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女巫的旅行手簿 作者:海螺湾 「简介:狩猎与被狩猎,是这个时代绕不开的主旋律。 自东方而来的大汗摧垮了旧帝国的防线。 哥特人越过了多瑙河,在潘诺尼亚站住了脚。 维京海盗在半岛上架起了风帆,活跃在海湾的凛风所能触及的每一处土地上。 而在莱茵河对岸的高卢,一支新兴的独立势力正在缓缓成长—— 它们汇聚在黑森林遍布的日耳曼尼亚,从波西米亚到巴伐利亚,鬼怪出没,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处。 而她在此时越过了白雪皑皑的群山,踏入了这片古老而蛮荒的森林之间。 她是守夜人,又是黑骑士;是小偷,又是君王;是审判官,又是炼金术士。 她是满负盛名的猎魔人大师,在黑森林中狩猎那些凡人难以抵抗的惊悚妖异;她又是家喻户晓的女巫猎人,因为她的存在,黑森林里的女巫逐年增多…… 她的身份千奇百怪,但在她的名声变得家喻户晓之前,人们是这样叫她的: “巴伐利亚的黑玫瑰”,“黑森林的女君主”,“贵妇人与女巫的骑手”,来自山脉之南的异乡人。 格妮希雅。」 第1节 扉页 一个不尽人意的开幕 “圣杯?那只能说是个虚无缥缈,莫须有的东西罢了。” “说实在的,为什么要去追寻故事里才出现过的物什呢?你们明明有能力去做一些更切实际的东西,比如好好解决一下这附近的异鬼——杀的多,赚得也多,我相信这里的领主会乐意为治安改善而多支付一些报酬的……” “我说的对不对,守夜人女士?” 一阵冷冽的寒风忽然吹过,掀起了马车上坐着的女人的兜帽。 她下意识的按向耳侧,不过,那雾鬓云鬟的乌发仍然仍然随着席卷的寒风被吹拂了起来。 这可真漂亮啊。 车夫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她是人,还是精灵? 那在寒风之间如墨滴入水般散开的雾鬓风鬟让车夫本能的认为她是一个罗马姑娘,但她的脸型却又不太符合车夫一贯的印象,因为无论是腮线还是下巴,她脸上的线条都要比常见的罗马人更加尖细几分,作为一名经常翻山越岭和山南边儿的罗马人打交道的马车商人,他很熟悉那些生长在温暖的内海沿岸的帝国人的相貌。 她不太一样。 她看上去比帝国人纤细很多,至少在表面能看见的相貌上是如此。 她有些,呃,“仙气”,是该那么形容吗?好吧,通俗一点,她真是像极了那些人所说的什么“宁芙”,清秀俏丽,还带着些超凡脱俗的恬淡……他只在橡木林里住着的那些精灵德鲁伊身上看过类似的气质,这和表面上的美丑不太一样,懂吧?……就那回事。 但她又没有精灵那样的尖尖的长耳。 她的身高不可能是石裔,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种类的兽裔的特征,没有一眼能看出来的毛发,没有兽耳,也没有角;尾巴虽然可以隐藏,不过车夫本能的认为兽人应该是不会有她这种贵气的,那些哥特人的大小姐他也不是没见着过,差的实在是有些远。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马车上垒的高高的货物因之摇晃了几下。车夫本能的伸手想去抓一把缠着木箱和桶的绳子,不过他先看见一双手先搭在了上面—— 一双白皙而纤长,无比柔软的手。 它们搭在了绳索上面,并且依靠轻微的拖拽将有些歪斜的货物稳定下来。就算在阴翳的乌云之下,黑色的,沾满油污的旧绳子也和那双洁白的手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这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把雪白的羊脂蜡烛——请原谅,他只能想到这么多了——放到了几块黑乎乎的木炭上……简直就是对贵重奢侈品的亵渎! 他甚至为此感到了一种负罪感,于是他赶忙吆喝着让马减慢了速度,回头干巴巴的说道:“让我来吧女士,这不适合您……” “没关系。” 她说话了。 那声音柔柔弱弱,虽然音色符合她的年纪,但看上去完全不似一个拿剑的女人该有的声音。温柔,矜持,并且清亮,她的声音就像橡木枝头的鸟语一样悦耳,又隐约蕴含着一些奇异的魔力…… 车夫话在喉咙里一翻滚,还是强按着服从的心吐了出来:“不,还是让我来吧。” 他一把抓住了沾满污垢的绳子稍微拖拽了一下,虽然车板上的那堆东西几乎没动,但车夫已经能感觉到它们不再随着山路的倾斜而滑动了。 “女士……”他匆匆看了一眼那位守夜人,又匆匆低下了头,仿佛自己在那惊鸿一瞥之间偷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坐稳喽,前面就是这条道上的最高峰了。” 山道其实算是宽敞,不过坡度也是切实存在的。 在临近雪峰的一小片山中盆地前,马车吱呀吱呀的爬上了一段山坡,当四只木轮重新归于水平,眼前的景色也随之豁然开朗。 “看呐!我们能看见山下的模样了!” 为了缓解一下之前的尴尬,车夫拿着赶马的长杆指着远方吆喝起来。 