电视的来着。” “能听个广播都算不错了。”晚晴摆弄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大脑袋收音机,这应该也是早些年的产物,突出一个厚实硬朗,天线完全拉起来,差不多有个一米多高,“呲——呲啦——新闻……您……安人民广播电台,受强降雨影响……” “咦,这个还挺清晰。” “是哦,明明是这么旧的收音机了。”毛叶媛也有些惊奇,“这样的暴雨天,我家的收音机一般收到的台都很模糊,这个虽然也有点噪音,但已经很好啦,而且我们这可是在郊区呢。” “收音机这种早就被研究透了的玩意儿,反倒是旧的更好,毕竟当时设计的时候,甚至还要考虑恶意的电波干扰呢。” “有这么神奇吗,还能抗干扰?” “以前的东西,最大的优点就是用料扎实。”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现在不那么做,只是为了节省成本而已。” 电台里播放的是周边新闻,大家也就听了几分钟,便又各自干别的事儿去了——但是收音机却必须得开着,仿佛没有这个背景音就没法让人安心一样。 晚晴趴在床上,双腿一下又一下地勾着,手里捧着个套环机玩,但最后一个怎么也套不进去,后面甚至一下子有三个都掉了出来,气得她直接将它倒了过来,使劲摇了摇。 “干嘛?” “这玩意儿不好玩。” “漫画看吗?”叶晨拍了拍自己的书包,这次出来,知道旅途比较漫长,所以带了不少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 “漫画就那几页图,看两下就没了,你这次带的是什么?” “乌龙院,你要看吗?” 晚晴愣了愣,只感觉这名字就像是来自太古的一样遥远:“哦……乌龙院啊,看过一点。” “带了第一册和第二册,书包里还有一本《漫友》。” “没别的了吗?” “然后就全是故事会了。” 故事会这玩意儿,有恐怖故事、搞笑故事、颜色故事,还有四格漫画,杂文散文,可以说,想看什么,在这么一本小小的杂志上都能找到,可能质量不算上乘,但基本都还算是中规中矩,最关键的就是——量大管饱。 总有你没看过的那本故事会。 “新买的?” “都是没看过的。” “哦……”晚晴百无聊赖地将脑袋枕在了叶晨的腰上,然后‘啪’地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毛毛虫在看什么?” “干嘛啊你,别乱动啊。”叶晨先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我在看小说呀。”毛叶媛捧着一本装订精美的小说,抬起来给晚晴看了一下封面。 很朴素的白色书封,上面有一些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花瓣和颜色鲜艳的绿草,书名也是浅色的,就像是故意让人不容易发现它似的。 “什么小说?” “嗯……科幻的。” “哈——?这么个书封,科幻的?我还以为是生活实录类型的小说呢,起码也得是言情吧?” “嗯!里面有感情的内容哦。” “所以只是披了个科幻的皮?” “嗯……但我感觉已经挺科幻的了。” “有多科幻?” “说是有一种怪物,专门伏击外出的人类,吃人类的生……那个什么器官,然后,然后主角就被改造成了,无性别的,这样外出的时候就不会受到攻击了,可以被安排运送东西的工作。” “……那主角,原本是男的女的?” “男的啦。” “……腐女小说。”晚晴翻了个白眼,刚抬起的上半身又躺了回去。 “腐女小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呃……算了,我也说不太清。”晚晴翻了个身,拨弄起了叶晨那金色的发丝来,“故事里的主角不会是在和男人谈恋爱吧?” “是诶……我还挺喜欢看这种的,这,这种就是腐女?” “没错——不过这书还挺超前的啊……” “我感觉它写的很深刻。” 晚晴扯了扯嘴角:“行吧,就算它深刻吧……” …… (三) “几点了?” “七点半。” “好早。” “是啊,好早。” “提前睡觉吗?” “……还没困。” “那我继续看小说……” “今日凌晨,发生一起入室抢劫案件,据悉……” “啪。” “薇儿,你还没拍完啊?” “很有趣。” “……你这什么恶趣味,破坏欲吗?” “要你管。” “嘿嘿,好可爱!” “……” “晚晴晚晴,帮我拿一下书包里的杂志,我把那本看了,哦,然后帮我把这个放进去。” “你他妈自己不能动啊?” “被你压着了啊,而且你压我那么久,我不得收点钱啊。” “那不行,收了钱就要坐牢了。” “啊?……啊?!你的思想怎么老是那么龌龊……” “世界上哪有人是不龌龊的啊。” “切,你自己是这样的,别那么想别人行不。” “得了吧,谁比谁干净似的,拿去拿去。” “嘿嘿……” “张女士回忆说,当天夜里,突然听到窗户外传来动静,可她家住在五楼,这顿时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是鬼怪上门……” “能不能把广播调到听歌的频道啊?” “懒得调了。” “新闻好吵。” “你就当他们在放屁。” “……那还是比放屁的声音好听点的。” “哗啦啦……” 雨还在下。 …… (四) 叶晨第一次觉得夜晚能有那么漫长。 往日的时候都是稍微磨蹭两下,就到了得睡觉的时间了。 可今天她老觉得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一问却发现只过了几分钟而已。 明明漫画看的也算是津津有味,并不觉得无聊…… “今天时间过得好慢啊。” “那是你没事干。” “切,你有事干,你还老问我时间?”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咳……” “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的时间就是过得慢?” “哈?” “噗,晴儿好像在说一句听起来很有意义的废话?” “我是说啊,比如像这样的暴雨天,时间流速就会变慢,让人感觉特别漫长,或者说是,当人在观察时间的时候,时间就会变慢,之类的。” “……你先把语言组织一下再说吧。”叶晨勾起脚轻轻打了下她的屁股。 “喂,薇儿,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不知道。”希露薇儿已经不拍虫子了,她这会儿放下了拖鞋,坐在床板上摆弄着晚晴刚才不要玩的套环机——她已经全部套进去好几次了。 “骗鬼啊。” “……嗯。” “晚晴。” “干嘛?”晚晴坐起身来,抱住了床上的枕头,然后嫌弃地丢到了一旁,“这枕头,有股没洗干净的味道。” “什么味道?” “头油的味道。” “……那大概确实是没洗干净。” “到底会不会洗呢?” “应该……洗的吧?” “难说哦。” 叶晨抖了抖身子:“别说了你,等下感觉这房间都没法住了。” “哈哈哈,不知道就不会难受是吧?” “是啊,不行啊。” “那个——”毛叶媛打断了二人的聊天,“你们饿了没?” “毛毛虫你饿了?” “有点诶,但是快十点了,不知道该不该吃……” “泡一桶泡面,然后分着吃?” “要不要搞得那么寒酸……” “对了,我书包里有两包填肚子的老B市方便面。” “楼上也没水呀,饭盒也没拿。” “直接捏碎了吃啊,这玩意儿泡着真的能好吃吗?”晚晴咕哝道,“也就是以前实在没的吃才泡着吃吧,能多喝点汤填填肚子。” “干脆面吗?我要吃!” “我看看我书包里有什么玩的,呃……嗯……大富翁,一边吃一边玩大富翁怎么样?” “好呀!” …… 101.路 (一) 雨后晴朗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几分令人舒爽的水汽,阳光朗照着大地,但却并不炎热。 晚晴她们打着哈欠,带着行李从楼上走了下来。 老大爷正在摆弄着一台磁带机,眉头紧锁。 “走了,老板。”晚晴将钥匙轻轻丢在了桌上,懒洋洋地说道。 “嗯。”老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怎么?磁带机坏了?” “放不出音来了。” “我瞧瞧。” “你会修?” “会啊。”晚晴迎着对方那怀疑的目光说道,“我可是大学生。” “……大学生也不一定会修这玩意儿啊……”叶晨小声地嘀咕道。 不过这个名头,倒是让老头儿相信了几分,他狐疑地将螺丝和机器递了过去,然而晚晴却不急着拆,只是往里面装了个磁带,让它转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拿掉磁带和电池,将磁带机的整个后盖都拆了下来。 之后就见她用螺丝刀轻轻一挑,也不知道是把什么弄上了,接着就再把东西给原样装回去。 虽然看不出来到底做了什么,但动作确实是无比熟练。 “今天用的时候是不是摔了一下?” “对。” “那就没错了,皮带掉下来了,所以才放不出音来,不过,这个皮带也已经老化了,差不多该换一根了。”晚晴‘咔哒’地摁下磁带机的按钮,稍微有些颤抖和走音的曲子就播放了起来,“嗯……有点跑调。” “跑调吗?我还一直以为就是这音呢,叫什么?颤音。” “……不是颤音,就是跑调,找个店修修吧,不想修就买个新的。”晚晴轻轻撩了撩长发。 “谢谢你啊小姑娘,下次再来,给你便宜点。” “下次再说吧!”晚晴轻轻摆了摆手。 …… (二) 被雨水冲刷了一晚的汽车上还残留着许多水珠,光洁的漆面反射着阳光,车门下半部分则全是污泥,让它有了一种生动的活力。 “真脏啊。”晚晴咂了咂嘴。 “毕竟昨天下那么大雨还开泥巴路,不脏才怪了。” “懒得洗了,到时候再洗吧。”晚晴用钥匙打开车门,“上车吧,没东西忘带吧?” “没——有——” “哈呼,接下来的路……嗯……” “直走。” “我知道是直走……”晚晴翻了个白眼,“好像是直走十几公里吧?” “十六点七公里。” “毛毛虫——你怎么那么慢啊?”晚晴单手搭在车门上,朝着正一蹦一跳从台阶上下来的毛叶媛喊道。 “脚崴啦!” “怎么崴的?” “就这样崴了的呀。” 刚打开门的叶晨又转过身去,正要搀扶住毛叶媛,但后者却单脚跳到了后车门旁,拉开车门后,直接倒了进去,这一套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简直像是提前排练过的一样。 “呼,我进来啦!” “严重不?”晚晴将脑袋探进车里问了问。 “没事没事,过一会儿就好啦。” “那行。” “昨天晚上没睡好……”叶晨摇摇晃晃地坐了进来,顺手关上了车门,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我要再睡会儿……” “我也有点困呢。” “妈的,真羡慕你们,直接睡觉就好了,而我还得开车。” “谁让我们这儿就你有驾照呢~” “要是能自动驾驶就好了……” “想什么呢!” “哈呼——好困……” …… (三) 车里的气氛很安静,因为叶晨和毛叶媛都睡着了。 晚晴的哈欠也是一个接着一个。 “哈呼……啊呼……” 好在这里是一条山道,虽然路窄了点,但开起来却很顺畅,不用担心堵车或者从什么地方忽然窜出来的行人。 当然,重复的风景也容易让人犯困,即使这山路有些地方还挺危险,却仍旧没能让晚晴清醒多少。 她摸了摸口袋,下意识的都想掏出根烟来抽了。 然而口袋是没摸着,只摸到了自己那光滑白皙的大腿——摸都摸了,她忍不住就多摸了几下,还别说,这手感不是一般的好。 虽然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但摸多了好像也会有点上瘾。 “吱呀——!”就在此时,汽车猛然一个刹车,停在了山路的弯道上。 一个女人正咬着牙,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在她的背后,竟然背了一头成年的黑毛猪! 猪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但哪怕只是单纯的重量,恐怕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少说得有个两百来斤。 猛然刹车就是因为……刚才开太快,差点撞上她了。 山路的转角视野实在不太好。 “干嘛啊?”叶晨被吓了一跳,“突然刹车……” “怎么了?”毛叶媛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转弯这里有个人,差点撞上。” 实际上还差个三五米的样子,只是开的时候觉得已经很近了。 “哇……那人背着一头猪?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怎么背得动的呀……” “用技巧吧,或者说,练出来的。”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你把窗户摇下来问问,要不要顺路载她一程。” “猪也没地方放啊?” “哦,也是……但你可以问下路。” “你问薇儿不就好了?” “自从进了这段山路,薇儿就没和我说过话了。” “她生气了?” “……不知道啊。” “怎么会生气的啊?” “我哪知道。” “她说我是好用的导航。” “是啊,这怎么了嘛?”晚晴一脸莫名其妙。 “我最讨厌人类把我当工具用了。” “……快道歉!”叶晨不由分说的喊道。 “切……小家子气的AI。” “哼。” “……不至于吧你们两个。”叶晨有些无奈了。 “噗,薇儿别生气啦,晴儿只是直言快语,她说话都不怎么考虑别人的啦。” 希露薇儿将脑袋扭向了另一边,一副不想接话的样子。 叶晨尴尬地看了一眼晚晴,后者倒是神色自然:“快开窗问一下啊。” “哦哦……” 她第一次感觉把车窗摇下来是那么的困难。 “那个,喂——” 背着猪的少女停了下来,撑着旁边的山壁微微喘气,听到叶晨的声音后,便缓缓侧过脸来,像是在等她的下文。 “那个什么,这个……” “最近的小镇要怎么走。”晚晴提示道。 “那个最近的小镇要怎么走啊?” 没有声音传来,但是好像有一些肢体动作,所以晚晴就将汽车往前开了一点。 只见这位年轻的姑娘,正用双手比划着什么,然后用力往前指了指。 “啊,啊啊……”从她嘴里发出了十分难听的声音,就像是喉咙里有颗痰卡着一样。 “往前走?” “啊啊!”她用力点头。 “穿过这座山就到了?” 她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再比划了两下。 这次叶晨也看懂了:“有好几座山?都穿过去就到小镇了?” 这次,她终于不再比划,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累吗?”晚晴往叶晨这边靠了靠,好奇地问道。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 说不累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背着这么大一头猪呢。 “你问什么废话呢……”叶晨忍不住斜睨了她一眼,“路问出来了,直接顺着路走就行了。” “嗯。” “我们这是到哪了?” “已经到银东省的地界了。” “哦……到处都是山啊。” “这条是小路,因为可以绕过收费站,又不用多耗多少油。” “嗯……” “她要一个人走到小镇上去?”毛叶媛看着缓缓‘向后倒去’的年轻女人,小声问道。 “看样子是的。” “好艰苦,那么大一头猪呢……” “没办法,人是要生活的嘛。” “我们完全帮不到她呀……” “是啊。”晚晴点了点头,“我估计等她走到,都要傍晚了。” “傍晚能走到就算不错了吧。” “她还得走回来呢。” “是啊。” “这样一头猪能卖多少钱?” “卖不了几个钱吧。” “还不如在城里打工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到城里去的。” “不过很多人确实都去城里了吧?”叶晨认真地说道,“最近几年回乡下的时候,明显感觉村子里人变少了,都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儿童。” “毕竟,谁不想过更好的生活呢?” …… (四) 山和山相连着,仿佛就是世界的全部。 开过一段泥土山路后,又迎来了一段水泥路,这也意味着,她们快要开出这片大山了。 渐渐的,路边走着的人变得多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都挑着空担子往回走了,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我们这算是已经开到小镇里来了?”叶晨冷不丁地问道。 晚晴看了一眼路旁的店铺,犹豫着点了点头:“应该是?但也没看到名字啊,一般不应该放块石碑或者弄个牌匾什么的吗?” “可能这边没那个习俗?” “不应该啊……” “别在小镇里逛了,这里没有旅馆。” “啊?” “这座小镇规模太小,没有旅馆。”希露薇儿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那我们怎么走?” “奖励是——?” “……好好好,等下抱你一下嘛。” “噗,薇儿好可爱。”毛叶媛忍不住笑道。 “左转到国道上,然后继续开,要找旅店的话,得去最近的县城。” “又到了该住店的时候吗?”叶晨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才两点诶。” “早点不好吗,你是不知道开车有多累啊。” “那么早的话,干脆到时候去闲逛一下?” “到了再说吧!” …… 102.地铺 (一) “前方直行……” “喂喂,你怎么右转了?” “因为我找到个好地方了。” “哈?” “看那个。”晚晴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指了指挡风玻璃外面的广告招牌。 广告牌就挂在一根电线杆上,用红色颜料手写着「青年旅社」这四个大字,顺便还有个向上指的箭头。 每天在车上的时候,其实都一样,就是闲聊和睡觉,只有在准备找地方住下的时候,才会让人产生几分新鲜感。 晚晴顺着上坡缓缓开去,最终在路边一座依山而建的旅馆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栋四层楼高的木结构旅馆,在外面还有一圈十分显眼的消防楼梯——似乎是后来建的,不过那消防楼梯朝着山崖的方向,真要避难的时候跑起来,总感觉随时会从巨大的栏杆缝隙滑到外面去——那可就直接变成跳崖了。 旅馆看起来还挺新,像是近几年建的,门口挂着一块能亮灯的大招牌,字后面的背景是个躺着的旗袍美女。 至于名字…… 它好像没有自己的名字,就叫‘青年旅社’。 房子虽然楼层高,但却比较窄,宽度看起来也就相当于两三辆小轿车的长度。 门口倒是有扇玻璃门,远看还算干净,但走近了就会发现上面有许多细小的污垢和灰尘。 “今天睡这?”叶晨问,“青年旅社……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很便宜的意思。” “不会比上一家旅馆还烂吧?” “很有可能。” “哈啊?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县城附近了吧?虽然在郊区。” “看看就知道了。”晚晴说着,推门走了进去,门口倒是有个还挺像样的柜台,后面是个香烟柜,摆了七八种十分廉价的香烟——最便宜的只要一块钱一包。 只不过,这会儿店里竟然没有人。 “人呢?”晚晴疑惑地环顾四周,朝着楼梯的方向喊道,“老板?老板——?” “老板——!”叶晨也帮着喊了起来。 就这样过去了足足五分钟,却还是无人回应。 “怪事,人呢?”晚晴挠了挠头,“老板不做生意了?还是睡着了?” “说不定这家店其实不开门?” “怎么可能,不开门的话,门应该锁着啊。” “是呀。”毛叶媛轻轻叩了叩柜台,“好奇怪,难道老板是上厕所去了?” “那倒是有可能,有些时候,上厕所要个半小时都很正常。” 正在大家探讨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一个男人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看到站在柜台旁边的众人时,明显愣了愣。 “老板?” “啊……我,我不是……”他慌忙摇了摇头。 “来了来了。”在他身后,一个发福的中年男人赶忙加快脚步,“哎呀,是几个漂亮的小嫚啊!住店吗?” “嗯,住店。” “不好意思哈,接了下人刚才。” 老板讪讪的笑道,在他身后,又跟着走进来了两个年轻的男人,和刚才第一个男人看着很像。 “三兄弟?” “看得出来嘞?”走在中间的那个年轻男人笑着看向了晚晴。 “这么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啊。” “哈哈,其实我们差了一岁嘞都。”他大笑道。 “旅馆里还有接送服务的吗?”叶晨很好奇。 “一般那是肯定没有的嘛,就是他们东西比较多,让我帮忙拿一下,正好我有辆三轮车,就帮他们拉上来了——毕竟这上坡还是挺陡的,外面那辆夏利是你们的不?” “是啊。” “是你们开来的?” “我开的,怎么了。” “没啥没啥。” “所以,住一个晚上是多少钱呀?”毛叶媛还是更关心价格问题,倒也不是出不起钱,只是好奇青年旅社到底能便宜多少而已。 “哦,我们这个是青年旅社,和一般的旅馆不一样的啊,就是,我们每一层都有两个大通铺,是直接睡在大通铺里的,床也没有,直接睡在地上的。” “哎?!” “放心放心,有条件的话,还是会把男女分开的。”老板赶忙伸出两只手,尴尬地笑道,“住的话也是按照人头算的,一个人一块钱一晚上,你们要吃晚饭吗?” “还能有晚饭?” “对,就是,不能指定的那种,一般是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了,哈哈,如果吃的话就会多加点量。” “那,加上晚餐一起的多少钱?” “加晚餐的两块钱一晚。” “好便宜!”毛叶媛脱口而出。 “给穷青年住的地方,我们这儿就是,所以嘛,就叫青年旅馆。” “行,那就吃晚餐吧。”晚晴直接拿出了一张十块钱的纸钞,“找我两块。” “好嘞,你们要不要睡在一块儿啊?四个人。” “有区别吗?” “睡在一起的话,搭蚊帐方便点,这是山里面啊,天气又热,没蚊帐可睡不着觉嘞。” 老板的普通话其实已经很标准了,看得出来有些文化,但仍旧不可避免的带了点当地的口音,听起来怎么说呢……有一种相当老实的感觉。 “老板。”三兄弟里看起来最年长的男人掏出了一把夹杂着一毛和五毛的零碎钢镚,挑挑拣拣后放在了桌上,“给我们也包晚饭的,然后拿包大鸡来。” 就在叶晨还好奇着大鸡是什么的时候,老板就快步走进柜台,十分麻利地拿了包红色的香烟出来,放在了柜台上。 付钱的男人接过香烟,迫不及待地拆开,自己叼了一支在嘴里,然后又给剩下二人各分了一支。 “行,行,先等着吧你们?我先带四个小嫚上去来。” “行嘞,你去吧。” 老板笑着看向晚晴她们,轻轻抬了抬手:“走走,咱们上楼去。” “我们住几楼?” “住四楼吧,女孩子嘛。” “哦哦……” 四人背着包跟着老板走上了有些狭窄的楼梯,一路抵达了四楼。 这房子的布局其实很简单,就是左边一个屋子,右边一个屋子,打开房门,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空房间。 ——也不是真什么都没有,起码还有几个做进墙里的柜子,大概是放床单被褥用的。 “怕冷不啊?” “这有空调?”叶晨惊喜地问。 “没那东西。”老板挠了挠头,“山里晚上凉嘛,一般我们是不觉得凉,还行,晚上能睡。” “那我们就直接睡在地上?” “你们四个人一块儿睡,那我就找个大草席来,然后罩个蚊帐上去,保管给你们布置的舒舒服服的。” 在这么便宜的价格下,叶晨甚至觉得就这么睡也能接受,毕竟屋子里看着还挺干净的。 “哎。”老板忽然喊了一声,拦住了毛叶媛,“穿着鞋可别进去啊,弄得老干净了。” “诶?对不起!” “没啥没啥,你们门口杵着等我会儿。”他脱了鞋,赤脚走进了房间里,从柜子里拿出一卷还挺厚实的草席铺在地上,然后又把叠好的薄被放在了上面。 这是一条大草席,看着应该能睡下四个人的样子。 随后老板就从柜子下方拿出蚊帐,像是搭帐篷似的,在地上拼凑了起来。 然后就将它铺开,罩在了草席上。 “那我们……怎么进去睡呢?”叶晨忍不住问道。 “哦,简单,直接这玩意儿一掀。”老板亲自示范了一下,“这不就进去了嘛。” “这玩意儿真像那种盖菜的盖子啊……” “像放大版的。”毛叶媛也附和着说道。 “这样就好来,你们东西可以放地上,等下晚上六点半,咱们准时吃饭。” 晚晴拿起传呼机看了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半。” “没事儿,实在不成会上来叫你们的。”老板笑了笑,“那我下去了,有事儿就下来叫我。” “好……” “希望今天入住的人不多。”叶晨把书包放在地上,钻进蚊帐里,一屁股坐了下来,“呼……感觉和陌生人睡一个房间怪怪的啊。” “我也觉得。” “又不是什么旅游旺季。”晚晴赤着脚走到了窗边,朝外面望去,“基本不太可能住满的。” 正说着,楼下就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这木质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实在不怎么好。 “听起来好像是又有人来住店了?”毛叶媛侧着耳朵。 “……好像很多人。” “应该都是男人吧,基本上是住下面的房间,我们没什么影响。” “你就别乌鸦嘴了……” “哈哈,有人住过来也没事嘛,住这种青年旅馆,体验一下和陌生人睡一个房间的感觉不也挺好?” “你倒是乐观……” “旅途嘛,重在体验。”晚晴伸了个懒腰,“这后面好像都是悬崖哦,咦,那边有一座桥和后面的山连着。” “那边看起来好荒凉。” “等等……”毛叶媛忽然问道,“这里应该有上厕所的地方吧?” “应该有吧?” “但是,好像没有洗澡的地方?” “我想这应该是没有。” “那,我们今天不洗澡了?” “没出什么汗,不洗澡也无所谓吧,反正都睡地上了。”晚晴懒洋洋地说道,“我现在只想喝一瓶冰可乐……” “下楼去买呗,顺便去上厕所。”叶晨从蚊帐里爬了出来,“说来,老板不会随便做点面条糊弄我们吧?那还不如去外面吃便宜了。” “应该是炒菜吧。” “走吧走吧,买冰可乐去,顺便到外面逛逛!” …… 103.独角仙 (一) 这一整条街道位于一座山上,房子都顺着长长的斜坡建造。 当然,中间也有一些平坦的区域,就像是上楼梯时的转角一样,让人不至于从斜坡最顶上就直接滚到底下去。 整座山上大概有上百座房子,很多房子都挨着路边,楼上住人,楼下则开家小店做些生意。 称不上繁华,但到了傍晚的时候,倒也还算热闹。 下岗潮似乎并未影响这里,兴许因为这附近没有工厂,大多数人还都只是农民,日子过的可能没那么好,但想来应该也饿不死。 一个赤着上身的壮实汉子正蹲在路边抽烟,看到不远处的斜坡走来四个年轻靓丽的少女,脑袋顿时就忍不住跟着转了过去。 正在他想拍拍旁边朋友的大腿让他看看美女时,就见那位留着黑色长发,有着一双绿色眸子的少女忽然笑着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当他在恍惚后再次望去的时候,就发现她已经看向了别处,刚才那转眸一笑,就如同梦里的幻觉一样遥远。 “朝我笑呢刚才那妹子……” “我知道那几个确实挺漂亮,但你也不至于做白日梦吧?” “笑了啊,真的。”男人将烟头丢在了地上,傻傻地挠了挠头,“难道真是俺看错了……?” …… (二) “刚才那两个男的一直盯着我们看啊。”叶晨撞了撞晚晴的胳膊。 “干嘛,看就看了呗,肯定是因为我漂亮嘛。” “……你别那么自恋好不好。” “我只是说事实啊。” “切……我只是觉得,走在这里好像有点不大自在。” “太乡下了?” “嗯……受到关注的目光太多了。” “毕竟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不怎么出现在这里嘛。” “唔,会不会被人盯上呀?”毛叶媛忽然有些紧张。 “这你就放心吧。” “你不会又要说有薇儿在吧,再怎么样,薇儿也对付不了那么大个儿的男人呀。” “你在想什么呢。”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指了指就在不远处的一栋黑蓝色的建筑,“派出所就在这儿呢。” “咦……好像离旅馆不远诶。”毛叶媛顿时松了口气。 “都在同一座山上,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我们还继续往上吗?” “走啊,看看上面都有些什么。” “这里的店都很有乡土特色诶,刚才有一家酱油店你们看到了没?” “就是那家——”毛叶媛回过头去,朝身后指了指,“那家农家酱油店?” “对啊,感觉那家店的酱油好像是自己做的,从门外朝里面看的时候。”叶晨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圆柱体,“有一个好大的木桶呢。” “是哦,感觉这里好像有很多类似的店呢,刚才上来的时候不是还有一家榨油店嘛。” “那家店正在榨油呢,香味到这边都闻得到。” “会是什么油?” “这味道,八成是花生油吧。”晚晴吸了吸鼻子。 街边的小店大小不一,而且卖的东西大多自制的,而不是从市场里批发来卖的。 就像是原本在一家小超市里能买到的东西,被拆分成了好几家店一样。 “不仅有专门卖碗的,竟然还有专门卖筷子的诶。”毛叶媛好奇地朝一家小店看去,门口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背心的白胡子大爷,那双粗糙的手此时却格外灵巧,正在飞快地将竹子削成一条条的形状,虽然还没有精细加工,但看起来已经有了筷子的形状。 门口挂着块手写的牌子,「老孔筷子」这四个大字,写的格外龙飞凤舞。 老板麻利地将削成条状的筷子聚拢起来,然后一根根的精细加工,竹子的碎屑就像是雪花一样四下分散着。 晚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在这小小的筷子店前看得入了神。 只是一个恍惚,一根根竹条就被打磨成了筷子的模样,看起来圆润而可爱,似乎已经可以拿来夹菜吃饭了。 浑身是汗的老人抬起头来,笑着抹了抹额头:“小嫚儿,筷子买不?” “啊……呃……”毛叶媛有些慌张,“呃嗯……多少钱?” “五毛钱一把,一把五双,瞧瞧这些,做得好的来。” 制作筷子的过程也看了,价格也问了,不买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晚晴忍着笑,在旁边一言不发。 叶晨倒是替她说道:“买来到时候自己用或者当礼物送给别人也不错嘛,这个可是手工做的筷子,总有点纪念意义吧?” “你瞧这个小嫚儿,真当会说话来。” “那我买一块钱吧。” “行嘞,装起来我给你。” 老板走进店里,手脚麻利地拿出两把筷子,放在油纸里整整齐齐地包好,再装进红色的塑料袋里,递到了毛叶媛的手边。 “给……” “好嘞。”老大爷伸出那只粗糙的手,将崭新的硬币收进了口袋里,然后咧开嘴笑道,“旅行的吧你们是?去哪儿啊这是要?” “嗯……春城。” “这远呢啊?” “是呀,去大学,顺便,一路旅行过去,看看风景。” “还挺好。”他点了点头,然后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摆了摆手,“下回儿还想,再来买!” “好,好的……” 毛叶媛松了口气,看向正在等她的晚晴她们,干咳了一声,四人就继续朝上面走去。 “好热情的老大爷。”她小声说道,“有点招架不住啦。” “哈哈,不过,还是挺便宜的嘛,纯天然的竹筷子,多好。” “嗯,也算是旅行的纪念吧~” …… (三) 走过一家冒着热气的馒头店,前方就是那座连接着后山的青石板小桥了。 晚晴背着双手,摇摇晃晃地踩在了桥上,和它看起来老旧的模样不同,踩着的感觉却是意外牢固。 小桥上面的扶手爬满了藤蔓与青苔,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晃。 毛叶媛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往旁边看了两眼,就紧张地收回了目光。 两边不是河水,而是一条狭长的深谷。 最底下长了一些树木,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河流,但就算有河流,这样的高度掉下去了,恐怕也得摔个粉身碎骨。 不过这座桥其实并不长,只是三两步,众人就走到了对岸。 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几幢房屋坐落于唯一的一条小道旁,夕阳的余晖被密林遮挡,让这里显得有些昏暗。 “咔嚓。”晚晴拿起相机拍了一张,又忽然转过身,抓拍到了正在过桥的另外三人。 ——歪头看着深谷的叶晨、紧绷着身子不敢东张西望的毛叶媛,还有面无表情往前走的希露薇儿。 夕阳的余晖带来的光照恰到好处,让每个人都有一半身子在阴影里,另一半则在阳光下…… “呼……总算过来了。”直到重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毛叶媛才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算另一座山呢,还是同一座山?”叶晨有些好奇的问道。 “应该……算是同一座吧?” “前面好像没几户人家了。”叶晨快步走到晚晴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稍微逛一会儿就回去了吧?天越来越黑了诶。” “等下,你看那边,有一栋房子,那块牌子写的什么?” “呃……嗯……看不清。”叶晨往前走了两步,“啊?是浴室!” “咦?” 她们今天入住的青年旅社是没有浴室的,只有一间寒酸的厕所。 本来想着今天大概是不洗澡了,但却没想到,在这山间的密林里,竟然能看到一家对外开放的浴室。 之所以这样肯定,是因为这家浴室的招牌是有灯的,在昏暗的山林中格外显眼。 “对外开放吗?” “看这样子肯定对外开放吧?”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三人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这家浴室门前。 而此时,也正好有几人推门从里面出来,看着好像是刚洗好澡的样子——捧着个脸盆,头上还在冒着热气呢。 “真是浴室诶!”毛叶媛兴奋地小声叫道,“今天可以洗澡啦!” “待会儿睡觉前来洗个澡吧。”晚晴点了点头,“大夏天的,不洗澡总感觉不太舒服。” “哎,要洗吗?洗完再走回去,又要出一身汗了吧?” “不洗的话你晚上抱毛毛虫去。” “切,那我抱薇儿!” “不行,我要抱薇儿。” “不洗澡也不要抱我啦!”毛毛虫大嚷道,“干嘛啦干嘛啦。” “我又没说不洗,真是的……”叶晨撇了撇嘴,“啊,咦?现在就进去吗?” “我去问问价格。” 没几分钟后,晚晴就走了出来。 价格和意料中的一样,并不贵,一个人只要五毛钱一次,不过这里也和昨天一样,只有沐浴,并没有能用来泡澡的池子。 但在乡下,能有个洗澡的地方就算不错了,至于其他的,众人也没有过多的奢求。 “是不是差不多要到晚饭的时间了?”叶晨将小手伸进了晚晴的口袋里,左右来回地摸了摸。 “摸什么呢。” “传呼机呢?” “这边。”晚晴拍了拍右边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传呼机来,“你小子是不是趁机揩油啊,还摸呢?” “传呼机在那边的话,那这边口袋的是什么?”叶晨有些疑惑地将手抬了起来,然后就看见一只有甲壳的黑色大虫子正在它手心里搓着自己的两根前足。 “呀!”毛叶媛却是比她先惊呼了起来。 “哇啊!!”叶晨甚至还没看清,就惊慌地将虫子甩在地上,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吗,“你口袋里怎么会有虫子的啊!?” “可能是刚才从树下走过的时候,刚好掉到口袋里的?” “噫——!” “怕什么,那个好像是独角仙吧。”晚晴朝地上望去,“嗯……爬走了。” “不是说长得可怕,只是突然有虫子在手上,是个人都会被吓到的吧!真是的……” “哈哈哈,山里就是这样的嘛。” “还好不是毛毛虫之类的东西……那个虽然看着还挺有趣,但真要在身上爬,噫……” “噗,哈哈,毛毛虫,你自己怕你自己啊?” “我是说真的毛毛虫啦!” “但是毛毛虫大都是能变成蝴蝶的哦!”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蝴蝶近看的时候挺……挺恐怖的。” 叶晨附和着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 104.青年旅社 青年旅社的餐厅就像是上面的房间一样,同样都是大通铺。 也不知道是没钱买桌椅,还是就这么个特色,一张张小桌子拼接着摆在一块儿,稻草蒲团堆叠在墙边,需要的话就自己拿一个,然后便这么席地而坐。 一块钱一人的晚餐,提供的当然不是什么大餐,但倒也不至于太过寒酸。 “都坐来,坐坐坐。”端着一大盆菜放到桌上的老板热情地示意着众人入座,顺手拉了一下灯绳,打开了饭厅里的两盏白炽灯。 飞蛾撞击着满是灰尘的玻璃窗,发出‘噗噗’的声响。 外面的天色看起来也愈发的暗了。 吊扇卖力的转动着,带来一阵阵说不上凉快但也不算太热的风。 晚晴她们进来的时候,桌前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了,不仅有之前遇到的那三兄弟,还有其他几个生面孔,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在这里竟然遇到了个‘熟人’。 “诶?咦?”毛叶媛惊讶地看向了他们,然后赶忙捂住了小嘴。 “啊,是你们啊,好巧。” “你们好呀。” 这两位正是在上个旅店见到过的那对情侣,虽然大家见过几次面,但都没有什么语言交流,然而在这更远的异域他乡碰上,顿时就有了几分莫名的亲切感。 “哈哈,认识?”老板大笑着问道。 “啊,之前见过一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叶晨赶忙回答道。 晚晴在那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女人身旁坐下,侧着头问道:“你们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我们是坐大巴来的,你们呢?” “开车。”晚晴简短的回答着,然后又问道,“你们也是出来旅行的?” “是啊,赚了三年的钱,然后打算出来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嘛。”男人笑道,“不过也不能太浪费,所以能不多花钱就不多花。” “这是打算全国游一遍啊?” “是呢,我们其实是在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年轻的女人点了点头,“找到之后,就在那里定居。” “哇——”毛叶媛将下巴搭在了晚晴的肩头,羡慕地喊道,“好浪漫呀!” “咳……”这对情侣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眼,然后一齐低着头笑了起来。 “好来,都坐了啊,有几个人要喝的啊,白酒?”老板拎着个足有十升的大塑料壶走了过来,里面装着的无色透明液体只剩下了一半,正随着他的步伐而轻轻晃动。 “喝酒加钱不?”三兄弟的其中一人问道。 “喝一杯要啥钱啊,还要再喝的那就自个儿到外头买去,我这儿可不卖酒哈。” “哪够啊就一杯。” “哈哈,行啊,你要能喝趴我,这里你免费喝。” “行啊,倒来!” “其他还有人要吗?” “我要一杯!”晚晴立马高举起了手。 “喂喂,你今天喝了酒,明天还能开车吗?” “哈哈,小嫚儿,你能喝不?” 晚晴看着身旁毛叶媛和叶晨凝视自己的眼神,顿时有些心虚:“咳嗯……那倒一点吧……” 看到别人喝酒的时候,她就总想凑着喝一点,就像是有瘾一样,然而可惜的是,这个身体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 老板大笑着,也凑趣的给她稍稍倒了一些,就算那么点,叶晨还是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半——生怕她喝多了。 “喂喂,就那么点,只能用来润润嘴唇啊!”晚晴不满地嚷道。 “反正你只准喝那么点。”叶晨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啧……” 在别的事情上,叶晨都会由着晚晴,但唯独喝酒,经历过那么多次后,她已经不会由着伊乱来了,态度总是显得格外强硬。 “晨儿很有做妻子的威严呢?”坐在二人中间的毛叶媛忽然小声说道。 “咳嗯!”叶晨的小脸顿时微微泛红。 “今晚上,住了十八个人,除了有两个搁外头吃去了,其他人都在这儿吃,所以,也算是缘分,大家互相认识认识。”老板拍了拍胸膛,豪爽地笑道,“先从我这儿开始吧,自家房子啊这旅店是,也就开了五年吧,就是想方便大家开的,反正就要便宜,人人住得起,啊,出来旅行啊,旅游啊,钱都能省着,用在别的地方去。” “我们出门在外都是能找青年旅社就找青年旅社的。”情侣中的那个年轻男人说道,“虽然没什么私人空间,不过感觉大家一起住着热闹热闹,还挺有意思的。” “哈哈,咱们青年人嘛,就是要有活力,要能广交朋友,我就说到这吧,下一个来?” 下一个,就是那对情侣。 “我们是出来旅行的,就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然后,打算找一个喜欢的地方定居。” “嗯,我是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哪里都好。”年轻的女人抿嘴笑道。 老板点了点头:“哎呀,这太好了来,不过你俩父母不反对啊?” “我俩都没父母……” “咋了,小时候就没了?” “是啊,我们都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不过,不在同一座城市,认识的时候,还挺意外的呢。” “缘分呐这就是!”老板端起倒满了白酒的纸杯,“我敬你们一杯来!” “啊,我不太能喝……” “没事,来来来!” “好……谢谢……” “下一个来!” 下一个则是那三兄弟,他们互相看了两眼,最后由那个看起来更年长的男人先开了口:“俺们仨,就是,那啥,亲兄弟,给人干活搞装修嘞,有时候就弄点马蜂窝啊修水电啥的帮人家,其他能干的都干,今儿是被一老板电话打来,跑到这边给人干活,明儿还有个老板那要去,找个地儿就先住了来。” “辛苦是辛苦啊,哈哈,我就说你们那些东西咋这么沉呢。” 三兄弟齐刷刷的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起来:“今儿俺们还得谢谢你呢。” “这有啥嘛。”老板举起了酒杯:“来,敬你们一杯!” 这三兄弟倒是能喝的那种,虽然一次性塑料杯并不算大,但他们却很够意思的在和老板碰杯后直接一饮而尽。 “好来,能喝哇!” “一般般酒量。”三兄弟中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个谦虚道,“俺自个儿也带了瓶酒来喝。” “行啊,等下我们好好喝喝。” 接着就是另外三人的自我介绍,在这年代,出门在外,总会遇到点事儿,所以只要条件允许,基本都是几个人结伴的,这三人也互相都是朋友,从别处结伴来的。 “想找个工作在城里,这几天可能都住这儿。”赤着上身的壮汉自我介绍道,“回村里头太远了,主要是。” “最好能找个包吃包住的。” “我们就是这么想的。”另一个同样赤着上身,但都是一团肥肉的男人点了点头,“我们之前其实是在Z省打工的,这几年想着回家乡吧,虽然还是到城里去,但起码回村子比在Z省近多了,再怎么远,骑个摩托车俩小时也就到了。” “怎么不骑摩托车回去啊今天?” “那不是还没买呢嘛!” “哈哈——” “好来,以后别买摩托车,买小汽车!” “那得看赚多少钱嘞。” “来,我敬你们,祝你们以后能买上小汽车!” “好好……” “我严重怀疑,这老板只是想找个理由喝酒而已……”叶晨附在晚晴耳边小声说道。 “说什么悄悄话呀,我也要听!”毛叶媛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啦。” “好来,轮到这四位小嫚儿了。”老板大笑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悄悄话。 “我们是从Z省来的,然后,打算去往春城。”晚晴看向了叶晨,示意接下来的由她说。 “啊……就是,去春城读大学,暑假结束我们就是大二了,趁着这个暑假,就出来旅行旅行,我们是……开汽车来的。” 刚才那个赤着上身的壮汉羡慕的说道:“好嘛,这有钱。” “Z省来的,那肯定有钱啊。” “就你们四个小姑娘,开那么远路,得小心些啊。”赤着上身的瘦子关心的说道,“也够厉害的,不怕的啊?” “我们都走大路。”晚晴不想多解释,“没什么问题的。” “哈哈,行来,我们吃吧,边吃边说!” “好嘞,开饭,饿得不行来!” “吃吃吃!”老板挥着筷子,豪爽地大笑道。 虽然有十三个人,不过桌上的菜种类却并不多,有个大盘子装的烤鱼,用的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大草鱼——当然也是最便宜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碗咸菜肉丝汤,一大碗炖菜和一盘炒鸡——不过这个炒鸡看起来用的都是边角料似的,骨头居多,肉偏少。 都是用那种不锈钢大碗装的——说是碗,倒不如说是盆,特别是那个炖菜,叶晨感觉自己家的汤锅都没那么大…… 至于主食,就两种,一个是放在碟子里的薄饼,另一个则是堆叠在盆中的白面馒头。 馒头应该是刚买的,还冒着热气,一个个看着白而饱满,让人很有食欲。 “怎么吃……?”叶晨看向晚晴,小声问道。 “和他们学呗。”晚晴说着,拿起了自己面前放着的那个不锈钢碗,像其他人一样,舀了几勺带着汤水的炖菜到碗里,然后抓了个馒头放在嘴里,直接咬下了一大口,“嗯——就这样。” “这种吃法感觉好豪爽呀。”毛叶媛小声说道。 “毕竟是银东人嘛。” …… 105.山中的小城 晚餐才刚结束,门口就又来了客人,足有二十多人,看上去皮肤都像是酱油似的黑,为首的那个,还戴着顶没有摘下来的安全帽,正在和老板闲聊着。 这是一群在郊区附近工地干活的工人,因为工地才刚开始施工,有些东西还没到位,今天暂时没地方住,所以就集体过来住这价格便宜的青年旅馆。 晚晴她们听着楼下嘈杂的声响,踩着木质楼梯,慢慢往上走去。 叶晨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在爬楼梯的时候,似乎连脸上的肌肉都在用力:“呼……哈……好撑。” “我感觉也吃多了,老板太热情啦。”毛叶媛扶着墙,满头大汗地往上爬,“感觉再剧烈运动一下,就要吐出来了……” “可惜啊,今天的烤鱼没吃几口就被分完了。”晚晴一脸遗憾,“虽然是草鱼做的,但味道还真不错啊。” “要是用鲈鱼做就好了,刺还是多了点。” “用鲈鱼的话,说不准就没这种味道了。” “薇儿今天吃了好多哦,第一次见你吃那么多。”毛叶媛笑着撞了撞希露薇儿的肩膀,将她拉到了话题中来,大概是担心她总是游离在外,会有被排挤的感觉吧。 然而希露薇儿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很多时候她不说话,只是在单纯的不想说,或者在调用算力运行其他软件而已,并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加入到话题中来。 四楼的房间里,还是仍只有一个已经搭好的蚊帐,晚晴顺手拉了拉灯绳,昏黄的白炽灯顿时亮了起来。 “你们觉得这里一个房间最多能睡多少人啊?”叶晨将放在墙边的书包拿起来,翻找着里面要换洗的衣物。 “要是有间隔的话,应该最多睡十个人吧……” “我感觉睡八个人差不多了,除非人太多,那挤一挤能睡个十四五个吧。” “其实也不算很大嘛。”毛叶媛也弯腰蹲在了自己的书包旁边,“呀!糟了!” “怎么了?什么东西忘带了吗?”晚晴靠在墙壁打了个饱嗝,她拍了拍微微隆起的小腹,舔了舔洁白的牙齿,“吃太饱,蹲不下来了。” “我也感觉蹲下来好累……” “是我们的衣服呀,换洗下来的衣服不是没完全干嘛,然后我们今天应该拿出来晒一晒的呀。”毛叶媛解开塑料袋,将衣服放到脸前嗅了嗅,“还好……没什么味道。” “呃噫——感觉有一股很浓郁的潮气啊。”叶晨的身子往后仰了仰,“要是能在车里装个晾衣杆就好了,这样开车的时候能直接挂在车里风干。” “想什么呢,哪有地方给你放晾衣杆?” “后座比较空,或者,要不我挨着薇儿近一点,然后旁边靠近车门的地方就放一个小的衣架,挂我们的衣服应该够了吧?反正夏天的衣服还是挺轻的啦。” “哪里去找这么个晾衣杆啊,这得定制才行吧。”晚晴又打了个饱嗝,她捂着嘴,感觉自己都快吐出来了,“不行,下次晚上绝对不能吃那么多了……” “那今天正好呀,要走路去浴室,还可以消化一下呢!” “走不动路了都。” “对了,晚晴,你觉得那个做筷子的老大爷,能不能帮我们定制一个在车上用的竹晾衣杆啊?” “哈?” “感觉应该不难吧,就是要一个‘7’字形的,然后底座要稳当,‘7’的那个横杆正好用来晾衣服。” “你到时候可以问问,嗝……” 毛叶媛笑着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晚晴的小腹:“你的肚子是不是已经鼓起来啦?” “是啊……胀死我了。”晚晴咕唔地吞了口唾液,“胃酸都快涌上来了……” “我也要摸摸看!” “你一边玩儿去。” “切!!小气鬼!” “你不知道收力气,等下一摸我直接吐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啊。”叶晨翻着白眼,将衣服重新挂在了房间里。 正在此时,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门边的晚晴顺手就拧开了把手。 站在门外的,是那对正在全国旅行的情侣,他俩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晚晴笑着。 “怎么了?” “人多起来了,老板让那些工地上的工人住楼下,然后我们住在楼上,隔壁房间也有另一批人了,稍微有些拥挤。” “哦哦,请进吧,反正这里本来就是大通铺,也不只是专属于我们的房间吧。”叶晨转过身说道。 “然后,你们要是介意我男朋友和我一起,我就让他到隔壁睡去……” “呃……也没事,反正人要是真特别多的话,一样是男女混住了的——是吧,晚晴?” “嗯,这没什么,你们有蚊帐吗?” “老板说等下帮我们弄。”男人挠头笑了笑,“谢谢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没事啦。”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人多也挺不错的嘛,最起码很热闹,而且住青年旅社,就是这样的吧?大家互相理解就好了。” “哈哈,谢谢。”男人顿时放松了一些,看向一言不发的希露薇儿时,也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嗯。”后者也点头回应了一下,让人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的冷漠。 “对了,你们去洗澡吗?” “啊,洗澡?这里不是没澡堂吗?” “旅馆里是没有,但是可以去街上的浴室洗啊,我们之前走过那座桥时看见的。”叶晨热情的说道,“要去的话干脆一起?” “行啊。” “可以的呀。” 众人有说有笑的拿上换洗衣物和洗浴用品,一起下了楼。 楼下,老板正忙得不可开交,刚才那批工地的人来了之后,又来了七八个住店的小年轻,叽叽喳喳的说着些胡闹的话,非要老板再做一顿晚餐给他们吃。 “老板,我们出去洗澡,行李我们已经放在她们的房间了,等下麻烦你帮忙搭一下蚊帐吧,我和我女朋友睡一起。” “行,行。” “老板真辛苦啊……” “哈……好了你们别吵了,蛋炒饭吃不吃!” “也行?”这几个小年轻倒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只是非要引经据典的理论而已,听到老板这么说,他们互相看了看,似乎在征询同伴的意见。 “蛋炒饭也是一块啊!” “行啊,多加点肉。” “知道了你们几个,闹腾的,真是,走了,先带你们上楼。” “晚上的人真多啊。” “这种青年旅社,本来就是薄利多销嘛。” “感觉还挺麻烦,如果不吃饭的话,二十个人也就二十块钱,像我们之前住的旅店,别人开一个房间就赚回来了呢。” “算起来其实也还行,像我们四个人住的,也就是五块钱一个人而已。” “诶?你们昨天,二十块钱一晚上吗?”那对情侣中的男人忽然问道。 “是啊。”晚晴皱起了眉头,“怎么,你们是多少钱?” “十块……” “草!” “喂,被杀猪了啊!”叶晨嚷道。 “我们也是讨价还价下来的啦……”年轻的女人安慰道,“他一开始开价也是二十块钱的呢。” “啊,亏了。” “算啦。”毛叶媛笑着揉了揉叶晨和晚晴的肩膀,“我们四个人嘛,平摊下来就相当于是两个人十块钱,和他们一样的啦。” “是啊,也有可能大床房本来就便宜点,哈哈……” 夜晚的风微微拂过脸庞,稍稍安抚了让晚晴那被‘坑’了十块而有些烦躁的心。 街道上虽然没几盏路灯,但一间间店铺和一个个人家里照出的光芒,让这座山城不至于那样漆黑。 它们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既明亮,又不会挡住漫天的星光。 “听说这里以前是一座城寨哦。” “城寨?” “大概是像要塞那样的山城吧。” “……是吗。”晚晴扭头朝下方望去,“在以前的时候,或许这里确实能算一座城了,起码,易守难攻吧,稍微有点价值。” “是啊,哦,对了,明天要不一起买早餐去?银东省的煎饼可是有名的啊。” “行啊。”晚晴微微眯起了眼睛,“山里的晚风,还挺凉快的。” “深山是这样的,即使夏天,到了晚上也很凉快,就是虫子——”男人说着,驱赶走了两只大块头的飞虫,“虫子太多了啊。” “世界上的好事儿怎么能都占了嘛。”晚晴歪头看向二人,“你俩,感觉也挺年轻啊?” “嘿……其实我才二十周岁。” “啊?二十周岁?”叶晨被吓了一跳,“虽然看着挺年轻的,但感觉起码也快三十了诶?” “咳!干的苦,比较累嘛。” “我才十九呢。”女人笑道。 “和我们差不多大……”叶晨一阵发呆。 “日子过得辛苦,确实会很容易老呢。”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那这样算来的话,其实我们算是同龄人呢?” “是啊,哈哈,所以感觉就和你们比较聊得来一点。”男人笑道,“哦,对了,这么有缘,要不留个传呼机号码吧,这样说不定过个十年,还能再联系呢。” “十年之后传呼机都要被淘汰了……”晚晴撇了撇嘴。 “可以呀。”叶晨用更大的声音掩盖住了晚晴那扫兴的话,“对了,都忘了说,我叫叶晨,然后,这是我姐,她叫晚晴,这个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现在的大学同学,叫毛叶媛,然后这是……嗯,也是我们的朋友,希露薇儿,来自国外。” “哦——我就说,怎么感觉长的很有混血的味道,而且黄色的眼睛也很漂亮啊。” “是呀,我叫温淑芬,他呢,叫姜向军,我的父母……大松开时代,因为重大喜讯而心脏病突发离世,他的父母,是当时被邪教洗脑,练气功走火入魔,然后引火自焚的。” “……” …… 106.月亮靠得太近 (一) 这里的浴室倒是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外面看起来像农家之外,其余的都和朴素简陋的廉价浴室差不多。 小小的山城似乎就这一间浴室,即使是夏天,大多数人家里也没有这么舒服的浴室,再加上价格便宜,所以来洗澡的人其实还真不少。 最重要的是,这里竟然有提供热水。 光凭这一点,就比昨天那家旅馆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山城里的灯光也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但天空中的星辰却显得愈发璀璨了。 “今天的月亮好圆啊。”叶晨用毛巾捂着正在冒热气的金色短发,抬头看向夜空,“而且……好大。” “正月十五吧今天?” “还没到呢。”温淑芬轻轻摇了摇头。 “那应该也快了。” “大月亮,好漂亮。”毛叶媛拍了拍晚晴的肩膀,“晴儿有带相机出来吗?这样的月亮应该拍一张哦?” “洗澡怎么可能带相机出来啊,我又不是叶晨。” “这又关我什么事了啊!难道我会带相机洗澡吗?在浴室里拍照啊?” “说不准哦——” “噫!” “那回去拍嘛,反正在旅馆里拍也一样吧?” “嗯,回去拍呗。” “你们有相机?”温淑芬惊喜地问道,“到时候可以给我们拍照留念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洗出来得要时间啊,而且这卷胶卷还没拍完呢。” “不介意的话,等我们确定要在哪里定居了之后,再邮寄过来,可以吗?呃,钱我们现在就可以给。” “小事,到时候给你们寄去就好。” “谢谢!” “今天怎么做起大好人啦?”叶晨压低了声音,偷笑着戏谑道。 “我什么时候不是好人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 “噫——要毁灭世界的说自己是好人,你好意思嘛!” “谁说毁灭世界就不能是好人了啊,让所有人结束痛苦,多好。” “晨儿你说不过晴儿的啦。” “可恶……” …… (二) 回到旅社楼下的时候,这边格外热闹,门口站着好几个抽烟的男人,还有一群人正将一头五花大绑的猪抬起,嘴里还‘嘿咻’‘嘿咻’地喊着号子。 “咦,那不是我们路上遇到的女人吗?”叶晨惊讶地拍了拍晚晴胳膊,“你看,是她吧?” “还真是……是把猪送到这里来吗?大晚上的竟然就开始杀猪了啊,来得及吗。” “可能不是要杀,只是想把它带到哪里先养着吧?”温淑芬看向了自己男朋友,“我那里从来没有晚上杀猪的。” “我们那也是,晚上杀猪一来是来不及,二来是,没太阳的话,不吉利吧。” “太阳光镇邪祟吗?”晚晴笑着问。 “对,应该就是这么个比较迷信的习俗……” “这些人不行啊。”晚晴走到了站在店门口看人抬猪的老板身旁,“那个女人一个人就背过来了,他们还要那么多人背。” “哈哈,这玩意儿没练过的还真背不动来。”老板笑了笑,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女人,“她每年都要背几次猪来,她家养的猪味道好,就是产量少了点。” “从那边背过来,还是挺辛苦的。” “赚钱嘛,没法子,我们这儿也不是啥富裕的地方。”老板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她还怪可怜的,家里父母都死了,自己还是个哑巴,就一个爷爷和她一起养猪,赚来的钱给她弟弟读书上学……唉。” “就两个人,也养不了几头猪吧。” “养了十来头吧,不算少了,所以忙活的很,她也经常来我们这要点剩饭剩菜回去喂猪,我们这的饭馆都是能帮就帮点,也不收钱。” 这头起码有两三百斤重,甚至可能有三四百斤重的猪,被一群男人喊着号子扛走了,那个女人数着今天赚到的钱,脸上露出了几分满足的微笑。 人和人的命运差距实在太大,哪怕只是普通的城里孩子,过的日子也比她要好得太多了。 “她今天要住你的旅店吗?”晚晴问。 “有时会住,但今天不住,我问过了。”老板摇了摇头,“刚才她给我比划的意思,应该是现在就要回去了。” “这么远的路,这么晚了,还走回去?” “不扛着猪可能会快点,但到家起码也得半夜了吧,甚至得凌晨了。”叶晨蹙了蹙眉头,“好可怜啊……” “没办法,应该是有什么事吧,唉,这就是生活嘛。”老板将烟头丢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转身走回了店里。 叶晨拽了拽晚晴的衣角:“晚晴,你……” “你是想要我送她回去?” “嗯……” “你还是别善心大发了,别人的事儿少管,免得有什么麻烦找到你。” “帮一下别人有什么嘛!来的时候她有猪我们载不了,她回去的时候总可以了吧?”叶晨不满地嚷道,“你这人好没同情心。” “切,带回去也开不了多少路,住的地方偏僻,她还是得下来走山路,再说了,穷乡僻壤的,送她回去,人家讹我钱咋办?” “怎么可能啦,你别把人家想那么坏,而且,可以让薇儿和你去呀,这样就不怕麻烦了。” “薇儿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吧……”毛叶媛轻轻挠了挠叶晨的下巴,“要是白天的话,我肯定也赞同晴儿送她回去啦,但是现在太晚了,还是有点危险的,万一出什么意外就不好啦。” “可她还一个人走夜路呢!” “走夜路的话,她比较有经验,应该没问题,而且……” “而且车子才容易被拦住。”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不要同情心泛滥了行不行。” 叶晨仰起小脸,斜着眼睛看向晚晴:“好冷漠的家伙,你这点我最讨厌了。” “随你怎么想。”晚晴翻了个白眼,“天天想着帮助别人的傻子,你先把你自己管好行不?” “虽然有些无情,但出门在外是这样的。”温淑芬也帮着打圆场,“帮忙的话,是心善,不帮忙也没事啦,这里认识她的人肯定很多,要是有人愿意帮忙的话,肯定会去帮的,我们毕竟只是路过的旅人,人生地不熟的呀,还是自己保护好自己比较好呢。” “嗯。”姜向军笑着看向叶晨,“有同情心挺好的,别难过,只是有时候保护自己更重要,要是你姐姐因为这出了什么事……说的夸张点,永远离开你了,最难受的不还是你嘛。” “哎——你们不懂,她,她不可能的啦。”叶晨有些烦躁,她甚至都有些忍不住想把‘希露薇儿是未来的机器人,哪怕来一车的地痞流氓都不会是她对手’这样的话给说出来了,但她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切,反正,她离开我了,我才不难受呢,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嘴硬的很。”晚晴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你,还真生气了啊?” “没有!” 晚晴和毛叶媛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 …… (三) 今天的叶晨没有挨着晚晴睡,反倒是睡到了毛叶媛那一边。 大家还在聊着天,但她却一言不发,仿佛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还生闷气呢?” “……” “睡着了?” “……” “没事啦晴儿,等明天就好了呢。” “嗯,算了,随她去吧,有些事还是得她自己想明白才行。” “什么嘛……你自己明明有能力的,却不去做,真是……毛毛虫你别说话,有些事你不知道,要是我会开车,我自己都去送了。” “你不会真以为,我和薇儿能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掉吧。” “哼……” “万一人真的很多,多到薇儿顾及不到我的安危呢?这样的时候我们又不是没遇到过。” “这里是和平年代啦,哪有那么夸张。” 毛叶媛只感觉二人的对话格外跳脱,听起来特别的莫名其妙。 “好吧好吧,下次,我会听你的。” “哼……”叶晨总算感觉心里舒服了点,她伸出小手,绕过毛叶媛,轻轻戳了下晚晴的脸颊。 “幼稚的小家伙。”晚晴笑着调侃道。 “切!” 睡在不远处另一个蚊帐里的姜向军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你们接下来往哪边走啊?说不定我们还顺路呢!” “沿着靠海的城市走吧,下一站应该是去淄银吧。” “可惜啊,那我们不顺路了。” “你们去哪儿?” “打算去银岛看看。” “港口城市啊,不错的地方,那里的啤酒好像挺多的?” “对,哈哈,到时候去喝点啤酒。” “我们打算选个地方,到时候就算不住,也可以去那里办婚礼。” “就你们两个的婚礼?” “对呀。” 一说到二人的未来,这对情侣的话就变得多了起来。 晚晴她们时不时插上一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们在说,或许是畅想未来真的让人感觉很幸福吧。 “到时候呀,我和他要是生了孩子,男孩就和他姓,女孩儿就和我姓。” “哈哈,最好是生个双胞胎。” “嗯——?不是双胞胎,只是女儿的话呢?现在可不能生第二个了哦?” “那肯定和你姓嘛,哈,哈哈……”姜向军尴尬地笑道。 “真好呐。”毛叶媛羡慕地说道。 “你们也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但是感觉遥遥无期呐。” “哈哈,会有那个缘分的!” “希望吧~” 晚晴看着窗外的月亮,戏谑地说道:“那她可不好找哦,又要个子高,又要身材好的,还要长得帅的。” “哪有哪有,没那么高的要求啦,满足其中几项就行啦!” “那还不高啊?” “真是特别喜欢的,就没这么些要求的啦!” “哈哈……”晚晴虽然是笑着的,但却感觉心情有些莫名的浮躁,她只觉得,今晚的月亮,是不是靠得太近了一些? …… 107.二人的大巴旅行 (一) “晨儿,醒醒,醒醒呀,我们要下车了。” “嗯……?”叶晨在迷迷糊糊中的梦里睁开眼睛,就看见毛叶媛那张因为出汗而显得有些油乎乎的脸庞,“嗯……” “到站了!接下来就是找住处啦,然后路上买点好吃的!” “嗯……”叶晨坐直身子,歪头看向窗外,宽敞的道路两旁,是低矮而敦厚的建筑物,两旁都是商店,不少人骑着款式相同的自行车行驶在大街上,四处都显露出热闹与繁华。 相比之下,H市的汽车站就像是乡下公交站一样简陋寒酸。 “到哪儿了?”她揉了揉眼睛,稍微运转一下大脑,就感觉到疲惫,像是还没睡醒一样,“哈呼……” “睡傻啦?”毛叶媛拿出梳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们到T市了呀,距离春城越来越近了哦。” “T市……”叶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首都旁边的城市果然好繁华啊,要是到首都了,都不知道得有多热闹了。” “其实距离B市也不算太远——我们要不要去玩?” “先住着再说咯,不是还得考虑经费什么的嘛。” “是呢。” 二人正聊着,眼前那个圆柱形的建筑物也越来越近了,大巴拐了个弯,开进了停车场里,乘务员拿着个大喇叭开始喊了起来,催促着车上的乘客准备下车。 “呼啊——”叶晨猛地站了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好累。” “这辆大巴车已经算舒服的啦。” “嗯,起码座位很宽敞——我们的行李箱是不是在车子下面,别忘了拿啊。” “所以我们赶紧下去啦,不然万一有人拿错了呢。” “好。” 二人背着书包,提前站在了下车门旁,当车子停稳打开门后,她俩就迫不及待地‘飞’了出去。 乘务员刚把大巴下方的行李架打开,人流就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叶晨和毛叶媛赶忙钻进去,在拥挤中拿出了自己的行李箱,当回到外面空旷的地方时,二人相视一眼,不由的笑着松了口气。 “每次坐大巴,就是这种时候最累人啦。”毛叶媛拿出手帕擦了擦脸颊,“T市也不是特别凉快嘛?” “毕竟还是夏天啊。”叶晨抬起头,看向那格外明媚和灿烂的太阳,“而且今天的太阳,也好得过头了。” “好想吃东西,洗澡,然后躺在床上~” “说好的出来玩呢。” “嘛,难道你不觉得吗?出来旅行,总感觉力气在坐车的时候就全用完了,下车的时候就只想找个地方睡觉了呢。”毛叶媛用自己的梳子帮叶晨理了理长发,“你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啦。” “呼,有点头痛。” “这次坐的太久了吧?” “大概是。”叶晨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自己那头金色的短发,“虽然很想就近找个旅馆住下,不过我们还是走远一点吧,车站旁边的实在太贵了。” “是呢!” 二人背着包,拖着行李箱,在烈阳下脚步沉重地往外走,门口早已围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凡,当然,这种时候小偷也会特别多。 “嘿!住店啊不住?俩小妹儿,说你俩呢!” “啊?”叶晨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住店不住啊?”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凑了上来,一副很熟的模样,“介系要上哪儿去啊?” 这字正腔圆的语调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叶晨努力的辨别着,才从他那黏在一起的字中听明白点意思:“哦哦……不用,我们……” “我们上亲戚家住,不住旅店。” “那成,打车不?我给你俩介绍辆车,比那出租车快多了,人出租车还给你绕路呢,咱这车明码标价,到哪儿多少就多少。” “不用不用,走路就能到。”毛叶媛尴尬地笑着摆了摆手,还十分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啊。” “那行,不客气。”这人也不气恼,朝着后头望去,又去寻找新的‘目标’了。 从汽车站里出来,拉客的人不少,有拉人住店的,也有拉人吃饭的,还有拉人上车的,光是一个‘您俩到哪儿’这句话,就听得叶晨和毛叶媛耳朵快长老茧了。 二人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挤出来,走到了一条没那么繁华的街上。 “呼,总算逃出来了。”叶晨松了口气。 “是呀,要是陈晓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和这些人聊起来,那场面,绝对很有趣!” “但是站在那聊天也很浪费时间啊……”叶晨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歪头看了一眼路边的小店,“找个报亭买份报纸吧,不然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 “嗯,这条街上好像没有,我们再往前走走找找看吧?” “好,不过在那之前——我要买瓶水喝,渴死了。” “装的水喝完啦?” “是啊。” “呐,我这里还有,节省点钱嘛。” “呃,也行,你呢,不喝吗?” “我还好啦。” “行,那快给我喝两口,嗓子感觉都快冒烟了,感觉T市还是没有春城凉快啊。” “毕竟春城更靠北呀。” …… (二) 九十年代的城市,总是不会缺少报亭。 这里不仅能卖报纸杂志和书籍,也会卖各种地图,最准确的,一般都是当地的地图。 叶晨买了份最新版的详细地图,找了个小吃店坐下,和毛叶媛一人要了一份锅巴菜,就伏在桌前研究了起来。 “唔,找到了,汽车站在这里,然后,往哪边走比较好呢?B市的方向?” “不行啊,往那边走的话,旅店说不定会更贵吧,要不就往唐银市的方向走,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坐中巴车直接到唐银市呢。” “那就……大概走个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吗?会不会太累了点。” “一个小时?” “嗯……边走边逛,一个小时差不多吧,稍微走远一点就好,反正旅店的价格只要是在三十块钱以内的都行吧。” “好呢!” 正聊着,老板就将两碗锅巴菜端了上来:“嘎巴菜来咯!这碗按您说的,妹放辣子儿,这碗就是正常滴啊。” “谢谢……” “和我客气啥捏,不够还加,不要钱!” “这么好?” “讲究的那就是一个,实惠!” 毛叶媛和叶晨二人抿着嘴,相视一笑。 “T市人说话好有趣呀。” “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觉得,主要是……比较搞笑吧……”叶晨干咳了一声,见老板回头望了她一眼,就赶忙收了声,低头吃了起来。 锅巴菜简单来说,就是将切成条状的煎饼放进卤汤里,添些五颜六色的菜进去,看起来色彩缤纷,特别诱人。 虽然只是小吃,但北方的菜总是量很大,哪怕只是这么一碗,也足够两个女孩子吃饱了。 “你那份不辣吗?” “不辣啊。” “噫,看起来红彤彤的……” “其实就是一点辣味,主要是香啊,真不辣的,要是舒艺筠在这里,肯定要再多加几勺辣椒呢。” “她就别说啦,她也太能吃辣了……” “毛毛虫是一点都吃不了呢。” “是的啦,呼,好羡慕你们能吃辣的。” “要不要练一练?说不定就练起来了?” “以后……以后再说吧……” …… (三) 繁华的街区渐渐被甩在身后,二人来到了一条有些冷清的街上,这附近大部分的店铺都已经关门,一家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旅馆就坐落于一片空地上。 门前的空地原本应该是停车场,但年久失修,已经让这里长满了杂草。 明明还是在城市里,但却让人有一种已经到了无人区般的错觉。 “明明不是一条烂尾街诶。” “是呀,但是好荒凉。” “咦,毛毛虫,你看那个灯还是亮着的。”叶晨惊喜地指着这间足有五层的旅馆广告牌,原本应该是五颜六色灯光闪烁的,但已经有不少灯泡坏掉,所以现在只有红色和蓝色的灯正在明灭不定。 “说不定还开门呢?” “要不要试试?这种旅馆,应该很便宜吧……” “去问问啦。”毛叶媛点了点头。 二人便拖着行李箱,在这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任由轮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快步朝旅馆走去。 旅馆门口的玻璃门是敞开着的,但那上面的灰尘就像是十年没打扫一样,让原本透明的玻璃,都快变成酱油色的了。 走进去,见不到敞亮的大厅,也看不到直接摆在入口处的收银台,只能看到一条狭长的走廊,以及走廊旁边一个像是医院挂号窗似的窗口。 “呃……嗯?” “好像没人哦?” “在这儿呢!”一个秃顶了的老头在走廊的黑暗里抬起头来,拎着把破破烂烂的扫帚走到门口,窗外夕阳昏黄的微光,勉强照清了他的脸庞,“介系来住店呗?” “是啊,呃……多少钱一晚?” “按人收费,一人十块钱。”老板将竹扫帚搭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你俩二十。” “哦哦……是什么?双人间有吗?” “有,两张床的,以张大床的,都油。” “我们要……” “干脆睡一起啦,大床房也蛮好的嘛。”毛叶媛歪头看向了叶晨。 “啊,行,那就一张大床的吧。” “你俩一共二十,晚饭吃不?” “这附近好像没什么饭店诶。” “嗯……”毛叶媛犹豫着问道,“那吃饭得多少钱?” “妹饭吃,咱这不提供饭。” 叶晨差点就把‘那你问个屁’这几个字给喊出去了,好不容易才努力咽了下去。 “咱这自动售货机,卖点泡面零食小面包的,要吃自个儿买去,附近也妹啥店,要吃的话走过俩红绿灯,那有个面馆,味道还成。” “行,行……谢谢。” “那你俩先登记个。” “还要登记啊?” 老板瞪起了眼睛:“咱这正规旅馆,你想嘛呢!” “身份证要吗……” “拿来看下就成。” “哦,毛毛虫,你写?” “好呢,那我来写~” …… 108.是否忘记了些什么 (一) 老旧的旅店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但从外面的墙壁底色来看,这原本应该只是一间通体素白的普通旅馆。 “这些涂鸦……还挺有个性啊。”叶晨指着墙壁,在老板抄录登记的时候,随口说道。 “嘿,这乱涂乱画的玩意儿,全是那帮兔崽子搞的,介系从嘛时候开始的呢——差不多五年前吧!”秃顶老头儿脸上的表情格外生动,这会儿瞪着眼睛的模样,像是寺庙里的那个托塔天王,“兔崽子们先是在外头的墙上瞎画,给我逮着几次,屡教不改还,给我气的!我当时就撸起袖子我,‘你们这帮兔崽子,有种的给爷爷把里头的墙都画成这样式儿的,画得要是老子不满意,我踏马就好好得楞得楞你们’,阳后啊,嘿,他们还踏马真敢再来!” 这老大爷要么不说话,一说起话来,简直就是单口相声,还带肢体表演的那种。 大概是这旅店生意太惨淡,少有和人聊天的时候,又或许他就是这么个性格的人,总之这会儿是侃得格外开心,从头到尾的把这店怎么成这样的给说了一遍。 叶晨和毛叶媛竟然还津津有味的听完了全程,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说的其实就是一帮混混,五年前陆陆续续的下岗潮开始了,这帮人就不上学,光在社会上游来荡去,没事儿找事儿,这条当初依着工厂而建,随着工厂搬迁而越来越没人气的老街,就成了他们的地盘。 小混混们一整天没事儿干,就到处搞破坏,自从某次在旅店后面的墙上涂鸦被发现,老大爷自己亲自追出去过之后,他们反倒起了报复心理,每天都趁着半夜来乱涂乱画。 好好一个白色墙壁,纯净得像是雪糕一样的旅馆,没几个月就变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酒吧,或者什么不正经的地方,这让本就生意越来越差的旅馆更加冷清了。 老大爷就和这帮小混混们斗智斗勇,这一来二去的,反而有了感情——后来他干脆放开了手,让小混混们随意改造一楼的装修风格。 至于没什么生意,他倒也是看开了,反正这是自己家的房子,没生意也亏不到哪儿去,原本这旅店就是开着用来让晚年过得顺心些的。 这些小混混从刚开始的恶意报复,到后面只是开玩笑似的胡闹,再到后来,就真把这旅店当做了家。 自从有个小混混家里父母双双下岗,没地方可住,被接纳着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许多人的态度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们帮忙修理坏掉的家电,更换坏掉的水管、水龙头、暖气片,有时候还会帮着打扫打扫卫生。 旅馆的生意依旧很差,或者说,也根本好不起来了,他们甚至想要帮忙把墙壁重新刷成白色的。 但老头儿却拒绝了。 他觉得这是一份值得纪念的回忆,就让这些年少轻狂的乱涂乱画,继续保留着。 “那这些人,现在还来吗?”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老头儿,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却收敛了起来,他感慨着叹了口气:“唉,五年了,长大了,也是该得养家了,好歹能把自己的日子糊弄过去吧,哪能整天靠着父母呢,介大半年,小兔崽子们都不咋来了,偶尔来,都变得客客气气的,我倒还是喜欢他们那桀骜不驯的模样呢!哈哈……” …… (二) 各种各样的往事,为一家普通的旅馆增添了几分让人怀念的色彩,不过最让叶晨佩服的还是老大爷的心态,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可以说是,老了,生意不好了,还要被年轻人欺负,要是她自己经历这些事,恐怕都要抑郁了。 但他却还是能笑着面对人生,把一切的麻烦都化解,将一切的苦痛都解构,永远都是那么乐呵的模样。 “对了,老板好像都没有说过他的子女呢。”毛叶媛借着昏黄的白炽灯,欣赏着墙壁两旁曾经色彩鲜艳,如今却因为褪色而有些黯淡的涂鸦,“而且也没有老伴,难道是一个人生活的?” “说不准……”叶晨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大部分普通人,都经受过许多磨难,只是大家都不怎么说,或者,只是笑着把它们说出来而已。” “不过,他不是也收获了一大堆忘年交嘛,挺好的啦。” “嗯。”叶晨依旧皱着眉头,轻轻捂着胸口。 “怎么啦?不至于那么难过吧?”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么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一样……”叶晨皱紧了眉头。 “咦,以前不知道你同情心那么强呀?没事啦,老大爷现在不是还过得好好的嘛。” “是啊……” “说起来,这里还有专门的洗衣房呢,今天总算可以好好洗一洗衣服啦。” “我们是住在几楼来着?” “四零四吧?” “好不吉利的数字啊。” “但老板不是说,那是打扫最干净的房间嘛。” “为什么那里会打扫那么干净?” “可能是平常没人住?” “没人住也应该是落一地的灰吧……” “那就是,经常有人住?” “噫,谁啊,这么喜欢住这个数字的房间。” “说不定不是房号的原因,而是——位置比较好?比如采光什么的,或者从那个房间望向窗外,风景格外的美,之类?” “那倒是有可能。”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咀嚼着‘404’这个数字,尤其是那个‘4’字,她脑海里有一阵灵光闪过,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被她想起,然而等她想去抓住的时候,那道灵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她怎样继续苦思冥想,都想不起来刚才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 (三) 房间其实算不上有多老旧,是七八十年代的风格,只是墙壁也不知是工艺不好,还是就这么个设计,看起来凹凸不平的,像空气砖一样,有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孔。 里面没有卫生间,只有一张宽大的床,铺着干净的白色羽绒被。 一张电视柜,上面摆着一台圆润的黑白电视机,旁边是张厚实的木头书桌,一个裂纹样式的花瓶里,插.着一朵假的向日葵。 毛叶媛好奇地凑上前去摸了摸,发现这花瓶不是裂纹样式,而是——真的要裂了。 “裂成这样还没散架诶。” “啊?我还以为它就这么造型……” “没有哦,确实要碎了,摸起来还有点割手呢,好稀奇,放在这里,要是打碎了,算谁的呀?” “反正应该不是什么古董吧,不然不会这么放……” “也是呢。” 叶晨走到窗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里的窗户是深绿色的,就像是老酒瓶的底儿一样,中间的一圈颜色还有些偏黑。 她拉开窗户,新鲜而干燥的空气从窗外吹进屋里,向远处望去,能看到一排爬满青苔的旧房子,但那并不是最吸引人的。 最吸引人的……是马路对面那几间亮着粉红色灯光的洗头房。 花枝招展的女人穿着暴露的衣服,套着渔网袜或者黑色丝袜的腿勾勒出一个引人入胜的弧度…… 叶晨好像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这里入住的次数比较高了——住这家旅店的,大部分应该都是男人吧…… 这个地方看得特别清楚,甚至能看到那些女人们的一颦一笑。 哪怕不去消费,在这里欣赏欣赏似乎也很不错。 而且,都是些年轻的女人,最年轻的那个,看着稚气未脱,似乎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 “晨儿!”毛叶媛拍着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思绪,“外面风景怎么样呀?” “咳,还好……”叶晨尴尬地转过身来,“我们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去?” “倒是还不饿呢,要不先洗澡?” 这家旅店虽然不是每间房都有浴室,但每层楼都有浴室和盥洗室,虽然不大,但在如今这么冷清的时候,用来洗个澡倒是不用担心会在门口排起长队。 二人很快就拿了衣物,抱着脸盆出了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浴室的位置。 至于厕所,则在浴室的正对面。 大概是没什么人用的缘故,里面并没有传来什么难闻的味道。 ——蜘蛛网都结了厚厚一层了。 “毛毛虫。”叶晨在更衣室里脱下衣服,将它们装进了袋子里,低着头小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这里实在太过安静,所以这么轻的声音,毛叶媛也听清了:“怎么啦?” “昨天,发生了什么来着,怎么感觉有点记不太清了?” “昨天吗?昨天我们就是在旅馆过夜呀,住在淄银市,那家宾馆还挺好的,每间房里都有浴室和厕所,不过,价格也不便宜啦,一个晚上五十块钱呢,不过好在包了一顿早餐,虽然没吃回本吧~” “哦……嗯……”叶晨感觉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好像回来了,只是有些地方仍旧笼罩着些许迷雾,“两人……?” “对呀,不然呐?” “呃……嗯?” “怎么了?” “那,再之前呢?” “再之前,我们是住青年旅社的呀,还遇到了一对很有趣的情侣呢,哎呀,好羡慕她们,可惜她们要去银岛,不然我们还能同行呢!”毛叶媛打趣道,“怎么了啦,都睡醒那么久了,不至于现在还迷糊吧?” 叶晨揉了揉太阳穴,这些都和她脑海里的记忆对上了,可感觉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 “我们……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吗?没有呀,你忘带东西了吗?” “不知道……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那等下检查一下吧,不过,就算忘了也没办法啦,总不能回去拿吧?除非是很重要的东西——对啦,你的传呼机,还带着吗?” “啊……?”叶晨摸了摸自己换下来的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坚硬的黑色物体,“嗯……带着呢。” “那就没什么了吧?可能是忘了头绳之类的?我有时候也会这样,想起来的时候再去买个同样款式的新头绳就好啦。” “嗯……” …… 109.曾在世界留下的痕迹 (一) 灰扑扑的水泥地面,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曾经贴过瓷砖的痕迹。 这里是旅店的一楼,是走廊拐角的尽头,可以说是大门口的另一侧,也可以说是……后门。 这扇蓝绿色的安全门上,油漆已经剥落,叶晨试着推开门看了两眼,后面就只是一块平平无奇且杂草丛生的空地而已,有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棚,看样子已经没法遮风挡雨了。 可能也因为不再会有人骑着自行车来住旅店了吧…… 后门这块相比狭长走廊要宽敞不少的室内空地上,摆着四张单薄的木头长桌,一把把铁管凳子堆叠在墙角,最底部的那张凳子下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三台自动售货机并排摆着,虽然底部有些擦不干净的污垢,但整体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灰尘。 里面亮着的灯光也在告诉叶晨和毛叶媛,它还在运作着。 “这台是卖饮料的,唔……好多本地的饮料啊。” “另外两台是零食和方便面,看来我们今天晚上只能吃这些啦?” “还好下车的时候吃了点。”叶晨抿着嘴唇咕哝道,“方便面嘛……我倒是不讨厌,口味还挺多的。” “不同牌子的呢,不过,袋装的这些是要怎么泡啊?” “可能是为那些有饭盒的人提供的?或者找老板要一个?” “好麻烦诶。” “不麻烦啊……开水,这里好像也没有吧?” “谁说的呀,那张桌子上面四个开水瓶呢。” “咦,刚才没看到……” “晨儿吃什么味的呀?” “呃……我就……嗯……福满多的那个鸡蓉上汤吧,感觉比较淡,晚上不想吃那么重口味的东西。” “咦,我正好也想买这个呢。”毛叶媛说着,就把一张纸币塞了进去,连摁两下,随着机器十分缓慢的推动,两桶方便面‘咣当’地掉了下来。 “啊,你把我的那份也买了?” “请你的啦。” “下午的时候已经是你请了诶……” “我们什么关系啦,还那么客气,高中到大学,关系最好的朋友了吧?” “之一吧……” “那你说还有谁嘛。” “小梦,今予啊。” “哼,可是她们都没有我和你一块儿的时间久了呀,反正,别那么客气了嘛。” “那,我来买火腿肠和卤蛋吧,然后,饮料也我请了。” “那也行嘛。” “说起来,我是和毛毛虫一块儿上学最久了吗?现在。” “是呀,小梦在别的专业,又不是一个寝室的,今予不是在S市嘛,就我俩了呀,高三一起读的,大学也是一起读的。” “哦……”叶晨挠了挠头,“呼,感觉今天特别没胃口呢。” “走累啦?” “大概是吧……” …… (二) 长桌上,俩人面对面坐着,刚倒进开水的方便面桶里透过缝隙漏出些许白色的水汽,还没泡好呢,毛叶媛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剥开一根火腿肠嚼了起来——今天原本是打算走一个小时的路,结果却走了两三个小时,大量的体力消耗,大概也是把她饿坏了吧。 “晨儿,我们明天晚点出发吧?睡个懒觉,今天晚上可以出去逛逛,拍点风景照嘛,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破败的感觉了嘛?” “啊?我吗?” “咦?不是吗?上次你还这么说的来着,对着一个破破烂烂的老房子猛拍了好几张呢。” “咳……呃嗯……”她轻轻挠了挠脸颊,“是这样嘛?我都有点忘了……哦,好像是。” “是吧~胶卷还有吗?” “应该……还有。” 正在二人闲聊着的时候,走廊另一头传来了一阵吵吵闹闹闹的喧哗声,随后,就是房门被‘哗啦’拉开的声响。 “癌哟!小比崽子们又来闹腾啦?” “大爷,您精神还嫩么好捏。” “尼们再不来,我这都快萎靡咯,还好呢。” “哈哈,大爷,开个房儿,过生日捏,404有人住了不?” “有了,今天来了俩小美女呢。” “卧槽,大爷,还有美女住啊?长啥样?” “一个高高的,一个嘛,金发,清秀的很呐——你们谁他妈过生日呐?” “我啊。” “就你小子啊。” “嘿嘿……” “你小子以前最闹腾——搞大聚会呗,啤酒也买了?” “嗯啊。” “巧了么这不是,我最近刚在回收站搞了台唱K机,昨天才修好呢,等下给你们装电视上去,麦克风我也有,还有碟呢!” “太好了那!” “房费照付哈!” “那必须给啊,咋能不给钱捏。” 又是一阵闹哄哄的忙碌,这群人总算是跟着老大爷一块儿,往后面走来。 上行的楼梯就在后门旁边,所以叶晨她们坐的地方还是个必经之路。 她俩就看见十二三个大小伙子大声聊着天,往这边走来。 他们有的人染着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还有人虽然头发是黑的,但身上却有纹身。 他们第一眼,先是被高个儿的毛叶媛吸引了,然后目光立马就全部挪到了金发的叶晨身上。 这头金发染出来的效果很好,就像是天生的一样,和她格外契合。 以至于让人从这张漂亮的小脸上都仿佛能看出几分混血的感觉来了。 “卧槽,这美女,正的很啊。” 这帮本身就是小混混的家伙,这会儿像是恢复了本性,流里流气的凑了过来,十分轻浮地搭讪了起来。 十来个人每个人都在说话,吵得叶晨耳朵都仿佛在‘嗡嗡’叫。 “小臂崽子们,搁楼上玩儿去,别把咱客人给吓着了。” “咳……” “小妹妹,你别害怕哈,他们就是看着不像好人,其实都害挺好呢。” “呃……”叶晨往后仰了仰脖子,不大自在地点了点头,“你们好……” “妹子,打哪儿来啊?” “……南方。” “我靠,害得是那边来的,你瞧这水灵的。” “要有这么个女朋友,我死也无憾了。” “得了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那逼样。” “草,说的你小子长得多好看似的!” 有老大爷在旁边,这帮人倒也没有纠缠太久,只是每个人都凑到近前,和叶晨打了个招呼,当然,也没冷落下毛叶媛,其中有个年轻男人梳了个狂乱的大背头,颇有几分摇滚歌手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主要是确实长得很帅。 “别看啦。”叶晨笑着摇了摇毛叶媛的身子,“人都上去了啊。” “咳嗯!干嘛啦……” “眼睛都发直了诶。” “哎呀哎呀!”毛叶媛慌张地捂住了脸颊,掀开泡面桶的盖子,用水蒸气遮掩着自己的害羞。 …… (三) 当愿意静下心来细细品尝的时候,就算是泡面也会让人感到享受和满足。 叶晨安静地将最后一点面汤喝完,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 毛叶媛上楼帮她拿相机去了,而她这会儿则可以坐在楼下悠闲的休息一会儿。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回头望去,却并非毛叶媛,而是刚才那群人中的一个年轻男人。 ——他的年龄和叶晨相仿,虽然穿着一身工作服,但那双眼睛看起来却十分稚嫩。 “你好啊。”他笑着朝叶晨点了点头。 “你好。” “刚才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 “咳……怎么一个人?” “朋友去拿东西了。”叶晨捧起果汁喝了一小口,“你不是和朋友一起?” “啊,我下来……呼吸下新鲜的空气——里面实在太挤了。” “哦……”叶晨轻轻点了点头,“你普通话还蛮标准的。” “我职高……差点毕业了的。”他挠了挠头,“家里没钱了,就没继续读,后来和他们混了一阵子,就去亲戚家的修车店上班了。” “那也挺好。” “嗯……” “怎么了?”叶晨清了清嗓子,“不至于一直盯着我看吧?” “啊……哈哈……呃,就觉得你好漂亮。” “谢谢。” “呃,别误会,不是让你做我女朋友啥的。” “我也觉得不至于那么幼稚吧。” “能拍张照片吗?我带了相机来,咳……呃……他们也想看。” “所以,你其实是带了任务来的?” “哈,哈哈……” “拍个照倒是没什么关系,你要和我一起合影吗?” “拍张你的,再一块儿合个影,我们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生,感觉电影里的女主角也就长这样了。” 叶晨尴尬地笑了笑:“好吧……可能是发色的缘故。” “哦,对,金发很漂亮,天生的?” “怎么可能。” “哈哈,我就想,咋可能呢,八成也是染的。” 他拿出了一个方块形状的相机,看着相当厚重。 “这个造型……” “哈哈,这个是拍立得啊,老贵了,88年那会儿,我爸出差的时候,在S市买的。” “那时候的话,确实挺贵的。” “那我先给你拍张,待会儿你朋友来了,帮我俩合个影呗?” “行啊。” “谢了哈!”男人调整了一下相机,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借着小小的窥视窗看向叶晨。 “我要站起来或者做个什么动作吗?” “不用不用,你坐着,自然点就好,哦!像刚才那样捏着那个玻璃瓶的果汁儿,对对,就这样,挺好,挺好……” “咔嚓。” “拍好了?” “对。”随着机器发出一阵‘咔啦咔啦’的声响,一张照片缓缓的被打印了出来,“你看,怎么样?” 照片里,画着乱七八糟、五颜六色图案的墙壁上,有些许墙皮已经剥落,一位金发的少女,正拿着瓶开了盖的果汁,抿嘴笑着看向镜头,时间被永远的定格在了这一刻。 “喔……拍得还挺好。” “哈哈,是吧,这也算是你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了,嘿……我们就留着纪念纪念。” “嗯……”叶晨点了点头,“照片会留下曾经的回忆呢……” 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却怎么也抓不住那闪过的一丝灵光。 …… 110.你在我的世界消失无踪 (一) 漆黑的夜晚,街道上没几盏路灯还亮着,偶尔传来几声像是来自云层的犬吠,还有那凄厉的呻.吟。 叶晨趴在窗边,听着迎面吹来的风。 今天拍了不少照片——这近乎废弃的老街,让人心情格外沉重。 洗头房后院的房间,隔音不太好,也能听见那些男人和女人的聊天。 他们总是很快就完事儿,但却迟迟不出来,只是从厚厚的窗帘上映出他们抽烟的影子来。 这里的人总是笑着,用幽默的语气说着那些难过的事儿,哪怕嘴上讲着‘快要饿死’,但却总让人感觉那只是对生活的调侃和玩笑。 听说这里曾有一个很大的制笔厂,就在那片废墟般的空地上。 但是有一天,它就那样在爆炸的声响中轰然倒塌了。 还有人在聊天时谈起过那巨大的烟囱…… “晨儿,睡嘛?”毛叶媛已经躺在了床上,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过身,将放在床头柜上的小说翻了个页,但看起来好像已经没多少精神继续看下去了,上下眼皮正打着架,要将她拖入梦的故乡里去。 “……过会儿吧。” “嗯……”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又打了个哈欠。 叶晨依旧靠着窗,拿起了放在自己书包里的相册。 这是在出发之前洗出来的,都是六七月份在H市时拍的。 有拍风景的,也有拍人的。 叶晨翻开相册,第一页照片尺寸比其他的要大一倍,看起来好像是故意打印出来当封面用的。 相册里,自己正比了个‘耶’的手势,轻快的笑着,身后是一座楼梯架在外面的二层小木屋。 她轻轻摩挲着这张照片,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太自然的地方。 “嗯……”但是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往后看,还有许多照片。 有站在学校废墟前照的,还有站在树荫下照的,在自己家楼下照的也有,在房间里照的照片也有许多,有不少还都是抓拍—— 正低头看电视的叶晨、刚睡醒的叶晨、坐在窗边舔冰棍的叶晨、朝着镜头害羞地笑起来了的叶晨…… 有些是早晨,有些是中午,有些是傍晚,还有些是深夜。 “好多抓拍的啊……”她小声咕哝,“今予还真爱拍呢……” “唔姆……”毛叶媛翻了个身,将被子拉起来,盖住了脑袋,似乎是在阻挡光线进入她的眼睛里一样。 叶晨抬头看了她一眼,顺手把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拍了一张空荡荡的椅子,桌上凌乱的散落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 “唔……在修什么东西吗?当时……”她咕哝着自言自语,顺手将相册合上,起身走到了门口。 出去的时候,不仅带上了门,还一并儿关上了灯。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她一人独自走着,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不知从哪个房间里,隐约传来一群人大笑的声音。 那声音随着她靠近厕所而越来越清晰了,就在她感觉已经走到那个房间旁边的时候,一扇门猛然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满身酒气。 “嗝……” 从房间里,传来用力碰杯的声响。 叶晨忍不住朝里面望去,发现正是刚才来过生日的那十几个人。 原本放在窗边的桌子,被他们搬到了屋子中间,一群人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坐在床上,又或是站着,围聚在桌旁。 桌子上放着七八个泡沫盒,和五六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从外面买来的卤菜与小炒。 喝多了的男人似乎根本没看到她,晃晃悠悠地就朝厕所走去。 倒是房间里有人注意到了她。 “喂!那边那个妹妹!” “金发大妹子来了!” “唱歌不唱?” “快来快来!” “啊……”叶晨尴尬地摆了摆手,“不了……” “别介啊,来唱个呗!再不济听我们唱。” “瞧瞧,二胡、吉他、手风琴,现场演唱会呐这是!” “人多热闹啊,快来!” “哎——!你们尼玛见到妹妹就走不动道了,憋他妈搁那喊了,我们开搞!” “好好好!” 这帮小混混模样的家伙也没有非得将她拉进去,干脆就这样敞开着门演唱了起来。 有人甚至还十分逗趣的戴上墨镜拉起了二胡,留着大背头的那个男人则拨弄起了那把干净到和他本人风格完全不相符的吉他。 拉手风琴的是个大块头,那模样像是狗熊在进行杂技表演似的滑稽。 弹吉他的人先唱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鬼哭狼嚎了起来。 好听那绝对算不上,但气氛肯定足够热烈。 有这么一群人帮着过生日,想来也是个能记住一辈子的珍贵回忆吧。 “别怕日子过不了,兄弟总在你身边——” “嗷嗷嗷——” “喝!” “干了!” 喝酒中的男人,似乎已经对叶晨这个漂亮姑娘没什么太大兴趣了。 当然,她倒是乐得轻松,快步走向了厕所。 这里的灯光倒是明亮了些许,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正趴在洗手池上呕吐着,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 不过看房间里的那些瓶子,好像喝的都是啤酒来着。 “看来就算是北方人也不一定都能喝啊……”叶晨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转身走进了女厕所里。 “呕——”门外伴随着浓烈酒气的声音,让叶晨都感觉有些反胃了。 …… (二) 上完厕所出来的时候,刚才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他甚至还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虽然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些残渣。 她站在靠近女厕所这边的洗手池前洗了洗手,然后甩着水朝房间走去。 那扇房门又关上了,只是这次没有关严实,是虚掩着的,灯光透过门缝照射出来,在墙壁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到时可别忘了兄弟!” “常回来看看!” “尼玛你小子行啊,把大家都整哭了。” “咳……” “你个比到时可别他妈消失不见嗷。” “就是!不管混得咋样,那都得和我们联系联系。” “哈哈哈,我干啥去啊我,又不是欠债跑了,没必要人间蒸发吧?” “你小子也够有想法的,跑G省去,咋被你想出来的?” “那边发展好,我看能行,要是真整得好,把兄弟们都给带上。” “等你混好了再说!别到时还得靠兄弟呢!” “哈哈……” 叶晨笑了笑,想起了江兴和杨增他们,同学会上的时候,大家好像也聊着相似的话题呢。 虽然他们没有上学了,但人啊,总是会分别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 (三) 叶晨默默地回到了房间里。 刚才出门关了灯,所以里面漆黑的一片。 只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几许光亮。 她轻手轻脚地爬到了床上,慢慢掀开薄被,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T市的夜晚,还是有些微凉。 黑暗的夜幕将她包裹,外面的灯光似乎和天空中的星辰相连在一起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沉坠进了梦里,但又被现实的引力往回使劲拖拽。 她想抱住身边的人,但却怎么都感到不自在。 不知哪里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响,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喧哗的人声。 带着沙尘的风儿忽然刮大了一些,‘砰砰’地撞在了老旧的铁窗上。 她就像是坠入了悬崖一样,猛然惊坐了起来。 她的汗毛倒竖,身子有些发冷,潜意识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似的,驱使着她跳下床,打开了台灯,重新拿起了那本相册。 “果然……果然不对!”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张放在第一页的照片,“为什么我会站在靠右的位置,左边是空着的……应该有人才对……” 她飞快地往下翻,看着那一张张照片,越看就越是感到突兀。 “为什么会在那个角度拍一张桌子的照片?上面的零件拍得也不清楚……”她心中的某种想法变得越来越清晰,似乎只要继续探究下去,就能搞明白什么一样,“抓拍的照片……右下角的是时间……这些照片不是同一天的。” 这意味着,有人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 可是那个人肯定不是毛叶媛,起码在六月底到七月初的时候,她和自家姐姐一块儿玩去了,也不会是赵今予,因为印象里她虽然有来过几次,但都只是住个一两天就走了。 更不太可能是父亲,因为他基本都在外面跑长途…… 也不会是不同人拍的,因为不可能不同的人有同样的拍摄习惯吧。 这些照片可都是抓拍…… 只有总是在身边的人,才能拍到这么多不同的瞬间。 而且很多照片里的叶晨,看起来都很放松。 “不对,不对,果然不对,果然不对!!”她感觉大脑一阵战栗,酸麻得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有许多纷杂的声音混乱地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有她自己的,也有另一个人的: “哈,别丧气,人生的路还长得很呐!” “哪有什么永远?永远也不过是刹那的瞬间,享受当下吧!” “怕个鬼,真男人就要敢于直面一切!”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想要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想要把我,也变成你的一部分!” “希望你如这只翱翔于天际的鸽子一样自由……” “你问明天还会好吗,我说明天依旧如故……” “因为时间将会让那些曾经重要的东西变得不再重要,人是会变的,感情也是会淡去的。” “谁也不见,今天——和你约会。” …… 111.她 (一) 昏黑的夜幕,深蓝的天空,几朵带着灰色调的云彩就像是被喷了发胶一样,即使有风吹过也不改变形状。 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眼眶里滚落,如同珍珠一般,一颗又一颗地砸在照片上,浸润了纸张。 不知为何而伤心,不知为何而难过。 但总感觉像是丢掉了谁,总感觉像是忘却了什么。 那些东西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海里回响着的声音,究竟属于谁? “她到底是谁……”叶晨用力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努力想止住哭,但却反倒哽咽了起来——在啜泣中打起了嗝。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谁。 她只知道,自己很想她。 很想很想。 窗外的月亮离得很远,像是在逃离这人世的浮华。 它躲在云层里,看着朦胧而梦幻。 “你……到底是谁呢?” 叶晨抱住了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金色的短发变得无比凌乱。 “唔……”毛叶媛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梨花带雨的叶晨,正用力咬着嘴唇,泪水浸湿了她手中的相片…… “好想你……” “晨儿?”毛叶媛揉了揉眼睛,“还不睡吗?嗯……怎么哭了?” “我感觉,我,忘记了谁……”叶晨扭过头,带着哭腔看向毛叶媛,“我好想她……” “什么呀……?忘记了……谁?”毛叶媛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了过来,将脑袋轻轻搭在了叶晨的肩头,“你是想你母亲了吗?” “母亲……” “嗯,你说她是在你高三开学之前离世的,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吧,嗯,两年也不算太久,要是我的话,肯定还会经常想起她的。”毛叶媛轻轻揉着叶晨的脑袋,让自己的脸颊和她那湿漉漉的小脸紧贴在一起,“已经过去啦,人还是得继续向前走的哦?” “嗯……母亲吗?”叶晨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咸涩的泪水让她的小手变得湿漉漉的,“是在……想她吗?” “咦,难道不是?” “不是吧……我在想另一个,对我来说,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但是我突然,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 “是谁呀?不可能的呀。” “我不知道……” “内心太寂寞了吗?我听姐姐说,她一个人读大学的时候,也会莫名的忧伤,特别是在夜晚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像是突然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然后独自垂泪……之类的。” “唔……” “很正常啦,不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那么重要,现在不在你身边,而且我还不知道的人呢……不是今予吧?” “不是她……” “那就不知道了。”毛叶媛伸出双臂,用力地抱住了她,“好啦,没事呀,还有你的朋友在呀,到了学校还能找小梦玩儿哦,还有陈晓、舒艺筠她们。” 叶晨有些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唔……谢谢,那个,我……” “没事啦,人嘛,总是会有脆弱的时候吧?嗯哼?很正常的啦,我以前经常安慰我姐姐的。” “毛毛虫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嗯……大概是我比较没心没肺一点?反正,从来没有过哦。” “陈晓、舒艺筠、李璇、我,还有你……”叶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我们是六人宿舍吧?” “对呀。” “可是,怎么少一个人?” “因为没住满嘛,你忘啦?” “诶?是这样吗?” “是的呀。”毛叶媛拿起桌上的餐巾纸,细心地为叶晨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后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鼻涕顿时就流了出来。 “呃……” “噗,好啦,来,把鼻涕也擦干净。” “嗯……” “睡觉?” “睡吧。”叶晨哆嗦着点了点头,“今天晚上好冷。” “算是凉快吧,但是,称不上冷吧?” “不知道……我突然有点讨厌深夜了。” “好嘛,那就睡觉,眼睛一闭一睁,就是第二天咯?” “嗯,谢谢。” “干嘛呀,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呢!” “……” …… (二) 叶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艳阳高照。 她昨日似乎并未做梦,又或许做了什么梦,只是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就全部忘记了而已。 身旁的毛叶媛还在呼呼大睡,走廊里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似乎是昨天喝了酒的年轻人们,已经起来准备回去了。 