翻过了阻断视线的重峦,便看见了未来的路。 两侧雪峰之间,一线山路蜿蜒而下,指往遥远的北方,山下是郁郁葱葱的广袤林木,尽远处似乎还能遥遥看得见一线湖光。 这是大约两个小时前,这位守夜人女士曾经见过的景象。 从高山上一片光秃秃的寒石砂砾之间走出来,骤然见到那片充满生机的茂绿,确实令人心旷神怡,甚至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里就是黑森林,或者说,黑森林的外围。那是她的第一站,也是“贤人”们为她布置下的第一个任务。 不过,也就止步于此了。 沙沙啦啦…… “您是要去那里吗?”重新看见绿色显然让这位车夫心情舒坦了很多,他这次指着那似乎隐约可见一些的湖水对女士说:“那里是……苏…苏黎世(Turicum)?……啊,该是没错——是白骑士们的老家,您说的应该就是那里了……” 踏踏踏…… “您在那儿有亲戚吗?那里的人不太多,没准儿我和……” “请停一下。”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女人突然开了口。 她的声音让车夫本能的叫住了马——但后者并不知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习惯性的面向着周围警惕起来,却发现四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象。 于是车夫好奇的问道:“女士……” “……” 女人忽然从板车上站了起来。 以女人来说,她算是比较高大的,车夫觉得她差不多有四腕尺的高度,先前在山下谈车马费的时候,她显得比自己还要高了一些。 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 他暗自咂舌,但无论如何艳羡她所说的那个“有亲密关系的私交好友”,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却是安全。 一个人孤身旅行,就算是面对女人也不能掉以轻心,何况…… 对方还是有剑的。 她翻身下了板车,并且顺手就摸向了腰间。这名守夜人女士穿着她们标志性的服装——从头到小腿,足够把全身大半都遮挡住的厚厚的深灰色棉布披风,并且在左肩肩窝和领口间的位置上别了一块规整的正五边形铁徽,而上面用刻刀和红色颜料描绘出了一个正五芒星(注1)。 这是守夜人的标记,按理说是不会有问题的,守夜人都是些比较守规矩的家伙,但谁又说得准呢……车夫的手不动声色的抓向座位后面,他向来都会把一把腰刀还有一袋子土灰放在时触手可及的地方,毕竟黑森林也并非什么热情好客的圣地。 他的动作很小,并且借着木板的掩护,可那位变得可疑的女士仍然看穿了他,在更进一步交流之前,车夫看到女人沉稳却坚决的抬起了左手,在挂在腰带上的那长短两把剑从披风下露出来的同时,他忽然感到手上一痛,原本抓到刀柄的拇指竟然被一股粗暴而无形力量硬生生拉向了一旁。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但只来得及发出两声含糊不清又毫无意义的“嗬——”。 “请安静,先生,以免让它第一时间注意到你。” 踏踏、哗啦—— “什……么——!” 车夫的疑问在半途转变成了惊讶的叫喊。 几块碎石被一个有力的步伐踢起,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而在这石块卷起的气流拂过的同时,车夫又感觉到一股劲风几乎是不分先后的掠过了他开始变得稀疏的顶发。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他头顶跳过去了。 在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实的同时,车夫的脖子后顿时便竖起了一层寒毛。 这样的动作,以及这样一卷而过的威势……绝不可能是“人”。 当地上的影子越过他头顶之后,车夫下意识的看向了那影子的主人扑过去的方向。 他被救了一命……他想,尽管这是间接的。那庞大的野兽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同行者——那名守夜人女士。 只是当他的眼睛从因为紧张而导致的目眩中恢复过来时,随着巨兽落地卷起的土灰已经遮住了他大部分视野,他只能看见那名守夜人女士正单膝跪在地上,她似乎通过翻滚避开了针对她的袭击。 并非是绣花枕头,而是真的训练有素。 她的剑于此出鞘。 车夫眼尖,他一下便看出了那位女士使用的是长剑。 按照下日耳曼那些经常和猎魔人打交道的猎户们的说法,一个最常见的猎魔人通常都是至少配备两把剑的。 一把长、厚,且重,剑柄加长以便于双手持握,普遍的说法是它会镀银或是在需要时以特制的银液涂抹。黑森林的妖魔鬼怪们普遍惧怕金银,对银器的畏惧尤甚,这种仿佛上天赐下来的圣洁的金属能最大限度的抑制那些魔性怪物所具备的特异能力,甚至可以在它们皮肉上留下灼烧般的伤口。 