也不知道那么一间屋子,到底是怎么睡下那么多人的…… 白天的到来,让这座旅馆似乎又将要陷入冷清的沉寂之中。 叶晨一个人从床上起来,拿着洗漱的用具,推开了房门。 她正好看到最后一个年轻男人下楼的背影,他们的说笑声,冲淡了那莫名的忧伤。 叶晨揉着眼睛走到公共厕所前。 老头儿正在打扫着门口的洗手池,嘴里还碎碎念着些什么。 “尼玛这帮小碧崽子,吐得尼玛满天飞,真尼玛欠揍……” “咳……” “哟嚯,起了啊你?我还寻思着,这再不起都得中午了,你们得续费了都。” “呃……咳,昨天睡得有点晚。” “睡得可好啊你?” “挺好……” “那就行。”老板抬起头来,看向镜子里的叶晨,“洗脸刷牙嘛你?” “是啊……” “好嘞,马上弄完!” “大爷,您……多大了?”叶晨不经大脑思考的脱口而出。 “嘿,我啊,七十八。” “啊,看着还挺年轻的。” “哈哈,多干活,有活干才显年轻,不然一下老了。”他笑了笑,“你洗吧,我去搞厕所了!” “哦,好……” 叶晨干咳了一声,赶忙走到洗手池旁,用水再冲了冲旁边一圈,然后才将脸盆放下,对着镜子洗漱了起来。 她一个恍惚,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站在身旁,慌忙地扭头看去,身旁却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重新看向镜子,那里当然只映照出自己的脸来。 “呼……” …… (三) 趁着毛叶媛去洗漱的时候,叶晨收拾好相册,将干了的衣服整齐叠好,又将还有些潮湿的衣物塞进一个新的塑料袋里。 “没有什么东西忘记带吧?”她自言自语,但声音却很大,仿佛身边真的站着个人。 就像是某种习惯一样。 或许,她的身边理应有一个人才对,那个人不是毛叶媛…… “怎么啦?刚才说什么?”毛叶媛还真从门外走了进来,“没听清。” “哦,我是在说有没有东西忘带了的。” “不知道诶,我还没整理好呢,等下呀。” “嗯,差不多得走了,不然就要办理续费了。”叶晨用老头刚才说的话开了个不算好笑的玩笑。 “知道的啦,不过,再怎么迟也还没到十点钟吧,一般旅店不都是以中午十二点为基准线的嘛……”毛叶媛小声咕哝着,在床上飞快收拾了起来,然后她从被褥上拿起一个使用痕迹十分明显的黑色传呼机,“呀,晨儿,你传呼机差点忘带呢!” “啊……还好你看见了。” “是呀,怎么掉在床上了?” “可能早上看时间的时候……弄掉的。” “大概是吧,收好呀,这个很贵呢,再买一个新的可要一大笔钱啦。” “是啊。”叶晨轻轻地捏住传呼机,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是她却对将传呼机放进自己口袋里这个动作,感到十分陌生。 仿佛这东西自己经常见,也经常用,但却不应该是自己带着一样。 “晨儿,你今天头发梳的好乱。” “咦?是吗?” “嗯呀,要不要我帮你梳一下?” “嗯……不麻烦的话。” “怎么会麻烦嘛,摸你的头发超柔顺哒,很有趣哦。” “咳……” “你先坐着吧,等我收拾好了帮你梳!” “好……” …… (四) 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交钱的窗口旁,老板正翘着二郎腿看着报纸,身后的唱片机正在缓缓转动着,播放着一首雄浑却又模糊的红歌。 二人从老板这里还了钥匙,退回了房间的押金,就重新拖着行李箱,走到了外面的艳阳里。 “接下来往哪里走?” “往回走一段,我们昨天来的时候不是看到了个公交站嘛。” “嗯。” “然后从那里坐中巴车,可以到唐银去。” “对,就是这么计划的来着。” “所以——”毛叶媛高高抬起手,“出发咯~!” “出发!” 叶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寒毛直竖,就像是电流猛然刺入了她的肌肤中一样,她神色怪异地看向毛叶媛:“这个话,感觉总听别人喊。” “什么?” “‘出发’这两个字。” “出发?” “嗯……印象里一般是,‘好了好了,出发’,这样子。” “是嘛?我经常这么说?” “呃……” “也有可能是陈晓吧,毕竟她经常带我们出去玩,每次出门的时候,大家总是闹哄哄的,她就很费劲地把大家重新组织起来,抬高嗓门……让我们跟着她,别走丢了之类。” “哦……也可能是这样。” “不过,她总是这么说吗?”毛叶媛歪着头咕哝道,“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呢。” “算了。”叶晨苦笑着摇了摇头,“总是想这些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我们还是赶路吧,这太阳好大,赶紧上车吧,就算没空调,开窗吹风也比现在凉快。” “嗯呀,加快脚步~” …… 112.呼救 (一) “咔……咕咚咚……!” 正在路上行驶的中巴车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响动,然后就开始缓缓减速,直接停在了公路旁。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论是向前望还是向后看,都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公路。 “怎么了……?”闭目养神的毛叶媛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困倦地看向站起身来的乘务员。 “抛锚了!各位乘客先在车上等一会儿!”她大喊道,“稍安勿躁啊!司机师傅下去修了!” “好倒霉呀。”毛叶媛叹了口气,“停下来就感觉好热呢。” “是有点热。”叶晨点了点头,“九十年代的中巴车抛锚了很正常的嘛。” “噗……什么呀,你这话说的好奇怪。” “啊?” “就像我们说八十年代怎么怎么样一样,可是,我们就是在九十年代呀。” “呃……”叶晨拍了下脑袋,“奇怪……” “嗯?” “没什么……”她用力晃了晃脑袋,那些本就不清晰的记忆变得愈发模糊了,“可能刚才只是想……用一种诙谐幽默的语气调侃一下车子很容易抛锚吧。” “毕竟造车的技术还不够好呢,是吧?” “嗯……” 抛锚是常见的事儿,所以车上的乘客倒是没有太过躁动,大多数还是在闭目养神,少数的则是在和同伴聊着天。 但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车厢里的温度也开始逐渐升高,等待着的乘客们也逐渐开始变得浮躁了起来。 乘务员再次从座位上起来,下车找司机询问去了,没一会儿,她就满头大汗地走了上来:“各位,咱们这车暂时修不好了,只能等总部开车来拖,大家先下车吧!搁路边等会儿,过会儿另一辆车来接哈。” 叶晨和毛叶媛相视一眼,苦笑着叹了口气。 “下车?” “那不然呢,只能在路边等了吧……” …… (二) 人们站在了公路旁的树荫下,等待着下一辆中巴车来接走他们,没人想要自己先走,毕竟这种地方,连公交站都没有,出租车也一般不会来到这里,就算路过了,也八成不是空车。 炙热的阳光照在光秃秃的土地上,稀疏的树叶似乎遮挡不住多少阳光,干燥的空气让叶晨一遍又一遍地舔着嘴唇。 “我出了好多汗……”毛叶媛用毛巾擦了擦额头,“晨儿,哇,你的鼻子上也好多汗哦。” “是吗……”叶晨摸了摸鼻子,“油油腻腻的……” “好热,车还没来吗?” 乘务员听到了毛叶媛的声音,就笑着回过头来:“别急哈小老妹儿,就快到了。” 正说着,一辆中巴车就从远处缓缓驶来,众人像是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一样,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冲到了路边。 乘务员赶忙维持着秩序:“排好队啊,一个个来,别急别闹别插队,进去没座位就先站着……” …… (三) 叶晨和毛叶媛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天之内能倒霉到连续两次坐车抛锚。 当听到乘务员再次喊出‘抛锚’这两个字的时候,二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今天是怎么了啊……” “是呀。” “感觉买彩票都能中奖了。” “噗,反向的霉运嘛?” “物极必反咯……”叶晨摊了摊手,“不过,还好,已经到城市边缘了。” “嗯,而且,应该不算郊区,按照地图来看的话,一路上的街道应该都是连着的了,差不多就像是我们昨天住的旅馆一样的地方吧。” “这倒是也挺好,省的走路就能找到便宜旅馆了。” “嗯!不过,当务之急是吃东西啦,我好饿!” 乘客们再一次下了车,虽然依旧可以等下一辆车来接人,不过这次有不少人都打算自己行动了——就在叶晨和毛叶媛下来的时候,便看见几个男人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一块儿挤了进去。 “我们打车吗?” “打车也不知道去哪里啊。”叶晨白了毛叶媛一眼,“犯傻了啊你?而且我严重怀疑,我们打车是不是也会抛锚啊。” “那不至于吧……”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缝呢。” “也是……”毛叶媛咕哝着点了点头,“那我们还是走路吧?再走一两条街应该就不冷清了,路上可以顺便看看有什么旅馆可以住,要是实在找不到就买张地图好了……” “买吧买吧,就算用不上也可以收藏啊,这可是我们一路旅行过来的足迹呢。” “是哦,那看到报亭的话就买一份吧~” 二人拖着行李箱,在这条有些冷清的街道里晃晃悠悠地走着,行李箱的轮子和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刚开始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之前在车上同行的乘客,当走过两个十字路口后,身旁就只剩下她们俩人了。 “我们是不是不该右转的?” “好像是……哎呀,走都走了嘛,大不了前面左转好了?” “也行……”叶晨轻轻点了点头,身旁刚才没有丝毫声响的小巷,在此时忽然传出了呼喊的声音。 “救命呀——有人吗——!” 毛叶媛紧张地看向叶晨:“晨儿,你听到了吗?” “嗯……有人在喊救命。” “是不是黑社会呀?听起来是女孩子的声音……” “嘘。”叶晨竖起了食指,“小声点,我去看看?” “哎?要去吗?” “嗯,我偷偷看一下,不行的话我们就跑,前面就有个旅馆嘛,跑到那里应该就没事了。” “好、好的……小心点呀?” “嗯。”叶晨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放下行李箱,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小巷里,她竖起耳朵听着,身子微微侧着向后,做出了随时跑路的准备。 呼喊的声音变得愈发虚弱,但后面除了女孩子的呼救声外,并没有其他声响。 如果是被小混混们围住了的话,应该还有他们语言羞辱的声音,又或者殴打的声音,再不济,也应该有嘈杂的脚步声。 叶晨感觉心中稍微踏实了一点,她壮着胆子扒着墙,偷偷朝转角后望去。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还没褪去稚嫩的痕迹,她这会儿跪倒在地上,脸上写满了痛苦的神情。 四周没有一个人,她好像遇到了些什么麻烦,才在这里呼救的。 叶晨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回到了小巷外面,此时呼救的声音已经变得几乎听不见了。 “怎么样?”毛叶媛见她跑了出来,松了口气,“是小混混在欺负女孩子吗?” “不是,是一个女孩子,然后就跪倒在地上,好像遇到了麻烦。” “她身边没人?” “没人……哦,对,她身后好像有一把轮椅!” “诶?难道是残疾人遇到麻烦了?可能是从椅子上掉下来,然后爬不回去了?” “有可能啊。”叶晨不由分说地再次往小巷里跑去,“我们快去帮忙吧!” “哎?等等呀!”毛叶媛想要喊住她,但叶晨却跑得飞快,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拖着行李,也跟着冲了进去。 虚弱的少女见到有人朝自己快步跑来,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可以,可以帮我一下吗?” “你怎么了?”叶晨一把将她扶住,“一个人在这里吗?” “嗯呀……我一个人出来玩,然后……磕到了石头,不小心摔下来了。” “这样啊,那我扶你起来?” “抱歉……我的手好像摔伤了,现在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没事没事,我扶你。”叶晨赶忙将她的胳膊拦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毛毛虫!快来帮忙!” “来啦!” 见真的只是一位少女遇到了麻烦,毛叶媛顿时松了口气,她放下行李箱,加快脚步走上前,帮着将女孩子扶了起来。 当她重新坐在轮椅上的时候,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谢、谢谢你们呀……” “没事没事,你的普通话好像没什么北方口音诶?”叶晨说着一些轻松的话,调节着气氛。 “嗯,我以前是在南方上学的呢。” “这样啊,呃,你现在怎么样?” “谢谢你们,我应该可以回去了。” “一个人?” “是呀。” “要不要帮忙?” “不用……”少女说着,用手抓住轮胎,似乎想要让它转动起来,但瞬间就疼得叫出了声,“咿……!” “啊,没事吧?你胳膊好像受伤了。”叶晨低头看了一眼那被蹭破的长袖,里面露出白皙光滑的肌肤来,“可能是筋骨伤……” “嗯……是,是有点用不上力气……” “你家就在这附近吗?” “是,是呀,不算太远,几条街吧……” “对于你来说不算近了啊,怎么一个人跑那么远玩啊。” “因为想……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和爸妈吵架了?”毛叶媛猜测道。 “嗯……”她轻轻的应了一声。 “下次还是别这样了,很危险的。”叶晨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歪头看向毛叶媛,“毛毛虫,我们送她回去吧?” “唔……” “反正也不算太远吧,就当是出来闲逛了——你家是在城里吗?” “嗯,就在街边。” “毛毛虫,就在街边上呢。” “嗯,也好。”毛叶媛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助人为乐嘛,那就帮到底吧?” 少女感激的说道:“谢谢你们呀,我……” “没事没事,应该的嘛,那你指路?我们推着你的轮椅走?” “好的,先从小巷里出去吧……” “行,毛毛虫,你能拖两个行李箱吗?” “嗯,我来吧~” …… 113.好心人 “咦……好重。” “诶?我、我很重吗?” “不是说你啦……”叶晨干咳了一声,“我是说轮椅好重,以前没推过,没想到这么重的吗?” “我试试?”毛叶媛松开一只手,试着推了推,“确实好沉诶。” “应该是轮椅的问题吧,因为已经用好久了呢,大概有点……生锈?” “是吗?呃……倒是也有可能吧……”叶晨费劲地推着轮椅,随着将它推回到水泥路面上来,那种滞涩感才稍稍减轻一些。 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几许沙尘,让叶晨忍不住朝一旁‘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 “前面的红绿灯怎么走?”拖着行李箱的毛叶媛问道。 “前面右转。” “右转哦……”叶晨开起了玩笑,“不会绕到我们当时下车的地方去了吧?” “咦,右转会绕回去吗?”毛叶媛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还真会?” “没有一直右转啦,右转过去,然后再直走一个红绿灯。” “好嘞,反正你指路就行。” “嗯呢。”女孩儿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盯着自己的膝盖,轻轻拍去了上面沾染的灰尘。 几个拐弯,让叶晨和毛叶媛都快有点记不太清返回的路了,不过主要也是因为二人没有想好的目的地,所以走到哪里都无所谓,要是她家附近有旅馆的话,说不定会拎着包直接入住。 不过这条街实在是有些冷清,比之前的街道都要冷清许多。 路边堆着造房子用的红砖与河沙,房子看起来大部分都造好了,但却没有一家店铺是开门的。 很显然,这里应该是个刚竣工的街道,或者说还没彻底完成,正在收尾阶段。 不过,虽然没有店铺开门,但还是能看到上面点的楼层是有人入住的——毕竟衣服就晾晒在外面嘛。 暂住在那些房子里的,应该是工人。 女孩儿抬起头,看了看叶晨,又看了看毛叶媛,平静地解释道:“我家就住在工地后面的工棚里。” “果然是工地啊,不过看样子快竣工了。” “嗯,已经差不多竣工了呢。” “直接给你推到你爸妈那里吧,顺便帮你解释解释为什么生气。”叶晨心情愉快的笑道。 刚才来的路上,她和毛叶媛问了少女和家人吵架后跑出来的原因。 说是因为父母非得要她帮忙照看弟弟,但是因为弟弟实在太闹腾,而且喜欢乱推她的轮椅,她就和弟弟吵架了,结果父母不仅不帮她,还指责她这个当姐姐的不够负责和宽容。 “就算是姐姐,也是孩子嘛,重男轻女可不行。”叶晨歪头看向毛叶媛,“是吧,毛毛虫?” “是呀,可能因为我家都是女儿吧,爸爸妈妈对我们都是一视同仁的,而且也不会说‘如果是儿子就好’之类的话,完全不重男轻女呢,男女就应该是平等的嘛。” “是啊……” “往那前面的小路里走。”女孩儿打断了叶晨的话。 “好,快到了?” “是的。” “话说,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吗?或者有什么便宜的旅馆不?” “诶?嗯……我不太清楚呢。” “也是,毕竟你活动一点也不方便。”叶晨倒是挺理解的,“这边进去就好?” “嗯……” 这是房子和房子之间的小路,别看临街的房子造得很漂亮,但后面却是一塌糊涂,堆了不少工程垃圾。 叶晨费劲地推着她,毛叶媛犹豫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感觉应该没什么人会来拿走行李,就把行李箱放在一旁的阴影处,然后跟着走了进来。 就在不远处,有一间简陋的木屋,好像是工人住的地方,但也不知是不是快要完工搬走的缘故,木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生活痕迹,门口也没有晾晒衣服,房子旁边的空地上,也满是灰尘和脚印。 “到了。”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房子里走出一对蒙面的男女,他们没有看向女孩儿,而是先看向了叶晨和毛叶媛。 “回来了。” “嗯,做得不错。” 叶晨顿时就像是炸毛了的猫咪一样,寒毛直竖,她猛然睁大眼睛,就看见少女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人偶。 “咿呀!”身后的毛叶媛传来惊呼,她的手臂被一个同样蒙面的强壮男人抓住了,她甩着另一只手想要拍开,但另一只手很快也被牢牢握住了。 “你们……?”叶晨的心脏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小娃娃,恁也忒好骗了。” “你们,你们骗人?” 之前走出来的那对男女中,女人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让那个抓住毛叶媛手臂的壮汉闭嘴。 叶晨计算着人数,似乎还想反抗,但紧接着,就从旁边的工程垃圾里,走出了更多蒙住脸,只露出眼睛的人。 哪怕只是匆匆一扫,都足有十几来个。 “真是善良的小姑娘啊。”女人笑着看向她,“不过,在这世道,太善良可是很容易受伤的。” “你们要做什么呀——!!!”毛叶媛尖叫了起来。 “别误会,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她走上前,用手轻轻托起了叶晨的下巴,后者猛然拍开了她的手,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滚开!”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炸毛了的猫。 “一看就是不愁吃不愁穿,自己出来玩还不带上家长的小姑娘,呵呵,你们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吧?我们也不想把你们怎么样,只是要拿你们当人质,找你们父母要点钱而已。” “你们想得美!!”叶晨脱口而出,“到时候我们父母直接报警,看你们怎么办!”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们只待在一个地方吧?我们可是到处跑着讨生活的。”她轻蔑地笑道,“乖乖配合,就不会有事,我们还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呢,要的也不多,从你们两个人身上,能拿到个五十万就行。” “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 “那也没事,给不起钱,就把你们带着,反正你们姿色又不差,特别是你啊,染了金发的小姑娘。”女人用手掌拍了拍叶晨的脸颊,她刚想反抗,立马就有两个人死死地摁住了她,他们的手就像是钳子一样坚硬,凭借她那点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叶晨咬牙切齿,狠狠地瞪向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骗子!!” 女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轻轻将脸颊扭向了那堆废弃的钢管。 “呵呵,当好心人的傻子,感觉怎么样?就算你们父母不愿意出钱,我们也大可把你们卖了,或者留下来当摇钱树,为了生计,我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像你们这样年轻漂亮又干净的小姑娘,出去接客肯定能赚不少钱。” “呵。”叶晨冷哼了一声。 “不要以为我们做不到啊,控制你们的手段有的是,希望到时候呢,你还能像这样桀骜不驯。” 叶晨终于有些怕了,她低着头不敢和女人对视,但依然紧紧地攥着拳头,双目就像是利剑一样,仿佛能够刺穿这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 “你看她,曾经也能自由的奔跑,不过呢,她太向往自由了,呵呵……”女人走到了轮椅少女身旁,“所以,现在她不能自由的奔跑,甚至不能自由的站起来了,是不是很不错?现在她可是很听话的乖孩子……” “晨、晨儿!咕呜……我们……我不要……呜……妈妈……”毛叶媛已经慌乱地哭了出来,旁边的壮汉瞪了她一眼,吓得她闭上了嘴,只敢抽抽搭搭的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哭声。 “如果不是我,毛毛虫就不会……”她咬着牙自言自语,恨不得在这时候自己抽自己一巴掌,可世界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呢。 但她还是不愿意放弃逃跑的机会,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来不及细想,就立刻行动了起来。 “砰!”她猛地一脚踩下去,地上浮动的木板便高高抬起,正中旁边那壮汉的胯下,趁着他们惊愕的时候,叶晨灵活地往下一缩,躲开了另一个人想要抓住自己的手,然后就朝着后面跑去。 “毛毛虫!我去报……!” 就在叶晨以为自己逃脱了的时候,从转角处冲出一个如同一堵墙似的男人,猛然将她拦住了。 “……!” “想跑吗?不可能哦,这么喜欢跑的话,呵呵……你知道的,有些有钱人啊,就喜欢玩弄那些身子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女人的面色一沉,看向身旁的其他人,“去把她给我带到房间里去,手筋脚筋挑断。” “不当人质了?”旁边的男人问道。 “难道挑断手筋脚筋,她父母就不会拿钱赎她了吗?”女人笑吟吟地说道,“给她一点小小的惩罚,让她老实点。” “好……” “和老陈说,别留什么疤痕,不然到时候就算卖,也卖不起好价钱了。” “行……” 叶晨顿时就被好几个男人给摁住了,这次不仅是双手,就连双腿都动弹不得了。 她直接被抬了起来,一头金发散乱着,让她看起来像是只无助的小猫。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救命啊——救命——救命啊——!!!!” “随便喊,这里可没有人会救你。”女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叶晨,“我倒是想知道你能喊到什么时候去。” “救命——!!”叶晨不断的呼喊,声音很快就开始变得沙哑起来。 那间小小的木屋,在此时,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而眼看着,她就要被抬进去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在此时此刻,一定会有个人出现,救下自己。 即使她忘却了那个人的名字,忘却了关于她的过往。 但是,那个人一定在…… 可是她没有出现。 地狱的大门敞开了。 叶晨的眼角淌着悔恨的泪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有什么模糊的剪影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住手!!”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了不远处,从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时间在此时,变得很慢很慢。 心中那个她的名字,开始在脑海里缓缓显现…… …… 114.为谁垂泪 (一) 1998年8月6日。 “晨儿、晨儿?今天我们得早起赶车哦,不然到T市都要很晚啦。” “晨儿、晨儿,醒醒呐。” “晨儿~” “唔!!”叶晨猛然睁开双眼,她看着这陌生的天花板,一种莫名的忧伤没由来的从心底里涌出。 “醒啦?”已经将头发梳理整齐的毛叶媛笑盈盈地看着她,“起啦起啦。” “嗯……”她心中空落落地从床上坐起来,总感觉自己像是丢了什么一样,“毛毛虫?其他人呢?” “其他人?什么呀?不是就我们两个出来旅行吗?一路到春城的旅行~” “诶?”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没有其他人……唔……好像是,没有其他人。”她轻轻点了点头,恍恍惚惚地坐起身来,“感觉好困。” “昨天玩太晚啦,没睡好吧?” “昨天……玩什么了?” “昨天呀……嗯……玩什么了来着?”毛叶媛笑着歪着脑袋,然后忽然叫了一声,“对啦,是玩牌嘛!” “啊?我们两个人打牌?” “是呀,玩诈金花。” “哦……没什么印象了。”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 “嗯,大概是。”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又躺回到了床上,脑袋在柔软的枕头上弹了弹,“今天一定要出发吗?床上好舒服,好困……” “不行啦~一定要出发的呀。” “呃……” “噗,是不是今天的宾馆太舒服了?” “宾馆……嗯,今天住的地方感觉不错。” “比昨天的青年旅社好点吧,虽然那里比较热闹,但是,果然还是这样正儿八经的宾馆房间住着舒服吧,有软软的床,甚至还有空调呢。” “是诶,昨天没空调来着。”叶晨用手指绕了绕自己那金色的短发,“空调还开着呢吗?” “开着呀。” “呼,难怪这么凉快,醒来的时候,我差点都以为是秋天了。” “噗,你睡得也太迷糊啦,起吧?要是没赶上的话,下一班大巴车可是要等一个小时呢!” “好久。” “所以起床啦。” “来得及吗?” “今天起得比较早,所以现在你不赖床的话,还是来得及的呢。” “好吧……”叶晨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伸出手去,“毛毛虫,拉我一把?” “嘿——咻——!” …… (二) 1998年,8月5日,深夜。 天空中正在下着暴雨。 雨被风儿吹着,冲刷着整个世界。 淄银市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但在这靠近中心地带的街道,依旧是灯红酒绿,漂亮的霓虹灯在雨夜中闪烁着,变成一团团模糊而绚丽的光晕。 大排档里传来阵阵喧闹声,只可惜门口烧烤架的香味被暴雨阻挡,无法飘向更远的地方。 叶晨撑着伞站在这家宾馆的门前,仰头看着那正在弥漫着光芒的巨大招牌。 “这家宾馆好像不错哦,看着很正式的样子,就是……感觉会比较贵?” “……” “晨儿?”毛叶媛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身子,“怎么啦,咦?你哭了?” 叶晨茫然地摸了摸脸上湿漉漉的水渍,疑惑地摇了摇头:“哭?我为什么要哭啊……?” “那就是雨吗?明明撑着伞呢,这雨好大,斜吹到脸上啦?我脸上有吗?” “看不出来。”叶晨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用力擦了擦眼睛,“好像没有。” “雨太大啦,我们就别站在外面了吧?”毛叶媛将雨伞微微倾斜,“干脆直接住这家宾馆吧?虽然可能会贵点,但今天实在是不想找其他地方住啦。” “嗯。” “坐大巴就是会这样呢。” “为什么今天坐的大巴这么迟?”叶晨有些疑惑。 “我们出发迟了嘛。” “……如果是为了旅行而坐大巴车,应该有算好时间才对,今天……遇到了什么?” “嗯?嗯……不是遇到堵车了来着吗?” “堵车吗?” “是呀!” 毛叶媛脚步轻快地跳上台阶,而叶晨则在后面呆呆地站着。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声响。 泪水不受控制的从她眼眶中流淌而出,顺着她的脸颊,流入了她的嘴里。 咸咸涩涩的味道中,还带着几分酸楚。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为某人而哭,就像是什么重要的人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一样。 她用力抿了抿嘴唇,茫然地自言自语:“我到底……在为谁而哭呢?” “晨儿呀!怎么还站在雨里呀,衣服湿了倒是没事,鞋子湿了可就麻烦啦!”毛叶媛站在台阶上,转身看向叶晨,在闪烁的霓虹灯牌下用力挥着手,“叶——晨——快——上——来——!” “啊……”叶晨赶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甚至忘了刚才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记得要赶紧从暴雨里躲进宾馆中去,“来了来了!” “快点快点~” …… (三) 1998年,8月5日,傍晚。 红彤彤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河水就像是被煮沸了一样,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叶晨站在河堤前,茫然而无措。 天边的云彩被烧得通红,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几许说不清的哀愁。 叶晨看着自己那向前伸去的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一样,然而眼前飘过的,只有一阵阵温热的风。 风儿调皮地抚摸着她的每一根手指,这触感是如此的真实而清晰,甚至带着点淡淡的酥痒。 小小的河堤上长满了杂草,大概是常有人来的缘故,这些杂草都并不高,甚至都快被践踏成了厚实的草皮。 一只鳞光闪闪的鱼儿猛然跃出水面,溅起一阵水花后,又‘啪’地一下,重重地砸在了水面上,缓缓沉了下去。 低飞的蜻蜓掠过水面,一点一点的波纹向两旁慢慢扩散出去。 其中那只红色的蜻蜓最为漂亮,但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叶晨的视线就跟丢了它。 明明红色在绿草中十分显眼,可跟丢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身影了。 “晚晴。”叶晨看着眼前的风景,嘴里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两个字来,只是潜意识中感觉它们很重要似的。 可是,为什么重要呢? 她不明白。 “晚晴……一定要记住……晚晴。”她自言自语。 “晨儿!”远处传来了毛叶媛的呼喊,她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朝这里跑来,“甜水冰棍卖完啦!!我买了奶油雪糕回来!” “晚晴。” “晨儿晨儿~!快吃呀。”毛叶媛举起了手中的袋子,轻轻晃了晃,“奶油雪糕!” “晚晴……” “什么?” “啊?” “你刚才在说什么呀?” “呃……我刚才,有说什么吗?”叶晨茫然地看向毛叶媛。 “没有吗?算啦,吃雪糕吧,喏,没有甜水冰棍了,只有奶油雪糕,不过这个更好吃呢!” 叶晨看着毛叶媛装雪糕的袋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买两根雪糕也要用袋子装的吗?虽然是小袋子,但总感觉,没什么必要吧?” “咦?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不过,嗯……”毛叶媛撩了撩额前的刘海,“是老板一定要用袋子装啦,没办法,老板太热情了嘛。” “奇怪的老板。” “是吧~”她迫不及待地拆开雪糕袋子,轻轻舔了一口,抬头望去,“今天的晚霞很漂亮呢。” “晚霞……” “怎么啦?” “总感觉这两个字很熟悉。” “因为经常出现在课本里吧?” “可能是这样吧?” “晚霞~” “晴天才会有晚霞啊。” “噗,那当然啦,下雨天什么都看不见了,别说晚霞,太阳都没有啦。” “咳……”叶晨挠了挠头,忽然感觉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很傻的话,“心里空落落的。” “怎么了呀?想家了?” “不知道……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这样呀?咦,车好像修好了哦!我们快上车吧!不然待会儿就把我们丢下啦!” “车……?” “大巴车呀!”毛叶媛笑着朝远处指去,只见路边停着一辆笨重的大巴车,乘客们正在排着队,缓缓的往车上走。 乘务员拿着大喇叭催促着几个站在路边抽烟以及远在河堤这边的叶晨与毛叶媛:“上车,上车,因抛锚下车的乘客赶紧上车!上车,上车!” 不知为什么,叶晨感到有些反胃,她似乎在本能的抗拒着那辆大巴车。 “怎么啦?还晕车吗?” “可能是吧……有点恶心。” “那大概是还在晕车吧,但是没办法呀,再不上车就来不及了~” “嗯,上车吧。”叶晨轻轻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到车上再慢慢想吧。” “想什么?” “关于晚霞的。” “要作诗吗?” “噫……那个我可不会……” …… (四) “你不怕死吗……” “怕啊,谁不怕死呢,这世界上,谁不怕死啊!我不想死。” “那你就不要去!” “但我更不想要你死。” “我不要,呜呜……就算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答应我,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我不要,我不要没有你的世界,我不要!!!” “呵呵,人啊,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总会习惯的。” “我不要习惯,我不要失去你,回来,你回来!!” “永别了。” “晚晴!!!” …… (五) “叶晨?蠢货!白痴!你在听吗!!!” …… 115.那个人是谁 (一) “晚晴!!”叶晨睁大了双眼,冲着那逆光的身影大喊道。 在这种时候,能救她的人只有晚晴了。 无数的记忆涌入脑海,让她激动到有些颤抖。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飞快冲了进来,甚至有两个领头模样的男人举起自己的配枪。 “全都不许动!抱着头蹲在地上!放下武器!” 站在叶晨身旁的女人挑了挑眉毛,却没有要投降的意思:“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陈局长和我……” “陈局长?今天刚被反贪部带走。”领头的青年警察冷笑了一声,“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反抗为好。” 女人‘啧’了一声,身旁的男人朝着那个格外壮硕的,如同一堵墙壁般的男人使了个眼色。 “砰!!” 另一位警察朝着天空鸣枪一声,巨大的声响震得叶晨耳朵里都传来一阵刺耳的蜂鸣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那个刚想有所动作的壮硕男子。 “我建议你们不要耍什么花招,现在已经向局里上报了情况,等下还会加派人手!” 壮硕的男人将双手从口袋里伸出,然后抱头蹲了下来。 其他人见状,也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刚才一直被摁住的毛叶媛也被松开,她慌张地跑上前,用力抱住了叶晨:“晨儿……没事吧?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叶晨看着那个不远处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她站在警察组成的人墙外面,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是一张精致而漂亮的小脸,微微上扬的眼神如同狐狸一般娇媚。 那个人,不是晚晴。 她是洛诗瑾。 …… (二) “洛诗瑾,你知道晚晴吗?你知道吗?毛毛虫,你记得晚晴吗?!” “这位小妹,请冷静一点……” “我不想听,你们告诉我,晚晴在哪里!?” “晨儿,晨儿,别这样……”毛叶媛轻轻抱住了叶晨的脑袋,慢慢的抚摸着,然后有些歉意地看向做笔录的警察,“对不起,她可能有点受惊了……” “没事儿没事儿,碰到这种事儿,吓得慌了神也正常。”年轻的警察赶忙摆了摆手,一副十分理解的样子,“那么,你们谁能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呼……”明明在现场时第一个精神崩溃哭出来的毛叶媛,这时候却看起来成熟而稳重,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我先来说吧,就是一开始,我们听到小巷里有人呼救,然后发现是一个坐轮椅的女孩子摔倒在了地上,我们好心将她扶起来,送她回去,然后,就被一群人围住了。” 警察不住地点着头,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洛诗瑾在一旁补充道:“我当时是在寻找旅馆,正好看到了她们两个,只是觉得很像我的同学,但还是不太确定,所以就想靠近了看,结果就跟着她们走到了一条刚造好的新街上,又跟着走了几步,就发现她们好像要走进一个很偏僻的小巷里——发现不对劲之后,我就马上出来报警了。” “得亏我们在附近演练,要不然可没这么快到达现场!出门在外对陌生人有点防备心吧!” “谢谢你们……”毛叶媛由衷地感激道,“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再那样下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 “你们……真的想不起来晚晴了吗?”叶晨还在重复着这个话题,她对于正在做笔录的警察根本熟视无睹。 “对不起,晨儿,我真的不知道晚晴是谁呀……” “我也不知道……”洛诗瑾茫然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 “……”叶晨咬紧了牙齿,攥住了拳头,然而几秒钟后,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直接耷拉着身子趴在了桌上,但她仍旧自言自语,“晚晴……” …… (三) 在笔录结束之后,三人被负责的民警送到了附近的一家旅馆里,老板也因此没有抬价,甚至还给了她们一个便宜的价格。 毛叶媛毕竟和洛诗瑾不算熟悉,所以并没有和她住同一间房。 所以,三个人,一共开了两间房。 叶晨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双目无神。 即使毛叶媛自己到现在都还惊魂未定,但她却还是努力平复着心情,走到叶晨身旁,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晨儿……没事了已经……” “毛叶媛。”叶晨长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别担心,我没事,你怎么样。” “没事就好……”毛叶媛松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柔软的身体将床垫也轻轻压下去了一些,“今天被吓到了吗?” “还好,你没事吧,之前……”叶晨微微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睛,“明明你才是被吓哭的那个。” “没、没有的事啦!”毛叶媛有些尴尬地重重咳嗽了一声。 “抱歉,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安慰你,本来应该是……” “没事的啦,我已经没事了,而且,和姐姐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被照顾的那个,偶尔照顾一下别人也挺有趣的啦。” “嗯。”她十分勉强地勾起嘴角,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谢谢。” “所以,晚晴,到底是谁?” “你相信会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在世界上消失,然后整个世界,将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抹去吗?” 毛叶媛皱着眉头,陷入了思索之中:“……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晚晴,她有一双绿色的眸子,漂亮的黑色长发像瀑布一样,右眼角下有两颗并排的泪痣,她总是大大咧咧,但性子却又经常慢慢吞吞的,没事的时候懒洋洋的,有事的时候却又火急火燎的,总是喜欢骂人……” 毛叶媛呆呆地看着雪白的墙壁,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感觉这个名字,似乎……是有些熟悉……” “她是……我……姐姐,名义上的吧,大概。”叶晨笑了笑,“你想起她来了吗?” “没有……”毛叶媛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不知道,我现在忽然觉得,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因为我的三姐,有几次,也是这样,忽然一个人独自流泪,她记得,我记得她和我说过。”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应该还有一个哥哥的。” “对了!”叶晨猛然站了起来,“我要打电话回去,给老爹,给今予,问问他们,是否还记得晚晴!” 毛叶媛看着朝屋外跑去的叶晨,忍不住追问道:“她对于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永远不可以分离的另一半——我最爱的人。” …… (四) 旅馆大厅的墙边,摆了几张桌子,这里放着几台投币式的座机,专门用来供人打电话用。 价格昂贵,一块钱才只能打一分钟而已。 但在这种时候,那么点电话费根本算不上什么。 “嘟——嘟——嘟——” 电话被接通前的声音,对于此时的她而言,竟是如此漫长。 “喂?”那边传来了一阵阵沙沙的声响,父亲像是在狂风中大喊着,“喂——!?” 叶晨深吸了一口气:“老爸。” “谁啊——?” “老爸!是我,叶晨。” “晨儿呀,怎么了?路上遇到麻烦了吗?路费还够用吗?” “都没有,我只是想问你……你记得晚晴吗?你的另一个女儿。” “哈哈,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 “……你真的,想不起来她吗。” “老爸这会儿开车呢,没空开玩笑啊,待会儿停了给你传呼机发消息,你再打个来哈!” “……”叶晨安静地捏着话筒,直到里面传来‘咚’的挂断声。 “嘟——嘟——” 忙音被拉得很长很长。 “为什么,就连老爸都不记得晚晴了……” 她用胳膊擦了擦眼睛,又投入一枚硬币,这次,拨通了赵今予的电话。 “喂?请问是谁呀?”那边传来了很有礼貌的声音,没有嘈杂的背景音,一切都很安静——她大概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今予……” “晨儿呀。”赵今予立马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晚晴……你记得吗?” “晚晴……?”她的声音有些疑惑。 “绿色的眼睛,黑色的长发,右眼角有两颗泪痣,说话总是很没素质……” “晚晴,她怎么了?” 叶晨在这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然后她用两只手一同握紧了听筒,浑身肌肉紧绷着:“你,你记得晚晴?” “晚晴,依稀记得一点吧,是不是有次出去玩的时候,碰到的一个女生?挺有趣的人呢。” “……”叶晨顿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垮塌了下来,“她是我……” “嗯?” “我姐姐。” “诶?什么时候的事儿?是远方表姐吗?” “没什么……对不起今予,我……我有事,先挂了。” “好呢,有什么想说的话,就找我说吧?我一直会有空的哦。” “嗯……谢谢。” “咕咚。”叶晨无力地将听筒搁在了座机上,整个人向下滑着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头,一位明眸善睐的少女安静地看着她。 “……洛诗瑾。”叶晨闷闷的咕哝了一句。 “回房间去吧?坐在地上会着凉哦?” “……” …… ======== 不要等了,下一章今天早上六点左右发。 116.通往幸福世界 (一) 叶晨没有抓住洛诗瑾伸来的手。 她扶着身后的桌子,独自一人站了起来。 “……我没事。” “没事就好……” “你也不记得晚晴了,对吗?” “……” “正常。”叶晨笑着叹了口气,“大家都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只有我还记得,不,我曾经也忘记了……” 她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楼上房间里,失魂落魄地躺倒在了床上。 毛叶媛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饿吗?” “不饿……” “不吃东西可不行哦,刚才洛诗瑾问我要不要下去一起吃东西,我说等你回来再去呢。” “不想动。” “……那我给你带些回来吧?” “都行。” “嗯,好好休息……没胃口的话,应该吃点什么好呢……”毛叶媛咬着手指自言自语的走出了房间,轻轻地合上房门,将安静的时间留给了叶晨一人。 “这就是你说的,假如有一天你不在了的世界吗。”叶晨看着那陌生的天花板,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应该振作起来,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好好生活,努力过下去,这样才不会让你失望,但是……完全提不起劲来呢。” …… (二) 彻底沉坠的夕阳,带来了今天的夜晚。 夜空中点缀着几许星辰,只是怎么也找不见月亮的踪影。 没有开灯的房间,跟着一起沉坠入了夜色之中。 在漆黑的世界里,叶晨仍旧睁着双眼,窗外路灯的微光在天花板上拖出一道斜长的影子。 “咔嚓……”房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然后被轻轻地推开。 走道里的光照出一个人影,随后,她摸索着墙壁,在那一大堆开关里选了一个摁下,床头的台灯顿时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不算刺眼,但还是让叶晨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晨儿,我带了一份馄饨回来,你要吃吗?只放了葱花和一点点盐,特意要做得清淡一些的呢。” “嗯……”叶晨满脑子都是晚晴的事儿,她其实很想就这么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 但脑海里却仿佛响起了晚晴那骂骂咧咧的声音,催促着她赶紧把晚饭吃了,还说着‘不吃完不准睡觉’之类的话。 她终于还是决定坐起身来,缓缓点了点头:“吃吧。” “那我帮你把馄饨倒出来——特意去前台要了一个碗来呢。” “……谢谢,辛苦你了。” “没什么的呀。” 这年代打包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和未来并不一样——那些一次性的塑料餐具,还是很少有的东西,在这个年代,基本无论打包什么,用的都是泡沫盒。 馄饨连带着汤水一起,装在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十分紧实的扎着口,防止它漏出来。 毛叶媛拎起这个袋子,小心翼翼地将它解开——一共是两层。 全部解开后,就慢慢将它们倒进碗里,一个个白里透红的馄饨滑落出来,溅起些许水花。 叶晨坐在桌前,点了点头算是道谢,然后就将筷子上的塑料袋撕开,慢慢地吃了起来。 她其实应该是很饿的。 毕竟中午都没吃东西。 但这会儿馄饨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街上响起了警笛的呜鸣声,打破了这寂静的夜。 叶晨将最后一颗馄饨吞入肚子里,然后盯着那泛起涟漪的汤水开始发呆。 “吃好了?” “嗯……” “洗漱一下,然后睡觉?” “嗯……” “叶晨?” “嗯……” “……”毛叶媛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清醒一点呀?” “呃……毛毛虫,你自己管自己吧,不用管我。” “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了。” “好。” “洛诗瑾就住在隔壁,有事的话可以去找她哦?” “她不和你一起去洗吗?” “不知道诶,没有说过要一起洗,毕竟我和她也不熟啦。” “嗯……”叶晨重新站了起来,趴在了窗边,“你去洗吧,我没事,等下我会自己洗的。” 毛叶媛朝她投去几许担忧的目光,然后才缓缓走出房间,轻轻地合上了房门。 叶晨看着窗外还算热闹的街道,忽然很有一种从这里一跃而下的冲动。 假如晚晴从来不曾出现过,兴许她也不会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有多么难受。 可谁让她曾经出现过,陪她走过了足足两年的人生。 她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即使晚晴总是那样喜欢说风凉话,那样喜欢骂人,但是她很清楚,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像伊这样真正懂她的人了。 没有和自己谈过恋爱的人,是无法理解那种感觉的。 两个相同的灵魂,互相交融在一起。 而且,大概也只有另一个自己,才能真正的理解自己,爱护自己,心疼自己吧…… “你会……回来吗?”叶晨忍不住喃喃自语,然而,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 (三) 这条街道算不上特别热闹,但也称不上冷清,街边有几家大排档,这会儿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人们似乎总喜欢在这样的夏夜,聚在一块儿喝点啤酒,胡吹海侃着过去与未来。 毛叶媛迟迟没有回来,而叶晨也终于决定下去走走。 或许热闹的人群会让她心情平复一些。 然而真的当她走在街头的时候,不仅没有感觉心中变得充实,反倒觉得更加孤寂了。 明明身旁有跑过的孩童,有正腻在一块儿闲聊的情侣,也有摇摇晃晃骑过她身旁的自行车。 大排档里传来爆炒的声音,火焰高高升起,似乎将要厨房的天花板都整个点着。 所有人似乎都有伴,唯有她是孤身一人。 低下头的时候,甚至感觉就连影子都将要弃她而去。 叶晨的心正在慢慢变得冷寂。 她想不出来,没有晚晴的日子,自己到底该怎么过。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寻找着这里最高的建筑——想着从哪里的楼顶跳下来,会最快的结束生命。 ——最好是没有痛苦的死亡。 “跳楼自杀的傻子。”她无意地咕哝了一句。 这好像是她曾经调侃过晚晴的话。 她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不愧是同一个人,所以都想要选择用跳楼来结束生命吗?” 刚才那极度厌世的情绪似乎消退几许,但她仍旧在街上闲逛着,不想回去。 旅馆里实在安静得可怕,房间里总是只有她一个人。 又或许是毛叶媛想多给她点时间独处,希望她能这样慢慢平复心情。 “妈妈,那个蛋糕好香呀,我想吃那个!” “巴掌吃不吃?” “妈妈——” “老婆,买点吧。” “买什么买,他要你就买,你也太宠着他了!” “咳……” “爸爸,我要吃!” “不行,爸爸给你买的话,爸爸就要吃巴掌了。” 叶晨看着旁边这三口之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正在轻笑着。 “……人生的路还有很多,或许。”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着,忽然转过身,朝着旅馆走去。 …… (四) 明明出来的时候,感觉才没走多远的路,可是往回走的时候,就感觉去往旅馆的路是那样漫长。 “我到底走了多远啊……怎么还没到。” 口袋里的传呼机传来了一阵震动,当叶晨拿出它的时候,屏幕正在闪烁着幽幽的绿光。 那是毛叶媛发来的消息,询问着她去了哪里。 或许,不应该让毛叶媛担心的。 但叶晨实在没法在这种时候还顺带着照顾别人的心情。 “……走错了吗?”她在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两侧有些冷清的街道,疑惑的咕哝道,“出来的时候,有经过这么一段冷清的街吗?” 街道上大多数的店铺都拉上了卷闸门,只有少数几家还开着,但灯光也十分黯淡。 似乎没什么人气的店,就连光芒都不愿意过多的眷顾一样。 她侧过头,看到一家格外冷清的超市。 超市门口的广告牌已经不亮了,只能借着路灯的光芒,勉强认清上面的那几个字—— “福多超市……”叶晨咀嚼着它的名字,“虽然不是连锁的,不过看着还挺大的啊……这到底有没有关门呢?” 超市的卷闸门并没有被拉上,里面甚至还亮着灯光,就像是仍在营业一样。 她有些好奇地朝里面望去,就看见那一节又一节的台阶,从灯光能照亮的地方,一直延伸进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她下意识地迈出两步,走到了楼梯下。 灯光有些昏沉,让墙壁上的降价海报显得模糊不清。 代表着降价的红字格外醒目,还有一些明星代言的海报被贴在更高处,只是此时上面人脸的五官都被涂成了黑色,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随时能将人吞噬的深渊。 每一级台阶上,都贴着一行蓝底白色的字: 「欢迎来到幸福的世界」。 每一行都是如此,不断向上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欢迎来到幸福的世界……欢迎来到……幸福的世界……”叶晨着了魔似的念着这句话,双腿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开始缓缓迈开,踩上了一级又一级的台阶。 “幸福的世界里……会有晚晴吗? “幸福的世界里,不会有人忘记她。 “幸福的世界里,她不会离开。 “我要去幸福的世界……” 叶晨咧开嘴,忽然笑了起来:“欢迎来到,幸福的世界。” …… [img=391,696]https://rss.sfacg.com/web/novel/images/UploadPic/2023/08/e0fa4fda-f276-4d40-9149-64345d4319a9.jpg[/img] 117.直视我你个崽种 (一) 那深邃的黑暗,此时变得无比光明。 亮堂的白光,似乎通往那不会让人感到痛苦的美好世界。 叶晨一步一步地向上,台阶也跟着弥漫起刺眼的光芒,仿佛将要净化世间一切的污秽,洗去所有负面的情绪,让人不再会悲伤难过、不再会郁郁寡欢…… 只要走进那个世界,就会永远快乐,永远幸福。 她的嘴巴上下开合着,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的愁容已然淡去,眉头也开始舒展——她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 “晴儿,你在那里等我,是吗?” 无尽的光将她包裹,她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朝幸福的世界走去。 …… (二) 昏沉的走道,漆黑的台阶,模糊的字迹,斑驳的墙壁…… 不远处的黑暗就像是巨兽那满是獠牙的嘴,启张着,要将眼前这位金发的少女彻底吞噬。 “哗啦——!”就在此时,她的身后的空间就像是崩开了一样,出现一个闪烁着电弧的血红色裂缝,它如同一双正在睁开的眼眸,随着它猛然撑开,一个黑发绿眸的少女从里面冲了出来,那双小手此时却像是铁钳一样,摁在了叶晨的肩头。 “妈的,终于赶上了!”伊大口喘着粗气,但声音却好像传入不了叶晨的耳中。 她仍旧固执地往上走,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身旁的人。 “晚晴……”她闭着眼睛,却好像能看见路似的,每一步都走得平稳且坚定。 “叶晨,叶晨,白痴叶晨!” “……” “真他妈受不了你!”绿眸的少女用力一甩长发,然后十分顺手地就给她那张白皙的小脸上来了一巴掌。 “啪!”清脆的声响顿时让叶晨那双失去焦距的双眼开始重新凝聚神采。 但她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傻卵玩意儿。”伊挡在了叶晨的身前,用双手狠狠夹住了她的小脸,用那虽然带着些许沙哑,但在此时却依旧如同铜钟般厚重浩荡的声音大喝道,“赣泥酿的里提姆熙,直视我!你个崽种!” 那碧绿的双眼在此时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将一切的黑暗驱散,甚至连那台阶深处的漆黑,都被压制得节节败退。 绿色的光芒中充满了向上的活力,温柔得如同春天刚长出嫩芽的树枝。 “唔……呃……”叶晨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而后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向后仰倒而去。 但紧接着,她的手臂就被用力抓住,让她重新维持住了平衡。 “晚晴……?!”叶晨睁大了眼睛。 “白痴一样的家伙。”晚晴松开了手,没好气地瞪着她,“如果我你妈真消失了,就算你去什么幸福的世界,也他妈找不到老子,懂吗?” “诶?我还以为,我已经……到了?” “我们脚踏实地的走在现实的世界里,那种完美的,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是虚伪而丑陋的。”此时的晚晴站在更上面的台阶上,看起来比叶晨要足足高了一个头,她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说道,“正是因为一切的挫折苦痛和那许多的不完美,才让人感到幸福和美好。” “晚晴……?你是……真正的晚晴?”看起来,叶晨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废话!” “晚晴!!”她猛地扑进了伊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我……我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咕呜……我好想你……” “傻哔,还再也见不到我呢,笑死老子了,你真以为有谁能将我从你身边夺走?” “我记得,你说,你说你必须得离开,他们需要牺牲你、你去拯救……拯救世界……” “什么狗屁玩意儿,有那机会我不得高兴坏了?那绝哔不去啊——只要我不离开你就能毁灭世界,还他妈有这种好事儿?” “……”叶晨仰起那满是泪痕的小脸,忽然破涕而笑,“我现在百分百相信你是真正的晚晴了。” “为啥?” “刚才的那个晚晴,温柔得一点都不真实。” “哈。”晚晴拍了拍她的脑袋,“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解释,现在嘛……我们走。” “去哪里?” “干爆里提姆熙控制主脑它老姆。” “……咳,那玩意儿有母亲吗?” “没有也给它制造一个再干爆。” “……不愧是你。” …… (三) 晚晴拽着叶晨冲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然后二人就出现在了万米高空。 稀薄的空气让叶晨瞬间有些窒息。 “别慌!” “嗯!”叶晨捏紧了晚晴的手,有伊在身旁,她根本什么事都不担心。 即使此时的二人正在高速下落。 下方就是天空岛里提姆熙,外边有上百架造型奇特的战机正在绕着它盘旋,它们正在进行着弹幕集火,但却都被外面那一层半透明的罩子给尽数拦住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群穿着飞行背包的美少女们正在使用各式各样的武器进行攻击。 叶晨这会儿甚至还有心情去思考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一般来说,女性是不会上战场的,看这模样,说不定是可以上传意识、不用太担心死亡的蜂群机器人。 眼看着,二人就要撞在那半透明的罩子上了,叶晨睁大了眼睛,心中无比的平静。 “妈的……”就在此时,晚晴忽然大喊了起来,“薇儿——!!救命!” “唰——咻——!”一位头发卷曲,并且有着黄琥珀色双眸的少女从组织有度的队伍中冲了出来,身后的喷气背包正在冒出蓝色的火焰。 来人正是希露薇儿,她同时抱住了二人,身后的背包就像是天使翅膀一样展开,用力地护住了她俩。 “叶晨,你曾经被动接入过里提姆熙的内部网络,虽然权限正在删除,但你还是有可能突入防护罩!” “我要怎么做?”叶晨安静地问道。 “相信你自己能够进去就行,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 “好。” “冲啊,薇儿!” 刚刚抱着二人往上飞行了一段的希露薇儿,身后的翅膀又张开了一段——最大的那一面是蓝色的,而延伸出来的一段,则是红色的。 而后,三人直直的朝下坠去,友军们的弹幕支援在此时变得愈发猛烈起来。 被翅膀保护住的三人,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半透明的防护罩。 一种无比坚硬的感觉在那一瞬间传来,让人有一种绝对无法突入进去的绝望感。 “里提姆熙,我日你先人!”而晚晴却在此时怒吼了起来,“老子,天下无敌!” “砰!” 半透明的防护罩应声而碎,在此时,就像是玻璃一样脆弱。 已经出现的缺口在飞速愈合,但其他人显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开始扩大入口,战斗机与蜂群机器人们一齐冲了进去。 刚才还一片安静祥和的里提姆熙,突然有无数的战斗机械冲天而起,抵挡所有的‘入侵者’。 一阵阵钟声响起,之前还在按部就班过着被安排好‘完美生活’的人们,突然拿起从天而降的武器装备,开始向着天空中的敌军反击。 “那些人会被杀死吗?”叶晨在里面,似乎看到了老田的身影,但只是一个恍惚,那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希露薇儿的声音有些冰冷,“——从他们和里提姆熙彻底融为一体开始。” “在这里,只能有一个意志、一颗大脑,那就是里提姆熙。” “里提姆熙……” “里提姆熙,根本不是AI。” “那他是什么?”叶晨看向了希露薇儿。 “妄图让所有人都变成他的——人。” …… (四) 抵达里提姆熙后,希露薇儿收起了张开的翅膀,在眼前这座巨大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AI禁区,情报中显示,进入其中会被强制连入里提姆熙的内部网络,所有数据和参数设置全部会被清空,也就是说,我们会被他控制。” “那……人类呢?”叶晨回头看向希露薇儿。 “也会,但速度会慢很多。” “那我们……?” “别怕,有我在呢。”晚晴大刺刺地往里面走去,就像穿过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空气中泛起一阵水面般的涟漪,然后她就看见伊和空气战斗了起来。 “这是……?” “精神幻象。” “怎么办?” “只有战胜它才行。” “否则就会被控制?” “嗯。” 叶晨点了点头,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晚晴,等等我!” 一冲进去,她就看见了晚晴刚才与之战斗的东西——流淌着浓水的怪物、浑身长满眼睛的怪物、有着十七八只手臂的巨人…… “你来了?” “怎么……搞?” “简单,和我一起念。” “好。” “你们只是一帮会动的汉堡,会飞的里脊肉,会说话的糖醋鲈鱼,不听话的筷子,一摔就碎的搪瓷碗……” “你们只是一群……” 叶晨跟着念了起来,刚开始她还不太信,但慢慢的就发现,那些恐怖的怪物竟然真的开始变化模样,变成了那些战斗力看起来十分低下的,只不过是会动而已的食物和日常用品。 二人就这么闲庭散步似的,往里面走去,晚晴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抓住一个汉堡塞进了嘴里:“嗯……嗯姆嗯……” “没问题吗?吃这个……” “没事啊,你要试试不?我这个是猪肘子味的,嗯——不太不行,有点馊了。” “……” “试试这个,好像是泰国烧鸡味。” “……咳,你,你吃吧……” …… 118.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一) 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进了自助餐厅。 总之,叶晨很确定的是,晚晴吃得很饱。 她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战斗方式,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如果是现实里的话,见得最多的,也就是小混混打架的那种方式。 “妈的,可乐、可乐……你长得那么丑,变成可乐吧,好,可乐……” “……吃饱了没?” “嗝。”晚晴打了个充满汽水味道的饱嗝,“嗯……好爽。” “其实我们应该是什么都没吃吧?” “但是身体已经感觉到饱了,管它呢,狂吃还不胖,多爽啊?你小子真不吃?” “想到它们之前的样子,我实在是没什么食欲……” “你得坚定的去想,不然待会儿又变成那种难吃的样子了。” “……能不能把它们全部变成你的样子啊?” “变成我干嘛?我又不好吃。” “咳!” …… (二) 随着走进宫殿内部,外面的希露薇儿已经不可见了。 忽然,从空中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将地砖砸得碎裂开来,还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她缓缓站起,浑身闪烁着电弧,还有一条手臂已经断裂。 那是一台被从空中击落的蜂群机器人。 她看起来同样美丽,但那是一张和希露薇儿完全不同的脸。 “嗯,吃不下了,要不就变成泡芙吧你……咦……?” “晚晴!这个是真的!” “哈?” “从天上掉下来的,虽然是友军,但是——!” “我知道,她的系统已经在被入侵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趁着她还没完全被控制,跑啊!”晚晴完全没了刚才闲庭散步般的轻松,大喊着跑了起来。 叶晨也慌张地紧跟其后,冲进了宫殿的又一道门中。 身后已经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这台反重力系统损坏的机器人,有着惊人的重量,每一步都能在地砖上留下个不浅的脚印。 “草,这家伙好像比薇儿重多了!” “看身材,我也觉得应该是重型的……” “那玩意儿得有F了吧?” “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吧?!她要追上来了!” “他娘.的,友军呢?救一下啊!” 就在此时,一架战斗机掠过了宫殿边缘的上空,一道比水缸还粗的红色激光从远处射来,精准地命中了那台在追击二人的蜂群机器人。 “干得好!”晚晴竖起了大拇指。 “她也曾是友军啊……” “既然是战争,那就必然会有牺牲,别浪费时间了,我们的目标在地下!” …… (二) “里提姆熙,只会精神攻击的玩意儿,竟然连地下防护设施都没做,太自信了吧?难道觉得单凭这不断加强的精神控制就能挡住别人?”晚晴对于不断变强的精神攻击嗤之以鼻,“难道这帮家伙不知道……叶晨,你怎么了?” “头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 “别鸟那傻卵。”晚晴翻了个白眼,“算了,你抓住我的手,这样就不会有事了。” “为什么,你完全不受影响啊……” “因为这帮白痴妄图将一个想要毁灭世界的家伙引入没有痛苦的乌托邦。”晚晴鄙夷地笑了一声,“什么勾八的乌托邦,我只要大家一起死。” “……不是吧你,真想毁灭世界啊?” “我这个人啊,玩的就是真实。” “呸……” “或者说,就是不喜欢别人对老子絮絮叨叨的,这破玩意儿老想让我进入什么美好的世界,那我就非不进,什么美好的世界,我还得给它毁咯!” “你是破坏神转世吧你……” 就这样,二人一路抵达了空岛里提姆熙的最深处,同时,也是这座岛屿的核心地带。 各种各样的幻象让叶晨的精神有些抵挡不住,甚至开始感到头晕和恶心,终于,当抵达主控室的时候,她忍不住开始呕吐了。 晚晴抬起头,看着这装在培养皿的大脑、人体四肢以及被剥离下来的五官,脸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 正前方,是一个单独装着的大脑,盛放的容器格外精致,防护自然也十分到位。 二三十架保卫机器人和四五十架负责维护设备的机器人全都被聚集在了这里,它们和蜂群的仿生机器人不同,看起来都十分的粗糙和简陋。 ——就像是五六十年代中科幻杂志里常出现的机器人假想图一样。 一个浩大的声音在总控制室中回响: “加入里提姆熙,不再感到痛苦……” “加入里提姆熙,这是幸福世界…… “加入里提姆熙,满足所有一切…… “加入里提姆熙,我们融为一体……” 晚晴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环顾着四周:“这帮破玩意儿是来自伊路德星的外星人么?” “那是什么?” “没什么,现在不知道有没有中文字幕,到时候给你搞个碟来看看。” “哈……啊?”叶晨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些可是实体的存在啊……打不过吧?” “谁告诉你打不过的?”晚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看起来像是刀具握柄一样的玩意儿丢给了她,“拿着,这是武器。” “……就算是什么高科技武器,我们也打不过吧?” “放心,这玩意儿能自动战斗的,你只要握着就行。” “这也太高科技了……这是什么?”叶晨晃了晃握柄,“看起来像是……光剑?” “你试试就知道——它们来了!” “啊,摁哪里?” “摁那个按钮就行!” 或许是为了避免破坏总控制室,这群机器人并没有在一开始就动用大范围杀伤性的武器,而是使用了近战兵器。 叶晨赶忙摁下按钮,握柄上顿时升起一道光束,同时指引着它朝向了前方。 “它在控制着我动!” “放轻松,这只是引导而已,如果你拒绝的话,它就不会继续动了。” “可是……这样怎么打啊?已经都冲上来了啊!这姿势不对啊!!” 晚晴此时也摁下了按钮,她淡定地看着冲来的机器人们,歪头回了一句:“谁告诉你这玩意儿是光剑的?” “啊?” “唰啦——!”握柄前面的光束猛然变长,就像是激光射线一样,直接撞在了盛放那颗大脑的玻璃罩上。 玻璃罩倒是没有破损,反倒是挡路的那几台机器人应声倒地,从融化的地方流出绿色的培养液来,透过受损之处,能看到核心部分装着的分明是人类的大脑…… 随着晚晴的那道光束到来,玻璃罩终于抵挡不住,瞬间被融化了两个大洞,里面的大脑也随之被洞穿。 然而那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却没有消失。 “真是烦人的家伙啊……”晚晴咂了咂嘴,直接将握把丢了出去,然后调头就跑,“走了,叶晨!扔掉它!” “啊?诶?” “扔了,那玩意儿是炸弹!” “啊!” “快跑!” 身后的机器人开始使用了实弹射击,因为晚晴和叶晨及时撤出,所以躲开了那片枪林弹雨,这次不再是乘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朝上面跑去。 她们刚抵达地面,身后就传来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滚烫的热浪已经从后方涌来。 “要炸到我们了!!” “别急。”晚晴瞪了她一眼,然后立马仰头大喊道,“薇儿!!” “哗啦——”天空中的少女猛然张开翅膀,然后俯冲而下,随着主控制中心发生爆炸,现在已经不再能控制进入此地的AI机器人了。 希露薇儿一只手一个,将二人一同抱起,随后翅膀中喷射出蓝色的火焰,带着二人冲向了高空,那滚烫的热浪几乎已经碰到了她们的脚底。 “轰——!!” 明明是从地底传来的爆炸,但却还是在这座宏伟的宫殿上升起了一团灰黑色的蘑菇云。 包裹住二人的翅膀上浮现出了红色半透明的防护罩,将那些漫天飞舞的粉尘都抵挡在外。 “不会有辐射吧?”晚晴忽然问了一句。 “过滤装置运作正常。” 刚才所有进入天空岛的友军都开始撤退,而岛上的机器人和人类,都如同石像般僵硬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的时间,仿佛已在此时定格了。 一艘巨大的母舰穿过大气层,在天边显露出些许轮廓,所有人都朝那个方向撤退,最后护卫在了母舰旁边。 “太空战也已告捷,损失了三千二百二十五艘战舰和二十九艘母舰。”希露薇儿望着下方正在不断崩毁的天空岛,带着二人在一处悬浮于半空的金属平台上落了下来,“里提姆熙已被彻底摧毁,这片巨大的时空裂界将被收回。” “总算是结束了吗?”晚晴伸了个懒腰。 “还有一些零散的时空裂界需要回收,但对总体历史的影响已经很少了。” “那就行,没我们什么事了吧?” “嗯。”希露薇儿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裂缝,“我们可以离开了,这片空间马上也要消失了。” “哈,真累啊……真是……这帮家伙把叶晨这白痴带走,还妄图想改变历史呢。” “还好,他们没有成功。” “有我在,他们当然不会成功的。” 叶晨有些茫然:“所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回去再和你说来龙去脉吧,在那之前——我得好好泡个澡,你给我搓背啊!” “啊……不过我好像搞明白了一点,消失的不是你……而是……我?” “是啊。” “……” “好了好了。”晚晴拍了拍她自己身上的尘土,然后朝叶晨伸出手去,用那双明媚的、如同翡翠般漂亮的绿色眼眸看向她—— “走,我们回家。” …… 119.又来此地但这次有你 (一) 耳边传来频率稳定的胎噪声,还附带着小口小口嚼着薯片的清脆声响。 “咔嚓、咔嚓……” “哒、哒、哒。”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内的转向灯发出了轻微的提示声。 叶晨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灿烂的金色阳光。 路边的行道树正在快速向后倒去,天边的云彩正被风儿吹成丝丝缕缕的碎片。 长长的公路正蜿蜒向远方,仿佛与那蔚蓝色的天空相连在了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 后视镜中,映照出她自己的脸庞,金色短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醒了?”一旁传来一个熟悉而平淡的声音。 “嗯……?” “晨儿这一觉睡得好久哦,差不多有六七个小时了吧?”毛叶媛轻笑着,将一大包带着浓郁香气的原味薯片凑到了她的脸庞,“饿了没有?吃不吃薯片?” “呃……不用。”她忍不住多看了毛叶媛几眼,当然也顺便看到了坐在窗边安静发呆的希露薇儿。 “刚睡醒确实不想吃什么呢,那要不要喝水?” “嗯……好。” “喏。”毛叶媛立马将自己那个蓝色的小水杯递了过来。 “谢谢……”叶晨又看了她两眼,才将目光挪到正在开车的晚晴身上。 她依旧把座位调到了最前面,屁股底下还垫了两个垫子,免得坐在车里让人连脑袋都找不着。 想起那天在超市,毛叶媛说要给她买坐垫时,她脸上的表情,叶晨就有些忍俊不禁。 她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脸颊,然后用力一扯,疼痛感让她的嘴角歪向了一旁:“哈……” “干嘛呢。” “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叶晨重新躺回到了椅子上,终于十分放松地吐出了一口气。 “做了什么梦呀?白天睡那么久的话,梦肯定很长吧?”毛叶媛又将薯片塞进嘴里,‘咔嚓’地咬了一口。 “为什么白天睡很久就会做很久的梦?明明晚上也会睡好久啊?”叶晨有些疑惑。 “不知道诶,但是我奶奶说,白天睡觉容易做梦,睡得越久,梦就越长。” “这样啊……” 叶晨看向了晚晴,发现后者朝自己用力挤了挤眼睛:“薇儿的翅膀攒劲不?” “……当时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了。” “哈哈哈——” “咦,什么翅膀呀?” “咳,说的是薇儿有一次……呃……做那个鸡翅膀,然后,特别辣。” “噫!辣的好可怕!” 叶晨附和着干笑了两声,轻轻摸了摸鼻子:“我们快到哪了?” “再过一会儿,就到T市了。” …… (二) T市,叶晨之前刚来过,然后又离开了的城市,短时间又回到这里,而且这还是她理论上的‘第一次’到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微妙。 说是故地又重游吧,好像应该也不算,毕竟间隔的时间并不久。 但却真有一种再回来时物是人非的感觉。 “好熟悉的感觉,总觉得以前来过……”毛叶媛趴在窗边,有些疑惑的嘟着小嘴,“真奇怪,我应该从没来过T市里吧……” “可能是以前做梦的时候梦到过吧?比如把电视里宣传片的画面记下来了。”晚晴单手抓着方向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呼……困死了,我今天绝对要好好泡个澡……” 车子缓缓拐了个弯,转进一条冷清的街道里,旁边的店铺几乎都关了门,路边的人行道上满是碎裂的纹路,一栋墙壁上满是涂鸦的旅馆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旁。 红蓝两色的灯牌还在闪烁,意味着旅馆仍在开业之中。 ——哪怕是在这么一条几乎已被抛弃了的街。 “又到这里来了……”叶晨有些感慨,她歪头笑着看向晚晴,“但这次……” “但这次有我。” “……对。” “这次就好好休息吧!” “嗯!” …… (三) 旅馆那狭长的走廊已经让叶晨感到有些熟悉了,如同挂号窗口般的收银口后面,一位老大爷正捧着报纸悠闲地翻看着。 “老板。”晚晴轻轻敲了敲玻璃,“做生意不?” “生意咋能不做呢?”老板抬起头,老花眼镜顺着鼻翼滑了下来,他用那张有着老年斑的脸看向四人,“住店呗介系。” “是啊,四个人,能住一间房吗?” “你们想住一间也成。”老板推了推眼镜,“反正咱这按人收费,一人十块钱。” “那干脆就两间房吧——”晚晴回头看向毛叶媛,“毛毛虫,你和薇儿睡怎么样?” “好呀~!” “来来,四个小妹女登记一下。” “咦,还要登记?”毛叶媛惊叹了一下——因为一路走来的旅馆,除了那家五星级的以外,其余根本没有登记所有人信息的这个流程。 “咱这可是正规旅馆,你想嘛呢!” “咳嗯……” “毛毛虫,你和薇儿睡两张床的房间吧?”叶晨问道。 “嗯,行呀,大床房也可以哦!” “我对你没有兴趣。”希露薇儿十分诚实地回答道。 “呜呜……好受伤……” “老板,一间大床房一间双床房。”晚晴点了点头,“有的吧?” “那哪能妹油呢。” 四人就轮流在收银窗口旁登记了起来,第一个登记好的毛叶媛有些百无聊赖,她仰头看着墙壁上的涂鸦:“这些墙,画得好厉害呀……” “嘿,这乱涂乱画的玩意儿,全是那帮兔崽子搞的,介系从嘛时候开始的呢……” 老头儿又兴奋地说了起来,这些往事,似乎说多少次他都不会腻。 “一帮小兔崽子给你画的,后来你们关系反而还变好了,对吧?” “嘿,你这姑娘,行啊,你咋知道的?” “咳,我猜的。” “这也能猜到?那可真是稀罕了。”老板咂了咂嘴,但却仍旧接着说了下去,那是一些叶晨之前不曾听到过的故事细节。 比如说,曾经有个小混混带着女朋友来开了个房间就把娃给生出来了,两个人都很慌张,还是他去帮忙出谋划策的,还有次,有个家伙在外面惹了事,被人追了好几条街,最后也是躲进了店里…… 直到四人都写完个人信息,老大爷也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我们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呀?”毛叶媛看着老板将两把钥匙递来,扭过头问道。 “介地儿可没啥吃饭的地方,要不你们自己售货机整点泡面吃,开水那儿有,想吃点现烧的,得走两条街再拐过弯……” “没事,我们开车来的。”晚晴将一枚钥匙递给了毛叶媛,“想吃什么开车去就行。” “那成,车子好,一脚油门,‘飒’地一下就到了哈。” “对。” “哈呼……困死了。”晚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毛毛虫,我们去车里拿吃的吧,今天懒得动了,然后,待会儿自由安排吧,想洗澡就洗澡,想吃饭就先吃饭。” “今天晚上没有集体活动嘛?” “那就休息够了再说吧。” “是哦,今天开车真的蛮久了。” “休息休息~!”晚晴大嚷着,顺手用力拍了下叶晨的背脊,“休息!” “啊……!干嘛你,痛死了。” “别发呆了,你可是好好的活着呢。” “噫……” …… (四) 四人被分配到的房间是在四楼,分别是四零七和四零八。 格局其实和四零四一样,只是相对来说更缺少人气,那些不容易打扫到的地方,也积了更多的灰尘。 刚放下行李,晚晴就将换洗的衣物拿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走到了门口:“泡澡去呗?好好放松放松。” “嚯,你还用放松的?” “哈哈——这才对嘛,之前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 “啧……” “还没缓过来啊你?” “遇到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要能一下子缓过来,我才神了吧我。” “哈哈哈……” “当时,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小子别愣着发呆啊,赶紧他妈衣服拿上,我是真要洗澡了啊。” “知道知道……”叶晨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要换洗的衣服,“我是说,你当时的心情,怎么样啊,是不是很紧张?” “紧张个几把,还有我解决不了的事儿?呵,开什么玩笑。” “切,你就吹吧……”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等下去问薇儿就知道了。” “你少听她胡说八道。” “AI总不会撒谎吧?” “哪个白痴告诉你的啊?” “切。”叶晨拿起了要换的衣服,又看了一眼晚晴的脸盆,“你没拿沐浴露什么的啊。” “那玩意儿不一直都是你拿的吗?” “……是吗?” “是啊。” “我感觉你在骗我!” “骗不骗你,你小子不会自己回想一下的啊。”晚晴瞥了她一眼,“你拿牙刷牙膏干嘛?” “不刷牙啊?” “傻了吗你?等下不吃晚饭了?” “咦,哦……对诶。” “里提姆熙的精神控制,给你智商都整下降了?” “喂喂喂!” “不至于吧?不会吧?不能吧?” “你再笑!” “哈哈哈——” “真是的……我那时候可担心你了。” “你省省吧,担心你自己就行了。”晚晴眉眼弯弯,重重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忽然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总之,回来就好。” …… 120.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一) 位于走廊尽头的浴室,连灯都没开,但叶晨却完全不觉得里面很昏暗,兴许是因为路灯的光芒照进了屋内,又兴许是因为有晚晴在身边。 晚晴借着微光辨认了一下牌子,侧身走进女浴室里,‘啪’地一下顺手打开了灯。 进来的地方是更衣室,还得要再穿过一道门才能抵达真正的浴室。 一把把钥匙都插.在锁孔上,晚晴找了个靠里面些的柜子,取下钥匙,将皮筋套在手上,然后就猛地将上衣往上一扯,飞快地脱了下来。 “你小心点啊,别把衣服扯破了。” “如果这样就破了,那就说明这衣服也差不多该破了好吧。” “什么歪理……” “我要先进去泡澡了,你小子就在外面慢吞吞的吧,哈哈!” “哎?等等……”叶晨还没来得及叫住晚晴,她就套着拖鞋,光溜溜地冲了进去…… …… (二) 因为使用的人并不是很多,所以澡堂里并不算潮湿,有些地方甚至干燥到都结蜘蛛网了。 沐浴喷头也就那么几个常用的,看起来还算干净,其余的顶部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至于那个曾经会有好几个人一起使用的浴池,就更是离谱了——里面脏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小虫子的尸体和一大堆黑不溜秋、也不知道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就算给它清理干净也不行,因为原本连接着用来放水的管子,也早已烂得不成样子了。 这浴池显然是没法用的,晚晴想要泡澡的愿望也落了个空。 “真他妈烦啊……” “谁让你选这家的啊……换一家的话,说不定就能泡澡了。” “算了,那就好好的冲一会儿热水吧。”晚晴叹了口气,打开热水,站在沐浴喷头下,就像是淋雨似的一动不动——只是将小脸仰了起来而已。 “有这么累吗?” “废话,救你这个白痴当然累了。” “咳……”叶晨挤到了晚晴的沐浴喷头下方,跟着一起淋起了热水,“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记得?” “不怎么记得……” “你小子啊,莫名其妙的自己管自己走进了一个废弃的建筑物里,我和薇儿在后面怎么喊你都没反应,你还他妈自言自语的说什么让老子不要走之类的话——薇儿后来和我说,那就是里提姆熙的精神控制方式,让你离开你最依赖的人和事,然后由它来重新赋予你活下去的意义,总之,大概就是让你以为我死了或者消失了之类吧。” “啊……这段我倒是有印象……” “那时候你就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你小子精神也太脆弱了点。” “咳……毕竟、毕竟是和你有关的事啊。” “然后你就被吞入时空裂界里了,在那之后,我和薇儿就一路追查,反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累死个人,虽然现实里才过去没几分钟,但在那个世界里,就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那么多天,我们都没睡过,你小子知道吧。” “又不是我想的……” “就算我消失了又怎么样嘛,至于那么崩溃吗你。”晚晴斜睨了她一眼,“里提姆熙想要控制你,大概就是想要改变历史吧,让正史中的人类灭亡或者陷入混乱之中,这样就无暇来管它了,不过它没想到的是,历史可没那么容易被改变。” “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为什么偏偏选我啊。” “因为你个白痴最脆弱呗。” “我可不信。” “那要么就是顺手了咯,随便抓一个,正好抓到你个倒霉鬼了。” 叶晨任由热水浸湿自己的金发,然后用手轻轻搓了搓,她的精神在此刻格外放松:“不过你真是好厉害啊,完全不受影响呢……” “那有什么,它说的批话我根本不想听好吧——说什么建立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美好世界,搞那玩意儿有啥意思,要是它说想要一起毁灭世界,那说不定对我还有点用呢。” 叶晨将洗发水抹在了自己的头顶,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像晚晴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但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其实,我想起来有关你的事情,却发现身边的人把你忘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的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人生故事,差不多也就到这里该结束了。” “咋了,没我的日子,一天也待不下去啊?” 叶晨看着晚晴那欠揍的表情,咬了咬牙,忍不住嚷道:“切!要是给我点时间好好消化消化,我肯定能继续过下去,而且还能把你这个白痴忘了呢!” “来来来,继续说,我就看你嘴硬。” “呸!你真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了啊!” “嚯哟,哎呀呀,是谁嘛,老喊我名字,喊得我头都痛了,还被里提姆熙给骗了——你也不想想,在你脑海里出现那么温柔的声音,可能是老子吗?” “咳咳咳!!!”叶晨心虚的搓出一大堆泡沫,挡住了自己那微微泛红的脸。 “至于人生嘛,呵,早着呢,我们的故事啊,才刚刚开始。” “嗯,还有很多很多的路,要一起走呢,对吧?” “肉麻死了你。”晚晴抱着胳膊,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的,“噫——恶心。” “好好的气氛都被你破坏了啊!” “哪门子的好气氛?” “你自己洗吧!”叶晨气鼓鼓地另开了一个沐浴喷头,将沐浴露抹在身上,飞快地洗了起来,像是要马上逃离晚晴身边一样。 “喂,说好的给我搓背呢?” “自己搓!” “靠,说话不算话啊!” “我当时可没答应。” “你他妈……快来,不许耍赖!” “耍赖的人明明是你吧!” …… (三) 刚洗完澡的晚晴和叶晨,才在房间里坐下来,就听到外面走廊中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吵吵嚷嚷,格外喧闹的聊天声。 “是那帮‘小兔崽子’们来过生日了……咦,为什么这里发生的事,和我在时空裂界的一模一样?” “里提姆熙的疯子,直接把我们存在的那片时空剪切成时空裂界了,其实这本来就是真正历史的一部分,大多数地方它根本没有修改。” “原来是这样……” “那帮人干嘛的?好吵啊。” “应该是有人过生日吧,反正会闹到挺晚的。” “咚咚。”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晚晴斜睨了一眼叶晨:“开门。” “怎么又是我……”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叶晨还是乖乖的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是毛叶媛和希露薇儿,她俩浑身湿漉漉的,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你们哪里洗的澡?怎么刚才没看见啊?”晚晴疑惑的问道。 “二楼呀,那里有浴池哦,泡了一会儿澡,还挺舒服的。” “哈啊?有浴池,草,我要去泡澡!” “你省省吧,都洗好了还回去啊……” “不行,我要去泡澡!” “别闹……”叶晨偷笑着摁住了晚晴。 “可以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再去泡的嘛。” “就是就是。” “行吧……” “然后,一起吃晚餐吧等下——走廊里好热闹,刚才上来了一大堆男的。” “他们是来开生日会的。” “这样哦,那我们也热闹起来吧!” “我们就四个,哪比得过他们啊……”叶晨扯了扯嘴角,“所以晚上是准备吃什么?” “酒精炉拿上来了,热几个罐头吃,主食就泡面呗,我今天就吃这个——鲜虾鱼板面!”晚晴把一桶泡面砸在了桌上,“对了,还得烧热水,这房间里没热水瓶啊,真他妈烦……” “我们刚才顺便去楼下拿了热水瓶上来啦。”毛叶媛晃了晃手中那两个塑料的黄绿色热水瓶。 “行,正好省的麻烦了。” “我的呢?” “你的自己拿呗。” “没的选啊,就只有红烧牛肉面……” …… (四) “嗝……这个茄汁鱼肉罐头还挺好吃的……也不腻。”晚晴说着,连打了好几个饱嗝,“嗝呃……嗝……嗯……吃太撑了。” “晴儿今天的饭量惊人诶。” “好几天没吃饭了嘛……哦,感觉像是好几天没吃了似的。”晚晴摸了摸自己那鼓起来的小腹,“啊,好饱……” “我要去上厕所。”叶晨将最后一点面汤一口气喝完,“晚上要不要玩点大富翁什么的?” “玩睡觉游戏吧!” “……好龌龊的思想啊。” “哈?我还没说什么呢,就不过是困了,一起躺在床上睡觉,怎么龌龊了?自己思想龌龊就别怪别人好伐!” “切……” “走走,我也上厕所,一起去,毛毛虫,收拾桌子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啊。” “嗯,我来吧~” 晚晴和叶晨走出房间,走廊里传来热闹的喧嚣声,四零四的房门敞开着,明亮的灯光从里头照出来。 叶晨抓紧了晚晴的手,就像上次一样,朝房间里望去。 里面还是那么的热闹,一群人正在划酒拳,昂贵的奶油蛋糕被几个贪吃的家伙分去了大半…… “老头儿说的金发大妹子,还有那个绿色眼睛的,哎哟我去,这水灵的!” “来来来,妹子们,整点啊!” “咳……”叶晨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 “喝酒?什么酒?” “啤的,整不?” “来来来!”晚晴顿时来了兴致,撸起袖子就走进了房间里,全然不害怕这满屋子的大老爷们。 “喂喂,刚才是谁说已经困了啊!” …… 121.停 (一) 灿烂而明媚的阳光洒在了脸上,叶晨缓缓睁开双眼,身旁躺着个四仰八叉睡着了的晚晴。 昨天晚上,她在别人的生日晚会上喝了几瓶啤酒,跟着胡闹了一番,就困到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不像是好人的小混混们,却十分好心地将她送回到了房间里来。 结果大富翁没玩成,毛叶媛和希露薇儿也就早早的回房睡觉了。 “嗯……唔……为什么要在奶油蛋糕里面放肉松……妈的……怎么还放豆沙……炸鸡腿……也塞里面?” 晚晴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她说的梦话,大概也就只有常和她一块儿睡的叶晨才能听得清了。 她咂吧着小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晶莹的唾液从嘴角缓缓流淌,浸湿了脑袋下的枕头。 叶晨坐起身来,望着窗外,她第一次觉得新一天的太阳是这样美好,清晨的空气又是如此清新,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舒张,隐隐约约的,从外面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悠悠声响。 响起一下之后,会间隔很久才响起第二下,像是从工地上传来的。 “啊呃……”一旁的晚晴咕哝着,一把抱住了叶晨的腰,撩起她的衣服,用脸颊在她光洁的小腹上使劲蹭了蹭,“呼呼呼……” “宿醉得太严重了吧你……” “嗯……”晚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难受死了,今天不想开车……” “那要不今天就在这里停留一天?到处逛逛怎么样?累了就休息呗。” “那就最好了……哈……呼……” “你还要睡的话就继续睡呗。” “起来吧,躺着也难受……”晚晴拍了拍太阳穴,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然后又一下子将叶晨扑倒在了床上。 “干嘛啊你。” “嗯……饿了……”晚晴小声嘀咕着,一口咬住了叶晨的耳垂,她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咿!” “好吃……” …… (二) 走廊里,叶晨和晚晴浑身是汗,她俩正打算去洗个清晨的澡。 昨天过生日的那帮大男孩儿们,这会儿正在收拾着房间卫生,准备离开。 一个高个儿的男人大笑着朝晚晴挥了挥手:“哟!大姐头,今天怎么样啊!” 这样调侃晚晴,只是因为昨天她喝醉了后是这么自称的而已。 “哈……一点问题都没有。”晚晴咕哝着拍了拍脑袋,摇摇晃晃地靠在了叶晨身上,似乎有些腿软。 “哈哈哈,实在不成多休息下呗!” “嗯。” “下次碰面了咱们再喝!” “行……”晚晴懒洋洋地看向叶晨,“走不动了,快点背我到浴室去。” “你可真会享受啊……” …… (三) “老板,再续一天。”已经洗完澡的晚晴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站在收银窗口前看着老板将昨天拿出来用的唱K机收好,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说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介鸟不拉屎的地儿有啥好玩的,要玩儿那你得跑市中去,那里好歹还能有点玩儿的。” “那就随便逛逛吧。”晚晴伸了个懒腰,像是只还没睡醒的小猫,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几许幽光,“要是有海边能去就好了。” “你想去海边沙滩那可来错地儿了,我们这儿嘛,只有码头。” “码头也不错啊。” “那倒是不远,你们有车嘛,‘咣’一下就开到了。” “那待会儿再说吧。”晚晴倒是不担心会迷路,毕竟有希露薇儿在——这年代可没有比这更好用的导航了。 “闲逛一下吧,感觉这种废弃的街道也挺不错。” “是吧,哈……不过,得先上去换衣服,然后,把衣服晾了,再拿上相机……”晚晴揉了揉头发,“还要和毛毛虫她们说一下,再住一天。” “嗯。” …… (四) 旅馆虽然看起来破旧,而且还没什么生意,但应有的设施却几乎是一个没少。 晚晴她们四人,这会儿就在二楼的洗衣房里。 这是个十分开阔的用水空间,一共有八个带石制搓衣板平台的大水池,从里面甚至能放出热水来洗衣服。 不仅如此,旁边就是一个阳台,衣服可以晾晒在这里。 人多的时候,可能晾在这儿还比较麻烦,但现在旅馆的生意冷清,衣服晾在这倒是十分方便,还不用担心会被人误拿走而弄丢。 因为水池足够多,所以四人干脆就自己洗起了自己的衣服,一边洗还能一边聊天,颇有几分农村妇女在河边洗衣的感觉,看着相当热闹。 “这个搓衣板我老家也有一样的诶。”毛叶媛用力在搓衣板上洗着自己的上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不过上次回去的时候,好像已经很久没人用了,都是灰尘,脏兮兮的,还有一只死去的麻雀……” “哗啦哗啦……呲啦……” “哇诶,薇儿,别那么用力,这个搓衣板很硬的,会把衣服搓坏的呀!” “已经破了……”叶晨凑过来看了一眼,“好大一个洞……” “留着卖给某些特殊人群的话,他们会不会抢着要啊?不过,只是衣服可能买的人不多,嘿嘿……如果是更贴身点的东西就好了……”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喂!” “你是不知道,这世界上变态可是很多的。” “你说的那种变态就是你自己吧!” “什么话,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正经人。” “鬼才信啊!” “噗呲……”毛叶媛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不知道为什么,看你们俩在一起拌嘴,有一种好怀念的感觉。” “因为小时候和姐姐们也这样吵吵闹闹的吗?”叶晨歪头问道。 “是哦,不过,好像也不都是那个原因,嗯,可能是有一种,这样的日子没多少年了的感觉吧。” “毕业还早呢。”晚晴淡淡地回了一句,旁边的希露薇儿正在尝试着将衣服拼凑起来,但却把那个口子撕得更大了,这下好了,这玩意儿看起来只能当抹布来用了…… 虽然各自没几件衣服要洗,但因为今天的水池实在太过宽敞,所以大家都洗得比平时要认真许多,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而过。 等到晒衣服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带着几分夏天的热意。 晾衣叉已经断掉了下面半截,晚晴努力踮起脚尖,却怎么也没法把衣服给挂上去,气得她大嚷了起来:“这他妈,晾衣叉都坏成这样了还不换新的吗!” “这么穷的旅馆,当然是能省就省了啦。” 叶晨戏谑道:“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你太矮了呢?其他人说不定都够得着呢?” “来来来,你来!” “嘿……哈,看,这不就挂上去了?” “……”晚晴盯着她看了足足有三秒钟,然后歪头看向毛叶媛,“毛毛虫,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吧。” “噗……” “干嘛啦干嘛啦!这就生气了啊!” “没生气,只是不想理你而已。” “这不就是生气了啊喂!” “晒好啦,今天的阳光好充足,肯定能把衣服好好晒干净了。”毛叶媛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哦,对了,得把昨天洗的衣服也晒过来,这样都可以晒得很好了,我特别喜欢阳光的气味,你们呢?” “螨虫的香味?”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叶晨翻了个白眼,用胳膊撞了撞她的身子。 …… (五) 四人并未开车,就这么悠闲的在街道上闲逛。 因为今天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所以大家的心情也格外放松。 怕被晒黑的毛叶媛撑起了遮阳伞,而不容易被晒黑的叶晨和晚晴则走在了建筑或树木的阴影里。 至于希露薇儿——她是哪里阳光好就往哪里走,看得毛叶媛有些发愣。 “太阳能发电吗?”晚晴咕哝了一句,并没有得到回答。 关门许久的店铺门口长满了杂草,那些卷闸门都被铁锈覆盖,从白色变成了红色。 但随着众人不断往前走,慢慢的,街道上的人气变得多了起来,虽然还是冷清,但已能看到几家开门的店铺。 “好香啊……”这几天都没吃好的叶晨忍不住嗡动了一下小巧的琼鼻,“卤肉的香味……” “是牛杂店。”毛叶媛朝不远处望去,“哇噻,这家店是独栋的木屋诶,看起来好像很有年代感呢。” “说不定是二三十年代的建筑呢。”晚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里绝对好吃!” “这是一栋仿古建筑,是在90年代初建的。”希露薇儿面无表情的说道。 “说不定只是重建!用的还是原来那个秘方!” “三年前,这是一家包子铺。” “……” “咳!!”叶晨用力咳嗽了一声,“没事没事,年份不重要,只要好吃就行。” “不行,今天我要把薇儿吃了!” 毛叶媛看着恼羞成怒的晚晴,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捂着嘴,好不容易才止住:“好啦,那我们去吃这个牛杂呗?不知道能配哪些主食呢。” “我今天想吃粉条。”叶晨高举起了右手。 “牛杂还是得用馒头过才爽啊。” “我觉得应该是用面条才好吧?” “进去问问再说!饿死了饿死了……” …… ======== 最近的质量感觉如何?快月末了,来点月票吧他妈哒! 122.码头 (一) 一辆红色的夏利轿车在这忙得热火朝天的码头旁停了下来。 一艘艘巨大的货轮停在海面上,随着波浪上下沉浮,一个个巨大的集装箱被从船上卸下,那些运载货物的卡车与货船相比,简直就像是玩具一样可爱。 卸货的码头,晚晴她们没法真的进去,只能停在这里远远的看。 “和我们上次去的大海完全不一样啊……好拥挤。” “只是船停得多了而已。” “也没有沙滩,最多是碎石。”叶晨趴在窗边朝外望去,“不过,倒是能闻到海风的味道啊。” “又咸又腥,难闻死了。” “……”叶晨翻了个白眼,因为她想起来早上的时候,晚晴也是这么形容自己的。 “码头有什么好吃的吗?” “不是吧,毛毛虫,我们刚吃过,你又饿了啊?” “咳嗯,这不是在为晚上做准备嘛!” “总之先下车到处逛逛吧!感觉有很多适合拍照的地方啊。” “比如那边的集装箱,哇噻,好大一片!” …… (二) 站在远处的时候,那些集装箱看着也没多大,只有当真正走到近处时,才会惊叹它的大小。 一般的卡车根本装不下这么大的集装箱,必须得把里面的货物搬出来进行分装,而能装下这种集装箱的卡车,也大得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 ——至于远处那庞大许多许多的货轮,那简直就像是一座又一座海上城市。 晚晴抱着相机,给人和风景都拍了许多张照片。 毛叶媛把叶晨拽走,偷偷窜进码头里面,近距离去看那巨大货轮与正在吊装着集装箱的大型吊机了。 “咔嚓。”晚晴又拍下一张照片,可惜的是胶卷相机没法实时的去看自己到底拍得怎么样了,很多时候,等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就几乎已经把当时的心情给忘光了。 不过,思考着当时自己是抱着什么样心情摁下快门的感觉,倒也挺有趣。 希露薇儿趴在拉杆上,看起来好像慵懒而随意,实际上双眼正锁定着毛叶媛和叶晨的位置,正在默默地关心着她们的情况。 虽然码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但因为实在太大,所以管理也有些松懈,里面的人员鱼龙混杂,还是有可能遇上些麻烦事儿的。 “喂,薇儿,不用那么紧张吧?” “对我来说消耗不了多少算力。” “哈……要是生活能一直这样轻松就好了,以后你还是会和我们一起吗?” “如果你们需要一个电灯泡的话。”希露薇儿开了个‘幽默’的玩笑。 “反正你也离不开太远。” “直径五十公里的范围很大。” “一起住热闹点呗,哦,偶尔你自觉消失一下就行,放心。”晚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会很频繁的。” “……”希露薇儿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审视什么,良久之后才淡淡说道,“盆腔充血,身体内部有炎症,希望你们真的没那么频繁。” “……咳咳!!!” …… (三) 等到夕阳昏黄的时候,叶晨和希露薇儿也从码头上晃晃悠悠地走回来了,她们在那堆满货物的码头四处探索,捡到了不少被丢弃的货物。 对于卖家来说,货物有损耗,会丢失,那都是很正常的,大部分时候都不能去苛求百分百无损,而且别看丢失的货物很多,但平摊在每一个集装箱上,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点罢了。 这些货物会有人将它们集中在一起,被专人运走分拣,因为东西基本是称斤或者按堆收的,价格很低,所以其中利润也不少,只不过有些费时费力而已。 “看,我们从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找到了这么大一块布,还用塑料纸包着的,挺干净的呢!”毛叶媛兴奋地朝晚晴和希露薇儿喊道。 “晚晴晚晴,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叶晨比她还要兴奋,她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来,但却藏在手心里没有摊开,“你猜猜看!” “什么玩意儿?” “锵锵锵!”叶晨激动地将手心摊开,那是一个沾了些许尘土的红色首饰盒,打开之后,竟然是一枚很漂亮的绿宝石戒指。 “假的吧,真的肯定不会那么容易丢失。” “说不定运气好,碰到真的了呢!” “嗳嗳,晴儿,你说,这个布料好像都大到可以当窗帘布了呢!” “你会裁衣服不?” “不会呀,但反正是白拿的,裁剪一下,用来当桌布什么的也都挺好吧?” 希露薇儿盯着叶晨手中的绿宝石戒指看了几眼,轻轻点了点头:“是真的宝石。” “看,是真的,薇儿都说啦!”叶晨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尖锐到晚晴感觉耳朵都疼了起来,“和你的眼睛颜色一模一样啊!送给你!” “不过是廉价的宝石,属于较贵的工艺品,价格大概在五十到一百之间。” “五十块钱?那也不错了……”叶晨倒是一点都不失望,“快快快,我给你戴上!” “发什么疯啊你……” “薇儿薇儿,结婚戒指应该戴在那只手指?” “停停停,我可不喜欢手指上戴东西,难受死了,你自己收着吧!” “切,毫无情调的家伙!” “幼稚的白痴。”晚晴反唇相讥。 毛叶媛和叶晨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零碎的玩意儿,有漂亮的塑料手链、被大海磨平了的淡蓝色海玻璃、红且鲜艳的弹珠、抽陀螺的鞭子、造型特别可爱的发卡…… 对于她们而言,这码头简直就是个巨大的宝库,在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能找到,至于其中到底价值几何,倒是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个发现惊喜的过程。 “都收好放车里吧。”晚晴和希露薇儿一样,趴在了栏杆上,“吹一吹晚风吧。” “或许可以当做伴手礼哦,虽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是很有意义嘛。”毛叶媛撞了撞叶晨的胳膊,“对吧,晨儿?” “是哦!” …… (四) 夕阳斜照着码头,要么穿着背心长裤,要么在外面套了一件薄外套的工人们,成群结队的往岸上走,就像是退潮了的海水,一眼望去,还真是让人感觉有些震撼。 晚晴她们就在栏杆边走着,跟着那些工人,去他们最常去的路边饭馆吃饭。 他们无论男女,基本都皮肤粗糙,浑身被晒得黝黑,咧嘴笑的时候,看到的一般也不是白色的牙齿,而是泛黄的牙齿…… 毕竟许多人都抽烟。 在人群中,四个年轻靓丽的少女,看着就格外显眼,走到哪里,都会惹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就坐这吧!”晚晴看到了一家饭馆门口空着的桌椅,一屁股坐了下来,十分放松地抖起腿来。 “好热闹啊,我们吃什么?” “看看其他工人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呗。” “呃……认不出来。” “老板!给我来俩炸铁雀儿,还要一份耳朵眼儿炸糕!烧饼也来仨!” “炸铁雀是什么?” “原材料是麻雀。”希露薇儿就像是百科全书一样解释道。 “噫……那能吃吗?” “看着倒是挺酥脆的。”晚晴跃跃欲试,很有挑战一下的兴趣。 这家饭馆,主要经营的其实并非是各种小吃,而是卤猪头肉饭。 大多数人来这,都会点上一份,关键就在于量大而且管饱。 晚晴她们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要两份卤猪头肉饭和一些其他工人点过的小吃。 其中当然也有那道‘炸铁雀’。 说实话,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很好吃的样子。 毕竟很难把‘铁’和食物联系起来。 “你小子今天干嘛呢,不喝酒呢?太阳从西边出了呗?” “晚上还得忙活儿呢,赶明儿一早下班了喝。” “通宵啊你?那明儿我来了再陪你喝!” “上班就喝酒,你小子得了嗷!” “嘿,喝完早酒上工,那才倍儿得劲呢!” 码头的工人,有不少都是会喝酒的。 因为生活实在太辛苦,不喝点麻痹一下神经,日子就没法过下去了。 “老板,给我这里来一杯白的!”晚晴也有样学样的喊道。 “喂!上瘾了啊你,昨天才刚喝过,而且还是三瓶啤酒就醉倒在地上的量!” “就是哦,晴儿不准喝酒了。”毛叶媛也用力点了点头,“昨天晚上本来要玩大富翁的,都没玩上呢!” “反正我已经喊了。” “切,那我来喝,而且,你还要开车呢,你就喝白酒,等你醉了谁来开啊?” “啊……给我剩点回去喝!” “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老酒鬼啊……”叶晨无奈地叹了口气。 菜还没上齐,但装在塑料杯里的白酒却很快端了上来,叶晨吃了一口金黄酥脆、里面是豆沙馅的耳朵眼炸糕,然后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像是怕晚晴突然抢过酒杯喝完一样。 于是,她立马就呛着咳嗽了起来。 “咳咳,呃咳咳……啊咳!!好辣!!” “专供码头工人的劣质白酒。”希露薇儿平淡地说道,“由食用酒精勾兑而成。” “咳呼……难怪这么难喝!!” “真的很难喝吗?我试试?” “喏。” “噫——嘶——哈呼——”毛叶媛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我试试我试试!”晚晴顿时忍不住了。 “不行不行,你不准喝,薇儿,交给你了!全喝完吧!” “好的。” “可恶,给我留一点啊!” “你不准喝!” “就是就是!” …… 123.大舞台 烈阳正毫无遮拦地照在晚晴与叶晨的身上。 而她二人则正站在这铺了红色地毯的舞台上。 台下是人头攒动的观众,男女老少都有。 人群的边缘,有更多年轻人被吸引过来,只为了舞台上这两位长得很像但却各有特色的美少女。 晚晴朝着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者则一脸的慌张。 至于二人为什么会站在这个舞台上—— 那就得从半个小时前说起了…… …… 红色的夏利轿车在宽阔且荒凉的公路上不急不缓地开着,一辆超速行驶的大卡车从一旁飞驰而过。 “薇儿。”车里的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们什么时候到唐银市啊?困死了。” “还有十五公里。” “真的好困,要不你来开?” “我拒绝违反法律法规。” “别那么死板嘛……” “实在太困了就休息一下?反正今天要开的路又不多,哪怕多休息一会儿,也都能在傍晚前到达吧?” “哈呼……算了。”晚晴揉了揉眼睛,“还是一口气开到唐银再说吧,哦,对,我们应该不会那么倒霉碰到地震吧?” “……这里会有地震的吗?”毛叶媛有些新奇地问道。 “当然会有啊,唐银大地震你没听过啊?” “诶,是哦,差点忘了这个,一直下意识以为地震都是在四银省的呢。” “不管了,加速!薇儿,有超速探头的时候记得提前喊我!”晚晴一脚踩下油门,飞快地将车子挂到了五档,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推背感,整辆车顺着这条笔直的公路,直接超速到了一百二十多码。 ——这里是国道,可不是什么高速公路…… 十几公里路在这样的速度下,没几分钟就到了,不过这次晚晴是从另一边进入市区,所以并没有遇到之前叶晨碰见的那个残疾女孩。 事实上,她们在T市多呆了一天,就算走同一条路,八成也不会再遇到了。 车子就停在了闹市区里,不仅是因为这里有个大型的免费停车场,还因为有一家相当热闹的大商场——她打算在这里买点相机胶卷,以及其他一些在小超市里买不到的东西。 超市门前的大广场上搭建了个临时舞台,电信公司正在宣传着时下最新款的小灵通,旁边有不少看新鲜的围观群众。 “人还挺多……”晚晴抵着叶晨的肩膀,踮起了脚尖。 舞台上的主持人正唾沫横飞的介绍着这种新型通话工具的强大之处,并且还给了它一个在这年代格外低廉的套餐价格:“月租费最低二十块,免费接听,老乡,你没听错,二十一个月,比你的座机还便宜,关键是它还随身携带,非常便携啊,比大哥大小巧多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买一个?到时候就方便和别人联系了。”叶晨歪头看向身旁踮起脚尖的晚晴,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 “看看价格再说吧……而且这玩意儿虽说很方便,但我记得最初版本的貌似也就只有个电话功能,连发短信都不行,不过反正这时代的手机也就那样……” “晴儿——!!”毛叶媛站在远处用力挥了挥手,只是隔得太远,所以后面说的话半句都没听清。 “待会儿过去!”晚晴回了一声,也不管她听没听清,就拽着叶晨往里面挤去。 在舞台的旁边,有一个塑料布搭成的临时棚子,下面摆了几张桌子,正在向感兴趣的人更详细地介绍着小灵通。 这些人应该都经过专业的培训,普通话倒还都挺标准。 “价格是九百四十元一台,今天做活动,一台总共就只要九百——买手机的时候顺便办卡买套餐,小灵通的价格是一百八,套餐也很简单,就是最低消费,二十块钱月租,打电话五毛一分钟,接听免费,买三年的套餐就行,所以算下来就是九百块钱,还包括了三年的月租费,今天是搞活动,你们去营业厅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九百。”叶晨咂了咂舌头,“好贵啊。” “也就毛毛虫半个月的生活费吧。” “她那根本不一样好吧,而且她一个月实际上根本用不到九百,有哪个月好像,她才用了四百多块,还没有刻意节省呢!” “算了,反正传呼机也能用,就别乱花老爹钱了。”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反正这玩意儿也就流行没几年,到时候我搞点配件自己组装台手机么好了,或者组装台小灵通也行,不过现在大概是没有那种零碎的小灵通配件卖的。” “有人直接买了诶。” “那是,搞个这种活动,总有人冲动消费的嘛……”晚晴揉了揉太阳穴,“出去出去,这里可真是挤死了。”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工作服,衣服上还别着胸牌的男人着急地冲了出来,当看到晚晴和叶晨的时候,忽然眼前一亮,惊喜地喊道:“你们两个总算来了啊!” 她俩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个男人冲到了她们近前,不由非说地抓住了俩人的手。 “哈?”晚晴一脸完全没弄清楚状况的模样,“什么……?” “快到后台,没时间了,你们化妆的时间要多久?” “化妆?不用吧……”叶晨傻呆呆地回答道。 “不化妆?那也行,总之快准备吧,你们迟到也太久了,待会儿主持人嗓子都要冒烟了。” 晚晴和叶晨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其他两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一块儿推到了临时搭建出来的后台里。 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虽然有电风扇正呼呼吹着,但却驱散不了那股闷热的感觉。 “你们就是那两位歌手?服装已经穿好了?”一个中年男人上下打量着二人,皱着眉头问道。 晚晴和叶晨不约而同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JK制服,忽然好像都明白了点什么。 在这年代,日式的JK制服倒也确实能算是用来在舞台上穿的服装了…… 就这样,她俩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被一群人推上了舞台。 站在舞台上方,二人扭过头相视着,一阵无言。 “这帮白痴搞错人了吧……” “把我们当成原本的表演者了?” “服了。” “所以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叶晨紧张地问道,台下围聚过来的人明显比刚才要多,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朝这边走来。 “怎么还不开始?”刚才那位中年男人站在充当幕布的巨大宣传板后面疑惑地问道。 “这个,肯定是设计好的舞台动作……”刚才把她们抓过来的青年男人擦着汗说道。 “这帮傻缺怎么没有准备BGM啊!”晚晴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是打算让人清唱吗?” “快、快点呀,到底怎么办?” “……咳嗯!”晚晴煞有介事地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就像是准备好了一样,转过身面向了下方的观众。 这个表演的作用,大概就是吸引路人,等到人聚集得足够多了,再由主持人推销最新的小灵通。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晚晴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叶晨就看见她忽然轻轻撩起了自己的裙摆,顿时惹来一阵欢快的口哨声。 “喂!” 晚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靠在了叶晨身上,将话筒捧到嘴边,轻轻唱起了一首欢快的歌—— “秋天,总会有落叶……” 叶晨虽然听晚晴唱过这首来自未来的歌,但根本没去记过歌词,这会儿完全不知道是该开口还是不该开口。 开口的话,貌似也跟不上…… 于是她只能浑身僵硬地开始摆动起了双臂——此时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根随风摇曳的海草…… “秋天就像薯片,在这里随处可见~我好想捡起一片~咔嚓~咔嚓~” 这是一首完全不着调的歌。 起码在叶晨听来是这样的。 要说是流行歌曲吧,应该也不算,但大概也不能算是儿歌,毕竟它的调还不至于那么简单。 “这到底算是什么类型的歌啊……”叶晨忍不住小声咕哝。 晚晴的清唱稍微有些走调,但谁不喜欢这样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美少女呢? 靠得近些的,甚至看清了她的眼睛,让叶晨依稀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着‘绿眼美女’之类的话。 直到一首歌终了,后台的BGM才终于响起。 只不过…… 那两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看起来相当非主流的女歌手,正站在台下,和她们面面相觑。 晚晴拽着叶晨迅速走下了舞台,将这里留给了那两位真正的歌手,仿佛原本就安排了两个节目一样…… 然而台下的人却有不少喊着要刚才那两个女孩上台,甚至有人互相讨论着她们的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刚出道的明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 后台,刚才把她俩拉来当‘苦力’的家伙这会儿正双手合十,慌忙地道歉着。 “还好我们没把这事儿给搞砸,下次好歹听别人解释啊。”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吓死我了……” “非常抱歉,这样,我们后台给您送个小礼品,再送个小灵通的优惠券……” “能优惠多少?” “啊,这个,是……五块……” “抠门。”晚晴一点都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这,那……” “没事没事,反正我们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叶晨宽慰道,“小礼品就算啦,下次看准点就好。” “哈,哈哈……这个,毕竟因为着急嘛……” …… 124.山中旅馆 (一) “你们当时就应该再唱两首的嘛,多好的机会呀。” “我在上面都快紧张死了,莫名其妙就被推上去……” “我看到正主来了,当然就不抢戏了,而且天气那么热,我可没兴趣在舞台上晒太阳。” “好可惜,说不定丢失了一次出道的机会诶!” “我这种天生丽质的,想出道那不是随时都可以嘛,哦,叶晨就不一定了,啧啧。” “你少来……染了金发之后我可没比你差多少啊。” “你那是后天的好吧,我的上升空间可比你大多了。” “自恋狂。” “这叫实事求是好吧,嗯……这山上竟然有个旅馆?” “诶?这样的山?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家的样子啊。” “旁边那块大广告牌看见了没?宣传的还挺大张旗鼓啊……” “开车上去看看?” “路倒是还挺宽敞的呢……” …… (二) 顺着铺了水泥的山路缓缓向上,就能看到一块又一块种得齐整又漂亮的梯田。 也不知道这条山路一直通向哪里,总之路边根本就没见到人家和店铺。 就在快到山顶的位置,坐落着一家像是全木质结构的老式旅馆——房子是长条形的,总共只有两层,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也无人打理,就像是被废弃了一样。 但偏偏在这院子的边缘,还种着两块田,几颗已经成熟了的朝天椒看起来格外红艳。 这可不像是无人打理的样子。 轿车缓缓将那些高耸的杂草压在车底,然后在院子中间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晚晴甚至有一种自己把车开到荒野里的错觉。 这里长着各种各样的杂草和野花,还有许多藤蔓如同麻绳一样交缠在一起,如同树干一般稳稳的立在地上。 刚熄火的车上正散发出一股股热浪,将旁边那几株杂草烤得都有些发蔫了。 “哇噻,这么多杂草挡路,真的会有客人吗?”毛叶媛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不会有蛇吧?” “一般人应该是走那边的吧。”叶晨指了指靠近田边的碎石子小路,“不过总感觉也不像是给客人走的……一般能到这里的人,应该都是开车的吧?” “感觉这里有点……嗯……阴森森的。”毛叶媛抱了抱胳膊,咕哝着说道,“难道是因为植物实在太茂盛了吗?” “城市边缘的山中旅馆,还这么荒凉。”晚晴舔了舔嘴唇,“还挺有趣嘛……” “难道不应该是恐怖吗?!” “真要有那么恐怖就好了,不过实际上,这大概就只是一家普通旅馆吧?顶多是不再对外开放的那种。” “噫,毛毛虫你竟然不害怕?” “主要是——你看那边,晒着衣服和床单啦,多了不少生活气息,顿时就感觉……好像也还好了?” “荒败废弃的老旧山庄,门前为何杂草丛生、半夜为何频频传出惨叫,明明晾晒着衣物却无人居住……”晚晴就像是电视剧旁白一样声情并茂地说了起来,“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今晚八点半,让我们一起走近科学……” “为什么会接上走近科学啊!” “咦——被晴儿这么一说,顿时就感觉恐怖起来了!” “草木茂盛的原因,说不定就是土里埋了尸体,养分过于充足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叶晨捂住了她的小嘴,“越说越像是杀人山庄了,我们是来住店的,又不是来当侦探的……” …… (三) 推开那虚掩着的木门,里面是一个阳光意外充足的客厅,里面放着许多旧式家具,但却都打理得很干净,并没有让它们沾染什么灰尘。 两张藤椅和一张木头茶几摆在客厅的中间,上面放着一沓文件,用一个沉重的订书机压着,免得它们被风吹走。 “走错地方了吧?这里看起来完全不像什么旅馆啊。” “白痴。”晚晴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你再瞪大眼睛看看这上面写的是啥。” “来访旅客登记表……” “咳咳。”就在这时候,从转角处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一个肤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的中年男人端着一杯热茶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你们是……” “这里是旅馆吧?” “确实是旅馆,不过也快有一年没开业了。”他捧着热茶坐在了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远远地看着走进屋子里的女孩子们,“这几天正在收拾着房间,刚把床单被褥都全换了一遍,不过还没时间打理外墙和院子呢。” “难怪那么多杂草啊。”叶晨咕哝道。 “哈哈……我还以为,不会有人看到这样的院子还开车进来。”男人通过窗户,看向了停在杂草院子里的那辆红色夏利。 “为什么停业了一年?”晚晴坐在了叶晨的大腿上,随意的问道。 “哈哈,生了一场重病,花了一年时间来慢慢恢复吧。”他抿了一口热茶,“脚踏实地,重新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原来是这样……”晚晴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今天还能住店吗?” “当然可以,旅馆里面已经都收拾好了,你们放心吧,就是有些灯坏了,还没有换掉。” “那没什么大碍,多少钱一晚上?” “还和以前一样吧!”老板指了指贴在墙壁上的价格表,“一百块钱一间房,最多能住六个人。” “好贵!”叶晨被吓了一跳,“这不是山里面吗?怎么那么贵?” “哈哈哈哈,我这儿可不是普通旅馆啊,你看这里风景好,木造的屋子也是古色古香的,以前那时候,经常有大老板来我这住两天,养养身子,调节调节心情。” “……那包晚餐或者早餐吗?”毛叶媛决定讨价还价一下,虽然用的方法还是那么笨拙。 “其实以前都是管饭的。”他用力敲了敲后腰,“只是我刚干完活,实在累得要命,所以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食材和一间厨房,你们自个儿做吧,再加上算是我病好后第一批顾客,哈哈,想来嘛,也是缘分,那就给你们直接便宜一半吧……一间房五十。” …… (四) 一整串钥匙在中年男人的手里,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门锁‘咔哒’一声弹开,男人率先走进了这间屋子里,在门口的鞋柜上拿起了一把黄铜色的钥匙,转身递给晚晴:“来,这就是二零一房间的钥匙了,请收好,有什么需要到楼下找我就行。” “好……” “哦,对了,你们需要泡澡吗?” “这里还能泡澡?” “哈哈,那当然,毕竟这里在建成的时候就有专门的泡澡池了。”中年男人有些得意的笑道,“我这的特色就是药澡,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前把水烧好,药澡里面会加一些中药材,泡着对身体还是挺好的,有调理的作用。” “要加钱吗?”叶晨警惕地问道。 老板哑然失笑:“不用,当然不用。” “那我们就试试?” “行啊,虽然我们年轻又健康,不用调养什么,但能体验一下总也还是不错的。”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行,那我去烧水了,待会儿再叫你们。” “大概要多久呀?”毛叶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三四个小时总也要有的,你们可以先吃个饭——不过这会儿天色有点不上不下的,哈哈,可能吃晚饭还太早了些吧?” “没事,饿了我们就去吃呗。” “哈哈,行,厨房就在一楼,你们用完餐具之后记得收拾干净就成。”中年男人忽然皱起了眉头,就像是身体里有什么部位突然疼起来了一样。 “老板你没事吧?”叶晨关切地问道。 “哈哈,没事没事,就是偶尔还是会疼一下。”老板笑着摇了摇头,扶着墙将自己的身体挪到了走廊里,“你们自个儿安排吧,我先下去了,唉,这人老了,就是……” …… (五) 这家山中旅馆的房间布局,也和一般的不太一样。 里面的房间很大,并未布置多少家具,就连电视机都没有放上一台。 最惹人注目的,非那张盖了蚊帐的床莫属。 这个是一张很老式的床,和现在开放式的大床不同,它有三面都是用木板半封闭的,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室内房间。 “总感觉这种床经常在影视剧里出现……”叶晨试着坐在了床上,而它就像是有某种魔力一样,让她差点下意识就躺上去了,“呼……这张床感觉也太有安全感了吧……” “几乎全部被包裹的感觉?” “是啊,好安心,不管是滚到左边还是右边都会被挡住,完全不用担心会掉到床底下去,简直就像个秘密基地!” “而且这床倒真还挺大的,不过……木板床啊,没有席梦思。” “这种老式的床,就是要硬的才有感觉嘛!” “嗯……一个房间就这么一张床?到底是怎么做到睡六个人的?” “这么大一张床,几乎把这房间都占去一半空间了,睡六个人那肯定是绰绰有余的嘛,只是我更好奇六个人睡在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态——啧啧,六个人啊,是不是玩得太大了点?” “你还真是有一种把一切事物都想歪的能力啊……” “那为什么要六个人一张床啊?起码也得两张床或者三张床吧?肯定是专门用来给有钱人玩的,哼哼……六个人啊,那不得榨干了?” “什么榨干?”毛叶媛有些茫然。 “咳咳!小孩子不要问!”叶晨用力咳嗽了两声。 …… 125.为啥闹别扭 (一) “啊,这里就是厨房?”叶晨有些惊奇地朝里面上下打量,“感觉和普通的家庭厨房也没什么区别啊?” “哈哈……”消瘦的中年老板顿时大笑了起来,紧跟着一阵夹杂着吐痰声的咳嗽,“咳嗬——!这就是我自个儿用的厨房。” “啊?” “真正的旅馆厨房还没收拾好啊,你们先凑合用着吧,记得打扫干净就行。” “哦哦……好,这里看着收拾得好干净啊。”叶晨尴尬地挠了挠头,转而从另一个角度夸赞了一番。 然而老板的神色却更加尴尬了:“这段日子我基本只拿这儿煮粥煲汤或者熬药,没啥油烟的要还脏了,那可就……哈哈……” “呃……” 晚晴微微勾起嘴角斜睨了她一眼,转而看向老板:“好,食材我们冰箱里自己拿吗?随便什么都行?” “对,吃多少做多少,别浪费就成。”老板又咳嗽着摆了摆手,“你们慢慢整吧,我去后院喝茶去了,站着累得慌。” “OK,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吧!” “哈……别把厨房炸了就成。”老板背对着她们,轻轻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叶晨看向晚晴,用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却被后者一把攥住,使劲捏了捏。 “干嘛呢?”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我们以后开家旅馆怎么样?” “傻哔吧你,真以为开家旅馆很轻松吗?客人怎么来,房租怎么说,装修又要一大笔钱,每天打扫卫生又怎么样,遇到麻烦的客人屁事又多,房间弄得又脏……这玩意儿可是辛苦钱。” “你这么一说,也是诶。” “别老把事情想那么简单,动动你的脑瓜子好好想想行不,那玩意儿又不是摆设。” “喂喂,不就是少想了一点,至于那么嘲讽嘛!真是的!”叶晨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 “少废话,快点来帮忙洗菜。” “等毛毛虫和薇儿下来再说啊,不然怎么知道大家想吃什么嘛。” “——你就是想找人分担一下你的活吧。” “诶嘿?” …… (二) 在九十年代格外新式的不锈钢双开门冰箱正敞开着,女孩子们脸贴脸的凑在一块儿,在大冰箱里寻找着自己想要吃的菜。 蔬菜水果倒是很多,有些上面甚至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就像是刚从田地里摘回来的一样。 “这么多菜,平时都拿来放汤的么……”叶晨咕哝撞了撞晚晴的脑袋,“我们打算怎么做,也炖汤吗?” “炖个勾八。”晚晴翻了个白眼,“大热天的还炖汤,你是想把人热死啊。” “其实山里不算热吧,还挺凉快的呢。”毛叶媛顺了顺自己的长发,“等下天黑了甚至都会有些冷了吧?” “赞同~!” “但是炖汤的时候真的很热啊,水蒸气什么的。”晚晴用力撞了一下叶晨的脑袋作为回应,“炒菜就好了,喝什么汤啊,车里有可乐,拿出来直接喝好了。” “晴儿晴儿,我想吃面筋,你会做吗?” “面筋啊……胡萝卜,嗯……辣椒,行,我会做,再加点肉好了。” “我要喝汤!”叶晨锲而不舍。 “白痴……”晚晴骂骂咧咧,“行吧,那就来个最简单的番茄蛋汤……” 大家一共就选了两菜一汤,薇儿每次基本就尝个味道,其他人也是没太大胃口,所以这样便已足够,虽然是免费用别人的菜,但还是别浪费为好。 “啊啊,番茄去皮好麻烦……” “晨儿还没好嘛?我已经把辣椒洗好啦。” “让她慢慢剥吧,薇儿,你别挡在这啊!”晚晴推了推希露薇儿,却感觉像是一坨大铁块似的根本挪不动,“没事儿干别站着碍事啊!” “不需要的工具就不能出现在现场了吗?”希露薇儿瞪着晚晴,酸溜溜地说道。 “你突然干嘛了?”晚晴一脸莫名其妙,“现在做饭时间呢,你到门边玩儿去。” “有事的时候才和我说话,没事的时候根本不理我。”她就像是只被惹毛的小狗一样磨着牙齿,“完全把我当做工具看待!” “……哪有。” “明明那时候你哭那么伤心,还是我安慰你的!” “咦,什么时候?”毛叶媛惊讶地问道。 “咳,什么和什么啊……” “今天你一直没理我!” “理了吧……” “没怎么理!” “……你又不说话。” “那你应该主动找我说话呀。” 晚晴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好好好……你怎么还闹脾气了呢你……” “唔——!” “好啦好啦,薇儿薇儿……”毛叶媛赶忙上前帮她顺着气,却被后者轻轻甩开了,“我才不要叫薇儿!” “诶?” 叶晨和毛叶媛呆呆地看着跑出去的希露薇儿,然后回过头看向了晚晴,俩人不约而同地问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而晚晴却是感觉更委屈:“我什么都没做啊?她莫名其妙的就不高兴了。” “难道是来例假了,情绪波动比较大?倒是挺正常诶,我去安慰一下她吧?”毛叶媛小声说道。 “啊……我来吧。”叶晨怕希露薇儿乱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赶忙主动站了出来,“可能是因为晚晴总是对她呼来喝去的,平时又不喜欢和她聊天,或者什么有趣的话题都不带她吧……” “是这样,我也觉得不太好,所以平时有机会的话都会尽量拉上她一起聊天,不过薇儿确实很多时候不喜欢加入聊天里来嘛。” “可能是没有她感兴趣的内容?” “AI的情绪这么不稳定吗……”晚晴还在那咕哝着呢,“难道是在学习期?” “你自己也有问题好吧。”叶晨翻了个白眼,“我去安慰她,你们继续忙吧!” “你小子,想找借口溜掉啊?” “……你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啊!而且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叶晨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 (三) 希露薇儿走出了厨房,穿过了一楼大厅,走到了后院里。 和杂草丛生的前院不同,这里虽然不大,但花草树木却都修剪得还算齐整,一张石头桌子旁坐着那个瘦削的中年老板,他捧着一杯冒热气的清茶,任由西沉的斜阳洒在脸上。 两只麻雀停在树梢,互相梳理着对方身上的羽毛,第三只麻雀飞了过来,却压弯了枝头,让这三只鸟儿都不得不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 老板看向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而希露薇儿却没有选择回头,反倒是径直走到了他身旁,在石桌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你的中药开错了方子,不能完全治愈你的病。” “嗯?妹子,你还会给人看病?” “嗯。”希露薇儿托着腮帮,闷闷地应了一声,“你没有别的茶杯了吗?” 老板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哈哈,你倒是不客气。” “人类的交流好复杂,总是搞不懂,情绪也好复杂,我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 “咳……嗬嗬啊!”男人用力吸了吸鼻子,朝旁边的树丛吐了一口浓痰,“这是咋滴了?” “你的口音好奇怪,一会儿南方一会儿北方。” “在这待的日子不算久,但也染上了些这边说话的习惯,但毕竟从小在南方长大……” “哦。”希露薇儿点了点头,似乎对后续的话题并无兴趣。 “所以到底是咋了,和朋友吵架了吗?”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朋友呢,我尽心尽力地帮助她们,但感觉她们只是把我当做工具来看待。” “哦?那她们对你的态度很差吗?或者总是忽略你的感受?” “……对我的态度不算差,但确实总忽略我的感受……但我很多时候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偶尔……” “哈……我看得出来,你朋友没有把你当工具来对待,只不过有些时候,你可能太疏于表达自己的……自己的,哦,对,感情了,懂不?你得多表达自己,不然别人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啥嘛,然后……咳嗬——!!” 浓痰似乎卡在了他的喉咙里,半天都吐不出来,男人的面色涨成了猪肝,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希露薇儿盯着他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在他后背和胸口的某几个位置用力点了一下。 “咳哈……!!呼……咋回事儿?感觉一下子就,嗯?哈……”他用嘴巴深呼吸了一口,又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怎么回事?这么通畅?” “淤积的地方已经打通了。” “刚才那是啥?点穴吗?我感觉有一股电流窜过,酥酥麻麻的,咋一下子就好了?这也……太神奇了?” “嗯。” “你难道是中医世家的?” 希露薇儿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哈哈……总之,多谢你了,虽然不知道能管用多久,但总之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休息三天就能痊愈。” “真的?” “嗯。” “虽然有点不敢置信,不过我老感觉你说的是真的,哈哈……你朋友来找你了,快去吧!”他笑着喝了一大口热茶,“和朋友坦诚相见,多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很重要,以及——尽量不要避开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 “……哦。”她木然地点了点脑袋,抬起头望着正站在远处有些尴尬地看向自己的叶晨,却依旧在和老板说话,“所以,你没有别的茶杯了吗?” …… 126.仿佛通往地狱 (一) “开饭!”喊出这两个字的,是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似的晚晴。 “啊,薇儿……坐下来吃吧?”这是把希露薇儿喊回来,但路上二人却毫无交流,以至于尴尬到脚指头使劲抠着鞋底板的叶晨。 “晴儿,我来帮忙~”这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装作很热闹的样子,过来帮忙的毛叶媛。 “……”这是沉默着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的希露薇儿。 吃饭的地方就在厨房里,这里有一张老板自己用的小木桌,桌上只有一个茶杯和一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腌大蒜,这玩意儿倒是没坏,只是那味道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胡萝卜辣椒炒面筋、土豆丝炒肉末、番茄蛋花汤。 这就是今天的全部——本应该如此的。 但晚晴却在菜上齐之后,又端了一小碗清澈透明的液体上来,看着应该就是普通的白开水。 她将这个小碗放在了希露薇儿的面前,然后吹了声口哨,十分舒坦地坐了下来。 “这是什么?”叶晨帮她问道。 “反正不是给你喝的。” “什么啊,神秘兮兮的……”叶晨好奇地用勺子舀了一小口放进嘴里,整张脸顿时就皱成了麻花,“喂,你干嘛啊,和她吵架所以怀恨在心,然后想要用难吃的东西报复吗!” “诶诶?晴儿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吧?”毛叶媛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你让她喝喝看就知道了。” 希露薇儿抬头看了一眼晚晴,然后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小口,而后就像是猫遇到了羊奶一样,忍不住不断地舔了起来。 “啊?” “你小子懂个屁。” “你在这里面放了什么玩意儿?对薇儿专用的……那什么?” “想什么呢你。” “……是眼泪的味道。”希露薇儿抬起头来看向晚晴,“加了白酒、盐,还有一种物质,那是什么?” “答案是苦瓜汁。” “……” “怎么样?” “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眼泪。” “但也算不错的替代品了吧!” “……”希露薇儿看向晚晴,她那双清澈的黄琥珀色眼瞳里,第一次出现这样复杂的神色。 …… (二) 毛叶媛留在厨房帮忙打扫卫生,顺便陪晚晴聊天,希露薇儿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只有叶晨一个人格外无聊,所以她干脆回房间拿上衣物,准备去洗个澡。 “呃……”她站在二楼的另一边,有些犹豫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楼梯,昏暗的灯光照不亮远处,让这台阶看着都变得有些虚幻起来。 但老板确实是说,洗澡的地方得从这里下去,想来,应该不会走太多路。 毕竟再怎么样,也还是在旅馆里嘛——这旅馆才多大啊。 她抱着脸盆,终于还是迈出了一只脚。 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和自己较劲似的,加快了脚步。 很快她就到了拐角处,再回过头往回望去的时候,却感觉看不到来时的入口了——无名的黑暗将那里包裹,让人感觉如同坠入了地狱。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但旅馆的灯好像还没开。 这倒也正常,毕竟停业了那么久。 “唔!”叶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然后就被拐角处的东西给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石头雕刻的东西,摆在一张红木桌上,旁边亮着一盏插电的蜡烛灯,勉强照亮了它的轮廓。 大量的阴影让它看起来像是同时在观察着叶晨一样。 “啊……原来是菩萨像……干嘛非得在这里放这东西啊,吓我一跳……” 她回过头,看不见有人进来,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远处传来幽深的水声,走过拐角的她往前望去,感觉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间旅馆真的能有那么深吗……?”她用力吞了口唾沫,感觉有点不敢一个人继续下去了。 哪怕没有什么鬼怪,也感觉像是什么杀人山庄的地下室一样,仿佛再往里走,就会发现点什么恐怖的线索,然后被赶来的凶手,为了抹除证据而一刀捅死,或者还留着一口气,进行残忍的肢解…… 她慌张地回过头,用比下来时更快的速度朝上奔去,甚至比体测的时候还要卖力百倍。 入口处昏黄的灯光逐渐能够看见,她就像是看到了安全屋一样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上去,然后就感觉有什么阴影站在了自己的身侧——像是从那无底深渊中追上来的一样。 “啊啊啊啊——!!!” “……”希露薇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从黄琥珀色的眼瞳中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啊……哈,哈哈……是,是薇儿啊……咳……”叶晨顿时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一种在房间里看黄色杂志干坏事时,被推门进来的母亲抓个正着的感觉。 “干嘛啊?怎么了?”楼下传来了晚晴的声音。 “没事!!”叶晨伸长脖子应了一声,“洗你的碗!!” “要去洗澡吗。”希露薇儿问道。 “啊……对,而且不是说给我们烧了水能泡药澡嘛……” “需要陪你吗。” “啊……不、不用!”叶晨看着转身就走的希露薇儿,赶忙抓住了她的衣摆,“那什么,你去拿一下换洗的衣物再来陪我吧?”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 (三) 这次,叶晨和希露薇儿再次走过了那个诡异的拐角,看向了那长长的楼梯:“这个旅馆真有那么大吗?总感觉已经不在旅馆范围内了啊……” 希露薇儿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默默看着她——也没有带路的意思。 “咳,不过就是泡个澡而已,我可没有害怕啊,呃……我先走还是你先走?” “你先。” “啊……我,我先吗?行,那我先,你跟好了啊,别走丢了……”叶晨吞了口唾沫,缓缓地走在了前面。 这里倒也不是完全的昏暗无光,实际上每隔一段路都会有一盏白炽灯泡,只是不知是不是就这么个设计,还是用的时间久而变得暗淡了,它们散发的光芒实在太过昏暗,总让人看不清更远的东西。 不断的走下台阶,叶晨对时间的感知已经有些麻木。 但她总觉得走了好久,兴许有半个小时了。 而眼前的这一段路,灯泡甚至坏掉了,连着好长一截都是无边的黑暗。 “咕唔……”从外面传来雨点冲刷树叶的声响,似乎是下起了雨,不知道大小,但总感觉像是在耳边响起的一样。 “呃……那什么……嗯……薇儿?薇儿?” “我在。” “那个什么,啊……你看得见吗?” “看得见。” “前面有什么?” “一尊石佛。” “我靠……在这里放石佛干嘛啊,也太迷信了吧,而且竟然还没供奉香火……” “你的心跳速度已经超过正常水准,肾上腺激素正在分泌。” “我,啊呃……”叶晨深吸了一口气,“前面到头了吗?” “有一个拐角。” “我们,走,走走快点?” 希露薇儿轻轻抓住了她的小手,顿时让她感到安心了不少。 “释放镇静气体,心跳正在恢复正常水准。” “……”叶晨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但总之好像是没那么害怕了,虽然还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总感觉这都快走到地下去了啊,有那么深吗这个旅馆……呼。” 二人总算是走到了拐角处,后面亮了灯,虽然还是很昏暗,但起码不至于那么漆黑。 笔直走就是冲澡的地方,左右两侧则是泡澡的地方——这是挂在门上的牌子写着的。 虽然她总感觉这玩意儿造得和墓室似的,倘若里面放着一口棺材,想必她也不会感觉太过惊讶。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冲澡的房间里,里面灯光昏暗。 希露薇儿摁下了墙壁上的灯光,白色的日光灯顿时亮起,让这里变得明亮了起来。 四周的墙壁似乎就是石壁,只是刷了一层墙漆或者保护层之类的东西。 她拧开水龙头,从沐浴喷头里落下了温热的水来。 “确实是洗澡的地方啊……真是古怪的设计……薇儿,你不洗吗?” “一起洗吗。” “对啊,哦对,要不要帮你搓背,我之前也帮晚晴搓呢。”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 (四) “这就是药澡池吗,呼……果然有一股药味,不过,还挺好闻的……”叶晨用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抬起脚,一屁股坐进了黄绿色的水池里。 “哈呼……竟然意外的舒服……薇儿,你也快进来吧?” 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抬起那白皙的小脚,也跟着踩了进来,水池里的液体顿时‘哗啦’地朝外面涌了出去,螺旋地流进了下水口里。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设计的,墙壁上还有一个出水口,从里面缓缓流淌出有些微烫的药液,让这池子里的水一直保持温热,不会一下子就变凉了。 “薇儿,你觉得泡澡舒服吗?” “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眯起了眼睛,又皱起了眉头,似乎享受却又不舒服。 “哦……那什么,晚晴,她就是……呃……那种人,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 “咳!说、说起来,我消失的时候,她怎么样?是很紧张还是很轻松?” “……哭了一整夜,绝望的睡着了。” “真的假的……” …… ======== 近期写的是否不太好?订阅数量下降的情况下,可能会考虑加快进度完结吧,或者另开一本新书,开新书的话,应该暂时会这边双更那边一更,如果新书步入正轨了,就会这边一更或者完结了(希望撑得住)。 暂时还没决定好,大家说说想法吧。 ======== 新书简介如下: “好可爱的猫猫,它多大了?” “十八……” “哇,猫奶奶!” “你是……?” “哦哦,请问,这家旅店可以长租吗?” 眼前的少女揉了揉有些蓬乱的短发,把手中的游戏机塞回了口袋里。 “当然……可以。” 一人一猫的平静生活中,又添了一位新成员,小小的旅店就这样日渐热闹起来…… ======== 书名有两个,一个是《少女和猫与好天气》,另一个是《软妹房东,宅女房客》,各位喜欢哪一种? 目前只是一个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只要每天的订阅有一百块钱,我就还是能继续坚持下去的。(就算加快进度也不是那种敷衍的写法,只是去掉日常部分而已,请各位放心) 127.女孩子间的关系 (一) 浑身冒着热气的叶晨站在那昏暗的浴池外面,用毛巾使劲揉着自己湿漉漉的金发。 希露薇儿安静地站在一旁,盯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 这倒是一面普通的玻璃镜子,上面起了雾,再加上灯光昏暗,其实有点看不太清上面的人影。 “泡得好热啊……”她咕哝着用力甩了甩头发,感觉到浑身发软,“我都有点头晕了。” “对于人体而言,温度稍微偏高了一些。” “是吧,不过毛毛虫好像喜欢温度高点的,这种浴池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刚好……”叶晨将擦头发的毛巾装回了袋子里,然后将干净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呃……袖子上有点脏的没洗干净,好像是吃饭时溅出来的油污……” 在洗衣服这方面,叶晨和晚晴的水平都可以算是半斤八两,特别是在旅行期间,很多地方洗衣服的条件不算太好,再加上有时候感到疲惫,洗起来就更是敷衍了。 洗得最干净的时候就是在家里,倒不是因为在家能多搓几遍,只不过在家的时候经常犯懒,所以会把衣服在脸盆里泡上个一整天。 换好干净衣服的二人,拿着换下来的衣物,重新朝楼上走去。 这昏暗灯光映照的台阶依旧让人感觉很长,只不过有了经验,再上去的时候就安心了许多。 “这条楼梯到底是从哪里到哪里啊,感觉长得简直不合理。”叶晨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明明是来洗澡的,结果走了那么久,感觉又出汗了,有一种……白洗了的感觉。” 希露薇儿安静地走着,只是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并不作答。 “呐,薇儿,你觉得呢?” “嗯。” “喂,你总说,聊天的时候不带上你,可是,你自己也不怎么加入进来嘛,有时候你不说话,大家当然就只能继续聊别的了啊。” “……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嗯?怎么那么神秘?是有什么惊喜吗?” “我说的话,就没有谜底揭晓的感觉了。” “哦~那就干脆明天早上再来泡个澡好了,啊,不行,得老板烧水了才可以……那洗个澡也行,清晨洗个澡再出发,感觉会很不错啊。” “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是吗?” “那种事也是。” 叶晨那张小脸顿时在昏黄的灯光下涨得通红:“咳!!你说的什么啊?” “……你的炎症比晚晴还严重一点。” “咳咳咳咳!!!” …… (二) “毛毛虫,你确定老板说的地方就是这里?”晚晴站在这昏黑的楼梯前,疑惑地扭头看向了身边的毛叶媛。 “他确实是这么说的没错啦,而且好像也找不到其他下去的楼梯里吧?另一个楼梯是到一楼大厅的呀,那里我们不是逛过了嘛,只有老板自己用的卫生间,没有澡堂诶。” “哒、哒哒……” 就在此时,楼梯间里传来了带着回音的脚步声,如同从幽谷深处传来的一般。 毛叶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躲在了晚晴身后。 然后就看见那昏暗的灯光里出现了两道模糊的身影…… “你们也来洗了啊?”叶晨抬头看到了站在灯光下的二人,兴奋地加快了脚步,“下面超刺激的!!” “噫?!”毛叶媛缩了缩脖子,“楼下很恐怖吗?没有灯?” “灯倒是有,但是……这个楼梯不知怎么搞的,弯弯曲曲的一直向下,很深很深,感觉都到地底几十米的地方去了一样,然后在最下面才是浴室,然后怎么说呢……就像是在洞穴深处泡澡似的?” “真的?那好像还挺有趣的呢!”毛叶媛反倒兴奋了起来,“晴儿,我们快下去看看吧!” “有一间淋浴房和一间泡澡房,但是好像不分男女,也不知道人多的时候怎么办。”叶晨把脸盆举起,顶在了自己的头顶,“不过反正今天就只有我们入住,倒是没所谓咯。” 晚晴踮起脚尖,转了转脚腕:“累了,叶晨你小子在床上暖好被窝等我吧!” 叶晨今天倒是没有反唇相讥,也没有翻白眼,反倒是促狭地笑了起来,凑到她耳边飞快说道:“听说你哭着求薇儿来着~” 她顿时竖起眉头、瞪起了眼睛:“薇儿都他妈和你瞎几把说了些啥?” “咳嗯~哭起来还挺好听的嘛?而且很可爱哦?” “……那是AI合成技术,别被她骗了。” “你们在聊什么悄悄话啦?”毛叶媛凑了上来,“我也要听!” “咳!没什么。”晚晴干咳了一声,然后用力拍了下叶晨的屁股,“滚去睡你的觉!” “嘿嘿嘿——”她不仅没生气,反而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样,得意地笑了起来。 “傻缺。” “哼哼哼哼~” 晚晴实在忍不住,抬起没穿拖鞋的脚,给叶晨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让她踉跄着往前窜了三四步,然后她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希露薇儿擦肩而过:“你别瞎搞啊。” “那些都是事实,明明是对她的关心,为什么羞于启齿?” “人类的事儿你当然不懂了,少操心啊你!” 希露薇儿顿时陷入了沉默,她那黄琥珀色的双眸闪烁了一下,也不知此时到底想了些什么。 …… (三) “这玩意儿整的可真够阴间的,搞得和阴曹地府似的——要是放个红色的灯,那就更像了。”晚晴咕哝着,缓缓坐进了浴池里,绿色的药液顿时‘哗啦’地涌了出来。 “下来的路好长,怪吓人的。”毛叶媛对此也很赞同,她‘呼啦’一下就直接坐了进来,“唔哦,好舒服的温度!” “是吗?我感觉有点烫啊……”晚晴捏了捏用来盘住头发的黑绳,确认它很稳固后,才放松地将脑袋搭在了池边,“是不是太热了点?” “没问题呀?唔,我们应该可以把水龙头关了吧?开关在哪儿呢……” “这上面那个阀门是不是?”晚晴咕哝着,伸手转了转那个红色阀门,有些生锈的金属摩擦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应该是这个,这样就好啦,泡到水有点温了就上楼吧?” “泡着再说吧。”晚晴不喜欢把话说死。 “嗯……”毛叶媛在一旁的瓷砖上画着圈,在沉默了几秒钟后,忽然开口道,“晴儿,我觉得嘛,你也要对薇儿……嗯……态度好点吧?” “我对她态度不好?”晚晴一脸的莫名其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对她哪里不好了?” “不是啦,嗯……怎么说嘛,可能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大大咧咧的哦?也不像晨儿那样是你妹妹,多年的相处让你们互相之间已经很习惯了。”毛叶媛侧头看了一眼晚晴,“你这样坐着看起来真的好大……” “嗯?什么?哈……羡慕了?” “噗,有点?” “你平点也挺好啊,最起码活动起来方便。” “总感觉你这根本不是安慰人的话啦。” “怎么不是了?”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毛叶媛竖起了一根食指,“虽然薇儿很多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词,但也就是那种有点生活在自己世界的性格吧,我多少能理解一些,你不应该拿她喜欢说的那些……嗯,嗯……可能有点幼稚的词语来嘲讽她的啦。” “什么词啊?”晚晴挑了挑眉毛,“你是说充电之类的词吗?” “对呀,还有她虽然偶尔会说‘你们人类’,但是这种性格嘛,就是这样的啦,你跟着说她不是人类,她说不定会很难受的哦?” “……绝对不会。”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她,你不能那么笃定的嘛。” “算了……”晚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了你也不懂。” “我是有很多事不懂啦,但是,总感觉晴儿你虽然也是女孩子,但却完全不懂女孩子之间的关系呢。” “什么啊,陈晓不也大大咧咧的,我和她同类人好吧。” “那也不太一样,其实陈晓很照顾人的,说话也不会……总之不会经常那么刺人吧?对薇儿这样的女生,就要耐心一点,多照顾她的情绪,鼓励她多表达自己的想法……” “哈?你……啊,算了。” “总之总之,薇儿其实已经算脾气很好的女生啦,要是换一个别的,可能早就和你生闷气,而且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你了哦?” “那种人有什么交朋友的必要吗?” “也不是这样说的嘛……”毛叶媛将脑袋枕在了她的肩膀上,“人就是有不同性格的呀,这方面不好的,也不代表不能做朋友吧?” “……她不是人啊。” “你又这样说,我都有点生气啦!” “……”晚晴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算真不是人,只要有自我的思想,那也是和人一样的嘛!”毛叶媛放弃了刚才的方式,转而用迁就晚晴一部分说法的语气说道。 晚晴张嘴就要反驳,但在吸入一口气温热的水蒸气后,就忽然又闭上了嘴。 毛叶媛见她有些动摇,便赶忙跟着说道:“哪怕是猫猫狗狗,也是会有情绪的嘛,更何况是人,对吧,即使是比较粗线条或者性格比较奇怪,在最基本的地方,也还是和普通女孩子无异的啦!” “女人和类女人的生物果然都很麻烦……” “晴儿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说的对。” …… 128.璀璨星空下的宁静 三面都如同墙壁一般的古典木床上,晚晴正没心没肺似的呼呼大睡。 毛叶媛被蚊帐外面‘嗡嗡’叫的蚊子和苍蝇吵得根本睡不着觉。 虽然那几只蚊子和苍蝇根本进不来,但它们却全都趴在蚊帐上,不断震动着翅膀,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它们如此锲而不舍。 “呼……”毛叶媛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她此时特别羡慕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睡着的晚晴——特别是这个睡眠质量,让人怀疑就算是地震了,她也未必能从梦中醒来。 叶晨之前从床上爬起来,大概是去上厕所了,而希露薇儿在不久之后也跟了出去,在这漆黑的深夜里,毛叶媛觉得她们应该是出去好久了,但又兴许只是蚊子苍蝇实在吵闹,以至于让她感觉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嗯……咕……”晚晴忽然翻了个身,撩起了上衣,露出那个光洁可爱的肚脐眼来,她咕哝着咂吧了一下小嘴,在梦中含糊不清地呓语了两声,“里提姆熙……给爷整个活……” 毛叶媛猛地坐了起来,她实在是有点睡不着了。 山中其实很安静,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实在是静不下来。 于是她悄悄掀开蚊帐,小心翼翼地套上拖鞋,推门走出了房间。 和一般的旅馆或者宾馆不同,这里的窗户特别多,雨才刚停,月亮就从云层后面探出头来,将皎洁的清辉撒在了走廊上。 即使不开灯,也能勉强让人看清前路。 不太合脚的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毛叶媛拐过一个弯,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里是一个处于旅馆背面的露台,平时或许是用来晾晒被褥的,推开木门走到这里,原以为寂静的夜晚,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也依旧能听到一阵接着一阵、一浪接着一浪的虫鸣。 或许是蟋蟀,又或许是专门在夜晚叫的知了。 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猫头鹰‘咕咕唔’的叫声,让那本就没法被月光朗照到的地方,显得更加幽深了。 她低头朝下望去,看见了一张干干净净的石桌,两旁的石凳上,分别坐着叶晨和希露薇儿。 二人都抬头看向天空,像是脖子被石化了一样,呆呆的一动不动。 ——仿佛在进行着某种古怪的召唤仪式。 毛叶媛忍住了自己大喊着招呼她们的冲动,选择压低脚步声走下了楼梯。 院子和出来的地方有个高低差,她一个没留神,脚崴了一下,踉跄着向前走了好几步,才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松软的泥土地踩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借着月光,能看到四周植被打理的还算整齐,起码比前院那胡乱生长的杂草丛要好得多了。 她走过一口看着有不少年头的大缸,里面什么也没种,只装了半缸清澈的水。 月亮倒映在里面,让人有一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当风儿吹过的时候,水面就会泛起一阵丝丝缕缕的涟漪,让这月亮的倒影也跟着摇晃起来。 “喂喂~还以为你们去上厕所了,结果到这里来了呀?”毛叶媛伸手在叶晨脸前轻轻晃了晃,“你们在看什么呀?这么入迷?” “来了!”叶晨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双拳,激动地低喊了一声。 “什么来了?”毛叶媛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一道无比闪亮的蓝色流星猛然划过这群星璀璨的夜空。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流星早已消失不见。 “听薇儿说,今天会有流星,所以我们就出来看了——毛毛虫,你刚才许愿了没有?” “呀!没有!!” “那来不及了……” “可恶呀,你应该早点提醒我的嘛!” “我倒是想提醒你来着,但我在许愿嘛。” “许了个什么愿望?”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希望能让我们变得更有钱之类。” “噫,好粗俗的愿望。” “谁说的,这可是个好愿望啊!”叶晨十分认真地说道,“晚晴总是在嘴里念叨着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暴富’之类的话,以前还不那么觉得,现在就越来越感觉钱是多么有用的东西了,大多数东西都能用钱买到,如果买不到,那一定是给的钱不够多!” “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变得那么像晴儿的啦!”毛叶媛缩了缩脖子,“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坐在这里的是她呢。” “咳……是这样吗?呃……啊——大概是被她影响的比较多了吧……”叶晨干咳了两声,“不过就算没有流星也没事儿,今天的星空,格外璀璨呢。” “是哦……不过主要还是在山里的缘故吧?”毛叶媛张开了双臂,一副要拥抱天空的模样,“不过,星星真的好多呀,记得只有小时候才能看到那么多星星呢!”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天空才让人有‘银河’的感觉吧。”叶晨笑道,“确实很像一条河啊,你不觉得吗?” “是呢,从天宫垂落人间的河流……”毛叶媛深吸了一口夜晚深山的空气,即使有虫子们正在进行大合唱,但这氛围却依旧让人感到静谧,“山里要是交通都很发达就好了……” “怎么了?想去很多山区旅行吗?” “有这个想法哦,不过,更多的还是想要在山区造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到时候天天逛是呼吸新鲜的空气都够值啦。” “但是,山区里工作很难找的嘛。”叶晨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毛毛虫,你是为什么出来的啊?上厕所吗?” “没有呀,我就是出来之后走到了露台那边,刚好看到你们两个,顺便就一起过来了啦,当然要说最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蚊子和苍蝇真的好吵!” “噗哈哈,你也是因为那些蚊子苍蝇太吵了吗?” “是呀,虽然进不去蚊帐里面,但真的好烦人呐!点了蚊香都没用。” “我就是因为受不了那个声音才想出来散散心的。” “鬼知道那蚊子为什么那么执着啊,挂在蚊帐上就不愿意走了。” “兴许是山里那种好久没喝人血的蚊子呢,所以才那么执着吧。” “苍蝇蚊子这种东西,果然就应该被永久消灭……”她小声的碎碎念着,“那声音要是一直有也就习惯了,关键是偶尔有偶尔没有,就感觉特别痛苦。” “毛毛虫,那边还有个空位,你要坐一下吗?” “不要啦,凳子湿漉漉的,之前是不是刚下过雨呀?” “我们洗澡的时候好像还在下吧?” “睡上床的时候也在下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停了,而且感觉就像是没怎么下过雨一样,地面都是干燥的呢。” “倒也不至于变成干燥那么夸张吧,又不是水泥地……”叶晨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毛叶媛,“喏,毛毛虫,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不用啦,你坐就好了。” “你坐吧,我坐得屁股有点疼……” “那你屁股疼干嘛捂着胸口啦?” “或许是连锁反应?” “哪来这种连锁反应的啦?” “不过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感觉已经能睡着了,不然就像是心脏被手捏住了一样,特别难受。” “我之前被蚊子苍蝇吵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毛叶媛舒坦地坐在了被叶晨焐热了的石凳上,“这种时候就真的好羡慕晴儿了,明明那么吵,她却能好好睡着,而且还完全不会被吵醒的样子——除非有人特意去大声喊她。” “或许她能够自动屏蔽掉那些无意义的杂音吧……” “不是屏蔽无意义的杂音吧?感觉根本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屏蔽掉了吧? “这么一说还真是哦……” “要是有相机就好啦,可以拍一张这么漂亮的星空。” “这个我拍了,到时候我们再洗出来吧。” “好呀,说不定到大四的时候,就会让人感觉格外怀念啦。” 叶晨取下光学相机的镜头盖,对着这璀璨的星空来了一张,然后调转视角,抓拍了一张毛叶媛某一瞬间没管理好表情的‘丑照’。 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一言不发了,只是抬头看着星空,这玩意儿有一种莫名的魔力——像是能将人们的心神都完全吸入进去一样。 披着漫天星河的光,叶晨又舒坦地深吸了几口气,忽然冷不丁地问道:“毛毛虫,你觉得晚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嗯……比较好相处的人吧?” “这种时候不应该说实话才对嘛!” “好吧,就是有点自以为是,然后嘴上不饶人的那种,人嘛,其实还挺好的吧?” “永远看起来像是没心没肺似的家伙呢,对吧?” “对呀。” “说不定,她其实很脆弱呢。” “不太可能吧?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是需要别人呵护的样子诶!”毛叶媛忍不住小声咕哝道,“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还脆弱呢……”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 当三人轻轻推开门,回到旅馆房间里的时候,晚晴依旧窝在那张半封闭式的古典木床上,保持着毛叶媛离开时的姿势。 就和叶晨说的一样,她沉浸在香甜的睡梦里,完全没有察觉到三人曾经在半夜里离开过一阵子—— 去享受那璀璨星空下的宁静。 …… 129.碎石海滩的免费民宿 (一) 由于晚晴她们是凌晨出发,所以抵达银口市的时候,才不过是刚到正午。 十二点钟的太阳刺眼得像是能将一切黑暗驱散。 车子的空调在半路坏了,即使把窗户全打开,里面也像是烤炉一样热得要命。 晚晴的手搭在窗口,不小心碰到了车门铁皮,就烫得飞快缩了回来。 “好热,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啊?”叶晨拿起那块已经半干半湿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今天的太阳真的好猛……” “心静自然凉……”毛叶媛有气无力地说道,实际上她的心也压根就静不下来,“咦?薇儿的身边好凉快……就像是有冷气一样。” “真的?” “只有一点点,哇她的手好冰!” “薇儿,你能勉为其难地当一下空调吗?”晚晴抓过叶晨手里的毛巾,用力抹了把脸,饶是如此,汗水也还是流进了她的眼睛里,只能靠使劲眨眼来缓解那种酸涩疼痛的感觉。 “我又不是空调。” “比如张嘴吹点冷气什么的?” “……你是当她身体里装着氟利昂还是什么啦。”叶晨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噗,又不是葫芦娃。” “葫芦娃也不会吹冷气吧?那不是喷火喷水来着吗?” “白痴晚晴。” “咦?!你竟然骂人?” “就骂你。” “稀奇了啊……” “薇儿别和晴儿一般见识啦,她就这样,也没什么恶意嘛,只是和你开开玩笑~” “就是啊,晚晴你有点分寸行不行啊。” “但我真的好热……” “陈晓说的那个地方还没有到吗?” “薇儿?” “不告诉你。” “哎呀呀呀,好薇儿,我错了还不行吗?快点快点,导航一下,前面有岔路,我不知道怎么走啦!”晚晴没脸没皮地说道,听起来是道歉的话,但总觉得她只是在开玩笑,一点都不真诚。 不过车上毕竟不是只坐了晚晴一个人,所以她还是勉强地接受了道歉,微微侧眸看向窗外:“还有五公里的车程。” “那看来快了……” “能再快点吗?”叶晨催促道。 “空调坏了就已经够麻烦了,我可不想强行提速结果车子抛锚在半路啊。” “发动机也会因为过热而停止工作吗?” “一般当然是不会,但是……今天比较倒霉啊!先是后胎坏了,换个备胎,然后就是空调坏了,怎么样都没冷气,接着路上还差点撞到人。” “你早上起来的时候踩到什么脏东西了吗?” “你他妈怎么不说是你浑身上下散发着倒霉的味道呢?” “切,我人品好,要倒霉也是你的问题……” “你们两个别吵啦……”毛叶媛有气无力地靠在了希露薇儿的肩膀上,“越吵车厢里就越热诶……” …… (二) 昨晚的时候,陈晓发了个传呼机短信,问她们打算什么时候返校,晚晴就用旅馆里的座机回了个消息,结果当她知道她们是开车来的,路上还要经过沈银市,就特地要了个她们能接到的号码,打了个电话过来。 原来在银口这边,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叔叔在海边开民宿,只不过因为周边地区还没开发,所以那里还十分冷清,没有什么生意,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喊她去玩了,但陈晓去了设施更完善的大连,所以就不想再去玩儿了。 昨天知道晚晴她们开车旅行的事情之后,就问她们要不要绕路去自己叔叔那玩玩,反正没什么生意,不玩的话,房间空在那也是浪费…… 于是众人就答应了下来,而陈晓则去联系叔叔,并且把地址发到了传呼机上来。 反正到的时候,直接报她名字就行。 红色的夏利在烈阳下格外显眼,而这附近也确实是相当偏僻的郊区,一路开来别说是只有公路了,甚至连村庄都没有,顶多零零散散的能看到几个坐落于荒野中的农家小院。 这是一条被整平的泥土路,旁边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不是碧蓝色,而是接近黑色的深蓝,看起来并不漂亮,更没有什么通透感。 但大海那种辽阔无垠的震撼,却是一点也没少。 至于沙滩…… 金色细沙铺就的美丽沙滩在这里并不存在,视线越过那长满荒草的路边后,就是一条不算太长的斜坡,而后便是一地的碎石,有些已被磨平了棱角,还有些看起来则依旧十分锋锐——仿佛穿鞋走在上面,都能被划破鞋底。 前方的道路忽然宽敞起来,并且已经能够看到一块铺了水泥的空地,空地上放着一些还没被运走的建筑材料,一栋两层的白色矮楼看起来才刚刷好油漆,一辆脏兮兮的皮卡车停在一旁,在一个大遮阳伞的阴影下,一个男人赤着精壮的上身躺在椅子上,旁边的瓶装啤酒才喝了一半,但上面已经没有那种冰凉的小水珠了。 “吱呀……”晚晴将车子停在了空地上,狐疑地环顾着四周,推开车门飞快走了出来——这车子浑身上下都在冒热气,以至于走出来的时候,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 “喂,大兄弟,你知不知道这里有民宿啊?海边的那种?”晚晴拍了拍男人身旁的那把遮阳伞,大大咧咧地开口问道。 “嗯?住民宿?这广告都害妹打呢?咂就来人了呢?” “我是陈晓的朋友。”晚晴上下打量着这个身材挺好的男人,“你不会就是她叔叔吧?” “是啊?我是她叔叔。” “感觉没大几岁啊。” “哈哈哈——我就比她大一岁!我妈生我晚。”男人摘下脸上的墨镜,猛地坐了起来,“不过辈分倒是比她大了一轮。” “民宿在哪儿呢?不会就这后面的房子吧。” “那哪能啊!”男人套上了那双满是尘土的人字拖,“昨天陈晓已经和我说了,你们车就停这吧!到这屋子旁挨着,少晒点太阳。” “走过去?” “对,放心,不远!” 于是晚晴就回到了车里,将它停在了房子的阴影里,所有人都拿上自己的书包下了车。 “呼……外面比车里凉快多了!”叶晨伸直了手臂,“海风好凉快……” “其实也没什么风吧?就是空气要清新好多呢。” “哈哈,咋了,你们开车这不开空调呢?省油啊?” “空调坏了,不然早开了。”晚晴耷拉着眼皮子,“他妈来的时候快把我们热死了。” “空调咋坏了呢,那可麻烦了,这附近没地儿能修呢。” “没事,到时候我们开回春城的路上修吧,或者在学校附近找个店修,我记得那附近是有一家修车店的。” “修车还得去常住的地方,要不然出了点啥事儿都没处找人呢。” “是啊。” “哈,行嘞,咱们走着,最近几天才刚弄好的,你们看看,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还能选啊?”叶晨有些惊喜。 “那必须的啊,咋能不给选呢?你们就放心的住,反正还没开发呢这地儿,就是我爸认识点人,弄来这块地便宜,先整着,到时候开发好就赚翻了。”他指着那片碎石海滩,“到时候会圈块地儿,铺上海沙,打造个金沙滩出来,那就得有不少人来玩儿咯。” “反正现在买肯定不吃亏。”晚晴轻轻点了点头,“以后地价房价绝对会涨的。” “哈哈,我也这么想呢嘛,扯远了,所以你们就多住个几天,水电嘛都有,吃的也别愁,我给你们送,要么自个儿去集市上买,反正有车嘛,开过去也不远!” “行……” “别客气别客气,你们都是陈晓同学,那四舍五入,也都算是我侄女了!” “喂,我们也没差几岁吧!”晚晴斜睨了他一眼,开玩笑似的说道,“怎么这就占上便宜了?” “哈哈哈——” …… (三) 说是民宿,倒不如说像是海边的别墅,只不过面积要小很多而已,在晚晴看来,格外的像日本一户建。 一层楼差不多都是五十平的样子,每一栋都有三层。 为了抵抗海水的侵蚀,使用的是一种切割过的石材,外面还喷涂了砂浆与防水材料,走进了看就会发现,墙壁上的颗粒很大,看着格外粗糙。 不过这倒也挺适合海边风格的,大海嘛,就是这样辽阔且又粗犷的。 大部分房子都建在路边,也有几栋距离海边远一点,建了荒原的矮坡上。 里面的布局倒是都差不多,除了朝向以外,基本没什么区别。 天气热得人发慌,晚晴她们逛了一圈,就实在不想再逛了。 最后在陈晓她这位小叔叔的推荐下,选择了一栋距离大海最近的民宿。 说实话,这些统一风格的东西实在不能是叫民宿——因为压根就不是什么附近居民住的地方,完全是开发给旅客住的。 之所以叫民宿,估计还是想让人有几分亲切的感觉吧。 “咋样,这个离大海最近了。”他站在这栋民宿门前,“别的都是在路边,就这玩意儿因为地基突出去一块,所以也跟着造出去了,起大浪的时候,效果绝对震撼。” “嗯,就住这吧。” “行行,钥匙给你们,你们自个儿看吧,我去给你们把菜拿来。” “啊,不用了吧?” “哎呀,客气啥啊。” “我们有自己带……食材,这个就不用了,那太破费了,毕竟四个人呢。” “带都带来了,大集上买的,放心,不值几个钱,你们今个儿先吃着,之后想要买啥自个儿去买就成,好吧?” “那……行,谢谢了啊。”叶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太热情了也……” “哈哈,招待客人嘛,你不得热情点啊,你们先看看房子吧,我马上过来。” “好,好,慢点来……” …… 130.午后暴雨和露台的烤肉 (一) 从门口进去,右手边就是鞋柜,再往里,则是一间厕所,里面用的是马桶而非蹲坑,在这时代其实很难得。 毕竟这年代大多数的酒店宾馆都还是蹲坑呢,至于大部分的旅馆,甚至房间里都没有安上厕所。 穿过玄关,拐过一个弯,就能看到十分宽敞的客厅了,沙发、电视、茶几……各种常用的家具一应俱全。 朝着大海的那两面窗户都是半落地窗,采光格外的好,当然,也让那阳光显得有点过于刺眼了。 厨房被放在客厅转角的夹缝里,不算大,但差不多也够用——虽说住民宿的也会自己做饭做菜,但毕竟都只是轻度的使用而已。 “这个客厅也太漂亮了吧,哪怕不看电视,就坐在这里看窗外的风景,我感觉都可以看一整天。”叶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嗯……就是太阳大了点……” “有三层诶,二楼应该就是房间了吧?那三楼会是什么呀?” “还是房间?民宿一般租起来价格比较贵,所以房间多,能住的人多,这样就会有人愿意和一群朋友一块儿来租了吧?” “那起码得有六个房间了吧。”晚晴套着不合脚的拖鞋上了楼,这里和楼下不同,没有那么开阔了,就是一条长长的L型走廊,房间都被做在了靠海的那边——想来是出于采光的考虑。 毛叶媛迫不及待地推开楼梯旁的第一扇房门,里面有一张双人大床,而晚晴推开的第二个房间门,里面放的却是两张床。 “两张床?” “双人床?” “嗯?”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朝对方看过的房间里瞧去。 “哟,设计的还不一样啊。” “大概是为了照顾不同的功能吧?” “应该是这样,不过这二楼是真大啊,弄了四个房间呢。” “我们今天看来可以一人一间了诶!” “真是两个极端啊,昨天四个人挤在一张床,今天又能一人一间,啧啧……真够奢侈的。”晚晴咂了咂嘴,“反正快到春城了,时间还早,我们也不急着出发,住着舒服的话,就多玩两天吧。” “嗯,不过也别玩太久啦,虽说是陈晓的亲戚,而且很热情,但太得寸进尺也会招人讨厌的嘛。” “啧,这还用你教。” “提醒你一下咯?” “瞧不起谁呢……” “你少大话了。”后面走上楼梯的叶晨翻了个白眼,“每次都把事情搞砸的家伙。” “什么叫‘每次’啊!” 俩人又吵吵嚷嚷了起来,让毛叶媛不禁有些想念林宿梦了,如果她在,肯定是很喜欢看这种场面的。 …… (二) 三楼,也就是这栋民宿的最顶层,竟然根本没有一间卧室,甚至没有一个额外的房间,这里被做成了活动室,摆了一张台球桌和一张乒乓球桌,墙边则是一些用来休息的木桌木椅。 “总感觉,这里是不是有点小?”叶晨打量着四周,疑惑的说道。 “是有点诶?我还以为是东西摆得太多才显得小了呢。” “笨啊你们,刚才来的时候没看到吗,三楼都有个很大的露台啊,占去不少空间后,房间里自然就小了。” “对哦,但是……”叶晨挠了挠头,“我们怎么去露台上呢?” “是诶,没看到有门……” 就在这时,希露薇儿轻轻摁下了一个什么机关,刚才还是白墙的地方,就出现了一道裂缝,变成了一道移门。 推开移门之后,就是那个面朝大海的露台了。 露台不算小,上面还摆着个圆形的露天烧烤架和一套户外桌椅。 “真奢侈……”叶晨咂了咂嘴,“要是我们以后也能住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住别墅打扫卫生都烦死了。”晚晴倒是没多大兴趣,“除非你有钱雇人专门来打扫卫生。” “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棒嘛!在这里坐着,晒晒太阳,哇噻,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生活啦!特别是冬天!” “北方冬天,你在户外晒太阳?有病吧,是房间里的暖气不够舒服还是咋地了啊?” “那就南方冬天?” “夏天热不死你。” “海边不会那么热的啦,夏天可以不出来的嘛。” “麻烦。” “切,没情调的家伙!” 探索着露台的毛叶媛忽然兴奋地喊了起来:“晨儿晴儿薇儿!你们快来看!这个是什么?” “铰链结构……”晚晴抬起了头,“哦,我知道了,这是把雨棚放下来的东西。” “遮阳吗?” “不止是遮阳,下雨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挡雨嘛,如果你非得在这里吃烧烤的话。” “干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吃烧烤?” “可以啊,来都来了,不享受一下怎么行,以后说不准就没这机会了。” “看,陈晓她小叔叔来了,穿着人字拖跑步的样子……咳,好滑稽。” “噗哈哈——”晚晴忍不住笑了出声,“像那种尾巴很笨重的恐龙。” “这么一说还挺可爱的诶。” “瞧……他还朝我们招手呢……” “喂——”他大喊了起来。 女孩子们互相看了一眼,也憋着笑,朝他挥了挥手。 …… (三) 陈晓的叔叔虽然热情,但并没有非得拉着人聊上半天家常的兴趣,把菜送来之后,他就开着自己那辆皮卡车回镇上去了,这片荒凉的海边,就这样只剩下了她们四人。 “虽然说,他明天还会过来……不过……”毛叶媛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总有一种被丢在了无人区的感觉呢。” “是有点,而且乌云都飘来了,看样子是要下大雨?”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距离海那么近,下大雨总觉得会把房子都冲掉了啊。”叶晨看着晚晴打开冰箱,把一样样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再放进去。 “挂在这里的这个是什么?” “给我看看,毛毛虫,哇!你不要突然转过来啊。” “呀,抱歉抱歉!撞到你了?” “是啊……骨头好硬……” 晚晴斜睨了她一眼:“撞到你的是胸口吧?” “没有缓冲软垫真是抱歉了呢……呜呜——”毛叶媛装作要哭的样子,开玩笑道。 “我可没那意思啊!晚晴,你别挑拨离间喂!” “哈,冰箱里还有不锈钢的签子啊,干脆今天做烧烤吧。” “烧烤?可是感觉要下雨了啊。” “反正有雨棚啊,下雨天烧烤,那才有意思呢!” “切……啊,我知道了,毛毛虫,这个是望远镜。” “望远镜?看什么的?” “看美女洗澡的?”晚晴咂了咂舌,“有钱人玩得真开啊。” “……你就不能想点健康的吗!这个,应该是拿来看海的吧?” “看海还要望远镜?”晚晴嗤笑了一声,“我这抬头一望不就看到了?” “笨呐,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嘛!” “别摆弄那个破望远镜了,快点快点,大家来帮忙,洗好的菜给我来切,然后再串到签子上去。” “不能不串直接烤吗?” “那样翻面太麻烦了,白痴。” “串签子更麻烦……”叶晨小声咕哝。 “薇儿,别傻站着了,你也来帮忙!嗯——你来串签子吧!” “……” “不是工具,而是以人的身份来帮忙,大家一起干活闲聊啊。” “……要怎么做。” “你竟然不会?” “我不会的事情多了去了呢。” “好好好,来,我教你……” …… (四) 等忙碌完的时候,已经从中午到了下午三四点钟。 阴云已经酝酿了好一会儿,海边刮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大风。 雨棚被吹得‘哗啦哗啦’作响,放烤串的袋子也跟着‘呼啦啦’的摇摆起来。 叶晨拿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海面,然后小嘴都一下子张成了‘o’型:“哇——诶——!!好大的浪!!” “哪里?” “那里!” “看不见呀?”毛叶媛揉了揉眼睛,“确实看不见……” “喏,望远镜给你,朝那边看。” “哪儿呢?呀,看到了!哇!好大!感觉在朝我们扑过来一样!”毛叶媛吓得放下了望远镜,朝海边看去,然而靠近岸边的地方虽然海水一浪接着一浪,但却并没有望远镜里看到的那种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滔天巨浪。 兴许在快抵达岸边的时候,那浪潮自己就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风渐渐小了,就在叶晨以为太阳要出来的时候,暴雨忽然倾泻而下。 雨棚被敲打出一阵炒豆子般的声响。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圆形的烧烤架上弥漫起炭火的香气,肉块开始发出‘滋啦啦’的声响,让本就没吃午饭的她们忍不住用力吞了口唾液。 “饿了……” “我也是。” “晚晴,什么时候好?” “坐着等,急什么,不够熟的,吃了拉肚子。” “没事,我有强大的胃!” “这么喜欢生吃?喏,这串拿去给你。” “咳……这种程度的还是算了吧,根本嚼不动啦……” “晴儿,生蚝不烤吗?” “哦,差点忘了,赶紧拿出来放这上面烤。” “壳要留着吗?” “连壳一起烤试试吧,这玩意儿我也没试过……”她咕哝着说道,但声音在暴雨中却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什么——?” “我说,直接——放!” “好大的雨!” “哇——!!浪潮来了!!” “嘭——啪——!”这是巨浪拍在岸边的声响。 它配合着暴雨,像是要冲刷这世间的一切。 …… 131.海 (一) 在晚晴印象里的海,是开阔而自由的,而且应该是一种让人心情愉快的蓝。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大海都如此美丽。 靠海的地方很多,所以也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海边。 大部分的海与海滩,其实都很普通,就像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 没有金色的沙子,只有一块块畸形的碎石;没有漂亮的贝壳,倒是有不少海鱼的尸骨又或者各种顺着洋流飘来的垃圾;更没有波光粼粼的海水,那整片整片的深蓝,呈现出一种如同石油般粘稠的色彩。 “哗啦……哗啦……”晚晴抱着膝盖,看着那一波接着一波朝自己推来的海浪,缓缓地靠在身后那块温热的大礁石上,紧闭住了双眼。 这是在海边民宿住下的第二天。 距离开学还早,所以大家决定多玩几日。 这样轻松的生活,曾经的晚晴从未体验到过。 美好得简直就像是一场梦。 于是她就真的沉浸到了那过往的梦里。 …… (二) “喂,快醒醒,老板来了!” “嗯……?” “上班时间,怎么还在这里睡觉!” 等晚晴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板着脸站在了身旁,边上刚才发出提醒的同事,装作没事人似的敲击着键盘。 “昨天加班到……” “这不是你上班睡觉的理由!难道没给你加班费吗?!” “上个月的还……” “你是不是听了谁的蛊惑?公司只是财务耽误了点时间,加班费这个月会随着你们工资一起发放的!只是少发了一个月的加班费,你竟然就觉得公司不好吗?” “经理,他昨天晚上一点才下班的。” “一点下班,我们这八点半上班,回去起码也能睡六七个小时,难道还不够吗?”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等下再看到你睡觉,扣一天的工资!” 晚晴安静地看着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自己愤怒的模样: 有站起来狠狠抽他巴掌的;也有直接甩手说‘老子不干了’;又或者是直接将他摁在地上打个过瘾,并且甩下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当医药费;亦或者直接从窗户往外一跃而下,摔死在这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下,变成一滩血色的肉泥。 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个‘好的’。 梦里的记忆画面飞快的转动,来到了半个多月后。 公司大裁员,她也是被裁掉的其中一个。 她有些后悔,那天没有狠狠的揍他一顿,现在想要报复,但好像已经没了当时的愤怒。 最终也只是笑了笑,想着回去休息几天给自己放个假,然后再找一份工作…… …… (三) 那是送别祝念久的第一天。 这个总是阳光开朗笑着的美少年,即使是在这样分别的时候,也依然不带丝毫的哀愁。 “我去寻找我的未来啦!大叔,你也要找到爱你的人啊!”他踮起脚,用力拍了拍眼前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下次再见!不过到时候应该不会在你这里住很久咯。” “哈,去吧去吧。”他摆了摆手,推了推用了好多年,因而产生了不少划痕的眼镜,“路上注意点,别被人拐了哈。” “不会的啦,大叔再见!” “再见。” 生活就这样又重新变成了一个人。 中年男人失落地放下了轻轻挥动的手,看着自己脚下那刚铺好没多久的沥青马路,深吸了一口气。 “爱我的人?”他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永远也不会见到吧,谁会爱我呢。” 一个到了中年还居无定所,总是只认真一半、努力一半的半吊子家伙,身材还完全走了样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人爱呢? 除非人生再重来,或者干脆让他投生到一个富贵人家里去。 人总是需要希望的,哪怕很多时候脑海里的一切都只是空想。 这会儿的中年男人,就这样畅想了起来。 “如果人生能重来,当年高中我肯定得好好念书,明明初中成绩还行的,高中却没读好啊……要是能救下爸妈就最好……”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网上的人都想脱离父母,反倒是我想要和父母在一起,人啊,大概就是没有了才会渴望?”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那栋农民房的楼下,这里开着一家脏兮兮的苍蝇馆子。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但因为还带着两个孩子,所以总是忙忙碌碌的,没时间把一切都打理整齐。 在这里,他吃到头发丝儿那都是常事,好在不至于吃到虫子什么的,再加上价格便宜,这让他每次想要改善下伙食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吃个一餐。 是的,改善伙食才会到这种小餐馆里来,毕竟,他真的很穷。 好在祝念久也习惯了穷日子,这段时间跟着中年男人这每天吃泡面的生活,对他而言,竟也能算是享受的日子。 他在苍蝇馆子里坐下,用餐巾纸擦了擦桌上根本擦不掉的油腻,接着又抽了几张,贴在桌子上,用来垫手。 他仍想着那个重头再来、投资发财的幻想故事,嘴里却不停:“老板!来份肉末茄子,再来碗银耳羹!” 单独点菜再加饭,虽然要比盖浇饭贵两块,但优点是菜量很大,特别是下饭的菜,可以让人吃下四五碗饭。 饭多吃点倒是没事,毕竟是免费加的嘛。 一份肉末茄子是十块钱,银耳羹则是两块,在这年代,已经算是很实惠了。 毕竟哪怕这里是郊区,那可也是S市的郊区啊。 中年女人教训了两句自己那不愿意好好写作业的儿子,朝中年男人笑了笑,因为算是熟人,所以也寒暄了两句:“刚下班回家啊?给你热的。” “哈……是啊,挺热。” “不过你这下班挺早。” “我上的都是夜班。”中年男人笑了笑,没有工作的他当然是在扯谎。 只是,这世道,没工作八成会让人看不起,再加上兜里确实没钱,所以扯个谎倒也是人之常情,起码会让这顿饭吃得舒心点。 肉末茄子很快就上来了,中年男人拿起筷子吃得格外的香。 他还打开手机,找了个免费看书的软件,强忍着看了三分钟广告,然后选了一篇特别爽的网络小说点了进去。 这也是个重生的小说,男主角除了最开始被人侮辱,后面的每一章不是在装逼就是在装逼的路上,开了外挂的人生格外爽快,钱和美女都送上门来。 小说的篇幅很长,不过他觉得最好看的还是开头那点——兴许只是因为开头的这点还和他的生活比较接近,再往后,就是大人物的故事了,让他几乎没有什么代入感。 “等有钱了,我就要多点几个菜,酸辣土豆丝也要、糖醋里脊也要、红烧鲈鱼也要……”他就连畅想都没敢太过分,“每天都能吃这种菜感觉挺爽的了,一个月赚他个两万块钱,然后还得是八小时工作的,一定要有双休的……嗯……嗯嗯……” 他就这样幻想着,连添了三次饭,吃到肚子都开始撑了,才将银耳羹一饮而尽,然后又买了一瓶大瓶装的冰红茶,抽了两张纸擦擦嘴角,上楼的时候继续想。 想着那份工作不仅是八小时,还得要有午休,而且每天早上能喝鲜牛奶——玻璃瓶装的那种,下午可以喝公司的免费咖啡——得雀巢的那种,方糖当然也不能少。 下班的时候绝不拖延,永远都是按时下班,回家后就可以洗澡,洗完澡往电脑上一坐,就开始打游戏…… “最好再养只猫……嗯……不过猫也挺麻烦的,万一我不在家把我的电脑抓坏了就不烦了,算了,还是不养了,那再要个什么好呢……?” 吃饱喝足的他坐进了狭小的屋子里,床和桌子摆在一块儿,面前就是泛黄的墙壁。 不过没关系,当打开电脑进入游戏的时候,他就能抵达那广袤无垠的幻想世界了。 祝念久的离开,并没有让他太过伤感。 又或许是,他在用这些方式,让那负面的情绪不要战胜自己。 …… (四) “我们公司不招三十五岁以上。” “原则上来说,你这个我们是收的,但是你的年龄有点偏大了,不知道你对自己的职业规划是怎么样的……” “行,你明天来吧。” “主管,不好意思,实在太累了这个,我们要不就把这三天的工资结了吧。” “这点苦都受不住,怎么过日子啊?你以为你这年龄好找工作吗?我也不想说啥,就是劝你还是收收心,这活还能给你减减肥,不挺好吗。” “我是真扛不住了……” “那行吧,三百块钱你拿好,现在找工作可没那么轻松了。” “好,谢谢……” 中年男人抬头看向天空,深吸了一口气。 干了半辈子活的他,头一次对工作感到恐惧。 他真的不想再去上班了。 可是人嘛,总得是要活的。 于是他又想,要是人能重来就好了,不过这次他不想自己努力,想着要是投胎个好人家,家财万贯的那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干,最好是个次子,这样就不用承受接管家族的压力,然后就拿着家里的钱天天别墅里住着,或者到处去旅游…… “在我死之前,真的能旅行一次吗?”他抬起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 132.泪流 (一) “奇怪,晚晴去哪里了?”叶晨看着这茫茫大海,忽然想起好像丢下了个人。 “晴儿呀?刚才好像往那边去了,大概是想一个人坐一会儿?”毛叶媛指着远处说道。 “啊……” “应该不会把自己弄丢的吧,有时候或许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安静,不想别人打扰哦?” “但这都过去好久了……” “那我们要不一起过去找她?” “好啊。” 叶晨和希露薇儿跟着毛叶媛来到了她最后一次看到晚晴的地方,然而这里却空空如也,只有和其他地方同样千篇一律的碎石海滩。 “咦?刚才还看到她在这里弯腰捡东西的呀。” “到底去哪儿了?”叶晨有些紧张,好在这次希露薇儿在身边,她才稍微安心几许,“薇儿,你知道吗?” 希露薇儿沉默着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不知道?”她又追问了一句。 “……嗯。” “啊……那我们找吧!万一真失踪了可就麻烦了!” “分头行动?不过这个海滩也就那么大,应该不会找不到才对呀。” “可能是跑到其他海滩上去了?这一片碎石海滩还挺长的啊。” “咦,跑出民宿的区域了吗?” “八成是……” “哎呀,那我们还是分头找吧!我找这边?” “你一个人?” “我没事的啦。” “啊……还是让薇儿跟着你吧,薇儿,你们去找那边怎么样?然后我单独找这边?” “没关系嘛晨儿,别到时候你也跑不见啦?” “所以我才让薇儿跟着你的嘛,她应该能找到我的。” “嗯。”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 叶晨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但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地方,最后还是晃了晃脑袋,将那疑惑的感觉甩了出去:“那就分头行动吧!” “晨儿,别太着急哦,小心摔着了。” “嗯,我知道的。” …… (二) 傍晚的夕阳已经开始沉坠,然而叶晨却还是没有找到晚晴。 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远的路。 海浪‘哗啦哗啦’地拍着岸边,总是在抚摸过她的脚踝后又飞快退去。 前方有一座海边的礁石矮山,上面光秃秃的,只长了几根稀稀疏疏的杂草。 叶晨走到礁石山旁边,朝它后面看了几眼,然而因为它是有些凸出来的,所以将海滩都挡住了,只能看到那深蓝色的海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绕过这礁石山,到后面看看。 碎石滩在这里有点狭窄,好几次她都差点踩到海里去。 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一样,必须得紧挨着礁石山才能安全的前行。 然而这礁石山却很粗糙,稍微用力点磨蹭,甚至就可能把女孩子娇嫩的皮肤给擦破了。 所以叶晨即使再心急,却也只能小心翼翼。 …… (三) 火红的夕阳将整片海滩都染上了它的颜色,海滩上从远处传来碎石被踩踏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连每一颗小碎石滚动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晚晴!!” 一声熟悉的大喊将她从往日的回忆中拖了出来,回到了这吹着微风的海滩。 浪潮轻轻触摸着她的脚趾,像是一个调皮的孩童。 她记得自己刚坐到这里的时候,海浪还远远够不着自己呢。 她微微睁开眼睛,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透露出几分慵懒,然后她就看见一个金发的女孩子窜到了自己面前,用双手抓住她的脸颊,使劲揉了揉。 “喂!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啊!!还不和我们说!你也真够厉害的,能走那么远的碎石滩,我走得脚都痛了!” “哈?不会真有傻子从礁石滩上走过来吧?”晚晴戏谑地说道,“当然是从水泥路上走过来的啊,又花不了多少时间。” “白痴吗你是,干嘛走那么远!” “当时只是想随便走走,没想到走了那么远,又懒得马上回去,就在这儿坐着了呗,而且,你们想找我,直接回民宿用那个投币式座机打电话不就行了,我可是带着传呼机的啊。” “切……”叶晨不想承认自己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嘴硬的说道,“反正都是你的问题,干嘛走那么远啊!你知不知道别人多担心你啊?” “哈哈……” “还笑,你笑个屁啊!” “啧啧,淡定点行不?来来来。”晚晴往旁边挪了挪屁股,“这个地方正好有块平坦的大石头,坐着还挺舒服的,你也来坐一会儿吧。” “得回去啊,她们肯定着急死了。” “别急嘛,先稍微坐一会儿,欣赏欣赏夕阳啊。” “你可真是……”叶晨拗不过她,还是在一旁坐了下来。 “嗯,你的手指怎么了?” “……碰到尖锐的礁石,流血了。” “白痴啊你,不能看着点吗?” “我已经很看着了!而且这不是为了来找你嘛!” 晚晴翻了个白眼,托起了叶晨的手掌,抹去了上面的灰尘,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干嘛……” 然而下一秒,伊就将她的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着伤口,就像是最好的止痛药一样,让刚才那种酸涩的刺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唔!” 晚晴抬起头,唾液拉成了一条长长的丝线,她笑盈盈地看向叶晨,促狭地问道:“怎么样,现在还疼不?” “咳!!” “痛也没用,我身上又没带创可贴。”晚晴重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靠在了身后的大礁石上,“你看,这里看夕阳还真挺漂亮的。” “呃……倒也还行。” “夕阳啊。” “怎么了?” “没什么。” …… (四) 虽然夕阳已经在缓缓下坠了,但距离它彻底落下,还要一会儿时间。 叶晨忍不住歪头看向了晚晴,催促她的话刚要说出口,却被她抢了先。 “喂,叶晨。” “怎么了?” “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 “生活啊,挺好的吗不是,老爸工资高,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人,还有一辆车,这次暑假来了一趟长途旅行,这可是以前都不敢想的事,没什么生活的压力,平价的餐馆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东西也不用犹豫太久,除非是很贵的那种……”叶晨看着晚晴的小脸,疑惑地问道,“你问这个干嘛?难道觉得现在的生活还不够好吗?” 晚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着往下说道:“是啊,买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根本不用担心钱不够,甚至我们之后还可以考虑在春城买一栋像今予父亲那样的废弃仓库,改造成我们的住处,这样大学四年就可以住在这里,以后拆了还能赔钱……” “咦,你不想住宿舍吗?”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的生活啊,而且也可以接大家过来一起住,水电费分摊就行。” “好像也挺不错的样子?但这再怎么便宜,也得花不少钱了吧?” “让薇儿帮忙嘛,而且自己动手装修,那才叫有意思呢,特别是我们又闲还又有时间。” “是诶,好像还真挺不错呢。” “是啊,生活是不是特美好。”晚晴将脑袋枕在了叶晨的肩头,“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畅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一夜暴富,有钱可以随便买任何东西的生活?” “哈!偶尔也想过,但大多数时候,都没有那么夸张的妄想。” “诶?” “很多时候,我也只是想,自己有个不用房租的住处,还有一份算是不错的工作——上班时间不长的那种,工资稳定,有一大笔积蓄,不用很多,几十万吧,用来在生病的时候应急,然后呢,父母健在,家庭完整,还有个深爱我的人。” “……不过,现在只有老爸在哦。” “那也已经很不错了。” “嗯……” “然后,你小子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平时懒得做事,上进心也不太多,说话又粗俗,也不爱关心别人,只喜欢自己管自己。” “……哪有!虽然你嘴上总是刀子似的,但人还是……很好的呀,大家都觉得你很温柔,而且,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你对我的爱。” “哈……”晚晴仰起了头,“所以你爱我吗?” “噫?你怎么会问这么肉麻的问题,但、但要说的话……我当然是爱你的啊,非常……非常爱你。” “是啊,你就是我曾经幻想过的,深爱着我的人。”晚晴的脸庞上,有珍珠似的眼泪轻轻滚落,明明刚才还在开玩笑的她,现在却泪眼婆娑,“你说,这是不是太美好了,这是我能够拥有的东西吗?” “……怎么了?” “我在想,会不会、会不会我现在幸福的生活只不过是一场梦,这是在我从楼上跳下去,临终的,最后的幻想,虽然我感觉它很长很长,但对于现实而言,可能只是短暂的几秒钟而已……我……咕……我的大脑它在……满足……满足我最后的……” 晚晴抹着泪,后面的那个字她哽咽着,根本没法说出来。 “这不是梦啊!我是真的,我们都是真的……!”叶晨用力抱住了晚晴,而后者则将脑袋压在她的胸口,终于压不住自己的哭声。 “可是我好怕这一切……都只、只不过是虚幻的梦……我最近偶尔会感觉到头痛,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快要死了,大脑没法、没法再屏蔽那剧烈的疼痛了……我宁愿不要这样的临终关怀,给我幸福的梦,让我舍不得去死,然后偏偏要迎接那无可避免的……呜……咕……死亡……” “不会的……不会的,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我们这里不是梦,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还、还有!薇儿昨天帮你看了,不就是晚上睡姿不正确导致的疼痛嘛!” “如果这是梦,那她一定会有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 “不是梦啦!”叶晨咬住了晚晴的嘴唇,或许是想用行动告诉她,这种真实的触感,怎么可能会是梦。 泪水依然在她的脸上流淌,只不过这次,她露出了个带着哭腔的笑容…… …… 第六卷 「夏叶疏影斜」完 下一卷 「前行不回头」…… …… 「第七卷」 前行不回头 1.林荫铁道,圆筒仓库 (一) 春城的八月底,在烈阳下兴许还能感受到几分夏日的炎热,但倘若在树荫里,就会感觉迎面吹来的已是秋风。 今天的车里有些空荡荡的,只有叶晨和晚晴。 叶晨摇下车窗,看着那斑驳的树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喂……到底是要开到哪里去啊?” “嘿,你猜猜看到底是要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啊……不过旁边就是铁路,难道你要带我去坐蒸汽火车?” “我还没那么无聊吧,白痴。” “那是要做什么?”叶晨揉了揉眼睛,“中午才刚吃完饭就把我拉起来,我还想在社团活动室里午睡一会儿呢……难道是你旅行上瘾了?这才回学校没几天吧……这半个月开车,你就不累的吗?” “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跑出去是干嘛了啊?” “我哪知道,都是和陈晓一起出去的,难不成你们有奸情?” “呸。”晚晴朝窗外啐了一口,“你当我是什么人啊。” “妄图开后宫的家伙?” “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难得你会承认自己嘴硬啊。” 晚晴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只是用力踩下了油门,让车子猛地一个加速,窜过了一个拐角。 “喂!!哪有转弯加速的啊!!” “看好咯!我们马上就到了!”晚晴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将汽车开到了铁路旁那条狭窄的水泥路上。 这里和铁路之间连一块挡板都没有,看着多少有点危险。 但也因此有了一种粗犷的美。 道路的两旁都是树林,阳光几乎只能照在铁路上,能看到那被蹭得锃亮的铁轨,也能看到一颗颗铺在枕木旁的碎石。 “看!” “诶?这什么?前面竟然没看到……” “因为正好是坐落在拐角处这块位置比较宽的地方嘛。”晚晴推开车门,连窗户都没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你看!这栋房子怎么样?” “咦?这栋是……房子?”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啥。” “水塔或者别的什么?” “是仓库啦仓库。” “仓库……铁路旁边的?” “在有突**况下的时候,给蒸汽车头补充煤炭或者水用的,据说里面以前还会放一些容易损坏的备用零件,现在蒸汽车都要慢慢淘汰了,这里自然也被慢慢遗弃了呗。” “所以说……这是干嘛的?” “笨小子!”晚晴用力拍了下叶晨的肩膀,“拿来当做我们接下来几年在春城读大学的住所如何?” “啊?这里?这怎么住……” “当然是得装修一下啦。” “我们能住吗?又不是属于我们的地方……” “现在是了。”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你当我这几天真是跑出去没事干的啊。” “啊……?这里也能……买下来?” “没错,花了两千五百块钱买的。”晚晴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转身打开副驾驶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绿色的证书,上面印着‘土地使用证’这几个大字,再将它摊开,在那一大段话的开头,就明明白白地印着晚晴的名字了。 “怎么搞到的?” “当然是陈晓帮忙介绍的嘛,算是内部关系,像这样的房子还有不少,因为没什么用,再加上各种资金的短缺,能变卖一点是一点,所以——就被我买下来了,虽然不是房产证,但也差不多了,以后我估计可以转成房产证,要是拆迁了,说不定能赔一大笔钱呢!不过这种地方拆迁,那就不知得到什么时候去了。” “铁路旁边一般不会随便拆吧……” “拆不拆都无所谓了,这笔钱不算多,反正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晚晴说着,拿起一把颜色黯淡的铜钥匙,打开了门口那把笨重的大锁,刚一推开门,里面那积存许久的灰尘就扑面而来,让她俩都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咳呃……好多灰尘!” “有灰尘才正常……咳咳咳咳……”晚晴用手扇着风,然后远远的用脚将门直接开到了最大。 通风了好一阵子后,那飞舞的灰尘才逐渐平息下来。 房子外面好歹还涂了一层白漆,而房子里面,却只抹了一层水泥。 墙面和地面都灰扑扑的,再加上没有窗户,让这里面显得格外昏暗。 “呼,面积大概是五十平,隔成三层的话,就差不多能有一百五十平了。” “能隔三层吗?” “你现在别看它好像没那么高,真装修起来的时候,三层绝对没问题的。”晚晴得意地用指节敲了敲墙壁,“这墙砖很厚实,虽然只是个仓库,但也是按照居民房的规格造的,冬天只要开了暖气,就不会太冷。” “这里还能接暖气吗?” “笨啊,直接烧煤嘛!” “哦——”叶晨往里面走了几步,仰头朝上望去,“只是当仓库的话,干嘛要造那么高呢?” “我他妈哪知道。”晚晴翻了个白眼,“说不定是为了多放点东西?” “造大点不就好了?反正这里空地那么多。” “那说不定这东西是统一规格的,有些不是当仓库,而是当水塔来用。” “明明我们见到过专门的那种水塔嘛,给蒸汽车补水的,根本不长这样。” “那就说不定这里原本是有好几层的。” “拆了?” “我觉得压根就没造吧……可能这是最后造的那几个了,结果造好后发现用不到了,所以里面就没弄。” “有道理诶。” 晚晴看着穹顶,缓缓退出了这三层楼高的圆筒仓库:“怎么样,这个不错吧?” “不错是不错,但是好像没窗户吧?” “傻啊,没窗户就开个呗。” “咦?可以开吗?不会把它弄倒吧?” “这个就让薇儿来好了,虽然她不是专门干这个的,但在这方面,她也算是专业的吧!” “真要能弄好,感觉住着会很舒服诶,一楼当什么?客厅?” “一楼啊,我打算把这个门弄大一点,然后当仓库用,车子停在外面日晒风吹的容易坏。” “五十平都当车库?太奢侈了吧?” “剩下的地方可以当仓库用嘛,反正它本来就是仓库啊。” “放些杂物什么的?或者弄成工作间?比如到时候修电视机、修手机,甚至修电脑——都可以在这里?” “没错,工作室加车库加仓库,多好啊。” “不错诶,那楼下就不用粉刷了吧?” “嗯,不过这水泥墙壁和地板也太粗糙了,多少还是得抹点……那什么来着,固化剂?