而另一把会略短,适宜单手,是用来与人搏击的兵器——除了那些横行此地的邪教徒之外,实际上强盗甚至军队可能也包含在会对猎魔人的安全产生威胁之列,毕竟在这个仿佛至圣平地上摔了一跤还一屁股坐在了狗屎上那么糟糕的年头里,孤独的旅行者没有任何底气敢说自己就不会被奇奇怪怪的同类拦路。 而她所使用的…… 阳光在剑上一闪而过,明亮的光辉让车夫本能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看上去非常值钱。 她的剑身光洁银亮,太阳从它身上停留时都仿佛为其注入了力量,让它看上去多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而这并非是全部,她的剑上还显而易见的有一层细小的蓝色文字,虽然不知道是在锻造时印上的,还是出发之前写上的,这些文字想必都是有一定意义,那种魔法的文字。 一把卖相良好的魔铸武器在罗马边境的黑市上能卖到数百枚金币,足以等同两三个身体健康的男奴,而如果把它成功运送到高原之下的斯图加特,它的价格可能要翻到上千枚金币——虽然黑森林里的大小独立领和部族并不富庶,但对生活在这儿的人来说,一把趁手的兵器肯定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 也许是个了不得的富家太太……? 这样的想法在车夫脑子里一闪而过。 但当激起的沙尘平息,那个从高处扑下来的怪物的身影在两人面前浮现后,些许杂念顿时就变成了惊恐。 一头四足立地,高度也超过了人腹的巨狼。 它双目泛红,全身灰黑色的毛发如坚硬的铁锥般股股直立,狼嘴中呲出的尖牙和陷入土地的利爪充分说明了它可不是什么带着善意而来的瑞兽…… 狼怪——黑森林里最常见也是对一般过路人威胁最大的怪物。 它们泛指特别大的狼,但一般而言,狼怪并不会比狼大太多,可这只却远远超过了寻常狼怪的体格,更重要的是,雪山区并不是狼怪的活动范围。 这里缺少食物,不会有人觉得能在雪线之上的山顶上遇到那么大的狼怪的,疏于防备简直是理所当然。 车夫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要怕,这里还有位守夜人。” 而他的第二个想法则是,“完蛋了,那是个女人……” 他不相信那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士能真正做些什么来拯救她们自己,尽管她确实提前预见了这场危机。 面对一个可能的歹人毕竟不比巨兽在前,他一时间勇气全无,连刚刚被扭了一下的手指都在抖个不停。 而在他眼前,那个女人已经和狼怪交上了锋。 无论是人还是狼都是有经验的,狡猾的战士,车夫惊讶的看着那头狼怪竟然在进行试探——它假作冲锋,却会在真正的加速开始前避开剑刃所指的方向,而守夜人女士也不含糊,她似乎已经一定程度上掌握了这头狼怪的行动模式,又或者这都来自于她以前的经验和学识;她总是用尽量小的幅度调整长剑的指向,依此来节约体力,并且封锁住狼怪的进攻。 谁会赢呢? 从良心上讲,他该等等,但车夫安抚好了受惊的驮马之后,他却萌生出了先走一步的念头。 他很难相信像这样一头巨大的狼怪可以仅凭单人的武力解决,尽管那个女人拥有一些神奇的力量,但…… 形势有变。 僵持并没有无止尽的持续下去,在相互走了几个来回之后,狼怪忽然身体向后一缩,紧跟着朝着守夜人女士飞扑了过去。 是个机会。就连车夫都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这头狼怪特别巨大,它跳的太高,身下足足让出了半人高的高度。它大概是太过饥饿,所以抱定了决心想要一口咬掉那位女士的头颅,可它大概不清楚,人类的灵活程度是要远远超过它的以往所有的战斗经验的。 只要一个滑铲……而那位女士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不退反进,在狼怪的扑击呈现出下落趋势之前,抢先一步逼近了它,随后,守夜人女士腰身下沉,她脚上的皮靴也随之倾斜,整个身体随着重心的变化向后歪倒,并且将手中的长剑双手握紧,向着狼怪柔软的腹部送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当车夫再次从剧烈的紧张中缓过神,他看见的是在黑色的砂砾地上蔓延的如同湖泊一样的大片的血污,以及狼怪腹侧那条长长的伤痕。 它在低嚎,愤怒又痛苦。它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呆若木鸡的车夫和躁动不安的驮马,显然,它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巨狼保持着警惕,低头又撕扯下一块肉。 那位女士的头颅滚到了远一些的地方,血污沾满了她那漂亮的,如同一段价值千金的黑色丝绸般的长发,并且让它们随着滚动团成了一团。 