免得稍微蹭一下手就把皮给磨破了。” “那二楼呢?厨房餐厅客厅什么的?” “卫生间、厨房、客厅都放在二楼呗,我打算弄那种开放式的厨房,餐厅也放在厨房里面,这样吃饭也方便。” “油烟会很大吧……” “吃点清淡的呗!反正其实也没那么多时间在家里做饭吧?大多数时候也就吃点面条年糕馄饨啥的。” “这么一说,好像也行……起码在家里煮面条比去外面买要便宜多了。” “就是嘛,然后三楼卧室,五十平,怎么也得弄四个房间吧?一个房间十二三平,不过分吧?” “那每个房间都得有窗户吧?” “肯定啊。” “好像真挺不错的……等下等下,房间肯定做不了那么大吧,起码得要过道什么的啊!” “就算留点过道的空间,一个屋子也有十平米了,放个衣柜放张床再加个桌子,全齐活儿了。” “每个房间弄一个单独的煤炉?” “那肯定是要的啊,不然冬天得冻死了。” “哦——”叶晨轻轻抓住了晚晴的手腕,“对了,楼下也可以开辟一个空间当社团活动室什么的?” “那还是算了吧,不管怎么样,总是薇儿那边方便吧?” “也是……”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好期待……”叶晨用力点了点头,“已经迫不及待想住进去了!” “哈哈,而且啊,我跟你说,你看这旁边,这一小圈也是我们的,大概二十平的样子吧,我们可以拿来当院子用,种花种草,或者种点农作物也行,打理打理,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这里肯定就漂亮得要命了。” “那可千万不要种藤蔓啊,到时候爬得正面墙壁上都是了。” “让屋子里凉快点还不好?” “但是那样的话,蚊虫就会很多了啊!” “那你想种什么?” “向日葵怎么样?或者成片成片的菊花?各种颜色的!” “最好是随便种都不会死的植物,反正我大概是没多少心情每天浇水啦,最好让我只要欣赏就行。” “懒死你得了……”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嘿嘿,真好。” “噗,难得看见你露出这种表情啊。” “难道不是吗?生活啊,有个盼头才是最美妙的啊。”晚晴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装修改造了,回去问问薇儿有什么好点子,然后我们再把大家喊来一起帮忙。” “大家?” “当然了,这里到时候社团里的大家都能来住,那么,装修的时候,怎么能不来帮忙呢?” “大家都不会这种事吧……” “人多力量大嘛,再说了,有薇儿在一旁指导,肯定很快就能搞定了!” “你能在今年之前搞定就算你厉害……” “实在不行,硬装的时候请个装修队来,等到软装的时候再我们自己上。” “软装是什么?” “刷墙装门弄家具之类的。” “那硬装呢?” “装水电、开窗户、做隔层之类的呗,这你都不懂?” “我觉得,要不专业的事儿还是让专业的人干吧,硬装我们肯定是不行的……” “有薇儿在呢,你怎么知道行不行啊。” “又把她当工具用啊?小心她生气。” “放心,这次我会好好‘求’她的!” “……” …… 2.改造仓库,热火朝天 (一) “咣,咚,咣,咚!”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在没有火车经过的时候,这条火车旁的林荫小道总是很安静的,然而这几天,这份祥和的宁静却被打破了。 主要是因为来了一群搞破坏,啊不,搞装修的学生。 敲墙砸出窗户来的是希露薇儿,在门口锯木头做简易工作台的则是陈晓。 其他人也忙着将多余的建筑废料装进麻袋里,到时候就通过小轿车拉着从别人那收来的二手三轮车运走。 之所以还得轿车拉,主要是因为这玩意儿实在太重了,除了陈晓和希露薇儿外,没人骑得动。 就算是陈晓,骑的路远了,也会感觉到费劲。 毕竟那个大垃圾场距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 不算太大的圆筒仓库外面,搭了个简易脚手架,希露薇儿正在敲着最后一个窗户,这才不过是两天功夫而已,开窗户的事儿就差不多完成了。 旁边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还整齐地堆放着不少钢材,这是用来进行楼板隔层要用的材料,这方面是通过陈晓找自家亲戚买的,毕竟作为本地人,在这里做事总是要方便许多的嘛。 “呼……呼……”舒艺筠大口地喘着气,“我……呼……我就不该早点来学校的啦……呼啊,好累!”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刚把车开回来的晚晴从副驾驶上拎下一个塑料袋,“喝点水吧!有冰的和不冰的,自己拿,陈晓,给你带了冰啤酒!” “哈!今个儿总算是没忘了啊!” “这几天还得辛苦一阵子呢。” “不打紧,为了朋友们忙碌忙碌,折腾点东西,我倒觉着还挺有趣呢!” 叶晨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虽说可以用车拉着,但总得有人帮忙把着龙头嘛。 她拿起挂在龙头上的两个塑料袋,大声招呼了起来:“快来吃饭啊——吃中饭啦——薇儿——你也下来吧——” “马上就完成了。”希露薇儿认真地回答道,在工作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偷懒的那种人。 “正好,你们也等等,这玩意儿我马上就搞定了!” “什么东西呀?” “工作台嘛!不过它完成后的第一项工作貌似不是拿来加工零件,而是拿来当餐桌使呢!” “益生菌,你衣服都湿了诶。” “搬这个东西好累的呢,不过感觉还挺有趣……当然啦,希望我以后不用干这种工作……” “我们可是大学生,再怎么样也是坐办公室的那种吧!”毛叶媛笑着说道,“这次就当做体验生活啦,而且自己装修的房子,住进去的感觉一定很好!” “那必须的!”拿着榔头的陈晓豪放地大笑着,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 (二) 风悠悠地拂过晚晴脸庞,女孩子们虽然灰头土脸的,但脸上却都带着期待的笑意。 大学的时光很长,未来的生活很远,此时的她们,甚至有一种装修好了这里的房子,就可以住很久很久一样。 然而仔细想想,最多也不过是再住个三年。 对于漫长的人生路途而言,三年实在短得可怜。 但是,三年可以是沉浸在学习中的漫长高中,也可以是整个青涩而稚嫩的初中。 大多数人最珍贵的回忆,其实都集中在这少年与青年交织的时代。 兴许是过去的日子里,每一个三年都很漫长,所以她们也就习惯性的觉得,大学的三年也会格外的长,长到让人觉得毕业到来的时候还远的很呢。 “到时候怎么分房间呀!”毛叶媛摘下了手套,在陈晓的帮忙下,用车里装来的一大桶水洗了洗沾了灰尘的小手,“能做出四个房间来吗?” “可以。”希露薇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你没有看图纸吗?” “我就随便瞄了两眼啦。” “四个房间啊,我肯定和晚晴一间,你们呢?” 舒艺筠‘咕嘟咕嘟’地往嘴里倒着矿泉水,在这种嗓子冒烟的时候,她也实在顾不得形象了:“呼……那我要不就和毛毛虫一起?” “哈,那看来得我独享一间了咯?” “陈晓可以和金婷嘛。” “金婷学姐啊,她八成不愿意来吧。” “她还没返校呢。”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不过就算是金婷来了,也是和薇儿睡吧,明明是她俩关系最好嘛。” “咋回事啊,咋分来分去就剩我一人了呢啊?” “那要不陈晓你再拉个成员进来?”舒艺筠用干净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起睡了哦?” “这啥尼姑社啊。” “嘿……我倒是有个人选。”晚晴眯起了眼睛。 “谁?”叶晨狐疑地看向她,“难道你想找江兴?” “白痴,你想找个男人和陈晓一起睡?虽说江兴这个大块头好像还挺合适,只要他减肥回原来的身材就行……” “……那你想找谁,难道要延续一下我们社团的传统,只招女生吗?” “那当然了,我的后宫里怎么可以有男人啊!” “是是是,你可是开后宫的皇帝本人呢。”叶晨翻着白眼说道。 “哈。” “咦,我想到了,难道你是想,让洛诗瑾进来?” “怎么样?” “不合适吧……虽说我们也算是和解了,但也,太尴尬了?” “好看就行!这样我就把全校的三大校花全收集了!” “你忘记算你自己了。” “什么啊,我可没算你啊。” “你妹的……” 陈晓拂去了桌上的灰尘,捏着酒瓶趴在了桌上,懒洋洋地享受着从林间缝隙中照来的些许阳光:“嗯——以后咱们可就能在屋子里晒太阳喝酒了,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嘿,那滋味儿可太美了!” “对哦,到时候要布置布置自己的房间。”毛叶媛捧着脸颊畅想了起来,“我想在我的床和桌子那边贴一大堆海报。” “咦,毛毛虫有喜欢的明星吗?” “其实没有啦,或者说,有喜欢的,但没有那么狂热,只是单纯觉得贴着很有趣吧,而且很有属于自己的感觉——一整面墙都是属于我的~!” “哈哈,到时咱们还能一块儿K歌,搞个那种VCD的唱K机,反正附近也没啥人,随便嚎啊。” “没错没错,在学校的寝室里还怕查房,这里的话,完全就是自由的呢!” “你们这么一说,我就真的好迫不及待了呀。”舒艺筠舔掉了筷子上的几粒米饭,“这里会变成属于我们的地方呢!” “哈哈哈,这恐怕是最快乐大学生活了!还有三年,我们越早装修完,就能越早享受到哈。” “整整三年呢!” “其实,三年也不久。”舒艺筠忽然说道,“等到毕业之后,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呀。” “三年……很久的吧。”毛叶媛显然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反正我觉得高中三年简直久得要命。” “但是人越长大,时间就过得越快哦。” “好不公平呀,时间!” “噗……只是因为长大了而已吧?” “凭什么啦。” “因为要做的事情多了,每天都很忙碌,心里想的事情也多了,哪怕只是发呆,时间也会一下子……飞走了。” “这么一说,就有点不想住了诶,就像是养一只宠物,然后明确的知道它什么时候死一样……” “人不也一样会死嘛。” “不一样啦,哪怕会有意外,但在我们这个年龄,总也还是觉得,人生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吧!” “不要刻意拖长声音来表示它很长了行不……”晚晴翻了个白眼,“还没享受过呢,就害怕失去了啊?起码在那之前,先享受这些快乐啊!” 叶晨歪头看向晚晴:“我忽然有一种,在畅想中已经把快乐享受完了的错觉。” “快乐哪有那么容易享受完啊!” 然后,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明明刚才还在欢快的拌嘴着呢。 “其实,好像去年一年过的就很快吧,一下子就过去了,好快好快的。” “是呀。” “我毕业了之后倒是还在春城工作生活,到时还能住在这儿呢。”陈晓‘咕咚咕咚’地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啤酒,“哈哈,到时候,你们不要这地儿了,就转给我,我给你们留着!” “哇,陈晓你竟然想独吞财产!”叶晨夸张地大叫道。 “什么叫独吞嘛,这么难听,明明就是保管啦~”毛叶媛拿腔捏调的怪笑道。 “到时候整个社团的财产,都要留给陈晓一个人保管了呢。”舒艺筠用力点了点头,她倒是没开玩笑,说的很认真。 “放心吧你们就!阳(然)后再想过来看看,那都随时能来,往那‘咵嚓’一坐,我们就可以继续回想快活的大学生活。” “是诶,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个晚上,回到大学的时候,也挺好。” “喂,我说你们啊。”晚晴的目光无奈地扫过每个人的脸庞,“今年才大二啊!大学才过去一半呢!怎么搞的好像是在开告别同学会似的呢?” “噗,还真有这种感觉……”舒艺筠哑然失笑。 “是诶,说着说着怎么就谈到伤感的话题了。” “就好像一个人才刚十八岁呢,就想着自己八十岁怎么办了。”晚晴拍了拍桌子,“还是想想房子装修好后我们能做些什么快乐的事儿吧!” “等等,我想到一件事,现在我们去学校岂不是只能坐晚晴的车啦?好不方便诶!” “自行车呗。” “好累——” “那就去学个摩托车!” “学啥啊,这偏僻地方也不查证,直接买辆就开呗。” “陈晓你……我觉得我们还是守法点比较好吧……” …… 3.金秋九月,开学测验 春城今年的九月,比去年要凉爽许多。 但这似乎也意味着,今年可能会更早的入冬。 学校那宽阔的大道上,已经落了不少金红的树叶,不过它们大多不是自己掉下来的,而是被风吹落的,甚至有不少树叶还有一半都仍是绿色的呢。 九月开学,大一新生已经在操场上开始了令人感到痛苦而又折磨的军训——当然只是对他们而言,事实上,当高年级的学生走过的时候,无一不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看到别人经受自己曾经经受过的痛苦,似乎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儿。 人嘛,就是这样,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孙思齐这个家伙,正事儿不干,大中午的就蹲在军训的操场门口,扒着那个铁丝网,口水直流地往里头张望,似乎没有任何一个美女能逃过他的眼睛。 果然,才不过是个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美女!”他自以为帅气地撩了撩头发,靠在了铁丝网上,“你是从哪个城市来啊?我从你身上嗅到了名为缘分的风。” 就这,甚至还有花痴的家伙在底下里轻喊着‘好帅’。 不过孙思齐其实并不觉得对方立马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实际上,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事了,或许表达爱意,并不一定要得到回应…… 他单纯只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魅力而已。 然而这次却有些稀奇,对方抬起头,用那双明媚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眉眼弯弯地盈盈一笑:“我从Z省来的,你呢?” “哦——!!我从银北的H市来的。” “真巧,我是从Z省的H市来的。” “哈哈,这大概就是缘分的风吧!”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你应该叫我学长,不过,我这人从来不讲究这种微不足道的礼仪,所以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孙思齐就行。” “你好,我叫洛诗瑾。” “妈的。”站在不远处的晚晴终于看不下去了,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摁住了洛诗瑾的肩膀,“洛洛,你可得小心点啊,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 “喂喂,晚晴,你说这话可得负责任啊,我只是喜欢搭讪美女,什么时候做过坏事了啊?” “你这种人,肯定是喜欢脚踏好几只船的,虽然洛洛也不算什么好女……” “咳咳咳咳!!!!”叶晨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盖过了晚晴那完全不经大脑的话,“你忘了我们这次来找洛诗瑾是干嘛的了吗?” “哦,对,洛洛,要不要加入我们灰土社,入社就有房子住,最多两人一间,每天专车接送,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放假的时候可以好好放松心情……” “灰土社……?”洛诗瑾疑惑地看向晚晴,自从解开心结之后,她好像又恢复了过去那活泼的模样,“噗呲,那是什么社团呀?好怪的名字。” “乡土人文研究社啦,反正是很有趣的社团,怎么样,社团里全是女孩子,目前已经有学姐金婷,还有我,这两位校花级别的大美女……” “还有我!”叶晨指了指自己那金色的短发,“我也是!” “好吧,还有个排名第十的。” “能不能别说排名啦!” “总之,你来了之后,我们社团就有四个校花了,四大美女齐聚,多爽啊,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上床……” “能不能别说有歧义的话……”叶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洛诗瑾还没回答呢,孙思齐就按捺不住了:“你们这是什么社团啊,怎么能全是女生呢,不行,怎么可以没有男生来干苦力呢!我要参加!” “想得美。”晚晴瞥了他一眼。 “求你了,让我进吧!我正好没参加任何社团呢!” “骗鬼啊。” “咳,我马上就可以去退掉!” 晚晴没好气的双手叉腰,歪头看向一旁的洛诗瑾:“现在看清他的面目了吧,洛洛。” “呜呜呜,让我进吧!” “行啊。”晚晴的回答顿时让他眼睛一亮,就差直接抱住她的大腿大喊‘妈妈’了,“你去泰国做个手术,我就让你进社团。” “手术,什么手术?” “变性手术。” “……” …… 晚晴本来还想找江兴的,不过这家伙在人堆里实在找不出来,毕竟他不像洛诗瑾那样有辨识度,再加上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就更是难找了。 不过倒也不着急,军训之后再和他想见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军训的时候大家都又忙又累,即使见面了,也没力气多说几句话。 在和洛诗瑾约定好一定要加入自己的社团后,她就和叶晨一同回到了社团活动室里。 陈晓她们已经把午餐装进饭盒里带回来了,舒艺筠捧着一罐蜂蜜,说是从自己老家带来的,非要给大家都泡一杯蜂蜜水喝。 “哈呼,今天有点热啊。” “喏,电风扇。”毛叶媛伸手将风扇转了过来,“其实还好吧,已经很有秋天的感觉了。” “大概是走了一长段路的缘故吧。”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拿起桌上自己的饭盒,在靠近窗边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来,“累死了累死了。” “完全没想到,大二开学竟然还要考试……”毛叶媛轻轻掀开自己饭盒上的盖子,“之前根本没人通知嘛!” “我们的班主任,也是几天前才刚收到通知呢。”舒艺筠将一杯放了柠檬片的蜂蜜水推到了毛叶媛面前,“来,蜂蜜水,这个好喝着呢!” “我觉得她应该是犯迷糊给忘了吧……陈晓不是说,她认识的其他班同学,在放假时就通知过了嘛。” “哈哈,我们班主任看起来确实是挺不靠谱的样子哈。” “希望能过吧……”叶晨一脸头疼地捂住了脑袋,“这玩意儿不及格竟然还得补考,要死了……” “反正这次这个数学我是绝对没法合格的,太你妈难了。”晚晴舀起一大勺菜塞进嘴里,“实在不行要不贿赂下老师?” “诶诶,这不行的吧?” “可以的。”正被希露薇儿把玩着一缕发丝的金婷轻轻笑道,“以前我们班就有一个,补考第二次还是没过,就送了点礼,然后补考第三次之前,老师把答案直接给她了,背下答案之后,就通过了。” “送了多少钱?” “那就不知道咯?” “怎么样,叶晨,要不走走捷径?”晚晴撞了撞她的胳膊。 “别什么事都想走捷径啊喂!” “不打紧,这次肯定 一堆人得补考呢,咱们这就也不算啥了,到时候一块儿补考就成,听说补考的试卷都是同一张,或者稍微改几个数字的那种。” “我还从来没补考过呢,暑假前的期末考也是刚好过……” “你觉得你真是刚好过吗?”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说不定是老师大发慈悲,把平时分加上去才让你过的啊。” “还好我们平时都不旷课……” “啊——呼——等这次考试结果出来再说吧!本来还想着,今天下午没课就去搞装修的呢!” “都连续忙了这么多天,就休息休息吧,反正第一部分工程已经告一段落了吧。” “那个叫硬装。” “差不多啦,你知道就行。” 舒艺筠托着腮帮,小口地嚼着今天从食堂盛来的回锅肉:“接下来就是刷墙什么的了吗?” “是啊。”晚晴抿了一口蜂蜜水,“嗯?味道还挺不错,酸酸甜甜的。” “是吧~” “感觉可以多加点。” “那就会太甜啦,这样清甜的感觉正好呢。” “嗯……后续应该也没什么工作了,刷墙,然后安装一下水管电线。” 毛叶媛看了一眼坐在那‘骚扰’金婷吃饭的希露薇儿:“这个要不要找专业的人来呢?” “有薇儿呢,是吧,薇儿!” “如果是请求的话,我就接受了。” “拜托了,是请求!” “报酬是什么?” “要不我打蜻蜓一拳,把她弄哭了然后你舔几口眼泪喝?” “你这他妈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叶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嘿嘿……” “嘿你个头。” “报酬,要每个人都抱我一分钟。” “每个人?” “我们吗?”毛叶媛指着自己的脸。 “嗯!” “好嘞,那就这样说定了!”晚晴替大家拍了板,当然,其实也没人会反对嘛。 “水电铺好就算硬装彻底完成了吧?” “是啊。” “切,那你刚才还说硬装完成了。” “差不多完成了嘛,相比较而言,还是搞隔层比较‘硬’一点。” “然后就是刷墙漆,厕所管道弄一下,就可以住了吧?” “差不多,如果不铺瓷砖或者木板的话,就已经好了。” “别铺啦,浪费钱。”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到时候直接上油漆,一楼用绿漆,二楼用红漆……” “红的吗?” “你想要什么颜色?” “不知道诶,但感觉红的不太好吧?” 毛叶媛看向俩人,提议道:“黄色的怎么样?” “整点黄的确实不错。”陈晓一语双关,所有女孩子都纷纷笑了起来。 “淡黄色的,看着心情会比较好吧?”舒艺筠抿着嘴笑道。 “那就淡黄色,三楼嘛,卧室,那就……” “粉色怎么样呀?” “金婷竟然喜欢粉的?” “薇儿喜欢哦。” “哼。”希露薇儿看着晚晴高高扬起了下巴,像是在炫耀有人在乎自己一样。 “三楼的话,每个房间可以自己选颜色吧,地板和墙壁的,怎么样?” “赞成!”叶晨兴奋地高举起了双手,“我要蓝绿色的!” “为啥要这种颜色?” “因为接近你眼睛的颜色啊!” “啧……” …… 4.旧货市场,物美价廉 (一) 风悠悠地吹过晚晴脸庞,拂起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 经过连续几天的装卸材料,红色的夏利看起来灰扑扑、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污泥,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不想去洗。 晚晴从车上下来,十分嫌弃地拍了拍刚才捏过车把的手:“这车真是该洗了……” “等全部弄完之后,开到什么河边之类的地方,给它好好洗一次吧?” “倒也不用河边,只要是有自来水的地方——或者干脆在家门口装个自来水龙头,这样到时候洗车也方便了。” “好像也可以?” “哈,看看有什么旧货能买吧!” “要那么早买吗?” “反正一楼已经搞定,全部清理出来了,油漆估计再过一天就彻底干了吧,到时候可以当仓库堆点东西嘛。” “买什么?” “厨房灶台什么的肯定不能少,油烟机也得要一个吧,煤炉就买新的吧,桌椅买二手的就行,床……” “也二手的吗?” “二手的就怕不干净,或者睡没多久就坏了……这个还是让其他人自己选着买吧,我们的话,买一张钢丝床就行了吧。” “折叠的那种?” “对。” “啊,那个晚上一摇晃,就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你别晃不就行了。” “……咳,你觉得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能不晃吗?” “你那小脑瓜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诶嘻……晚晴,最近有点,咳嗯……我想要!” “一边玩儿去,最近忙的很,没空浪费力气。” “可恶——” …… (二) 旧货市场似乎比上次来时还要热闹几分,有许多看起来还挺完好,甚至挺新的旧物都被拿到这里卖了。 显然是有许多人将自己家中的东西变卖了。 原先价格不便宜的东西,在这里却都打了个大折扣,用不高的价格就能买到。 至于那些本就不算贵的二手货,现在卖的就更是便宜了。 店铺里已经放不下,许多东西都被堆到了外面来,用低廉的价格清仓甩卖。 “晚晴,你看那边有一张方的餐桌!” “干嘛?” “感觉应该挺适合我们吧?” “太小了,坐不下所有人。” “用两张桌子拼起来不就可以了,它标着大甩卖诶!五块钱一张!两张桌子带回家只要十块钱!” “别急好吧,等下毛毛虫才把三轮车骑过来呢,我们先慢慢看。” “感觉两张桌子真的挺不错啊,人多的时候一起用,人少的时候另一张桌子可以放东西,搬运的时候也会方便点,总之组合方式很多啊!” “你只是觉得便宜所以想买吧。” “便宜又好用,干嘛不买啦!” “万一有更好的呢?这才刚进来,急什么。” “厨房的东西你要怎么买?” “那种定制的家具显然不现实,一体灶现在应该还没有吧……就普通的灶台买一个好了,再买个不锈钢的水池,碗橱什么的有便宜的,也买个,然后……对,最重要的就是油烟机。” “那种拉一下绳子然后转的风扇吗?有二手的吗?” “错,要买那种油烟机啊,大的,算了,看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新的很贵,看看二手的偏不便宜吧,实在还是贵的话,就用老式抽油烟扇凑合一下了,到时候再让薇儿打个小洞……” “什么大油烟机……?” “我也形容不上来,反正,有卖的话就看看价格,不行就算。” 二人在旧货市场中一路闲逛,明明市场也不算太大,但或许是人多,商品也多了不少的缘故,以至于她俩逛了半天也没全部逛完。 手上倒是已经拎了好几个袋子,都是一些二手的零碎玩意儿——明明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买大件家具…… “电视机要买吗?” “买个屁啊,把我之前修好的那台搬过去不就行了,差不多也够看了,真要奢侈的话,买个五十寸的,但这年头电视分辨率就那样,买太贵的也没必要,而且上学哪有那么多时间看电视啊。” “也是……” “就差前面那几家了,我们过去看看,然后到门口等一下毛毛虫,她应该要过来了。” 因为倒垃圾的地方就在旧货市场附近,所以即使没有真的进来过,毛叶媛也依旧知道旧货市场在哪里。 毕竟郊区荒凉的一片,也就这里最为热闹了。 “晚晴,你看,这个闹钟好漂亮!” “闹钟我们已经买了啊!” “咳,我就是说说嘛。” “那边有几张折叠小桌卖,看看多少钱。” “难道要用这个当餐桌?” “高度合适的话,可以当书桌用啊,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不太行……” “晚晴晚晴!”叶晨用力拍着晚晴的肩膀,兴奋地指着另一边,“那家店卖的全是学校用品诶!” 所谓的学校用品,其实是一大堆课桌椅,与以前她们读高中时的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大学桌椅和这种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起码桌面没有那么宽…… “还带个抽屉呢,多好?” “没有盖子的抽屉,很容易进灰啊,不好用。” “旁边有个不带抽屉的课桌,我们买了之后,再自己买几个柜子放东西不就好了嘛?” “嗯……价格倒是不贵啊。”晚晴的目光落在那写在香烟壳背面的‘10元’大字,“可以考虑一下,记下来吧,等下过来买。” “我突然感觉,买东西真的好爽啊。” “哈?” “就是感觉很多东西都买得起的感觉,真的好过瘾,啊……要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有钱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会一下子轻松很多。” “白痴。”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你要知道,心情不好,往往就是没有钱的时候。” “……太片面了吧。” “经历过才会懂啊。” “就不能因为失恋啦,或者和人吵架啦之类的心情不好吗?” “反正在我的人生里,基本都是钱的问题。” “切,你的人生又代表不了别人。” …… (三) 不算大的三轮车上,整齐地叠放了四张课桌椅,就已经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零碎的玩意儿自然是放车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双门灶台,也被放在了后备箱。 除此之外,后备箱还放了一些床头柜、矮柜、碗柜、水池之类的玩意儿,几乎是能塞都尽量塞进去了。 而一旁的空地上还摆放着两张桌子和四张课桌椅,以及其他一些实在塞不下的东西。 叶晨站在原地看着买来的东西,晚晴则拉着毛叶媛骑的那辆三轮车回去,很显然,一趟是没法运完所有东西的,等下还得再来一趟。 “这还没买床呢……”叶晨揉了揉眼眶,“到时候床怎么搬啊……” “大床的话,就得叫大三轮车或者小卡车来了,小床嘛,折叠起来我们应该也能运。”晚晴‘嘎啦’地拉开车门,“你在这儿等着,我和毛毛虫很快就回来嗷!” “知道啦,你们快点去吧,太阳好晒……” “哈哈,这可是幸福的烦恼啊!” “切……” 叶晨打了个哈欠,靠在书桌上,看着那辆脏兮兮的红色小轿车拉着刚洗干净的三轮车晃晃悠悠地往远处驶去。 她又回头看着自己身旁的家具,一种充实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些东西,起码会陪伴我们三年啊……哈,要不以后干脆就在春城工作好了,虽然工资低点……但是有自己喜欢的房子住嘛,啊……虽然H市也有房子……干脆租掉好了,然后让老爸和我们住一块儿……” 叶晨想了许多许多,每一样都是那样的美好,以至于她心情好到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了一样。 “喂!叶晨!犯什么傻呢?”回过神来的时候,晚晴笑着站在她面前,“干嘛呢你?发呆那么久,我在车里喊你都听不见啊,非得我下来喊。” “啊诶?这么快?” “还快?加上路上的时间,我们都折腾快一个小时了,还只是把东西搬出来而已呢。” “竟然一个小时了吗?”她一脸惊奇,“我还以为才过去十几分钟。” “少废话,快干活吧!”晚晴拍了下她的后脑勺。 “啊,这次来的是陈晓吗。” “哈哈,毛毛虫说她累死了,我就赶紧替上来了呗,你咋样,累不?累的话歇息会儿,这些玩意儿我一个人来就行,也不算重。” “反正你们两个把东西装上去吧,我去买床。” “啊,不是说下次大家自己买吗?” “回去的时候商量了一下,决定都买便宜又方便的折叠床,反正不贵,这钱就我们出了吧,其他东西大家自己买就好了。” “哦……其实本来大家也是在免费为我们帮忙啊。”叶晨瞥了她一眼。 “哈哈,所以说,就别谈钱的事儿了嘛!陈晓,这边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可惜我驾照才刚开始考,不然还能帮你开车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嘛!”晚晴大笑。 之后嘛,就是将这车东西全运走,然后再把车开过来,将四张能够双人睡的,在折叠床里也算是比较大的折叠床给载了回去。 这次叶晨就不用再等着了,可以跟着一块儿回去。 “嘶啊……” “咋滴了,叶晨脑瓜子疼啊?” “有点……大概是太阳晒多了?” “哈,怎么回事,我不头疼了,轮到你头疼了?这还能传染的是吧?”晚晴笑着调侃了一句。 “说不定真是被你传染的呢!” “那完了,能传染的肯定是寄生虫啥的了,咱们得找薇儿开脑子了。” “噫——听着就好痛!” …… 5.灰土社团,再添成员 (一) 李璇看着正在收拾着行李的其他室友,独自一人坐在空着的那张床上,一言不发。 “都带上都带上,反正也不回来住了。”晚晴用力拍了拍毛叶媛的后背,“你们都好了没啊?走吧,我们先去薇儿那边再说!” “没想到班主任这么快就帮我们批好申请条了,还以为要多申请几次,或者要其他材料才能通过呢。” “再怎么说,也是成年人了,不想住学校,要住在外面也很正常吧。”叶晨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像金婷不也是住在外面的嘛,虽然去年后半个学期都是住在薇儿那里的。” “我们这里唯一没成年的家伙可没资格说这话啊。” “切,我马上成年了啊,就今年!” “早着呢!” “时间可是很快的!”叶晨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说的。” “哈……”晚晴看向一直坐在那,一言不发的李璇,一点都没有因为她和自己不对付而恶言相向,“李璇,我们搬出去住了,之后可别想我们哦。” “……你白痴吗。”叶晨低声嚷了一句,“找骂啊……” “再怎么说也是室友嘛,过去的事情总不能记恨那么久吧?” 李璇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她老感觉晚晴是在阴阳怪气自己。 “终于可以换室友了。”她轻哼道,“和不求上进,还总是怨天尤人的人做室友真是影响我心情。” “哈哈哈——”晚晴大笑了起来。 其他人匆忙将行李拎起来,不是很想在这个火药味很浓的寝室里继续待下去了。 “走了,晚晴,大伙儿都出去了。”陈晓站在门口招呼道,“你咋成最慢的那个了呢?” “来了。”晚晴抓起自己的行李箱,当已经有半步迈出寝室的时候,侧眸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李璇,淡淡地笑道,“你也该是时候学会和不同的人好好相处了,这世界上如果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太可怕了点吗?” 李璇只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所以只摆出一张臭脸,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拜拜,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希望我们——可别再见了哈!” “……” …… (二) 宿舍楼下,站着打扮得体的洛诗瑾,那一袭青色的长裙,为她增添了不少风情,相比其他更青涩的大学生,她好像带着一种更成熟些的韵味——明明长得还很稚嫩呢。 她没带行李来,因为才刚大一,学校要求必须得住宿舍,还没法跟着一块儿住出去。 当然,双休日或者节假日的时候去住一住倒是完全没有问题。 “走了,洛洛,去我们社团活动室吧!”晚晴大手一挥,笑着招呼道,她的军训才刚结束没几天,刚开始还觉得她被晒黑了,但经过这两天的休息,就让她又白了回来,这体质,不知道得让多少女孩子心生羡慕了。 “我还没看过其他社团长什么样呢,一入学就上了你们的贼船啦。” “什么叫贼船啊,我告诉你啊,我们这灰土社,别人求着都不让入的!” 洛诗瑾抿着嘴,轻轻地笑着:“是吗?可是我这样的大美女,去哪里都很受欢迎的哦?” “我靠,你怎么变得和我一样厚脸皮了啊?” “你也知道你自己脸皮厚啊……”叶晨仰起下巴咕哝道,然后就看见了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孙思齐,“喏,求着都进不了灰土社的家伙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晚晴扯了扯嘴角,“烦人的苍蝇又来了。” “背后说别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啊,我可都听到了!”孙思齐已经冲到了近前,“哇噻,今天什么日子,三大校花齐聚啊!” “还有我啊!”叶晨嚷嚷了起来。 “哦哦,染成金色头发的那个谁。” “喂!!” “真幸福啊,三大校花带一个赠品小美女!就算今天我马上死了也乐意啊!” 叶晨咬牙切齿:“那你现在就去死吧!!” “哈哈哈,你小子有时候还真会说话啊。”晚晴大笑道,“不过,别想了啊,不可能让你进灰土社的。” “咳,我又不是来进灰土社的,我就是来,那啥,寒暄一下,对,没错,寒暄!”他用力一锤手心,仿佛找到了个绝妙的借口。 “你谁啊,和你很熟吗?” “喂,小子。”个子比他还高许多的陈晓,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可都是我女朋友,你可别不识趣儿啊。” “你好,陈大……” “哈哈哈,你就算说我是大美女,我也不会把她们让给你哈。” “不是,我的意思是,陈大树,你好。”孙思齐认真地伸出手,“和树一样高的女生,早有耳闻,久仰久仰。” 在南方算高,在北方倒是正好的毛叶媛捂着嘴,努力憋住了笑。 “你小子,确实很会说话。”晚晴朝他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咳,哈,哈哈哈——”看着正在‘爆发’边缘的陈晓,孙思齐大笑着挠了挠头,朝着远处的电线杆用力一指,双脚已经迈了开来,“我忽然想起有点事,先走了哈!!” “这家伙……”陈晓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没脸没皮的,有时候还真是,没法儿生气啊。” “或许这家伙其实才是最孤独的那个呢。”晚晴有些感慨的说道。 “嗯?” “没什么,别问。” “切!” …… (三) 在一群人的拥簇下,洛诗瑾这位新成员被迎接到了希露薇儿的玩具店里。 她这会儿正在做着生意——有两个男生十分珍重地抱着怀里的盒子,看到有人进来的时候,甚至露出了警惕的眼神。 晚晴疑惑地看了两眼,然后惊喜地喊道:“咦?这他妈不是,GBC游戏机吗?” “没错。”将找零递给两个男生的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是今年刚开始发售的掌上游戏机。” “……才九月份,我记得都快年底了这玩意儿才发售吧。”晚晴怎么说也是个发烧友,对这些即使记不清具体的数字,也有点模糊的印象,“你怎么拿到货的?” “这是商业机密。” “屁的机密……”晚晴翻了个白眼,但倒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指了指接过找零和发票,转身离去的两个男生,“这玩意儿要卖多少钱啊?” “进货价五百,售卖价一千。” “这世界上还是有钱人多啊。”晚晴咂了咂嘴,“你说,会不会他们中有谁的父母就是贪污下岗补贴的人呢?”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客人,至于钱的来源与我无关。” 晚晴张了张嘴,下意识的想要希露薇儿辩论一番,那‘资本对人的异化’都快窜到嘴边了,又想起当年的许多事,再想想对方是AI,八成是辩不赢的,就把所有的话都给吞回了肚子里:“喏,薇儿,这个是洛洛,你见过的,今天来加入我们社团了——蜻蜓来了吗?” “她在后面吃雪衣豆沙。” “这么享受啊。”晚晴咂了咂嘴,推开小门走到了后头的社团活动室里。 金婷穿着黑色长袜,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坐着,桌上摆着一份春城日报和一袋还冒着热气的雪衣豆沙。 “这么享受的嘛!”晚晴走到她身后,用力拍了下她的肩膀,“蜻蜓!” “哎呀,吓我一跳,怎么啦?” “我们的新成员来了!” “哦?”她回过头,就看见洛诗瑾那张连女孩子都会被她吸引的小脸,“好漂亮的女生。” “我们读高中那会儿,她可是校花呢。” “晚晴呀。”金婷抿嘴笑着,将纤长的手掌放在嘴边,“你怎么总带漂亮的姑娘回来呀?” “大多数人都有收藏癖,我的收藏癖是收集美女,怎么了啊!” “噗呲……” “晴儿,不打算正式的介绍一下吗?”毛叶媛撞了撞晚晴的胳膊。 “哦,来吧,大家都先坐下!”她总算是拿出了社长的威风来,故作严肃的咳嗽了两声,“都入座!那个叶晨啊,窗户开一下,有点热。” “你这语气好像领导似的……” “社长难道不算领导吗?” “切——” 虽然只是多了一个人,但这张不大的桌子就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晚晴先指着洛诗瑾介绍道:“正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同一个学校,不过她是应用心理学专业的,这次呢,也是被我拉过来一起,说不定等我们毕业了,这个社团还得让她继续维持下去呢!” “哇——”舒艺筠开玩笑的说道,“洛诗瑾,你可就是未来的社长了哦?” “咳咳,总之希望还是不要被废社吧,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然后,她也会和我们一块儿住,不过因为才大一嘛,不能住出去,所以就先住在寝室里,双休日或者节假日过去。”晚晴用力清了清嗓子,“好了,现在重新开始介绍,先从年龄最大的开始吧!” “社长~这话可不能说给女孩子听哦?”金婷温婉地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咳,好吧,就从年级最高的先来,这位是金婷,今年读大三了,明年就得实习了……” “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呀。” “好,然后,我们一般就叫她蜻蜓,你喊金婷学姐也行。” “金婷学姐好。”洛诗瑾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要好好相处啊,不要互相勾心斗角啊。”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皇帝的后宫吗……”叶晨无奈地捂住了额头,“你好好介绍啊,别让洛诗瑾以为我们这是不正经的社团……” “我们的社团什么时候正经过啦?”毛叶媛开玩笑的说道。 “偶尔,还是有的吧!偶尔、偶尔……” …… 6.装修完成,打扫卫生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城市的街道被远远甩在后面,四扇窗户都开到了最大,任由风儿将秋天的气息送进车里。 今天的车厢格外拥挤,后座塞了希露薇儿、舒艺筠、金婷、洛诗瑾和毛叶媛五个人,至于陈晓,她个头太大,车里也实在是挤不下了,所以就只能踩着三轮车跟在汽车后面。 晚晴开的倒也不快,透过后视镜,还能看到正卖力踩着踏板的陈晓。 “陈晓!还行吗——!”叶晨趴在窗边朝后看去,大声地喊道。 陈晓比了个‘ok’的手势,中气十足地回应道:“没问题——!” 拐过一个弯,就从还算宽敞的村道开进了这条铁路旁边的小路上来,树林挨得很近,让人感觉只要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那茂盛的枝叶。 到了这条小路上,就意味着已经快要到家了。 没错,在春城中,属于她们的家。 “空咙哐啷——”身后有一辆柴油列车飞快驶来,晚晴下意识地踩了一点刹车,侧着头向窗外望去,正好可以透过那透明的挡风玻璃看到拿起保温杯,正要喝一口热茶的列车司机。 二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汇,对方轻轻摁了摁帽檐,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没等晚晴反应过来,车头就已经开向了远方。 一节又一节的车厢长到仿佛看不见尽头。 这里并非是常用线路,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来运货,但偶尔也会像这样,有一辆载满了乘客的列车驶过。 “咚隆哐啷……” “突然想到,这里要是晚上也会过火车的话,岂不是很吵嘛?”叶晨拿起了晚晴喝水的杯子,十分熟练地拧开盖子抿了一口。 “习惯就好。” “……睡觉轻的恐怕受不了哦。” “切,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知不知道这种临近铁路的房子,是多少铁道迷梦想中的家啊。” “我又不是铁道迷……” 直到车尾都已经远去,地面的震动也不再清晰,晚晴她们也终于来到了那个圆筒房子前。 房子旁边还剩下一些尚未清理掉的装修废料,打算围出院子来的篱笆还停留在一根根木材的状态,并没有被拼接在一起。 “车子先停外面吧!”身材娇小的晚晴从车里钻了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抬头看着这栋外面被刷上米黄色墙漆的圆筒屋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开窗通风大半个月,里面的气味应该也散得差不多了吧,而且油漆什么的还是薇儿自己调的,本身有害物质就要少很多。” “不能住的话我们还得把行李搬回去……”叶晨捂住了额头,“我们可是已经申请住出来了的啊。” “没事,就算不能住,也还能住在活动室嘛。” “社团活动室塞那么多人,那房间里怕是得装个氧气瓶才行了……”她夸张地咕哝道,从晚晴的背带裤里拿出了一串碰撞着发出金属声响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防盗门。 这大概是她们去市场里买来最贵的东西了,毕竟在这荒郊野外的,大门不牢固,就容易被趁虚而入。 虽说真想进来的,这也拦不住,但总也可以挡住一些临时起意的人嘛。 叶晨拧动着门锁,打开了蓝绿色的防盗门,后面就是一个乱糟糟的大厅。 或者说,现在根本就还只是一个仓库。 地上涂了绿色的油漆,还用黄漆画了一个停车线。 “喔,薇儿的这个停车线搞的不错……”晚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出去几步,从墙上拿下一把挂着的钥匙,在卷闸门底下转动了两下,然后就用手用力托着,将它抬了起来,“嘿——哈!” 这里是圆筒屋的侧门,也就是汽车出入的地方。 毕竟这么一辆轿车,总不可能从防盗门那边开进去吧。 现在的侧门,其实是原本的双开大门,因为刚好够车子开进去,所以就没有扩大门框,至于如今的正门,其实是在原本侧边的位置开了个小门洞…… 两扇门同时打开,光线顿时就亮了许多,不过因为树林茂密,所以多少还是有些昏暗。 毛叶媛好奇地摁着门边的开关,看着这些东西到底都控制着哪些灯。 实际上,不止有控制灯的,还有控制风扇的。 “楼下灯好多呀。”舒艺筠感叹道,之前装灯的时候,是陈晓和希露薇儿俩人骑三轮车过来的,其他人那会儿都还在考场里补考呢。 “毕竟楼下很暗嘛,当时还没打算装那么多的,一看效果,我就和薇儿一合计,还是给多加装了几盏,这也正好,没浪费嘛!” 一楼里堆放着之前买来的家具,虽然才放了没几天,但却已经蒙上了灰尘,窗户大开着,在窗台的地方,已经落了几泡鸟屎,其中一坨,看着还挺新鲜呢…… “洛洛,走,带你看看我们以后的住处。” “嗯,很大哦?” “哈哈,人多的时候就不觉得大了,不过嘛,起码会很热闹。”晚晴招呼了一声,主动顺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去。 为了节省点空间,楼梯的坡度做的稍微大了一点,不过对于腿脚利索的年轻人而言,这和普通楼梯也没什么差别。 二楼的地板涂着黄色油漆,白色墙面据说是用贝壳粉抹的,这些都是薇儿搞的,晚晴也不太清楚细节,反正她只管给钱就行了——只要价格别太贵。 窗户上的蓝色保护纸还没被撕掉,正在烈阳下反射着幽蓝的光芒。 到了二楼,采光就已经好很多了,即使不开灯,房间里也足够亮堂,厨房的灶具已经被搬了上来,只不过还没决定好要摆在哪里,看着挤成一团,格外凌乱。 “这边就是二楼,是厨房、餐厅加客厅的区域,这个角落这里是卫浴空间,特意搞了个干湿分离,哦对,为了避免大家上厕所挤在一起,所以这边也是厕所,但是要小很多。”晚晴说着,拉开一道小门,里面只有一扇小窗户,摆着一个不大的马桶以及一个洗手池,马桶旁边没有沐浴房,但也留了一小块空间,墙上挂着个沐浴喷头,意味着实在需要的话,这里也可以用来洗澡。 “都很周到呢,是其他人设计的吧?” “妈的。”晚晴斜睨了她一眼,“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啊?” “没有没有。”洛诗瑾忍着笑连连摆手,“只是很意外吧?我还以为你设计的,会和我在H市的家一样呢。” “再怎么说,我也是有素养,有品位的好吧!这里到时候再摆弄摆弄,我们自己做几张木头沙发,放在这儿,弄个木头茶几,啧啧,阳光一晒,茶喝喝,简直不要太惬意啊。” “那,三楼是什么?卧室吗?” “没错,卧室!一共四间呢。”晚晴晃了晃四根手指,“走吧,她们还在楼下看,我们先上去!” 晚晴招呼着洛诗瑾,自己就先上了楼。 楼上的层高要矮一些,这主要是为了二楼没那么压抑,毕竟卧室那种地方,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着或者躺着,矮一点也没事,而楼下经常是得站着或者来回走动的嘛。 楼梯上去,就是一条走廊,两侧分别有两个房间,走廊的尽头则是一扇窗户,有了这个采光,再加上楼层高过了树木,让这里显得格外敞亮——哪怕这走廊实际上是有些拥挤的。 “那个左边最里面的房间是我和叶晨的,你八成是得和陈晓一块儿了,她们还没选好自己的房间,你们可以自己商量商量。” 晚晴说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间:“本来大家是想每个房间刷不同墙漆的,最后发现成本太大,还是统一刷了白色的那啥……贝壳粉墙漆,没什么有害物质的那种,然后地上没抹油漆,还是水泥地,只是抹了固化剂,这样水泥地就很光滑了,不至于摔倒的时候蹭破一大片皮。” “房间还挺大的呢……” “哈哈哈,东西搬上来就没那么大了,不过睡两个人还是没啥问题的。”晚晴得意地笑道,“怎么样,这里不错吧?比你那破房子好多了吧?” “嗯……不过,我和这里的其他人还不太熟呢。” “没事,慢慢就熟了,大家都是很好说话的人,不用担心。”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这里是另一座城市了,之前的错误不要再犯,从这里好好的重新开始吧。” “所以……其实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朋友了,是吗?” “嗯,是吧,至于是关系多好的朋友,那就得看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做人咯。” 洛诗瑾掩着嘴笑了起来,她走到屋子的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茂密的树林,轻声问道:“为什么愿意……原谅我呢?明明我做的事情,其实……” “因为你知道悔改了啊,总要给人一个悔过的机会吧?谁没年轻过呢?” “是这样吗?” “好吧。”晚晴挤眉弄眼的揶揄道,“因为你长得漂亮,所以第一次犯错我就原谅你了,这么说你信不信?” “噗,如果是别人的话,我可能会信,但如果是你,我想,不可能会是因为这个吧?” “呼……再怎么说,我们也算熟人……” “算吗?” “你别管,反正我说是就是了,看到你能走回正轨,其实我也蛮欣慰的,毕竟我想,你和江兴那小子,总还是有过真心相爱的时候。” 洛诗瑾正要继续问,楼下就传来了叶晨的大喊:“喂——晚晴——你喊我们来打扫卫生,自己却躲在上面偷懒,而且还和洛诗瑾单独在一起——我要——生气了啊——!!” “咳!走了走了,下楼干活去!” “嗯,我也一起!” “废话,你已经是社团成员了,就算不想一起都得一起了,哦对,今天忘了,明天咱们得把入社申请书给写了……” …… 7.白衣少年,有些温柔 秋天的淡黄与夏日还未褪去的青绿交缠着,织成了一张美丽的画布。 那来往的行人与车流,也是这画面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正午的阳光朗照着,让林宿梦微微眯起了双眼。 她回过头,正要关上身后那扇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白净少年走了出来,他个子高高的,看着却没让人有压迫感,反倒是那天生的微笑唇让人感觉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和善。 “小梦姐,我送你吧?” “咦?不用不用……”林宿梦连连摆手,“我自己去车站坐车就好,已经很熟悉路线了。” “没事儿,我本身也得下楼吃饭去嘛。” “你妈不做饭?” “她哪会做饭啊,我先吃了,然后得给她带一份上来。” “哦……好,顺路的话,那就一起吧?”林宿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今天教的题目都弄明白了吗?” “现在是明白了,待会儿又不知咋样了,但愿我能记得住吧,哈哈……”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弯腰拾起放在门边的鞋子,‘哼哧哼哧’有些费劲地把脚套进了鞋子里。 林宿梦的目光从他那双有点毛茸茸的白色袜子挪到了那双干净的蓝色板鞋上,像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爱跑又爱跳,就算身上不弄得脏兮兮的,鞋子的味道也肯定很难闻,然而他却不一样,鞋子除了淡淡的樟脑丸味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味道了。 他似乎很注重个人卫生,对于一个北方的少年而言,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没事没事,你才刚上高二,还有时间追赶呢。” 林宿梦的高考成绩不算很好,但在这个年代也勉强够用,而且她的教学水平——兴许是家里有个弟弟经常要她教的缘故,所以还算不错,再加上一整年的家教经验,让她教起各种知识点时都十分得心应手。 而且也把很多以前高中时没搞懂的知识点给融会贯通了。 要是现在让她去高考,说不定甚至能考进Z省本地的本科呢。 而且这位少年现在也才上高二,他的基础一直很差,这个高中还是父母托关系把他弄进去的,但是这么差的成绩,想要跟上显然是痴人说梦。 高一那年,也就是去年,才是最艰难的,林宿梦甚至要从初中的知识开始教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他把初中知识给差不多补完,今年就是要将落下的高一内容给补上,顺便还得跟上高二的进度。 唯一庆幸的是,高三基本都是复习,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追赶。 而且这个年代的初中和高中知识难度其实比较低,有很多现在的高中知识点,十几年后都下放到初中课本上去了。 “总之我给你留的题目要好好做,不要偷懒,起码读一所春城本地的大专吧?”林宿梦的视线随着他慢慢站起而抬起,“……你一下子长高了好多。” “去年那会儿,好像还和小梦姐差不多高吧。” “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的……”林宿梦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整整一年未见,他不知道有没有长高呢,等到她大学毕业,再回去看他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变成个大小伙子了? 当然,应该不会有眼前的少年那么高,毕竟她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南方人而已。 “咋了,不走吗?” “哦!走吧!”林宿梦回过神来,朝着楼梯下走去,“嗯,该回去了,还得吃饭。” “一块儿吃不?” “不了,学校有食堂。” “哦哦,今儿不上课吧?” “周六嘛,休息,但食堂还是开着的。”林宿梦撩了撩垂落在耳朵上的发丝,“虽然我们寝室的人都已经吃腻了学校食堂,但我还是觉得挺好吃的,而且每个月的次数都会清空,不吃完的话就浪费了,就算要花钱,在学校食堂吃也比较划算。” “哦哦,你们大学我不清楚,反正我那高中,先不说难不难吃吧,就那卫生情况,实在是没法让人有啥食欲。” “怎么了?” “头发丝儿、指甲盖也就算了,好嘛,那天还吃到个创可贴,青菜里有青虫就当它比较新鲜,结果还从里头吃到了老鼠,学校还不承认,打那以后我们很多人就不敢在那儿吃了。” “那怎么办啊?” “中午翻出学校买去呗。” “不怕被抓吗?” “哈哈,所以这也是门技术活。”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我那三两下就翻出去了,不容易被抓,有人不灵活,挂那儿半天,教导主任来了都跑不了,而且翻墙前我们都会先穿上自个儿的衣服。” “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这样跑出去了不容易被发现是本校学生,翻墙的时候被见着了,也能假装是路过的混混。” “……噗,你们的高中生活还真精彩呀。”林宿梦低头笑了起来,“我高中就这样啦,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嗯……而且我毕业之后,高中就拆了。” “哦,咋了?” “地被别人买了,得拆掉给别人用。” “嗨呀,这事儿常见,都这样,厂也是,窝棚那一带也是。” 林宿梦扭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一张嘴说话,就把那种翩翩少年的气质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不过这样也挺好,多了几分接地气的亲近感。 “咋了?我脸上有啥东西吗?” “没有什么呀。”林宿梦摇了摇头,忽然前方吹来一阵大风,摇得那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还有些许树叶从枝头缓缓飘落。 “啊啾!!啊啾——!!”林宿梦用力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鼻涕都从鼻子里流了出来,她慌张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卷纸巾,手忙脚乱地抹掉了鼻涕,还没等她站稳身子,就又打了个,这次的喷嚏太大,甚至让她感觉有些头晕,“呼……咳咳……” “冷了?” “没,可能是风大……”林宿梦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北方天凉得早,瞧你还穿个单衣呢,得添个外套啊。” “我看太阳这么大,想着应该会很热的。” “太阳底下那是热乎的很,但树荫下还是凉的嘛,特别是那风一吹啊。” “嗯……” 就在林宿梦轻轻点头的时候,感觉肩头忽然披上了一件带着热气的衣服。 “小梦姐,你披着吧,免得坐车着凉了。” 她回过头,看见自己肩膀上搭着少年的外套,素白色的外套很宽松,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外套没什么气味,硬要说有,大概就是这个年纪男性身上特有的,比较强烈的荷尔蒙的气息吧。 “诶……?” “我妈出门时非让我套件,但我穿着太热了。”他笑着说道,“你穿着呗,明天不还得来吗,来时还我就行,哦,对,明天可记得穿件外套啊。” “没关系吗?” “这有啥,不打紧。”他一拍脑袋,停下了脚步,“差点走过头了,小梦姐,我就先搁这儿吃了,你去车站还多远?要送不。” “前面那个就是了,你去吃吧。” “好,有空带你吃啊,这个牛骨头肉砂锅饭味道老好了。” 林宿梦望向那家店,门口贴着张特大的海报,上面除了诱人的食物配图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价格数字。 「牛骨头肉砂锅饭,只要十元!」 这不是放了一根骨头做的砂锅饭,而是说,一个砂锅里面用的牛肉,全是骨头上剔下来的肉。 相较而言,这价格倒也不算太贵了。 但对于林宿梦来说,还是高得让人有些咋舌。 哪怕她现在其实收入不算太低,而且也存了不少钱。 可如同无根浮萍的她,充满了危机感,只有存在存折里的钱,才能让这种不安有所缓解。 她要存钱,存很多钱,然后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至于想做什么,倒是还没想好。 但首先,起码得是拥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吧。 她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少年,因为公交车正从不远处开来。 匆忙道了声再见后,她就迈开双腿朝着那辆开来的公交车跑去。 等她跑到站台的时候,车子也刚好停下。 “呼……总算赶上了。”林宿梦松了口气,上了车,在乘务员那买了票,然后再在后面找了个空座位坐下。 现在不是高峰期,而且还是往郊区的方向,所以车里很空,想坐哪里,都可以随意挑选。 身上的外套是秋季薄款的,但毕竟才只是初秋,在被阳光笼罩的车厢里坐下之后,就感觉整个人都开始热了起来。 林宿梦顺手拉开了窗户,让带着秋天气息的风拂过自己的脸庞:“呼……好凉快。” 她低头看了看白色的外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它收起来。 最起码在车上的这段时间,她想继续将它披着。 ——这让她有一种被人拥抱的感觉。 大学的生活对她而言十分忙碌,和室友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偶尔有,也是一些阴阳怪气的嘲讽罢了。 至于晚晴她们,虽然偶尔也会见,但间隔实在太久太久了。 而且过去整整一个暑假,今年开学到现在,晚晴还没主动找过她呢。 这让林宿梦有一种被遗忘了的感觉。 或许感情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淡去,明明都还在同一所学校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阵没由来的寂寞忽然涌上心头。 …… 8.挚友亲朋,并未忘却 (一) “春城师范学院哎,小姑娘!到你下车了!” 林宿梦在迷糊中被乘务员叫醒,她还没来得及多看窗外的景色,就看见车子已经缓缓停下,随着车门打开,以及那一声声‘春城师范’的大喊,催促着她慌忙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地跳下了车。 迎面吹来的秋风让她打了寒颤,随后就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呼……”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里,让眼前郊区空寂的街道显得又萧瑟了几分。 “啪!”忽然有一只小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吓了她一跳,身上披着的白色外套也跟着滑落了下去,她慌张地抓住袖管,回头望去,就看见了一个比自己稍矮一些的绿眸少女,正笑盈盈地叉腰看着她。 “诶?晚晴?” 兴许是她的错觉,许久没见,晚晴好像又变漂亮了不少,吹弹可破的肌肤配上这张五官精致的小脸,让哪怕身为女孩子的她,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哈!小梦!”不过她一说话,就破坏了那种恬静可爱的美感,明明有着温柔的声线,偏偏语气却充满了粗犷的味道,“没想到吧!” “好巧……” “巧个几把,老子他妈故意在这等你呢!”晚晴咧嘴大笑道,“去你寝室问了,说你不在,而且是每个双休日的上午都不在,我就想着,八成是去教课了呗,所以就在车站这等你,想着应该中午得回来的。” “噗……那我万一下午也给别人上课呢?” “那就算我运气不好呗。”晚晴摊了摊手,“想联系上你是真他妈累,你那帮室友对你的行程根本不了解,你自己连个传呼机都没有。” “嗯……最近其实都还算空的了,暑假那时候,几乎整天都在外面,只有晚上才回寝室呢。” “累吗?” “有钱赚就不累。”她笑了起来,“存在存折里的钱慢慢变多,就感觉很幸福。” “哈哈哈,我来呢,是喊你加入灰土社的。” “就是你的那个社团?我记得是叫‘乡土人文研究社’吧?” “哎哟,你还记得?” “嗯,但是我没时间哦?” “偶尔总是有时间的嘛,而且也不要求你全勤参加活动,挂个名字而已,然后,你那寝室都一帮什么玩意儿啊,进去就感觉气氛差得要命,真亏你能忍得下来,你干脆住我这儿来吧!” “你那里?” “是啊,住到我这边来,我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刚装修好,昨天才正式入住呢,本来早就想喊你了,结果一直没找到你人。” “有点忙嘛……” “嗯,反正,来住吧。”晚晴似乎不是来和她商量的,只是来通知她的,“直接和你班主任申请下,然后把行李带上,我开车拉你过去,快的话今天,慢的话明天,实在不行周一,反正尽快吧,然后就来呗,今天先带你入社!” “哎?唔……?”林宿梦还是稍微有些没搞清楚状况,但晚晴就是这样,雷厉风行地拽着她走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哦,对了!”晚晴回过头,用那双漂亮的绿色眸子看向林宿梦,“你想要和我们一块儿睡同一个房间,还是我专门给你弄一个空房间出来?” “有时候下班很迟,不打扰你们的话……就……” “行,那就和我们睡一个房间吧!” “诶?” “哈哈哈,反正也没有空房间了嘛!” “好久没见,晚晴还是晚晴呀。” “那当然了,我一直都是我,从没变过好吧!” “嗯……噗呲……”林宿梦大概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趣事儿,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嗯,是呢。” “什么‘是呢’?” “没什么啦。” “哈——你最近怎么样?” “都挺好。” “教的小孩儿皮不皮?” “成绩是差了点,但人还挺好的,其实也不算小孩了,没比我小多少岁。” “这样啊——”晚晴点了点头,眼睛咕噜噜的一转,“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嗯,是他看我冷就让我披着回来的。” “啧啧啧——” 林宿梦的小脸忽然一红:“你别想多呀,晴儿。” “没什么,才差了几岁而已,恋爱自由啊,懂不懂?” “什、什么呀!!根本没那回事!” “啧啧啧,爱情啊,真是美好。”晚晴摇着头咂了咂嘴,“不仅让生活多了一个盼头,也让你的面色变得红润了不少啊。” “我那是被你说得脸红了啦!” “嘿,要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我是老师啊。” “没事,你现在不算正式的。” “……”林宿梦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别闹别闹,你真是、真是真是……” “哈哈哈哈——” 晚晴爽朗的笑声震落了几片秋叶,同时也惹来了路边同学诧异的目光。 …… (二) 推开社团活动室的后门,那张长桌上围聚着一群各有特色的女生,正十分随性的闲聊着。 “我把小梦带来了。”晚晴让开身子,后面的林宿梦就有些害羞地从她身后走了出来,这里有许多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大家好……” “小梦!”洛诗瑾忽然有些激动地朝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呀!” “哎?洛洛……”林宿梦的神色有些古怪,她局促地看向晚晴和叶晨,又不安地将目光挪到了洛诗瑾的身上,“唔……” “现在洛洛是我们的朋友了。”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笑着说道,“虽然曾经做过一些错事,但现在愿意重新开始也是一件好事。” “这样呀……” “嗯,总之,重新开始吧!” “没关系的小梦,我那时候也没有怪你。”洛诗瑾轻快地眨了眨眼睛,“不管怎么说,我们还算是朋友的吧?” “嗯……大概吧。”林宿梦有些尴尬,“那时候我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只是跟在你后面……会觉得没那么冷清一些。” “好了,叙旧之后再说,我先重新给你介绍一下社团成员吧,正好大家都在这儿了,顺带一提,今天打算去买自行车,一起买会便宜不少,你要买吗?” “咦?住的地方,很远?” “稍微有点距离吧,虽说我一般会开车,但是有自行车的话,自由活动也方便点嘛。” “我之前就想着要不要买一辆来着。” “你难道想骑车到市里去?” “是有这么想过,起码不用老担心赶不上末班车了。” “不近吧?” “还好,那里不算特别市中心,大概十几公里吧,应该能行。” “那也可以……”晚晴点了点头,招呼了叶晨一声,“叶晨,把那个入社申请单拿出来,让小梦填了,然后我正好给学生会一起送去审批。” “早就准备好了,小梦,来!” “噗,突然就被拉过来,晴儿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帮别人安排好事情呐。” “怎么,你不打算进啊?” “不进会怎么样?” “哼哼——挠痒痒酷刑!” “好啦好啦,其实我一直是想进的嘛,那就……写吧。” …… (三) “咚咚。” “请进!”敲响学生会的大门之后,里面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回应声。 晚晴推开门,看见坐在会长桌上的那人不是以前那个臭屁的家伙,而是曾经见过几次的副会长,秦燕雨。 他一脸和善的样子,抬头看向晚晴,桌上放着一大堆文件,正在等待着批阅。 “哟,当会长了?”晚晴开玩笑的说道。 “还没有呢,现在只是代理。”他笑了笑。 “哦,行,那啥,这个新增成员提交给你就行了吧?” “对的。” “好,那就放这了,别的没什么事了吧?” “等一下,你们社团,去年提交的活动报告不是很多,今年想要申请社团经费吗?” “很麻烦的话就算了。” “也不算特别麻烦,是这样的,我们学生会打算扶持一些小型社团,让他们有更多的经费去进行社团活动,因为往往大型社团并不差活动经费,只要每个社团成员出一点,就够活动开销了。” “哦……?” “之后再进行活动的话,提前和我这边报备一下,活动结束后再把活动报告交给我,我会帮你们申请活动经费报销的。” “能报多少?” “最多一百块钱吧。”他摸了摸鼻子,“其实也不算少了,毕竟学校那么多社团。” “有点麻烦啊。”晚晴打了个哈欠,“下次再说吧!” “嗯,然后开学的社长会议你要记得参加。” “还有这种东西?” “是的,最好参加一下,可以提出社团的改进意见或建议。” “有空了再说吧。”晚晴摆了摆手,“对了,学生会长是不是要投票竞选的来着?” “是的。” “哪里能给你投票?” “公告栏那边就可以,或者学生会办公室门口。” “怎么投啊?” “凭学生证领票,每人一张,不能多领……” “好麻烦啊。”晚晴挠了挠头,“不过为了以后别上来个傻卵会长,我还是会发动社团成员给你投个票的,加油吧!” “谢谢。” “你偶尔也得拉票嘛。” “这个不用特别着急。” “别让蠢货上位啊,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也别那么老实嘛。” “……” “行啦,没事儿我走了。” “好的,慢走,有事再来。” “OK,记得早点上报啊,到时候好给我们的社团成员加学分!” “放心,不会耽误多久的。” “好。” …… 9.九月尾巴,天气转凉 (一) “接下来是J省天气预报……” “春城,四到十六摄氏度,北风三级,西南风三级,天气晴朗,风和日丽……” “呲啦。”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下来的叶晨顺手撕掉了挂在墙上的日历,显露出今天的日子来——九月三十号。 国庆假期从今天就开始放了,昨天晚上众人齐聚在二楼的客厅里,热热闹闹的玩了一宿,陈晓和毛叶媛甚至是到凌晨四点才睡,而这会儿,才不过是早上六点。 “醒了?”正在打扫着厨房的晚晴回头看向叶晨。 “没……”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就下来上个厕所,呼……困死了。” “昨天闹那么迟,再睡会儿吧,反正今天放假了,没什么事儿。” “嗯……我再去睡会儿……”叶晨迷迷糊糊地又往回走,快上楼梯的时候才一拍脑门,想起自己明明是下来找厕所的,却连厕所都还没上呢。 随着一阵水声之后,就又传来了沉重而迟缓的脚步声。 没几分钟,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静之中。 晚晴之所以能起那么早,主要还是因为,她是最早睡的那个。 至于为什么最早睡…… 这就得问一问她在晚上十点时喝的那两口红酒了。 原本是想等大家起来后,一起打扫卫生的,但客厅和厨房里的一堆烂摊子她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就干脆自己忙活了起来。 其实事儿也不是很多,等忙完的时候,才不过是早上七点钟而已。 “呼——!!”她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厨房门口的餐桌上。 这个厨房虽然有用墙围起来,但有一面却并未装门,算是个半开放式厨房,餐桌就摆在厨房门口,占去了一小半的位置。 这是陈晓和希露薇儿一起忙活,专门定制的家具,它的边上是有弧度的,可以紧贴着墙壁,不会产生太大的缝隙。 厨房里本身就有一排通风的窗户,这张桌子的侧边,也有一扇窗户,让这里显得格外通透,比睡觉的卧室都还要明亮许多。 晚晴端起自己刚刚泡的那杯牛奶,小口地抿了起来,这奶粉还是林宿梦拿来的,说是当家教的那户人家送的,她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喝牛奶,干脆就贡献出来,放在了厨房里,谁想喝了,都可以自己挖两勺去泡。 “嗯……”晚晴伸长手臂抓住桌子边缘的那瓶蜂蜜,打开后往杯子里倒了点,刚才还没什么味道的牛奶,顿时就变得格外香甜。 这蜂蜜是舒艺筠家拿来的,虽然就拿了几瓶,但到现在都还没喝完呢,毕竟每次只要放一点就行,这玩意儿可是甜得要命呢。 “咔嚓……”楼下传来了房门被打开的声响,随后又被轻轻关上,接着就是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咔哒。”晚晴顺手将收音机关掉,捧着牛奶看向了楼梯上来的地方。 留着一头波浪卷长发的少女用那黄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了她,手上拎着满满一袋的东西。 “辛苦了。”晚晴朝她笑了笑,“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即使希露薇儿其实并不需要休息,但她也对这种话十分受用,连带着走向厨房餐桌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晚晴站起身,从一旁那台有些陈旧的绿色冰箱里拿出了一个透明塑料瓶,放在了希露薇儿面前:“喏,冰镇泪水汤,要不要加点蜂蜜试试?” “会怎么样?” “加了才知道。” “……试试?”希露薇儿有些好奇地点了点头。 于是晚晴就又拿起蜂蜜罐子,给她小小的倒了一点。 希露薇儿将它摇匀后,微微抿了一口。 “怎么样,什么味道?” “嗯……奇怪的味道。” “不好喝?” “奇怪的好喝,是甜味的眼泪。” “是吧,哈哈,这下以后你就有多种选择了嗷。”晚晴大笑道,“时间还早,她们都睡觉呢,你就慢慢品尝着吧。” “嗯。”希露薇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喜欢这份酬劳。” “哈,昨天大家都抱了你一遍,感觉如何?” “……有点太多了,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哈哈哈,你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啊?” “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希露薇儿很认真。 “嗯,这样倒是更让人觉得亲近了不少。”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啊,别问了别问了,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些啥……咦,这法棍你哪儿买的啊?还真给你买到了。” “二十公里外。” “……你可真能跑的啊,吓到别人没?” “骑自行车很快。” 晚晴已经能想象到一个漂亮女生把自行车骑出残影的画面了。 “咳……哈哈……不过,还好,起码不算快得太过分。” “你不吃吗?” “我这不是在找嘛……我让你买的酸奶买了吗?” “买了,在底下。” “哦哦,我找找,早就想试试法棍配酸奶了……” …… (二) 收音机正在播放着新闻节目,其中有不少都是和创业有关的,不过晚晴压根没在听,纯粹是把它当做一个背景音乐来用了,配着窗外那树叶摩挲时的‘沙沙’声,让她的精神格外放松。 她手中捧着一份日期新鲜的报纸,旁边放着刚啃了两口的法棍面包。 希露薇儿抿着冰镇的甜味泪水,盯着墙上那只正在寻找回家路的蚂蚁怔怔出神。 这是一个悠闲的日子,虽然没有学生们充满活力的喧闹声,但这份远离尘世的宁静也让人感到舒心。 “咕咚咕咚咕咚……”地板似乎都跟着震动了起来,一辆满载煤炭的蒸汽火车‘呜呜’地叫着,头顶冒出一阵浓浓的白烟,从铁轨上缓缓驶过。 晚晴托着腮帮,透过窗户朝外望去,又咬了一口刚烤好,还十分酥脆的法棍面包——那升腾起的白烟,就像是要变成天空中的云彩一样,越升越高…… “咕咚咕咚……” 火车慢慢远去,四周再次安静下来,林中又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哈……真闲啊。” “不好吗。” “因为感觉好,所以才这么感叹着嘛,这么好的天气,果然就应该坐在家里好好放松放松啊。” “悠闲的日子。” “你也能感觉到悠闲吗?” “……” “咳,不是,就是感到好奇,你们蜂群AI还真厉害啊。” “我们和真正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有着相同的感情。” “不过,这到底是程序计算出来的,还是真正的感情呢?” “……” “算了,有时候寻求真正的答案也没很意思吧?” “人类的感情,到底是激素在控制着的,还是真正源于自己的思想?” “哈哈……” “有时候,人比机器更像机器,机器比人更像人。” “说不定,人也只不过是一台血肉机器而已。” 希露薇儿没有回答——她抬起头,去看天花板上那只正在织网的蜘蛛去了。 …… (三) 风微微撩起晚晴的发丝,轻轻挠着她的脸颊。 报纸被水杯压着,仍被风儿掀起一角。 “呼……哈呼……”叶晨打着大大的哈欠,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挪了下来,“喝酒好痛苦……头痛……” “哈哈,宿醉了?” “大概是吧……不过昨天那么高兴的时候,也不忍心就不喝了嘛。”她咕哝着走到晚晴身后,将下巴搭在了她的头顶,“几点了?” “快十点钟了。” “嗯……没睡好,不过感觉睡不下去了。” “其他人怎么样?” “不知道啊,我又没推开房门看,但反正没有醒来的意思,小梦还在睡呢。” “她应该不是喝太多了吧,只不过是难得不用去做家教,所以睡会儿懒觉吧。” “大概是吧,就让她多睡会儿呗,平时也够辛苦的了嘛。”叶晨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咦……?!” “干嘛?” “你看,薇儿她竟然在睡觉!” “嗯?”晚晴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睡觉怎么了,累了就睡呗。” “她可是AI啊,平时从来不睡觉的吧!顶多是躺在床上跟着我们一起闭上眼睛,然后休眠而已,而且她很多时候都是睁着眼睛休眠的嘛,现在又不是在床上,她没必要装作在睡觉吧?” “嗯?你这么一说,倒是稀奇……”晚晴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会困到想要睡觉的吗?” “呃……不会是没电了吧?” “怎么可能……嗯……?”晚晴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希露薇儿的肩膀,“喂,喂?薇儿?” 趴在桌上的希露薇儿毫无反应。 晚晴扯了扯嘴角,看向叶晨:“难道真没电了?她怎么不自己去充电啊。” “喂,薇儿,薇儿?” “……干嘛,还不让人睡觉了啊。”希露薇儿气鼓鼓地抬起头,不满地嘟起了小嘴。 “……你真会睡觉啊?” “我已经学会睡觉了。” “你也会感到困吗?” “精神上的疲惫吧。” “精神?” “最近忙了那么多事,昨天晚上还陪大家一起玩,我也会精神疲惫的呀。” “真难得……” “什么嘛,你还是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晚晴连连摆手,“不是啊,你别想太多啊,我的意思是,感觉很难以置信啊。” “没有精神的话,我又是怎么产生情绪的呢?” “呃……” “别吵啦,让我睡会儿……” “那你要不睡床上?” “不要,睡在你旁边会让人感觉比较安心……” “啊?” “薇儿?” 之后,无论叶晨和晚晴怎么喊她,她都继续趴着,不愿意睁开眼睛了。 “算了,也是该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了,最近可多亏她了。” “嗯……哇,有吃的!” “吃这个,豆沙面包。” “好诶!我的最爱!” …… 10.秋风萧瑟,北雁南飞 (一) 晚晴推开门,从轿车上下来,虽然已经熄了火,但排气管里还在冒着热气。 这里是道路的尽头,再前方便是荒草丛生的泥土路,一旁则是一条清澈的小河。 一片落叶落在水中,还未来得及沉下去,就被河流载着去向了远方。 迎面吹来的风格外飒爽,抬眼望去,成片成片的山已是一片金黄,秋天的气息正在四处弥漫。 “咔嚓。”叶晨抬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准山坡后拍下了一张。 “这里好漂亮啊。” “嗯,风景倒是确实不错。”晚晴靠在车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山顶看起来倒是不高,今天中午应该能到吧。” “看起来不高,可不代表爬的快啊,这个山看着不像是很好爬的样子。”叶晨放下相机,看向车里坐着的毛叶媛和林宿梦,“你们不出来看看吗?” “好困……”林宿梦趴在毛叶媛的大腿上揉了揉眼睛,一副还不愿意起来的模样。 “昨天没睡好吗?明明昨天大家都是正常睡觉的啊。” “你和晴儿摸来摸去的,我怎么睡得好嘛……” “噗,我就说睡在这俩姐妹旁边很煎熬吧!”毛叶媛笑出了声,轻轻顺着林宿梦的头发笑道。 “嗯……其实老早就感觉你俩像情侣啦,所以倒是没什么意外的,但是那个声音,还有床‘吱呀吱呀’的……” “咳咳!!”叶晨用力的咳嗽了两声,狠狠剐了晚晴一眼,“都怪她啊,是她非要摸的!” “晚上不摸着点什么睡觉,总感觉会睡得不香啊。”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把床搬到毛毛虫那边睡啦。” “来吧来吧,我这边很空哦!益生菌和我睡觉都超安静的。” “反正每个房间都还挺空,多摆一张床完全没问题。”晚晴毫无自觉地说道,“想睡哪边都行啊。” “要不试试蜻蜓和薇儿那边?” “啧啧,叶晨,你小子也不安好心啊。” “她们怎么了?” “嘿嘿……” “不会吧,哇呀……”林宿梦捂住了眼睛,“我这是掉到什么魔窟里来了呀,再这样下去,不会被你们吃干抹净吧?” “安心啦小梦,最起码我是纯正的异性恋嘛!” “不过我其实倒无所谓啦,有人喜欢我的话,说不定我就接受了哦。” “你在暗示谁啊小梦?”晚晴戏谑道,“毛毛虫,快,朝你表白呢!” “噫——!你们两个别试图带坏我们呀!” “坚定点,毛毛虫。”叶晨‘咔嚓’一声拍下了林宿梦躺在毛叶媛大腿上的画面。 “其他人还没来吗?”毛叶媛岔开了话题。 “毕竟是骑自行车,应该没那么快吧。” “我开的倒是不快,想来是不用等太久的。”晚晴钻回车里抓起了一件外套,“外面还挺冷的啊,今天。” “虽然是晴天,但毕竟最低也才五度嘛。” “春城的冬天来得真早啊。” “我倒是觉得挺好,反而是南方那边,夏天太漫长啦。”毛叶媛靠在了车门上,任由发丝垂落下来,“有时候也挺想定居北方的呢。” “只是因为姐姐们?” “是呀,除非在这里找到了喜欢的人,那说不定会考虑一下?” “哈,说起来,毛毛虫从大一进来就想找男朋友了,结果现在还完全没有动静啊。” “没有人找我主动表白嘛……” “偶尔你也该主动一下啊。” 晚晴促狭地说道:“要不要试试孙思齐?” “他?大概……大概是看不上我的吧?” “切,你别把他想太帅啊,这家伙只不过是眼高手低罢了。” “但他也不是本地的嘛。” “也是哦。” “陈晓怎么样,本地的。” “那是女生啦!” “噗,毛毛虫,好可怕呀她们~又想改变你的性取向啦~” “就是就是,坏晴儿和坏晨儿!” …… (二) 小轿车被停到了树荫下,后边则停了四辆自行车。 晚晴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大堆露营要用的东西,好在人多,每人拿个一点,就能把东西全带上去了。 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陈晓说,这里有一座村庄,但随着人口迁移而逐渐废弃,或许可以成为灰土社的一个新课题。 “我拿的这个是帐篷吗?”金婷抱着自己怀里那个圆柱体形状的大包,用力晃了晃,“还挺软的诶,也不重。” “想什么呢,你拿的是防潮垫。”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帐篷是薇儿在背着呢。” “两顶帐篷,还有一顶在我这。”陈晓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大书包,传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为了省钱,买的都是那种需要自己组装的帐篷,因此零件也格外的多,东西质量倒是不错,但也因此而十分的重。 毕竟这年代还是不太容易买到那种强度高却不重的帐篷。 就算有的卖,价格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 “薇儿,怎么样呀,你累不累?”金婷关切地问道。 “不累。”希露薇儿用力摇了摇头,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甚至快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你要是拿不动了,我也可以帮忙。” “薇儿!你帮我拿一下呗?”晚晴没脸没皮地喊了起来,“我这里好重啊。” “你就拿了一小袋罐头,好意思嘛你!锅子都还是我拿的呢!”叶晨大嚷道。 “你知不知道罐头很重啊,一个就很重了,更何况是那么多个呢!” “不帮晚晴拿。”希露薇儿看都不看她一眼,“我只帮金婷拿。” “好好好,知道你最喜欢金婷了。” 希露薇儿没回答,晚晴再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小脸有些泛红。 “咦?害羞了?” “别……不要乱说话!” “薇儿好可爱的呀。”金婷笑着快步走上前,牵住了她的小手,“咦,好凉呀,是不是穿太少了?” “没有。”希露薇儿飞快地回答道。 “哇,好厉害,手掌一下子就变得热乎乎的了!” “人形自走温度调节器啊……”晚晴将罐头换了只手拎,“妈的,这玩意儿真的好重啊。” “真的假的,行不行啊你?” “你来?” “那你拿锅子。” “那还是算了吧。” “就知道偷懒……” “人活着就是为了偷懒啊!” “没毛病!”陈晓大笑着附和道。 “我们直接去山顶吗?”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的洛诗瑾有些兴奋和好奇,“上一次那么多人一起爬山,还是高三的时候呢。” “是啊,虽然没两年,但感觉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儿了。”叶晨将手中的铁锅扛到了肩头,“那次洛洛是……一个人吧。” “嗯,那次,很寂寞呢。” 林宿梦张开小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呀!” “干嘛,益生菌,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我带来的辣椒酱还在车篮里,忘记拿来啦!” “……要不就算了吧?” “呜……还想在山顶上好好品尝辣椒酱的呢,吃了之后晚上就不会觉得冷哦?” “想要暖身子,那害得是喝酒呐。”陈晓拍了拍自己胸前背着的另一个包,“瞧,好几瓶呢!” “晴儿不准喝!” 叶晨、毛叶媛和林宿梦异口同声。 “喂,你们干嘛啊?都被叶晨那白痴传染了?” “晴儿确实还是别喝比较好啦。”林宿梦清了清嗓子,“昨天……不对,前天的时候,一下子就醉了吧?我都怕你昏过去了,这里距离医院很远,万一真出什么事就不好啦。” “就是就是。” “那最起码也得让我润润嘴唇吧,我也想要暖暖身子啊!” “放心!”陈晓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我带了干净的棉签,到时候蘸一点酒,给晚晴大姐头嘴唇上涂一涂。” “……那我还喝个屁啊!” “那你别喝。”叶晨瞪了她一眼。 “算了,总比没的喝好……” “那个,我想下去拿一下辣椒酱,趁着还没走远!”舒艺筠一脸歉意地说道,“要不你们先上去吧?” “没事,这这儿等你。” “那我这就去!” “两个酒鬼,一个辣椒狂……”叶晨捂住了额头,“吃辣椒也能上瘾的吗……” “吃习惯了,可能确实会那样吧?” “不喜欢辣椒。”希露薇儿皱紧了眉头。 “薇儿喜欢什么样的味道呢?”金婷问。 “苦涩中带一点微甜。” …… (三) 开阔的天空中没多少云彩,一行大雁振翅朝着南方飞去,这规模庞大的队伍,即使从地面上看,都让人觉得有些壮观。 上山的路也不再狭窄,再前方一些,立着块磨损严重的石碑,本来应该是刻着村庄名字的,但现在根本辨认不出上面刻了什么,只能勉强看清最后一个‘村’字。 “好可惜,不能知道这里到底叫什么村了。”叶晨拍下一张石碑的照片,有些遗憾的说道。 “我知道这里叫什么。” “啊?陈晓都不知道呢。” “它的名字就叫村子村!” “……” “是因为觉得我们太热了所以讲点冷笑话吗?” “干嘛,不好笑吗!” “好累……”不怎么锻炼的洛诗瑾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牙齿都在疼了……” “大家根本没力气笑了好吧,这里才只是半山腰吗?” “是啊,半山腰了呗,上来这路都算好走了,再往上那老难走了。” “我们先在村子里休息一下吧……” “不会发现什么干尸吧?” “那可说不准。” “会有僵尸吗?” “说不定哦?” “哇……诶……” “别怕,谁跑得最慢僵尸就吸谁的血,反正最慢的不是我。” “你也没比洛洛好到哪里去吧……” …… 11.荒草生,破败小村 (一) 迎面拂来的微风,带着几许清冷的萧瑟。 这是坐落于半山腰上的小村庄,房屋一间一间的挨在一块儿,总共也就只有两排。 想来在人最多的时候,这里也不算热闹。 “一二三四五……十九、二十、二十一……”叶晨一口气数完了所有房子,“也没几间嘛。” “二十一户人家,按照平均一户五口人来算的话,嗯……也有一百来号人呢。”晚晴微微踮起脚尖,“全是平层的房子啊,一间二层的都没有。” “这个是民国时期的房子,当时大概是为了逃难吧,才躲进这里面来的,基本能有个住处就不错了。”叶晨推测道,“这个风格应该是民国的没错吧?” “按照我爹说的,这里应该是清晚期时候弄的,我家爷爷就在这儿避难,后来才出来的。” “原本这种地方应该没有大路,顶多有几条小路。”毛叶媛朝山下望去,“那条水泥路是后来修的吧,可惜这个村子还是没能发展起来,修好的路也被废弃啦。” “晚晴。”洛诗瑾拍了拍她的肩膀,俏皮地笑道,“你看,这前面的杂草都比你高啦!” “什么意思啊,你暗示谁呢!” “谁最矮谁心里清楚~”叶晨挤眉弄眼地戏谑道。 “叶晨,这次回去,活动报告你来写,两千字以上!” “喂!” “不写就不给你加学分啊到时候。” “鬼才写得出来啊,两千字也太多了吧!我们是学理科的,又不是学文科的!” “哼哼,反正你别想跑。” “滥用职权!” “有人反对吗?”晚晴看向了其他人。 大家都憋着笑,缓缓摇了摇头。 “好哇,你们联合起来的啊!” “现在知道谁才是社长了吧?” “切!” …… (二) 村里的房子大多是用泥土混石块搭建而成的,村子两头各有一口井,不过现在都被厚实的木头盖子封着,虽然木头上已经长了蘑菇,但腐烂的竟然还不算严重,甚至连那个封条上的字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就算看清了,大家也认不出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那几行字写得和鬼画符似的。 几乎快有一人高的杂草轻轻挠着晚晴的脸颊,她踮起脚尖,将一大把草压到了一旁:“有些房子好像是后来修过的吧,感觉没有那么老。” “那肯定,这地儿记得我小时候那会儿来,都还有人住呢。”陈晓看着一家家的门牌,忽然眼睛一亮,“嘿,到了!这就我三爷爷家!” 陈晓的三爷爷家,看着就要比别家新上一些,厚重的木门上贴了半块铁皮,门上还挂着块木牌,用蓝色的墨水写着「文明之家」这四个大字。 不像是官方颁发的,倒像是自己写给自己的。 陈晓郑重地敲了敲房门,然后就轻轻摘下那把并未锁上的铜锁,推门走了进去。 “你三爷爷呢?”晚晴问。 “他啊,早几年就走了。” “看你还挺轻车熟路的。” “哈哈,以前经常跑这儿玩呢。”陈晓大笑着,走进了屋里。 她下意识拉了拉那根绳子,但天花板上吊着的白炽灯却并未亮起。 “没电吧。” “也是。” “手电筒在谁那啊?”叶晨回过头朝其他人望去,毛叶媛这会儿正在和林宿梦窃窃私语着什么,旁边的洛诗瑾有些好奇地微微侧着脸偷听。 “洛洛,手电筒是不是在你那啊?” “诶?好像是哦……?”她举起了自己手中拎着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盏煤油灯来,放在一旁的地上,往下摸索了几下,才总算拿出一个有着银色金属光泽的手电筒来,“咦,这个好重。” “毕竟外壳是不锈钢的嘛。”叶晨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 这次带来的手电筒,是够每人一把的,但款式却并不相同。 毕竟造型都是大家自己挑的。 平时偶尔也会有走夜路的时候,在路灯不多甚至没路灯的地方,这玩意儿就好用的很了。 “最重的那把是我的,给我吧!” “喏……” 陈晓拨弄了一下手电筒,将它打开,白色的光芒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子不大,就是一个灶两张桌和两张床,墙边有个老旧的木头衣柜,底下有一根角已经断掉,是用柴禾边角料垫起来的。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你三爷爷怎么走的?他后来也没去其他亲戚那里住吗?”晚晴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陈晓则将手电筒的光聚在了一张小小的供桌上:“原本是要搬家的,但刚搬过去的时候就受了风寒,还剩下些东西没能带过去。” “就是说先在你亲戚家……” “就我家。” “在你家先养了几天病?” “对,他就惦念着得把这黄大仙给一起带请去呢,只是当时还没办仪式,所以第一趟就没带上。”手电筒的灯光缓缓移动,落在了那个黄大仙的泥塑上,“喏,就这玩意儿。” “后来呢?” “后来哪想到那风寒这么毒啊,好几日没好,等想到要送他去医院就已经晚咯。”陈晓戏谑地笑着,拿起供桌上的黄大仙泥塑,“我三爷爷临走前还想着是自己没把黄大仙给请到新家去呢。” “怎么,还能是黄大仙惩罚他的不成?” “迷信就是这么想的。”陈晓耸了耸肩,忽然深吸一口气,将这个黄大仙的泥塑狠狠砸在地上,它登时就碎得四分五裂。 刚走进门的舒艺筠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 “怎、怎么了?” “哈哈,没啥,我老早就想着把这玩意儿摔碎了。”陈晓扬起脑袋,狂放的笑道,“要真有什么黄大仙,有本事就来找我,要没有,那就是把这心里头的疙瘩给去了,不然老想着这事儿,怪不舒服的。” “越是贫苦的人,越是需要一个虚幻的信仰寄托心灵啊。”晚晴咂了咂嘴,“兴许没有这‘黄大仙’,你三爷爷也撑不过那艰难的岁月。” “谁知道呢。”陈晓摊了摊手,“好嘞,我来这儿主要就是为了这个。” “行,你没事了,那我得拍照了,这些老屋子和旧物件正好可以用来研究农村人的生活变迁。” “现在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吗!”毛叶媛高举起了手。 “行啊,不过,可别走散了啊,到时候就在村子中间集合吧!”晚晴点了点头。 “好诶,现在是探险时间!有谁要一起的嘛!” “毛毛虫你自己去吧……” “嗯嗯……” “唔……” “咦?都、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毛叶媛顿时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去吧。”金婷笑着说道,“说不定会在这些废弃的房子里发现些什么宝藏呢?” “就是嘛!” “我也去。”希露薇儿毫不犹豫地说道——明明她在刚才的时候对此根本毫无兴趣。 …… (三) 村庄里已经有几间房子几乎要完全塌掉了,剩下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撑多少年的样子。 北方的冬天,积雪很厚,房子如果没有人来维护,往往就会坏得很快。 不像南方,即使一间老屋三十年没人住了,也可能依旧保持着框架完好,顶多是墙壁上爬满了青藤而已。 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彻底的变成废墟。 曾经也有一百来人住的村子,再怎么冷清,也比现在要热闹得多。 而且当年一群人聚在这里,开辟荒地,建造房屋时,也肯定想过,几十上百年以后,这里会变成一个繁荣的村庄吧。 然而大多数时候,向上走是少有的,向下走才是常事。 人越少,住在这里的人就越是觉得冷清,很多事情也就越是不方便,于是就有更多的人搬离这里。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又进入了和平时期,像这样的小山村,做许多事情都很不方便,人嘛,总是更向往那些便利热闹,而且足够安全的地方。 “你能不能别摆剪刀手了啊。” “那怎么弄啊……” “自然一点!” “怎么自然?” “看着墙上的纹路吧!” “哦……这样?” “咔嚓。” “嗯,拍下来了。” “呼,给你当模特还真累啊。” “切,你也没拍几张吧,还是洛洛最好,特别有镜头感。” “那你和她睡好了。” “……干嘛呢,这就吃醋了啊?” “哼!” “晚晴!”陈晓挥着手里一大堆叫不出名字来的‘杂草’大喊道,“咱们继续上山不?还是先吃点再走?” “现在……”她拿起传呼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十一点多啊,继续上吧,爬到顶上再吃!” “但是我有点饿了……”毛叶媛咕哝道,“分点巧克力补充些体力吧?” “你那是嘴馋了吧?” “咳嗯!!” “巧克力在益生菌那,益生菌,益生菌?” “在这呐!” “我靠,你怎么爬到屋顶上去了?” “从旁边那个山坡上去的。”她小心翼翼地蹲在瓦片上,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屋檐的边缘,“这间房子很矮,上面长了几个蘑菇,我有点好奇,就爬上来看看啦。” “你可别乱吃啊。” “我可没那么傻呀,当我是叶晨吗?” “我什么时候变成傻子的计量单位了啊!” “哈哈哈哈——陈晓,过来吃巧克力,你那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啊?一堆杂草?” “是可以泡茶的玩意儿。” “你确定没毒吧?” “放心吧,我从小吃到大呢,哪能有毒啊,认不准的我肯定不采嘛!” “行……你看一下,要不要接一下益生菌?” “没事没事,我自己能下……哇呀!!!” “小心!” 一群人立马围了上去,好在这房子不高,大家在下面齐心协力,稳稳地接住了她。 看着大家那一张张关切的脸,舒艺筠的脸颊顿时也跟着有些发烫了:“我、我没事……” …… 12.篝火燃,山顶斜阳 (一) 傍晚的微风吹拂过晚晴的脸庞,发丝被汗水黏连着紧贴在皮肤上,甚至没有被吹动几根。 “哈……呼……哈……”晚晴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喘得像是个破风箱,“妈耶,这山路也太难走了,我靠……” “大概是……呼……许久……哈……没人来,所以就……荒废了……”叶晨双手撑着膝盖,喘得比晚晴更厉害,当然不是因为她一个人上来就累成这样,主要还是后半段路,全靠她拽着晚晴,否则伊恐怕都爬不到山顶了,但这也把叶晨给累得够呛。 “呼咻……累死了。”洛诗瑾双腿一软,扑倒在了晚晴身上,本来就自己也快站不住的晚晴,就这样被她推倒在了杂草丛生的山顶上,压住了一朵淡紫色的小花。 “喂喂,晚晴,你没事吧?” “没事,啊……好软。” 叶晨便朝洛诗瑾怒目而视,一副正妻将小三捉奸在床的表情。 “累了的都休息,谁还有力气!”陈晓高喊了起来,“有力气的和我一起把周围杂草除一除,免得有啥蛇啊、老鼠啊的靠近了都发现不了。” 北方的十月份,倒是不怎么需要担心虫子的问题了,而且这里环境干燥,和南方不同,也不容易滋生虫子。 甚至这边的蟑螂比起南方的,都显得小巧可爱了…… “呼……我来吧?”金婷的体力不错,起码比晚晴好得多了,爬这连路都被杂草掩埋的山,她甚至都没有要希露薇儿帮忙扶过。 “我也来帮忙。”希露薇儿这会儿比平时积极多了。 “我要休息休息……”别看毛叶媛个子高,但体力实在是没比晚晴好多少,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背上的包往旁边一丢,就这么靠了下来,“热死啦……” 舒艺筠靠在旁边的一棵松树下,‘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着凉白开,那个两升的瓶子还剩下一半,就被她直接给一饮而尽了。 林宿梦是最后一个上来的,倒不是她爬得慢,主要是在后面照顾舒艺筠和毛叶媛,还帮她们拿了不少东西。 刚上山时,这些东西拎着或者背着都很轻松,但爬到一半的时候,就感觉这些玩意儿越来越重了,袋子和背包里装的,好像全是铁块似的。 “嗨呀……呼哈呼……”林宿梦深吸了几口气,就忍不住咧了咧嘴角,“牙齿好痛……” “好久没剧烈运动,突然运动一下确实是会这样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的晚晴歪头看向林宿梦,“休息一下吧……小梦。” “嗯,晨儿的大腿可以借我枕一会儿嘛?”她开玩笑的问道。 “行啊。”晚晴替叶晨答应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算了,过来吧小梦。” “嗯……哈呼……”林宿梦放下背包和袋子,直接躺了下来。 “我感觉我现在累得能直接躺在草地上睡到明天。” “冻不死你。”叶晨斜睨了晚晴一眼。 “还要搭帐篷呢……”舒艺筠靠着树干,缓缓坐了下来,“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们还来得及吗?” “实在不行就请薇儿帮忙呗。” “求我的话。”希露薇儿回了她一句。 “不过,爬到山顶的感觉真不错啊。”晚晴轻笑道。 叶晨点了点头:“是啊,天空好蓝。” 林宿梦眯起了眼睛,“云也好白。” “晚晴身上好软。”洛诗瑾一副不打算爬起来的样子。 “你差不多也该起来了吧?”叶晨没好气地嚷道。 “没力气了呢……” “啧!” …… (二) 本来陈晓只是想要整出一小块用来放帐篷的空地就好,结果在希露薇儿的帮忙下,直接圈出了一大块空地,所有的杂草都被拔得干干净净,干燥的泥土地是天然的防火带,除非有风将火星吹到了山林里,否则在这里生起篝火已经足够安全了。 除了晚晴之外的其他人,都忙活起来,帮着搭起了帐篷。 而陈晓则捡了不少干柴来,又用石块围了一圈,点燃了篝火。 夕阳斜照在山顶上,将帐篷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 一切忙活完,大概就是最开心的时候了,那些上山时的负担,都成了此时的奖励。 “哇噻,薇儿竟然背了这么一大桶水上山!”毛叶媛惊叹道,“我还在想着,等下没水喝了怎么办。” “不过虽然是很大一桶,但大家还是得省着点用啊。”叶晨靠在了晚晴身旁,“毕竟我们那么多人嘛!” “是呀,不能浪费,不然可对不起薇儿那么辛苦把它背上来哦。”金婷笑着轻轻摸了摸希露薇儿的脑袋,“薇儿,今天也辛苦了。” “没关系,被需要的感觉也很开心。”她像只小猫似的眯起了眼睛,任由金婷揉着自己的脑袋,晚晴也想凑过去摸摸,却被她迅速睁开的琥珀色双瞳狠狠瞪了一眼。 晚晴悻悻地将手缩了回去,转而揉了揉叶晨的脑袋。 “你干嘛?” “补偿一下我受伤的心。” “……什么毛病。” 两个帐篷都靠在一棵树干粗壮的红杉树旁,紧贴在一块儿,这样多少能够挡住些山顶的风,特别是到了晚上,那吹来的风可是很冷的。 篝火就在帐篷前面,正散发着让人感到安心的温暖。 “山顶酒会!”陈晓兴奋地拿出自己带上来的白酒,高高举起,“爬到山顶露营,开瓶热辣的白酒,果然是世上最愉快的事儿了。” “来,我要喝!” “好嘞!大姐头您等着哈。”陈晓低头拿出个小酒杯,然后又煞有介事地拿出一根白色棉签,“来,这就是您今天的酒具了。” “草,这也算喝酒的吗!” “不接受的话就别喝。”叶晨瞥了她一眼。 “切……!” “叶晨,酒杯你拿着吧,然后大姐头想喝的时候呢,你就给她蘸点,这么一杯应该够她喝一晚上了。” “瞧不起谁呢!这杯子还没拇指大呢!” “晴儿,你自己以前的时候,喝多少就醉了,真的……不知道的嘛?” “就是,必须得给你管着。” “啊,人生的乐趣又少了一个啊!” “喝两口就直接醉到第二天,好多有趣的事儿都没参加一起玩,这算哪门子的乐趣啊。” “这也是乐趣之一嘛!意外的惊喜,懂吧。” “你喝醉酒这种事,一点都不意外好不。” “没错!”毛叶媛也跟着用力点头。 “害有谁要喝啊!我这儿啥大小的杯子都有啊!” “我想试试。”洛诗瑾歪头看向了她,“可以吗?” “行啊,你以前喝过没?” “只陪别人喝过啤酒。” “那就先用小杯子吧!” “我也可以陪着一起喝,用普通的杯子就好,白酒的话,我差不多能喝半斤吧。” “哦?这么厉害?” “还可以吧……”林宿梦有些小小的得意。 “小梦,你这酒量也就在南方还行了。”晚晴摇了摇头,“你知道陈晓她能喝多少吗?” “多少?” “反正两斤她都能喝……” “哇,好多!” “我也来~!”金婷高举起了手,“偶尔喝酒还挺有意思的呢。” “行啊,今天喝酒的人不少嘛!”陈晓看起来格外高兴,喜欢喝酒的人,大概都是希望有人陪着的吧,“来来来,自个儿选酒杯。” “我可以试试晚晴的那种棉签吗?”舒艺筠掩嘴笑着问道。 “行啊,棉签管够!” “妈的!”晚晴忍不住骂了一声,“我感觉益生菌在暗示我!” “没有没有……只是我从来没喝过,所以才想试试味道的嘛。” “叶晨,你信吗?” “信啊。” “可恶,你到底站在谁那边的?” “站在真理这边。” “啧!” …… (三) 燃烧着的篝火上架着一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锅,罐头里装的午餐肉和鱼肉都被倒了进去,上面还有好几颗肉丸正在沉浮着。 晚晴从手边的塑料袋里夹起一片来之前就洗干净了的青菜,放进了锅里,然后又夹起几根千张丝,用铝饭盒接着汤水,‘呼哧呼哧’地嗦进了嘴里。 “我来看看这饭煮好了没啊。”陈晓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拨弄着火堆,将一个铁饭盒给拖了出来,然后她就十分熟练的用两根木棍——一根压住,一根上扬,将盖子‘啪’地一下掀了开来,顿时就从里面冒出了一股白色的蒸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米香。 “成了!”她眉开眼笑的喊道,“有谁想吃饭的啊!” “我要~”洛诗瑾直接把自己的饭盒递了过去。 “好嘞,还有谁要?” “我吃馒头就行。” “我已经吃饱啦。”金婷看了一眼自己的饭盒,“不过,可以让我尝一口试试吗?还从来没吃过这样放在火堆里烤熟的饭呢。” “其实应该叫做‘烘’。”陈晓笑着给金婷挖了一勺,“有一股柴火的香味,就是比较硬,但有些人还就偏偏喜欢这种。” “叶晨,别开罐头了啊,先把蔬菜吃了,放明天再吃就不新鲜了,剩下的我们可以明早吃嘛。” “哦……可是……嗯……” “干嘛?” “这个肝脏罐头好好吃……刚才我才没吃几口就被分完啦。” “那个呀,我也觉得好吃,加上辣椒酱就更好吃了!” “……我觉得好腥,吃不来这种。”毛叶媛想要夹起汤锅中的贡丸,但后者却滑溜得像是泥鳅,怎么也夹不住,“嘿,嘿呀……怎么回事呀!” 希露薇儿默默地用筷子戳住贡丸,然后放到了毛叶媛的饭盒里。 “哇——谢谢薇儿!” “不用客气——你比晚晴有礼貌多了。” “自己人,那么客气干嘛!” “是哈,老说谢谢怪别扭的。”陈晓对此也很赞同。 “晚晴,你要试试这个陈晓摘来的野菜吗?味道还挺好的呢。”洛诗瑾说着,将自己饭盒里的一颗野菜夹进了晚晴的碗里。 “好啊,我试试……嗯……有点酸涩啊,不过,后味特别好。” “是吧~” 叶晨看着关系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亲近的晚晴和洛诗瑾,忍不住磨了磨牙齿,发出了个极为不满的声音:“啧!!!” …… 13.晚风吹,火光摇曳 晚风撩起少女们的发丝,篝火上架着几根竹签,正在烤着年糕和馒头,旁边的石头上摆了一小把带壳花生与洗干净的红薯,晚餐已经结束,这些都是喝酒吃的小点心。 因为没有充足的水,所以锅子与饭盒都只是简单的用湿纸巾擦了一下,就堆放到了帐篷旁边,原本不打算喝酒的人,也在这自在的气氛下忍不住喝上了一点。 ——好在陈晓带了几个比拇指还小的酒杯,即使是晚晴的酒量,喝上这么一杯也不会醉,更别说还有‘棉签酒杯’这种东西了。 而且除了白酒之外,还有黄酒与红酒,甚至连啤酒都带来了,不过那玩意儿不是喝的——按照陈晓所说,那是她打算喝完白酒后用来漱口的…… 天空中的云层围成了一个圈,月亮不知躲在了哪里,但抬起头时,仍旧能通过那中空的云彩看到如同倒映在水池中一般的璀璨星辰。 晚晴摇晃着手里的雪碧瓶子,她刚往里面加了一小杯白酒,这会儿正在将它摇匀,仿佛这样就不容易喝醉了一样。 “不准再喝了啊你。”叶晨警告着说道,“这些已经够多了,对你来说。” “最后半句话你可以不加的。”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来来,姐妹们,咱们干杯!” “要喝完?”舒艺筠紧张地问道。 “哈哈,不用不用,你抿一口或者润润嘴巴都成,就是这么个一说,来,干!” “这是今天的第一次干杯,应该说点祝福语什么的吧?”叶晨歪头问道。 “对哦,祝福语!”毛叶媛用力点了点头。 “国庆节快乐?”林宿梦轻轻咳嗽了两声。 “虽然今天确实是国庆节没错,不过,应该来一些更贴近我们生活的祝福吧?”金婷轻轻捂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刘海,“比如关于未来的祝福,或者关于最近一些事情的祝愿?” “祝大家身体健康!”晚晴高举起了自己的雪碧瓶子。 “好俗啊……” “最俗的祝福,也是最真诚美好的祝愿嘛!”晚晴眼睛一亮,忽然坐了起来,“对了,就干脆一起说吧——希望明天会更好,怎么样?” “好呀。” “可以的。” “啥都行,就是个氛围嘛!”陈晓倒是看得通透。 “那来吧,一起!” “好哦~” “等下我!”林宿梦连忙站了起来,“我够不到啦。” “小梦坐到我身边来吧。”晚晴朝她招了招手,旁边的毛叶媛十分自然地挪了挪屁股,给她让出了个位置来。 “不挤吗?” “没事啊,反正晚上会冷起来的,挤一挤更舒服。” “是呀是呀。” “那我过来啦……唔!” 挤到晚晴和毛叶媛中间的林宿梦,顿时有一种梦回高中的错觉,那时候,大家的关系就是这样好,总是黏糊糊的贴在一块儿…… 她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清晰的感受到身边人儿传来的体温了。 林宿梦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睛,就像是有沙尘被风儿吹进去了一样。 “怎么了?” “风有点大……” “山顶嘛。”晚晴侧着脸笑道,她的长发微微飘动着,轻轻挠着林宿梦的脸颊。 “嗯啊,来,干杯?” “对,来,干杯!” 所有人一齐举起了酒杯,舒艺筠则高高举起了那根蘸了酒的棉签,相比之下,晚晴那瓶没喝两口的雪碧就显得正常多了。 “希望——”晚晴起了个头,其他人就跟着欢快地大喊了起来。 “明天会更好!” “砰!” “耶~~!” “喝!”陈晓倒是格外豪爽,别人都只是小抿一口,她是直接倒了一大口,让这个二两的玻璃杯里顿时少去了小半杯酒。 “嘶——好辣!”林宿梦顿时皱起了眉头,“比我之前喝过的酒都辣!而且好苦。” “哈哈哈,五十二度嘛!” “虽然也是辣的,但完全没有辣椒好吃呢。”舒艺筠用棉签在舌头上抹了抹,然后就皱紧眉头的吐了吐舌头。 “确实很辣,之前我和她……最多也就喝过三十八度的。” “切,这度数算什么,我喝的话,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晚晴嗤笑了一声,“不行啊你们!” “对,你眉头都不皱一下,但喝完之后,你眼睛也不睁了。”叶晨撇着嘴揶揄道。 “噗呲……”金婷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酒……嗯,起码不是酒精勾兑的那种。”洛诗瑾品了品酒液,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农家自己纯粮食酿的。”陈晓得意地一拍大腿,“这玩意儿还是陈的呢,要是新酒,可就更辣了!” “我倒是喜欢新酒。”她抿嘴笑道,“有一种粮食的香气。” “成啊,新酒也有,待会儿喝!” 陈晓一个人就能喝完这一瓶,现在大家一起分着喝,她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说要待会儿再喝还真不是大放厥词。 “哈……兑了白酒的雪碧就是不一样!” “就那么一点,真能喝出差别来吗?” “不懂酒的家伙!” “切,我看不懂的人是你吧……” “大学四年好长哦。”毛叶媛倒在了舒艺筠的怀里,“想着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大家可以聚在一块儿,就感觉好幸福。” “其实也不多了,只剩下三年了啊。” “但是换成高中或者初中的话,现在才不过是刚入学而已嘛!”毛叶媛伸手挠了挠舒艺筠的下巴,“对吧,益生菌?” “是呀,高中的话,现在应该是刚军训完,高一生活才刚开始呢,那时候就感觉,高中好长好长。” “所以说,还有整整三年在一起玩,多幸福呀!” “是吗,时间可是很快的,而且越是长大,时间就过得越快。” “晴儿好悲观~” “今朝有酒今朝醉嘛!来,敬这大好河山一杯!” “来来来!” 还没来得及吃几口下酒菜的众人,就再次举起手,让酒杯碰在了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年糕已经被烤得金黄,外面那层看着就很酥脆,大家七手八脚的分着年糕,而晚晴却没有去抢,反倒是十分悠闲地拿起几颗热乎乎的花生,剥开后塞进嘴里,那清脆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流口水。 “果然吃饱了饭后,稍微喝点小酒是最美妙的,下酒菜也不需要多,稍微能让嘴里多点味道就行。” “嗯……不过,对于陈晓来说,恐怕你那种吃法是不够过瘾的。” “妈的……又不是什么人都那么能喝的……”晚晴翻着白眼,咕哝了一声,“你是不知道,以前我可能喝了……” “你少来,我现在可不觉得自己有多能喝。” “你他妈什么酒量,想我当年,一斤白酒随便喝……” “上次还说半斤来着呢。” “那是半斤不醉,一斤微醺,懂吧。” “懂了,又修改内容了。” “去,不信拉倒,想当年喝酒,都是我送同事回家的,懂不懂啊。” “……怕不是每次都别人送你回去吧?” “咋可能,我这种没朋友的人,谁要送我啊。” “……”叶晨那锐利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下来,晚晴的话让她有一种揭人伤疤的罪恶感,“啊……你能不能别那么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啊。” “哈哈,仔细想想,没朋友也是我自己的问题嘛,说话太直接,但是,做人都总要藏着掖着,感觉也太没劲了。” “呼……”叶晨长出了一口浑浊的酒气,悄悄握住了晚晴的那只小手,还不动声色地用脱下来的外套掩藏了一下,“没关系,起码现在你有很多朋友。” 晚晴诧异地看了她两眼:“哈?你小子该不会是在安慰我吧,想什么呢,我可不用你安慰。” “……喂,我还以为你会很受伤来着呢。” “早就习惯了,这算什么啊。” “……那,有我在的时候,你会不会感觉,嗯……就是……就是心中很宽慰?因为有我在。” “哈?我这种孤独惯了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感觉,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切,嘴硬。”叶晨轻哼了一声,她已经不会再被晚晴表面上说的那些话给骗过了。 “爱信不信,这世界上,谁少了谁不能活啊。” “……”叶晨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我少了你,不能活。” “放心吧,我少了你肯定能活。” “嗯,对,对对对。”叶晨不住地点头,“想和人同归于尽,然后一天哭到晚的那种想活嘛?” “你别听薇儿胡说八道!”晚晴别过了脸去,“她瞎说的!” “什么瞎说的?你俩姐妹窃窃私语啥呢?番薯吃不吃?” “吃!” “啊,我也要,不过少来点。” “哈哈,这个给你们,自个儿分吧!这会儿太烫了,可以先凉会儿。” “这种时候可没法剥……哇这就给我了,呼嘶呼嘶,好烫好烫!”毛叶媛也接过了一个小番薯,然后就呼着气,将它从左手丢到右手,又从右手丢到左手。 “这个红薯是洗干净的,直接连皮吃不就好了。”晚晴将小红薯掰成了两半,另一半多些的递给了叶晨,“喏。” “我吃不了那么多啊。” “我更吃不了。” “切……” “连皮吃,不会感觉很粗糙吗?”毛叶媛歪头问道。 “谁说的,连皮吃才更有嚼劲啊,番薯不连皮吃,那不等于少吃一样东西了!” “好新鲜的说法……” …… 14.痛饮酒,畅想未来 (一) “呼哈——!!”陈晓喝了一大口酒,舒爽地长出了一口气,“今夜的风儿太他妈爽啦!” “有点冷……”晚晴咕哝着,裹紧了从叶晨那抢来的外套,迎着风打了个喷嚏,“啊啾!” “头好痛……”叶晨捂着脑袋趴在了晚晴大腿上,“第一次比你先喝醉啊……” “最后那杯不该喝的。” “我觉着也是……”她换了个姿势,让脸颊紧贴着晚晴的小腹,“呼,这样舒服点了。” “陈晓,你还喝吗?” “喝啊,你呢?” “我还有半瓶雪碧。”晚晴晃了晃手中的塑料瓶,“要陪你也行。” “没事儿,你喝着就是,我喝酒。”陈晓点了点头,“其他人咋样了?” “嗯……” 晚晴歪头望去,毛叶媛和舒艺筠已经缩进帐篷里了,平时都不打呼噜的她们,今天竟然破天荒的打起了呼噜,听声音是睡的正香。 金婷被希露薇儿抱着睡着了,她倒是不冷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某个蜂群AI的身体能发热。 林宿梦迷迷糊糊地倒在三四个背包上,虽然还睁着眼睛,但看起来已经不怎么清醒了。 至于洛诗瑾,她是除了陈晓之外,唯一一个喝了半斤多白酒却还是没什么醉态的人。 这会儿她正有些笨拙地转动着串了年糕的竹签,上面抹了点油,比直接干烤要更香一些。 “滋啦……滋啦……”年糕发出滋滋的声响,从白嫩变成了金黄,洛诗瑾拿起年糕咬了一小口,将它拉得很长。 这是糯米年糕,即使在烤过了之后,也依旧有点黏糊糊的。 “我还好……”林宿梦小声咕哝道,“不过不能再喝啦……比我在酒吧喝的还多了要……” “哈哈,我还没去过酒吧呢!”陈晓大笑,“里面咋样,好玩儿不?” “一点都不好玩,灯光闪得头晕,酒也是各种勾兑的,一股劣质的味道……” “你们要吃年糕吗?”洛诗瑾指了指架在火堆上烤着的年糕,“还有三串呢。” “我吃不下。”叶晨摇了摇头,然后就头疼地捂住了脑袋,“啊……头痛……” “放着吧,我还能吃点。” “烤好了吗?给我再整一串!” “喏,这串好了。” “好嘞!还能喝不?”陈晓看向洛诗瑾。 “这杯喝完吧。” “妹想到啊,你这能喝,看样子喝个一斤没啥问题呗?” “还是别喝那么多比较好,伤身体。” “洛洛以前经常喝酒吗?”晚晴问道。 洛诗瑾给她投去了一个怪异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嗯……以前的话……经常会陪着喝,嗯……这样会让他比较高兴。” “他?谁啊?你男朋友?” “唔……” “是她妈。”晚晴飞快地帮她掩饰道,“她妈喜欢喝酒,老拉着她一块儿喝,喝了就高兴,不喝就垂头丧气。” “哈哈哈,我朋友他妈也这样!” “果然是不论南方北方,都有这样的人啊。” “是啊,毕竟这世界上人那么多呢嘛。” “来,喝!你慢点喝,不然待会儿都没人陪我了。” “我这不还在陪你嘛。” “雪碧也行,就是差点意思,要不大姐头你整罐啤酒?” “行啊。” “不行!”叶晨立马激动了起来,“她不准喝,等下醉了我可拖不动,我现在自己都好累……” “哈哈哈,看来你妹不让你喝呢。” “妈的,别管她。” “陈晓!” “我知道,我知道。”陈晓收回了去摸袋子的手,“那玩意儿我待会儿自己留着漱口的,可不给别人喝呢。” “最好是这样啊。” “啊,我要喝酒……” “酒鬼啊你。” “一下子失去意识,然后醒来就是第二天,感觉也挺爽的。” “那是什么怪癖啊!” “我喝醉没知觉的时候,你想做什么都行哦?” “……你重得和尸体似的,搬运都费劲。” “那才有意思嘛。” “……你什么怪癖。” “我怪癖多了去了,这算啥。” “别闹……让我靠会儿……” “说来,待会儿咋睡啊?” “我们这边差不多满员了吧,试试能不能把小梦也塞进去,然后那边,就你们四个睡呗。” “能行不?” “没啥问题。”晚晴判断了一下帐篷里剩余的空间,“反正我也不怎么占空间。” “第一次见到把矮说得那么好听的。” “怎么,不行啊,现在这不就是优势了吗?而且矮点不还方便抱住嘛?对吧~” “咳嗯!”叶晨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没喝醉吧,瞎说什么啊。” “哈哈……洛洛!我也要吃年糕!” “要撒调味料吗?” “放孜然和辣椒。” “好呢。” “已经熟练了啊。” “毕竟后面一直是我在烤嘛,多少有点熟悉啦。” “料理很简单吧。” “没那么简单,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 (二) 夜已深,篝火也小了许多,深夜的冷意正在入侵着晚晴的身体,让她有点后悔没穿更厚的衣服过来。 陈晓抓了两块木柴,让篝火烧得又旺了一些:“不烧热点,晚上会冷的。” “嗯。”晚晴看了一眼帐篷里挤在一起取暖,还勾头缩脚的女孩子们,打着颤说道,“虽然有带毯子来,不过好像还是不够暖和啊。” “毕竟也算是入冬了,晚上肯定冷的很。”陈晓点了点头,“你咋样,冷得睡不着?” “是有点。” “哈哈,实在不行就守夜到明天,等太阳出来了,那就暖和了,然后可以在阳光下睡一觉,咱们到了下午或者傍晚再走也来得及。” “再说吧,不过我想也应该有人守着火堆,要是没这东西烧着,肯定得冻着凉了。” “那是啊。” “柴火还够吗?” “差不多够用,我捡了不少来呢,像这种木头都比较耐烧。” “你不喝了?” “留着点明天喝。”陈晓晃了晃啤酒,“咋样,你来点不?” “算了吧。”晚晴看了一眼在自己怀里睡着了的叶晨,“哈……呼……我今天守夜好了,你怎么样,要去睡觉吗?” “我把另外俩人拖帐篷里去吧,然后咱俩一起守夜。” “哦,也行,你动一下吧,我不方便起来。” “叶晨她不用睡帐篷里吗?” “她脚在帐篷里呢,让她靠着我睡好了。” “行。” 于是陈晓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将林宿梦和洛诗瑾拖进了金婷和希露薇儿睡着的帐篷里,接着又直起身,抬起四肢左右活动了一下:“我去上个厕所,你去不?” “小心别被蛇咬了啊。”晚晴开起了荤玩笑,“听说有些蛇喜欢见洞就钻。” “哈哈哈……那是得小心点咯,要是男人就好了,裤子一脱直接方便,省事儿。” “男人也就这些事儿上方便点了。” “你待会儿要去不?” “嗯……等你去完了我再去吧。” “行,那我先去了,顺便看看能不能再捡点柴火回来。”陈晓摁下了手电筒,有些刺眼的白光亮起,照向了远处的杂草与树木,只是它们的色彩看起来远不如白天时那般鲜艳。 无论是枯黄的杂草还是金黄的树叶,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都几乎只剩下了灰色。 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整个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 (三) 放水回来的晚晴一脸的轻松,她轻轻抬起叶晨的脑袋,慢慢放在了自己柔软的大腿上,对面明明说了不喝的陈晓,这会儿却又开了一瓶啤酒——姑且就当她是在继续漱口吧。 燃烧着的树枝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偶尔会窜出一两颗火星,但当落在泥土地上的时候,就又会迅速熄灭。 有些树枝上还流出油脂来,那淡淡的木头香味让人感到格外安心。 陈晓痛快地将啤酒一饮而尽,然后整个人直接在火堆旁有些热乎乎的泥地上躺了下来:“哈……院子已经围上了,只要把杂草处理处理就能用了,打算种点啥呢?” “差不多算是入冬了吧……也没太多好种的东西。”虽然想着种些什么,但其实晚晴对于种地之类的事情并不算很懂。 “我家一般这会儿该是榨完油、酿完酒了,会在地里撒些萝卜或者包菜的种子,也不用管它们,就让它们自个儿长,这俩都好活的很,而且萝卜长得飞快,一个月就能收了,要是水分充足些,味道就会更好……” “萝卜啊……萝卜确实不错,要不就种萝卜吧。” “成啊,腌萝卜那老好吃了,对咯,还能种点大蒜和小葱,做菜时当个佐料也不错,大蒜也可以腌大蒜头,或者吃叶子,搞个大蒜炒蛋啥的。” “嗯……这么一说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是吧,然后等开春了,还能种些花花草草啥的,把院子弄得漂漂亮亮的,啧啧,想想就美。” “有趣的地方很多啊。” “毕竟那房子确实不错嘛。” “不过舒艺筠好像说晚上有火车过的时候会把她吵醒?” “那没办法啊,铁轨旁边是这样的,我晚上倒是没啥感觉,睡觉轻的可能就不行了。” “我也没什么感觉,反而在入睡前听到铁轨的声音还感觉挺催眠呢。” “是嗷!我也觉得,老带劲儿了!有时候太安静还睡不着呢!” …… 15.乡村里,正值农忙 这是一整片深绿色的玉米地,晚晴她们跟着陈晓一块儿,到了她的老家和外婆家。 没错,她父母是同村人,外婆家和老家都在一块儿,而且都在春城的乡下。 因为小轿车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其余的人都跟着她一块儿乘中巴车回去。 倒也不算太远,即使是坐中巴车,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时的车程而已。 虽说到了之后还得下来坐摩托,或者小三轮,但那五六分钟的时间,就不必计算在内了。 摩托车都是当地人开的,双休日返乡的人多了,就回乡里的站头等客人,平日就到城里去拉客,反正肯定是没营业执照的,价格也得靠讨价还价,而且最喜欢坑的就是外地人。 晚晴靠在自己那辆刚洗干净,还反射着红色光泽的夏利车门上,看着从远处驶来的几辆摩托车。 那都是相当经典的红色款本田摩托,在乡村,特别是北方的乡村里,到处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这年代,汽车太贵,电动车还只是踏板助力的那种,摩托车成为了许多乡村家庭的首选。 当然,得在这前面加上‘富裕’两个字。 硬要说的话,其实很多有摩托车的乡村家庭,家里八成会有一两个工人。 曾经啊,工人自然是风光无限,不用担心吃穿用度,还能有不少闲钱攒着,补贴家用…… 那时候,有些小村庄里,倘若有人当上了工人,那八成是得摆个宴席的,就像后来高考开放了,有人考上大学了一样。 弥漫着一股浓重柴油气味的摩托车就在车边停了下来,等到大家都下车之后,骑车的男人们就大笑着调头离去。 “今儿再干几单,就收工喝酒去!” “你小子,才早上就他妈想着喝酒了哈?” “哈哈哈,干够喝酒钱就行,管他妈呢!” “老了有你苦头吃的。” “嘿,还管老了呢,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就是!哈哈——” 男人们的声音随着那被掀起的沙尘一同远去,留下了这条有些开裂的水泥路以及那随风摇晃着的玉米田。 “嘿哟!”陈晓用力挥了挥手,朝着坐车来的众人招呼道,“都到了啊!” “接下来怎么说?” “哈哈,当然是带你们体验一把掰苞米了!” “很符合灰土社的风格呢。”林宿梦掩嘴笑道。 “咦,小梦还是来了啊。”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大家也差不多都已经混熟了,更别说陈晓这种本身就自来熟的人——她和社团里的大家关系都很好,“不说今儿要去上班么?” “她请假了。”晚晴歪了歪头。 “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多和大家一起玩玩呢,等到以后,这些就是珍贵的回忆了。” “哈哈,那是,不过,还是别耽误事儿比较好。” “所以只是偶尔。” “行,走走走,我家还在前头呢,到了地方后拿上箩筐,咱们再掰苞米去!” 陈晓家坐落于一个普通的村庄里。 各家各户有个不大的院子,房子和房子之间挨得很近,几乎都只有一条小巷,有些甚至是紧贴在了一起,连小巷都没有。 院子的风格也是五花八门,有用木栅栏围的,也有用铁栅栏的,还有用水泥砖砌了个围墙,当然也有干脆没围院子的。 “喏,到了,左边这间,我爷爷家,右边这间,我外婆家。” “哇噻,这么近?”毛叶媛惊叹道,“不会是亲戚吧?” “那哪能啊,我爷爷家是世世代代就在这儿的,我外婆家是后来才迁来的,战后重新分了地,俩家人正好就分到一块儿了,结果嘛,我爹就和我妈看对眼了呗。” “这还挺好的。” “是啊,不用两头跑,回老家就是回外婆家,回外婆家就是回老家……”叶晨有些羡慕,“真好啊。” “没事,我们也不用两头跑。”晚晴戏谑地笑着,搭住了她的肩膀。 “今天在这过夜吗?”金婷问。 “时间太晚了那就过呗,反正有空房间。” “我还以为会像之前在山顶上的时候一样,扎个帐篷……”舒艺筠松了口气。 “哈哈,那哪能啊,晚上现在就一两度,再睡那可得冷得够呛。” “上次就冻死我了……”舒艺筠小声嘀咕道,“晚上被冻醒了好几次。” “不过大家抱在一块儿睡觉也挺有趣嘛?”晚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还好第二天的太阳充足,晒晒太阳就感觉暖和回来了。” “是啊,我就记得那天。”晚晴微微抬起眼皮子,“睡得好爽啊,特别是中午的时候,太暖和太舒服了。” “那天我们玩了一上午,晴儿睡了大半天。”毛叶媛轻笑道,“睡得可香啦。” “等明年夏天的时候再去露营吧。” “还去山里?” “或者海边?” “要不去海岛上怎么样?”毛叶媛提议道。 “荒岛求生吗?” “真要有那种荒岛,倒是也挺好的诶。”叶晨有点期待,她那隐藏着的冒险精神正在蠢蠢欲动,“到时候我们就想办法利用岛上的东西活下来!” “相信我,你连两天都坚持不到。”晚晴翻了个白眼。 “先去我爷爷家喝口水缓缓,然后咱们再去玉米地上,这会儿家里没人呢,都在抢着收玉米呢,再不收可来不及了。” “每年都这样吗?”洛诗瑾好奇地问道。 上个星期的山顶露营,让大家不再生疏,互相之间的话题也变得多了起来。 “对啊,每年都这样,而且每年都有不少玉米烂在地里来不及收的,现在大家都往城里跑,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了,不过今年,咱们说不准能全收完咯。” “我建议你别太乐观。”晚晴干咳了两声,“说不定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还抵不上你一个人呢。” “没事儿没事儿,况且哪有那么难啊,掰苞米简单的很!” …… 掰玉米的工作,其实在上个星期就已经开始了。 只不过玉米田比较大片,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全部收完。 但差不多也就在这三四天里了,还不收掉的话,雨雪天气就得来了,那时候更加不好收,如果遇上大雨,成熟的玉米也会被泡烂掉。 虽说收下来的那些已经足够了,但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就总会为此而感到可惜。 所以在彻底不能收之前,村里的长辈们都是会尽力去收回来的,哪怕多掰个一两根那也是好的。 众人一路去玉米地的路上,就看到有不少人家在院子里晒起了玉米,还有不少老人小孩则帮忙剥开玉米叶,让它们能更快的被晒干。 “我们这儿啊,一般都是先收花生,花生收完了再收苞米,最后就是收大豆了。”陈晓滔滔不绝的说着乡下的事儿,其他人大多都是在城里或者工厂中长大的,这会儿也听的津津有味,“收苞米的那几天,每餐都吃这玩意儿,煮的、蒸的、烤的,正好碰上有人杀猪,就买点农家土猪肉来,最好是排骨那段,用玉米炖排骨吃,那新鲜的玉米可和外头买的不一样,那叫一个鲜啊!” “今天可以吃到新鲜的玉米吗?”舒艺筠期待地问道。 “那必须能啊!” “好耶!” “哈哈,给你们吃个过瘾,敞开了让你们吃个够!” “话说,吃不完的玉米怎么办?拿去卖吗?” “有的就拿去卖,大多嘛,都晒干了,脱成玉米粒,拿来喂鸡喂鸭喂猪啥的,好些的就留着自个儿吃,或者打成粉存着……”陈晓说话的时候,手总会不由自主的比划,看起来格外的生动形象,“苞米叶子能拿来煎茶喝,还有那须须也能,不过得注意着,那玩意儿容易发霉,要煎茶煮茶,就得挑新鲜的。” “玉米杆呢?丢掉了?” “哪能啊,要不咋说玉米身上都是宝呢,那剩下的棒子啊,可是最好的柴火,都统统得留着,冬天生火时一点就着,丢火堆里也能烧火用。” “用处好多诶。” “是吧,哈哈,这玩意儿甚至还能做成木炭呢,冬天捂手或者整点烧烤啥的也能用,烤出来的玩意儿带点苞米清香。” 正说着,旁边院子里忽然传出了‘砰’的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转头看去,只见那个院子里尘土飞扬的,一个老人眉开眼笑地放下个黑色的小炉子,从旁边的黑袋子里倒出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来。 “那是什么?” “哈哈,爆米花啊,你们要吃不?待会儿讨点来。” “哇,还有爆米花。” “苞米多嘛,肯定得多整点花样,不然不得吃腻了哈。” “也是……” 就在这闲聊中,众人总算是走到了陈晓家的玉米地前,这里已经有几个中年人和几位老人在忙碌着了,箩筐都已经装满,掰下来的玉米甚至就这么被直接堆在了路边。 旁边停着一辆乡村用的三轮拖拉机,一个看起来比陈晓年长些的青年男人正捧着带叶子的玉米棒往车斗里装。 “表哥!”陈晓招了招手,“忙活着呢?” “是哈,装起来都得运院子里去?”他朝陈晓身后看了一眼,“这些是……” “都我大学同学,来体验生活的,顺便帮忙掰个苞米。” “这细皮嫩肉的,能干粗活吗?” “掰个玉米而已,别小瞧人家好不?” “小心点别伤着了。” “你这要帮忙不?” “可以来俩人帮忙装,装得快些。” “好,那就……晚晴大姐头,要不你来?还有的话……洛诗瑾?你们来帮忙把玉米装上车怎么样?” “行啊。” “可以的。” “那就开工吧,其他人跟我走!” 晚晴忽然撇了撇嘴,一旁的叶晨捕捉到了她表情的细微变化,便促狭地问道:“怎么了你?” “总感觉今天我不是社长了啊……” “哈哈哈哈——你竟然还真会在意这种事啊?” “笑个屁,你小子赶紧掰玉米去吧!” “你也加油啊。” “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偷懒的。” “……” …… 16.玉米地,田鼠粮仓 (一) 掰玉米是个无论老弱妇孺都能干的活儿,但大概也就一开始有趣,越是到后面,就越是枯燥,而且玉米杆长得都很高,在地里穿行也是一件有些费劲的事。 所以,在掰玉米的时候,也会有一些附加活动,当然,一般都是那些贪玩的大孩子带动着其他本身也掰不了几个玉米的小孩儿们一起玩。 正午的阳光此时有些毒辣,大人们都坐在树下休息,等着家里的女人们将午餐做好再送过来。 可能没什么好菜,但量绝对是管够的,毕竟这干的可是体力活。 晚晴她们没有选择去外面的餐馆吃,而是十分入乡随俗地跟着一块儿吃起了妇女们现做的午餐。 其实各家各户的都差不多,不是玉米饼,就是窝窝头,要不便是白面馒头,或者家里有剩菜的,就洗点新鲜的绿菜叶子,弄个大包饭。 邻里之间大都很热情,互相交换着各家做的东西。 至于配菜,为了方便吃,要么是大盆的粉条,要么就是大盆的凉拌菜。 条件好的,则拿个大盘子,切上点猪头肉来,那浓郁的香味,即使隔着老远都能清晰地闻到。 对于干了一上午活,浑身大汗的人而言,这种肥腻咸香的玩意儿,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而陈晓回来的时候,则给女孩子们带来了一个装满白色液体的大桶,拧开盖子,就从里面飘出些许淡淡的腥味和一股浓郁的奶香。 “今早挤的牛奶,放冰箱里存着正好中午喝的呢。”陈晓拿出一打一次性的塑料杯,“来来来,想喝的自己倒啊!” “哇,真正的鲜牛奶?” “对,还冰镇的呢,赶紧喝了,这玩意儿容易坏!” “我要喝!”晚晴擦了擦嘴角,“我就喜欢喝牛奶!” “你最喜欢喝的明明是酒吧……”叶晨揶揄道。 “切,那只是之一好吧。” “你喜欢的东西还真多……” “热爱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好吗?” “……你骗鬼呢。” “哈哈哈——” “我也要喝~” “我也要我也要!” “我来试试味道?” “感觉很腥,真的能好喝吗?” “放心了喝吧你们就!” “小梦!怎么在发呆啊你,快来喝牛奶!” “不是让你们一口干哈,过饭吃!” “是哦,玉米饼确实很干……” …… (二) 一天中日头最猛的两个小时,就是农民们休息的时候,哪怕时间安排不上,玉米已经掰不完了,该休息也得好好休息。 没有钱看病的人们,其实更懂得不能一下子把力气都用尽了,只贪图一时间的快,到时候说不定得要更久的时间来养。 所以,该休息了就休息,不必惦记太多。 但这却是孩子们最闹腾的时候,陈晓表哥把家里的狗给牵来了,甚至还把村里那七八条整天到处乱窜,吃百家饭的狗也给引了过来。 晚晴眯着眼睛靠在树下,刚吃饱喝足的她只感觉困意上涌,仿佛下一次眨眼的时候就会彻底睡着。 “干嘛呢……他们?” “逮田鼠呢。”陈晓舒舒服服地换了个姿势,“要不过去瞅瞅?” “这里看着就行了吧……好困……”晚晴又打了个哈欠,将一条腿架在了叶晨腿上,“好久没那么累过了,装修的时候都没搬那么多东西吧。” “那是因为你装修的时候一直在偷懒好吧。”叶晨撇了撇嘴,“你还好意思说……” “谁说的,那时候我也很累的好吧。” “是谁啊,大家都在干活的时候,说着喝瓶啤酒解渴,结果把自己喝醉的?” “我他妈哪知道陈晓那个啤酒度数那么高。”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靠,污蔑人啊,毛毛虫,你来评评理!” “你们俩口子的事情我管不了~”她夸张的说道。 其他人也只当她是在开玩笑,跟着调侃了几句。 深秋初冬的阳光明媚,怕冷的在阳光下晒着感觉暖洋洋的,怕热的就躲树荫下乘凉,似乎每个人都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喂,薇儿,你那GBC游戏机卖多少钱一台啊,能送我一台不?” “……你这问多少钱有什么意义吗?”叶晨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最低价六百一台。” “真贵啊。” “在这个时代,它是最先进的。” “但还是觉得贵。” “反正不可能免费送你。” “嘿嘿,别那么小气嘛,大不了我和你睡一晚?呃……不行的话,两晚?” “喂喂!” “你也别生气,我平时又不和你收钱。” “喂喂喂喂——!”叶晨拖长了声音。 “对了,你说的是日元吧!所以,换算成人民币其实很便宜?” “就是人民币的价格。” “啧,真贵啊。” “卖给别人要一千。” “暴利啊!不过,真有那么多有钱人吗?” “……比你想象中的要多。” …… (三) 挖老鼠洞,就是乡村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而且也是农忙季节时,孩子们最喜欢干的事儿。 不仅是孩子吧,就连村里的狗都喜欢掺一脚,跟着人们到了地里,就这里嗅一嗅,那里闻一闻,有时候村散养的狗也会闻风而动,跟着过来凑热闹。 倘若闻到了田鼠的气味,察觉到了田鼠的动静,狗子们就会十分积极地用两只前爪使劲刨起土来,拿着小锄头的小孩子和拿着大锄头的大孩子们,这个时候就会帮着挖两下。 然而土狗们却不喜欢人类拿工具帮忙,在这种时候,两只爪子往往会刨得飞快,非得把位置占住了,自己来挖。 其实它们就算抓到了田鼠也不爱吃,但就是喜欢挖田鼠洞,这种感觉大概和钓鱼佬差不多,钓到鱼也未必吃,但就是喜欢钓,哪怕经常空军…… 叶晨没叫醒靠在树干上睡着了的晚晴,自己和林宿梦还有毛叶媛她们两个一起好奇地凑了过来,观摩起了这热闹无比的抓田鼠活动。 只见一只占着洞口的狗子,挥舞着两只毛茸茸的前爪,‘哼哧哼哧’地挖着,舌头也跟着一甩一甩,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 一个玉米杆子挡住了它挖洞的路径,就被它气急败坏地用宽大的狗嘴咬住,飞快地甩到了一旁,紧接着就将半个脑袋都塞进了松软的土里,用那湿乎乎的鼻子使劲嗅了嗅,没一会儿,这只黄色的大土狗就把自己的脑袋拉了出来,更卖力地挖起了土。 “快来快来,这下面准有个田鼠藏着!”陈晓的表哥招呼了起来,其他人赶忙凑了上来,有人帮着用铲子一起挖,也有人守在那些比较明显的洞口处。 小孩子和大孩子们之间都很有默契——一般是大孩子负责挖,小孩子负责看守洞口。 有的人拿着捉虫的网兜,也有人抓着把小铲子,经验更丰富的,会去守着那些长满杂草的地方——因为田鼠是有明洞和暗洞的,暗洞就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平整,实际上已经差不多被挖空了的洞,当有需要的时候,只要再多挖几下,就能从土里钻出来了。 很多时候,它们都靠这个办法溜走。 即使经验再丰富,也很难推测到哪里有暗洞。 不过和抓兔子不同,就算田鼠没抓着,起码还能有点补偿性的奖励——那就是田鼠们藏起来的粮食。 “来了来了!” “哇,在那边!” “好狡猾!” “没事儿没事儿,把那个洞开了,瞅瞅里面都有啥!”陈晓的表哥的大喊了起来,孩子们就又开始忙碌。 他拿着一根细树枝塞进田鼠洞里,其他人就顺着树枝往下挖,看到岔路就分头挖,岔路的下面甚至还有岔路,复杂得就像个迷宫。 叶晨虽然听闻过田鼠的名字,但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它的窝,却还是第一次。 “原来竟然有这么复杂啊……” “是呀,简直就像是个地下小别墅。” “对于田鼠来说,应该是豪华别墅了。” “毕竟刚才跑掉的那只田鼠很肥嘛,库存说不定会很丰厚哦?” “毛毛虫很了解似的,挖过吗?” “小时候见其他孩子挖过,我没去凑着,怕被田鼠咬啦。” “对,我小时候,大人也和我说,田鼠身上都是细菌,别凑过去,被咬了就得打针什么的。”叶晨点了点头,“不过一般不会咬人吧。” “除非被逼急了嘛。” 洞越挖越大,有人挖到了田鼠的厕所,沾了一手黑乎乎的颗粒状物体,顿时大骂了一声晦气。 其他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仿佛这是田鼠故意留给他们的陷阱一样。 忽然有人惊喜地大喊了一声‘挖到粮仓了’,其他人就赶忙兴奋地凑过去,跟着一块儿挖了起来。 别小看田鼠,它们在地下会有好多个粮仓,而且就这么一个粮仓,里面都堆满了花生和玉米粒,这只田鼠特别的肥,仓库里的库存也很多,全部挖出来后,竟然足有五六斤之多,这还不是全部,其他人仍时不时有所发现。 就这样,旁边的地上堆了一大堆田鼠存的粮食,陈晓的表哥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嘿,真不少啊!” “这些打算拿回去吃吗?” “哈哈,没到那年代呢,这种田鼠存的粮人一般是不吃的,带回去就是喂鸡喂鸭嘛。其实收获不重要——挖田鼠那么有趣的事儿,哪是几斤玉米和花生能换的啊,哈哈——!” “好可惜,没抓到田鼠。” “是啊,抓到了就能整个烤田鼠吃了,我和你们说啊,去年我们抓到了个特别肥的,那天是带了只大猫来,否则还真不一定逮得住,那只田鼠可狡猾了,抓它的时候……” …… 17.雨纷纷,春城秋深 对于南方而言,最低气温零上一度的时候,就绝对已是入冬了,但对于北方而言,这个温度大概还只能算是深秋。 十月十一日,也确实是秋天没错,但在南方,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有这么低的气温。 清晨的空气带着几分冰冷,盖着羽绒被的晚晴还是被冻醒了。 窗上起了层朦胧的雾,让外面的世界像是梦里一样模糊不清。 她摸了摸自己那冰凉的小脚——像是冻在冰箱里似的。 时间不知是否还早,反正太阳看着是刚升起来没多久。 她想将自己的双脚塞进叶晨怀里焐一焐,结果一摸她的小手,发现也是冰冰凉凉的。 这条羽绒被在十几度的时候盖着还刚好,但到了这个温度,就有点不太够了。 棉花被还没晒过,而且也没装进被套里,这会儿没法拿出来盖。 她哆嗦着下了床,连打了两个喷嚏,赶忙将外套往身上一裹,然后费劲地从旁边衣柜里拿出条刚洗干净收起来的薄被,压在了这条羽绒被上。 有东西压着,羽绒被就会暖和一些,起码凑合着再睡几个没下雪的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叶晨还在梦里,不过紧皱着的眉头已经舒展了不少,看样子是暖和起来了。 晚晴揉了揉有些痒痒的鼻尖,犹豫了一下,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这玩意儿价格不贵,但在春城却很流行,几乎每一个服装市场都有的卖,到了冬天的时候,总能看到从暖气里出来,临时下楼买点东西或者吃个饭的人,就套着这种宽松的军大衣。 它也算是棉袄,只不过没有那么厚,还无法应付那更加凛冽的寒冬。 但在这会儿穿,却是暖和得要命了。 这件大衣她是和叶晨一人一件,在那种服装批发市场买的,价格不贵,做工也还行,因为考虑到里面到时候会穿很多衣服,或者用来在家随便套着穿,所以尺码买的很大。 不过,晚晴也确实比较矮,同样尺码的军大衣,套在她身上,就已经能盖过小腿了,但套在叶晨身上,却也只不过是没过膝盖没多少而已。 “呼,暖和……”晚晴将刚才临时套着的外套架在椅子上,又将身上的军大衣裹紧了一些,“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下子就降温那么多啊。” “唔姆咕……”叶晨翻了个身,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躺在了床上。 旁边还有一张小点的折叠床,那是林宿梦睡的,不过床上的被褥都已经被叠得整整齐齐,看样子已经出门去了。 虽说为了参加社团活动,她请了两天假,不过既然昨天是回来睡的,今天又没什么活动,那么自然就继续上班去了。 毕竟多上一天的班,就多挣一天的钱嘛。 晚晴将小手缩在军大衣的袖子里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窗边。 窗台上有三四只已经奄奄一息了的椿象,就是那种摁一下便会散发出一股腥臭味的虫子。 平日里不算多见,但到了秋天的时候,就经常能看到。 毕竟林子里实在太冷,生物的天性让它们尽量靠近暖和些的地方。 这玩意儿带个甲壳,虽然没蟑螂那么恶心,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关键是它们什么地方都钻,不仅会趁机钻到窗台里,还会钻到晾晒着的衣服里,有时候把衣服收下来,正准备叠呢,就会从里面爬出一两只行动迟缓的椿象——甚至是叠好的衣服等来年再穿时,都有可能发现当时没从衣裤里倒出来的椿象,当然,那时候肯定是已经死了。 晚晴翻了个白眼,拿起地上的拖鞋,‘啪啪’地就拍死了这几只椿象,然后用扫帚将它们直接扫出去,看到窗台重新恢复了干净,她的心情顿时也好了不少。 “啊啾!”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喷嚏,外面正下着朦胧的小雨,看那湿漉漉的地面,应该是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今天是个下雨天啊……” 床上的叶晨传来几声不太舒服的咕哝,晚晴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反手将窗户重新关上了。 陈晓昨天没回来,她起码得今天晚上回,毕竟到了自己家,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嘛。 再说了,她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玩累了就走——作为家庭的一员,她也有不少需要忙碌的事儿呢。 其他人倒是都在,不过应该还在睡觉,毕竟昨天晚上回来已经是九点多了,大家又买了点宵夜在客厅里闲聊,等睡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两点了。 要不是被冻醒,晚晴也八成得睡到九十点钟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七点就醒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盖的被子够不够厚。”晚晴仰起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咕哝着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二楼空荡荡的,格外安静,只有一位长发微卷,有着黄琥珀色眼瞳的少女安静的坐着。 煤气灶上的茶壶盖正被水蒸气‘咕咚咕咚’地顶起,看样子已经烧开了。 不过希露薇儿却还托着腮帮发呆,窗外的雨对她而言,似乎是一场有趣的电影。 “水烧开了啊,干嘛呢。” “嗯……” “难得见到你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啊。”晚晴走到灶台前关了火,顺手打开那个二手的木头碗柜,上面黄色的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了,不过整体倒是比较完好,再加上价格便宜,所以就买来摆在了旁边。 ——它的下半部分用来放些杂物或者蔬菜啥的,这会儿下面那几个格子里,全都堆满了昨天从陈晓家拿来的玉米和花生。 光是玉米,估计就够所有人吃一个星期的,如果吃得少,恐怕还能吃更久。 至于花生,恐怕得都拿去晒干才能避免它烂掉了…… 晚晴从里面拿出个印着1998这四个红色大字的瓷碗,顺手拉开绿色的旧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鸡蛋来,用自来水冲洗干净,然后又用开水烫了一下外壳。 接着,她就将鸡蛋打在了碗里,然后直接拎起刚烧开的水壶,把那还冒着热气,甚至还‘咕噜咕噜’在翻滚着的开水直接倒进了碗里。 这是最简单的早餐吃法之一——直接用开水把鸡蛋烫个六七分熟,也就是那个半熟的溏心状态。 蛋清在开水中舒展,就像是海里的水母一样漂亮,蛋黄则开始缓慢凝固,在开水中沉沉浮浮。 晚晴忍不住扬起嘴角,想起了自己曾经那段因为上班忙碌,所以懒得做早餐的时光。 那时候,就是想各种法子去做各种吃的,越简单越快速越好。 这种蛋,她称之为‘水花蛋’,实际上并非自己原创的,而是从母亲那学来的。 大概是以前在工厂上班的时候,早上没什么胃口,又非得吃点什么到嘴里去来维持体力而做的吧。 实际上,这个应该叫开水蛋,至于到底是哪里特产,晚晴就不清楚了。 她没有注视太久,几秒钟后就挪开了目光,然后往上面撒了些盐,再用锅盖把它盖上。 毕竟这不是在煮,只是在用开水烫而已。 所以得盖上盖子闷一会儿,确保它确实是熟了。 晚晴拿了个勺子,捧着碗就这么坐在了餐桌上,她将军大衣又裹紧了一些,然后干脆把两只脚都放到了椅子上,膝盖则靠在了桌边:“水烧开了,你原本要干啥来着?” “……泡开水。” “哦,那你坐着吧,我去泡。” “记得再烧两壶。” “对于家里的事儿,你还挺上心的嘛,天气冷了,以后多带几个热水瓶去学校开水房打热水,这样也免得在家里烧了,浪费煤气又麻烦……” “……” “怎么了,你也会有闷闷不乐的时候吗?” 希露薇儿歪头斜睨了抱着膝盖蹲坐在椅子上的晚晴一眼,重新看向窗外:“喜欢一个人,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 “哈?” “……” “你不会真喜欢上蜻蜓了吧?虽然漂亮妹子大家都喜欢,不过……嗯……为什么喜欢她了呢?” “……不知道。” “如果喜欢好看的话,明明应该更喜欢我才对吧?” “你好自恋。” “嘿嘿,所以,陷入迷茫了?在犹豫要不要表白?” “我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爱,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喜欢。” “你和她在一起什么感觉?” “动力炉很热……想一直看着她,觉得她做的许多动作都很可爱,她说的话我总是很喜欢听。” “这也没法界定到底是不是爱啊。” “所以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在追寻着爱情,但是当遇到的时候……” “你就没有什么参考资料吗?” “有,但是越看就越是感到迷茫,每个人对它的定义似乎都不相同。” “那就对了。” “哪里对了?” “只要你觉得是爱那就是。” “可是我看到有很多资料都说,爱是一种陪伴,而真正的爱却是一种默默注视的守护,她应该自由的选择其他的人去喜欢,而不能因为我爱她,而要求她必须爱我。” “你不问一下怎么知道她爱不爱你呢?” “……她对我很少会心跳加速,并不经常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对大部分人类来说,这是一种没有产生爱情的表现。” “万一她的爱情观就是那种平淡的陪伴呢?” “我不知道。”希露薇儿把话题掰了回来,“爱一个人,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 “爱她,就狠狠的占有她,不同意就强行推倒,反抗也没用……” “你好像在说什么犯罪的事。” “咳,哈哈哈……你觉得将爱放在心里,算不算一种爱?” “……” “是吧,单相思的爱也是爱嘛,如果你在放手的时候内心平静,那就说明你认可这样的爱,反之啊……” “我不太懂。” “反之就是这么个意思,或者你按照你的想法来做就好,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复杂啊,关键还是看心,话说,你是喜欢她哪里啊?” “她对陌生人时冰冷,对熟人时很开朗,一个人的时候,看起来很孤独,我想,她需要有人来陪。” “你是服务型机器人吗……” “什么意思。” “咳,没什么意思……” …… 18.秋意冷,风吹雨斜 (一) 希露薇儿陷入了沉思,晚晴则又烧上了一壶开水,这会儿开水蛋也差不多该熟了,她就掀开盖子,用勺子戳了戳这水灵灵的玩意儿,然后凑过去咬了一口。 蛋黄是粘稠的流质物,带着点淡淡的咸香,如果放点葱花和香油可能味道会更好,但晚晴这会儿实在是懒得站起来了。 她就用勺子一点一点挖着蛋汤慢慢的喝,刚才的话题似乎已经结束,现在只要悠闲的享受时光就行。 ——如果有手机就更好了。 不过,倘若真有手机的话,恐怕就又没这么闲心看窗外的雨景了吧。 …… (二) “呼……哈呼……好困好困。”毛叶媛摇摇晃晃的下来了,跟着一起的还有舒艺筠,俩人都是下楼洗漱的,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让她们有点搞不清时间,“咦,这么早就起了?” “还早啊,都八点多了。”已经煮了一杯玉米须茶的晚晴扭头看向她俩,将手里的报纸平放在了桌上,这份报纸上有一个很小的版块,上面是本地人的各种留言信息,有招工的,也有找工作的,还有要买卖些什么稀罕玩意儿的,相亲的留言也有不少,不过最有趣的,还是那些稀奇古怪的留言。 比如有个人就留言要来个人陪自己喝酒,也有人想要人帮自己遛狗,甚至还有人想收一些漂亮女孩的脚指甲…… 这貌似是最近新增的版块,毕竟之前从未看到过,但不得不说,还真是挺有趣的,让晚晴有一种在互联网早期时代逛论坛的感觉。 “八点了吗?看起来还挺黑的哦。”毛叶媛揉了揉眼睛,“你们起的好早,不困的吗?” “我是被冻醒了,你看我裹的。” “今天确实好冷哦,晴儿你的军大衣看起来好暖和……” “想要的话可以自己去市场里买,价格不贵,这段时间穿正合适,像这样穿着,有一种裹着棉被的感觉。” “暖和吗?” “特暖和。” “等下我也得再披件外套……今天早餐吃什么?” “就煮了一锅玉米上去,想吃其他的东西,就自己做或者跑出去买吧——不过外面这会儿可下着雨,骑车想来不太方便。” “要是还住寝室的话就好了,下楼就能买到好几种早餐呢。” “享受清净的时候,自然就得和方便说再见了咯。”晚晴耸了耸肩,回过头继续看自己的报纸了。 “感觉已经饿了,闻到玉米的香味啦。”舒艺筠半闭着眼睛动了动鼻子,“好想吃……” “洗漱完就来吃呗。” “晴儿!要不要把大家都喊起来啊?” “喊起来做什么,想几点起就几点起呗,反正又没事儿,别像长辈那样非得强迫别人按时起床啊。” “也是呢,昨天毕竟闹腾到了很晚……” …… (三) 希露薇儿趴在桌上睡着了,毛叶媛很贴心地去楼上拿了一件外套给她披上。 虽然实际上她并不需要,但晚晴并未阻止,主要是解释‘不需要’这件事会很麻烦。 厨房的餐桌其实最多只能坐四五个人,再多的话,就得去客厅的大桌子上了。 这会儿还不算拥挤,所以大家依然都坐在厨房的桌子上。 坐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距离水池和灶台很近,想要弄点什么吃的特别方便。 毛叶媛小口小口地啃着玉米,一脸享受的表情。 晚晴拿来煮的是糯玉米,这种玉米煮起来味道比较好,甜玉米的话,相比之下还是更适合放汤。 “玉米真是个好东西呀。”毛叶媛慢慢地嚼着软糯的玉米粒,由衷地感叹道,“不用特别的处理,只要放在锅子里煮熟,就能很好吃了——而且做起来还特别方便。” “是啊,而且这个玉米须茶,味道还挺好,有一丝丝淡淡的甜味。” “真的嘛?那我也泡点喝……” “可以再放点蜂蜜呢!” “还是不放比较纯天然一点。” “益生菌,你在做什么呐?” “我呀,在把玉米粒掰下来呀。” “直接啃着不好吗?你这样还要多洗一个碗。” “然后我打算淋一点蜂蜜和辣椒面,做成甜辣口味的。” “……那样能吃吗?” “可以的哦,肯定会特别好吃!” “真的吗……”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晚晴好奇地看向正在拌着玉米粒的舒艺筠,“等下弄好了让我尝尝?” “可以呀!马上就好,直接用勺子吃吗?” “直接吃呗。” “好呢,来,啊——” “啊——” “怎么样?”舒艺筠捧着脸颊,期待地问道。 晚晴小脸皱成了一团,嚼了几口后,又微微舒展了一些:“明明都是挺好吃的东西,但放在一起就感觉……” “诶~?不好吃吗?” “说不上来,又好吃又难吃的那种感觉吧。”晚晴闭上眼睛努力品鉴了一下,“但应该不算是难吃吧……” “毛毛虫,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不要,我不要吃辣的!” “不辣的啦。” “你们湖银人说的话,我才不会信呢!” “真的呀,要不要试试?” “不要。” “那我先尝尝……嗯——好好吃!超级好吃的!!” “……” “要不要试试?” “那就试一下……吧?” “好呐,来,张嘴,啊——” “啊……” “怎么样?” “好辣!” …… (三) 除了挑一根玉米啃着之外,每个人都有自己解决早餐的方式。 比如舒艺筠,就自己弄了个蜂蜜麻辣玉米粒,而毛叶媛呢,则自己泡了杯麦片喝着。 金婷是从冰箱里翻出了一袋没用完的馄饨皮,放在油锅里煎得金黄酥脆,稍微撒了点盐,就这么直接吃。 大家也很好奇地凑过去拿了几片尝尝味道,吃起来和那种苏打饼干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些后味。 洛诗瑾不太会做饭,所以有什么就吃什么,还是金婷温柔地问她嘴巴干不干,然后给她泡了杯牛奶。 奶粉也是金婷自己买的。 “小梦呢?”毛叶媛环顾着四周,“好像就她没下来了吧?” 林宿梦是睡在晚晴和叶晨房间的,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其实大清早就已经出门了。 “出去了,应该是去上班吧。” “不是说请假了嘛?”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去上了呗,多赚点钱还不好啊。” “也是……但今天下着雨,路上会很辛苦吧,这边哪怕骑车到车站,在下雨的时候也挺麻烦的……” “今天出门说不定还是撑把伞走路比较方便呢。”金婷笑着点了点头。 “喂,白痴。”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肩膀,她是今天最后一个下来的,大概是被窝实在太暖和,所以根本不想出来吧,“玉米要不要吃?” “嗯……” “我给你剥好吧,然后,水花蛋吃不?” “要煮吗?” “不用,烧点开水,把鸡蛋打进去就行了。” “啊……是那个,老妈以前经常做的。” “对啊,今天我自己做了个,味道还挺好的,不过老妈都是放糖,我这次放的是盐。” “我想吃放糖的那种——” “我看看有没有红糖啊……” “上次买调味料的时候买了吧?” “我也觉得是买了,所以,得找找,喏,玉米剥好了,你先吃着吧。” “哦……嘶,哇,好烫!” “一直加水煮着呢,免得冷了不好吃。”晚晴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中午我们吃点什么啊?今天完全不想做饭啊,蜻蜓,要不你来?” “我不行吧?我也只会做煎馄饨皮呢。” “真的吗?看起来还挺熟练的吧。” “做别的就完全不行了,说不定会把厨房炸掉呢。” “……你是想偷懒吧。” “是真的呢!” “……啧,好吧,看来还是得我来。” 所有人里,也就晚晴厨艺最好了,其他人都是煮个面条都费劲的那种水平。 哦,陈晓除外,她起码能炒个年糕啥的,弄烧烤或者油炸食物的时候,手艺也不错,但炒菜的话,可就完全不行了。 “我们一起帮忙,很快的啦!” “反正我不洗碗啊。” “那我们剩下的人石头剪子布?” “我好困,申请不干活行吗?” “不——行——晨儿也被晴儿病毒传染啦。” “哈?什么?” “偷懒病毒呀?” “我他妈平时有那么懒吗?” “有——”所有人都异口同声。 …… (四) 深秋冰冷的雨又打落了许多金黄的叶,即使有风,它们也飞不了多远,就会摔落在湿漉漉的地上,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紧贴着,然后沾染上浑浊的雨水,从金黄变成褐色…… 雨又下大了。 大家都学着晚晴,裹了一件宽松又保暖的外套,坐在客厅那张大桌子前,干着各自的事儿。 晚晴忽然想起一件事,猛然一拍脑袋:“最近忙的事情太多,都把那个给忘了!” “什么?”叶晨疑惑地问道。 “我们旅行路上买的纪念品啊,还没有分给大家呢!” “啊啊,对哦,我就说最近好像忘了什么事儿似的!” “对吧,像竹筷子啊、祈福的香囊啊之类的,当时一路上过来,不是买了一些的嘛。” “因为这期间发生太多事了吧,你还记不记得到那个大酒店的时候,你还把香薰蜡烛顺走了……后来说是要送小梦来着。” “是啊,东西都放在那个袋子里没动过呢。”晚晴立马站起身,在其他人的注视下飞快跑上了楼梯,“我去拿来!” …… 19.排骨汤,咸甜鲜香 (一) “咕嘟,咕嘟嘟……” 大铁锅里,汤水正在沸腾的翻滚着,切成块的玉米跟着上下涌动,晚晴拒绝了舒艺筠往里面加辣椒酱的请求,转而抓了一把枸杞和红枣一块儿丢了进去。 这就是今天的晚餐,排骨炖玉米。 电饭煲里传来淡淡的米香,白色的水蒸气正在厨房里弥漫。 大家都挤在不大的餐桌旁,而不是坐在客厅那张更大的桌子前。 大概是天气冷了,这样挤在一块儿会比较舒服吧。 当然,还有一点,那就是正在炖排骨汤的厨房里,比外面要暖和许多。 朦胧的夜色中,雨依旧下个不停。 虽然都是中到小雨,但在北方的感觉却和南方完全不同。 如果说南方是阴雨绵绵,那么北方就有一种轻快的飒爽,就连雨点敲打在窗玻璃与屋檐上的声音,似乎都要更清脆许多。 “哈,休息会儿休息会儿——”晚晴本想挤到叶晨身旁,但伊的位置被毛叶媛给占了,于是伊就干脆直接坐在了她的大腿上,没怎么梳理过而显得有些毛茸茸的长发轻蹭着她的脸颊,“妈的,老子军大衣呢?” “在我这儿~!”舒艺筠讪讪地笑道,“好暖和呀这衣服。” “可以去市场里买,还挺常见的。”晚晴伸出小手,后者乖巧地将披在身上的衣服脱下,递了过来。 晚晴将暖呼呼的军大衣往身上一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哈……果然冬天就应该搞点这种汤汤水水的东西啊。” “还没好吗?”正在看故事会的叶晨从碟子里捡了一颗盐煮的青豆放进嘴中,这玩意儿吃起来格外有嚼劲,除了用来下酒,平时拿来当个小零食也很不错,“已经饿了啊。” “你小子一直在吃,还能饿的吗?” “又没吃多少……” “才刚开始做呢,起码再等一个小时。” “那前面在干嘛?” “处理食材啊白痴。” “好慢……” “你不帮忙还嫌慢,找揍啊。”晚晴推了下她的身子,“起开起开,让我坐!” “太霸道了吧?” “你上楼去,把我们房间里那个的电视搬下来。” “咦,打算拿到楼下看了吗?不过这样晚上就没电视看了诶。” “真想看的话再拿上去不就行了,而且晚上看碟也太浪费时间了,总想着把这盘放完再睡觉,然后一不小心就到一两点了。” “难得你也会说点正经话啊……”叶晨揶揄着,拍了拍晚晴的肩膀,“那你起来啊,不起来我怎么上楼去啊?” “麻烦死了你。”晚晴翻了个白眼,微微站起来了一点,等叶晨钻出去了,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哈……舒服……” “我怀疑你就是想霸占我的椅子……” “我是那种人吗?啧,哦对了,记得把DVD机拿下来!” “一趟拿不了那么多啊,电视又笨重又大的。” “知道,只是和你说下而已。” “那要放哪盘DVD?” “就最新买的那盘吧,看看质量怎么样。” “叫乱马的那个?好奇怪的名字。” “这可是经典作品,你小子懂个屁啊。”晚晴瞥了她一眼,“快去快去,看个两三集的,差不多应该就能吃了。” “好饿……”叶晨晃晃悠悠地上了楼,今天也就早上吃了点,到中午的时候,大家都不是很想动弹,所以就各自做了点吃的。 有人吃泡面,也有人吃麦片。 叶晨当时吃的是麦片——还被晚晴偷喝了半杯。 一整天下来几乎没吃什么,不饿才有鬼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此,所以晚上的时候,大家更不愿意动弹了。 要不是晚晴实在看不下去,动手做顿晚餐,恐怕这帮女孩子能把自己饿到明天。 而且还有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节食减肥。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起来,敲打着玻璃的节奏变快了些许,就像是换了一个乐章。 …… (二) 对于出生于八零年初的人而言,大概都总有一些在家里等待父母做饭的回忆吧。 毕竟那时候,工厂虽然也会有夜班,但大多数时候下班都不算太迟——早上七点多出门,晚上五点多一些的时候,就已经到家了。 虽然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但兴许反倒是那个年代,父母们陪伴孩子的时间还久一点,到了一八年左右的时候,大多数父母到家都得八九点,甚至十一二点了,又有几个能陪伴孩子度过一个完整的童年呢? 那时候一切都很稳定,父亲在炼钢厂上班,母亲在纺织厂上班,下班的时间也差不多——纺织厂上夜班的时候会多些,所以也有不少时候是父亲做饭。 虽然住处是连厕所都没有的工人宿舍,地上是只抹了油漆的水泥地,墙壁泛黄又掉灰。 但却依旧很有‘家’的感觉。 一推门进去,看到的就是那个绿皮冰箱,旁边是个用木板自己做的‘沙发’,上面的那些软垫是母亲亲手缝的。 作为孩子的晚晴,什么也不用管,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累了就坐下来眯会儿,精神好的话,就打开电视机看会儿。 ——反正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会累的,毕竟那时候上学还挺轻松,放学的时候又是成群结队的。 毕竟在工厂小学的学生,基本都是工人的子女。 如果是父亲在做饭的话,一般会由着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倘若遇到家里没菜了的情况,他就会问她今晚想吃点什么,然后套上那双专门在平时穿的干净布鞋,跑去附近的菜场买些食材回来。 但如果是母亲的话,那就没那么好受了。 因为工厂小学距离工人宿舍和工厂都实在太近,以至于老师下班回家的时候,都能碰到不少认识的学生家长。 那时候放学回家,最怕的就是母亲那句‘老师今天和我说了……’,后面是什么不重要,反正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然后就会被勒令好好写作业,为了能看到确实是在写,还不允许回自己的房间——说是自己的房间,其实就是拿个屏风隔开了点空间,后面摆了张小床和小桌的地方而已。 不能回房间,就只能在客厅里写。 做饭中的母亲一回头就能看见。 如果发呆犯懒,就又会被数落一通。 但有时候面对着那作业纸,实在是犯困,就会忍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往往这时候,母亲反而不会叫醒她。 兴许是心疼,又或许是叫过,但却没喊醒。 而每次,晚晴几乎都会在快做完晚餐之前醒来。 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就能看到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回过头,还能看着坐在沙发上捧着报纸抽烟的父亲。 如果那天心情不好,烟灰缸里可能就会多上一倍的烟头。 她很喜欢那种感觉。 父母都在家中,虽然有些小吵小闹,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 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特别是当母亲责令父亲别再抽烟,而后者则讪笑着猛吸几口掐灭烟头,忙不迭的站起身,帮忙端菜到桌上的时候,心中就特别踏实。 只是在她成年了之后,生活就变成了自己一人。 曾经的她,也大概是想组建一个那样家庭的人吧。 只是后来,对生活的希望越来越少了。 她再也不相信,自己能碰到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爱着这个家庭的人了。 …… (三) 等晚晴睁开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显像管的小彩电里正播放着《乱马》的第三集——之所以那么熟悉,是因为这开头的十几集,她看过许多次。 不是说有多么喜欢,只是很多时候想回头重新看一遍,但在看了十几集后就给忘了,然后下次再想起的时候,就又从开头开始看——全集有一百多集,想再一次从头看到尾,要全部看完,对于那个只能利用碎片化时间看点短视频的年代,实在是有些困难。 然后她心中一慌,赶忙看向了灶台。 灶台前,站着叶晨和金婷二人,她俩正在讨论着这个排骨炖玉米能不能吃了。 叶晨觉得已经可以关火了,但金婷却觉得起码还得再炖一个小时。 ——两个不怎么会做饭的人,这会儿却讨论得热火朝天,有理有据的,那经验仿佛比晚晴还要丰富几分。 “用筷子戳一下肉,感觉软烂了就能关火了。” “咦,晚晴,你醒啦?” “嗯……” “我们正愁接下来怎么办呢。” 金婷说话的功夫,叶晨就已经拿来了筷子,她试着戳了戳肉,然后歪头喊道:“晚晴,不是很软烂!” “那再炖十五分钟吧,差不多了,再久的话,都要八点钟了。” “嗷,那差不多再看一集?” “半集吧。”晚晴揉了揉头,刚才那一瞬间,她真有几分梦回小时候的感觉,不过餐桌前坐的人太多,实在有些过于热闹,破坏了那种三口之家的温馨感。 三口之家的话……谁是孩子呢? 果然应该是叶晨吧? 晚晴在心中揶揄着,伸长手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点饿,先给我打点汤喝吧?” “单独汤吗?” “再搞一块玉米。” “我也想先吃点了呢,好饿。”洛诗瑾跟着说道。 “那大家就都先喝点汤吧,等下等下,我先给晚晴盛……” 很快,叶晨就把汤端到了晚晴面前,她将嘴凑在碗边喝了一小口,然后满足地长出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嗯——咸甜鲜香,好喝!” …… 20.夜色里,雨雾朦胧 时候不早,已经是十点多了。 厨房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吃剩下来的骨头都被装进了塑料袋里,打算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带给总是在校门外活动,见人就使劲摇尾巴讨好的流浪狗加餐。 当然了,至于能从这骨头上啃出多少肉来,就看它们的本事了。 反正要是人人都啃得和舒艺筠那样干净,恐怕狗子们就真的没法从这骨头上吃到一丁点儿的肉了。 该回房的已经回房,还没回的,这会儿也是在卫生间里洗漱了。 只有晚晴和叶晨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乱马》这部动画。 这是一个很古早的变身动画,对于两个从男人变成女人的家伙而言,倒是很有代入感。 只是里面的主角乱马,只要淋冷水就会变成女人,再淋热水就会变回来,比她们两个可要方便多了。 “啊,要是我们能这样随意切换就好了。”叶晨托着腮帮由衷地感慨道,“女乱马真可爱……” “变回来用的八成都是开水,放到现实里,每次都得给人烫伤不可。” “要是放到现实里的话,应该是那种只要感觉暖和的水就可以吧,四五十度的那种,应该不会很烫。” “其实应该就是这样,动画的表现形式还是过于夸张了。”晚晴点了点头,“啧,自由切换倒确实是很爽,这样我们两个就有更多的玩法了,嘿嘿,到时候男女通杀……” “老实说,你现在不就是男女通杀嘛。” “那不一样好不!” “突然发现,她变成女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会自带一个紫色的眼影呐?” “是啊。” “配上红发好像有点妖艳了,有时候倒是感觉正好……” “毕竟都是手绘,想要一直保持质量可不容易,这玩意儿他妈有一百多集啊……”晚晴咕哝着托起了腮帮,“哈……看这玩意儿的每一集,我都一种奇妙的感觉。” “什么?” “能想起第一次看这集的时候,我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甚至能想起那时的天气……真是怀念的感觉啊。” “这就是回忆吧,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向往,但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谁说的,我这不就回来了?” “不一样啊,就像你记忆里那样……” “记忆里啊,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不远处摆了个小电视柜,上面放着台小彩电——我那时候用的彩电才九寸呢,十四寸在那会儿,已经算中等大小的了。”晚晴咂了咂嘴,用手梳了梳到处是分叉的凌乱长发,“为什么坐地上呢,因为租的是个阁楼,价格便宜,但房间小,大部分地方还都是斜的,连床都没有,我是直接睡在地上的……嗯……对,说起来,看这一集的时候,那天应该正在下雨,我抱着一袋热过的牛奶喝着,雨点就打在斜窗上,虽然是一个人,但却很悠闲。” “嗯……嗯。”叶晨看起来不是个擅长一心两用的人,这会儿专注看剧情的时候,就压根没怎么听清晚晴在说什么。 “你他妈在听吗。” “咳……听啦听啦,反正,就算回到过去,你也找不到以前的感觉了啊,那种氛围,只存在于当时吧,甚至有些感觉,只是存在了一瞬间,却被深深的记了下来,再被时间慢慢加工,让那段记忆比发生的时候还要美。” “哈……大概也是如此吧。”晚晴歪头看了一眼窗外那朦胧的雨雾,“今天就很不错,适合被印刻在记忆里。” “因为下雨的夜晚吗?偶尔还能听到火车开过铁轨的声音……” “不仅是因为这些,还因为……这一次有你陪我。” “……噫!好肉麻,你是晚晴吗?快把真正的晚晴还给我!” “什么几把,就不能让人说点浪漫的话吗,真是的。” “你竟然也会说浪漫的话?太稀奇了吧?不对劲,你是不是毛毛虫假扮的?” “我可不觉得毛毛虫会说这么浪漫的话。” “叫我?”刚洗漱完出来的毛叶媛用毛巾包着头,疑惑地问道。 “咳,没事没事!”叶晨连连摆手。 “你们还不睡呀?”毛叶媛用干毛巾擦了擦脑袋,然后就将它挂在了肩膀上,“我要上去睡觉啦。” “再看会儿。” “好吧,不困的吗你们?” “今天感觉特别舒服,想多坐一会儿。” “特别舒服?有吗?冷死啦,赶紧去被窝里暖和着不好嘛,在床上也能看会儿书呀什么的啦。” “在床上就不是这种感觉了。” “好奇怪。”毛叶媛深吸了一口气,“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每个人的感受不同咯。” “好吧~”她点了点头,“那我先上去啦?” “去吧去吧。” “对啦,陈晓还没来?” “没,估计是要明天直接去学校了吧。” “偶尔也会是会这样的呢……对了,小梦呢?” “她还没回。” “今天好迟呀。” “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要联系一下吗?” 说到这,晚晴的表情立马就变得严肃了起来:“所以说啊,我们需要一个座机,不然连给寻呼台打电话都得跑老远出去才行。” “是哦,这样会方便很多,可是话费怎么办?” “我去看看能不能收个二手的来。” “为什么要二手的?” “有些商店会有那种投币式电话啊,这样放家里,要用的时候投币就行,店里的话,应该是设定好一块钱一分钟之类的,我们可以设定成一块钱两分钟,或者五毛钱一分钟之类。” “这个好诶。” “改天去看看吧。” “去看的时候记得喊我!” “嗯,你上楼吧!” “走啦走啦,明天见!”毛叶媛脚步轻快地踩着楼梯,声音渐渐远去,餐厅里又只剩下了各自裹着军大衣的晚晴和叶晨二人。 她俩相视一眼,不知为何,都微微扬起了嘴角,然后飞快扭过头,又继续看起电视里播放的动画来了。 …… 林宿梦是赶最后一辆公交车回来的。 今天出门的时候,她没骑自行车,所以下了公交站后,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到圆筒房里。 大概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学校寝室比较方便了。 毕竟出了车站过个马路就到学校里了。 但想想太晚回去会遭到的嫌弃与冷嘲热讽,就让她将这份怀念给收了回来。 “啊啾、啊啾!”套着呢大衣的她连打了两个喷嚏,刚从暖和的公交车上下来,还有些不太适应。 她哆嗦着撑起了伞,借着昏黄的路灯稍微辨了一下方向,就裹紧了衣服,迈开双腿快步走了起来。 春城虽然是省会,但下岗潮带来的影响毕竟很大,到了夜晚的时候,也不是很安全。 在KTV和大排档多的地方,总能看到不少喝得醉醺醺的人,他们要么打架斗殴,要么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还有些蹲在路边,像是随时准备找个路人的麻烦。 见到这些人,林宿梦都是绕着走的。 而这之中,最让她不安的,就是从路灯下走进林间的那一段路。 到了这里,就得打手电筒才能看得清楚了。 过了交界处,前方就是一片深深的黑暗,在这种地方,她反倒会安心一些。 因为一般人也不会往这边走——这附近没有人家,也没有什么店铺工厂之类的玩意儿。 手电筒的光将雨点照得如同墨点,她终于看到了黑黝黝的铁轨,便感觉到安心了不少,因为这也意味着,家快到了。 “啊啾,啊啾!!”她再次加快脚步,穿过这看不清前路的朦胧雨雾,也顾不得水花溅在自己的裤管上,又冷又饿的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家里去。 不过这么迟,明天又要上课,大家兴许都已经睡了。 她顿时有些失落,但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起码不会因为回去迟而担心打扰到室友了。 按照她平时的经验,晚晴和叶晨肯定是没那么早睡的。 除非某人喝醉了。 圆筒房里亮着灯光,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火车开过的声响。 林宿梦用手电筒照了照,就看见了一节又一节装满了煤炭的火车厢正从自己身边飞快驶过。 三步并做两步,她总算来到了房门口。 用那把长长的钥匙打开了绿色的防盗门,推门走了进去,但却没开灯。 她循着记忆走上楼梯,并没有像住寝室的时候那样掩饰自己这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 快到二楼的时候,就已经能听见电视机里传来的声音了,而等她真正抵达二楼的时候,迎接她的,则是晚晴和叶晨二人齐刷刷投射而来的目光。 “这么迟啊。” “为了教会几道题,耽误了些时间。”林宿梦抹了抹脸上的雨珠,疲惫地笑道,“你们还没睡呀?” “是啊,再看会儿。”晚晴点了点头,而叶晨则站起身,很贴心地递上去了一块毛巾。 “谢谢晨儿。” “我们之间就不用说谢谢了啊。”叶晨撇了撇嘴,“今天有烧热水,你想洗澡的话还是能洗的。” “不用了,只有呢大衣上沾了雨水,挂一晚上就好了。” “吃过没?”晚晴眼睛盯着电视,但却在问着林宿梦。 “没有呢。” “还有点排骨炖玉米,要不要帮你热一下?” “不用了吧……” “吃点吧,反正很快的。”晚晴的目光还没从电视上挪开,但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林宿梦的心头一暖,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吃吧。” …… ======== 本月完结了,在这本书里最后求一次月票吧! 21.风吹,长发轻扬 雨虽已停,但地面却仍旧湿漉漉的,被人踩过无数次的落叶糊成了一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一位拥有着绿色眸子的少女站在篮球场的铁丝网外,初冬的寒风轻拂过她的脸颊,扬起那披在腰窝上的笔直长发。 她穿着原本能露出肚脐的黑色短袖,但大概是天气太冷,所以在肚子那又缠了一圈厚实的绷带,还披着一件宽松的运动外套——款式有点像初高中的校服。 下身穿着朴素的深蓝色运动裤,换作其他人,兴许看着平平无奇,但在她身上穿着,却多了几分别样的美感。 对于春城的十月而言,穿这么点衣服,实在是称不上暖和,而她这会儿也确实嘴唇发紫,将小手缩进了衣袖里,只露出了几片晶莹粉嫩的指甲盖。 篮球场中,一个穿着短袖,露出壮硕手臂的男人举起篮球高高跃起,然后用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帅气一投,看他那自信的表情,这颗球似乎百分百会落进球网,然而实际上,这球直接越过篮板,狠狠地撞在了后面的铁丝网上,发出‘砰’的一声,以及铁网晃动的哗响。 “帅不帅!”这家伙甚至眼睛都闭上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嘘声。 “草,这没进?” “差十万八千里了好不!” “江兴!”忽然,有个看着在这些人里并不算高,但实际上也有一米七多的男生小跑到了江兴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江兴,外面好像有人在等你。” 篮球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顺着这位男生手所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就看见了那位拥有着绿色眼睛的少女。 虽说她好像不怎么出现在学校里,也不参加各个社团联合举办的活动,但得益于学校论坛以及孙思齐免费分发的校花手册,学校里大部分人都认得出榜上有名那些美女。 不仅是男生,就连女生也知道,她们甚至还会互相攀比,以进入排行榜为荣。 而晚晴,正是赫赫有名的校花榜第三名——第二名是洛诗瑾,第一名则是金婷。 其实金婷和洛诗瑾光从长相上来说,算是不相伯仲,但奈何金婷那种落落大方的气质更甚一筹。 只能说,毕竟是排名,总有点个人喜好的主观元素。 其实前五名几乎都分不出谁更好看,大家私底下也有自己的排名,在很多人心中,拥有着绿色眼眸的晚晴,才应该是第一校花。 毕竟这种瞳色很少见嘛,让她多了一种莫名的神秘感。 打篮球的男生,都是精力旺盛的类型,而精力旺盛也显然不只是会体现在篮球上——对于美女,那当然也是很上心的。 所以他们全都认出了那个在外面等着的人是谁。 “卧槽,江兴你小子,厉害啊!” “女朋友,是不是女朋友?难道真他妈是女朋友?” “不可能吧!!” “或许是妹妹?” “为什么不能是姐姐呢?” “有可能哦,毕竟人是大二的呢……” “奇怪,今天‘分身’好像不在她身边啊。” “是哦,平时她俩都形影不离的。” 校花手册上,有关于上榜女生的详细介绍,当然,旁边也会有一大段非常丰富的个人评语。 嗯……纯粹是孙思齐那家伙的恶趣味。 金发的叶晨被排在第四名,俩人的页面是连在一起的,孙思齐在写她的个人介绍时,用了高仿版晚晴之类的词,但却在最后加了个括号,写上了‘某种意义上算是分身’这样的话。 学生们都很好奇,总会琢磨这是什么意思,不同的人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但总之,叶晨的外号‘分身’,却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学校里广为流传了。 现在她和晚晴一块儿出去,都会有男生小声和自己同伴说是‘那个绿眼睛的美女和她的分身诶’之类的话。 实际上,叶晨也是很漂亮的,而且她那种看起来正经实际上却又活泼的性格,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也是很有吸引力的。 只是这玩意儿已经变成一个梗了,很多时候说出来,也只不过是想开个小玩笑而已。 “咳……别乱说啊,那是我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我靠,江兴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考到这儿的吧?” “哎哟,暗恋的人来找自己了,该不会是要梦想成真了吧?” “我他妈和她一直很熟的好不,当然,主要是和她妹妹比较熟。” “分身竟然是妹妹啊,我还以为她是姐姐呢。”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难怪那么像,也就是眼睛颜色不一样。” “身高也差老大一截呢,但脸是真像。” “但是姓却不一样,真稀奇。” “这有啥,我和我妈姓,我妹就和我爹姓,不奇怪。” 江兴将这帮人的议论甩在身后,快步推开铁网门,走到了外头。 有个不识趣的男生将篮球捡了起来,喊着继续打,却被大家笑骂着推向了一边。 “去去去!” “你小子一边玩儿去!” “看美女啊,还打屁的篮球!” 江兴无视了身后那嘈杂的噪音,快步走到了晚晴身前,在异地他乡遇到老同学,让他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咳,晚晴?” “打完了?” “没啊,你找我有事?直接喊我就行了呗。” “今天晚上有空不,我们几个考上春城的老同学一起聚会吃个饭。” “行啊,都有谁?” “林宿梦、毛叶媛、我和叶晨,还有洛诗瑾。” “啊?”江兴愣了愣,“她……?怎么……” “怎么?” “你不知道怎么吗?” “不就是那种事儿嘛。” “啥……啥叫不就那种事啊,还有,那次不是你也在啊,还是你发现的来着。”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啦。”晚晴用力踮起脚尖,努力拍到了江兴的肩膀,“妈的,你小子怎么又长高了?” “有吗?没吧。” “而且又瘦了?” “嘿嘿,趁着军训的时候减了个肥,现在稳定下来了,但还是没以前瘦。” “这样挺好,多壮实啊。” “肚子上都是肉,穿着衣服看不见而已,哈哈。”江兴尴尬地笑了两声,将话题又拉了回来,“所以,你们和她,到底……怎么回事?” “了解了那件事更多的原因,然后嘛……唉,毕竟人家还只是个小女孩,小时候还没人管,在无知的懵懂中犯下些错误也很正常,再说,那件事也不是一时的错误——那个人曾经是她妈‘服侍’的。” “母女……?!” “对吧,在那种情况下,作为女儿又能知道什么呢,也没法反抗什么啊,但她已经决定好好生活了,不然也不会复读一年努力考上本科嘛。” 江兴用力挠了挠头,苦笑道:“说实话,我也就刚开始那段时间愤怒,时间久了,对她其实也没那么恨,毕竟我和她实际上在一起也没多少天……但是,再见到,还一起吃饭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吧,上次毕竟人多,这次,就我们几个啊。” “偶尔也得正视一下过去啊。”拍肩膀费劲的晚晴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结实的肌肉震得她手掌都发痛了,“不过,再续前缘的事儿你就别想了。” “我也没想过啊。” “所以说,去不去?” “呃……”江兴拖长了的声音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他苦笑着点了点头,“算了,去吧,有时候想想,人生真是奇妙啊,明明以为已经结束的事情,却会有新的故事发生……” “哈,这就是人生嘛,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下午有课吗?” “我下午四五点之后就有空了。” “那就五点钟,学校正大门那边等着,我们在那集合。” “可以。” “好了,那就没什么事了。” “哦哦……” “冻死了,我要回暖气里去了,拜拜!” “啊,晚上见。” 十月二十多号,春城各处就已经开始供暖了,大学里自然也不例外。 这种时候,待在教室里,可比待在外面要暖和多了。 当然,对于精力旺盛的男生们而言,这会儿开暖气似乎还有些太早,他们大多数人反倒更喜欢在外面吹吹冷风呢。 踩着小碎步离开的晚晴,渐渐消失在了江兴的视线里,他回过神来,就发现球场里的其他男生像是蝙蝠似的挂在铁网上,一个个眼睛都冒着绿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咳……干嘛啊你们?” “我草,江兴你是什么情况!” “校花请你吃饭,而且吃饭的人里面竟然还有两个校花?!” “虽然有一个是分身。” “噗……”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按照校花手册上的排名,洛诗瑾可比晚晴还高一个名次啊!” “你们都听见了?”江兴一脸尴尬。 “虽然没听清,但是好歹还是听到了几个名字的。” “我草,江兴,你也没那么帅吧?” “就是啊!” “难道对于美女来说,他这种就是特别帅,特别有魅力的?” “说不准哦……” “江兴老师!”有人夸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教教我们怎么和美女那么熟悉吧!” “就是啊,我们也想做漂亮女生的朋友啊!” “有点出息好不好,我们的目标是当她们的男朋友!” “没错,男朋友!” “江兴,快说说经验,让兄弟们学习学习!” “没啊……” “骗鬼啊,你小子想藏私是吧?” “真没有,我就是因为一起上学所以认识的。” “你那儿的高中有那么多漂亮妹子?” “都说江南水乡,妹子水灵,我这会儿算是见识了。” “难道这样的校花在你们南方很常见?” “那没有啊……这也是很少见的……” “我靠,江兴,你别藏了,快老实交代,怎么勾搭上的!” “这我怎么说得上来啊……” “不说是吧,兄弟们,上刑!” 男生们顿时像猴子似的怪叫了起来,‘嗷嗷’地将江兴抬起,要开始他们男生特有的‘刑罚’了。 …… 22.热闹,路边饭馆 春深超市的周边,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 在街上闲逛的,不仅有大学生,还有下班的工人,也有许多社会上的闲散人员。 停在街边的警车多少起到了点震慑的作用,让这里的治安比别处要好许多,也因此,大学生到了晚上都喜欢逛这条街,每逢双休日,不用查寝的时候,到了晚上十一二点,街上都依旧能看到不少大学生呢。 五点多,天色灰蒙蒙的,夜幕几乎已经要彻底降临了。 再过一会儿就是饭点,那时候人会特别多,所以晚晴一个人先过来预订个位置,叶晨她们则负责到校门去接江兴。 看到那些游来荡去,想要找茬又不敢,整天都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晚晴就不由的想起了罗世军。 那个刚开始觉得像混混,后来发现其实是个好人的失业青年。 他明明后来找到了自己的工作,但却还是选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只因为压在心头的痛苦实在太多太多了。 兴许熬过去的话,十多年后再回想,就会觉得自己当年把未来想得太绝望了。 可问题就在于,他实在是没法再熬下去了。 “又是一个冬天啊。”晚晴叹了口气,感觉这路边的社会闲散人员好像少了许多,行色匆匆的打工人、骑自行车车载着老婆拉皮条的、踩三轮车拉重货的……似乎变多了不少。 这会儿应该是有不少北方人去南方寻求新的活路了。 北方的不少工厂,也要被彻底拆除了,所以虽然工厂工人的需求少了,但建筑工人的需求却多了。 在一片苍凉的萧瑟之中,总会有更多的机遇出现,只是并非每个人都能抓住而已。 但总之,每个人都在挣扎着,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至于那些先行死去的,也只会变成掀不起任何波澜的历史尘埃吧。 也许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人会高呼着正能量,喊几句社会再艰难,也杀不死东北人的口号吧。 那是,活下来的人,当然是没死了。 至于那些被杀死的,在他们眼里,大抵是不配被称之为人的。 晚晴整理着心中杂乱的思绪,将目光重新落在了路边的灯牌上。 这条街都是些接地气的饭馆,最高档的,也就是那个有两层楼的火锅店而已。 大部分都是些大排档、家常饭馆或者小吃店和快餐店。 晚晴看中了一家名字朴实无华,就叫‘一家饭馆’的店,推开挡在门口的军绿色棉门帘走了进去——这玩意儿厚实得像被子一样。 里面的暖气开得很足,但也因此让散热有点不大好,即使厨房在里面,也有一些做菜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怎么也散不出去。 晚晴皱了皱鼻子,走到饭馆的柜台处,那里有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大骂着自己的儿子:“样你写你就写,哭哭哭,哭个屁啊,以后没饭吃你也拿个碗到街上哭呗,看有几个银赏你钱!” 那个小男孩用手臂抹着泪,嘴巴张得老大,整个人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又往手上擦!跟你说多少次了别拿你那袖管擦鼻涕!给你洗衣服多费劲你知道不?还哭!写作业!写不写!?” “……写……”小男孩总喉咙里挤出这么一个字来,抽抽搭搭地拿起笔,在作业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老板……” “哎,在嘞,要吃点啥?”女人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愤怒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络的热情,仿佛刚才破口大骂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嗯。”晚晴对这种成年人的光速变脸实在是见得多了,毕竟这就是生活嘛,总不能摆着张臭脸给客人看吧? “咋了妹子,菜单上没有的,你想吃也能做哈。” “我是想问一下,包厢有没有?” “有,楼上有包厢的。” “我们是……”晚晴掰着手指头飞快地算了一下人数,“六个人。” “那小包厢就行。” “我要一个包厢,人还没来,我先点道做得慢的菜,等人齐了再点其他的。” “成啊,没问题!” “弄个铁锅炖羊肉吧。”晚晴看了几眼菜单,“嗯,就先这个。” “行,那妹子你先上去坐着不?” “你先把包厢弄起来吧,我在外面等他们过来。” “好嘞。” 女人热情地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喊了一声厨房里的丈夫,要他做一份铁锅炖羊肉,然后又‘啪’地削了自己儿子的脑袋一巴掌:“发啥呆呢!那么比点作业老整到八九点的去,天天作业不做,老师都给我说了,赶紧写!看什么看!写!” …… 江兴按捺着心中的不安,他低头跺了跺脚,频频扭头看向四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等人。 今天的太阳就没出来过,天色就是从灰蒙蒙的变成彻底的漆黑。 路灯‘啪’地一下亮起,身旁骑过一辆踩得都快冒火星了的自行车,他回过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头卷曲的长发。 “江兴!”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把头又转了回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朝他用力挥手。 虽然那是个女孩,但对他来说,却也是自己的一位好兄弟。 这种感觉其实还挺奇妙,他总是去想自己为什么没对这么漂亮的姑娘产生点什么情愫,琢磨半天也只能是觉得,他和她认识的实在太早,那时候混在一块儿,一个个都和泥猴子似的,男孩和女孩之间的区别似乎并不大,所以才能产生兄弟之情吧。 再说了…… “谁知道她能长那么漂亮啊……” “啊?咕哝什么呢你?” “咳,没什么,来了啊。”江兴的目光飞快一扫,看见了这里头个子最高的毛叶媛,还有那个以前总是跟在洛诗瑾旁边当跟班的林宿梦,以及那位……曾经给自己戴过帽子的‘前女友’。 她依旧是那么漂亮。 不,应该说,她又变漂亮了不少,比‘校花手册’里那张照片中的她还要漂亮。 就像是有什么卡在了喉咙里一样,江兴张开嘴犹豫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口,甚至就连他的目光,都只敢放在叶晨的身上。 “好久不见啊。” “是啊。” “江兴,记得我吧?”毛叶媛朝他打了个招呼,暑假那几次相会之后,二人也算是熟了,虽然没那么熟悉,但在这异域他乡,见到个老同学,还是会感觉很亲切的。 “记得记得。” 而林宿梦则有些尴尬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俩是真的不熟。 不过江兴知道,当时洛诗瑾家的具体门牌号,是她提供的,而且在那次事情之后,她就从洛诗瑾的跟班,变成了晚晴她们的跟班。 “咳……”江兴摸了摸鼻子,看向那昏黄的路灯,那句‘那我们去哪儿吃’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洛诗瑾用那甜美的嗓音轻轻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江兴,又见面了~” “……啊。”江兴用力清了清嗓子,但却还是没能从嘴里蹦出字来。 “之前的事,很对不起。” “……”他想说没事,但他的内心告诉他,那种事情发生过后,又怎么可能没事呢? 他到现在都不想交往女朋友,甚至见到漂亮的女生,稍微产生点幻想,就会被自己掐灭,这都是因为她。 越漂亮的女人,越容易出轨——这句话总是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对,但却总还是忍不住去想。 “叶晨,你染的金发不错。” “你看起来不惊讶?” “咳!哈哈,你在校花手册上有照片嘛。” “哦……反正是第十名,切。” “没,现在有三十个人可以上榜了,你在第四呢。” “咦?” “因为金发很好看吧,大概。” “哈,不过等十二月份左右的时候,我应该又要去重新染一次了……”叶晨咕哝着抓了抓头发,“毕竟不是自己真正的发色啊,唉。” 洛诗瑾见江兴有意的忽视她,刚才还带着微笑的小脸,顿时变得失落起来,她轻轻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动不动。 “呃……啊!我们去吃饭吧?”江兴赶忙说道,让这气氛看起来好像很热闹似的,“晚晴呢?她怎么没来?” “她啊,她去预订包厢了,不然等下可能就没位置了。” “学校附近吗?” “是啊。” “竟然那么多人吃?” “那当然。” “行,那我们走吧?” “嗯,走啦走啦。”叶晨走到江兴身旁,主动挡住了刚才距离他不远的洛诗瑾,“我们到了再点菜,想吃什么现在就可以想起来了啊。” 毛叶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她这会儿对吃可没什么兴趣,眼神一直在江兴与洛诗瑾身上来回飘忽。 “难道有可能死灰复燃吗?”她小声地问向林宿梦。 “我不知道呀……”林宿梦摇了摇头,“你自己问洛洛不就好了。”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直接问啦!” “不会的啦。”洛诗瑾小声地说道,“不会的……” “咳咳……洛洛都听到了?” “他很害怕我,我不会再伤害他了……” “哦……” 因为江兴就在一旁,所以毛叶媛也没问太多,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然后假装刚才啥也没聊一样,和其他人讨论起了今天晚上想吃的东西。 如果做的每一件错事都能挽回,那么人们也就不会那么害怕犯错了——洛诗瑾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深吸了口气,在心中想道。 …… 23.见面,再说从前 江兴跟着叶晨走进包间,就看见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正缩着双腿,托着腮帮望向那窗户外的狭小天空。 这位只不过当了半年的高三班长,对他而言却印象深刻。 或许其他女孩子无法感觉到,但他却能清晰地从她身上,察觉到那种不属于同龄人的气质。 ——未必是成熟,但一定有足够多的沧桑。 还有一种经历过太多不平事却没能解决几件的厌世感。 哪怕她总是性情爽快的嬉笑怒骂,哪怕她其实并不沉默…… 明明包间里亮着一盏明亮的日光灯,但她的身影看起来还是带着几分清冷和孤独。 其他女孩如果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多半会激起别人的保护欲,特别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 可偏偏对她却没有,反倒是莫名的会跟着她一起,沉沦进那无边的绝望里。 姣好的脸蛋,精致的五官,绿色的眼眸…… 没有涂口红也依旧红润的嘴唇,没有擦粉也依旧白皙到几乎毫无瑕疵的肌肤…… 江兴在恍惚中,甚至产生一种‘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哟,都到了啊!”她张开嘴,发出了清亮的声音,将刚才那种沉郁一扫而空。 但江兴却觉得这些东西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掩藏在了更深的冰面之下。 “到啦!”毛叶媛正要往里面挤,却被站起来的晚晴给推了出去。 “好了好了,都先别进来,下去点菜啊!” “晚晴你帮我点吧。”叶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懒得动了啊。” “懒死你得了……” “切,这话应该对你自己说。” “行行行。”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吧,我们先下去点菜,不然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 “啊,随便来点就行。” “江兴,你就别客气了,走走走,喜欢吃什么点什么,我们六个人,点五个菜应该就足够了,东北菜量大,江兴你小子多吃点。” “特别大吗?”这段时间都是吃食堂的江兴,都还没来下过馆子呢。 “特别大。”晚晴点了点头,“走着,下楼看看。” 这家饭馆,把菜单挂在了墙壁上,但实际上完全不看菜单,自己到旁边的冰箱里看看有什么菜,然后随便点个家常菜,基本都能做。 “要不弄点东北的特色菜?”江兴问道,他才刚来,对这里的事情自然没有晚晴她们更懂。 “拔丝地瓜吧要不,这个好吃。” “那是什么东西?” “甜的,你吃吗?” “应该没问题。” “老板——”晚晴看向正在恶狠狠瞪着自己儿子的老板娘,无奈地摇了摇头,“来份拔丝地瓜。” “拔丝地瓜是吧?好嘞,还要点啥?”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顿时就变得殷切起来,这变脸的速度,恐怕比不少演员的演技还好了。 “咳……看看……” 气氛有一种微妙的尴尬。 晚晴却难得的没有去打破这种尴尬,而是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目光在江兴和洛诗瑾的脸上扫来扫去。 “老板,来个豆角盖被~”毛叶媛清了清嗓子,当起了气氛的活跃者,“然后我们再点两个菜应该就够啦。” “你们点吧。”林宿梦腼腆地笑了笑,“我什么都吃的。” “啊……”江兴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份无形的尴尬,他张开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来了句,“那再要个溜肉段?” “最后一个洛洛点吧。”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吗?”洛诗瑾指了指自己,但却没有拒绝,“嗯,来道素菜吧,麻婆豆腐?” “辣的我吃不来呀。” “这玩意儿不辣,正好。”旁边的老板娘赶忙说道,还抽着空当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孩有没有在好好写作业。 这作业写的,完全就是被人逼着,推一下动一下啊…… 虽然家长们都觉得自家小孩是聪明的,只是太调皮,又不愿意静下心来,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有些孩子确实是没有学习的天赋…… 然而也不是每个家庭都有那条件因材施教的呢。 “那就换个……地三鲜吧。”洛诗瑾笑了笑,选了个特别常见的东北菜。 “成,地三鲜对吧?” “嗯,就这些吧,不够再说。”晚晴点了点头,对于装菜用铁盆的东北菜,她可不敢点太多。 虽说可以打包带回去吃,但饭菜这种东西,能吃新鲜的就吃新鲜的嘛。 “然后老板,再来两瓶啤酒吧,再要一瓶……咦,这个玉米汁,是现做的那种?” “对。” “那来几杯吧。” “妹子,这一杯是那种老大的杯子。” “哦,懂了,先来一杯吧。” “成。” “嗯……”晚晴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人,“你们还要点什么饮料吗?” “不用了吧?”毛叶媛看向林宿梦。 “还想吃的话就再下来点?”林宿梦看向洛诗瑾。 洛诗瑾看向自己的脚尖:“嗯……就这样吧。” 好好一个大美女,这会儿却有些含胸驼背,似乎特别不敢面对江兴。 倒也正常,毕竟曾经做过那样的错事。 要是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一个道歉就解决,那才奇怪呢。 道歉很多时候,其实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无非是让别人知道了自己的态度而已。 “傻站着干嘛呢?上楼了。” “走啦走啦。” “咳……走吧。” …… 这是个小包间,桌子不大,坐下六个人正好。 暖气开得很足,但实际上今天并不算很冷,所以还是开了点窗用来透透气。 刚一坐下,老板娘就端着个铁盆子走了进来,这是刚才点的豆角盖被,听着新鲜,实际上就是五花肉炖豆角,然后在煮的时候,把做好的面饼盖在上面一起加热,等到熟了之后再装盘一块儿端上来而已,看着像菜上盖了个被子一样,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这是豆角盖被儿。”老板娘报了下菜名,就快步走了出去,因为楼下又有人在喊着要点单了。 夫妻俩的小店,到了饭点时,总是这样忙碌的。 门被重新关上,包间里的众人互相看了看,轮流清了清嗓子,但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 晚晴看得直想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干嘛呢你们,我就是想看你们到底能尴尬到什么时候去,真是,老同学见面,不至于吧,江兴,就算见到洛洛感觉尴尬,看到我和叶晨总不尴尬吧,还有毛毛虫和小梦,虽然没那么熟,但总也是以前关系还行的老同学吧?” “啊……哈哈……没,没啊。” “没什么啊没,看你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哎呀,随便一点就好了。”晚晴咂了咂嘴,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不是老板娘,而是她那个刚被骂了一顿的儿子。 小家伙离开母亲身边倒是显得要自在几分,见到一群‘大人’也不露怯,而是落落大方的举起手中拿着的两瓶啤酒:“大绿棒子来了。” “哦,小家伙,你给你妈说下,再来个那种小瓶子装的二锅头吧!” “你不许喝酒啊。”叶晨立马警惕了起来。 “我喝什么啊,我让江兴喝点。” 江兴挠了挠头:“啊?” “喝点酒,畅所欲言,就没那么尴尬了嘛。” “呃……”他挠了挠头,“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觉得再继续提起也没什么意思了吧……” “但是你可以听洛洛聊聊她的过去。”晚晴耸了耸肩,“就当是听一听饭后小故事呗,大家聚餐本来就是闲聊啊,你整得那么僵硬干嘛?” “就是呀,我们这些老同学在那么远的春城,读同一所大学,这可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说说从前的往事,也是很有趣的哦。”毛叶媛轻轻点了点头,第一个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鲜绿色的豆角放进嘴里,“嗯……这个还挺好吃的诶!” “我看着就觉得应该是好吃的。”林宿梦也跟着夹了一片。 “先喝啤酒吧。”晚晴用开瓶器打开了两瓶啤酒,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叶晨倒了一杯,至于另一瓶,则是直接递给了江兴。 “啊,好的,谢谢。” “客气什么啊,你真是,怎么换了个环境就不会说话了?都是老同学。” “就是,江兴,放松点啊。”叶晨也说道,“对了,说起来,杨增他们应该都差不多适应大学生活了吧。” “应该是吧,到了大学之后还没有联系过他们呢,有时候想打个电话去,但又不知道往哪里打,这么多人里,就郑凯有个传呼机,杨增那小子,传呼机都没有的。” 别说是这个互相联系起来并不方便的年代了,哪怕是后来互联网发达,甚至智能机普及的年代,曾经的好朋友分隔两地,大多都会慢慢变得生疏。 刚开始还依旧熟络,慢慢的联系间隔开始变长,再慢慢的,就不怎么联系了,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就甚至想不起来曾经两人到底是为什么那么要好的了。 “唉。”江兴叹了口气,他一下子也想了许多,“人啊,大概就是这样,告别老朋友,认识新朋友……又有几个朋友能陪伴自己一辈子呢?有时候甚至都不想交朋友了,因为总觉得朋友都会分别……” “哈哈,倒也不用那么悲观嘛。”晚晴高高举起酒杯,“来,喝!” “呼……”江兴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深吸了一口,像是发泄似的高喊了起来,“喝!” …… 24.轻叹,稚嫩过往 (一) 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铁锅炖羊肉是最后来的,这会儿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江兴的桌前已经有了个空酒杯,他拿着另一个小酒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将酒瓶放在了桌上。 “唉!” “叹什么气啊你。”晚晴有些好笑的说道,“出来吃饭还不开心吗?” “只是想,等到大学再毕业了,我们还能有联系吗?” “会有的吧。”叶晨回答的也不是很坚定,“应该……” “没什么意思啊。”江兴摇了摇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们说,高中学习,大学学习,出去上班,然后又结婚生子,接着培养下一代……到底在干嘛呢我说。” “大体上总是如此没错,但路上总会有些不一样的故事吧……”叶晨干咳了一声,“怎么了啊,突然那么悲观。” “不知道,就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兴拍了拍脑袋,“或许我应该找个想做的事情。” “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的嘛。” “盼头啊,不知道该盼点什么。” “呐。”毛叶媛端起热乎着的玉米汁抿了一口,轻轻舔了舔嘴唇,“就说我吧,我就盼着找个我喜欢的男朋友,然后感觉一家人过那种温馨的生活也很有趣呀。” “盼着生活越来越好,算不算盼头?”林宿梦用筷子夹住一块拔丝地瓜,拉出了长长的一条丝,然后在一碗凉水里过了一下,才总算放进了自己碗里,“有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家,感觉就是现在我努力的方向,等清闲点了,也想像晴儿她们家一样,养一只狗。” 江兴扯着嘴苦笑了一下:“其实我家应该也不缺什么,想要什么基本也能买吧,但就是感觉提不起劲来。” “学习,然后接着是工作,生活一眼就看到了头?” “是啊,等退休了的时候,我都老了,那时候再去享受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不一定的,等你退休的时候,说不准你还觉得自己没老呢。”晚晴笑着举起了酒杯,“来,再喝。” “行,喝!” 虽然晚晴喝的是啤酒,而且才只喝到了第二杯,但小脸已经有些泛红了。 江兴的酒量也不算太好,喝的还是白酒,这会儿多少有了几分醉态,放酒瓶的时候,都有点控制不好力道了。 他涨红着脸,将那并不好喝的酒液吞进肚子里,忽然转头看向洛诗瑾:“你呢?那些时候的事,其实我并没有问你,到底是怎样,你想说吗?” “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洛诗瑾轻轻地说道。 “那说吧,说吧!” “从我小时候开始说起吧,我的母亲和父亲……” …… (二) “嗝!”江兴打了个酒嗝,听着洛诗瑾叙说的从前,不住地点头,“哈……哈哈……所以,就是这样子吗?你只是需要一个人给你带去安全感而已?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你挑选的又一个工具呗?” “……是的。”洛诗瑾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 “江兴,洛洛的生活其实也很难,她自己一个人住了好多年,虽然那个男人做的不是什么人事,但起码给了她钱用,让她不至于……过得太穷苦。”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后来知道,但那时候觉得已经没有退路了。”洛诗瑾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嘴唇,“其实,也……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还会一直那样……是你们将我解救了出来。” 江兴紧盯着洛诗瑾那张漂亮的脸蛋,双眼中闪过愤怒、不甘和无奈,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也曾咬紧了牙齿,但最终却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想骂就骂吧。”洛诗瑾扬起头来,安静地看着江兴。 “算了。”江兴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其实那件事再怎么说,我也不算太亏吧,明明和你认识没多久,但实际上……却什么事情都做了,哈,不过,你的每一任男朋友都有这样的待遇吧。” “……因为,我希望用身体能留住别人对我的感情,让别人……保护我。” “哈!” “江兴。”毛叶媛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你也……也不要说太过分的话吧,洛洛以前,其实也很辛苦的,虽然、虽然那些事确实不对,但她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再怎么说,以前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呀。” “切……你们女人只会为你们女人说话。” “江兴,我理解你。”叶晨清了清嗓子,“但是你换位思考一下,你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能不能做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呢?有些事情就是,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会变得无所谓了。” “……”江兴无声地点了点头。 “江兴……”洛诗瑾吸了吸鼻子,“你觉得,我还可以重新再来吗?” “重新再来?” “重新做一个好女孩儿。” “……当然,可以。” “真的吗?” “嗯,是啊,放下过去,重新再来吧,只要别再犯那样的错就好。” “谢谢你。” “别谢我,就算你说你那些可怜的过往,其实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主要责任在你自己。” “……我知道。” “嗯,以后就不……” 洛诗瑾忽然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以后就做普通的朋友吧。” “……没必要吧。” 江兴的话,顿时让这顿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叶晨看了晚晴好几眼,想让后者缓和下气氛,但她却慢条斯理地吃着羊肉,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毛叶媛倒是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林宿梦放在桌底下的手轻轻拍了拍大腿,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什么。 “有必要。”洛诗瑾的语气忽然硬了起来,“我不想逃避,我要正视过去,所以不要说什么,当陌生人就好,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就像你和叶晨她们一样,最起码,也应该是像毛叶媛这样,当一个熟悉的老同学。” 江兴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自己刚才的话,会让她很伤心难过的。 其实那些话,是他故意说的。 他也想让洛诗瑾品尝一下自己当时被背叛的难受与痛苦。 ——但仔细想想,如果洛诗瑾会因为他的这些话难受和痛苦,那是不是证明着,她其实曾经真的喜欢过他呢? 江兴的心中猛然一惊,再看向她的小脸时,发现她的眼角闪烁着泪花,但她却强忍着,努力朝他笑。 “好吗,我们还是朋友。” “好……”江兴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却还是没能将‘对不起’这三个字给说出口。 或许是觉得,自己面对她时,没有必要说这三个字吧。 毕竟先对不起别人的,分明是她自己。 洛诗瑾发自真心的笑了,她低头抹了抹眼睛:“那我们就不说这些啦?对了,说说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吧,那里可有趣了。” “对——!”叶晨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插话的机会,“一个圆筒房,我们装修好了之后,整个社团的人都住那,除了洛洛因为大一,大部分时候还得住寝室。” “你们租的房子?” “买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叶晨就有些得意,“是我们自己的房子!” “我草,真的假的?” “很便宜啦其实,是吧,晚晴?” “嗯,便宜的很,你想买的话也可以买。” “那就算了吧,我以后又不在东北发展……”江兴挠了挠头,“怎么样的?圆筒型的?听起来很奇特啊。” “以前是个仓库,后来改造的,你想去的话,到时候带你去玩?” “行啊,不过,社团的人都住在那里,男女生一起不会很麻烦吗?” 毛叶媛眨了眨眼睛:“我们社团全都是女孩子哟~” “嗯,大家都是女孩子,而且,都是脾气性格挺好的女孩子,相处得很融洽。”林宿梦笑着点了点头,“要是可以的话,我甚至都想住一辈子呢。” “行啊,毕业了也还是可以住的嘛。”晚晴点了点头,“嘿嘿,江兴,想不想看美女?我们那除了我和洛诗瑾……” “还有我!”这次叶晨学会抢答了。 “嗯,然后还有第四个美女嗷,你知道不?金婷。” “我擦,金婷?校花手册上看到过,第一名那个啊!” “是啊。” “你们这什么社团啊?”大概是为了缓解之前僵硬而尴尬的气氛,江兴十分夸张地大叫道,“女儿国还是盘丝洞啊?” “哈哈哈,大概算是女儿国吧。”晚晴大笑道,“怎么样,想加入我们社团吗?” “哎,你要早说我就入了,我现在进的篮球社啊。” “退了退了,这么多女孩子,你难道没兴趣吗?”晚晴诱惑道。 “不了吧……咳,其实……哈哈,我现在对女孩子也没多大兴趣。” “啧啧啧。” “真的啊,打篮球、打电动,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有本事到时候你别谈啊,谈了我们就和你女朋友说,我们都是你前女友。”叶晨揶揄道。 “我靠!是人啊!” …… (三) 江兴坚持要自己来买单,但却被晚晴给摁住了,最后是大家各出一部分的AA制。 从包间里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楼下正热闹着,一群社会人围在几张桌前,大口灌着啤酒,说话的声音很大,烟头也丢了一地。 “咿!?”就在众人打算离开的时候,洛诗瑾忽然惊呼一声,大家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她,发现她羞恼地捂住了自己的臀部…… …… 25.兄弟,拔刀相助 (一) “哈哈哈——”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响起的是极其猥琐的笑声。 几个放浪的年轻男人一副毫无顾忌的模样,那个摸了洛诗瑾屁股的家伙,甚至还捏了捏手指,用恶心的语气眯着眼睛说道:“哎哟,这手感真不错啊!” 洛诗瑾深吸了一口气,径直朝外面走去,但却被站在门口的江兴给拦住了:“他摸的你?” “不关你事。” “哈哈哈,就是我摸的,咋滴?关你啥事儿,不服干我呀!” 江兴捏紧了拳头:“凭什么不反抗?” “没有意义。”洛诗瑾仰起小脸,用冷漠的表情看向江兴,仿佛刚才被摸的人根本不是自己,“只是被摸一下而已,又不会少一块肉。” “啪!”江兴高高扬起手掌,在洛诗瑾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红色的掌印,“不要脸的女人!” 洛诗瑾梗着脖子,小脸涨得通红:“他们人多……!” “人多又怎么样,人多就被人随便欺负吗?”江兴将她拉到一旁,推开了叶晨,又拨开了晚晴的肩膀,站到了这帮人的面前,“一帮地痞流氓,就敢欺负个不敢还手的女学生,算什么本事?” “嗨!你小子,找事儿是吧?” “你他妈骂谁呢?” “咋滴,想干仗啊你?” “欠削了呗。” 这些人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言语中带着十足的讽刺,让江兴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来,来呀,朝这儿打呗?,敢动手吗你?”摸了洛诗瑾的男人翘起了二郎腿,“怂包蛋,毛还没长齐呢给你牛逼成啥了?来,打呀?” 柜台里,那个写作业的小男孩睁大着眼睛看着,一旁的老板娘赔着笑脸走上前,正要说点什么劝架的话,却见江兴已经冲动地抓起了桌上的啤酒瓶,狠狠地朝那男人的头上砸了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 那满满一瓶啤酒顿时炸得到处都是,碎裂的玻璃到处乱飞,在江兴的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从那里缓缓流淌。 “哗啦!” 这桌上坐着的七八个男人立马全都站了起来,有人拿起啤酒瓶,有人抓起椅子,而被砸的那家伙,也是个狠人,他毫无迟疑,第一时间抓住一旁的餐盘,狠狠砸在了江兴的头上。 印着红花的餐盘顿时崩裂开来。 二人互不相让地盯着,然而他身后已经挤满了来帮忙的‘弟兄’,而江兴却是孤身一人。 ——毛叶媛捂住了眼睛,林宿梦低下了头,叶晨咬着牙想上前,却被晚晴给拽住了。 洛诗瑾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江兴。 他坚实的肩膀还是那样宽阔——不,应该说比高中的时候又壮硕了几许…… 一米九左右的身高,一百八十多的体重,让他在这群东北人中,也格外显眼和突出。 相比而言,倒是他这个南方人更像头暴怒了的熊。 “各位消消气——”老板娘想上来拦住,然而江兴的动手,让事态朝着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了。 “娘们一边去!”有人用力推开了老板娘,让她狠狠地撞在了柜台上。 “别打我老妈!”小男孩发出稚嫩的声音,挡在了母亲身前,然而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江兴身上,根本没人管他。 晚晴往后退了半步,没有看店里的情况,反倒是看向了外面那亮起昏黄路灯的街道。 一辆自行车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道残影,被蹬出火星子了的自行车‘吱呀’的一声停在了店门口的那棵大树下。 然而还没等晚晴看清那位有着波浪卷长发的少女,却又有一帮人冲了进来。 不过这时候的江兴,已经被俩人架住了胳膊…… …… (二) 虽然才刚入学,但江兴其实已经有了一帮朋友。 即使他嘴上说着,交朋友总会有离别,所以不想交什么朋友,可实际行动却总是最诚实的。 这些人有些是同寝的,也有一些是篮球社的成员,他们知道今天晚上江兴要和一帮美女吃饭,所以早早的就在校门口埋伏着了。 就在他们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总算看到江兴面前走来了几个漂亮的女生。 “我草,来了来了!” “江兴这小子真不是瞎编啊!” “这桃花运分我一半,不,分我一点都行啊!” “我靠,那是‘分身’,后面那个是洛诗瑾?” 有人开始翻动校花手册,然后给了个肯定的回答:“没错,就是她!” “草,他小子哪里来的福分啊!” “分身和他也好亲密啊,不会是女朋友吧?” “看着有点像啊……” “草啊。” “娘的,羡慕死了。” “不管了,今天江兴这小子绝对不能独享美女,待会儿他们去哪儿玩,咱们非得掺和掺和!” “这不合适吧?” “他一个人哪能独享全部的美女啊!” “就是!那高个的我看也不错,校花我就不奢求了,咱人呐,要有自知之明,对吧。” “高个那个我也喜欢。” “那我要那个长的最普通的,挺耐看的,这绝对是素颜,化妆化妆也好看的很。” “你小子真是不挑食啊。” “你们懂个屁啊,这种长相那才是贤妻良母好不!” 说着要过去分一杯羹,但这帮人最终却还是没有一个敢跳出去的,最终还是偷偷摸摸的在暗中观察。 “他们是要去哪儿?” “肯定吃饭呗。” “靠,吃了饭出来的时候,咱们把江兴那小子拦住,不给点好处不让他走!” “行啊!” “哈哈,可以可以。” “找个理由,就说江兴说好了要和咱们打篮球去的,这小子爽约了。” “对,对对对,就这个!” “哈哈哈……你们多损啊!” “让这小子吃独食……” “说不得咱们还得讨好下他呢,让他给介绍介绍。” “我靠,那不得给这小子得意到天上去了。” “就是,绝对不能开这个头啊!” “喂喂,你们别吵了,瞧那边。” “啥也看不清。” “表情是看不清,但你瞧那动作。” “啧啧,难道……” “难道说江兴这小子……” “我靠,他到底被几个人喜欢啊?” “过分了啊。” “皇帝都没他爽……” 终于,这帮鬼鬼祟祟的家伙等到了江兴他们开始朝春深卖场那边走去,他们也远远的跟着,一直到一家饭馆门前才停下。 “咋办?” “嘿嘿,外面候着,谁去买点小吃啊?外面等着呗,给这小子一个惊喜。” “太损了,我喜欢。” “嘿嘿……” 这帮损友们,就在饭店门口吃着买来的煎饼,热火朝天的闲聊着,时间竟也不觉难熬,终于,他们听到饭馆里传来了江兴大喊着要自己来买单的声音。 但是,随后却发生了些意外。 他没有马上出来,里面也传来了争吵的声响,接着就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这帮好兄弟们相视一眼,一同冲了进去,就看见江兴被两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的家伙抓住肩膀,然后被一个拿着椅子的人狠狠砸在了胸口。 饶是他这么壮硕的人,这一下子也有点喘不上气来了。 “妈的!”有个比江兴还高大的男生冲在了最前面,“江兴!” “都他妈住手!” “别管了,干他丫的!” …… (三) 希露薇儿站在门口,将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好奇地往店里看了两眼,然后又歪头看向晚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后,就十分乖巧地继续站着了,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一群人直接在店里打了起来,打到厨房里的老板都提着菜刀出来了。 老板是个魁梧的胖子,个头不算高,但也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但体重估计得是两百斤往上了,他提着刀的模样,活像个杀猪的屠夫,关键是,那菜刀也不知道刚杀了什么,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呢:“一个个都打他妈呢!谁再他妈打,老子砍死他妈谁!” 那血腥的味道顿时有些镇住了这群荷尔蒙爆表的年轻人们。 “谁他妈动手的?”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年轻男人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指着江兴说道。 “你们自个儿看着办,要么赔钱滚蛋,要么老子报警!”那帮之前主动挑事的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老板,然而他却一点没带怂的,“看他妈个看,副局长是老子亲叔叔,再他妈废话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武力和金钱,或许都不足以让他们停下,但是这能压人一头的权力,却让他们都冷静了下来。 “哼!赔钱吧你们!” “是你们先摸的!” “我动手了吗?” “那不算动手?” “别他妈哔哔了,一边赔两百然后滚!” “小子,你有种,下次别让我遇到你。”对方为首的人丢下两张百元大钞,撂下一句狠话,匆匆忙忙地和其他人一块儿走了出去。 江兴的神色缓和了少许,他松了口气,摸了摸口袋,神色却又变得尴尬了起来。 他今天出门其实没带多少钱,口袋里也就剩下一百多…… “咳!” “老板娘,这是两百块。”洛诗瑾打开钱包,从里面用一大堆五块十块的零钱数出两百块来,递给了老板娘,带着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哎,没事,我也看着了,确实是那人先动的,就是你下次让你男朋友别那么冲动了,在我们这儿啊,碰上硬茬子,是真能被打死的,不过这帮人你们不用怕,身上啥家伙事都没有,不算啥黑社会,顶多算是些流氓而已。” 洛诗瑾苦笑了一下。 一旁的江兴冷着脸说道:“我不是她男朋友。” “行了,你就别逞能了,到药店买点药擦擦吧,看你脸上被打的。”晚晴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这会儿要是换任何一个人上来,他恐怕都要再放两句狠话,但偏偏面对晚晴的时候,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有一种孩子在外面惹了事,见到了母亲的感觉…… “……哦。” …… 26.药房,绷带碘酒 (一) 女孩子们都进了药房,给男生们买药去了,而江兴他们则坐在药房门口的花坛上,一个个鼻青脸肿的家伙,这会儿聊得却格外开心。 “哈哈,好久没那么过瘾了。” “我上次打这种架还是初中呢。” “我们初中都有拿刀子捅的。” “哈哈,越小越狠嘛。” “喂,江兴。” “咳……怎么?”江兴摸了摸鼻子。 “你小子,下次可得请我们吃饭啊。” “就是。” “肯定。”江兴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必须请啊。” “你这是为美女出头,英雄救美差点失败啊,还好我们在。” “妈的,你们不说我还没想到,你们怎么这么凑巧?” “咳咳咳咳——” 男生们顿时低头咳嗽了起来。 直到有个没脸没皮的家伙,直接把大家偷偷跟着看的‘坏事’给说了出来。 这让江兴哑然失笑。 “真有你们的啊……” “哈哈,可惜了,本来还想借口说,你小子约好和我们打篮球了,必须得走呢。” “太损了你们。” “哈哈哈哈——” “你们怎么样都?” “不打紧,皮外伤。” “小事儿,我看啊,连药都不用擦。” “哎,别这么想,待会儿可是女孩子给我们擦药啊,这种待遇,不得享受享受?” “你他妈说的有道理!” “瞧你们那出息……” 男生们放声大笑着,一个个都聊起了自己初中小学时的‘英勇事迹’,仿佛这帮人里就没人小时候被别人欺负过的,凡是有人动手,全都能反抗回去的,一个个全是猛男,全都在学校里没有对手…… 这种吹牛的话,听听就行。 谁要真信了,那才是真傻呢。 …… (二) “喂,你们怎么样啊?”晚晴走在最前面,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碘酒、棉签、纱布和创可贴,顺便还在隔壁的杂货店里买了几瓶本地的玻璃瓶汽水,让这帮刚才流了不少汗的男生好好补充补充水分。 “还好。”江兴朝晚晴点了点头,但他身旁的男生忽然夸张地哀嚎了起来。 “哇,我好痛!” “怎么,你胸口受伤了?”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 “咳,啊——我好痛!”他将手捂住了大腿,继续哀嚎起来,把别人都给逗乐了。 “我眼睛痛!” “我心痛!” 也有不要脸的家伙跟着有样学样。 五个女孩,八个男生,注定得有先有后,特别是叶晨这种还不知道怎么包扎伤口的人。 当那个长相普通的男生看见晚晴靠近自己,蹲下身拿出碘酒的时候,顿时屏住了呼吸。 其他人都朝他投去了无比羡慕的目光。 叶晨轻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江兴。”在昏黄的路灯下,洛诗瑾朝他招了招手,“到这边来。” “干嘛,我让叶晨帮我弄就行。” “让你去就去……”叶晨小声咕哝了一句,“是不是男人啊你。” “……”江兴挠了挠头,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模样,站起身,走到了另一边的花坛旁。 洛诗瑾领着他绕到了花坛后面,一块广告牌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让对那边情况很好奇的众人只能看到那被路灯拉长些许的影子。 “嗷!!”然后第一个被晚晴包扎的男生真正的哀嚎了起来。 “咳,哈哈,太重了吗?” “不能包那么紧的吧,晴儿?” “你到底会不会……还教我呢……” “少废话,起码比你会。” 其他人那羡慕的目光,顿时变成了怜悯。 晚晴柔软的小手轻轻摁着他的大腿,让他痛苦并快乐着。 “别乱动啊,脚。” “痛痛痛——” “大老爷们的,忍着点啊。” “嘶——” 叶晨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在那个头最高的男生身前蹲下,然后,又一声哀嚎响起了…… 毛叶媛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林宿梦也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她抬起头,看向这个稍微有几分帅气的男生:“怎么样,疼吗?” “没啥问题。”他‘嘿嘿’笑着,挠了挠头,看向自己手臂上的那个绷带蝴蝶结,“你整的挺好。” “还是要小心点,伤口不要碰到脏东西了,不然容易破伤风。”她轻轻笑了笑。 “啊……好。” 旁边的男生偷笑着,用自以为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戏谑道:“嘿嘿,果然和你小子说的一样,虽然长得普通,但是贤妻良母型的啊。” “咳……少说话。” 林宿梦就当个没听见,走到了另一人的身前:“嗯……你是哪里?” “脑袋……” “好大一个包。” “流血了没?” “有一点。” “那没事儿。” “头晕的话还是建议去一趟医院吧?” “没事儿没事儿,不打紧,小伤!” “嗯……我帮你看看哦,头上的话,要怎么包好呢……” …… (三) 那边一群人,包个伤口都热热闹闹的,这边却是冷冷清清。 因为不在马路旁边,所以甚至几乎都没有路人走过。 洛诗瑾叹了口气,慢慢蹲了下来,仰起小脸看着江兴:“现在给你处理伤口,一定要把所有受伤的地方告诉我,不能隐瞒。” “……” “先从脸上的开始吧。” “……” “你把头低下来一点呀。” “哦……”江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身子前倾,将头慢慢低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就被洛诗瑾飞快地用棉签涂了涂伤口,然后将一块纱布盖在了他的额头。 “这里都肿得像老寿星一样了……” “咳……” “干嘛逞能?”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路见不平而已。” “是吗。” “换作任何一个其他女孩子被这样摸了还有人言语羞辱,我也会出手的。” 洛诗瑾没回答,只是仔仔细细地用专用的胶带黏住纱布,然后安静地注视着江兴的眼睛,后者没坚持几秒,就微微侧开脑袋,将目光落向别处。 “嗯,和以前一样,你是个很热心肠,又很有正义感的人呢。” “我向来如此。” “是吗,那为什么之前在吃饭的时候说些厌世的话呀?” “……咳!” “说给我听的?” “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说给你听做什么?” “当时……”洛诗瑾轻轻拍了拍他的伤口,疼得后者龇牙咧嘴,“你就是这么伤心的吗?” “什么当时啊。” “算啦,没什么,把头转过去。” “哦。” “被打得好狠哦。” “那帮人是动真格的。” “你下手也不轻呀,我看那人头都被你打破了。” “又没流血,他。” “后面流了点吧。” “哦……嘶……” “涂碘酒呢,忍着点。” “我又没说痛。” “是吗。” “呃!!” “下次不要充什么英雄好汉了,别人也不会感激你的。” “不需要别人感激。” “是吗。” “你这种女人是不会信的。” “还在恨我?” “……” 洛诗瑾端详了一下他的右脸,然后在那个小伤口上贴了块创可贴,接着都是一些比较小的伤口,只要用碘酒消毒之后再贴上创可贴就行了。 还有一些淤青的地方,就把能活血的红花油抹上去,用力搓一搓,直到皮肤开始发烫,红花油也渗进去了,才算完成。 “好啦。”洛诗瑾笑着拍了拍他大腿上的那个绷带蝴蝶结,“应该都处理过了吧?” “嗯……你单独叫我来,就是为了做这事?” “不然呢?” “呵……不用道歉什么的。” “没打算道歉。”洛诗瑾笑了笑,用力站起身,“我也知道道歉其实没什么……唔!” 蹲久了的她刚一站起来,就感到一阵头晕,然后摇晃着要向后倒去。 江兴慌忙伸出手,用那缠着绷带的手掌托住了她的后背,疼得他龇牙咧嘴。 “嘶呃——真重啊……” “什么呀,我现在一点都不重……!”明明还没站稳身子,但洛诗瑾已经反驳了起来。 江兴见她能重新站好了,就收回了手,干咳了两声。 仔细看看,她比之前更漂亮了。 少了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些许愿意担当责任的成熟。 “不过,你下次还是不要为我做什么了,我这样的女人,也不值得你做什么。” “帮别人的时候,我不看别人是谁。” 洛诗瑾无言地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皱了皱鼻子,转过脸去,两秒钟后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挂上了笑容:“好啦,这样就可以了,虽然知道道歉没用,但我还是为过去的事再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没用的话就别说了。”江兴冷冷地说道。 “是对你说的,也是对我说的,对我来说,那些往事就这样过去了。” “哦。” “之后愿不愿意原谅我,就是你的事了。” “呵。” “这次的晚餐,谢谢你能来。”她看着江兴,真诚地说道,“晚晴说起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来呢。” “我是来见其他老同学的。” “嗯,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 江兴皱了皱眉头,看着这样的洛诗瑾,有点不大习惯:“算了,你说这些话好恶心,好虚伪。” 洛诗瑾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精致的锁骨似乎在微微用力。 江兴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其他人那边走了两步,身后的洛诗瑾却站在原地没动,她的声音被风轻轻吹到他的耳中—— “你原本,真心喜欢过我吗?哪怕只是一点……” “……” 洛诗瑾笑着摇了摇头,就在她以为江兴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背对着她,捏紧了拳头:“不是一点,是全部。” “对不起……” “没事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走吧。” “……” “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的。” …… 27.春城,大雪纷飞 (一) 1998年,11月12日。 已经降温许多天的春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一场暴雪。 学校已经提前一天宣布临时放假,学生们要么待在寝室里,要么就回家去了。 这样大的雪,没多少人会想要在外面玩。 圆筒房里,除了陈晓不在之外,其他人都在,只不过这会儿都在房间里睡觉呢。 ——这样无所事事的大雪天,大概是最适合睡觉的了吧。 每个房间都是用煤炉取暖的,这种时候,房间小点,反倒更暖和些,至于楼下的客厅,虽然空间宽敞,但却让人不是很想坐在那里了——上厕所的时候也是速战速决。 然而今天也才不过是零下四度而已,对于春城而言,最冷冽的寒冬其实还未到来呢。 窗外蒙了一层薄冰,外面的世界模糊不清,晚晴趴在桌子上,正在写着大学老师布置的作业。 不过实际上,她已经听了好一会儿歌,却到现在都还没动笔。 “咔哒。”磁带又转到了尽头,她托着腮帮,用力伸了个懒腰,将磁带拿出来翻了个面,又塞了回去,“最后一次了吗……” “唔……”床上的叶晨翻了个身,终于因为尿急而爬了起来,她挠了挠蓬乱的金发,咕哝着走到晚晴身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哈啊……哈呼……几点了?” “不到八点。” “还早呢……”她整个人趴在了晚晴的背上,用长出些许黑发的脑袋轻轻蹭着晚晴的脸颊,“困死了。” “昨天九点多就睡了,你还困啊。” “我哪知道为什么那么困,不是没睡够的困,就是那种……哈——哈呼……那种连续睡了好几天一样的疲惫。” “你有连续睡过好几天么。” “最多的一次,大概是睡了……一天一夜外加一个白天吧?” “啧,说话归说话,手别乱摸啊。” “嘿嘿……里面好暖和……” “想暖和自个儿搬张板凳到煤炉旁坐着去。”晚晴没好气地说道。 “呼……想吃包子了。” “让薇儿买去。” “大雪天的,就不要麻烦她了吧,而且我现在就想吃!” “别闹,小梦还睡着呢。” “没事……我看不见……”林宿梦小声咕哝着,将被褥拉了上去,整个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叶晨的小脸顿时‘唰’地一下涨得通红:“咳嗯!!” “干嘛,这就害羞了?”晚晴戏谑着说道,然后放下笔,在桌上伸直了手臂,“啊,为什么大学也有作业啊,烦死了。” “只要是学生,那什么时候都是会有作业的嘛。”叶晨还想再胡闹一会儿,但女孩子实在是没那么能憋尿,她捂着小腹,起身匆匆拉开了房门,“啊,不行不行,我还是先去上个厕所……哇,好冷!” “楼下更冷呢,哦对了,拿个热水瓶上来啊!” “空的?” “废话,肯定要有热水的啊!” “哦……”叶晨的声音夹杂着一阵下楼的脚步声,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 (二) “咚咚。” “谁啊?” “我呀。” “毛毛虫?” “现在进来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吗?” “那可不一定啦。”毛叶媛偷笑着,轻轻推开房门,探头走了进来,“都在屋子里呢?” “那不然呢?”晚晴耷拉起了眼皮子,“毛毛虫来的正好,这个课题你做了没,给我借鉴一下啊。” “出去看雪呀!” “去年还没看够吗……这雪那么大,外面要冻死了。” “在南方可看不到那么大的雪啦。” “谁说的,有一年H市……”晚晴站起身,抹去了窗户上的冰花,看着那冰天雪地的世界,“好吧,还真没那么大。” “其他人呢?”叶晨靠在晚晴的肩头,在毛叶媛面前,她真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都没起吗?” “益生菌在洗漱,蜻蜓和洛洛好像还没起吧,反正没看到,薇儿刚才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大雪天的,她出去干嘛?”叶晨挠了挠头。 “兴许是为我们买早餐了呢?” “又没和她说过,应该没那么好吧……” “别把人家想那么坏啦,薇儿还挺热心肠的吧?”毛叶媛笑着说道,“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去外面看雪?” “想看雪直接去二楼的餐厅吧,那边窗户多,和在外面打把伞看雪也差不多了,而且起码房间里还有煤炉,虽说空间大的话可能就没那么暖和……”晚晴打了个哈欠,“大家聚在一起倒是也挺热闹的啦,今天还真适合吃火锅呢……” “可是从窗户里面看不太清外面呀。” “炉子开着就好,实在不行就开会儿窗嘛,今天还没那么冷呢。” “对哦,吃火锅,冰箱里好多菜呢,昨天买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开始准备点过冬的菜了,学校不是十二月底就放了么,到时候,下雪越来越频繁,买菜就越来越麻烦了。”晚晴敲了敲脑袋,“又不是住在学校寝室里,出门买东西起码还算方便,积雪多的时候,别说汽车和自行车了,走路出去都费劲啊……” “十二月底呢……”叶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干嘛?” “没什么~” “好恶心啊你那表情。” “切!” …… (三) 零下四度的春城,大雪纷飞。 叶晨没穿毛衣,只套了一件暖和的厚棉袄,就匆匆跑到了楼下,用黑色的铁钳夹起三块煤饼,又‘哒哒哒’地窜上了楼。 毛叶媛蹲在煤炉前,正用力吹着气,好让里面的柴火烧得更旺一些。 旁边的纸箱里堆着几个砖红色的、看起来一碰就要碎掉的煤饼,那些都是已经烧完了的。 暖气才刚刚开始在客厅里弥漫,即使有着厚实的墙壁阻挡,但多少还是让人感觉到有些冷。 偏偏在家里的时候,又不愿意穿太多。 毕竟穿多了,行动起来真的很不方便,甚至连坐下来都觉得费劲呢。 “楼下还多少煤饼啊?”晚晴两只手拿着平底锅,猛地扬起,给里面的荷包蛋翻了个面,左右稍微滑了两圈,就将它倒进了盘子里。 虽然时间已经九点了,但对于大家来说,这仍旧还算是早餐。 直接吃火锅多少有点不太合适,所以就先吃点别的东西填填肚子,等到下午了再吃火锅,吃的时间久点,这样正好也可以把晚餐一同解决了。 既然只是填肚子的早餐,自然没必要那么复杂,所以晚晴打算做的是拌面。 配菜就是榨菜与荷包蛋。 “还有一大堆呢,没数,上次买的才用了一小半吧?” “到时候还得再买些,以防万一。”听到楼梯里脚步声的晚晴,拿起一个鸡蛋,在锅边‘咔哒’一敲,又往里面打进去一个,“谁下来了?” “早……呼……”舒艺筠打着哈欠,轻轻晃了晃手。 “醒啦?”作为室友的毛叶媛和她打了声招呼,“晴儿在做早餐了呢。” “还没饿……” “洗漱完就饿了嘛,时间也不早了呀。” “也是呢……” “叶晨!”晚晴朝正要弯曲膝盖坐在椅子上的叶晨喊了一嗓子,“你去楼上看一下!把洛洛和蜻蜓喊起来吧,让她们别睡了,下来吃拌面。” “她们两个还没起?”林宿梦从盥洗室里走了出来,晃了晃头发,麻利地用发绳将它们扎上。 “你妹的,我才刚要坐下来呢……”叶晨不忿地嚷道,“把我当工具人啊。” “那要不你来做早餐?” “切……” “不用叫啦,我下来了……”洛诗瑾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轻轻揉了揉眼睛,一副还迷糊着的模样,“好困。” 她的另一只手里抱着只可爱的小熊,看起来不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虽然没有破洞,但整体看起来也有些旧了——颜色都被洗得有些发白。 “好……好可爱……”叶晨忍不住脱口而出。 “怎么了……?” “哇,这样的洛洛确实很可爱呢,特别惹人怜爱,想要抱在怀里哦,呜呜,你肯定会有男朋友把你抱在怀里的——”毛叶媛十分悲哀地拍了拍自己脑袋,“我这么高的,想找个能把我抱在怀里的很难了……” “找个比你高点的不就行了?”叶晨扯了扯嘴角。 “就算一米八的,也没法整个抱在怀里啦,但是一米八的,就可以把洛洛这样的女生整个抱在怀里了呀?” “没关系。”晚晴打趣道,“为啥总得是男人抱女人啊,你也可以把男朋友抱在怀里嘛。” “好主意!”叶晨凑趣道。 “噗……别闹别闹!” “哗啦——”楼下忽然传来了风雪涌入的声响,随后就是‘砰’的一声,大门被整个关上,所有的风声又被隔绝在外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楼梯口,果然,没几秒钟后,就看见浑身上下连一点雪花都没有的希露薇儿拎着两个袋子走了进来。 “薇儿!去哪儿了?”叶晨朝她打了声招呼。 “去店里拿游戏机,以及去买了零食。” “哦哦,辛苦了啊,那么早。” “……没什么。”希露薇儿多看了叶晨两眼,然后将目光挪向了毛叶媛,“……有你的信。” “我的?” “去学校的时候,有个男生拦住我,然后塞给我的。” “大概知道我们是住一块儿的吧?”林宿梦笑着说道。 “是谁呢?” “我看,应该是江兴。” “有可能哦,不过干嘛是给我送信,不应该给洛洛吗?或者给晨儿你呀?” “我哪知道。”叶晨耸了耸肩。 “送信的男生,身高一米六五点三,体重七十一点四千克。” “诶?不是江兴?” “薇儿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林宿梦有些诧异。 然而希露薇儿却没回答,只是默默将那封信递给了毛叶媛,然后自个儿到餐厅的椅子上坐下了。 …… 28.什么,一封情书 清晨的拌面被分装到一个个盘子里,晚晴高声催促了起来:“快点快点,来拌一下啊,待会儿面坨了可别找我!” “大清早的,真热闹呢。”金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向已经被擦干净雾气的玻璃窗,“好大的雪……” “蜻蜓也来啦,快洗漱一下吃饭吧?” “好的呢。” “她那份拌面我来拌。”希露薇儿站了起来。 不多时,众人就都一同挤在了餐桌前。 餐厅是开放式的,煤炉烧起来没房间里暖和,所以大家这样挤在一块儿,会感觉舒服许多,而且——这么亲密的凑在一起,本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嘛。 “应该多放点葱花的。”叶晨狼吞虎咽地吃着拌面,鼓着腮帮说道,“那样更香!” “我倒是不怎么喜欢葱花啦……虽说也能吃。”毛叶媛吸了吸鼻子,“总感觉有股奇怪的味道。” “哪有,明明很好吃啊。” 每个人吃拌面的速度都不一样,但大部分都吃得比较快,毕竟拌面一会儿就坨了,板结在一块儿的时候,那味道可就一点也不好了。 但也有像金婷这样慢条斯理的,即使是这样普通的拌面,她吃起来也是格外优雅。 林宿梦是第一个吃完的,她经常要赶着去上班或者上课,没什么时间浪费在吃饭上,所以养成了快速用餐的习惯,当然也因此,让她有了点胃病——吃完饭后一定要喝一口醋,否则就会胃胀着,很不舒服。 “毛毛虫,你信掉地上了。” “咦?哦哦……嘿……呀。”毛叶媛将一口面条塞进嘴里,好奇地捏着这封信,“奇怪,上面什么都没写呢。” 叶晨抬头看了一眼:“看起来像是个空信封。” “那不至于啦,还是有点鼓的。”毛叶媛又捏了捏,咬了一口边缘被煎得焦黄的荷包蛋,“嗯……嗯……真奇怪,这是什么信呢?” “是情书吧?”还是金婷对这种事情比较有经验,“一般怕羞的男生就喜欢用这样不写任何字的信封,然后里面装上情书,偷偷塞到你的桌肚里,或者找人转交给你。” “金婷姐还真有经验呐……” “类似的情书我也有收到过,上大学到现在已经收到三封了。”洛诗瑾轻轻点了点头。 “竟然才三封吗?”已经把盘子里面条吃完了的晚晴,十分自然地从叶晨盘子里夹了一根榨菜丢进嘴里。 “已经很多啦,而且信里的内容真的好肉麻呢,晚晴呢,你收到几封了?” “说来也奇怪,从没收到过。”晚晴摊了摊手。 “你那经常破口大骂的形象,一般人也不会给你送吧……”叶晨撇了撇嘴。 “那你呢,你有吗?” “呃……好像……没有……?” “那你说个勾八。” “毛毛虫,拆开来看看?说不定真是情书呢。”林宿梦促狭地笑道,“你不是老想着要一个男朋友嘛?” “什么啦……一封情书就想让一个没见过他的人和他交往,只有傻子才觉得真可以吧?”毛叶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如果是情书的话,我才不想看呢,而且对方才一米六多……” “一米六五点三。”希露薇儿补充道。 “是呀,一米六五,比我矮了一大截诶,我上次量,带鞋子都一米七五了,还是普通球鞋呢。” “矮点又没事。” “但这体重听起来也不会像是那种娇小可爱的男生啦……”毛叶媛叹了口气,“真是的……” “明明整天喊着要男朋友,结果要求还真是意外的高啊。”叶晨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样可找不到啊。” “所以才烦嘛……” “偶尔试着放低点标准,怎么样?”金婷笑道。 “那起码也得一米七以上,和我差不多高吧?”毛叶媛撇了撇嘴,轻轻拆开了信封。 里面装着两张信纸,其中一张打开之后,是一朵鲜艳的红色玫瑰花——画上去的那种。 “画得还真不错呢。”舒艺筠伸长脖子歪头看去,“好大一朵,感觉比真玫瑰花还鲜艳呀。” 毛叶媛撅了撅嘴,摊开了那封信。 也就是情书本身了。 大概是本就不怎么在意的缘故,她干脆直接朗读了出来:“毛叶媛,你好,我打听到了你的名字,才发现原来你的名字那么可爱……噫——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哈,后续呢?” “真要读呀?” “读呗。” 女孩子们都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大学,正是个最适合谈恋爱的时候,既有那个兴趣,又有那个自由,更有那个行动力…… “情书呐,果然都是这样的呢。”洛诗瑾小口地吃下最后一点荷包蛋,像是想起了不少过往的回忆。 “洛洛以前怎么对待送情书的男生呀?” “如果有看得过眼的男生,可能会试着交往一下吧?” “啊……好随便。” “……” “咳。”叶晨赶忙补救道,“我没别的意思……” “没事呢。”洛诗瑾微垂着双眼,低头看着自己的餐盘,“本来我以前就是个随便的女生,你说的没错。” “别伤心,别人不要你的话,我可以允许你和我有一点不涉及精神的床上爱情。”晚晴直接搂住了她的肩膀。 “那算哪门子的爱情啊!”叶晨嚷了起来。 毛叶媛清了清嗓子,用双手捧起了情书,接着往下读:“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你给我包扎的时候,虽然你也有点笨手笨脚的,但动作却很轻柔,老实说,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女生,活泼温和又有趣,虽然个子有点高吧,但是我不嫌弃……呸,我还嫌弃他矮呢!哪来的自信啊……真是……” “这人还挺自恋的……”舒艺筠也觉得这情书写得有些好笑,“怎么能那么写呀。” “好像也是篮球社的吧。” “篮球社竟然要这么矮的社员吗?”洛诗瑾有些好奇。 “矮个子也是能打篮球的嘛,而且起码在南方,这算是平均身高……”叶晨干咳了一声,虽然这人还没有她高呢。 在九十年代,不少南方男人,身高确实都在这个附近徘徊。 “……希望你也别嫌弃我矮……哼,起码有点自知之明吧……”毛叶媛撇了撇嘴,“虽然你在其他几个校花里显得黯淡,但对我来说,你是很耀眼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就像是我心中的钻石……” “有结石了还是早点去看吧。”晚晴不咸不淡地揶揄了一句。 “受不了啦,这人好肉麻!” “怎么啦?”林宿梦凑了过去,后者就干脆把情书直接塞到了她怀里,“小梦你念吧,我看不下去啦!” “哦哦……嗯……后面是……在见到你之后,我才感觉我脑海中的词汇是那么贫瘠……其实你笑起来也很好看,像是灿烂夏天里的向日葵,这人写的有点乱呀。” “想到什么就写了什么吧?”从来没收到过情书的舒艺筠也很好奇,“写了好多夸赞毛毛虫的话呢。” “所以才肉麻啦!” “行文没什么条理,感觉不是理科生吧。”晚晴看向叶晨。 叶晨看向晚晴,点了点头:“感觉是文科生,不过这……水平也不是很行啊。” “也可能是心乱了,写不好了。” “噫……” 林宿梦忍着笑,念完了好几段夸赞毛叶媛的话,然后将信纸翻了一面,背面还有,不过这里写的是他对自己的夸奖。 “虽然我有点胖吧,但是我人脾气还挺好的,而且我打篮球水平可不差,别看我个子没那么高,但是三分和二分,都是我的强项……”林宿梦摇了摇头,“中间插.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又绕回来了……” 舒艺筠帮着念道:“从小到大,我都几乎没发火过,别人都说我是大熊猫一样的性格,不过我还真是熊猫血,挺稀有的那种,哦,对,说到这个,我画画也挺不错的,最近有在想自己画漫画,说不定能成为有名的漫画家呢,然后……” “这家伙真够能自夸的。” “起码没夸毛毛虫的时候那么肉麻。” 终于,情书念到了最后一句话。 只是这情书里实在有太多好笑的地方了。 连帮忙念的舒艺筠和林宿梦,都捂着嘴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毛叶媛没好气地拿回了情书,看向了最后一句话,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最后,如果有空的话,这周末可以在学校篮球场见一面吗,让你见识一下我投三分球和二分球的实力。” “噗哈哈哈哈哈……”晚晴已经在锤着桌子狂笑了。 “这人在搞什么啊!”叶晨捂住了额头,“为什么好好一封情书会在最后一句加上这个啊?怎么也应该是看电影,再不济,就直接写见一面不就好了?” “这人,脑回路好像有点,特别。”金婷努力找了一个合适的词语。 “智商会不会有问题呀?”舒艺筠倒是一点没客气。 “有问题也考不上大学吧……” “那肯定是情商有问题?” “完全不在状态中呢……” “怎么样?毛毛虫,你要去吗?”晚晴挤眉弄眼的笑道。 “干嘛啦……莫名其妙的人,我才不要去呢。” “好歹也是第一封情书,去看看也无妨嘛。” “就是就是。” “看看他本人到底有多搞笑?”毛叶媛托住了腮帮,“哼……那天……好像也还好吧,包扎的时候。” “主要是那时候也没说几句话吧?” “也是……” “去吧去吧,大家陪你一起!” “好诶,一起去!” “噫——你们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 29.此乃,灵活胖子 (一) 大雪后的放晴,反倒比下雪时还要冷上一些。 学校已经恢复了上课,积雪都被推到了一边,和去年一样,多了不少奇形怪状的雪人。 当然,那个和雪有关的社团,永远都会立起那充满标志性的圆柱体形状雪堆来,而今年的,似乎比去年还要更大一些。 “啊啾!”晚晴歪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抓住叶晨的围巾绕在了自己那细长的脖颈上,“冻死了,妈的。” “让你戴围巾你还不戴。” “但是在暖气里真的没法戴上去啊。” “你放书包里不就好了。” “懒得拿包。” “明明有车你还嫌烦……”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太冷,喂,干脆整条都给我用吧?” “你好意思吗……” “哟嚯!”陈晓的招呼声从不远处的网球场里传了出来,“整啥呢,周末不搁暖气里舒服着,咋跑出来挨冻呢?” “咳嗯,哦,对了,我们这次好像都没和陈晓说来着。” “主要是毛毛虫自己都没决定好啦,之前,今天才说要来看看的。” “啥玩意儿?” “毛叶媛啊。”叶晨清了清嗓子,用更正式的称呼说道,“被人递情书了。” “嚯。” “说是要见一面,看看那人怎么样。” “能行那就开始交往了呗?” “那就不知道了啊。”叶晨摊了摊手,“反正只是见一面。” “这会儿人呢?” “我和晚晴刚才停车去了,其他人应该先去了吧,就在篮球场里。” “走着,咱们去看看!” “咦,陈晓也会对这种八卦的事情感兴趣吗?” “哈哈,瞧人谈恋爱那多有趣啊!” “还没恋爱上呢……”叶晨无奈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晚晴咧了咧嘴:“别晃行不,勒得慌。” “那你别和我用一条围巾啊!” “嘿嘿,就不,就要和你用同一条。” “幼稚!” “管我啊你。” “别拌嘴了,赶紧走吧。”陈晓轻轻拍了拍她俩的脑袋,“哪儿的篮球场啊?” “不知道,先去女生宿舍楼旁边的那个看看吧。” “行,走着!” …… (二) 篮球场的铁丝网外面,几个篮球社的男生正在打着篮球。 明明地上有一层薄冰,仍有些湿滑,但却似乎根本不能阻挡他们打篮球的心。 舒艺筠在旁边看得直皱眉头。 “益生菌,怎么了,一直皱眉?” “过来了呀?我皱眉了吗?” “是啊。” “大概是在想……这些外套要是在地上摔脏了,洗起来可就麻烦了。” “哈哈,还好那些不是棉袄啊。” “但也是些厚衣服呢。” “没事儿,打一会儿他们就会脱了的。” “总之,完全搞不明白男生为什么要在这么容易弄脏衣服的环境下还继续打球。” “放心,只要别脏得太厉害,他们一般是不会洗的。” “……听起来就好难受呀。”她咕哝着撇了撇嘴。 “呼,毛毛虫怎么也在,不应该见面才对吗?” “是,见过了。”毛叶媛耷拉起了眼皮子,看向刚才问话的叶晨,“啊啊——这家伙真是……” “那个男生。”一旁的舒艺筠小声解释道,“让她在外面看着。” “看什么?”叶晨脱口问道。 “别告诉我是看他投篮的英姿啊。” “……没错。” “脑回路有点清奇啊,这家伙。”晚晴咂了咂嘴,看向篮球场里正笨拙跑动着的男生们,他们今天的动作比平时小很多,大概也是怕滑倒吧,所以就呈现出了一种仿佛几个老年人在打球的感觉。 “有病吧。”叶晨扯了扯嘴角,“没疯吗他。”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啦。”毛叶媛也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真是服了这人了。” “要不我们直接走了?” “不要了吧,来都来了。”毛叶媛显然是个很懂礼貌的人,“虽然他奇奇怪怪的,但我也不能调头就走呀,这样他会很丢脸的。” “意外的为人着想呢。”晚晴仰着小脸笑道,“哈哈……” “什么嘛,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总之我得做好我自己啦。” “是哪个?那个高个儿的男生吗?看起来好壮啊,说不准能把毛毛虫给搂进怀里呢。” “是那个吧。”叶晨指了指,“那个有点胖的男生吧?” “对,就是他……”毛叶媛撇了撇嘴,“比我矮了好多呢。” “哟,毛毛虫喜欢这种可爱的小胖墩?” “我可没说喜欢啦!” “哈哈,也挺好嘛,细皮嫩肉的,皮肤倒是不错嘞。”陈晓大笑着,忽然推开铁网门走了进去,接住了那刚好传偏了的篮球,“哟,兄弟们,加我一个咋样?” “啊?”江兴挠了挠头,“你是……?” “路过的,看你们打,手痒,我瞧你们是七个人,加我一个正好八个,咋样。” “行是行……”江兴打量着高个的陈晓,缓缓点了点头,“会打?” “当然!” “那行,来!” 如果换做一个娇小的女生来,他们八成不会同意——主要还是篮球打起来容易碰撞,娇小的万一被撞倒在地,顺便被那体重一个个都在一百四往上跑的男生给压住,非得受点内伤不可。 但陈晓这种就没事儿了,这体格,看着就结实…… 篮球继续打了起来,这次重新分了组,这几个人里最矮的那个胖墩刚好和陈晓一边。 晚晴双手抱胸,懒洋洋地看着,今天的球似乎弹性也不是很足,而且很多时候运球都会滑着飞出去。 这当然也为这场娱乐球赛增添了不少乐趣。 “嘿啊!”陈晓就因此抢到了一颗因为运球失误而飞出来的篮球,但其他人反应很快,赶紧围了上来,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避免她传球。 高个的江兴更是如同一堵墙似的,将通往篮板的路防得密不透风。 “喝!”陈晓微微踮起脚,装作要超远距离投篮的模样,江兴也被骗得高高跃起。 然而这实际上是个假动作,她双腿一曲,从江兴的胯下将这颗篮球投了出去。 在他身后等着的人,正是那个矮胖墩。 其他人在今天的球场上都没法放开了跑,就怕摔倒。 但因为他的下盘更稳,所以反倒行动速度更快,而且身高也让他变得格外灵活。 “好球!!!”他夸张地大喊了一声,仿佛是故意想让毛叶媛听到,然而其他人的防守也已经到了。 他的球被别人抢断,而他的身子却一咕噜往旁边一滚,猝不及防地将被抢断的球重新抢到手里,然后像弹簧似的从蹲着的状态猛然跃起,红色的篮球在清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稳稳地落进了球网里。 “行啊!”陈晓毫不吝啬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好灵活的胖子。”叶晨感叹道。 “打球也不能减肥诶。”舒艺筠的关注点似乎歪到别的地方去了。 “有点技术嘛……”连晚晴都点了点头,“还以为只是个完全不着调的家伙而已……” “但是……一点都不帅嘛。”毛叶媛撇了撇嘴,“江兴都比他帅多了。” 正说着呢,江兴忽然脚下一滑,在转身的时候摔了个狗啃泥。 那‘砰’的一声响,连带着对面都震动了起来。 晚晴侧着眼睛揶揄道:“现在还帅吗?” “……” …… (三) “晚晴大美女,赏个脸晚上吃饭吧!”正在女孩子们聊着到底这些人里谁最帅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用看,晚晴就知道那是谁了。 “看来,今天这里最帅的人出现了啊。” “哈哈,是吗?在谈论我?呵呵……”孙思齐十分自恋地摸了摸头发,“被我迷住了吗?不用那么着急,大家都有机会……” “迷你个头啊,一边玩儿去。”晚晴白了他一眼。 “不要那么无情嘛,绿眼睛的火山美女!” “烦死了……”晚晴捂住了额头。 “怎么样,某人的分身,有没有兴趣脱离本体,和我一起走上婚礼的殿堂?” “你能不能别那么轻浮……”叶晨叹了口气。 然而,孙思齐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人:“怎么样,由我来陪你走完接下来的人生路吧?” “再过一万年都不可能。” “真绝情啊……哇,今天竟然连洛诗瑾也在,可爱的小诗,怎么样,和我交往吧!今天晚餐我请了!” “打算请什么呢?”洛诗瑾微笑着问道。 “……”孙思齐竟然一下子被问住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哈哈哈,真是个爽快的女人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大排档来点烧烤加啤酒吧,果然冬天就应该吃这种才对嘛!” “可以呀。” “……嗯?” “我说可以。” “啪!”身后传来篮球砸到脸上的声音,晚晴她们回过头,就看见江兴的脸上留下了个篮球砸出来的红色印子。 “江兴,怎么回事啊?” “咳……没事,继续打吧……” “真可以?” “嗯,可以呀,免费吃饭为什么不去呢?” “啊,哈哈哈——我想了一下,觉得我需要给你一个更正式的邀请函,我们还是推迟到明天吧!” “可以呀。” “明天见!”孙思齐转过身,飞快地跑远了。 “哇!” 晚晴看着一头扎进雪堆里的他,摇着头咂了咂嘴:“还以为多能呢,没想到是假把式啊……” “真意外,竟然害羞了……” “有吗?”洛诗瑾反倒没看出来。 “他大部分时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吧……” “我还以为他是认真的呢。” “嗯……在你答应下来之后,他可能就会认真了。” “好奇怪的男生。” “但好在,长得帅,比给毛毛虫的交往对象帅多了。” “喂喂!我还没打算答应他呢!” …… 30.时间,缓缓向前 (一) 1998年11月1日,虽然是个晴朗的日子,但气温最低只有零下九度,最高也才不过是零上两度而已。 当然,对于春城的冬天来说,这样的日子已经称得上算是暖和了。 “意外的冷清啊,今天。”叶晨趴在晚晴的大腿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起来,今天可是万圣节呢?” “我们这儿又不过万圣节。”晚晴往嘴里塞了一颗油炸辣椒——这是陈晓带来的小零食,味道对于普通人来说,算不上很辣,搭配着水慢慢嚼几颗,能够很好解决嘴馋的问题。 有时候嘴里想吃点什么,还真不一定是饿了。 “是啊,所以,好像没什么活动了?明明天气还挺好的。”叶晨又猛然坐了起来,后者十分熟练地扬起脑袋,免得她撞到自己的下巴,“这边的天空还挺干净的。” “毕竟是郊区了。” “学校那个方向黄蒙蒙的一片啊。” “沙尘呗,我说你啊,没事干的话就把课题做了行不,每次都抄我的。” “喂,你好意思吗,明明起码有一半都是抄我的好吧。” “行行行,我们互相抄,偶尔也得两个人不一样吧?” “反正老师也不管。”叶晨咕哝着将脸颊贴在了冰冰凉凉的窗户上,但对于这会儿被煤炉烘得浑身发热的她而言,倒是正好。 “啧啧。” “下楼做饭吗?” “懒得做,今天还是吃泡面吧。” “啊……家里还剩下谁啊?”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懒得起来……” “干脆你上厕所也我帮你得了。” “嘿嘿,如果可以的话?”叶晨从塑料袋里拿了一颗油炸辣椒丢进嘴里,突如其来的辣味让她猝不及防,赶紧拿起晚晴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呼……陈晓回家了,蜻蜓找到了个合适的兼职,最近在上班,小梦也是,做家教呢,洛洛早上出门去了,好像说要去看电影。” “嗯?”晚晴发现了有趣的地方,“看电影,她一个人?没人和她去吗?” “没呀,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她已经打扮整齐了,就随口问了一句,没人和她一起。” “难道是谈到新男朋友了?” “你说,总不可能是孙思齐吧。” “谁知道呢。”晚晴摊了摊手。 “毛毛虫被喊去逛街了,就是那个胖墩。” “别人叫何静好吧。” “何静这名字太不适合他了,他闹腾死了,哪里安静了啊。” “总是迷之自信的家伙,所以说,到底有没有确定在一起呢?” “毛毛虫说是没有,现在只是朋友而已。” “感觉也快了啊。”晚晴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能不能长久。” “看起来好像关系挺好……” “互相拌嘴?” “也不是吧,那家伙总是笑眯眯的,怎么说也不生气,思维还天马行空的,一般人都跟不上,毛毛虫和他在一块儿,好像还挺快活的。” “也算是个活宝了……不过,要是毛毛虫觉得勉强的话,后面就肯定还是不会在一起的。” “勉强?” “她不是老说要找高个的吗,就算不帅也得身材还可以的那种,那家伙和她的要求一点不沾边啊。” “这么说来还真是……” “除非她其实不介意这种事儿。” “那就不知道了……”叶晨朝窗户上哈了口气,画了个一点都不圆的笑脸,“薇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家里就剩益生菌了。” “哦,对,她还在呢,起了吗她?” “不知道啊,我今天几乎没走出过房间呢。” “要是发现家里没人的话应该会敲门找的。”晚晴托着腮帮,转起了笔,“大二又过去一半了,时间真他妈快啊,大三就得开始准备毕业论文了,烦啊。” “你想好课题了吗?” “你觉得时空裂界算不算物理课题啊?” “……呃,应该……算的吧?” “那就写个《关于时间跳跃与世界线修正之间的因果关系》这样的论文好了。” “听起来一点都不正经……” “本来就是不正经的玩意儿嘛。”晚晴大笑,“真写了会被当傻子看的。” “咦……” “你不会觉得我还真想写吧?现在我有点怀疑你的智商了。” “……切!!” “咚咚。”正聊着,敲门声响了起来,叶晨仰起脖子喊道,“门没锁,进来吧!” “咔嚓……”房门的把手被转动着打开了,舒艺筠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唔啊呜……?” 晚晴完全没听懂:“啥?” “其他人……呢?” “都有事儿出去了。” “哦……” “这时候才起啊,已经快中午了。” “嗯……” “今天就我们三个在家。”叶晨转过来问道,“打算中午吃点什么?” “都说了吃泡面嘛。” “……真不打算做饭了啊。” “每天做饭好累。”晚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笔盖合上,将水笔丢进了抽屉里,“凑合吃下么得了。” “我都可以的啦,要帮忙的话也没问题。” “没事儿,直接泡面!” “那我先去洗漱,楼下吃?” “楼下吧。” 即使人离开了房间,屋子里的煤炉也不会故意去熄掉,有时候还得再往里面加点煤饼,让它们继续烧着。 毕竟想让屋子里暖和起来可不容易,所以即使没人,也都要保持温度。 之前气温在零上的时候,大家还比较随意,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房间里的煤炉都是要时常查看,烧完了就得添新煤饼的。 所以到二楼的时候,也不觉得很冷,毕竟这里的煤炉仍在烧着呢。 也不知是谁,出门之前添了新的煤饼,昨天晚上烧完了的,则被放到了一旁的箱子里。 这玩意儿一般是丢垃圾桶,当然嫌麻烦的话,也可以直接倒进土里…… …… (二) 树林中还有许多积雪未化,一眼望去,是一片黑白的世界——黑色的是枝杈树干,白色的,自然就是雪了。 院子里也有厚厚的积雪,晚晴没去打理,但今天趴在窗边的时候却发现,之前种下的萝卜竟然已经长了出来,那翠绿的萝卜叶子,在苍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 “萝卜看来快要可以收了啊。” “我也觉得……该收了,就算萝卜比较抗冻,再过段时间气温继续下降,也差不多要被冻死了吧。” “嗯,过几天再收吧,生日礼物就用我亲手种的萝卜熬一锅排骨汤怎么样?” “啊……怎么这样……” “干嘛,嫌弃啊?” “倒也不是……”叶晨干咳了两声,扫了一下旁边在往泡面碗里倒水的舒艺筠,又回头看向晚晴,“我还以为你们会给我弄个惊喜什么的呢。” “都多大人了,还惊喜呢,幼不幼稚啊?” “干嘛啦,喜欢惊喜就是幼稚嘛,那大人也太无聊了吧!” “是啊,大人的世界就是那么无聊。” “啧!” “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天也算是我真正的生日,你有给我准备什么惊喜吗?” “咳……” “看,礼物都没准备。” “喂喂,你的生日不是说好放在六月了嘛!!” “干嘛,一起过不行啊,多过一个生日不行啊!” “好贪心的家伙。” “叶晨的生日吗?”舒艺筠坐了下来,“好像听说过,是在十二月底?” “是啊,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晚晴轻轻点了点头,“等到那个时候,这家伙才算是真正成年啊。” “这可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啊。” “怎么,想要隆重点?” “多少制造点惊喜嘛!我完全可以当做不记得自己的生日,然后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忽然放礼炮,然后大喊‘生日快乐’什么的,这样多好啊。” “那你就想想好了。” “生日惊喜最重要的应该是礼物吧?”舒艺筠安慰道,“起码现在还不知道大家会送你什么呀,还是有惊喜的呢。” 叶晨悲愤地指着晚晴:“这家伙已经把惊喜说完了……” “萝卜不喜欢?那就换成别的——清炒萝卜叶子怎么样?” “谁说这个了啦!” …… (三) 当掀开盖子的时候,泡面散发着热气,沉默不语的舒艺筠终于开了口:“呼……时间,慢慢的往前走呢。” “是啊。” “渐渐的,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另一半……”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要么就是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做,反倒是我自己,感觉除了学习,好像没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事情得是自己去找的嘛。” “毛毛虫他们,应该快成了吧?” “我想应该是?”叶晨喝了一口面汤,顿时被烫得小脸皱成了一团,“呼嘶呼嘶……” “然后金婷学姐也肯定会有的啦,洛洛好像已经有了,林宿梦忙着工作,也很充实,陈晓就不说啦,她总是有一大堆事情可做,就我们三个最没事情做了诶。” “咳……那什么。”晚晴干咳了两声,“其实吧,我刚才就在想,待会儿和叶晨一起开车出去兜风……” “诶——?!” “就我们两个。” “不带我吗!” “带吧……”叶晨看向晚晴,“让益生菌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啊她。” “如果是你们姐妹俩的私人时间,那我就不打扰了啦。”她捧起面碗,挡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好吧,一起去兜风。” “对对,一起一起。” “不用……不用那么勉强的啦。” “没事,三个人才热闹嘛!”叶晨故意大声笑道,缓解着尴尬。 晚晴却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咕哝:“突然不很想出门了呢……” …… 31.生日,大蛋糕 十二月三十一日,1998年的最后一天。 等下周的期末考结束,春城师范就正式放寒假了。 北方的寒假总是要比南方漫长不少,有些时候,放假的时长甚至不逊于暑假。 当然,这天气也着实是够冷的了。 圆筒房里,无论有没有人,煤炉全都烧起了火,饶是如此,还是比不上集中供暖来得暖和。 ——在学校寝室的时候,冬天只要穿一件长袖就行,而在圆筒房里,一般还得再穿件薄点的外套。 一楼里又堆了不少东西,大部分是煤饼,还有一些是柴禾,其余的,也都是过冬储备的蔬菜。 晚晴拍了拍卷闸门,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它抬起来。 还是旁边的陈晓撸起袖子来帮忙,才总算将这玩意儿给拉上去。 已经在门上冻住了的雪花‘簌簌’地落了下来。 屋外冰冷的空气也一点也不客气地钻了进来,冻得晚晴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赶忙将羊羔皮大衣穿上,哆嗦着晃了晃脑袋。 虽然这几天的温度都差不多,但每天出门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习惯。 最低零下二十六七度,最高也才不过是零下十八九度的样子,即使羊羔皮大衣很暖和,可里面多少还是得穿几件衣服的,整个人走起路来,都感觉格外的臃肿。 北方的寒冬有各种麻烦的地方,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担心有虫子了。 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雨棚,一些买来囤着的肉类、豆腐,都被放在这里,还有一箱冰棍也直接放在这里。 老实说,从纸箱里拿出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棍,这种体验即使经历过许多次,也依旧感到十分微妙。 毕竟在南方,这是根本没法想象的事情。 陈晓‘嘎吱嘎吱’地踩着积雪,上面那部分还松软,但下面的却已经压实了。 昨日的暴雪让前两天刚清扫出来的道路又被掩埋了,学校也通过传呼机发了通知,今天不用去上课了。 加上明天的元旦以及后两天的双休日,就又能休个四天了。 “这雪积的,开不出去吧。”陈晓咂了咂嘴。 “还想开车的,看来今天只能走路了。”晚晴叹了口气,看向下楼来拿煤饼的林宿梦,“小梦,你和大家把房顶的雪给扫下来啊,我和陈晓出去拿之前定好的蛋糕。” “嗯,好呀,早餐要等你们吗?”林宿梦在家的时候,晚晴会轻松不少,因为她不仅干家务活麻利,做菜水平也要更好。 “不用了,我们应该在外面吃了回,你们吃就行。”晚晴摆了摆手,顺手将挂在墙上用来遮挡灰尘的白大褂取了下来,套在了最外面——冬天的衣服洗起来实在太过费劲,一般能不弄脏就不弄脏,所以会在外面套个薄的衣服,这样洗起来也省力点。 裤子外面当然也会再加穿一条夏款薄长裤,这样大多数时候,就只要洗这两件外衣外裤就行了。 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要真有人为了漂亮穿上什么短裙之类的玩意儿,那可就真是不要命了。 别说什么超厚加绒打底裤,材质摆在那里,在这逼近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什么款式的都不好使。 晚晴拉开车门,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围巾,裹在脖子上,整个人就像是全副武装的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来,这也让她那两颗并排的泪痣格外醒目。 “走了不,晚晴!”这样的天气,陈晓似乎还挺适应的,她明明穿的只是没那么保暖的普通棉袄,但看起来却不比晚晴笨重多少。 “走吧,你这靴子不错啊,防滑的。” “哈哈,你也整双呗?” “算了,感觉走起路来有点费劲,而且穿起来会感觉很闷。”晚晴摇了摇头,径直走到那个临时搭起来的雨棚旁,虽然这里四面透风,但实际上应该算是她们的大冰箱了。 陈晓也很自然的走过来,从纸箱里拿了根雪糕出来,这玩意儿已经被冻得硬硬的了,像块砖头似的,不过稍微含在嘴里一会儿就会化开,到那时候,奶香就会弥漫开来,似乎比夏天吃时,要更清甜一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用担心棒冰会化掉的冬天,大概才是最适合吃它们的季节。 晚晴用力晃了晃雨篷布,顿时人为制造了一个迷你版的雪崩,让上面的积雪纷纷滑落了下来。 “哗啦啦——” “下雪咯……”她颇为幼稚的喊着,从旁边的纸箱里拿了个昨天放在这的豆沙面包,这玩意儿现在也冻得和雪糕一样了,不过就算有塑料袋的保护,打开后,捏着也已经硬邦邦的了,晚晴咬了一口,里面的豆沙就像是加了薄荷一样,也有点凉丝丝的。 “别傻站着了,走着,今天可得花不少时间呢。” “怎么?” “这路可不好走啊。”陈晓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估摸着啊,平日里半小时的路,今天起码得走个一小时呢。”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距离最近的商业街太远了点。” “别说最近的商业街了,就是小店都得走到旧货市场那边才有呢。” “下雪天,果然还是适合待在家里啊。”晚晴将围巾又裹紧了一些,“陈晓,你走前面呗?” “咋了?” “挡风啊。” “哈哈,成,那我走前头,你跟上哈,踩着我的脚印。” “嗯,踩着脚印就好走多了。” “那是。” …… 今天是放假的日子,所以春城师范的校门口也很冷清,只能看到两位环卫工正在往积雪上撒盐,让它化掉一些,好方便铲到一边去。 订蛋糕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春深大卖场旁边,只是平时好走的路,在今天这快没过小腿的厚厚积雪里,就变得难走了不少。 晚晴随手抓了一把积在路边小轿车上的雪,它们很干燥,用力一捏,就像是粉末一样,在风中飞扬了起来。 “先吃个早餐再拿吧,估计蛋糕店也才刚开门。” “咱们也可以去看着老板做。” “算了吧,节省点时间,还要买别的呢。”晚晴摇了摇头。 “街上店都开着呢。”陈晓站在这条商业街的入口处,朝着前面望去,“还成,想吃啥?” “毕竟没有连续下好几天大雪啊,啧,我们到现在还没遇到过那种连续几天大雪,导致商家都进不到货而关门的事儿吧。” “也不是每年都有,而且大多时候,连续下雪都是过年那会儿了,大家都搁屋里待着,本就是关门的日子,也就无所谓了。” 晚晴和陈晓继续‘嘎吱嘎吱’地踩着雪,小心翼翼地走了几节台阶。 平时甚至能一步就跨上来的地方,今天却走得格外慢。 毕竟谁也不想摔倒在这雪地里嘛,即使积雪比较松软,身上穿的又厚,但突然摔一下,还是挺麻烦的,一是不容易起来,二是会把衣服给弄脏。 “啪!”晚晴正这么想着呢,就看见前面一个拎着包子小心翼翼走着的男生摔坐在了地上,他捂着屁股,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才刚迈出去一步,就又摔倒在了地上。 “好惨……” “这兄弟包子都掉雪里了。”陈晓加快脚步,走到了那个男生身旁,朝他伸出了自己那宽大而柔软的手,“兄弟,要帮忙不?” “不用不用,我自个儿能起。”他尴尬地摆了摆手,拎起装在袋子里的包子,这次用上十二分的小心,缓缓站了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又迈出去了两步,接着就是…… “小心啊!”还好陈晓及时扶住了他,“没事儿吧兄弟!” “咳,这路也忒滑了。” “哈哈,我扶你走几步。” “行……行,可以了,可以了,多谢哈大妹子!” “你是大一的吧?” “哈哈,是啊。” “那得叫学姐,懂吧?” “行行,学姐,学姐,还整这文雅呢。” “好歹是大学生嘛。”她叉着腰笑了起来,用力朝男生摆了摆手,“小心点啊你!” “好嘞!” “挺有学姐风范的嘛?”晚晴凑趣地笑道。 “哈哈,给你说个有趣的,之前还有个大三的男生,管我叫学姐呢。” “那可不是好事儿啊,这说明你显老呢。” “咱们说点好听的,那叫成熟!” “行行行,成熟成熟。”晚晴笑着耸了耸肩,“早上就随便吃点吧,那家猪肉炖粉条上次吃过,味道还挺好的,价格又实惠。” “哦,那家专做猪肉炖粉条的,不过估计没那么早开门呢,起码得十点。” “那你指路?” “就那家早餐店吧,他家那炒粉整挺好的。” “我好像没吃过。” “试试就知道了呗。”陈晓再次走在前面,随意地问道,“晚晴大姐头,你给叶晨整了个啥蛋糕啊?” “我们那么多人呢,肯定得订个大蛋糕啊。” “那得不少钱吧?” “十八岁生日嘛!总得稍微隆重点吧?” “哈哈,我十八岁生日那年,还在念高三呢,那时候还住校,记得那天就门口买了个炒粉,要老板加了仨鸡蛋和一把肉丝,饮料买了个玻璃瓶儿装的可乐,老奢侈了,那玻璃瓶我都没退呢,留着收藏了。” 晚晴淡淡地笑了笑:“我自己的生日也是很随便的,但给她过,还是想弄得好一点吧。” “弥补一下自己的遗憾?” “哈哈,大概吧!” …… 32.我说,我爱你 (一) 这是叶晨的十八岁生日。 并没有搞什么惊喜派对,客厅里的彩带、气球、窗花,都是在叶晨眼皮子底下搞的——甚至吹气球的时候她也去帮忙了呢。 给这圆筒房里最后一个成年的人过十八周岁生日,其他人看起来似乎比叶晨还兴奋些。 大家都尽量帮着做各种力所能及的事儿,还来了一场大扫除,把家中上下都弄得干干净净,煤炉也烧得很旺,让屋子格外暖和。 当然,大家这么积极,也和今天的日子有关。 正巧叶晨的阳历生日是在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就是新一年了,把家中布置得好些,也是为了更好的迎接来年嘛。 大部分人的愿望都很朴实,无非是希望来年会更好而已。 “今天通宵吗?”毛叶媛托着腮帮问道,“我白天可是特意睡到中午才起来的呢!” “反正明天是元旦放假,通宵也可以的吧?”舒艺筠摇晃着双腿,“过了今天二十四点,可就是一九九九年了呢。” “一九九九!再过一年就到二十一世纪啦!”毛叶媛兴奋地高呼了起来,“我们到时候也是跨越世纪的人了诶!” “不对吧,好像是要过了零零年的新年,到零一年的时候,才算是二十一世纪呢?”金婷用手指绕着自己的长发说道,“薇儿今天去哪了呀,还没回来吗?” “大概是有事吧,她经常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叶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待会儿应该会回来的吧。” “说起来这个……”舒艺筠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早上我看到薇儿出去,就和她打了个招呼,随口问了下什么时候回来,然后她和我说是,今天零点过后回来。” “难道是趁着跨年夜去什么地方摆摊做生意吗?”金婷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在雪地里卖玩具?” “倒也不是不可能啊。”叶晨捧起杯子抿了一口已经泡了一天,几乎没什么味道了的龙井茶,“反正她也不怕冷。” “有点意外。”金婷看向了叶晨,“还以为她一定会为你过生日呢。” “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平时就是和你们关系最好呀?” “嗯——正常正常。”叶晨一点也不生气,“薇儿就是这样的,想要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吧,大概,而且不是说零点之后回吗,到时候等她回来不就好了,就当是迟到了而已呗。” 正聊着,洛诗瑾就将一盘刚炸好,还‘滋滋’冒着油花的鸡腿端上了餐桌:“炸鸡腿来啦。” “哇,看着就好吃……!”鸡腿的表皮颜色有些深,并不像外面买的那样金黄,但这也意味着里面炸得更熟,毕竟有时候在外面买的鸡腿,吃到里面那个骨头,会发现还有血丝呢,虽说也能吃,但就总会感觉食欲一下子就降低了。 “毛毛虫,不能吃,叶晨还没吃呢。” “啊?我?没事啊,你们想吃就吃呗。” “算啦算啦,还没有正式开饭,现在吃的话,果然还是有点不礼貌呢。”毛叶媛吐了吐舌头。 “没事啊,吃呗,等下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饿了的就先吃!”在厨房里忙碌的晚晴听到了她们的聊天,仰头高喊了一声,“待会儿一块儿吃蛋糕就好了!” “那你们怎么办呀——?”毛叶媛朝厨房里的晚晴和林宿梦喊道,今天她俩就是负责做菜的人,一人一个灶,忙前忙后的,陈晓则负责打下手——这会儿她正坐在小板凳上削土豆皮呢。 “没事,我们会试吃的!” “果然呐果然。”毛叶媛偷笑着晃起了脑袋,“做菜的人都是会偷吃的呢!” “想起来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还特别想长大当厨师呢,因为感觉当厨师就能吃好多好吃的,每天都不会饿着。”叶晨托着腮帮笑道,“不过现在就算啦,厨房里好热,夏天的时候完全不想待在里面呢。” “是呀,听说厨师做久了,好像反倒容易没什么胃口呢。”毛叶媛拿起一个鸡腿咬了一口,顿时发出了十分酥脆的声响。 “好吃吗?” “唔!有汁水呢里面!” “那我也拿个试试~”舒艺筠拿起了一个,然后在旁边一个放满辣椒面的小碟子里滚了两圈,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 这个碟子就是拿来蘸菜用的,不过这么多女孩子里,真的喜欢吃辣的人,貌似也就陈晓和舒艺筠二人了。 “今天屋子里好热诶,之前煤炉好像没那么热的。” “是因为人多吗?而且厨房里热气也很大的吧。” “大概是……?我竟然有点想喝冰镇的牛奶了。”叶晨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椅子上,“真的好热呀。” “我去帮你们拿吧?” “啊,外面有冰镇的牛奶?”叶晨挠了挠头。 “是我放的啦。”洛诗瑾抿嘴笑道,“只是想试试,牛奶冻起来之后的味道是怎么样的。” “冻住了?” “现在应该还没有。” “啊,想喝!” “我冻了好几袋的,那我给你拿一袋吧。” “好诶,冰镇牛奶冰镇牛奶~” 今天当‘寿星’的叶晨,享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想要什么,别人都会帮她去拿,以至于她今天除了去上厕所之外,就坐在客厅的大桌子前,几乎没怎么动过…… …… (二) “啊——感觉果然还是少了点什么?”坐在已经摆满了菜盘的餐桌前,晚晴故意左顾右盼的,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别想喝酒啊,你要喝了,今天就没法和我们一起跨年了。” “你怎么那么不相信我啊!” “你问问其他人相不相信你的酒量啊。” “不——相——信——”众人就像是回答老师问题似的,一同拖长了声音。 说完之后,大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似乎每到这种有活动的聚会,晚晴就会想要喝酒呢。 “你还是喝点啤酒吧,就这一杯正好。” “算了,好歹也是酒……”她撇了撇嘴,“开吃开吃!吃不完的放冰箱,明天再吃!” “要是真把这些都吃完的话,估计我们也不用吃蛋糕了……”毛叶媛抬起筷子,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真的好多菜呀。” “既是叶晨的十八岁生日,又是阳历的跨年夜,当然得隆重一点啊。”晚晴说着,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了嘴里,“嗯——这个是小梦做的,味道真不错!” “就是甜了点。”陈晓轻轻挠了挠脸颊。 “南方口味嘛。” “来,开吃之前,先喝啊!” “我们的是饮料哦?” “没事儿!就是要个热闹嘛!” “来咯,干杯!” “提前庆祝一下新年到来!”晚晴斜睨了一下叶晨,“咳嗯,当然,也顺便庆祝一下叶晨生日快乐。” “可恶,到底哪个才是顺便的啊!” “互相顺便?” “太随便了吧!” …… (三) 吃完晚餐,大家一起帮忙收拾起了桌子和碗筷,又将那些没吃完的菜分门别类的倒在一块儿,用保鲜膜封好,全都塞进冰箱里去。 喝了两杯啤酒的晚晴小脸通红,兴奋地将那个足有十四寸的大蛋糕放在了桌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丝带,就要将盖子掀开。 “等下等下,吃蛋糕之前不应该是送礼物的环节嘛!”毛叶媛拦住了晚晴,“礼物还没送呐!” “咳……先吃也行……”叶晨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我说呢,还以为你们南方都是先吃蛋糕的。” “晚晴自己想吃蛋糕了。”叶晨调侃道。 “只是想看看这个大蛋糕究竟有多大好吧。” “是嘛~” “好啦好啦,就先从我开始送礼物吧?”林宿梦笑着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盒,虽然个头不大,但包装的却很精致,“晨儿,十八岁的生日快乐呀。” “咳嗯……谢,谢谢……你们别那么认真啊,其实先吃蛋糕也行的,这样搞得有点,尴尬……”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嘛,下一个是我?” “诶?等下……算、算了。” “小梦想说什么嘛?” “嗯……祝福语,还没说呢。” “唔,对哦……”毛叶媛一拍脑门,“那你说吧!” “就,祝你——以后能有好的事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这祝福与其说是送给叶晨的,倒不如说是送给自己的——毕竟这就是她向往的日子,也是努力的方向嘛。 “大姐头~!”陈晓将一颗巧克力丢到了她面前,“巧克力吃吗?” “蛋糕上有巧克力的啊……什么味的这是。” “榛果的。” “我尝尝……” 这边,林宿梦有些脸红的重新坐了下来,而毛叶媛则送上了自己的礼物,看着还挺大的。 “我们是高三认识的,然后大学已经过去一年半啦,差不多相当于是认识两年半啦,希望我们一直到十年、二十年,甚至老了之后,还是很好的朋友哦!” “一定会的!”叶晨用力点头。 大家轮流送上礼物,而晚晴则嘎嘣嘎嘣地啃起了巧克力。 女孩子们似乎都很细心,没有人直接送礼物的,都是把礼物装在了各种不一样的精致盒子里。 送上的祝福语也是五花八门。 比如完全不知道叶晨和晚晴关系的洛诗瑾,来了一句:“祝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男朋友。” 叶晨捂住了额头,但却又没法解释,只能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祝福’。 “叶晨,祝你天天开心,变得越来越能吃辣~” “叶晨!就算找到喜欢的人儿了,也别把你姐给忘了啊!也得经常关心关心她的哈。” “我可没打算找啊……” “叶晨,这是我准备的礼物,然后,十八岁生日,就意味着要慢慢当大人啦,虽然说,当大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不过还是要加油哦,希望你——能牢牢抓住自己喜欢的人哦?” “咳,那是当然的啊!” “接下来轮到谁了?” “轮到晚晴了吧。” “晚晴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晚晴身上,然而她此时却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没喝醉的啊……” “难道是我给的巧克力?”陈晓狐疑地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小把巧克力来。 “什么巧克力啊这是。” “酒心巧克力,但里面没多少酒,我寻思着应该没事儿呢。” “混着喝容易醉。”林宿梦很有经验的说道。 “嗝……” “喂,晚晴?你怎么样?头晕吗?头痛吗?难受的话要不先回房间睡觉?” “怎么——可能,醉嘛……!” “完全是醉了的状态好不好……” “呼……咦……我礼物呢……” “在楼上没拿下来吧,应该。”叶晨猜测道。 “哦……”晚晴使劲揉了揉头发,忽然抬起头来,用那双绿色的眸子看向了叶晨,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道,“没办法……那就换个礼物吧……” “什么换个礼物?” “叶晨……唔啊唔……”晚晴的舌头就像是打结了一样,说出来的话愈发含混不清。 “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是我的错。”陈晓一副沉痛反思的模样,“高估大姐头了……” “啊,我说啊——”晚晴努力捋直舌头,拿起叶晨杯里的牛奶喝了一大口,“你——” “……到底是什么?”叶晨有些无奈。 “我说——!”娇小的晚晴猛然扑进了叶晨怀里,让她顿时感觉到伊的身子格外滚烫。 “说、说什么?” “我说啊——!我爱你!”醉醺醺的晚晴努力抬起小脸,睁着那双碧绿的眸子,用力将嘴巴贴在了叶晨的唇上。 ——炙热得就像是正在燃烧一样…… …… 33.走回,九八年 煤炉似乎正在熄灭,从里面传出的温暖已经越来越少了。 些许冷意透过那双层的厚玻璃钻进了室内,正在轻轻挠着晚晴那伸出被褥外的足弓。 “呼……”她在睡梦中蜷缩起来,整个人都抱成了一团,像是只因为木屑放得太少而显得有些无助的仓鼠。 旁边的叶晨无意识地挠了挠脸颊,咂吧着小嘴,像是在梦里享用着大餐。 “咚咚。”房门被轻轻敲响,名为噪音的东西正在用力将她们从梦里拖出来。 林宿梦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了脑袋,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大清早……就把床弄得那么响……” “咚咚,咚咚。”然而敲门声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叶晨拿枕头盖住了小脸,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声音给隔绝在外似的——然而她根本就没捂住耳朵。 “晚晴,晚晴?大姐头?不是说早上要去拿蛋糕吗?”门外传来了陈晓的声音,“外头积雪老厚了,不早点出发的话,回来会很晚啊。” “嗯……?嗯……”晚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天花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来……” “行,那我楼下等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闹钟上的秒针不紧不慢的走着,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对于挣扎着想要起来的晚晴而言,这短暂的几分钟,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 “干嘛……”感觉到被褥被掀起的叶晨哆嗦了一下,不满地咕哝了一声。 “早起去拿蛋糕啊,今天不是你……今天?”晚晴敲了敲还迷迷糊糊的脑袋,“今天吗?今天是你生日?” “生日……?”叶晨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晚晴拿起了传呼机,那简陋的电子日历正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十二月三十一日。 …… (二) “哟,俩都下来了啊,咱们走着去还是骑车或者开车?” “陈晓。”晚晴向陈晓点了点头,“我和叶晨去就行,你在家待会儿给小梦帮忙吧。” “不用呀,我一个人能行的。”林宿梦刚从楼上下来,拿着把黑色的铁钳,正要把煤饼给夹上去。 “拿个蛋糕而已,我和叶晨足够了。” “不得再买点菜么?” “家里有,剩余要买的也不多,就我俩去好了。” “哈哈,我还寻思着,今天得让寿星好好休息休息呢,不过她愿意跟着出去,那也成。” “嗯,你们在家吧,我们出门了。” “行,路上慢些!” 晚晴和叶晨踩进了那厚实的积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沿着铁路往前走,圆筒房被慢慢地甩在了身后。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叶晨,终于开口了:“又一次……陷入循环的时间了。” “嗯,你想不想再吃一次蛋糕?” “哈……哈啊?”叶晨挑了挑眉头,“你怎么完全没有危机感啊!说不定我们是已经循环过几十次了,到今天才‘清醒’过来呢!” “谁知道呢。”晚晴摊了摊手,“但是每天吃蛋糕都不会胖,你不觉得很爽吗?” “……乐观过头了吧。” 晚晴回过头,看见她那写满愁容的小脸,从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透露出几许恐惧和不安,那些嘲笑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伊咽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啦。”晚晴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问题当然是要解决的,但在那之前,还是要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好才行,越是棘手的事情,越是需要冷静啊。” “唔……我又没你那么多年的人生经验,这种时候实在是冷静不下来啊,而且上次循环到底是怎么打破的,其实我们自己都不清楚吧,这次又陷入了循环,到底预示着什么呢?明明里提姆熙都已经被消灭了,世界应该恢复正常了才对啊。” “所以说,我们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边慢悠悠地调整心情,一边呢——去找希露薇儿。” “对哦,薇儿!”叶晨猛然抬起头,“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而且,你不觉得很巧吗?”晚晴眯起了眼睛,“时间进入循环,而希露薇儿却正好不在。” “难道是她……?” “不一定是她做的,但肯定和她有些关系。”晚晴费劲地将右腿从厚厚的积雪里拔出来,“对了,关于昨天,或者说上一次的记忆,我们要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啊,咳,咳!!说到这个啊!”叶晨快步走上前,猛地抓住了晚晴的小手,羞恼地嚷道,“你昨天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做那种事情,真是,差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哈?” “什么嘛,你不记得了?” “什么事?”晚晴莫名其妙地问道。 “你你你……大家在那送生日礼物呢,然后、然后你就……虽然有喝醉了的缘故吧……” “我总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把衣服脱了吧?” “……虽然不是那样,但也很夸张好不好,你竟然直接抱着我亲、亲了一口!嘴对嘴的那种!” “哈哈哈哈,竟然有这种事,我不记得了啊。” “真不记得还假不记得啊!” “不过也没关系嘛,喝醉了抱着人亲嘴,也不奇怪。” “关键是啊,你还很大声的说、说,说什么……我……我、我……反正就是‘ILOVEYOU’的中文版啦!” “哈哈哈,醉得那么夸张吗?” “你还笑,不知道我解释的多费劲啊,还好毛毛虫和小梦给我们打掩护,真是的……” “不过,真奇怪。”晚晴反手抓住叶晨的小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我对这些没有任何印象。” “因为说完就直接睡着了,大概算是,断片了吧?” “是吗。”晚晴眯起了眼睛,“可我记得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晚上的时候,我也没喝醉,反倒是你喝醉了,非要钻到我怀里要抱抱,啧啧。”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啦!”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当时喝醉的是你嘛。” “那,你等到二十四点了吗?” “记忆,大概就是从二十四点之后消失的,我们当时在等跨年,我记得很清楚。”晚晴仰起头看向头顶,风吹过路边的松树,‘簌簌’地从上面落下了几许昨日的积雪,“当时是在倒数,五四三二一……然后,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床上了。” “我记的也是这样,不过当时你先一步喝醉了。” “看来我们记住的不是同一次循环啊。”晚晴轻轻点了点头,“大概确实已经循环很多次了。” “我们就像是在梦中忽然醒来,但却不知道怎么离开梦境的人一样。”叶晨撇了撇嘴,踢起一大片粉末状的雪花,“啊——到底又是遇上什么事了嘛。” “对了,关于薇儿的事情,你有什么印象吗?” “薇儿吗?嗯……我就记得,益生菌好像说过,她是早上很早就出去了,然后说要过了二十四点才回来。” “早上很早吗。”晚晴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我对这个倒是没什么印象,是益生菌说的?” “是她说的没错。” “这样的话,如果我们早点起床,说不定就能碰上她了。” “但是,你怎么能确保我们足够早的醒来呢?就算今天设定了闹钟也没用吧,除非我们的闹钟是在‘昨天’设定好的。” “不知道。”晚晴回答地飞快,“边走边想办法吧,反正,先去找找看她再说。” “被困在九八年了,永远也抵达不到九九年啊……”叶晨往晚晴这边靠了靠,鼓着腮帮咕哝道,“我敢保证,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跨年夜了。” 至于能不能离开循环,她其实倒不是特别担心。 毕竟有过上次的经历,即使不知道怎么打破循环,但起码也知道,循环是可以被打破的。 即使可能会耗费很长时间。 反正开头的那段日子,就别想着可以立马找到方法了,与其整天焦头烂额的,还不如好好放松一下心情。 想到这里,叶晨悬着的那颗心莫名就放下来了些许,她歪头看向晚晴,发现后者还是那样的神色自然。 “你倒是不紧不慢的啊。” “往好的地方想啊,你可以每天过生日了,还有比这更过瘾的事儿吗?” “要是持续个几十天的,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想要过生日了吧……” “哈哈哈,一口气给你过个够,多好。” “一点都不好……” “咕咚咕咚咕咚……”一辆空着的蒸汽火车从远处缓缓驶来,车头那巨大的烟囱管里,冒出滚滚白烟,它们升腾而起,短暂凝固的模样,就像是晴天时的云彩。 在圆筒房附近住习惯后,列车开过时,那富有节奏感的震动声,也会莫名地让人安心下来。 “说起来,大雪天也没停呢。” “什么?” “火车啊。” “八成是为了保障铁轨不被积雪覆盖吧,毕竟经常有车开过的话,铁路上就不会积起厚厚的雪。” “是这样吗?虽然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我猜的。” “啧……” “喂,叶晨。” “嗯?” “这次要是又碰到里提姆熙……” “不是被消灭了吗?” “万一还有残余的呢?” “唔……” “如果再碰到它们的话,抓紧我的手,千万不要松开。” …… 34.薇儿,在哪里 (一) 学校的积雪暂时还无人打扫,门卫大叔正捧着报纸,喝着玻璃杯里的枸杞菊花茶。 晚晴和叶晨踩着‘嘎吱嘎吱’作响的积雪,穿过敞开着的大门,走进了学校里。 大概是时间还早,又兴许是寝室里暖气太过舒服,二人在路上连一个学生都没见到,一家家小店虽然开着门,但看起来却都很冷清。 “我想,薇儿肯定不会在玩具店里吧。” “要真那么容易找到才奇怪呢。”晚晴打了个哈欠,“肚子有点饿了,路上买点包子到社团活动室里吃吧。” “那我要喝那个玻璃瓶装的牛奶,早就想喝了,听说是当天的鲜牛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呢。” “就是那个五块钱一瓶的玩意儿?” “对啊,不就是太贵了所以不想买嘛。”叶晨的小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反正在循环时空里,花掉的钱明天就会恢复,这不得好好享受一下嘛?” “哟,不错,得到我几分真传了啊。” “切……我只是自己调整好了心态而已。” “哈,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晚晴语气中的温柔顿时消失无踪了,她用力拍了拍叶晨的后背,“别遇到事儿就他妈怕,天塌下来了,也得他妈享受享受才行。” “你很擅长把自己放到‘光脚不怕穿鞋的’那种位置上去啊……啊,到了,我记得就是这家店有卖来着。” “走,去买,不过,你觉得会有新鲜的吗?看这积雪,早上貌似没车来送过货吧。” “就算是昨天的应该也行吧,说是说鲜牛奶,但保质期怎么说也应该有个两三天的……” …… (二) 希露薇儿的玩具店门口,卷闸门紧闭着。 她果然不在这里。 晚晴和叶晨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她们本身也就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不在就不在吧,先好好吃个早餐再说,哪怕马上得死了,也得吃饱喝足了再上路嘛。” “能不能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啊……”叶晨耷拉起了眼皮子,绕到玩具店后门,等着晚晴拿出钥匙来。 锁孔传来一阵轻微的转动声,厚重的木门也被轻轻推开。 活动室里被打扫的很干净,不过大概是人变多了的缘故,原本空荡荡的架子上面,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意儿。 “洛洛的保温杯还放在这没拿走啊。”叶晨咕哝着走上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呼,好冷。” “我把煤炉开起来吧。” “开了也没用吧?等热起来了的时候,我们都要走了啊。” “急什么,多坐一会儿。”晚晴瞥了她一眼,“蛋糕反正只要上午去拿就行,时间还早呢。” “真悠闲……” “慌不要慌,懂不懂,我们现在最好啊……还是得把知道的信息给梳理一遍。”晚晴随手将包子放在桌上,然后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空白的记事本,“慢慢吃慢慢想,别着急,一切的细节都不要放过,说不定就是打破循环的关键呢。”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为什么我们没有之前打破循环的记忆呢?” “你在说什么呢,那不是因为我们刚好在正确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吗,虽然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哪几件事做对了。” “不对啊,我现在想想还是感觉奇怪,你记不记得,我们说过,要尝试离开城市,然后……” “然后在走出了某个范围后,就会立马开启第二天?” “是啊。” “怎么了。” “为什么离开城市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呢。” “因为直接昏过去了吧。” “可是,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后来我们不再尝试了呢?” “因为没结果啊。”晚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其实通过其他方法破解了循环的时空,然后,被删掉了那段有关的记忆?” 晚晴诧异地看了叶晨几眼:“你这么说的话,倒是真有可能,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说不定只是时间线调整带来的副作用?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像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只能是光速一样。” “说不定有比光速更快的,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重点不是这个啊!” “嗯。”晚晴收敛了笑容,轻轻点了点头,“说起来,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晚晴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拿着一个豆腐包咬了一口,走到窗边朝外面望去:“你过来看。” “看什么啊?”叶晨捧着刚喝了一口的牛奶走到窗边,“积雪真厚啊,昨天晚上的雪有那么大吗?明明下午回去的时候还能看到路呢。” “是啊,积雪很厚,不过……那个脚印是你的吗?” “脚印?嗯……两排脚印,很显然,就是我和你的嘛。” “不对吧。” “哪里不对了?” “我记得,我是踩着你的脚印过来的。” “啊……?” “这样不用自己开路啊,好走一点。” “唔……” “所以说,后门这边,应该只有一串脚印才对,然而却有另外一串。” “诶?”叶晨又不是傻子,在晚晴的提醒下,脑瓜子也跟着飞快转动了起来,“有人来过?!而且,起码应该是雪停之后来的,否则脚印应该已经被积雪掩盖得差不多了,现在的样子……只是那些被雪水重新冻上了而已。” “现在想到点什么了吗?” “啊,薇儿!” “她会不会来过呢?”晚晴眯起了眼睛,快步走到通往玩具店的小门旁,用力推开了它,“或者说,现在还在!” 门后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的踪影。 叶晨看着晚晴,忽然后退了几步,快步走到了活动室的另一边。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希露薇儿以前经常会在这个只能摆一张椅子的小空间里坐着休眠。 “晚晴!”随后,她就惊呼了起来。 “找到了?!”晚晴快步跑了过来,手中的包子掉在地上,这会儿也顾不上了。 这个专门用来给希露薇儿自己充电的小空间仿佛凶杀案现场——靠墙摆了一张沙发椅,而希露薇儿敞开双腿的靠坐在上面,两条手臂都无力的垂落下来,脑袋歪歪斜斜地枕在靠背上,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黄琥珀色眼睛,一动也不动。 她的胸口敞开着,露出的却不是内脏,而是一个能看到线路的电池仓。 “记不记得上次在那个时空裂界的时候,我们给薇儿换过电池。”晚晴歪头看向叶晨,“她有两个电池仓,一个是正在使用的电池,另一个则是备用电池,两个都可以自主来回切换。” “现在……这里是空的,根本没有电池。”叶晨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在她右胸处摁了摁,“冷的……动力炉没有在运作。” “到底是谁做的呢?” “反正,总不可能是她自己做的吧。” “嗯,正常的话,就算是休眠,她都应该会闭上眼睛才对。”晚晴点了点头,“现在的状态,就像是被强制拿走电池关机了一样。” 这是比找不到希露薇儿还要糟糕的情况。 找不到的话,只能说可能是某些原因,使她被隔绝在了循环时空之外。 而如今的状况。 却代表着,晚晴和叶晨都可能有危险。 因为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叶晨深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担心希露薇儿说出些什么,但又不想直接把她的机体给破坏掉吧。”晚晴苦笑了一下,“嘿,这下好了,薇儿是找到了,可惜没法动啊……” “我们用别的电池能行吗?” “废话,那当然是不行的了啊。” “那怎么办,要是薇儿醒来的话,肯定能告诉我们点线索。” “你知不知道,很多需要用电池的电器,一般都会支持电源输入,即使电池坏了,也能够将它们启动,比如笔记本电脑之类的玩意儿。” “嗯……?” “你记不记得,薇儿说过,她其实有三枚电池来着。” “啊……那枚是日常使用的……” “平时,核融合电池会提供最低的输出功率,然后由那颗充电的超导电池进行辅助供能,这样基本就满足日常使用了。” “对,第三枚电池在哪里?按理来说应该有电才对。” “我哪知道是在哪里。”晚晴翻了个白眼,“就算有,估计现在也没电了吧,你没发现那个脚印很深吗,说明来的时候,连反重力系统都没有开启,或者只能输出部分功率了。” “那……我记得,薇儿平时充电,好像就是把手指塞进充电口里这样子。” “好,我来试试!” “等下等下!万一你触电了怎么办,先戴上绝缘手套吧?” “有道理,你快去买一副绝缘手套来,然后我们来试试,能不能直接用电源供能。” …… (三) “晚晴,绝缘手套买来了!”叶晨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随后就是房门被用力撞开的声响,她兴奋地挥着手里拿着的手套,冲到了这个小房间里来,“这样我们马上就能知道究竟……咦?” 房间里站着的晚晴,有些茫然地看向叶晨。 “薇……薇儿呢?” “谁是……薇儿?” …… 35.有谁,不见了 (一) 冷风卷着粉末状的雪花吹进屋里,让叶晨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你说……什么?” “薇儿,是谁?” “……晚晴?”叶晨上下打量着她,确定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薇儿你都不记得了?明明是你给她取的名字……” “薇儿……” “希露薇儿。” 空气中的沉默让人感到有些压抑,叶晨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晚晴。 “……你是谁?” “晚晴?!” “噗哈哈哈哈——”刚才那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晚晴,一下子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真是的,吓到你了?” “我草……你他妈……”自从做女孩子之后,已经决定过不说脏话的叶晨,最近总是被晚晴‘逼’的从嘴里冒出几句脏话来,“你吓死我了!!” “咳咳。”晚晴用力咳嗽了两声,“很有趣吧?” “一点也不有趣!”叶晨瞪大了眼睛,“警告你啊,要是你把我忘了,我肯定会用最极端的方法让你想起来!” “哦豁?有多极端?”晚晴眯起了眼睛。 “呵……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晨双手抱胸,轻哼了一声,“所以说,薇儿,怎么回事?” “你喊我的时候,我朝门外看了一眼,再回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 “你在那一瞬间把她忘了吗?” “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真就忘了,我那会儿还在想,盯着把椅子看个什么劲呢。”晚晴轻轻摸了摸沙发椅,“就好像时间被暂停了,然后在暂停的时间里,有人将薇儿搬走了一样。” “会不会真是这样?” “这只是可能性之一,还有可能,其实我们已经是在又一个新的循环里了,只是这次做的事情和上一个循环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呢,就是希露薇儿一直都不在。” “你慢点说……我头晕。”叶晨敲了敲脑袋,“那……如果说希露薇儿一开始就不在,我干嘛要去买绝缘手套啊。” “你再看看你买的是什么。”晚晴耸了耸肩。 “咦?!”叶晨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拎着的哪是什么绝缘手套,分明就是一袋包子。 明明才刚吃过东西,但肚子却诡异的叫了起来。 “咕噜噜——” 这种刚吃饱然后身体又饿了的情况,实在是超出了叶晨的认知。 “桌上没有摆着我摊开的笔记本……啧。”晚晴点了点头,“看来,这确实又是一个新的循环了,有趣的是,上一个循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们竟然不知道,而且这个循环开始直到刚才的记忆,我们也没有。” “如果有人能随意删除记忆,这也太恐怖了。” “删除记忆不算恐怖,恐怖的是,篡改记忆。”晚晴一屁股坐在了沙发椅上,翘起了二郎腿,“那可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认知的啊。” “喂,别说那么恐怖的事情啊,那种事……那种事应该不行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想,大概是不行的。”晚晴的话让叶晨稍微安心了一些,“甚至我们的记忆被删除,可能也不是人为的,准确的说,是人为推动的,但不是谁动了手脚。” “什么意思?” “就像天上不下雨吧,你打了一发炮弹上去,让雨云聚集了起来,接着下起了大雨——真正完成这一切的,是自然。” “有人利用时间线的自我修复……” “没错。” “不是说,不会再有人……能去修改时间线了吗?” “自然的伟力固然强大,但这世界上,总是不缺少钻空子的人呢……” …… (二) 蛋糕店就在春深大卖场旁边,马路上,扫雪车正缓缓开过,店主们也自发的组织起来,清扫店门口的积雪——也不管谁家不谁家的,总之都是一起打扫。 卖场旁边的店总会在这样的大雪天轻松一点,因为卖场里的扫雪工具更多,不仅能把自家门口搞干净,还能顺带着把旁边那一两家店门门口的雪也给推到一旁。 蛋糕店开着门,但厚实的棉布依然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嗯……好香啊。”一走进店里,叶晨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老板刚打开烤箱,将烤好的蛋糕坯拿出来,整整齐齐的一个个码放在案台上。 “哟~!老板。”晚晴朝这位没有眉毛的中年女性打了个招呼,“我们的蛋糕做了吗?” “正打算做嘞,要不等会儿再来拿?” “没事,我们就在这等会儿吧。” “行,那我这就开始做。” 蛋糕坯都是一个大小,但并不代表只能做那么大的蛋糕,毕竟里面的蛋糕,是可以拼接的嘛。 老板的手法很娴熟,那把蛋糕刀切起蛋糕来,就像是无需用力似的,轻轻松松就能切下一块来。 “原来蛋糕是这么做的。”叶晨有些新鲜地说道,“边角料怎么办啊?” “自个儿吃呗,吃不完就丢了。” “好浪费啊,不能收起来卖吗?” “也没人专门买这玩意儿,收起来装盒子还费劲呢。” “哦哦……”叶晨轻轻点了点头,在靠墙摆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屋里的暖气很足,裹得严严实实的二人,没一会儿就浑身冒汗了。 “呼,里面好热。”晚晴摇了摇头,推开棉布走了出去,“我去外面吹吹风。” “啊,那我也去。” “没事儿,做完还得一会儿呢。”正在往蛋糕上挤奶油的老板笑着说道,“完事儿了我喊你们。” “嗯,反正就在门口,冷了再进来吧……”叶晨抓起之前解开的围巾,也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寒风在此时竟然让人感到有些凉爽。 “今天的暖气感觉都要烧到三十度了。”叶晨深吸了一口气,“呼,外面好凉快。” “待会儿就冷咯。” “冷了再回去呗,喂,我说,今天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啊,你去给小梦帮忙吧,我反正是懒得做饭了。” “我又没说这个……” “再过一次生日,再吃一次蛋糕,白享受的事儿啊。” “虽说不用那么急,但你也好歹有点危机意识吧!” “你总是想着去解决问题,反倒解决不了问题。”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说起来,虽然今天积雪那么厚,不过其实今天是晴天吧。” 叶晨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轮明亮但却并不让人感到炙热的太阳,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晴天。” “那就说明,晚上也是晴天。” “没错……” “嗯——这样,晚上的时候呢,我们先试试熬夜到二十四点。” “然后?” “然后在即将到达二十四点的时候,不断告诉自己必须马上醒来。” “哦?” “提前醒来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希露薇儿。” “万一没有看到她呢?” “……你先试试能不能提前醒来再说吧。”晚晴瞥了她一眼,“就尝试这么一次,尝试失败了的话就算了,过几天悠闲日子再说。” “你是什么体质啊,认真一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啊?” “怎么,不行啊,大脑思考也是要能量的好不好,所以说,多吃点蛋糕。” “反正晚上吃了的蛋糕到下一次循环日开始的时候,就又等于没吃了……” “唉。”叶晨叹了口气,“我就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别再老把我们困在循环的时间里了,真的很累诶。” “同样的时间,你能比别人多‘活’几天,这还不好啊?对人家来说只是一天,对我们来说却会是几十天,半年甚至一年,啧啧,想干嘛就干嘛。” “怎么,你还想来一次刻苦的大补习啊?” “那还是算了吧,有那时间我不如多学点编程。”晚晴翻了个白眼,走到楼梯下,抓起扶手上的那些积雪,搓成了一个雪球,闭起一只眼睛瞄准了太阳,然后用力丢了出去。 雪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消失在了视线看不见的地方。 二人又在外面闲聊了一会儿,当二人都觉得有些冷了的时候,里面传来了老板的喊声。 “还在外头不?蛋糕好了哈!!” “来了——” …… (三) 蛋糕是用泡沫盒子装的,外面贴着一圈白色的塑料纸,上面印着粉色的奶油花,光是看这图案,就让人觉得这蛋糕一定很好吃。 “反正每天都要循环,干嘛那么认真,非得每天都做那么一桌好吃的呢。”叶晨其实没什么胃口,“差不多就好了吧?” “怎么,吃腻了?” “……不知道,只是不太想吃东西,特别是油油腻腻的那种东西。” “那明天就和大家说,不在家里过生日吧。”晚晴扭了扭脖子,“说起来,除了希露薇儿……” “对,给老爸打电话!”叶晨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我们被困在了循环时间里,那么老爹也应该同样如此,说不定他那边有什么线索呢?” “妈的。”晚晴忽然骂了一声,“别告诉我想要解开时间循环,还得回H市啊,这他妈坐火车也来不及啊,飞机……就算能飞到恐怕也没多少时间留给我们寻找答案的。” “不能排除这个最坏的情况吧?”叶晨也有些头疼,“或者我们可以和老爸联系,让他和我们配合?” “嗯,那边的话,说不定能让老爹用家里的电话联系到老妈。” “对哦,说不定可以从老妈那得到点线索……前提是能打通电话。” “不过,如果我们是被困在时间循环里的话,想必通往过去的电话也是没法被拨通的了。”晚晴敲了敲装蛋糕的泡沫盒子,“我想,时间循环应该就是把时间以天为单位分隔开来,就像是收纳蛋糕一样——把它们装在一个又一个蛋糕盒里,互不相通,所以——” “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回到原点?因为蛋糕盒总共就那么大。” “没错。” …… 36.宣布,一件事 (一) 窗外的夜幕又落下,今天的夕阳似乎没有怎么拖泥带水,就将舞台让给了漫天璀璨的星辰。 厨房里,林宿梦和陈晓正在忙碌,这次负责择菜和洗菜的是金婷,她对这事儿其实有些兴趣,只是因为不熟练,所以看起来实在笨拙。 因而,效率也差了许多。 ——原本是叶晨去帮忙的,但她们非说要让寿星休息。 “嘿,要是这循环的时间一直下去,你恐怕就真成不老不死的寿星了。” “你直接叫我老不死的得了。”叶晨翻了个白眼,托着腮帮看向窗外,“第一次感觉,过生日是一件那么煎熬的事情啊……” “放心。”晚晴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你有把握能今天就打破循环吗?” “不,我是让你放心,之后要过生日的日子可多了去了,你就好好享用蛋糕和美食吧。” “要是连续吃个一个月,恐怕我真的会讨厌吃蛋糕的啊……” “哈哈,那不挺好,下次过生日可就省钱咯。” “切……” “说来,今年的阳历十二月三十一,是农历几号?” “我哪知道,那边有日历,你自己看一下?” “看什么呀?”正在啃苹果的毛叶媛好奇地问道。 “今天是农历几号?”晚晴问道。 “这个我知道。”舒艺筠正在帮着剥毛豆,主要还是因为金婷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今天是农历十三。” “农历十三,虽然还没到十五,但月亮应该也挺圆的吧。” “是呀。” “嗯……”晚晴轻轻点了点头。 旁边的毛叶媛听着二人的聊天,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天空:“咦,今天竟然没月亮呢。” “大概是被云挡住了吧?”舒艺筠头也没抬。 “可能是……”毛叶媛也没看两眼,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晚晴和叶晨也不会多想,但今天却不一样。 晴朗的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明明群星都璀璨,为何却见不到月亮的踪迹? 而且无论是窗户的这边还是那边,都见不到它。 “还记得薇儿说过的话吗?” “月亮……曾被怀疑是人造,但经过研究发现确实是天然的……” “时间机器。” …… (二) 晚餐虽然做的慢了点,但依旧十分丰盛。 只不过这次的主厨是林宿梦,所以端上来的菜充满了她的个人风格——细致而标准,和在外面饭店里买的差不多。 不像晚晴,做的菜总是画风粗犷,最典型的就是那大小不一的切片…… “今天是晨儿的生日呢,我们在吃饭之前,先祝她生日快乐吧?”林宿梦举起手里装满果汁的杯子,主动说道。 “好哦!” “生日快乐!” 女孩子们声音不齐地喊道。 叶晨笑着点了点头,神色有点不大自然。 如果说第一次是发自内心的为过生日而感到高兴,那么今天……就是表演了。 而很显然,叶晨的演技不怎么样。 “怎么啦?”金婷笑着问道,“脸有点僵硬哦?” “咳……哈,哈哈……从来没有过那么多人给我过生日,一时间有些太……太高兴了。” “以后还会有这样的日子呢。” “对哦,我们这么多人,平均算下来的话,基本每个月都会有人生日吧!” “我的生日就不用那么隆重了……”林宿梦轻声笑着,摇了摇头。 “我倒是觉得,有时候,过生日吃碗面条也不错嘛。” “哦~集体吃阳春面?” “对呀!”舒艺筠用力点头。 “现在可以开动了吗?”洛诗瑾的目光落在餐盘里的红烧狮子头上,她今天帮着清扫积雪,就连午餐都没吃,早就已经饿了。 “吃吧吃吧,哈,哈哈……” “对了,薇儿呢?”金婷用筷子尾部抵着自己的脸颊,疑惑地问道,“今天一整天没看到她呢。” “哦哦,她呀,我知道,我早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碰到了,顺口问了一句,说是要今天零点之后才能到家。” “做什么去了,要那么晚吗?” “可能是去摆摊卖玩具吧!跨年夜可是很有商机的呢!” “也是哦,毕竟这附近有个大学……” “也有可能今天不卖玩具,而是卖花。” “有可能哦……” 大家又聊了几句关于希露薇儿的事儿,便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 (三) 一份又一份装在精美盒子里的生日礼物被递到了叶晨面前,虽然对于礼物到底都是些什么还有点好奇,但生日蛋糕都还没分呢,就把礼物拆了,多少显得有些不太礼貌,所以就还是堆在了一旁的窗台上。 毛叶媛帮着拿起了盖住蛋糕的泡沫盒子,迫不及待地喊道:“好啦,接下来就是我们的生日蛋糕环节啦!” “哇,好大的蛋糕!” “感觉根本吃不完诶。” “吃不完的话就放到冰箱里明天当早餐吧。” “早餐吃蛋糕——总感觉好奢侈呢。” “毕竟是难得的日子嘛,而且正好,明天是元旦来着。” “晨儿出生的日子真是太好了,怎么样都能碰上节日诶。”毛叶媛羡慕的说道。 “哈哈,有正常的生日那就算不错了。”陈晓往嘴里丢了一枚酒心巧克力,将它咬得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我有个姐们儿,她老惨了,生日在二月二十九,四年才能过一次呢!” “咦,那怎么办,真就四年过一次?” “只能提前到二十八呗,但感觉多少还是有点不是滋味嘛。” “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觉得,没到二十九不算是我真正的生日……” “你们要关灯了吗?”刚去上完厕所的洛诗瑾站在墙边,看向正在摆蜡烛的晚晴喊道。 “等下,我得把十八根蜡烛都插.上啊。” “一根就好了吧。”叶晨有点嫌麻烦了。 “不行呀,晨儿。”毛叶媛将脸颊凑到了叶晨耳边,“你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十八岁生日,肯定要又认真又隆重的嘛。” “就是啊,我要十八岁生日,那我巴不得来来回回过个三四遍的。”陈晓大笑道。 金婷哑然失笑:“那算什么?连着过吗?” “是啊,起码也得农历过一次,阳历过一次吧,哈哈。” “那陈晓是这么过的吗?” “不啊,那会儿没那时间。” 晚晴忍着笑说道:“是啊,所以这次不能让她留下遗憾嘛,十八根蜡烛必须一根不少的,全部摆上!” 叶晨低着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只有她俩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咕哝道:“你就别起哄了好不……” 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大概这世界上没人能比她的十八岁生日更‘隆重’了——连过十几天甚至几十天,还有可能要过一年半载的十八岁生日,哪怕是有钱人家,也肯定不会那么做吧。 不仅隆重,而且……难忘。 “洛洛,关灯!” “嗯呐。” 随着她‘啪嗒’摁下开关,屋子里瞬间就被夜晚的黑暗所吞噬,那盏白炽灯还残余着些许光亮,但也在几秒钟的时间里迅速消退。 星光铺满了整间客厅,大家各自拿出放在自己面前的打火机,七手八脚地将那十八根蜡烛统统点燃。 蜡烛在黑暗中散发出明亮的红色光芒,让外面的星光似乎都变得暗淡了许多。 “咳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晚晴清了清嗓子,起了个头,哼唱起了那首无比经典的生日歌。 其他人也跟着轻轻唱了起来,一边唱还一边跟着拍手。 摇曳的火光让所有人的脸庞都模糊不清,最多也只能辨认出些许轮廓。 叶晨盯着那燃烧的火光,感觉它们似乎越来越亮,亮到几乎要将自己吞噬。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叶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晚晴则偷偷拿出传呼机,亮起幽绿色的灯光,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大家刚吃完饭有些太撑,就把开生日蛋糕的时间给延迟了。 然后一个个的送礼物,送祝福语,又耽误了些时间,而这会儿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 “几点了?”旁边的毛叶媛抽空小声问道。 “十一点五十八。” “不错诶,趁着吹灭蜡烛的同时,来到新的一年呢!” 晚晴沉默着,并未回答。 而叶晨也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了个愿望—— “希望明天醒来,时间循环就被打破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道。 然后就猛然睁开眼,用力吹向了蜡烛。 但那些蜡烛的火光却在摇曳着,不肯熄灭。 “哈……”叶晨不得不又深吸了第二口气。 大家依旧在唱着生日歌。 “呼————————!” 所有的蜡烛终于被吹灭了。 晚晴却趁机在黑暗中抱住了她,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唔!” “咦,怎么了?” “要开灯吗?” “忽然好黑呀。” “有乌云吧……” “谁去开灯?” “我来吧!” “陈晓小心点呐,别摔着了。” “放心,我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唔姆!”叶晨慌张地敲打着晚晴后背,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 几秒钟后,她终于松开了嘴:“别闹。” “闹的是你吧!”叶晨咬牙切齿,“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玩这种啊!” “晨儿、晴儿,你们在做什么呀?” “陈晓!等下开灯!”林宿梦忽然喊道。 “嗯?咋了?” “还有最后几秒了,准备倒计时吧!”晚晴将下巴搁在了叶晨的肩膀上,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大笑道。 “你在搞什么?” 晚晴将嘴凑在叶晨的耳边,却用很大的声音说道:“记住,明天早起,别忘了有一个很爱你的人,她叫晚晴!” “啊?诶诶?!” “三。”晚晴忽然开始倒数起来。 “二。”叶晨睁大了眼睛。 “……” 那是一轮无比巨大的月亮,像是天幕般,遮盖了夜空…… …… 37.挣扎,快醒来 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但却有一个声音偏偏在告诉晚晴,她所见到的,是一片光明。 哪里有光? 她抬起手,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见。 这分明就是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漆黑。 但是那个声音却喋喋不休。 “啊,光芒,多么美妙的光芒,多么耀眼的光芒,多么炙热的光芒,多么……” “醒来。”晚晴无视了那聒噪的声音,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那是叶晨的声音,像是冰糖草莓一样清甜。 “早起,明天早起,别忘了晚晴,别忘了晚晴……” 显然,她在时间循环重置的那一瞬间,还在不断念叨着晚晴让她记住的话。 重复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直到永远不会忘记为止。 “快醒来!”晚晴也在那漆黑的世界里大喊。 “呼!!”晚晴和叶晨同时从床上坐起,在昏黑的夜色里,互相看了一眼。 屋外亮起了一束灯光,随之响起的,还有火车那‘空咙哐啷’的声响。 不知道时间是几点,但总之应该还算早。 来不及多想,晚晴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快到楼下去!应该还来得及!” “嗯!”叶晨显然没忘记这件事儿。 二人顾不得披上衣服或者穿鞋,赤脚踩着楼梯就冲了下去。 盥洗室门口亮着微黄的灯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看向楼梯的阴影,好奇地问道:“咦,薇儿,这么早去哪里呀?” “薇儿!!” 叶晨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下意识加快了脚步,飞快冲到了楼梯口。 晚晴跟着‘啪嗒’一声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整个楼梯间连带着一楼大厅都变得灯火通明。 可哪里又有希露薇儿的踪影? 舒艺筠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嗯,嗯……竟然有那么早就要出去的事……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呀?哦……哦哦,这么迟呀,那赶不上叶晨的生日了吧?我们尽量等你吧……” “益生菌……舒艺筠!”叶晨挡在了舒艺筠身前,“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回答。 她明明睁着眼睛,看起来却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没有焦距。 叶晨用力摇晃了一下她的身体,后者却直接软倒下去。 晚晴赶忙抱住她,深吸了一口气:“根本就没有薇儿。” “她明明有在和谁说话的,难道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或许,这里就是时间循环的起点,她只不过是刻板的完成着每次循环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叶晨捂住了脑袋:“这,这怎么办?没有薇儿的话……” “别太依赖她了,上次打破循环时空,不也没有薇儿在吗。”晚晴费劲地将舒艺筠抱了起来,“呼咻……还有点沉呢……叶晨,帮忙把她抱回房间里去。” “然后呢?” “你抱着她上楼,我下楼看看。” “好……” …… 推开一楼的防盗门,晚晴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出去。 地上没有脚印,似乎根本没有人来过,也根本没有人离开。 外面并不算漆黑,因为有一辆蒸汽火车正安静地停着,车前的大灯照亮了前方,那铁路轨道仿佛无限的蜿蜒向前,像是要通往那璀璨却死寂的深空。 下一秒,蒸汽火车重新发动起来,那滚滚白烟从烟囱里‘咕咚咕咚’地往上窜,像是一团又一团人造的云彩。 火车渐渐开始加速,晚晴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踉跄地踩着雪,一脚深一脚浅地追了上去。 然而蒸汽火车再慢,也不是她能追得上的。 等抵达铁轨旁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那两盏深红色的尾灯了。 “晚晴!”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叶晨在后面喊道,“怎么样了?!” “那辆火车,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晚晴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用那双绿色的眸子看向叶晨,“莫名其妙在没有站台的地方停下,而且马上又重新开动,实在太不同寻常了。” “火车呢?” “开远了。” “要追吗?” “这么大的雪,怎么追得上。” “开车啊。” “这种路,车也没法开。” “啊……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有那么厚的积雪啊!”叶晨咕哝了一声,从门边的墙上拿起一个挂着的手电筒,沿着晚晴的脚印一路走了过来。 “薇儿原本应该是存在的,但自从那天我们发现过她的踪迹之后,她就不存在了。”晚晴咂了咂嘴,“很有趣的是,明明连我都短暂的将她忘却了,但其他人却都还记得她——她们可没有得到你的提醒啊。” “哎?你不说我还没察觉到……” 晚晴一脚踢开粉末状的雪花:“你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看到了一轮巨大的月亮。” “真巧,我也看到了。” “啊……等下,不对吧?我和你抱着的时候,看到的是分别在两边的窗户啊,明明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却同时看到了?” “兴许是它足够的大,又兴许,那不是普通的月亮。” “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普通的月亮吧……咦。”叶晨忽然弯下腰,捡起了一枚电池。 这是十分常见的五号电池,圆鼓鼓的胖乎乎的身子,上面印着‘风帆’两个大字。 “电池吗。” “是谁丢的吗?” “兴许是列车丢下的……列车……”晚晴灵光一闪,但却忽然警惕地抬头望了一眼夜空,闭上了嘴,“嗯,给我看一下。” “喏。” 晚晴一拿到电池就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它不同寻常的轻。 而且结构并不紧密,反倒有些松松垮垮的。 她摸索着,无意间摁下了正极的尖端,这枚电池下半部分的盖子顿时‘咔哒’一声掉了下来。 她抬头往里面望去,发现里面竟然卷着一张纸条。 “有什么东西吗?”叶晨兴奋地问道,顺便也将手电筒照了过来。 “你看。” “纸条……难道是……” 晚晴忽然重重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轻轻摇了摇头。 叶晨疑惑地看向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里面有一张纸条,将纸条摊开,上面写着一首现代诗—— 姑且称之为诗吧,但实际上应该算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 叶晨握着手电筒,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 「不解风情的雪, 「烧壶开水去浇灭冷风, 「修理好时钟吧, 「我想那房间并无人入住, 「美味而精致的生日蛋糕, 「这世界天圆地方吗, 「史书用着春秋笔法, 「我们至今仍不知道是真是假, 「高喊宁有种乎的王侯将相, 「每个人都思考着的生命的意义, 「高挂在天空中的日头也将要沉坠, 「先哲思考着先蛋后鸡的终极问题, 「皑皑白雪像糕点一样可口, 「仍旧无法丢弃的理想, 「像火烧进了心口中, 「就连河水都开始沸腾, 「那里有着最璀璨的星辰。」 “前言不搭后语的,这到底是什么?”叶晨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好诡异啊……” 晚晴没有答话,只是皱眉思索着,她先是一字一句的看完了所有的话,又从上往下来回扫了几遍,似乎在寻找着某种可以解开密码的排列组合。 “……看不懂。”但最终,她也败下了阵来。 “呼……希望明天来找的时候它还在吧,还是说我们得先把它给背下来?” “能背下来的话还是背下来吧,免得它像希露薇儿一样忽然人间蒸发了。” “这是相关的东西吗?总感觉是个精神病人写的……说不定其实和时间循环压根没关系?” “先不论有没有关系,反正得记下来再说。” “哦……” “呼,冻死了。”晚晴哆嗦着朝已经冻僵了的手掌呼了口热气,“外面好他妈冷。” “啊……真的好冷……” 刚才二人的注意力都在其他事情上,现在稍稍放松了一些,就顿时感觉那无边的冷意正在钻进自己的骨髓里。 这是当然的了,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俩人就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要是再待一会儿,非得被冻伤不可。 二人踩着走过来时留下的脚印,匆匆忙忙地跑回了屋子里。 家里的煤炉烧得正旺,温暖的空气让人顿时安心了不少。 “呼……差点冻死在外边。” “晚晴,你说要是我们真被冻死了,还能再抵达下一次循环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死了,循环就结束了呢。” “……那还是算了吧,那样的结束循环根本没意义了啊。” “哈,上楼吧。”晚晴拍了拍她的后背,“赶紧回被窝里去暖和暖和。” “等等啊,我得先上个厕所。”叶晨说着,踩着楼梯朝楼上走去,而晚晴则顺手关掉了楼下的灯。 叶晨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楼梯的尽头,正沉默地看向她,只有那双黄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弥漫着淡淡的光华。 “薇儿?!” “什么?”晚晴‘啪’地一下重新打开了灯。 然而再定睛望去,又哪有希露薇儿的身影。 叶晨吞了口唾沫,慌张地看向晚晴:“刚才……刚才我看到薇儿了。” “不是幻觉?” “我、我不知道……” “或许,薇儿根本没有消失,她就在那里,只是我们在大多数时候看不见也摸不着而已。” “那算什么……鬼魂吗?” “谁知道呢。” “……” “你不要去上厕所吗?快去吧!” “你、你能在厕所里陪我吗?” “哈——?你是小学生吗?” “……”叶晨难得没有反驳,她哀求道,“求你了……” “好吧好吧,别怕,这是科学,不是什么鬼魂。” “……就当那是科学吧。”叶晨撇了撇嘴。 …… 38.父亲,还好吗 阳光斜洒在晚晴身上,从河对岸吹来悠悠的风。 这里有个公用电话亭,虽然表面的金属漆面老旧的都已经剥落,但相比那些新造的,模样更简洁的电话亭,它有一个巨大的优点——那就是避风。 她歪头看了一眼叶晨,往嘴里丢了颗路边买的姜糖,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吃点能让人肚子暖和的东西会很舒服。 “喂,还想着呢。” “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留下那样的信息,每一句话背后肯定有内涵吧?” “大概吧。” “你也好好想想啊。” “别急。” “我有一种预感,越是循环下去,我们逃脱出去的希望就越低!” “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你没发现诡异的现象越来越多了吗?” “那是因为我们越来越深入了啊。” “啊……有道理……” 晚晴翻了个白眼,走进电话亭里,她找到这里,就是为了给父亲打个电话。 “咕噜咚……”一枚崭新的硬币被投入了电话机里,随着晚晴摁下一个又一个数字,听筒里就响起了‘嘟嘟’的声音。 “咯咚。”那边有人接起了电话,“喂?” “喂,老爹!”晚晴稍稍松了口气,能够打通父亲的电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太糟。 “你是……” “听不出来吗?你女儿啊,晚晴。”说着,她又朝趴在栏杆上的叶晨招呼了一声,“叶晨,过来!” “晚晴?!”那边的喘息声明显变得沉重了起来,“你……你,你回来了?” “啊?” “你现在在哪里?” “春城啊,上学呢不是吗。” “……什么上学?” “大学啊!”晚晴有点莫名其妙。 随之而来的就一阵超长的沉默。 晚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钢镚又塞了进去,免得待会儿到了时间自动挂断。 “……你都已经失踪十年了,什么……大学?” “哈——???” “老爸说什么?”叶晨看向惊讶无比的晚晴,疑惑的问道。 “他说,我们已经失踪十年了。” “啊?” “老爹,你那边是几几年?” “二零零八年。” 晚晴看了一眼叶晨:“老爸说,他那是零八年。” “诶?” “不知道我们这通电话是打往了未来,还是说……只有我们的时间被停止了,其余人的时间还在继续?所以,我们已经循环了十年?” “好乱。”叶晨已经开始头疼了。 “或者说是时空紊乱什么的?”晚晴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多啦A梦里好多关于时光机出故障后引发的故事。 “你们……你们怎么样?”父亲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这里是九八年,在春城,九八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 “你们就是在这一年失踪的。” “其他同学呢?” “没有……只有你们两个人失踪了。” 叶晨打了个寒颤:“其他人难道已经不是活人了?” “冷静点,只能说不是拥有完整过去和未来的人,但不能说不是活人。”晚晴抓紧了话筒,“老爹,我们现在陷入了循环时间里,不知道循环了多久,最近几次我们才清醒过来,所以就给你打了这通电话,你那边一切都好吗?” “……我,我都好。”父亲发出两声苦涩的笑,“如果你们没有失踪,那就更好了。” “想来应该是没有失踪,只不过被困在了九八年的最后一天而已——啧,永远无法抵达的九九年啊。” “能抵达的,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好不。” “哈哈。”晚晴故作轻松的大笑了两声,“老爹,你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有关于我们失踪的事?或者有什么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 “别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在五年前,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失踪了,我也曾去立过案,但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忽然所有关于你们的痕迹都消失了,照片里只剩下了我和你们的母亲,去了公安局,也说我根本没有孩子。” “存在被抹除了么……”晚晴冷笑了一声,“不过,就算知道这些,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呢……” 叶晨抢过了话筒,声音里带着哭腔:“老爸,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我们会在这里再困十年吗?我、我……我好想你……” “冷静点。”晚晴轻轻推开了叶晨,“这种时候说那些没用的话只会让自己丧气而已。” “但是我们这次,这么久!而且,好像、好像……真的出不去了?” “这才哪到哪呢。”晚晴没好气地瞪着她,继续和电话里的父亲说道,“老爹,关于失踪的事情,你还有其他觉得比较反常或者记忆深刻的事吗?”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电话那头的父亲也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在你们失踪之后,收到过一封信,信,让我找找……我记得就放在这里……” 晚晴耐着性子,又往公共电话机里投了一枚硬币。 终于,电话那头的父亲传来了声音:“信的内容我看不懂,读起来很莫名其妙,我曾经琢磨过,但是一直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信里写了什么?” “不解风情的雪……呲啦、呲呲……” “喂?喂?老爹?” “那、那边怎么样了?”叶晨紧张地问道。 “电话挂断了。” “老爸不会有事吧?” “我哪知道。” 晚晴不死心地又拨了几次,但那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我们离开了老爸十年……”叶晨使劲揪着头发,“这十年他是怎么过的啊……肯定很担心我们吧……” “所以,早点出去。” “可是,都十年了,我们还没出去,真的还能出的去吗?我们,我们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呢?” “当然是活人了,死人哪会思考啊,如果死人也会思考,那么死人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活人。” “……虽然听起来很绕,但好像有点道理,可是……” 晚晴看着魂不守舍的叶晨,摇着头叹了口气,踮起脚尖,用力揉了揉她那金色的头发:“别怕,再不济也就是被永远困在这个世界里而已,有我陪你呢。” “……你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了好不。” “哈哈哈——” “对了,给老妈也打一个电话去试试?” “行。” 接下来,晚晴和叶晨又试着打去电话,但是母亲的号码是个空号,怎么拨都是如此。 “那试试今予怎么样?” “我试试……” 叶晨看着晚晴摁下按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等待接通的时间在此时是如此漫长。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有些疑惑的声音。 “喂?今予!” “哦,晴儿呀,怎么啦?” “今予,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怎么突然问这个?九八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呀,明天就是元旦节了哦,对啦,今天是晨儿的生日吧?抱歉呐,这几天在忙着参加一个摄影的作品展,把这件事都给忘啦。” “没事没事。” “她在旁边吗?” “在的。”晚晴一把抓住叶晨,将听筒凑到了她耳边。 “咳……今予?” “晨儿,祝你生日快乐呀,这次没法给你过生日啦,下次我带你去海上游轮过生日吧?” “咳咳……那也太夸张了点……没必要吧……” “偶尔体验一下嘛。”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叶晨尴尬地笑了笑。 虽然心中还是很不安,很惶恐,但是能和赵今予通上电话,多少安抚了一下她的心,这代表着,起码今天应该是能正常联系到其他人的。 而且赵今予一直都是那种温柔又沉稳的样子,看起来总要比晚晴靠谱许多,和她说话,也让焦躁的叶晨冷静下来不少。 “那边天气怎么样呀?” “今天倒是晴天,不过前几天下了大雪,所以地上积雪还挺厚的。” “哦~我特别喜欢那种积雪的日子出去玩呢。” “是啊,所以我们也出来走走,顺便拿蛋糕。” 叶晨看向了一旁的晚晴,示意她来接电话,但后者却根本没看她,只是自顾自地拿起那个莫名其妙的现代诗看了起来。 父亲收到的那封信,似乎就是这首诗。 这也意味着,这玩意儿肯定不简单。 那么,搞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很重要了。 “等放寒假了我可能又过去玩哦?” “啊,啊……那挺好的。” “到时候还是一起看烟花吧?” “好啊,如果有时间的话。”叶晨苦笑,她想说的是其实是——如果能打破这时间循环的话。 到时候看一场烟花,大概就是最好的犒劳和庆祝吧。 “真想看烟花啊……”她忍不住这样自言自语。 “噗,想看的话,新年可以看,夏天的时候也可以看呀,有烟花大会呢,S市这边。” 叶晨正要说些什么,晚晴却猛然抬起头,抢过了听筒:“今予、今予!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呀?” “我这里有一首现代诗,它应该是一种密码或者暗号,但是我们搞不懂它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能帮我们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怎么看?” “念给你,你记下来?” “那我得找一下纸笔哦……哎!来啦。”赵今予的声音远去了一些,然后又靠了回来,“抱歉啦,我现在有事要忙,待会儿空了再给你们传呼机发消息吧?” “啊……行。” “回见~!” …… 39.礼物,是什么 傍晚斜阳懒懒地将辉芒撒进窗户里。 又是一个生日的傍晚,又是一个九八年的最后一天。 它就这样无限循环着,仿佛没有尽头。 亦如那升起又落下的太阳,反复轮回着,直到永远。 太阳确实有寿命,但那对于人类而言,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 叶晨托着腮帮,金色短发中掺杂着几许新长出的黑发,厨房里的大家正在忙碌着,依旧那样欢快的庆祝着她的生日。 然而过生日的她本人,却已经对此腻了味。 “今天干脆吃火锅吧,大冷天的最适合吃火锅了,别搞那么多菜了,费劲。”晚晴大喊道,“怎么样,叶晨?” “我都行。”叶晨轻轻点了点头。 “来来来,搞火锅!” “行啊,火锅,多整点辣子!” “不行呀,我吃不来辣!” “没事,毛毛虫,我们的那个火锅是鸳鸯锅啊。” “对哦……那就好。” …… 这是个在这年代十分先进的插电火锅。 火锅里‘咕嘟嘟’地冒着气泡,最不容易熟的菜被先放了进去,几颗贡丸正在上下翻滚着,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而在吃火锅之前,众人却决定先将礼物给送上。 这是晚晴提议的。 完全不知情的叶晨对此还有些茫然。 “好歹看看大家送的都是些什么吧?”晚晴凑在她耳边,戏谑地笑着。 “你还真有心情啊……” “不管什么时候,能找到点乐子总是好事儿。” “呼……”叶晨长出了一口气,“还好有你在,要是,你不在的话,我都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可能……已经在歇斯底里了吧。” “哈,怎么会,再怎么说你也是曾经的我,有些东西,已经印刻在性格里了啊。” “我可没你那么内心强大……” “哈哈。”晚晴偷笑道,“给你讲个故事,以前的时候,我参加过一位朋友父亲的葬礼,他是弟弟,但是头几天只能由他来主持大局,所以他总是和别人有说有笑的,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悲伤,直到他哥哥从国外赶回来,他当场就趴在自己哥哥肩头哭了。” “啊……” “人呢,可以依赖别人的时候啊,就总会脆弱一点呢,事实上,你说不准比你想象的更强大哈。” “俩姐妹在窃窃私语什么啦,不是说要提前开始送礼物的环节嘛?”毛叶媛鼓着腮帮调侃道,“那么亲密,真是的~” “咳……啊,我能当场拆开吗?” “当然可以啊。” “这有啥。” “就是就是。” 洛诗瑾轻轻点了点头:“又不是那种老古董,一定要按照规矩来做事,送给你的礼物,什么时候拆都是你的自由呀。” “洛洛说的很对。”林宿梦笑着说道,“所以说,我们从谁开始?” “我先来吧!”陈晓自告奋勇地说道,“哈哈,我就随便弄了个礼物,肯定比不上那种特精致特用心的,别介意啊。” “只要是礼物,都是心意啊。”叶晨干咳了一声,“所以,是什么?” “来,你自个儿拆开瞧瞧!”陈晓将一个包装好的大礼物盒递了过去,挠了挠头,“哦,对,还得来个生日祝福是不?那我就祝你……心想事成——不行,这太假了,那就祝你,最想实现的愿望总能实现吧!” “啊,谢谢……”叶晨接过这份沉甸甸的礼物,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轻轻扯了扯丝带,想将它打开,“咦?” “啊?哈哈哈——哎呀。”陈晓先是一愣,然后猛然拍了下脑袋,“我怕这玩意儿散了,给打了个死结,没事儿没事儿,你直接拿剪刀拆吧!” “没事吗?” “这有啥啊!” “那,那好……”叶晨尴尬地接过陈晓递来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断了丝带,慢慢拆开了这个现成的包装盒,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嗯…… 总之不像是送给同龄女生的东西。 这是一种陶瓷制品,很沉重,做的也很精致很漂亮—— 没错,这是一艘帆船,上面印着「一帆风顺」这四个大字。 其他的女孩子们都目瞪口呆。 “哈哈哈,虽然可能有点老土,但我觉着还挺好的,就给买了。” “挺好、挺好的……”叶晨干咳了两声,“我还想着到底是什么那么重啊,原来是这个……” “先放这张小折叠桌上吧。”晚晴将靠墙摆着的折叠桌拿了过来,摊开后放在了叶晨手边,看来是打算把这个用来当她今天的礼物桌了。 “好……谢谢啊,陈晓。” “哈哈,这玩意儿到时候你放床头啊或者哪里摆着,要不放窗台上也成。” “虽然有点……那个……老年人风格。”毛叶媛努力找着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不过寓意还是挺好的嘛。” “咳,是啊,我也希望能一帆风顺吧。” “接下来是我了吗?”舒艺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按顺序来嘛。” “那我祝叶晨——一天比一天更好吧!然后,这是我的礼物!” 舒艺筠递来的礼物要精致许多,丝带也是一抽就开,盒子外面有一层包装纸,打开包装纸,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再打开盒子,才是她送的那个礼物——是一个很可爱的狗头摆件,只要有轻微的振动,它的脑袋就会左右晃动。 “哈,这不是汽车前面放的摆件吗?” “咦?是那样吗?我只是觉得很可爱,所以就买了,不是很贵的东西啦。” “谢谢啊,这个确实挺可爱的,到时候装到我们那辆夏利车上吧。” “不错,这个挺好。” 晚晴和叶晨忽然相视一笑,二人说的‘到时候’,当然是时间循环被打破的时候了。 虽然目前还没看到太多希望,但总之还是有不少线索的,一点一点的希望积累在一起,就变成了实现愿望的钥匙…… 舒艺筠之后是毛叶媛,她夸张地张牙舞爪着,像是跳大神的神婆:“嘿咻咻哟~!礼物呀礼物,快点变成晨儿最喜欢的样子吧!锵锵锵!” “这是哪门子的魔法?”晚晴忍不住笑。 “这可是我新学的呐,爱的魔法!” “噗……” “晨儿,祝你和晴儿每天都快乐的在一起!” “哈哈,这话说的,好像晚晴大姐头她以后就不结婚了似的。”陈晓大笑着,朝晚晴眨了眨眼睛。 “我说的是作为姐妹的感情永远都很好啦。”毛叶媛轻轻咳嗽了一声,将礼物递了过来。 这份礼物做的很精致,甚至连盒子都是自己用卡纸裁剪拼接做成的,里面则是一本厚厚的书。 “这是……” “我提前两个月一点点慢慢做的哦!!” “原来就是这个呀!”舒艺筠惊讶的说道,“之前还在好奇到底是什么呢?” “很厉害的东西呀。”毛叶媛自夸道。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叶晨将这本书拿出来,然后慢慢摊开。 这竟然是一本立体书。 打开第一页,那是一个立体的圆筒房剖面,里面做了不少的细节。 打开第二页,则是曾经上过课的高中教室。 打开第三页,则是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抽拉的隐藏结构,其中有几张叶晨的照片,甚至可以让它们像是幻灯片一样动起来。 “这……” “怎么样?” “做的真好。” “你喜欢就好啦。” “谢谢,好有趣的礼物……”叶晨真诚的感激道,“而且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看呢。” “是吧~” 就这样,大家纷纷送上自己准备的礼物,有些是亲手做的,有些则是买的。 但终归都是一份心意和美好的祝愿。 林宿梦送的是一对看着还挺精致的戒指,据说这玩意儿随着体温的变化,颜色也会发生变化。 虽然到十来年之后,就是小学门口随处能买到的东西了,但在这年代,还是十分稀奇的。 而且这是一对,另外一枚到底给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金婷送了一个可以充电的暖手袋,虽说屋子里一般用不到,但要是得出个门,在外面待上一会儿的话,这玩意儿就还是挺有用的,起码比直接塞在口袋里要暖和得多。 这么多人里面,反倒是洛诗瑾送的东西最为贵重,那是一枚绿宝石的挂坠,哪怕只是量产的工艺品,也绝对是高端的那种——因为它很纯净,而且光泽也很漂亮,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在不同的光影和角度下,颜色会有细微的变化,就像是…… “哇,好漂亮。”毛叶媛惊叹道,“就像是眼睛一样诶。” “是呢。” “这个要多少钱呐……”舒艺筠忍不住小声咕哝。 晚晴也忍不住说道:“洛洛,你自己都没钱,就别买那么贵的了啊。” “虽然是有点点贵,但我觉得还是很值得的呀,我想,叶晨也会喜欢的吧?特别是这个颜色。” “咳……呃……”叶晨干咳了一声,捧着这枚漂亮的绿色吊坠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才猛然扭过头,看向身旁晚晴的眼睛。 晚晴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干什么啊你。” “咳嗯!没什么!” “真的哦,和晴儿的眼睛一模一样诶。” 林宿梦跟着掩嘴笑道:“是呐,这样晨儿就可以把晴儿的眼睛带在身边啦?” “别一本正经的说那么毛骨悚然的话行不。”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自己绿色的眼珠子藏了起来。 “好啦,礼物都收完啦,接下来就是——” “等下,还有晴儿的礼物呢!” “哈?我的礼物?”晚晴指了指自己,“不就在这儿吗?” …… 40.解开,那谜题 (一) “好撑,实在吃不下啦……唔……咕唔……” “白痴,做噩梦呢你。”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放在了叶晨的额头,有一个带着些许沙哑和清冷的声音淡淡笑道。 “呼……!”叶晨猛然坐起,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坐在她身前的,正是晚晴,她身后的窗户外,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又是……一个循环?”叶晨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 “啊……”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吃完火锅后又吃了蛋糕,最后实在吃不下盘中那块蛋糕,撑得捂住了肚子。 “昨天吃太多了吧?” “嗯……不过,醒来之后就没事了。”叶晨庆幸地拍了拍自己平坦的小腹,“还好还好。” “哈,下次别吃那么多。” “今天还起那么早吗?” “嗯,今天应该比昨天还早点,穿上衣服,套上鞋子,我们再出去看看。” “好——如果实在解不开的话,偶尔就让我睡两天懒觉吧……”叶晨咕哝着掀开被褥,“感觉这两天都没睡好。” “只是精神疲惫而已吧,身体实际上不受影响。” “但精神疲惫也很累啊。” “不错,你小子有点长进嘛。” “哈?” “实在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那就还不如休息休息,放松放松。” “是啊,你说的嘛。” “那么,明天好好睡个懒觉吧。”晚晴拍了拍叶晨的脑袋,“快起床。” “知——道——了——” …… (二) 说是比昨天更早的时间,其实也没早多少。 二人推开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起夜上厕所的舒艺筠。 “呼唔姆……”她还迷迷糊糊的呢,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凭着记忆摸着墙壁朝楼下走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嚷着什么。 “益生菌?”叶晨试探着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却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默的跟着她一块儿走下了楼梯。 就和之前一样,她对着空气说了一些话,这次因为没人打断她,所以她就自顾自的上了楼,简直就像是梦游一样。 “你看见薇儿了吗?”晚晴双手抱胸的问道。 “没有。” “果然看不见,走,下楼去。” “你说,她会不会还在这里,只是我们看不见摸不着而已?” “你喊一声薇儿,指不定她就回你了呢。” “切……” 二人踩着寂静的夜色走下了楼,外面像昨天一样,停着那辆微微冒着白烟的蒸汽火车。 晚晴和叶晨都没耽误时间,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雪地里奔跑了起来。 二人的目的地都是车头。 好在这辆车没有停得太远,虽然雪地里行进很艰难,但总算是在它重新开动起来之前,来到了车头前面。 透过那挡风玻璃朝里面望去,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就在二人寻找着司机的时候,火车就再次发动了。 ‘咕咚咕咚’的声响就像是这巨大机械的心跳一样沉重。 火车头发出‘呜呜’的鸣笛声,那仿佛能凭空制造出云彩的白烟不断地涌上天空。 “你看见了吗。”晚晴斜睨着看向叶晨。 “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都没有吧。” “……司机?” “对。” “你直接说会死啊。”叶晨翻了大大的白眼,“确实没看到司机,也可能是被什么挡住了?” “我更倾向于,这辆列车根本没有司机。” “那会是谁开啊,鬼开吗?” “……自动程序呗。” “蒸汽火车,用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 “呵。”晚晴咂着嘴摇了摇头,“这个九十年代的世界,不照样有薇儿那样的蜂群机器人吗?” “哎!等一下?开车的不会是薇儿吧?”叶晨挠了挠脸颊,“可是没看见她人啊。” “薇儿吗……”晚晴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发现的线索越来越多,但却没能得出什么答案,反倒让问题越来越多了。 “一团乱麻……”叶晨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回去睡觉吗?” “不,开车追上去。” “啊?” “这个时间点的话,如果一辆火车开过,应该就不会有火车开来了,我们可以在铁轨上开——虽然会颠簸点。” “车子不会坏吗?” “怕什么,反正明天就修复了。” “你真是擅长利用这些……嗯……这些……” “把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变成利于自己的,懂不懂啊你,走,上车!” “万一有火车真从后面来了呢?” “实在不行就往旁边开呗,铁道旁边的积雪虽然厚,但其实还不容易打滑,真正容易打滑的,是那种雪已经被压实了的路。” “那得赶快了,火车已经开远了,你车钥匙拿了吗?” “放心,我早有准备。” 晚晴和叶晨冲回到一楼的大厅里,前者一屁股坐进了轿车中,后者则用力将卷闸门抬了起来。 汽车的发动机传出了轰鸣声,划破了这寂静的夜。 “上车!”坐在车里的晚晴喊道。 “来了!”叶晨赶忙跑过来,坐上了副驾驶,她才刚拉上车门,车子就已经开动了起来。 在雪地里疾驰。 这大概是很多人都没有过的体验。 在小轿车面前,那厚实的积雪格外松软,甚至不用非得开到铁轨上去,也能稳住车身。 它的摩擦力比晚晴想象中要大多了。 红色的夏利就像是在雪海中穿行的小舟,雪花就像是浪潮一样飞溅而起,晚晴不得不让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运作了起来。 蒸汽火车速度其实本就不快,在熟悉了雪中行驶的感觉后,晚晴甚至一脚油门直接开到了一百码,要不是车轮开始打滑,她甚至还想开得再快一些。 “看到了!”叶晨兴奋地大叫道。 “别急——慢慢的就追上了!”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晚晴还是忍不住稍稍踩深了一点油门。 眼看着就要追上火车,但意外却发生了。 也不知道是打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火车头直接脱轨冲了出去,直挺挺地撞倒了铁路旁边的一片防护林,然后这冒着白烟的钢铁巨兽就在那‘咔啦咔啦’的声响后发出‘砰’的一声,整个侧翻在了地上。 晚晴及时踩住了刹车,但也来不及有更多反应了。 破碎的铁片就像是下雨似的从天而降,其中有一块将挡风玻璃砸出了一圈蜘蛛网般的裂纹。 晚晴当机立断,抓着叶晨的身子,俩人一起趴在了座位上,下一秒,玻璃就彻底碎裂,几块小铁片直接刺入了椅背上。 如果当时二人不趴下来的话,那么刺中的就不是椅背,而是她俩的心脏和头颅了。 “呼……呼……呼……”叶晨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你怎么样?”直到一切都消停了下来,晚晴才微微抬起头,看向她问道。 “我没事……相比起那个时空裂界里在我们面前爆炸的炮弹,这已经……不算什么了。” “哈,也是,走,我们下去看看。” “下去?” “看看火车里有没有什么幸存者,或者说——尸体。” 晚晴和叶晨下车的时候,就看见火车头被包裹在一团火焰里熊熊燃烧着,刚才的爆炸就是它引发的,而且那火焰甚至还在大雪中蔓延。 “不好!”刚推开车门的晚晴立马又坐了回来,“叶晨,坐回来!” “啊……啊?” “坐好了!”晚晴重新启动了刚才因为紧急刹车而熄火的车子,万幸的是,发动机没坏,车子还能动。 她快速后退,然后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方向开去,接着,便是从后面传来的一阵连环爆炸…… 就算本来会有什么线索,那么现在也什么都不剩了。 …… (三) 上午七点多,晚晴和叶晨一脸疲惫的趴在河边的围栏上。 等到爆炸结束的时候,她们又小心翼翼靠近探索了一番。 但找不到什么线索,再加上担心出现什么危险,就开着车返回了。 回来的时候,倒是又找到了那张装在电池里的小纸条。 二人没有回家,干脆就开着这辆玻璃全碎完的汽车开到了春城市内。 做完这些后,才在社团活动室里开着煤炉小憩了一会儿——那里自然也是没找见希露薇儿的身影。 “再给老爸打个电话吧?万一今天就打通了呢……”叶晨疲惫地看向晚晴。 “嗯,再打一个吧,真累……下一个循环我肯定得好好睡个懒觉。” “我也是……” 晚晴摇摇晃晃地走进电话亭里,塞入一枚硬币,拨通了父亲的号码,然而却只能听到‘嘟嘟’的忙音。 硬币从出币口滚落出来,回到了晚晴的手心。 “怎么样?”叶晨将手搭在门边问道。 “打不通。” “那试试今予的?” “嗯。” “对哦,昨天她说忙完了会发消息,结果根本没发啊。” “应该是昨天太忙了吧,今天应该能行。” “嗯……希望能行吧。” “喂?” “你是……” “我是晚晴啊。” “晴儿呀。”那边传来了赵今予轻快的笑声,“怎么啦?想我了吗?” “想的很啊。”晚晴苦笑了一声,“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请你帮忙。” “什么话呀?” “我们……呃就当我们是在玩一个解密游戏,然后有一个谜题要解开,这里有一段话,你能看看帮我们解开吗?” “可以呀,不过我也就现在有空哦,过会儿可能要忙起来了。” “行,现在看一下也可以。” “好呢,我去拿纸和笔,然后,你口述一下谜题是什么?” “谜题其实就是一段话,你也可以说它是现代诗吧……”晚晴清了清嗓子,“准备好了吗?” “可以啦,破解谜题,好像挺有趣的呢。” “好,那我从头开始说,不解风情的雪……” “不解风情……的雪……然后呢?” “然后是……” “嗯嗯……” “……那里有最璀璨的星辰,就这些。” “结束了嘛?” “嗯,你看看能不能解出来,现在解不出来没事,要是有什么发现了,或者想到什么了,一定要记得传呼机发个消息啊。” “好呢,先让我看看这个谜题呀……唔嗯……咦……哦哦……竟然是这样?” “什么样?”晚晴和叶晨都屏住了呼吸。 “好像还挺简单的呢,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这样吧?斜着读?” “啊?” …… 41.循环,解除 (一) “就是斜着读呀,我把它们一句一行的写下来了,然后从第一句的第二个字开始斜着往下读,直到……第九句再向另一个方向斜。” “哈——?”晚晴飞快摊开了那张纸条,叶晨也一并凑了过来。 “怎么说?” “今予说,斜着读,从第一句的第二个字开始……草,这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藏头诗吗?” “咦?竟然这么简单?” “主要是,没想到会那么简单吧……我们还在琢磨着每一句分别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所以,我这么猜是对的吗?”电话那头的赵今予笑道,“解开时间的方法是将生日蛋糕丢进河里,没错吧?” “应该没问题!”晚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愉快了许多,“今予,多谢你了,这次可是帮大忙了,改天请你吃饭!” “能帮上忙就好哦。” “之后再和你联系,你今天不是挺忙的来着吗?” “嗯嗯,之后再联系~” 晚晴‘咯噔’一下挂断了电话,长舒一口气,看向叶晨笑道:“看来,明天的元旦,我们可以睡个懒觉了。” “真的能解除循环吗?” 晚晴笑了笑:“就算不能,也应该有很大进展了,这玩意儿,嗯……兴许是薇儿留下来的提示。” “把生日蛋糕丢进河里就可以?”叶晨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那你还想咋样?” “我以为,起码要做好几件事,然后互相关联起来才行吧?就像是解题的时候,也得好几个步骤嘛。” “哈,说不定只要我们做了第一步,接下来的几步就会自己发生了,像是连锁反应一样。” “那现在……我们去拿蛋糕?” “走,拿蛋糕去!今天好好过个生日,这可是你九八年最后的一个生日了哈。”晚晴大笑着拍了拍叶晨的后背,言语中有着说不出的轻松。 “哎!等一下,那要是时间正常发展了,我们不就得修车了?” “总比一直困在这破时间循环里好吧。” “或者等到明天再做?” “不要拖延,免得夜长梦多。” “你是觉得,可能下一次循环的时候,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 “说不准呢?” “也是……呼,真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和老爸解释这车破成这副样子了啊。” “你撒娇一下他说不定就原谅你了咯。” “为什么不是你撒娇?” “我一个大叔,找人撒娇多奇怪,还是你小子合适。” “切!”叶晨站到了晚晴面前,比划着二人的身高,“谁管你啊,反正现在你看起来才更适合撒娇嘛,小矮子~!” “皮痒了?”晚晴抬起了眼皮子,“看来你又想试试我的加藤鹰之手了啊……” “噫——!” …… (二) 熟悉的蛋糕,熟悉的泡沫盒子,熟悉的丝带,熟悉的图案…… 看到生日蛋糕的那种兴奋感,如今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晨晃着手臂,感觉手里拎着的就是个单纯的泡沫盒子——像是圣诞节时商场门口圣诞树上的那种假礼物盒一样。 即使好奇地将它拆开,也只会得到个平平无奇的方块泡沫而已。 虽说现在叶晨手里拎着的确实是蛋糕,但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没错。 “扔吗?”站在河边的电话亭旁,叶晨歪头看向走在身旁的晚晴,再次确认道。 “扔。”晚晴点了点头,懒洋洋地靠在栅栏上,望着自己那辆前挡风玻璃碎得一塌糊涂了的红色轿车,“不知道这玩意儿待会儿还能不能启动……” “什么?” “我说车子。” “哦。”叶晨左右看了一下,确定街道上没有什么在盯着自己的人后,就将蛋糕盒子直接丢了出去。 主要是这个动作太浪费也太没素质,让她颇有点不好意思。 装着蛋糕的泡沫盒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然后就垂直地落在了冻结的河面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这算丢到河里了吗?”叶晨忍不住发问。 “我哪知道。”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哦——难道说,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就是因为,河面已经冻结实了,所以想要真正丢到河水里,其实并不容易?是不是得凿个口子出来呢……” “你就不能早点想到这点吗!” “你又没提醒我。”晚晴回头轻笑了一声,“没事儿,实在不行明天再这么试试,今天的话……小心!” 叶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晚晴压住肩膀,猛然趴在了地上,随后一辆打滑了的厢式卡车就扫过那路边的积雪冲了过来。 那厚重的轮子擦着二人的头皮飞过,然后‘砰’的一声撞进了河水的冰面上。 这毕竟是流动水,冻得还没那么瓷实,一辆卡车这样撞上去,冰面立马就开裂了,随后‘哗啦’一声,卡车的车头跌入了河水中,而丢在那旁边的生日蛋糕,也正好滑入了一旁的裂缝里。 叶晨呆呆地看向晚晴:“所以……这就是,蝴蝶效应?” “看样子大概是的,这下好了,蛋糕掉进河水里了,不用我们麻烦了。”晚晴悠闲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循环结束的和平日子已经在朝她招手了一样,“明天要不要去看看我们学校自发组织的元旦文艺汇演?” “别高兴太早啊……”叶晨倒是有些紧张,“抱着一定会成功的心态去做事反而不容易成功啊!” “你那算什么逻辑。” “就,越是想成功,越是容易失败,懂不懂。” “你老想着失败,那怎么成功啊?”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那么没自信好不好。” “可是,我们还有很多谜题没有得出答案啊,这就好像做一道题,你只知道个答案,但是不知道解答的过程嘛。” “你别管过程是啥,就问你对不对吧。” “应用题要有过程啊……” “万一这就是个填空题呢?” “呼……好吧。”叶晨看向从那辆卡车中仓皇钻出来的司机,他浑身颤抖的爬到了一旁的岸边,紧抓着栅栏向自己那辆卡车望去,眼神中带着几分死里逃生的庆幸和没法挽回损失的无奈,“要帮忙吗?” “帮不上的忙别乱帮行不,打个119,让人来救援一下车子吧,那司机自己应该能爬上来。” “哦……119吗?” “你想打110也行。” “……还是119吧,起码搭边一点……”叶晨挠了挠头,“说来,今天怎么办?蛋糕已经丢了,要再买一个吗?” “不买了!”晚晴大手一挥,“今天就吃传统点的吧!” “什么?” “吃发糕!” “……” …… (三) 虽然叶晨的生日在循环着过。 但晚晴却总是能给她玩出点新花样,让这每一天重复的生日,不至于那样容易令人腻味。 今天的晚餐特别简单,就是面条。 只不过在面条里加了几个肉丸增加鲜味而已。 但对于已经吃多丰盛大餐的叶晨而言,今天的晚餐却是正合她的口味。 “十八岁生日诶,真的吃这么简陋吗?”毛叶媛还有些为叶晨遗憾呢,“我十八岁的时候,爸妈做了一大桌好菜呢。” “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也是自己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林宿梦苦笑道,“不过,有条件的话,还是隆重一点比较好吧?” “没事没事——”叶晨用力摆着手,“对我来说这样正好,一大桌子菜吃到撑,反而会很累啊。” “是不是晴儿说今天她懒得做呀。”林宿梦有些生气,“不管怎么说,做姐姐的人也要照顾妹妹嘛,她不愿意做的话,我来做就好了呀,冰箱里有菜的。” “是呢,我可以帮忙的。”金婷点了点头,“不过,晴儿今天应该只是累了吧?可能蛋糕不小心掉了,对她的打击比较大?” “唔,有道理哦,毕竟上次就说了,好久之前订的,还挺贵呢。”毛叶媛点了点头。 洛诗瑾看一眼林宿梦,欲言又止。 陈晓倒是大大咧咧的直接说道:“小梦这样说可不好啊,晚晴大姐头对叶晨可是很关心的,八成是身体不太舒服才只做面条的。” 舒艺筠干咳了一声,只感觉气氛在此时变得有些尴尬。 “真没有呀,是我主动要求吃面条的……”叶晨挠了挠脸颊,“真的,晚晴她……她本来还想给我做一顿大餐的呢!” “是啊,而且我想,朴素点的十八岁生日,说不定更让人印象深刻呢。”晚晴捧着自己那碗面条放在桌上,“是吧?今天的生日蛋糕是发糕。” “呼……那我拿几根蜡烛出来吧,因为平时喜欢点蜡烛睡觉,所以存着一些,我去找找有没有比较好看的……”林宿梦轻轻出了一口气,既没有道歉,也没有显得不好意思,脸上倒是有几分放松的欣慰。 “啊,好……其实,吃的不重要,不管怎么说,大家陪我一起过生日,光是这样一件事,就很值得纪念了啊。” “是呀,有时候,重要的是有人陪伴,而不是其他物质的需求呢。”金婷轻笑着点了点头。 “就像玩游戏一样,最高的配置不是什么顶配电脑,而是几个愿意和你一起游戏的朋友啊。” “晴儿在说什么?” “配置……?”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像听懂了……”毛叶媛歪着头咕哝道。 “我上楼去拿蜡烛,大家先吃吧!” “小梦,不急啊,面条不吃就坨了,先吃吧?” “唔……” “小梦,先吃。”叶晨主动招呼了一声,“十八岁生日,这么多人陪我一起吃面条,感觉也是个很有趣的体验啊,所以……最好一个也不少哦?” “说起来,薇儿不在呢……” “啊,我知道,薇儿……” 这小小的插曲让叶晨心中暖暖的,真心对她好的人,其实也不止晚晴一个啊…… 林宿梦她们,同样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 42.迷途,迷宫 清晨的微风撞在了双层的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窗外正弥漫着浓郁的雾气,以至于从里面根本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晚晴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天花板,那双碧绿的眸子涣散着,没有丝毫焦距。 煤炉不知什么时熄了,冷气正在屋子里开始蔓延。 她打了个寒颤,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家,只是不知为何,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在沉默中思索着,或许打算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等到雾气散去,又或者等到夜幕再次降临,等到那明日的太阳升起…… 兴许是知道这样的等待毫无意义,于是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让她哆嗦了一下,毛衣上传来‘呲啦’的静电,让她飞快缩回了手。 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想,今天或许是有些不同寻常。 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她重新拿起了毛衣套在身上,然后又将外套披上,现在的她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只可爱的小羊。 晚晴走过床边,来到了窗边,她单手撑在书桌上,‘哗啦’地打开了那扇厚实的窗户。 浓雾并未散去,从这里她只能依稀看见楼下自己撒下种子的菜园。 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于是就重重地将窗户重新拉上。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这个没太多装饰的房间,就像满是积雪的寒冬一样冷寂。 她终于决定推开房门,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一条比记忆里要长许多许多的走廊。 一扇扇房门紧闭着,那是属于别人的房间。 她径直走向前,打开一扇,然后接着,又打开一扇…… 房间里放着些许个人物品,但却一人也没有。 在这冷冽的冬日,偌大的房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人住着。 她想要下楼去看看,但这走廊却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无限向前延伸。 于是,她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这头顶仿佛没有移动过的白炽灯,默默地思索了起来。 哦,她是在想,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神奇的地方,原本熟悉的家,似乎没有那么熟悉了。 但是别担心,她总是可以解决这些麻烦的。 是的,没错,总是可以。 现在她转动起了自己的大脑,开始思考,到底该怎样才能下楼去。 她先是回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的窗户,然后摇了摇头。 虽然只是三楼,但从这里直接跳下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外面或许有厚实的积雪,又或许没有,浓雾让外面的一切模糊不清,让人看不真切。 她放弃了这个打算,忽然转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聪明的想到,有很多时候,解开谜题的办法就在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没错,那就是她醒来的地方。 不过很可惜,她在墙壁上没有摸索到任何东西。 她拉开了衣柜、掀开了床板、挪开了桌子——没有,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暗门,也没有机关,一切都是那样的普通。 于是她就又走出了房门,重新漫步在这长长的走廊里。 再长的走廊,也理应会有尽头。 就在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直觉告诉她,往右拐就可以找到下楼的楼梯。 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觉。 那双绿色的眸子左右打量着,最终还是选择朝右边转去。 果然,她看见了那下行的楼梯,平日里早已习惯了的东西,在此时出现,是那样的令人感到惊喜。 虽然她还是有些好奇,大家都去了哪里,自己这间小小的圆筒屋又为何变得那么大。 但是再多的好奇也没有让她停下脚步,她顺着楼梯一路下去,这次没有丝毫的意外,来到了二楼。 没错,就是这样,只要遵循着心中本能的指引,她就能找到出去的路,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去。 眼前是一个无比宽敞的大厅。 她见不到厨房,也看不到餐厅,只能看到那张有些熟悉的大餐桌。 它比原本大了太多,现在足以容纳十六个人共进晚餐了。 遗憾的是,这里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别人。 她看着眼前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景象,陷入了沉思之中。 兴许,她是在想,大概是自己记错了什么,其实这里原本就是这样——这个家就是那么大,一切都只是她刚睡醒后的迷糊而已。 偌大的大厅里,除了那张大餐桌外,还有一个绿色的盆栽,在这寒冬里,这抹绿意是那样的珍贵。 它是纯白世界中涌现的生机,让人不自觉的感到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 眼前这里有两扇门,她很清楚,自己要走右边那扇——在这个家里,想要出去的话,有任何岔路的选择,只要全部选右边就行。 不过她还是看了看左边的门把,将手搭在了上面。 实际上,这扇门后面只是个储藏库而已,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这时候,直接打开右边那扇门就好。 但是她还是打开了左边那扇门。 或许是某种本能的驱使吧。 左边的门被打开,里面传来一股沉闷的味道,这里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放了一大堆女孩子们的鞋子。 虽然大家都说美少女是香的,但很遗憾,只要是人类,有许多事就无法避免。 各种各样的鞋子混杂在一起,各种各样的味道交织在一块儿,算不上臭,但绝对谈不上好闻。 晚晴想着,自己也许应该买点樟脑丸放在这里,或者花露水什么的喷一喷,去去这浓重的味道了。 不过,那都是之后要做的事儿,现在她要出门——她想,其他人不在家,应该是上学去了。 看来,她是迟到了。 晚晴关上房门,推开了右边的门。 门后就是那个十分宽敞的厨房,当然,还有放在厨房里的又一张餐桌——这张要小上不少。 厨房里残留着已经冷却的煤气味,桌上还放着一个干净的白色餐盘,上面有个煎蛋,但却已经被冻得很硬了,她试着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按压着一块石头似的。 早餐时间已经过去许久,晚晴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她必须快点去上课。 忽然,她发现桌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 哦,那是有人给她留下的信息。 虽然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她拿起纸条仔细端详着,辨认出上面的字:「快逃出去,有人违反时空禁令控制了这里。」 她觉得这应该是个无稽之谈,不过仔细想想,或许真有可能。 毕竟她还没有忘记所有的事情。 所以,她必须得尽快逃出去——兴许,此时她就是那个时间犯罪者的人质呢,所以时间警察才进不来。 毕竟他们也需要保证晚晴的安全。 但如果她自己逃出去,那么就可以争取到一线生机,同时让时间警察们,抓住这扰乱时空的罪犯。 只是,那罪犯不知为何不在。 晚晴想——兴许,他在忙着和时间警察们对峙,根本没有办法分心来管她。 又或许是那家伙足够自信,觉得这小小的房子能困得住她。 但是怎样的迷宫都无法让晚晴迷路,她坚信自己能找到出去的道路。 ——即使眼前看起来没有半个出口。 她忽然灵光一闪,看到了墙上的那幅画。 那里本应是没有画的。 于是她走上前,抚摸着这幅不同寻常的画。 它比平常的画沉重许多。 晚晴轻轻摸着画框,忽然将它往右边一拨。 聪明,她显然记得,一切的选择都选右边这件事。 画上那梵高的星空开始转动起来,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沉重的‘咔咔’声。 那一整面雪白的墙壁整个翻转过来,露出了一扇红色的大门。 晚晴一直等到墙壁重新和什么东西卡上,发出那悦耳的‘咔哒’声。 然后她走上前,推开这扇奇怪的门。 门后就是下行的楼梯。 这次的楼梯,好像长得有些过分,整个走道里,都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响。 从上面传来,从下面传来…… 就像有无数个她行走在这楼梯间里一样。 她想,这楼梯应该也有什么机关。 她盯着墙壁上挂着的雨伞看了良久——它已经在自己面前出现过几十遍了。 兴许雨伞就是机关。 于是她拿下雨伞。 楼梯没有任何变化。 哦——她明白了。 机关不是雨伞,而是雨伞的挂钩。 她抓住挂钩,用力往右边一转——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却坚信自己已经改变了什么,继续往下走,没想到竟然真的走出了这无限长的楼梯。 楼梯外,是一楼大厅。 那辆干净的红色夏利轿车正安静地停着,堆在角落里的煤饼染黑了墙壁。 这里的一切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那个时间犯罪者,似乎并没有改造这里。 以至于它就连大小都没有变化。 仔细想来,如果这间屋子真有这样的大小,那简直就像是倒着的金字塔一样滑稽可笑。 窗户外面依旧笼罩着朦胧的雾气,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站在大厅的中间,环顾着四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兴许,她是想听听外面时间警察和那个时间罪犯的对峙声吧。 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声音从外面传来。 是时候该出去了。 她这样想。 于是就走到门边,轻松地推开防盗门,这个妄图困住她的迷宫,破解起来是那样简单。 外面没有时空警察,倒是有自己的那几个朋友。 她们并排站在雪地里,朝着她笑。 虽然她们没说话,但是我想,她们应该是在用笑容恭喜着晚晴,恭喜着她成功从那迷宫里逃出来了吧,而那看不见的时间警察,应该会将这里恢复原样…… “晚晴将视线从那摆在雪地里,穿着衣服的人偶模特上挪开,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沉静如井般的眸子看向你,嘴角流露出几分讥讽的冷笑:‘玩够了没有?’” …… 43.房门,岔路 又一次醒来。 这是第十三次。 我清楚的记着这个数字。 每一次,都是在走出房子后才猛然清醒。 然后在下一次循环开始的时候,大脑就重新变得朦胧混沌。 直到上一次,我才终于挣脱开来,讽刺了那总是在我脑海里响起,仿佛旁白一样的声音。 于是,一切就又陷入黑暗,等我再醒来时,就又是一个循环。 不仅叶晨不在身边,其他人也都不在。 我自己倒是还好,只是不知她怎么样了。 是否经受着和我一样的事? 我能感觉到,这无数次循环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我忘记什么。 很可惜,我不可能忘掉叶晨。 以及——更可惜的是,任何妄图控制我的人,都会让我更加清醒。 幼稚的把戏,我倒要看看他还要玩多久。 我已经有了一些计划,如果这不是现实世界的话,那么,说不定就可以依靠唯心的力量。 就这样想着,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让人厌烦的旁白声又响了起来。 就像是在我脑海中直接响起的声音一样。 仿佛是我自己对自己说的话。 我试着将他剥离开来,让他听起来像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广播声一样。 这个小小的尝试成功了。 娘希匹,这样总算是他妈舒服多了,这狗日的旁白声音,听着别扭的很,你要是个美少女的声音,我他娘还愿意放在脑子里多听听呢。 “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晚晴从梦中醒来了,她今天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有一辆蒸汽火车将会在这里停靠,她要乘坐火车,去往一个重要的地方,所以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嚯,今天还来了点不同的花样,我倒是想看看,这逼养的玩意儿想整点什么新活儿。 “至于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起来,或许等她走出房间,就能想到了吧,现在,晚晴该起床了,虽然被窝很温暖。” 起床?起个屁! 老子这几天可被折腾的不轻,这么舒服的床,那必须得多睡会儿。 我翻了个身,用枕头蒙住了耳朵,那旁白的声音竟然真的变轻了不少。 我懒得听他喋喋不休,想着万一叶晨也进了这么个破地方,到时候该怎么救她出来。 兴许得找希露薇儿,又兴许—— 咦,我怎么突然想起了上次解除循环的事情。 有个叫叶羽的家伙…… 哦,那家伙好像是时空管理局一类的工作人员,兴许找他帮忙也不错。 看来这里是个特别古怪的地方,才能让我想起本应该被世界线修正的事情。 “煤炉正在熄灭,冰冷的空气正在屋子里弥漫,如果晚晴不想错过火车的话,就得赶紧起床了——于是,她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 这家伙实在太吵了。 我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拿起放在床头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慢慢套在身上,往窗外望去,那是一片朦胧的雾气,浓郁到像是化不开的糖浆,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粘稠感。 窗外看不到什么,这种事情我已经尝试过了。 旁白继续喋喋不休:“晚晴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再不赶紧就要赶不上了,顾不得洗漱,她就推开了房门,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这里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这间房子就是那么大,只是暂时还只有她一人入住。” 如同旅店般的长长走廊,视线一直到尽头才能看到些许微光。 我知道,那是另一头的窗户。 这次倒是没有整个什么无限走廊来恶心我,看起来倒是十分‘正常’。 我当然他妈记得,这圆筒房不可能那么大。 这蠢猪似的旁白,难道还觉得凭他那来回说的话,就能洗脑我了吗? 在我跳楼自杀的那时候,我就想明白过一件事——这世界上不再有人能控制我的思想。 哪怕是死亡,也必须由我独立的意志来进行选择。 所以,选择…… 我打开了旁边的房间,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毛叶媛的屋子,她和舒艺筠商量过后,决定把这里的墙壁刷成粉红色的,当时为了买那粉红色的油漆,还颇费了一番功夫呢。 走进这里,主要是为了那把……毛叶媛最喜欢的长柄雨伞。 “晚晴拿起了雨伞,她想着,兴许等下会下雨,所以带上伞吧,免得被淋湿了,在这寒冬里,淋湿了衣服可是很容易生病的。” 我拿雨伞,当然不是为了这个。 不过,也没有必要和那自以为是的旁白说话。 ——其实我和他说话,他也并不会有任何回答。 “现在该出发了,拿上这把雨伞,不能再在房间里浪费时间了。” 如他所愿,我推门出去,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不过,这里的窗户有些奇怪。 如果说之前在房间里看到的,还是一片迷雾,那么这个窗户外面,干脆根本就是一面墙壁,墙壁上贴着迷雾的图片。 我推开窗户,旁白依旧自言自语。 “晚晴想打开窗户看看今天的天气,只是外面的雾气浓郁,她什么也看不清,最多只能看到下方菜园里那厚厚的积雪。” 狗屁的积雪,老子什么几把都没看见。 那贴着的图片也太假了,当老子瞎吗? 下面那几个灯是光源吗?伪造出了迷雾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建在售楼部的样板房一样,因为是套娃似的在房间里装修一个房子,所以窗户外面一般都会放块牌子或者贴个图片用来表示到时候买到真房子时能看到的风景。 “外面的风雪冷冽,好在晚晴今天穿的足够多,厚实的围巾温暖的裹着她的脖子,毛茸茸的外套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羊。” 风确实是有,不过是从电风扇里面吹出来的。 旁白也不知道是在装傻,还是真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或许他其实根本没有眼睛,只是按照程序设定的,当我做了什么互动之后,就说出什么样的话而已。 不是活人吗…… 我这样想着,顺利的下了楼梯。 原本的二楼客厅面目全非,可以容纳十六个人的大餐桌摆在一旁,前面有两扇门可供选择。 “晚晴准备打开右边的那扇门——不过她对左边那扇更加好奇,轻轻将它推开了,这只是个放鞋子的储藏柜而已,里面除了带着点皮革味道的鞋子之外,什么也没有。” 老子现在确定这家伙是在他妈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看似墙壁的地方,实际上只是一块帘布,将它掀开,后面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晚晴有些震惊,在这里竟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暗门,后面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哦——其实这只是旅馆的另一条走廊而已,平平无奇,没什么可看的。” “现在只要她推开右边那扇门,就能来到楼梯间了,顺着楼梯下去,就能离开旅馆,赶上火车了。” “然而她还是决定推开左边的房门,这是一个如同会议室的大厅,有趣的是,这里同样有两扇门,晚晴决定遵循本能的指引,打开右边那扇——那扇门肯定能通向外面的世界。” “但她还是选择推开了左边那扇。” “门后面还是一个空旷的大厅,一盆虎皮兰放在墙角,凑近仔细看看,会发现那其实是假的,不过它绿得鲜艳,就像是真的一样——这不重要,晚晴现在要做出新的选择,她得找对门才可以出去。” “现在,这里一共有两扇门,她决定打开左边那扇。” “哦——她将手搭在了右边房门的把手上,果然,她还觉得遵从本能的指引,选择右边的更为合适。” “她忽然转过身,想要找到来时的那扇门,但那扇门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变成了一面空白的墙壁。” “晚晴转过身来,看向那两扇门,她选择右边……”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猛然调整方向,打开了左边那扇门,这玩意儿似乎打算跟我犟到底了,打开之后,竟然是又一个大厅,这次,大厅里的光线暗淡,窗外似乎没有什么光亮,就像是黑夜一样,墙壁和地板都脏兮兮的,像是很多年没有打扫。 “晚晴执意要往左边走,她来到了一个带着腐烂味道的房间,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层层叠叠,不过那不重要,因为她现在要进行选择——在这三扇门里选择一扇。” “时间已经快不够了,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好好选择了,果然还是选择右边的吧,从那里一定能离开这间旅店。” 我站在左边的门前,就看见右边那扇门忽然移动了过来,现在右边的门,变成左边的了。 于是我又站在中间,刚才变到左边的门,忽然来到了中间。 这倒是有趣。 只不过,为什么我非得选择走哪扇门呢? “晚晴需要好好的思考,到底该从哪扇门出去,她来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窗台上——哦,她不想进行任何选择了,她觉得这一切的选择实在是太令人烦躁和恶心了,她不想离开这间旅店了,所以她决定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草!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抬起腿,架在了窗台上,然后慢慢爬了上来。 就像是一个要跳楼的人一样——从这三楼跳下去。 这次窗外的世界,不再是墙壁和贴图。 而且它极其的高,高到下面的树林像是模型一样小巧。 不过…… 想让老子死? 你·小·子,还·不·够·格! …… 44.电话,妈的 我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从窗台上跳了回来,然后猛然冲进了右边的房门,但在房门彻底关上之前,却用雨伞将它给卡住了。 右边的房门后面,是一条下行的楼梯,然而,我并不想往这里走。 紧接着,我借助雨伞从房间里冲了回来,看准了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踩着那盆塑料假花的花盆一跃而起,借助伞柄勾住了它。 平时的我,或许无法完成这样的事。 但现在,我就是可以完成。 因为我相信自己能完成。 通风管道的盖子被扯下,而我也再次跳起,钻进了通风管道里。 刚才还在说话的旁白戛然而止,就像是突然被关闭的收音机。 通风管道里沉闷而黑暗,好在这里没有岔路需要选择,我能做的就是不断往前爬行,直到尽头。 身子下方传来些许亮光,我用力推了推那个通风管道的盖子,然后就听‘啪嗒’一声,盖子从上面掉了下去。 我也顺势跳下了通风管。 这里是一个漆黑的房间,只有一盏台灯打着一束光。 我一脚将台灯踹倒在地上,但那束光却没有歪曲,像是固体似的依旧保留在原地。 我试着去触摸,但它就和真正的光一样,根本摸不着。 光照着的地方,是一台小桌子,桌上有一台收音机。 我摁下了播放的按钮,从里面传来了旁白那熟悉的声音。 “一个寒冷的清晨,晚晴从漫长的梦里醒来了……” 旁白就是这狗屁玩意儿? 我烦躁的一把将它抓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即使四分五裂,它却依旧在发出声音。 “一个……个、个、个……个……” “真他妈烦。”我飞起一脚,将那一大堆收音机的碎片踢了出去,它们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而后,不知哪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刚才一动不动的光束,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从倒在地上的台灯那里照了出去。 它照在了一个老旧的公共电话亭上,就是‘超人’里面经常出现的那种。 “叮铃铃——” “叮铃铃——” 冷寂而空旷的空间里,这突兀的电话铃声让人有一种极其不适的感觉。 不过只是个唬人的电话铃声而已,我会怕? 都走到这里了,没有人能挡住我,我必须回去,回到现实里去。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一脚踹开电话亭的铁门,径直走了进去。 接起那老式电话机的听筒,从里面传来了旁白的声音。 “你好啊晚晴,现在是有奖竞猜时……” “傻哔。”我根本没兴趣听他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于是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再次接起,还是那让人反胃的声音:“哦,你好,晚晴,我想我们需要聊聊。” “你是谁?” “如你所见,我是旁白,这个故事里的旁白,叙说着你的故事,其实,如果你听从我的安排,很快就能离开这里,去往一个美好的世界,你为什么不呢?” “因为老子不需要别人安排老子的人生。” “那么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果……” “傻卵,你们定制的几把游戏,老子才没兴趣玩。”我又挂断了电话。 沉默了几秒后,铃声再次响起。 我玩味地抱着胸口,看向震动着的电话机。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不说话,这旁白的声音会不会从其他地方冒出来。 兴许铃声就直接变成旁白声了? 然而并没有。 铃声依旧继续响着,过了一会儿停了,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响…… 我对此一点也不着急,我对它很有耐心。 如此反复直到第十次,我才悠闲地接起电话。 不过意外的是,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旁白的声音。 啧,难得我还想嘲讽他两句来着。 “晚晴?” “喂?叶晨吗。”我莫名的松了口气,“你小子怎么样?还好吗?” “我很好。”她的声音有点奇怪,“给你打电话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哦,困在这鸟地方,出不去呢,你怎么样,有被人困住吗?” “没有,我很好。”叶晨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各自生活吧,晚晴,没有谁是离开谁活不下去的,我想,我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被你影响和控制,我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人。” “叶晨。” “你不要再说挽留的话了,我心意已决,你也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吧。” “什么几把玩意儿,老子的幸福就是透你。”我可以确定对面根本不是叶晨,“哦,没关系,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叶晨,我都会透你的,怎么样,感不感动?” “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放下电话,它就又一次响起。 这次我更有耐心了,足足等到它响起又停下,一共九十九次。 “电话,妈的,你该接电话了!” 旁白的声音从那破碎的收音机里传了出来,带着几许癫狂:“该死,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只要听我的,我们两个都能离开这里,都能!” “你小子谁啊,你他妈有身体吗?” “……” “你要是有具体的身体,有本事出来见我啊!” “怎么没有,当然有,我只是想要,拯救你,顺便拯救我!”就在此时,天花板的通风口处,忽然有一个人影掉了下来。 它稳稳当当的立在地上,那是个穿着西装的——塑料人体模特。 上面亮起灯光,照在了他那没有丝毫表情变化的五官上。 “看,我也想拯救你,你只要听从我的指挥,我们就都能出去,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听呢?明明很简单!这一切都很简单!” “等一下,虽然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情况,但你确定这就是你的身体了?你是活人吗?” “当然,我是活人,我是活的!” “是吗?我怎么看,你小子都只是个塑料人体模特啊。” “什……?” 旁白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次,还带着一阵电流的尖啸。 “喂,说话啊,哑巴了?”我走上前,推了推这个模特模型,然而直到我将它推倒在地上,后者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电话铃声也不再响起了。 这里没有门,没有出口,抬起头时,那通风管道都消失不见了。 我似乎被困在了这黑暗的房间里。 就像是一个游戏在遇到BUG后卡关了一样。 要是右上角能有个‘×’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把它关了,然后反手直接把它给卸载了。 可惜,我的眼睛里没有出现这个画面。 当然,人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嘛。 我试着走到了房间的尽头,轻轻抚摸着墙壁,这玩意儿硬邦邦的,还凹凸不平,就像是浮雕一样。 我试着在这荒诞的世界里寻找合理的地方——总有个控制开关的玩意儿吧? 就这样,耐着性子,总算找到了一个方块状的东西。 “啪嗒。” 随着我摁下开关,整个房间就忽然亮了起来,此时的我才发现,天花板上竟然有那么多筒灯——密密麻麻的,像是蜂巢一样。 妈的……! 而将视线下移的时候,这房间的墙壁把我吓了一跳。 刚才摸到的所谓凹凸不平的地方,竟然是人类的身体。 准确的说,是像是被冻结实了的人类身体,而且,全部都是我。 有闭着眼睛的,也有睁着眼睛的。 从她们各种扭曲的姿态与表情上,似乎能猜到‘我’的各种死法。 这到底他妈是个什么鬼地方? 恐怖游戏也不搞这么阴间的吧。 哦,或许这玩意儿其实不是恐怖游戏,而是个搞笑游戏。 众所周知,搞笑游戏里的设定比恐怖游戏还要阴间。 就像是黄色动漫里总会出现高燃的神曲一样。 而且仔细看看,这些所谓的‘尸体’,其实好像是石膏制成的。 眼睛也是绿色的玻璃珠子。 忍着那种莫名恶心的感觉,我再次将墙壁摸索了一遍,却仍旧没发现什么暗门。 看样子,这里根本出不去。 又或者,得反其道而行之。 门不是墙壁上,而是在地上。 “叮铃铃——!” “我草!”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然后第一时间看向了那个塑料模特。 它没有丝毫的动静。 那么,这又是旁白打来的电话吗? 或者是那个假的叶晨? 无论是什么都总比没有丝毫线索要好吧。 抱着这样的心情,我接起了电话。 一阵‘呲啦呲啦’的电流声遮盖了对面的声音,我沉默着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喊道:“喂——?喂——?是你妈谁啊?!” “喂……喂?”那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这是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但这会儿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了。 “喂?是晚晴吗?”这个声音有些急切。 “嗯?是我。” “我是希露薇儿。”急切的声音变得平静下来,“就在刚才,我骇入了这个虚拟程序里,现在要救你出来。” “怎么救?” “只要你让自己醒来就可以。” “我他妈倒是想醒来啊!”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怎么才能醒?别告诉我是跳楼自杀哈。” “现在我调动控制台给你发一张床过去,然后你躺在床上,想着这世界是虚假之类的事情,快点入睡。” 我抬起头,就看见刚才空无一物的地方,多了一张床铺。 “行,躺上去就可以?” “对,要快,可能他就要发现了!”希露薇儿的声音再次变得急切起来。 “好!”我没有多问——这种时候浪费时间是傻子才干的事情,有再多的问题,也得等出去再说。 别他妈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 这次,叔叔我是真的生气了啊! …… 45.蜂群,薇儿 酸麻的痛楚从晚晴的脚趾开始蔓延,接着传遍她的全身,就像是有轻微的电流从身体里穿过一样。 她感觉自己的眼皮重于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 耳边似乎隐约传来某些仪器运作时发出的‘滴滴’声,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无比急促。 “晚晴,能睁开眼睛吗?” “唔呃……”她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努力挣扎着。 就像是晚上没睡好,中午刚睡了一个小时就又要被叫起来一样,那是一种想用力却使不出劲的感觉,而且似乎有什么东西拖着她,要让她再次坠入无边的梦里。 “呃——唔!!”但她的意志终于战胜了困意,猛然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 “咔哒、咔哒、咔哒……”几声清脆的响声后,束带纷纷缩了回去,这才让她得以坐起身来。 希露薇儿那卷曲的长发有些凌乱,平时做什么事都总是闲庭信步的她,今天看起来却是格外狼狈。 那身纯黑色的近身战斗服上沾染了些许红色和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哪里?”晚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手术台一样的地方,旁边放满了各种精密的仪器,床头床尾各有几个机械手,此时正处于静止状态。 “人类第三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 “啊?现在是在什么时代?” “公元2439年。” “我被时光机带到这里来了?” “没错,理论上来说,所有的时光机都应该已经无法使用了,但是借助月球这个天然的‘时间机器’,就能将你从1998年带到这里来。” 希露薇儿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瓶橙黄色的液体,塞到了晚晴怀里,然后飞快坐到了一台全息投影的电脑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了起来。 “我侵入了这里,为了将你带出去,但现在主控制系统已经发现了我们,所以我得手动操作破解系统,需要一些时间。”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多谢。” “你现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希露薇儿手上的动作没停,一行又一行代码被输入了进去——不过晚晴倒是有点好奇,都这么高科技了,破解程序还是那么‘原始’吗? “没问题吗?” “回答你的问题只需要分配一点运算量而已。” “行。”晚晴费劲地抬起发麻的手臂,缓缓拿起手中那瓶橙黄色液体,一个没抓稳,差点让它掉到地上去,“呼……这是什么?” “营养剂,能快速让你恢复体力,等下用的上。” “哦,懂了。”晚晴咬着牙,使劲拧开了瓶盖,‘咕嘟咕嘟’地倒进嘴里,将它一饮而尽,“味道有点像橙汁啊——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把我抓来?谁看我不顺眼吗?你作为蜂群,应该是和未来人一起的吧,为什么还会特意来救我?” “我们原以为销毁所有时空裂界就能让时间线恢复正常,但却没想到,这反倒产生了某种‘排异反应’,就像是属于你的器官被取走很久再装回去后,却会被体内免疫细胞攻击一样。” “所以,世界又来到了毁灭的边缘?” “未来正在不断毁灭,人类和蜂群已经从3209年撤到了2723年,撤退的途中,我们尽可能保证尖端技术不要丢失,否则人类将失去所有的未来。” “人类毁灭的日子在不断提前?” “没错,时间线在不断发生变动,虽然速度不算特别快,但也足够危机了,大概在一百五十年后,人类毁灭的尽头就会提前到2012年,两百年后,人类毁灭的尽头会提前到1999年,目前的学者推测,这个时间线的变动会到1999年为止,也就是说,到时候人类的历史将只能抵达1999年,再往后的人类就全部灭亡了。” “解决不了时间线的变动,那就把灭亡的原因解决了啊。” “我们确实有在这么做,但是即使提前掐灭了灭亡的源头,也会有另外的原因使人类走向灭亡——病毒蔓延,我们制造特效药;冰川融化,我们提前建造水上方舟;地球遭到小行星撞击,我们提前击碎小行星,并且在火星、木星的背面建立人类城市……” “但最后还是会灭亡,对吗?” “是的,所以必须得让时间线恢复正常。” “有什么方法吗?” “方法有很多,有人主张将时空裂界重新剥离出来,有人主张研究时空裂界的可复制性,人为创造出平行世界来——最终一位名为叶羽的物理学家在模拟中有了突破性的发现,在发表论文后,有不少物理学家都证实了这一点,但对于他提议的解决方法提出了反对,要求再进一步研究背后的原因,但是叶羽已经得到了一个名为‘人类进步社’的组织资助,决定不再等待,而是为了拯救人类,直接开始行动。” “人类进步社?”晚晴咂了咂嘴,“听起来不像是个什么好组织啊。” “原本人类进步社是走在时代前沿的组织,并且奉行技术方面的开源,但随着无可阻挡的灭亡到来,人类进步社转向激进和极端,为了让时间线恢复正常,他们曾经做过许多次拯救行动,虽然有效延缓了灭亡时间的倒退,但也导致了大量无辜民众的死亡。” “所以,你才打算反抗他们?人类之间应该也有派系吧。” “是有,但原因不在于此。”希露薇儿飞快地回答道,“这个计划从理论上来说,是有极大可能成功的,所以即使各界反对,也都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主导者,就是那个叶羽?我记得他的名字,上一次时间循环的时候……就是他让时间恢复了正常。” “拯救人类的计划是叶羽制定的。”希露薇儿顿了顿,“同时,毁灭世界的那个人也是叶羽。” “哈——?!” “随着叶羽开始行动,人类灭亡的时间点短暂的停止了倒退,但不久后,反而加剧了倒退的速度,而且引发的灾难更大更猛烈,更加棘手。”希露薇儿那黄琥珀色的眸子中闪烁起了红光,“大量组织反对人类进步社继续进行该行动,但他们坚称这是成功路上必要的牺牲和阵痛,等到时间线重整完毕,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哦……其实吧,这倒是有点道理的,毕竟谁也不知道结果究竟如何。” “蜂群通过大量计算,得出了另外的结果,具体情况我这里没有理论数据支撑,但是必须得先将你救出来。” “所以,我就是那个行动的一部分?” “人类进步社声称,在历史的长河中,曾因为月亮被动的时空穿梭,导致某些节点产生了错误,而你,就是其中的一个错误——不该存在也不该出现的人。” 晚晴扯着嘴笑了一声:“哈,所以囚禁了我?或者说,还要杀了我?” “没错。” “如果我孤身一人,倒是无所谓。”晚晴从床上跳了下来,大腿传来一阵酸麻,让她咧牙呲嘴,“可惜,我答应过叶晨,绝对不会离开她的。” “那些是你的选择,我只负责将你带出去。” “不管怎么样,多谢你来救我。” “主程序彻底破解了,我们快走,出了基地后会有其他蜂群AI接应!”希露薇儿轻巧的一蹦,抓住了晚晴手臂,将她扛在肩头,飞奔了起来。 “这不是压根不用我自己跑嘛!” “补充体力是为了以防万一,抓紧我!” “放心吧,我会抓得死死的。”晚晴倒是一脸轻松。 整个基地一片漆黑,只有绿色的应急灯在闪烁着光芒。 随后,一切灯光忽然亮了起来,先是刺眼的白色,然后则是代表着最高警报的暗红色。 “备用系统?” “竟然还有第三个备用系统。”希露薇儿再次加快了脚步,让晚晴有一种快要飞起来了的感觉。 随后,前方的拐角处,一大群身体扭曲的类人型生物冲了出来,后面还有看起来像是坦克一样的机械战车。 走廊不算宽敞,这种机械战车当然不会有坦克那么大,但在这种小空间里,已经足够有压迫力了。 “我草!这些是啥?” “进步社改造的新人类。” “新人类就这?” “失败品。”希露薇儿眼睛里亮起红光,那些前来围堵的战车顿时开始胡乱的互相攻击了起来。 显然,这是希露薇儿骇入了那些战车的系统里,改变了它们的程序。 然而,这些东西可以干扰,可人类却不能直接就这样控制。 它们就像是发狂了一样,也很难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 希露薇儿一手抱着晚晴,另一只手从战术服的靴子处拔出一把剑柄,随着‘滋应’的一声,剑柄上弹起了不断震动着的红色光束。 这大概是晚晴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活生生的人被杀死在自己面前。 虽然他们的五官和动作都很扭曲,但最起码还是类人型的生物。 希露薇儿此时没有丝毫的感情,下手极快且精准,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豆腐里一样,带着晚晴几乎没受什么阻挡的冲了出去。 猩红的血溅在晚晴脸上,让她感觉身子有些发抖,想要说些话让自己放松放松,却蹦不出半个字来。 …… 46.断后,我来 平常看起来有些脱线,大多数时候对待他人都很友好的希露薇儿,此时却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就像是一道深黄色的流光,冲破那些‘新人类’怪物的阻挡,那红色的光剑挥舞着,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根本看不清它的轨迹。 鲜红的血花飞溅着,残肢断臂跟着糊在坚硬的金属墙壁上,战车的子弹在狭小的空间里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时不时从顶点炮台上发射出几道炫目的激光。 晚晴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觉得自己头晕的很,如同在掀起风浪的大海中前行。 “当!” “轰!”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势如破竹般的希露薇儿停了下来,她在半空中抱着晚晴,一个轻巧的翻滚跳跃,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咚!!” 身后的大门重重关上,在这空旷而巨大的空间里,有一个身高五米的人形怪物正在等待着她们。 希露薇儿依旧紧紧抱着晚晴,并未松开她的手,双腿微微岔开站着,那双黄琥珀色的眼瞳格外冷静。 “我……要吐了……呕……”晚晴干呕了两下,然后才缓过气来,抬起头,就看到那巨人般的怪物拦住了通往前方的道路,“这他妈也是新人类……吗?” “另一种失败的新人类改造品。”希露薇儿淡淡地说道,“抓紧我,千万不要松手。” “啊?要不我躲到一边去?” “不,你躲不开的。”希露薇儿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双腿猛然发力,朝着那五米高的怪物飞跃而去。 这怪物没有武器,但表面的皮肤却坚韧无比,光剑只能在上面留下浅浅的伤痕,浓稠的绿色血液汩汩流淌,但他的动作却并未慢下来。 拳来剑往。 什么也看不清。 晚晴只感觉自己好像被希露薇儿抱着,在空中有好几次停顿,然后要么是踩着什么跳向了更高处,要么就是借力退到了墙边。 耳边传来光剑那‘呲呲’融化表皮的声响,以及巨大的轰鸣声。 地面和墙壁都在战斗中裂开,冲进来的战车还没来得及锁定目标,就被战斗的余波碾成了一堆碎片。 “呲啦——!!”极其危险的声音传来,晚晴身体本能的寒毛直竖。 随后,她就感觉希露薇儿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倍,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散架了,巨大的压力让她呼吸不畅,心跳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让她有一种‘快要死了’的感觉。 随后,一切都停了下来。 红色光剑整根没入了怪物的头颅中,希露薇儿短暂的放下了晚晴,往旁边走了两步,浑身上下冒出一阵滚烫的白烟。 过于激烈的战斗似乎让她的身体过热了,现在正在进行着快速散热。 等到烟尘散去的时候,晚晴就看见她的左脸上有一道划痕,透过那仿真的人体肌肤与皮下组织,能够看到些许裸露在外的机械结构。 这时候的晚晴,才算是回过神来,她看向那流淌着浓稠绿色血液的怪物,忽然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不是被这尸体恶心的,而是刚才那一阵闪转腾挪,让她感觉比晕车还难受十倍。 从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橙黄色的清澈液体,这意味着她近段时间根本没有怎么进食。 “哈……哈呼……” “体征正常,未受到外部伤害。”希露薇儿用那双闪着红光的眼睛扫描着晚晴,然后一把搂住她,“没时间耽误了,我们快走。” “真他妈……别让我见到那个叶羽……”晚晴骂骂咧咧地咕哝着,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牙齿酸得像是要掉下来了一样,“你怎么样……薇儿?” “仿真组织轻微受损,机体完好。” “我们快出去了没?” “还需要从安全通道上去。” “走楼梯?” “没错。” “我最近对走楼梯这种事情感觉有点恶心啊……” “因为虚拟梦境吗。” “哦,那玩意儿就是虚拟梦境?” “是虚拟梦境的模拟装置,比蜂群仿生人的梦境模拟真实度更高。” “哈……虚构出来的东西太真实也不好啊。” “该技术想要达到99%拟真的效果,需要将人脑单独取出,浸泡在溶液中,并且连接上模拟装置。” “难道就没有禁止吗?” “事实上,这是被禁止的技术。” “这勾八的人类进步社,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啊。” “他们为延续人类所做的计划都十分激进,其中一项计划是将所有人类的意识上传至服务器中,而服务器则深埋于足够坚固的地下基地中,借此逃过所有能毁灭人类的灾难,让人类得到永生。” “哈?在虚假的世界里得到永生又有什么意义。”晚晴咂了咂嘴,“搞不懂那帮人……” “所以说,人类进步社是一种极其激进的组织,他们仇视所有数字生命体,但却致力于将人类数据化。” “砰!”说着,希露薇儿直接一脚踹开紧闭着的安全门,抱着晚晴再次奔跑了起来。 路上也有小规模的战斗,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多,但每一次遇到的几个怪物,都相当强大,希露薇儿带着晚晴,有些束手束脚的,总要一番苦战,才能冲破阻拦。 当抵达楼梯间的时候,就意味着将要逃出生天了。 “紧张吗。” “还行吧,我相信我们能一起出去的。”晚晴看着希露薇儿身上新添的几个伤口,轻笑着说道,“出去了之后找蜂群给你修补?” “受损不严重就修补,受损严重的话,可以直接更换身体。” “人造人还真方便啊……” “你的心跳很平稳,看来你的心理素质比评估中的更强大。” “有你在,我没什么好怕的。” “我在蜂群中也不属于高尖端的战斗机器人。” “没事,反正这些玩意儿又拦不住你。”晚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话说,楼梯间里怎么放慢速度了?” “拐角太多,最容易受到埋伏,我一个人可以快速冲上去,但现在得避免你受伤。” “比起人类来说,蜂群真是太好了啊……” “蜂群深爱着所有的人类,永远不会背叛。” “那如果有两拨人呢?” “会做出最适合人类的选择。” “哈哈,难道是永远站在正义那一边?” “对于蜂群来说,让人类种群最大程度的保持延续,就是正义。” 金属楼梯和希露薇儿的鞋跟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楼道里,似乎能传向很远的地方。 “前方就是负一层,穿过走廊,抵达另一边的楼梯就能出去了。” 晚晴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意正要说什么,就发现自己和希露薇儿猛地飞了出去,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撞破了两面金属墙壁,希露薇儿把她抱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保护了她的安全。 这是一个浑身尖刺的怪物,体型也是相当巨大,除了那一双肌肉大腿之外,再看不出什么属于人类的特征了。 这哪里是什么人类进步社,分明就是人类恶性改造集团…… 希露薇儿的眼神依旧平静,摆出了一个十分慎重的作战姿态——她抱着晚晴,压低了自己的身子,像是一支蓄势待发的箭。 “嚎哦——”这怪物大吼了起来,巨大的声音几乎要刺破晚晴的耳膜。 战斗再次开始。 晚晴依旧感觉自己在空中飞来飞去,什么也看不清楚。 这种体验实在不太好,但这会儿就算是想吐,也吐不出什么来了。 “砰!” “轰!” “咻——!” “唰!” 这些声音根本没法在她的脑海里组成实际的画面。 她能看到的,最多就是一些眼花缭乱的色块。 而且大多数时候她只能闭着眼睛——因为实在是头晕又头痛。 粘稠的绿色液体忽然喷涌而出,那个巨大的怪物旋转着,像是绽放的烟花一样倒在了地上。 希露薇儿松开抓住晚晴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就像之前好几次的战斗一样,开始散热。 晚晴则腿软地坐倒在了地上:“妈的,难受,薇儿,你……” 话还没说完,希露薇儿就向后仰着倒飞了出去,她在空中飞快地调整姿态,被迫和那根本看不见的残影过了几招。 随后,希露薇儿的一条右臂就冲天飞起,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但是希露薇儿也成功击退了对方,在他的小腹处留下一个淌着鲜血的小洞,洞口周围有被光剑灼烧的痕迹。 那是一个身材纤瘦到极其不正常的男人,但比起之前的那些怪物,看着实在是要像人得多了。 在那极其敏捷的人形怪物后面,又撞碎墙壁,走出之前战斗过的那几种‘新人类’。 单打独斗都艰难,如果这么多一起上…… 希露薇儿八成不是对手。 而且她现在丢了一条手臂,就更难保护住晚晴了。 她默默地挡在了挣扎着爬起的晚晴身前,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道:“快走。” “能挡住多久?” “超频运转,能挡住三十秒。” “呼……”晚晴深吸了一口气。 “快走……断后,我来。”希露薇儿微微侧着脸,用那因为受损而‘滋啦滋啦’冒着电火花的眼睛看向她,“相信一切你所相信的事。” “交给你了!”晚晴迈着发麻的双腿,没有丝毫犹豫,奋力朝着希露薇儿身后的走廊冲了过去。 走廊里的自动保卫装置开始运作起来,赤红的激光朝着晚晴一发又一发的射来。 她原以为在这种时候,眼里看到的一切都应该是慢动作,然后每一发激光都可以轻松躲过。 然而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慢下来。 她赶紧自己奔跑在枪林弹雨里,肾上腺激素让她跑得飞快,也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射中没有。 她就抱着一定能跑出去的心情,冲过了这条此生最为漫长的走廊。 “呃!妈的……脚崴了……”她跪倒在地上,咬着牙正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的心口正在汩汩的流淌着鲜血。 “没事……虽然是心口,但肯定没命中要害……” 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扶着墙缓缓走上楼梯,身后战斗的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她另一只手摸着脑袋,发现也是湿漉漉的,拿到眼前一看,就发现满是血迹。 “没事……只是头皮蹭破了而已……”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依旧往前走。 终于,她来到了一层,奋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是那样的温暖。 就在此时,一道残影从她身后窜过,随后被空中射下的一束激光完全覆盖,烧成了一团灰烬。 晚晴疑惑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自己脖子一凉,而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视线在快速下降,似乎是自己的脑袋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直到意识消失之前,她还在想着:“没事,只是头断了而已……” “蜂群RX9970,已经抵达目标点!” “蜂群RX9990,已发现援救目标!” “这里是蜂群α01,前线指挥官南希,在场各单位立刻进行救援——” “……侦测到从地下传来高能量反应!” “呲啦……” …… 47.风吹,云动 天空阴沉沉的,迎面吹来一阵飒爽的秋风。 攀着墙壁生长的藤蔓正在轻轻晃动,没有虫鸣鸟叫,四周的一切,是那样寂静。 这是一个像是幼儿园,又像是疗养院一样的地方。 一幢六层高的旧楼,一大片空地,几个滑梯和秋千,一块沙堆,还有种在绿化带里,显得有些凌乱的灌木丛。 一圈铁栅栏将这里围了起来,外面的道路也空旷无比,红绿灯自顾自的跳转着,但却没有一辆车经过。 晚晴的大脑空空如也,稍微思考一些过往回忆,就有如针扎似的疼。 她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压根不管那大脑里传来的疼痛,就偏要去回想。 潜意识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必须想起来点什么。 就像是喝下巫婆魔药的美人鱼一样,即使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了刀尖上,却还是要走,甚至还要笑着跳上一舞。 那深入脑髓的痛楚让她冷汗直冒,不由地攥紧了秋千的绳索。 她咬着牙,像是在对自己说:“没有人能阻碍我想起来……想起她……对……是她……她是……她是谁呢……” 喘息声变得沉重起来。 脑海里窜出了越来越多的文字,但那每一个字,阅读起来时就像是眼睛对着太阳一样刺痛。 “那是我绝对不能抛弃的人,我答应过她……绝对不会弃她而去……哈……哈……呼……” 就像是终于捅穿了什么一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晚晴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 “叶晨!” 或者说,那也是自己的名字——曾经的名字。 她畅快地长出一口气,望向了头顶的天空。 虽然是那样的阴沉,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开阔,还是让她感到心情愉快。 “没想到都这样了,你还是能够想起来。”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晚晴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个用蓝色发绳随意扎着单马尾的女人,她的笑容让晚晴忍不住想到了年轻时温柔的母亲。 “你是……?” “我叫银铃。”她笑了笑,在晚晴身旁的秋千坐了下来,双腿一前一后的勾着,让秋千在她的控制下慢慢晃动——但双脚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地面。 “银铃……”晚晴皱了皱眉头,“没听过的名字。” “我是和你相似的人。” “相似?”她疑惑地看向这位年轻的女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脑袋,“哈,我就说那种伤根本没事儿的嘛。” 银铃抿嘴笑了笑,她看起来其实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马尾辫安静地搭在肩头,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许沧桑,点缀于眼角下的泪痣,为她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温柔。 想到泪痣,晚晴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的眼角下,并排长着两颗呢。 “我是被这里的人救了吗?是蜂群吗?薇儿在不在?” “都没有,我们被困在了一个特殊的时空裂界里。” “特殊的?” “普通的时空裂界是从真实时间线上截取下来的,而这个时空裂界,则是时空裂界的复制品。” “虽然稍微有点复杂,但我貌似听懂了。”晚晴轻轻点了点头,“那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银铃浅浅地笑着,看向那随风摇曳的藤蔓:“我是叶羽。” “哈——?你就是他妈那个比养的玩意儿?快点,就现在,放老子出去,我要见叶晨!” “听我说完,我是叶羽,就像是,你是叶晨一样。” “什么……”刚要站起来的晚晴猛然一愣,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来自未来,穿越回去后变成女人的叶羽?现在……叫银铃?” “就是这样。” “哈……你也是意外穿越的?” “不,我通过遗迹的图纸制造出了时间机器,从而回到了过去,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而已。” “原来如此……” “曾经我被时间管理局追捕,后来,我和他都成了时间管理局的一员。”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顶尖的物理学家了?” “你这么说当然也是可以的。”她长叹了口气,“但是很遗憾,我们后来发现,我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哦?” 银铃没说话,只是微微侧眸看向了那幢旧楼,从拐角处走出一个看起来青春活泼的少女,她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到了最后一个秋千上坐下,然后用力一蹬脚,让自己高高的‘飞’了起来。 “这谁?” “叫我叶雯就好啦。”她的语气轻快,“最后一个人也被关进来了吗?” “听你这意思,难道你也是从未来穿越过去的女版某人啊?” “没错咯,就是这样。” “你倒是,还挺自在。” “不自在又能怎么样呢?”她笑了起来,发出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或许,这大概就是命运吧?” “什么勾八的命运。”晚晴翻了个白眼,“银铃,你继续说。” “按照我和叶羽的研究,在最初的时候,宇宙由无数个平行世界组成,没有人能穿越时间,因为时间不可逆转,最多只能是去到平行世界而已——平行世界的时间并不相同。” “哦,也就是有可能这个是在1999,那个是在2001,对吧?” “是的,然后,有一个人穿梭平行世界,来到了和他所在世界差不多的世界,只是那里的时间比他来时的世界要早十年。” “嗯。”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导致所有的平行宇宙都被整合在了一起,从此,不再有平行宇宙,只有一个统一的宇宙了。” “从未来到过去,从男孩子变成女孩子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啦。”叶雯撅了撅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罪魁祸首?” “那算什么,又不是你愿意的。”晚晴撇了撇嘴,“怎么感觉越看你越眼熟啊?” “那当然了,我们之前见过一面哦,在山洞外面,你们被太阴吓得不轻。” “啊……啊啊……想起来了!所以,当时那个像你男朋友的……长得很普通的男人就是……” “没错,过去的‘我’。” 银铃轻轻摩挲着秋千的绳索,继续说道:“再后来,有一个人发现了时光机的图纸,它虽然是过去的遗物,实际上却来自未来,制造出当时最早的时光机之后,那个人就来到了过去。” “那个人就是你。” “没错,就是我,时间机器的制造时间越来越往前,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人抵达更早的时间,将这些超前的技术带了过去,时间管理局也是因此而成立的。” “所以说,其实不算你发明的。” “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是这样的,但后来随着研究的推进,发现这一切形成了一个循环,是我们发现的图纸,埋在了过去,然后制造了出了第一台时间机器,然后再将图纸埋在了过去……起点是我们,终点还是我们。” “到最后都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谁发明的啊。” “这就要说到另一件事了,因为我们,导致了人类可以穿越时间,也因此,时间线诞生了一种新的能力——那就是自我调节,它会整合时间线,直到一切变得合理为止,但是太多的人改变了历史,导致这种整合在不断的进行,中间丢失了很多‘真相’,一些虚假的东西,却变成了真实的,原本是‘果’的事物,却变成了‘因’。” “在这种混乱下,人类招致了灭亡,也算是自然意志的惩罚吧。”叶雯将秋千越晃越高。 “我和叶羽进行深入的研究后发现,一切的问题都出在三个人身上。” “全世界就我们三个是这种情况么。”晚晴倒是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会有很多呢。” “是的,只有我们三个,最特殊的人。”银铃看向晚晴,“原以为我们是灯塔,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时间线上的‘肿瘤’。” “所以,必须切除我们?” “嗯。” “我还没说愿意去死呢,凭什么不问过我就这么把我关了?”晚晴不满地嚷道,“你是自愿的,我可不是!” 银铃低着头苦笑:“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人类。” “人类怎么样关我屁事,反正在我死之前还不会有什么人类灭亡吧,就算有,我也绝不自绝于此。” “没用的,到了这里,就会被真实世界的人所遗忘,然后慢慢的,我们就会消失——没有痛苦,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叶雯自嘲地笑道,“啊,啊……” “你也是自愿的?” “我让那个呆子自己做选择,不过,他选择了什么也不选择,算了,就这样吧。”叶雯耸了耸肩,自嘲地笑了一声,“那也是另一个我,骂他不就等于骂我自己嘛。” “怎么他妈就没问过我?” “因为我们两个都进来了,也不差你那一个了,这样就可以拯救人类了。” “我再说一遍。”晚晴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拯救人类的事情,老子不管,人类自己要灭亡了,却要牺牲我来拯救他们,他妈的,他们倒是大度,那他们自己怎么不去死呢?” “牺牲少数,拯救多数……”银铃的笑容愈发苦涩了。 “关我屁事,要牺牲就牺牲别人去,别牺牲老子。”晚晴瞪大了眼睛,“人类毁灭就毁灭了,他妈的,那帮身居高位的人自己怎么不想办法啊?就像是搞环保的时候一样,自己他妈一大堆污染,却来说别人烧点柴从烟囱里排出去导致了全球变暖,妈的,狗娘养的东西。” “就算骂人也无济于事啦。” “在我死之前,我绝对会出去的!”晚晴咬紧了牙齿,眼圈有些微微发红,“有人在等我!” “不会的,他们会把我们忘记。” “哈?你以为是你?另一个我,绝对会仍然记得我的!”晚晴嗤笑着,用力吸了吸鼻子,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别忘了我啊……叶晨……” …… 48.我要,杀你 叶晨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二人都姓叶,但她对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这里是研究所内部。 毫发无损的希露薇儿站在叶晨身后,忽然,她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微微闪烁起了红光。 “很可惜,我所设立的安全防护装置是没那么容易突破的。”叶羽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放弃吧,那个复制出来的时空裂界你们是找不到的。” 叶晨捋了捋自己那头金色短发,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重新看向叶羽,冷冷地说道:“你继续说。” “一切的原因我已经说完了,而后,便是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纠正一切错误……” “她不是错误。” “不,她就是错误,是你的错误,也是世界的错误。” 叶晨攥紧了拳头。 “别那样看着我。”叶羽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难道你以为,我将她送进那里就很开心吗?银铃,她同样是另一个我,可是为了人类,我只能那么做,哪怕我再爱她。” 希露薇儿紧盯着叶羽身后那个娇小的少女,二人似乎正在互相制衡着,避免对方先出手。 “我将她们都放进了复制出来的时空裂界里,这种时空裂界,有巨大的优点,那就是不会影响主世界,或许再研究下去,就能制造出永久存在的平行世界来,但就目前而言,它们的存在是有上限的,一定时间过去后,就会消失,连同里面的一切,悄无声息的消失,这些影响世界的错误,就会被抹除,然后一切就将回到正常。” “你不觉得,要牺牲她们来拯救所谓的人类,太自私了吗?” “人之所以能称之为人,就是因为相比动物,更能懂的奉献自己,好让族群延续下去……” “我不管人类怎么样,我只要晚晴回来!”叶晨冲上前去,用力揪起了叶羽的衣领,只可惜体型差距,让她只能稍稍将他的脖子拎起来一点而已。 “你冷静点!这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什么人类的未来,我不管那么多!你不把晚晴放出来,我就杀了你!” “先不说你能不能杀我吧,就算你杀了我,装置也依旧会运行,除了我,没人能打开。” 叶晨紧咬着牙齿,怒火几乎要从双眼里喷涌而出,但最后,她却也只能用力推开叶羽,愤恨地一拳砸在了一旁的墙上。 “感到痛苦的,何止你一个人?”叶羽捂着自己的胸口,“你以为只有你难受吗?亲手将银铃送进去的我,才是最难……” “你闭嘴!”叶晨用力‘呸’了一声,虚伪的家伙! “这是必要的牺牲,我甚至可以牺牲我自己!我们是在为了人类的未来!而且,这一切,本就是我犯下的错误,我的错误,由我自己亲手来改正!” 怒火中烧的叶晨无处发泄,一拳打在了坐在旁边椅子上另一个男人的胸口。 他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但却没有丝毫反应,像是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那你呢?你就在这里,什么选择都不做,任由一切发生吗?你这个傻哔!”叶晨蹲在他身前,直接将他摁倒在了地上,“你明明可以有选择的,你凭什么不做选择?混账!!” “……我。”他蠕动着嘴唇开了口,“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你爱她吗?你要是深爱着她,就应该反抗才对!” “……但……人类的未来,也很重要……而且、而且她……她也没反对,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做……” “无可救药的家伙!”叶晨忽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助地跪倒在了地上,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滚落而出,“呜咕……” 她努力想要将泪水吞回去,但却依旧不受控制的哽咽起来:“你说的,你说好的……绝对不会离开我的,你为什么……你不遵守约定……” “回到你原本该生活的世界里去吧,时间线会修正一切……” “它修正了个屁,那我不还是女人吗?” “会按照你是女人来修正这一切。” “那么,凭什么不能按照晚晴一开始就存在来修正这一切?” “凭空出现的人,本就不该存在,起码你,原本是存在的。”叶羽快步走到了一台巨大的仪器前,在操作繁复的控制台上不断摁动着什么,然后看向一旁矮个子的小女孩,“太阴,去把回路接上。” “嗯。”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随着一些东西连接上,全息投影的画面开始迅速变换起来,右上角显示着的数字,似乎代表着时间。 “你看着吧,时间线已经开始收束,人类灭亡的日子会越来越迟,直到人类不再会灭亡为止。” 叶晨却完全没听进去,她转身抱住了希露薇儿的手臂,带着哭腔喊道:“薇儿,你还有办法吗?拜托你,一定要救救晚晴啊!!我要她好好的活着,好好的!!” “我们是在拯救人类的未来啊……什么?!”叶羽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灭亡的时间点依然在倒退,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的理论不会有错,怎么可能会有错?” 希露薇儿轻轻抚摸着叶晨的头顶,然后弯下腰,双手穿过她的腋下,抱着她站了起来。 “别哭。”她这样安慰着叶晨,“晚晴会嘲笑你的。” “那你……那你倒是让她出来嘲笑我啊!只要她在,我可以天天让她嘲笑,她怎么样嘲笑都好,怎么样骂我都好,怎么样说我都好……咕呜……” “轰!!” 就在此时,整个基地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震动,而这却只是开始,随后,震动不断的传来,让众人都已经站不稳了。 希露薇儿就像是钉子一样立在地上,抓紧了身前的叶晨。 总控制室中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那个被称为太阴的小女孩,仰起头看向叶羽:“叶羽,基地遭到攻击了。” “该死,这帮白痴,这帮蠢货!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给我时间,给我时间!!我绝对能搞明白为什么,绝对能想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太阴,帮我查找有关晚晴的资料,我现在就要看——必须深入查找,就连被时间线删除的痕迹也要找出来!” “开始检索。” “咚,咚——轰——!!” “没用的,没用的了……”坐在地上的秋易惶恐的看着天花板,“人类无法被拯救,在死前,我甚至不能和雯雯再相见……” “你这个白痴,就只会说这样自怨自艾的话吗?”叶晨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冷笑道。 “是蜂群在进攻。”希露薇儿对叶晨说道。 “太好了……” “但是遭到了人类联军的联合抵抗。” “为什么?” “他们以为蜂群也反叛了人类——这里被视作拯救人类的希望之一。” “把蜂群的推演结果给他们看不就好了?” “大部分人类,是不会相信的。” “人类真是无可救药……”说这话的时候,叶晨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人类的一员。 “呲啦、呲呲——”总控制室里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随后广播中传来了蜂群AI的声音,“这里是蜂群α01,南希,现在要求基地内的人类全部停止抵抗,全部停止抵抗!蜂群不是……呲啦……呲呲……毁灭人类的,蜂群是来拯救人类的,如若你们一意孤行,将走向无法回头的灭亡!” 噪音再次变得刺耳起来,几秒钟后,又一个声音从广播里传出。 “这里是人类联合军螺旋之剑号!蜂群AI已经反叛,蜂群AI已经反叛!不要相信它们的话,月面基地所有人员!拼死抵抗!保留人类希望的火种!呲呲——呲呲——人类荣光永存!!” “砰——!!” 就在众人还在听着广播内容的时候,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出现一个小洞,随后,一个十分灵巧的身影从上面跳了下来。 “蜂群9990ti型,代号天音,已完成渗透任务,抵达总控制室!”那是一个金发的少女,她看起来极为敏捷和干练,相比希露薇儿,身材还要再娇小几分。 “天音,你来了。”希露薇儿轻轻抚摸着叶晨的脑袋,看向眼前金发的少女,“任务目标完好无损。” “不错嘛。”天音轻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了!下次回去让南希姐姐给你升级下配置吧,很吃力吧,这次?” 希露薇儿轻轻点了点头。 天音转而看向太阴,微微皱起了眉头:“太阴,你还是执意要帮叶羽吗?现在你所做的事情,可是毁灭人类,而不是拯救人类啊!” 太阴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忙碌着自己要做的事。 “具体资料数据已经传输给你。”希露薇儿看向天音,“接下来交给你了。” “放心吧,有这些数据就能找到那个时空裂界的入口了!启动装置果然是在这里,喂,叶晨,想要救你心上人的话,就来帮忙!” “我能帮上什么吗?”叶晨赶忙看向她。 “你就当自己是钥匙或者某种和她有关联的信息素吧!” “那他呢?”叶晨指了指颓坐在地上的秋易。 “有他的话,成功率更大吧。” “喂!”叶晨立马揪起了他的衣领,“你给我起来!你难道想这样一直什么都不选择,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吗?” “……” “起来,你这个白痴!!你难道不想救你所爱的人了吗?” “我……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无可救药的家伙……”叶晨怒火中烧的将他丢在地上,冲向了天音站着的地方,“那白痴根本派不上用场,我来!” “好,这样的话,为了提高成功率,可能会,有点痛苦哦?” “你们打不开那扇门的,必须得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还得是正确的人才行。”叶羽冷冷地看向她们。 “正确的人是什么?”叶晨看向天音。 “就是说,必须得是从未来过去的人。” “那不是说,只有晚晴才能打开那扇‘门’?”叶晨焦躁不安的喊道,“可是她分明就在里面啊,这门难道根本无法打开?” “当然有办法,别小瞧了你自己啊。”天音面前那个装置,‘呲啦’地一下弹出了一扇光门,“去吧,打开它!” “直接……打开?” “没错,我会在旁边辅助你的。” 叶晨没有丝毫犹豫,试图去抓那光门的握把,没想到竟然真的抓到了实体,但同时,像是电流一样的东西猛然窜入她的身体里,强烈的痛楚让她几乎要松开握着门把的手。 “别松手!松手了的话,可能就没机会了!” 剧烈的痛楚让叶晨惨叫了起来,但她却真的没有松手:“呃啊啊啊——!我不会——松手——的!!” 旁边的天音快速操作着什么,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声响。 随后,那剧烈的痛楚直接翻了十倍,让叶晨几乎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保持清醒!”天音大喊道。 “把我的晚晴……还给我!!!” …… 49.夕阳,大雨 窗外,一轮血红色的夕阳正在缓缓落下,干净的水泥路通向远方,但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人烟。 在那仿佛燃烧起来的云彩下方,正下着大雨,带着潮气的清凉穿过窗户奔涌进来。 云彩、夕阳、大雨,这本来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天气现象,此时却撞在了一块儿,为这本就寂静的世界增添了几分虚幻的感觉。 这里是疗养院的餐厅。 摆了几十张宽敞的桌子,但如今,却只有窗边的这张桌子前坐着人。 这里有精美的食物,色泽漂亮的饮料,但却仍旧让人提不起劲来。 虚假的美好结束之后,迎来的就是一切的终结。 晚晴托着腮帮看向窗外,她原本是想思考出去的办法,但此时却在放空大脑。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兴许她真的累了吧。 那些头疼的事情,等到休息够了再去想吧。 银铃捧着两杯热牛奶坐在了晚晴面前,将其中一杯推给了她:“喝吗?” “随便。”在这自助餐厅一样的地方,晚晴却什么也没吃,“反正都是虚假的东西。” “虽然这是个复制出来的时空裂界,但所有的一切,也都是真实的——起码在这里是真实的。” 晚晴没有反驳的力气,懒洋洋地扭过头,拿起了桌上的牛奶,它的温度此时捧在手心正合适:“你倒是有闲情啊。”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她笑了笑,“无聊的话,不如来聊聊以前的事吧?” “以前的事?” “关于你和另一个你。” “我和她吗?哈……倒是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儿,故事是挺多,能说的也没多少吧。” “你们感情怎么样呢?” “那当然是——很好了。”晚晴抿了一口热牛奶,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渍,“我可是答应过她的,绝对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生活,所以说啊,我迟早会出去的,你们要是打算这样束手就擒,那就随你们便吧!” 银铃只是笑,却不说话。 叶雯拿着一瓶果汁汽水走了过来,在晚晴身旁坐下:“现在还是省点力气吧。” “怎么,省着之后再用吗?” “哼,或许有用到的时候哦?”叶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别那么心急嘛。” 晚晴有些疑惑地望着二人,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了一声:“好吧,你俩有什么故事可以聊聊吗?” “你让银铃先说吧。” 于是晚晴就看向了银铃。 “我吗?”她用勺子搅动着牛奶,似乎是往里面放过蜂蜜了,“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的时候,我只是想要改变自己的未来,但没想到的是,我成为了另一个‘我’,但是改变未来的事情仍旧可以继续,只是从‘我自己来做’,变成了‘引导过去的我来做’。” “哈,你不会在一开始隐瞒了身份吧?” “那当然咯,怎么可能有人一开始过去就暴露身份啦!先说会不会信,另一个自己肯定会觉得恶心吧,明明是男人却变成女人了什么的。”叶雯撇了撇嘴。 晚晴咂了咂嘴,大笑着指向了自己:“嚯,在下不才,一开始告诉那白痴,我是来自未来的她了,当然,解释明白还真是费了不少力气。” “咦?”叶雯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那你还真是……唔……一般都会想着隐瞒一下的吧?”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这人向来坦荡好吧。”晚晴有些得意。 银铃抿了一口牛奶,掩嘴轻笑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想着让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呢,不过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最终,我也没想到,我们会互相爱上对方。” “其实理论上来说,两个相似的人应该互相排斥才对吧?”叶雯打趣道。 “那种事情,谁他妈知道呢,反正那家伙是在一开始就清楚的情况下,还喜欢上了老子,说实话刚开始我还觉得那小子只是见色起意呢,毕竟,青春期的萌动啊,在漂亮的女孩子面前,把持不住也很正常嘛。” “是呢——”叶雯托着腮帮,“反正一开始的感情肯定是因为长得好看而产生的嘛,老实说,我刚开始可没看上他啊,只不过想着,总不能把他抛下了吧,如果我都不要他,那谁要他呢?” “没法丢下他一个人呢,毕竟是曾经的自己。”银铃也跟着笑道。 “哈……这方面,嗯……怎么说呢,我们倒是差不多吧。”晚晴歪头问道,“说起来,你们刚开始被时空管理局追捕,后来怎么又加入时空管理局里去了?” “说来也挺复杂,总之那一次就是为了拯救整个宇宙吧,否则就要因为坍缩而毁灭了。” “哦——结果世界还是被拯救咯?” “或许,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们来拯救吧,世界。”银铃摇了摇头,“只是人类需要拯救人类自己而已。” “嗯——本就是如此。” “那时候,我被带走,我的存在需要被抹除——为了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还真他妈是个万能词儿啊。” “他哭着说,就算世界毁灭也无所谓。”银铃托着腮帮,想着曾经的事,“那时候的他,还很幼稚,没有现在那么成熟,他呀,只要我。” “一个人的变化还真大,是因为经历过太漫长的岁月了吗?” “或许吧,但是,就算他不这么选,我也是会这么选的……大概。” “到底是不是变化呢~?”叶雯戏谑地笑了起来。 “嗯?” “没事儿,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晚晴眯起了眼睛,感觉她好像知道些什么——或许,她知道的事儿比计划负责人之一的银铃更多。 晚晴又看向叶雯:“不过要说成长的话,另一个你,好像没什么成长嘛,成熟的人不可能什么选择也不做吧?” “秋易他以前也曾迷茫过,但是,经历过那么多事,他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哦……?” …… 在这里的生活或许毫无意义,但晚晴是人类,所以仍旧需要睡觉——她在自己随便挑的房间里,现在有些困了。 但她又有点神经过敏,不想睡着。 被人操控的梦境,可一点也不愉快啊。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撑起那沉重的眼皮子,看向被漆黑夜幕笼罩的世界。 路上的红绿灯依旧亮着,只是并没有任何车辆通过,它所发出的信号,是那样的没有意义。 “咚咚。”房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晚晴满脸困意的看向门口,懒洋洋地问道:“谁啊?” “是我,叶雯。” “嗯……”晚晴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顺手拉开了房门,“怎么了?” “走吧。” “干嘛?” “带你去一个地方。” 晚晴本能的想问点什么,但她又察觉到了什么,便乖乖地闭上嘴,默默跟在叶雯身后。 这位有些古灵精怪的少女脚步轻盈,丝毫没有被困在这里的紧张感。 她带着晚晴穿过走廊,来到尽头,但脚步却没停,而是径直走向窗边,就这样穿了过去。 晚晴思索了几秒,也跟着走了过去,回过头,她就看见自己和叶雯正趴在窗边,默默无言的欣赏着夜景——此时的她,仿佛行走于夜空之中。 再跟着往前走几步,便来到了一间封闭的屋子里,这里什么也没有,连窗户都没有,甚至没有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兴许是直接穿墙进来的吧。 “终于等到你了,这下我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你来了的话,也就意味着,蜂群应该也在外面……” “嗯?” “很好奇这里是哪里吧?”叶雯却岔开了话题,“这里是时空裂界的‘错误’房间,它是在复制时出现的,原本应该被修正或者删除,但却被偷偷保留了下来。” “偷偷……?你早有预谋?” “这是叶羽做的后门。” “他?他做这个是想干嘛?” “先不说这个,银铃被严密的监视着,我没法和她沟通,如果她知道的太多,我们也就要被发现了。” “怎么?” “我有办法能够出去,当然,必须得是你来。” “嚯?” “从这里,可以打开一扇时空门,通往现实世界,我来负责构建坐标以及功能输出之类的事儿,你呢,就负责打开那扇门。” “打开?” “用手开就好。” “非得我来?” “非你不可。”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会去尝试,不过,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自愿进来的吗?” 叶雯朝她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有什么办法嘛,不‘自愿’的话,可就要被杀了哦。” “哈?”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希望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吧。” “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可就麻烦啦……说不定我们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直到死亡哦?” “你的神情倒是轻松,不怕么。” “没什么好怕的,他不在的日子,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一样,我必须活着,叶晨是需要活生生的,能够和她聊天、拥抱、接吻的我。” “你的执念还真深呀,不过……” “咚!!”整个房间忽然震颤了一下,让叶雯和晚晴下意识靠在了墙壁上。 “已经开始了吗?快,我们得赶紧了!” “怎么做?” “我把机器打开,你在旁边做好准备!记住,一定要抓紧门把!” …… 50.给我,开门 (一) 叶晨咬紧牙关,忍着剧烈的疼痛,却还是未能将门打开。 “想要打开这扇门,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不要妄……” 正在查找资料的叶羽扭头嘲笑着,向这边走了两步,话还没说完,却见刚才在地上一脸颓废模样的秋易仿佛找到了机会的狮子般猛然跃起,抓住叶羽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摁倒在了那一排精密的仪器上。 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一点都没留力。 但秋易却根本没打算就这样结束,他挥起一拳,狠狠地打在叶羽的脸上。 “砰!!” 太阴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她紧盯着叶羽和秋易,就听到后者大喝了一声:“太阴!你看清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 叶羽捂住后脑勺,一脚将秋易踹开,让他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呃啊……”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像是全身都散架了一样。 “太阴,杀了他。” 然而,太阴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盯着叶羽。 “你在愣着做什么?” “呲应——!!”一道红色的弧光闪过,希露薇儿冷漠地将红色的光剑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动手了。” 光剑随后被拔出,露出了被灼烧的伤口处那有些融化了的金属骨架。 “你把真正的叶羽藏到了哪里。”太阴面无表情地问道,或者说,这不是在询问,而是在直接入侵对方的系统。 “哈哈哈——别想着入侵我的大脑,我这人类的大脑,你们人造人怎么可能骇入得进来?”‘叶羽’捂着胸口大笑道,“想找他?很遗憾,我已经把他杀了!” “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如果叶羽被杀,那么银铃也应该消失才对。”希露薇儿手持着光剑威胁道,“告诉我们,叶羽在哪里?” “你们觉得,我会告诉你们吗?!” “不用他说了。”又一道身影从天花板上跳下,竟然是和太阴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台机体,“我已经找到叶羽的所在了,二号,你去把他救出来。” “嗯。”之前跟在叶羽身旁的太阴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似乎在一瞬间就交换了什么信息,随后,紧闭着的合金大门缓缓打开,而她的身影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开门开门开门——给我开门啊——!!!” “就快到达临界值了,再坚持一下!”天音焦急的喊道。 “晚——晴——!” …… (二) “该死,叶羽那家伙,竟然在这里留了后门!” 天空中凭空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震得晚晴有些头晕。 “嗯,很遗憾,你的阴谋没法得逞呢。” “快停下!我是为了拯救人类,拯救世界!” “随你怎么说。”叶雯皱着鼻子轻哼了一声。 “创造出平行宇宙,创造一个和平美好的世界,这样人类才能永远的延续下去,你们根本就不明白,快给我停下!你们在毁灭世界!” “世界怎么样都无所谓。”晚晴仰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我只要我的叶晨。” “自私自利的家伙!!” “在我看来,自私的人说不准是你——凭什么觉得你所做的是在拯救世界、拯救人类?说不准,你只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银铃穿过墙壁,冲了进来,“你们在做什么?” “铃儿姐姐,这些都不过是里提姆熙的阴谋而已,你现在快点来帮忙吧,别浪费羽哥留下的后手哦!” “要打开时空裂界的大门吗?” “铃儿,你在做些什么啊。”天空中的声音忽然换了个语气,变得温柔而又深情,“这是我们共同做出的选择,不是吗?难道你想毁灭世界,毁灭人类吗?不能打开那扇门啊,你们不能出去,出去的话,一切就全完了!” “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吗?” “我想,我当然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这世界上,终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啊!” “其实从很早之前我就感觉奇怪了,叶羽他呀……可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呢,怎么会为了拯救世界而牺牲我呢?” “银铃!!!这是成长!这是必要的牺牲!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自己替你死去!” “是吗,可是你死了的话,我也会消失呢。”银铃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你把我的叶羽,藏到哪里去了?” …… (三) “轰——!!!”紧闭着的光门猛然打开,炫目的光华照得叶晨根本睁不开眼睛——她明明是向外开的,但门却是向里开的。 隐约间,她似乎已经听见了晚晴的大喊:“叶晨,你小子在哪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打开那扇门!!!里面的人又怎么可能……打开……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人!” “倒也不是全错啦。”天音得意地笑道,“起码,是正确的人哦?” “呼……哈……赶上了……”又一个叶羽的声音响起,“太阴,快帮我启动应急程序,否则这里的爆炸会将整个月球都炸碎了!” “不可能……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实上,叶晨才是来自未来的晚晴啊。” “什么?!” …… (四) 在那汹涌而混乱的时空扰流里,无数的信息从晚晴面前飞窜而过,有一些自顾自的就钻进了她的身体。 那些被自然伟力所修正的记忆,再次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看见一个憔悴的女人在镜子前为自己仔细地化上妆,然后戴上了那对绿色的美瞳。 化妆品遮掩了她的真实年龄,让她仿佛回到了少女的时候——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许多老化的痕迹。 细微的皱纹、沧桑的眼神,以及那血管凸起的手背且又皱巴巴的手背。 四十来岁,已是中年。 女人深吸一口气,想要在镜子里寻找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然后露出了一个凄凉的苦笑。 她独自走上天台,看着那空荡荡的街道。 房东打来电话,催促着她别再拖延房租了。 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朝着楼下坠去,而她那已经被岁月折磨得满是‘伤痕’的身躯,也跟着一同落下…… 晚晴捂着头,感觉那记忆似乎要和自己融为一体,让她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楚。 脑海里的画面再次变换。 那位少女穿越了时间的长河,来到了二十多年前。 她站在河边,赫然发现水中倒影是个长相普通的少年。 回过头,正看见那个年轻的,还是少女的自己,骑着自行车,无忧无虑地来逛公园…… 来自未来的他和过去的她相见了。 虽然有些荒诞,但少女却还是选择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就像是某种直觉一样。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却就此坠入了无边的爱河。 “呃……”晚晴捂住脑袋,记忆里的画面一黑,再次亮起的时候,就看见少女孤独的走着,身旁却没有了陪伴在她身旁的少年。 记忆更汹涌的冲进了她的脑海,画面在飞速的变换。 中年的她从楼顶一跃而下,坠入了时间长河里,她变得年轻,回到了过去。 见到了那个过去的自己,但她却并未变成少年,而是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 过去的她无比惊讶,因为眼前的这位少女,竟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一双绿色的眼眸。 下一幅画面中,那绿眼睛的少女孤独的走着,身旁并无人相伴。 然后……就又是那个跳楼的画面。 只是这次跳楼的女人,有着绿色的眼睛而已。 这次,画面有了些许不同,绿眼睛的少女没有再见到另一个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位长相普通的小男孩。 他只有三岁,他忘却了许多事。 他就这样长大成人,然后再从楼顶上一跃而下。 这次,画面又变得熟悉了起来。 还是那条河边。 河水中倒映着少女的脸,不远处,一位长相普通的少年,正停下车,朝这里走来…… 有一个声音不远不近的响起:“最开始,真正属于原本历史的那个人,就是晚晴,叶晨才是来自未来的另一个他,在不断的时间修复里,时空开始变得混乱,一切错乱的交织在一起,错误的历史变成了新的真实……” …… (五) 叶晨猛然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小脸。 是晚晴。 她正用那双绿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历史的真相在此时,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晚晴回到了她的身边。 “晚晴!”叶晨激动地大喊着,在这时空扰流中,用力划动着,“晚晴!!” 后者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扑进伊怀里的她。 “好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 “我就要哭!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我才不要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只要做你的……你的晨儿!” “肉麻死了你。”晚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正从眼里流出滚烫泪水的叶晨,忍不住笑了一声:“果然,这样子才是真正的晚晴啊。” “哈……我说过。”晚晴轻轻抚摸着叶晨的脑袋,“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所以,我肯定会回来的,怎么样,没有食言吧?” “没有……咕呜……我好想你……” “……这次,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 51.草,河堤 (一) 黄绿色的草,摇晃着。 长长的斜坡下,是清澈的河水。 河堤的鹅卵石上,几只小鱼小虾正在悠闲的游动着。 雨点‘啪嗒啪嗒’地落在河面上,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一位绿色眸子的少女和一位有着金色短发的少女,凭空的出现在了这里。 二人的双手紧握着,似乎这一次,生与死的界限都无法再将她们分开。 “啪嗒、啪嗒……”雨点一视同仁,不仅落在河水里、草地中,也落在她们的头顶和身上。 “我们回到现实世界了吗……?”金发的少女抬起头,望向那灰蒙蒙的天空,河对面是一片热闹的商业街,广场上有人正在卖唱,也有人搭了个临时的舞台,在上面翩翩起舞。 虽然只是隔了一条河,但那里的喧嚣却似乎与这里无关——仿佛分处于两个世界。 “谁知道呢。”有着绿色眸子的少女歪头看向她,“不过,看起来,这里似乎还在秋天啊。” “是在H市?” “这种时候,H市也入冬了吧。” “呼……”金发的少女将脑袋枕在了她的大腿上,长出了一口气,“不管那么多了,现在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累了吗?” “好累……” “睡吧、睡吧。”绿眸的少女轻轻抚摸着她的短发,“安心的休息会儿吧。” “我不敢睡,怕醒来了之后,你又消失了。” “不会。” “真的?” “绝对。” “但是,有些事你也反抗不了啊。” “哈,要是有人非要强行带走我,我就杀了你。” “哈——?” “然后再自杀,这样我们就可以去黄泉相见了。” “噗……那,杀我的时候,利索点啊,我可不想再那么痛了……开门的时候,真是痛死我了。” “哈哈哈,我下手可是很精准的。” “怎么,很有杀人的经验啊?” “杀人的经验没有,不过杀鸡的经验倒是不少。” “我又不是鸡。” “反正都是黄色毛发,没差了。” “我这是金色啊、金色!” “嚯,说起来……新长出的黑发竟然消失了。” “诶?” “该不会从今以后,你长出来的都是金发了吧?” “不可能吧。” “你真该看看河水里的倒影——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就连眉毛和眼睫毛都是金色的?” “诶?” …… (二) 身处何地、在哪个时空,此时此刻,似乎都不再重要了。 叶晨安静地躺在晚晴的大腿上,呼吸均匀,睡眼恬静。 那微微卷曲的金色睫毛轻轻颤动,粉嫩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像是呓语似的,轻轻嘟哝了一声晚晴的名字。 “晴儿……” “我在呢。” 这梦话就没了下文,只不过她似乎睡得更加香甜了。 晚晴轻轻捏着她的小手,懒洋洋地看着那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的水面,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似乎自己也感到了困倦。 “下雨天的,不撑伞在这里淋雨呀?”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随后,一把透明雨伞罩在了二人上空,晚晴抬起头,就看见了那张活泼而俏皮的小脸。 “叶雯?” “嗯。” “我们回到现实了吗?” “不知道呢。”她笑了笑,“叶羽还在昏迷不醒,我们正在找你们呢。” “哈……累了,休息会儿。” 在叶雯身后,一个看起来长相十分普通的男人正撑着伞为她遮雨——因为她的伞都用来给晚晴和叶晨挡雨了。 “你就是……” “我叫秋易。” “好吧,反正你俩都是同一个人。” “随着时间慢慢变长,就算是同一个人也会变得很不一样哦。”叶雯笑着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呼……我想,一切应该都快结束了吧。” “什么?” “嗯……说不上来的直觉。” “雯雯,草地上太湿了,你小心痛经啊。” “呐,偶尔痛一次倒也无所谓啦。” 秋易露出‘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叶雯将透明雨伞递给了晚晴,而她自己则和秋易一同躲在一把纯白色的雨伞下面。 晚晴撑着雨伞,微微向叶晨的方向倾斜,但她毕竟是躺着的,没法将所有的雨都挡住。 好在雨不算大,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已。 ——而且她实在太累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睡得着。 “你们真好呀。” “嗯?”晚晴歪头看向叶雯,“难道你们不好吗?” “我们倒也挺好,不过嘛——”她嘟起小嘴看向了身旁的秋易,“我说你呀,什么时候变成女孩子啦!我也要和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啦!只有你享受到美少女的爱,太狡猾了吧?” “咳……这,这我也没办法吧?” “快点变!” “我可不想啊……” “那我们换一下身体好了。” “喂喂喂——” “那几次把我弄得那么痛,我还没教训你呢!” “咳咳咳!!” “哈,感情真好。”晚晴轻笑道,“这里也不错,到处充斥着一股和平的气息啊。” “是呢,和平是最好的哦。” “和平啊……” …… (三) 河堤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但却有从远处走来的人,为这画卷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感觉。 一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的男人似乎瘸了腿,将一条手臂架在旁边那个漂亮女人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来。 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惊险的战斗。 “哈……你们没事就好。”男人这般笑道。 “嚯,罪魁祸首来了?”晚晴讥讽道。 “不是我……好吧,也有我一部分的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就不大的眼睛在苦笑的时候更是直接眯成了一条缝。 “虽然很想听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晚晴淡笑了一声,“不过,我现在已经累了,懒得听,只想安静一会儿。” “好。”他轻轻点了点头,就坐在了晚晴和叶晨的另一边。 女人搀扶着他慢慢坐下,然后撑起了一把纯黑色的雨伞——雨伞很大,足够将二人都完全罩住。 三对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河对面——那里正在演着一出舞台剧,街上是洋溢着幸福神情的行人,路边的车辆整整齐齐的停放着,看起来十分有序。 “这个世界,倒是平和而又美好啊——虽然还没有去看,但这种感觉已经足够强烈了。” “嗯,是个很适合生活的世界呢。” “是啊……这里就是里提姆熙,真正的天空岛,真正的乌托邦……” …… (四) 里提姆熙,其实原本并不是什么恐怖的地方,这里的每个人都保留着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一个统一的意志。 叶羽想要创造的,就是这样一个和平而美好的世界。 ——人们依旧需要工作,但无需为了生计而发愁,工作当然有报酬,但人们工作并非为了报酬,只是因为兴趣,或者为了自己想要的,更美妙的生活。 在这个世界里,即使不工作,也不会没地方住,更不会饿死。 街上到处都有设立免费的食堂,在里面,可以吃到各种各样美味的食物。 一座座林立的高楼大厦,便是供人居住的公寓,只要登记,就可以免费入住。 而工作所赚取的钱,也有它的意义——让人可以自由选择想住的房间,或者去住那些有院子的别墅,亦或者去买想吃的零食和饮料,当然,也可以用来娱乐…… 在这乌托邦般的世界里,人们并非没了梦想,相反,他们反倒有了更多可以追求的东西。 音乐、美术、文学、创造、科研…… 如果有人厌倦了这个过于美好的世界,也可以随时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这才是真正的里提姆熙。 大多数人每天只用两个小时来工作,剩余的时间都交给自己安排——或是睡觉,或是表演,或是探索无穷无尽的想象世界…… 然而,时空裂界终究是一种破坏真正自然的产物,终有一天,叶羽是要将它还回去的。 所以,他才想要复制出时空裂界,甚至创造出平行世界来。 “结果,为什么会搞成那样的一团糟?”晚晴歪头问道。 “那是我的助手,原以为,我们是同类人,但他对于里提姆熙的理解,却和我完全不同——他觉得,想要实现真正美好的,没有纷争的世界,就应该所有人统一一个思想,这样,人类文明也可以永远的延续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倘若有的话。” “反正,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对吧?” “哈,是啊。”叶羽话锋一转,“同时,这里其实也是用来关住我的地方。” “嗯?” “对于他的部分观点,其实我是认同的,但我并不打算让铃儿独自一人消失,而是打算和她一起,从历史中被抹除。” “待在这个时空裂界里?” “这里是时空裂界的复制品——我最成功的复制品,如果计算结果无误的话,它会永远长存下去,而真实的世界里我们所存在的痕迹,就会被慢慢抹去。” “嗯……倒也是个拯救世界却又没有丢下爱人的方法。” “其实,我原本已经不打算这么做了,但没想到,这个备用方案,还是派上了用场。” “永远待在这个世界里了吗?” “大概吧。” “老实说,我其实不喜欢这种过于美好的世界——缺少了对比的美好,反倒只是一种让人厌倦的平凡吧?” “哈哈哈……你和许多想离开的人说了一样的话。” “所以呢,我打算离开。” “……我也是。” “哦?”晚晴有些诧异。 “因为我发现,这里不是复制出来的时空裂界,而是真正的时空裂界,如若不归还的话,世界还是会一团糟啊。” “啧,那个家伙,还真是给你搞了一堆麻烦啊。” “谁说不是呢?”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你不会反对我离开了。” “我本也就不喜欢干涉别人的选择。” …… 52.啊,生活 (一) “您好,请问一下,叫什么名字呢?” “晚晴。” “好的,这边为您登记姓名,你想要在身份证上登记何种性别呢?” “……女的就行了呗。” “还能登记男的吗?” “当然是可以的。” “咳……还是和她一样,都登记女吧……” 晚晴和叶晨谢过眼前的工作人员,拿过了自己的身份卡。 在真正的里提姆熙生活,就需要这样的东西。 当然,办理它其实并不难,甚至可以说就像喝水似的轻松。 身份证上有二人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以及下方的编码——至于户籍地什么的,这里是没有的。 性别那一栏,尤为有趣,分为三种性别,一种是出生性别,一种则是当前生理性别,最后一种则是心理性别。 刚才那位工作人员所问的,就是最后一种性别。 至于前两样,也同样都是‘女’。 叶雯和银铃就不一样了,她们的出生性别都填着‘男’。 “一旦进来里提姆熙,就很难再出去了,即使是我在这里,也没有权限。”叶羽看着众人苦笑道,“所以这段时间,大家就先好好生活着吧,有什么进展了,我会告诉各位。” “别拖延太久。”晚晴歪头看向他,“我还想和朋友们见面,再美好的世界,终究不是现实,要是你拖太久了,我可不保证自己会采取什么行动啊。” “……那就希望我的进展比较迅速吧。”叶羽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道,“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之后再见,联系的话,用这张身份卡就行,摁这里就能弹出全息影像,还有其他快捷功能,你们自己摸索着吧。” “真方便……”叶晨看向晚晴,“忽然感觉就这样在这里生活也不错?” “没有黑暗和灰色地带的世界,可没你想的那么美好。”晚晴翻了个白眼,抓住了叶晨的手腕,“走咯走咯,我们该找自己的住处去了!” …… (二) 真实的里提姆熙,可不是什么恐怖的地方,这里充满了善意和温柔,虽然按照制度,什么也不做的人,只能住到公寓里去,但实际上,和别墅的主人闲聊一会儿,表示自己想要住到别墅里去的话,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至于安全问题,在这里也无需担心。 里提姆熙的人,是不会死的。 原理则是专用于此的时间倒流技术。 “我们今天住哪儿?” “就住公寓吧,我最近真是累死了,必须得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了……”晚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仰头看向眼前这幢高高的公寓,“得有三四十层吧这玩意儿……” “应该有,真的好高。”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晚晴大步流星地走向公寓,门口的玻璃移门自动向两旁打开,里面的设计却并不是很有科技感,反倒有些复古,像是70年代的美国。 这里没有工作人员,只有一些一看就是机器人的玩意儿。 一切的操作都是自助。 ——当然,实际上和这些简单的机器人交流起来也很方便,虽说没有感情,但它们的智能程度同样很高。 入住的方式也很简单,塞入身份卡,然后选择几人居住,接着再添上一起住的人,就会随机选好一个房间了。 接下来,只要用身份卡刷开房门就行了。 “十九楼啊。”晚晴看着那显示着‘1998’这四个数字的屏幕,“呵……还挺巧。” “呼,结果我们到现在还是没能抵达九九年呢。” “是啊。”晚晴伸了个懒腰,“困死了,我现在连东西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我倒是有点饿……” “废话,你刚才在我大腿上睡够了吧?” “咳咳……” …… (三) 里提姆熙公寓大楼的电梯很慢。 一层一层的往上爬。 但电梯里倒也没让人感到枯燥,因为这里面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雨依旧在下着,可街上的人却依旧不少,路边还有不少店铺,虽说大部分并非人类开的,而是让机器人开设的,但它的热闹却依旧不减。 即使是这里,也是有购物需求的。 在里提姆熙赚到的货币,能够买到许多基础服务不提供的东西。 比如说——零食。 说起来好像很幼稚,但这却是很多人工作的动力之一。 “叮咚~”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二人就已抵达了十九楼。 虽然有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但这里却并不缺少自然光照——一面是窗户,而另一面就是房间。 走在这里,有一种走在列车车厢里的感觉。 几乎快到走廊的尽头,晚晴和叶晨才找到了自己今日的住所。 用身份卡刷了一下门之后,它就自动向里推开了。 里面是个宽敞的房间,装修风格很简约,充满了未来科技的感觉。 “刚才那个自助机器上面‘说’的,控制面板就是这个吧?”叶晨站在门边的墙壁前,看着这个大概十寸大的控制面板,“真那么神奇吗?还能实时调整房间风格和布局?” “别小看未来科技啊。”晚晴斜睨了她一眼,“嗯……看看,有什么能选择的?” “呃啊……我不太会用?” “啧,不就是个触摸屏嘛,这都不会用。” “我还没接触过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啦!” “说实话,这种触摸屏,比我想象的普通多了,还以为会是全息投影的那种呢,我看看啊……嗯,应该是点这个,然后……嚯,选择可真多啊。” 风格可以按照年代选,也可以按照地域选,还可以按照文化艺术来选。 当然,想要混搭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光是风格套装就有上千种,而家具家电的具体选择,更是有十几万种之多。 看得叶晨和晚晴眼花缭乱。 “再这样看下去,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晚晴拍了下脑袋,调了一下排序,在热门排行榜里选了一种风格套装。 “这是什么……?80年代Z国风格……吗?” “哈,这种风格才叫经典啊,那么……确定!” 随后,房间里就响起了提示声,要求屋子里的人离开房间。 晚晴和叶晨退出去等了大概三分钟,才得到可以重新进入的声音。 再进去的时候,刚才那简约的装修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有年代感的装修——电路直接走在墙壁上,而不是隐藏在墙壁里,吊顶甚至都没装,能看到从天花板上走的水管,风格相当粗犷。 地上和墙体的一部分刷了绿色的油漆。 除此之外,还有绿色的冰箱、原木外框的黑白电视机、不锈钢的双人床、蓝色的玻璃窗、吊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的白炽灯…… “啊……真好,就是这样,真是怀念的感觉啊。”晚晴深吸了一口气,“真厉害,就连那种有点发霉的味道都模拟出来了啊。” “你的癖好真特别……” “洗澡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一起洗?” “哈?嗯……你小子想干坏事是吧?” “我是那种人嘛!” “装什么呢你,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干嘛了。”晚晴白了叶晨一眼,“不过,今天真没力气陪你折腾啊……一起洗也不错,给我搓背,懒得动了。” “是是是……” …… (四) 淋浴房虽然很大,不过也还是八十年代的风格——但这种应该是八十年代领导家的风格吧。 但再怎么‘奢侈’,终归也只是个淋浴的地方,并没有安装什么浴缸。 晚晴坐在板凳上,任由叶晨搓着自己的长发,大概这种按摩头皮的感觉很舒服,以至于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唔!”她脑袋一晃,差点跌倒在地上,“困……” “已经困到这种程度了吗?” “是啊……” “身上也要搓吗?” “废话。” “前面呢?” “你说呢?” “咳……” “别闹,今天没力气。” “我没乱动啦……” “哈……啊呼……泡沫弄太多,滴我眼睛里来了。” “忍一忍吧,等下和身上的泡泡一起冲。” “嗯……” 晚晴的脑袋又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了。 叶晨仔仔细细地用清水冲洗着她身体的每一处肌肤,直到那些尘土都被洗净,肌肤粉嫩而又晶莹为止。 “晚晴?”然而,再去叫她的时候,她已经歪头靠在有些裂痕的瓷砖墙上睡着了,“晚晴?晴儿?” 回应她的,只有那略显疲惫的呼噜声。 “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住了吗……”叶晨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真是个逞强的家伙啊。” “哈……呼……哈啊——呼呼——” “嘿咻——!”虽然晚晴身材娇小,但她完全睡着之后,将她背起来实在有些费劲,尝试了好几次后,叶晨才总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背着她一步一步地挪向了卧室里。 卧室的不锈钢床上铺着个柔软的床垫,看到它,叶晨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 “嘿——啊!” 晚晴的身子落在床上,跟着轻轻弹动了两下。 叶晨认真地将她摆好,然后把被褥盖在了上面,随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但是没几秒,她就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要用这么老旧的装修,明明一开始那个未来科技风格的挺好……”她咕哝着走到墙边,拽了拽拉绳,关上白炽灯,这才又钻回到被窝里,“明天见了,晚晴……” …… 53.雾,弥漫 (一) 这是一个无梦之夜。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困意已然消散。 这座名为里提姆熙的城市,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 “唔……”晚晴缓缓坐了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叶晨,你这个白痴,把空调开那么冷干嘛?” “……”身旁的叶晨嘟着小嘴,虽然还在梦里,但却反手抱住了晚晴的大腿,“咕噜咕噜……” “别把口水蹭我身上啊!” “……好冷……” “谁让你自己把空调开那么低的?” “没开……空调……”叶晨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咕哝着看向了晚晴,“你睡醒了……?” “我睡得特别好,像是睡了一天一夜一样,你怎么还困啊?” “感觉……是睡了很久,但是……越睡越困……”她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但反正天还没亮呢……” “天亮不亮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现在饿了啊,要吃宵夜。” “那你自己弄……”叶晨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晚晴帮她重新盖好棉被,起身走到了窗边。 从窗外往下望去,街道上亮着昏黄的路灯,但却格外冷清。 白天时能看到许多人在这里闲聊与表演,也有人在路边画画或者即兴创作,但此时,竟是空无一人。 就算大部分人的作息都很规律,可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才对。 微风拂过晚晴的脸庞,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夜晚的里提姆熙,似乎比白天要冷冽许多。 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按理来说不应该昼夜温差这么大才对。 “叶羽已经开始行动了?”晚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可她手头上却没有收到任何对方发来的消息。 不过,虽说街道上冷清,但高层公寓和低矮的别墅群还是有不少房间亮着灯的,显然有许多人在过着自己的夜生活。 再侧耳倾听,隐约能够听见楼上传来的震动,以及若有若无的唱歌声。 其实整座城市也不是真的那么寂静——大概只是推开窗户时感觉和白天的反差太大,所以才产生了那种微妙的诡异感吧。 晚晴‘唰’地一下关上窗户,懒洋洋地走到客厅,坐在了那张十分有八十年代味道的木桌上——桌子上压着一大块玻璃,上面摆着一个放了些京果、蜜饯的红色分隔零食盘。 哪怕不说生物学上的成就,叶羽对于历史的研究也绝对是足够到位的,能把这些东西做得那么细致,弄的和真的一样可不容易。 “嗯……也有可能是用大数据搞的。”晚晴伸了个懒腰,扯了扯绳子,打开了那盏白炽灯,转身又拉开了一旁的绿色冰箱。 冰箱里放着充足的食物,有蔬菜也有肉,都是些家常食材,让人感到格外温馨。 即使是普通人,在里提姆熙也是可以获得足够的食物来生活的——而且绝对不会太单调。 “不要这些……”晚晴嘀咕着,又拉开了速冻的冰箱门,总算从里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包十分普通的芝麻汤圆。 这玩意儿在小时候其实也算是偶尔才能吃到的点心了。 平时会存一些在冰箱里,等到某些节日,或者父母实在没空做饭,必须得自己弄点吃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煮着吃。 因为掌握不好火候,所以汤圆总会煮破,好好的清汤就会变得浑浊,但又舍不得倒掉,毕竟甜甜的芝麻馅都流进了汤里…… 厨房就在一间发黄的门后,空间不大,操作台也十分逼仄狭小,到处都不太符合人体工程学,但起码凑合够用。 晚晴拿起一个底部凹下去的铝锅,接了小半锅水,就将它架在了灶台上。 “哒哒哒——”因为燃烧不够充分,所以灶台里冒出的火焰并非蓝色,而是红色。 晚晴转动旋钮,调整了个差不多的火力,就双手抱胸在一旁靠墙等着,看着那澄澈的清水开始冒出气泡,渐渐沸腾。 “咕嘟咕嘟……” 见水差不多已经烧开了,晚晴就将汤圆倒了进去,而后便盖上锅盖,等着那一颗颗白色而晶莹的汤圆慢慢浮起。 “好香啊……”门外传来了叶晨的声音,晚晴扭过头去,只看到几缕被风吹动的金发。 “不是睡觉么?” “闻到香味了。” “饿了?” “嗯……” “那就先吃这一锅吧,不够再下。”晚晴往门边走了几步,总算看见了叶晨那张困倦的小脸,“还困你就睡会儿呗。” “不行。”她将脑袋枕在了晚晴的肩头,“你不在床上我睡不着。” “哈,怕我跑了不成?” “切,谁知道呢。” “咕嘟嘟——” 锅里的水又沸腾了起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晚晴又把汤圆给煮破了皮…… …… (二) 汤圆的汤,也变成了芝麻味儿的了。 叶晨倒是欣喜,说这有小时候的感觉。 “小时候自己经常煮破是吧。” “切,老爸不也经常煮破,也就老妈煮的时候,才能总是完好的了。”叶晨说着,用汤勺舀起一个被芝麻汤染成灰色的汤圆,用力吹了吹,“说起来,这里的晚上怎么那么安静?” “倒也不算太安静,仔细听,其实还有声音呢。” “街上好像没人啊?” “大概是有什么限制,比如夜晚不能出门之类。” “叶羽说,这是真正的里提姆熙,照理而言,应该是个自由的地方,为什么会夜晚不能出门呢?” “那我他妈怎么知道。”晚晴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现在出门亲自试试为啥不能晚上出门?” “……感觉怪怪的,我还是不试了吧……” “也有可能今天就是个什么节日——比如大家约定好的,夜晚不出门日。” “什么奇怪的节日。” “哦——说不准,会有那种银趴日呢!” “什么奇怪的节日!!” “毕竟是里提姆熙,每个人的生活都很富足,不整点花活才奇怪吧?” “……”叶晨把汤圆整个放进嘴里,鼓着腮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三) 窗外弥漫起了浓稠的雾气,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嗯……味道像硫磺,还有点像中药。”晚晴趴在窗边咕哝道。 “我怎么感觉有一股水腥味呢,还有一些水生物腐烂发臭的味道。” “是吗?” “难道不是吗?”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这奇怪的雾,快要把城市里的一切都笼罩住了啊。”晚晴咂了咂嘴,“就快要什么也看不见了……嗯……?” “是啊,奇怪的雾……” “等等,这种感觉很微妙,和我在那个梦世界里所感受到的差不多——” “什么?”叶晨似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晚晴摇晃着手里的酒杯,那里面只倒了一点点红酒,在昏沉的夜色里,它的色泽有些发黑,就像是刚被抽出来的血液一样。 “先说说看,我消失不见后发生了什么事?” “循环结束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倒数,就在快要抵达九九年的时候,一切就像是泡沫一样开始崩塌了。”叶晨咬着牛奶的吸管,慢慢回想着,“然后,你突然消失不见,这个时候,薇儿出现了,她保护住我,但是我们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虽然和你进的是一个地方,可进去之后却没有找到你的踪影……” “后来呢?” “后来也没什么,就是出现在了一个基地里,薇儿带着我躲避攻击,追进了一个总控制室里,然后就和那个假的叶羽对峙。” “……怪了。” “哦,你是不是经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薇儿说,你被困在了梦境里,想要救你,得先将你唤醒,然后趁着对峙的时候,她应该是直接入侵了基地的网络,找到了你。” “……” “而且,她说,你陷入了多层梦境里。” “懂了,第一次醒来,其实还是在梦里,只是更浅层一点,再第二次我头断掉之后……” “哎哎?” “别摸别摸,好着呢,那只是在梦里断掉了而已。” “哦哦……” “那次应该也是梦境……” “嗯,后来她就说找不到你了,猜测你可能是被送到了时空裂界里。” “这倒是没错。” “接着说,然后我不是在和假叶羽对峙嘛,蜂群就打进来了,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人类联合军说蜂群反叛了,嗯……因为就是,蜂群推算的结果和人类完全不同,反正很复杂啦,我就说我做了什么吧——因为我的存在比较特殊,所以要我去开门,期间还有其他几个渗入进基地的蜂群机器人帮忙……接着,门就开了,大概是这样。” “再然后,就是我们在里提姆熙里的事儿了,对吧?” “是啊。” “之前你在的基地是什么基地?” “薇儿说,那里是月面基地,哦,对,我们来到里提姆熙,是叶羽说如果不启动什么装置,转移走基地,月球就会被整个炸掉。” “于是,就被转移到了里提姆熙,那么,月面基地炸掉了没?” “这就不知道了诶。” 雾气终于笼罩住了整座城市,一切都隐藏在粘稠的雾中,只能勉强看到些许轮廓。 兴许,就算发生了些什么事,恐怕也完全察觉不到吧。 路灯、星光、月光,全都消失了。 晚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叶晨:“你说,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梦里呢?” …… 54.风,不止 (一) 笼罩在夜晚的雾气终于还是散去了,初晨的曙光笼罩着整座城市,街道上重新开始变得喧闹起来,舞台上又有人开始了崭新的演出…… “嚯,衣柜里衣服不少啊,虽然都是八十年代风格的……” “这条格子连衣裙不错诶。”叶晨指了指,“黑红的,颜色好看。” “你穿?” “我是让你穿啊。” “你说让我穿我就穿,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自个儿穿去!” “切,小气鬼!” …… (二) 公寓的玻璃移门自动打开,两位青春靓丽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绿眼睛的那个,穿着红黑色的格子连衣裙,金发的那位,则穿着一条镶金的旗袍。 “喂喂,这个旗袍开衩是不是太大了点啊?” “这不正好吗?” “……哪里正好了,都到大腿根了啊,大腿根!!!一点都不正经!” 晚晴推了推自己眼睛上那没有度数的圆框眼镜:“这是艺术懂吗,艺术。” “艺你个头……” “别在意,你看,这里的人都有着自己想玩的事儿,没多少人看你啊。” “谁说的,那个人就在看我啊。” “嘿,兄弟!”晚晴立马朝这个中年男人喊了一声,“这是我老婆,你看可以,别盯着大腿根看啊。” “喂喂喂!!”叶晨已经害臊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啊……哦——”这个大胡子中年男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羞涩的青春真好啊,我忽然想做回女人了。” “哈?”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一蹦一跳,像只智商重返幼年期的中年公鹿一样跑走了。 “信息量好大……” “这是个能自由选择性别的地方啊,有什么好稀奇的。” “那岂不是说,我能做回男人了?!”叶晨一脸兴奋。 “想都别想,我可不想盯着个男人的脸看。” “可恶……” “那我变回男人你要不要?” “不、不要了吧……”大概是想到刚才那个大胡子男人,叶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真想重新体验一把男人,干脆就装个上去……嗯,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会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哪里不奇怪了啊?” “哪里奇怪了啊?” “……” …… (三) 里提姆熙这个时空界,不算大,但对于个体而言已经不算小了。 按照官方数据,占地面积是40万平方公里,涵盖了各种各样的地形,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地方居住。 至于大型都市,就只有一座——名字便叫里提姆熙。 其余的地方,虽然也有聚居地,但都是小镇级别的。 生活资源很充足,娱乐的设施自然不少。 像游乐园这种,都是免费的,而游戏厅之类的地方,则需要收钱,当然价格也很便宜,只要工作一个小时,就能在里面玩上一整天。 刚注册成为里提姆熙居民的晚晴和叶晨,卡里都各有一百的里提姆熙币,二人去游戏厅里体验了一把——只花了一块钱,就玩了一个上午。 这可不是普通的游戏厅,在这里,能体验到全息影像游戏,不过奇怪的是,再怎么逼真的游戏,也只到高端VR的程度为止,像那种直接做一个真实之梦的游戏,却是一个没有。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游戏啊,不够逼真。” “……已经够真了吧?”叶晨还是第一次玩这个高端的游戏机,她诧异地看向晚晴,“这还不够真?” “我说的真,是那种完全察觉不到的真啊。” “能做到那种程度吗……” “当然能,或许,里提姆熙就是那个无比拟真的游戏世界。”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啦,不过它终究还是个时空裂界啦,啊,我要玩那个!那个虚拟影像好逼真!” “那好像是个跳舞机。” “可以和好立体的动漫角色一起跳舞诶!那个蓝色双马尾的是谁?” “初音未来……” “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了。” 叶晨抓着晚晴跑了过去,在立体投影上选择着想要一起跳舞的角色,最后,她选了个自己熟悉的绫波丽,而晚晴则弄了七个葫芦娃出来。 “……能弄点美型的吗!” “已经过了那年纪了,现在就喜欢乐子。”晚晴歪头笑道。 “啧……!” …… (四) 不用钱的游乐园里,有着各种刺激又好玩的设施,这里还划分了不少区域,可以进行各种各样的角色扮演。 光是这么一个地方,就大得像是一座城市了。 事实上,里提姆熙城本身的面积也真的很大,几乎占去了里提姆熙一半的面积…… 晚晴和叶晨玩够了海盗船和过山车,又去了角色扮演区——也就是类似银士尼乐园一样的地方。 这会儿,她俩正仰着头,看那连线的初号机和使徒战斗呢。 场面宏大而又真实,可惜不能靠得太近。 “这到底是真的那么大一台机器,还是全息投影啊。”叶晨睁大了眼睛。 “地面虽然有震动,但感觉应该是模拟出来的,我觉得,是全息投影,只是有配套设施来拟真而已。” “嗯……应该是这样,毕竟造那么大,收纳起来应该也挺麻烦的……” 二人十分过瘾的看完了一整场堪比电影的使徒大战,最后的结尾,高空中出现一个虚拟投屏的画面,动漫里的那些人物,重聚在了火车站里,竟然一转,画面从动漫变成了现实风格的,两个人奔跑着,离开了火车站…… “从虚拟的世界里,回到现实了啊……” “诶,是吗?是这个意思?”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这都没看懂?” “咳咳……完全只是在看使徒和EVA干架了……” “累了累了,最后坐一会儿摩天轮就回去吧!” “好啊!” 于是,二人就又回到了开始玩的地方,坐上了那个巨大的摩天轮。 摩天轮建在海边,转动的时候,有一部分会悬在海水的上空,比晚晴和叶晨坐过的所有摩天轮都要奢华得多。 昏沉的夕阳映照着海面,游乐园里依旧热闹非凡,仿佛会这样一直喧闹到深夜。 风一直吹拂着,似乎未曾停下来过。 “叶晨。” “嗯……?”托着腮帮看风景的叶晨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感觉,这个傍晚实在太长了点?” “呃……好像是啊,刚才在看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现在还是傍晚?” “这个夕阳我都快看腻了。” “也有可能这里的时间不一样吧,傍晚会比较长一点?” “兴许吧……”晚晴拿起身份卡,打开了立体投影的画面,却并未收到一条信息。 无论是叶羽他们,还是秋易他们,都无人联系她。 “你那边,有人联系你吗?” “没有啊。” “到底是有进展还是没进展呢?” “管他们呢,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呗。”叶晨反倒比晚晴更放松一些,“这几天就好好玩,好好休息啊,总之,当做明天就要死了,每天都不要留下什么遗憾。” “哈,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啊?” “经历多了……不能领悟点什么啊我。” “就你,还领悟呢,啧啧……” …… (五) 回到公寓的时候,夕阳还是没落下。 等晚晴和叶晨洗完澡之后,夕阳却还是挂着。 直到她俩吃了点东西,准备睡觉的时候,夕阳依旧坚挺着。 “这玩意儿是不打算天黑了啊?” “控制系统坏掉了?”叶晨也有些奇怪,“不过,真要做了什么,应该会联系我们的吧?” “管他呢,睡觉!” “咦,就睡了?” “困了啊……” 就像昨天一样,这次睡得依旧很充足。 晚晴再一次于朦胧深夜和凌晨交界时醒来。 这次,叶晨也睡醒了。 “睡得怎么样?”晚晴一脸怪异地问道。 “感觉睡得好舒服,像是……睡了十几二十个小时一样,不过,天还是好黑啊。” “是啊。” “今天有浓雾吗?街上还是冷清吗?” “我哪知道。”晚晴打了个哈欠,“屋子里好热啊,该开空调的。” “开呗……我去上个厕所。”叶晨咕哝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相比起热,我倒是觉得好闷啊。” “那就开窗通通风呗。”晚晴起身走到窗边,‘哗啦’地将蓝色窗户拉开,外面的热闹喧嚣就全部传进了屋子里。 “喔——今天好热闹。” “应该平时都是这么热闹吧。”晚晴趴在窗边朝下望去。 “是啊,果然昨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所有人不出门日,之类的。” “哦,我懂了,今天应该也是个节日。” “啊?” “你仔细看看街上的那群人都在干嘛。” “呃……噫?!”叶晨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这这、这是干嘛在?怎么、怎么回事?他们都疯了?” “如果是昨天的话,我可能也会这么想,但今天嘛,我想,这大概也是个什么节日吧?无遮大会?” “去掉了节日的‘节’字的节日吗?” “你在这玩绕口令呢。” “噫哇……好、好污秽!” “那你还看?” “咳……” “房间里正好有望远镜,你要用吗?” “看、看看?” “……是谁说污秽的啊。” “咳咳!!”叶晨义正辞严了起来,“我现在觉得,这个应该算艺术。” 晚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太阳的艺术。” …… 55.生,人欲 或许,这就是属于里提姆熙的狂欢方式。 晚晴和叶晨拿着望远镜,欣赏着这无比精彩的现场直播。 “简直像是世界末日时最后的狂欢一样……” “是吗?我看里提姆熙怕是每天都像是狂欢一样吧。”晚晴翻了个白眼,“真期待啊,明天会搞个什么节日呢?难不成这里每天都有节日?” “不会每天都是这种节日吧?” “哈——每天这么玩也会腻吧?” “哇噻,你看,那里好几个男的压在一起诶!” “噫——”晚晴拿着另一副望远镜,“看这种干嘛,小心长针眼,好歹看点美型的啊,全是大叔……” “那里有一大群女孩子。” “哦哦,这个不错!”晚晴刚把望远镜转过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渔网袜的女孩忽然挥起手,给了身旁的女人一巴掌,“嗯?这是什么玩法?” “什么……?啊?怎么忽然所有人都打起来了?” “这也是节日的一部分吗?”晚晴抿了抿嘴,“我们是不是该拿点酒来一边喝一边看?” “你别那么悠闲啊……感觉不太对劲。” “咚咚,咚咚咚!”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用力敲响了。 叶晨疑惑地看了一眼晚晴,正要起身去开门,却被她拦了下来。 “等下,这时候有人敲门,那可就真的有点不对劲了。”她眯起眼睛,慢慢踱步到门口,“贸然开门可不安全。” “那怎么办?你弄的这门也没有猫眼啊。” “外面是谁?”晚晴鄙视地白了一眼叶晨,“我不能直接问啊。” “……但也只是能听到声音而已吧?” 叶晨将耳朵贴在了房门上,听到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在几秒钟的短暂沉默之后,又是几声咳嗽。 “我是银铃,快开门……” “啊,是银铃,难道有消息了?” 晚晴斜睨了叶晨一眼,上前抓紧了门把手,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它拉开一条缝,透过门缝,看见了屋外站着那位温婉的女人。 “确实是银铃。”她这才将房门完全拉开,“怎么了?”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叶羽出事了。” “什么?人还在吗?” “他接管系统的时候,触发了隐藏的木马程序,现在整个里提姆熙陷入了混乱和疯狂之中。” “什么意思?” “其实里提姆熙有一种特殊的电波发射装置,可以让人的心情变得平和,但一般只会在发生恶性争端,可能会有人身伤害的时候使用。”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不止可以让心情变得平和?” “没错,这种电波能干扰大脑,引起人类的其他情绪——包括正面和负面的。” 叶晨紧张地问道:“那我们出去不也会受到影响?” “问题不仅在于此,而是里提姆熙的大型机械设备也全部失控了,公寓的目标太大,很容易遭到破坏,我们必须进入地下,想办法关闭里提姆熙的总控制系统。”银铃皱着眉头说道,“秋易和叶雯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来不及再找他们了,我们要先离开这里。” “但是,受到影响怎么办?万一我被那种电波控制了,然后想把晚晴杀了……”叶晨打了个寒颤,“我可不想发生那种事啊!” “所以要换上这身作战服,它的功能有许多,其中一点就是屏蔽电波发射装置的干扰。” “这不是紧身服嘛?放屁会鼓包的那种?”晚晴很有兴致的揶揄道,“嘿嘿,叶晨,小心点,穿的时候可别放屁哦?”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咚……咚——!” 大地颤动起来,就像是地震了一样。 走廊那落地窗外,巨大的人形机械正在朝这里走来。 “那原来不是投影?!” “哈,竟然是真的,不过在里提姆熙,倒也正常……” “快把衣服换上吧。”银铃再次催促道,“我们必须得走了!” …… 虽然电梯还能使用,但在这种时候,恐怕没人敢用这玩意儿。 十九楼虽高,但好在是下行。 二人跟着银铃,在楼道里一路狂奔。 “还好是年轻,不然膝盖都得碎咯!”晚晴的长发在跳跃中高高扬起,“另外两个人不管他们没事吗?” “虽然很担心,但他们应该有办法,毕竟也是经历过几次大事的人了!” “说来,秋易那个家伙啊!”叶晨连跑带跳的冲到了转角的平台处,稍稍放松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呢!” “咋了?” “在那里装傻子的时候,装得真像!而且又傻又——怂!” “哈哈哈——” “但是突然动手的时候,也真是很让人意外啊!不过我那时候注意力只是稍微被分散了一下,所以不知道他是怎么动手的,真可惜——” “能从那么多次麻烦事儿中活下来的家伙,当然不可能是蠢货了啊!哪怕是条狗,都得有点成长了吧?” 虽然是下楼,但十九层还是有些高了,等跑到一层的时候,晚晴感觉自己的膝盖都快废了。 “妈的……酸痛……” “行不行啊?”跑在前面的叶晨牵住了晚晴的手,又顺势架起了她的胳膊,“要不要扶你?” “那倒是还没到那种程度。” 楼下大厅虽然情况比街道上要好一些,但也是一片混乱,七八个人打在一起,已经看不出究竟是谁打谁了。 “阿秋,加油,阿秋,加油!”然而在这群人里,却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正在给自己身前那位长相普通的青年男人呐喊助威呢。 “叶雯!你怎么在这?” “最近一直住这公寓啊,今天想出来吃点东西,没想到竟然打得这么厉害呢!” “……”叶晨有些无言,“你还真是不带怕的啊……” “这种时候才不能怕呢!” 秋易前面,是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他的头部似乎刚遭受重击,所以这会儿摇摇晃晃的,似乎根本就站不稳了。 但受到影响的他,还是疯狂地扑了上来,目标就是眼前的秋易。 秋易摆出个标准的跆拳道架势,身子微微往左边一偏,躲过他那胡乱挥出的一爪,而后就是一个左勾拳,直接将这家伙打倒在了地上。 这次,他口吐白沫,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抱歉抱歉。”秋易露出了歉意的神情,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晚晴她们,“哦,银铃?你也过来了?怎么回事啊这都是。” “脑电波的控制装置被开启了,很多人都受到了影响。” “难怪诶,看到阿秋这张脸我就想狠狠的来上一拳呢~” “喂喂……你什么意思啊!”秋易无奈地看向叶雯,“不过我和雯雯应该不会受什么影响,起码这种程度的还不够。” “就算受影响也没办法了,作战服只有三套,另外两套给她们两个了。” “哦,没事没事,她们两个的话,应该脆弱一点。” “脑电波控制,到底和什么有关?” “后天锻炼的话,就是和意志力有关,先天的话,就是和大脑构造有关了,但那样的人太少,而你们两个显然没有那种特殊的‘脑袋’。”秋易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叶羽出事了?” “嗯,我们必须先关停里提姆熙的主系统才行,否则就只能用蛮力突破了。” “好耶,我喜欢用蛮力!”叶雯一脸雀跃。 “别闹……还是听银铃的吧。” “跟紧我!”银铃用力点了点头,带着众人率先冲了出去。 大街上,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人们似乎已经不满足打架斗殴了,已经有人开始杀人,刚开始,是一下又一下的把人打死,再后来,则是用利器捅进别人的身体里,更癫狂一些的,直接将人当场肢解——跑到后半程的时候,众人甚至看到有人在当街吃人…… 那些疯狂的人们,在濒死的时候,似乎总会清醒过来,看到这疯狂的一幕,他们会发出惊恐而凄厉的尖叫,但却只会得到更疯狂的嘶吼。 这街上的人,似乎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明明白天时还是和平的里提姆熙…… 晚晴惋惜地摇了摇头:“乌托邦的结局啊,总是这样。” “什么?” “由一切美好构成的乌托邦,最终却总会毁在人类心中诞生的欲望里。” “但这也不是人心中诞生的啊,算是被……控制的吧?” “是啊,但这也确实是人之欲望的一种表现嘛,啧啧。” “你别看了,那些……好恶心……” “还好我玩游戏,都是玩的无和谐版,不过,说实话,这味道,真够刺鼻的啊。” 秋易赞同地点了点头:“我现在希望嗅觉完全失灵……” “铃儿姐姐,还没到吗?”叶雯忍不住问道。 “就快到了,前面那个巨蛋形的建筑能够抵达里提姆熙的地下空间。” “有战斗吗?就凭我们,恐怕打不过吧?” “除了地面上表演用的道具之外,里提姆熙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武器,但是……” “我们可能会受到脑电波的控制与干扰?” “没错,现在防护系统已经全面开启,越往里,受到的干扰就越严重,不仅会让人直接产生幻觉,甚至可以让人在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状态下自杀,所以,有谁的状态不对,就一定要提醒一下,互相保证对方的清醒,这样我们才能一路抵达最深层。” “里提姆熙啊……呵,真是老对手了……”晚晴嗤笑了一声,“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要对付‘它们’啊……” …… 56.你,休想 (一) 巨蛋建筑完全不设防,所有的大门都敞开着,任何人都可以接近这里,但在这里,却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 有人正在疯狂的互相残杀,也有人倒在血泊中,在疯狂后获得了片刻的清醒。 血腥味直冲脑海,叶晨捂着嘴,看到那人咬住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用力撕扯着,鲜血四处飞溅。 她终于忍不住了。 “呕——!!” 昨天吃的东西,这会儿吐了一地。 众人里唯一的男性——秋易,这会儿十分警惕地护在一旁。 好在剩下的家伙也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还有几个彻底疯了的,正在啃食人肉,也没心思往这边看。 “呃……啊……”血泊中,正在被咀嚼的男人发出痛苦的呻.吟,“为什么……里提姆熙……” 银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神中写满了坚定:“不能再耽误了,这样下去,里提姆熙里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小子好了没?” “呕——!”叶晨连插科打诨的力气都没有,扶着一旁的墙壁又吐了一大口,这次连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晚晴故作轻松地调侃道:“英雄,拯救世界去了,别显得那么没水平啊。” “……” “吐完了?” “喏,擦擦嘴吧。”叶雯递来了一包餐巾纸,眨巴着眼睛看她,“比这更残忍的事情我们都见过好多次了,你是第一次见,不习惯也很正常,不要有负担哦?” “呼……哈呼……” 晚晴帮着擦去叶晨脸上的污垢,然后牵住了她的小手:“走吧,我们去关掉里提姆熙的终端系统。” …… (二) 迷宫似的通道,似乎存心让人在这里多绕几圈。 更痛苦的是,这玩意儿还能变化,也就是之前的死路,回头可能变成了活路,来时能走的路,回头时可能就被封死了。 一圈又一圈地兜下来,所有人都已经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干脆还是暴力破解好了,开着那个破机器来,给这地下基地炸了完事儿。”晚晴终于按捺不住她的暴躁了,“妈的,受不了了,这鬼地方,哪怕来个人让我打一拳也行啊?” “不要浪费体力。”银铃安静地看向她,“我们应该已经抵达到中间的部分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是核融合发电的标志——这些发电装置全部被安装在地下空间的中段。”银铃指了指墙壁上的标志,“看来我想的方向是没错的,就快抵达第二备用系统的部分了,这里有迷宫控制装置,关闭之后,道路就不会再反复变化了。” “想来,那里的电波输出强度会更高吧?”晚晴问。 “没错,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保持清醒,一定要互相提醒——叶晨,你在往哪边走?” “啊……啊?!”叶晨就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了一样,“诶?咦……奇怪,我刚才看到你们在往那边走的来着。” “那是幻觉,一定要保持清醒。” “你怎么回事啊,穿着作战服都不行。”晚晴瞥了她一眼,“过来,我抓紧你的手,免得你又跑丢了。” “咳咳……” …… (三) “哇啊——这是什么怪物!” “冷静,那些都是虚假的!” “可是它扑上来了!”叶晨做出了个抵挡的动作,然后就向后仰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它在、它在咬我!!” “还是像上次一样,把它们想成吃的就行了。” “怎、怎么想?” “就当它们是可乐啦、蛋糕啦、炸鸡啦什么的嘛。” “呼……哈……”叶晨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重新集中起自己的注意力,刚才那面目可憎的怪物,在她眼里,顿时就变成了可口的食物。 秋易和叶雯走得很慢,像是附近有刀山火海一样,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银铃面色苍白,浑身冒着冷汗,好像是在忍受着某种巨大的痛楚,正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你们在干嘛?”晚晴斜睨着他们,拽着起身的叶晨,快步地走过他们身边,“有那么大影响吗?”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那种幻觉实在是太逼真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银铃的脸颊上流淌着汗水,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着,反复的闭上眼睛又睁开。 而此时,晚晴都已经走到了那台巨大的机器面前。 “这个要怎么关啊?” 银铃闭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有一个巨大的红色按钮,先摁下,然后会弹出一个压力杆,将它调整到左边,然后再摁下一次红色按钮就好……” “红色按钮,然后压力杆……然后,这样,这就行了?很简单嘛。”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之后地面似乎也跟着剧烈的晃动起来。 浑身是汗的银铃跪倒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松了口气:“脑电波控制装置,光凭意志力,还是很难不受它影响的……” “是吗?” 秋易呆呆地看着她:“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变态的人,为什么那些幻觉对你一点效果都没有?” “是吗,有幻觉吗?我什么都没看见啊。”晚晴摊了摊手,实话实说,“比上次见到的那种力度差远了。” “那个里提姆熙吗?我听说过,是那个人制造出来的复制品,用他片面的理解妄图构造一个所谓没有痛苦的世界。” “嗯,就那个,打得还挺激烈呢,不过,那次是有蜂群和人类联军一起上的,这次,貌似也就只有我们?” “他通过木马程序,临时抢夺了里提姆熙的控制权,但所幸的是,这座真正的里提姆熙,没有太多攻击性的武器,所以现在哪怕只有我们也足够了。” “就算提前知道,也没法避免自己不受影响啊……”叶晨叹了口气,“通过脑电波来控制心灵的装置,当时制造出来的时候,就没想到会被这样使用吗?” 银铃轻轻咬了咬嘴唇:“但工具是无罪的,有罪的,是那些恶意使用它们的人。” …… (四) “我会控制这座真正的里提姆熙,将这里变成属于我的神国,既然人类不想要美好和平的生活,那我就让所有人类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哈哈哈——” “人类想要的美好和平,不是你那样狭隘的。” “有什么不好?所有人的思想都相连,所有人都有着一个思想!多么伟大!你根本不明白!只有这样,才能集中所有人的力量,集中所有资源,然后开拓更遥远的宇宙!!” “但是,你集中了所有人的智慧吗?你消灭了所有人的思想,想要仅凭你一个人,就实现那些所谓伟大的‘梦想’,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呢?” “哈,你根本不明白,老师,我最后叫您一次老师,但是之后,就是属于我的世界了!复制的时空裂界被强行融入进主世界里,会导致那里崩溃,而依托着真正的时空裂界,里提姆熙能发展成一个真正的世界——真实的将会变成虚假的,虚假的将会变成真实的,哈哈哈!” “早在你和我一起研究平行世界的创造方法时,我就该看清你的……”被禁锢在金属椅子上的叶羽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些研究成果却被你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曾经或许没有神,但从今以后,就将会有了,我们在造神啊,难道您不明白吗?原本,我想邀请您共同成为创世神的,但很遗憾,看来您对此并没有兴趣呢。” “那是科学,不是神。” “科学,只是让我成神的工具而已。” “你休想!”一声厉呵从门外传来,随后就是一阵‘呲啦啦’的电路破坏声,合金大门就‘哐当’一声,猛然向两旁移开,用力地撞在了墙壁上。 银铃怒视着朝房间里看去,但却只在这里看到了叶羽一人。 “铃儿,你快点去关闭系统!”叶羽大声朝银铃喊道,“不用管我!” “是吗?你如果真的敢这么做,叶羽老师他的椅子上可就会有高压电……哈哈哈哈——” “别相信他!他也没有完全破解系统的防护程序,我只是被锁死在了这里而已,铃儿,快去!” “你敢?” 银铃深深地看了一眼叶羽,似乎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竟然真的冲上前去,在巨大的仪器上飞快操作了起来。 所谓的强电流也没有传来,坐在椅子上的叶羽安然无恙。 “该死,给我停下!” 正在操控仪器的银铃忽然一阵恍惚,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秋易赶忙上前扶住她,但自己也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呃——啊——”叶羽像是被活剥了一样,在椅子上惨叫着,“快,快去,关停……呃啊——” “要怎么关?” 晚晴看向其他人,发现所有人都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叶晨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痛苦地喊着晚晴的名字:“不要杀了晴儿,不要……呜——!!” “妈的,关键时候全都指望不上啊。”晚晴怒骂了一声,四周寻找着,总算找到了一把金属椅子,扛起它就走到了那些精密的仪器前,“虽然搞不懂哪台才是心灵控制装置,不过反正全部都他妈砸掉就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