而那灰袍子上的五边形铁徽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到了马车边上,在驮马因为抑制不住的恐惧开始不由自主的跑起来前,车夫伸手捞起了那块牌子。 “格妮希雅”。 这是刻在牌子内侧的一行字。 像是个希腊人的名讳。 —————— Tips.1:正五芒星在大多数神秘学中都具备正面意义,甚至在天主教教义中也代表着“封印恶魔”。本文中守夜人会统一佩戴此标记,由于今后还会有提及,所以此处不做赘述,不过大体上引用的意义是巴比伦和毕达哥拉斯派的神秘学意义。 第2节 001.第五次启程 浑浑噩噩之间,她在一汪深沉的液体中睁开了眼睛。 是浑浊的泥水,还是粘稠的油污?她说不清楚。 四面八方的粘稠感让她难以活动,但她的呼吸却未曾受到丝毫阻碍,她挣扎着在这液体中翻滚,想要在迷茫中寻得一条离开这儿的路径。 终于,她看见了一线光。 她顺着那方向游了过去……最后,她的双手触及了空气。 格妮希雅破水而出。 她咳嗽了两声,口喉中的浓稠的液体随之被吐出,她刚刚在水下的喘息仿佛都成了虚假的幻象,因为她接触到了久违的空气,并且用那甘甜的气息充满了自己的肺。 身体的疲劳,和精神上不堪重负的浑浑噩噩让她无法站直,她在水里凭着些许肉体上记忆胡乱摸索到了一些可以搀扶的支撑物,并且顺着它们爬了上来。 她又死而复生了。 这种感觉如此美妙,又如此糟糕。 在历经仿佛无穷无尽的死亡的黑暗之后,重新呼吸到空气,看见光的感觉让她激动地无法自制的颤抖。 而冷静之后,她脑中便开始涌出那些痛苦的东西。 她回忆起了死亡,这是会永远印在她记忆中的屈辱与伤痛。濒死的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仿佛走马观花一般从她眼前陆续闪过,她恍惚中看见了自己被那巨大的野兽撞倒在地,然后紧跟着就是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血盆大口,然后……她仿佛看到自己在天上飞……飞出了好远。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肢解,胳膊被扯下囫囵着吞掉,就像是吞下一根香肠。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守夜人打了个寒颤,她强撑起身体,趴在颜色如血的地毯上干呕。 她的胃里并没有什么能吐出来的东西,于是便这么算了。 “呼……” 发泄过后,她狼狈的仰躺在了地毯上,过了可能有半刻钟,随着胸口的起伏慢慢平静,守夜人总算能建立起对周围环境的正常认知了。 她回到了自己的“基座”,“贤人”们所称的,她出生的地方。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封闭式房间,没有任何其它窗口,有的只是头顶上的一面圆形的天窗为这里提供了自然的光亮。那面天窗很高,足足有她四五个人的高度,从外面照进来的阳光笔直垂下,正洒在她刚刚爬出来的地方。 至于那个困扰着她,让她如陷深渊之处,现在抬头看看不过就是个能放下三四人的半人多深的石头水池罢了。 格妮希雅站了起来,她看见那池子里是一潭平静而清澈的液体,有几层石阶从她这里延伸向池底,正是她方才摸索到的支撑物。 而她脚下是红色的地毯,朝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更外围一些则是一圈石柱,每一根上面都有一尊女性的塑像浮雕朝向水池,像是拱卫着水池的卫士一样。 头顶的光恰好到那圈石柱的边缘就黯淡了,不过当格妮希雅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四周围就不约而同的亮起了火焰。这使得她看清了更远的地方,她正立身于一个宏大的圆形建筑之中,它的整体均是由乳白色的大理石砖垒砌而成,从水池中心走到整个建筑的外墙边缘,大约有从水池到内圈石柱的四倍距离。 整个建筑除了墙壁上的火坛之外几乎别无他物,而脚下的红毯则指引着她往既定的路线上走去。 首先她看到了一张铺着几层厚厚棉毯的石床,它当中有一个足够躺下一人的凹陷,空间完全可以让她置身其中。 再往外,是左右两个由纤细的黄铜高脚架托起的银色深碗,碗底没有任何东西,但接近碗口的位置却有一些可以看得见的蓝色幽光翻滚流淌,格妮希雅在左边的碗中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在右边,她看到了几块有拇指指甲大小的不规整的红色宝石,它们漂浮在幽光翻滚之处,漫无目的在一定范围内飘荡不停,像是被无形的波涛推动着起伏的扁舟。 格妮希雅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些红宝石,却被一股微弱的力量推开了。 这是“再生石”(注1)。 她心里出现了这段记忆。 如果她得到了负面评价,重伤,或是死亡,这些红宝石就会多一颗。 现在这些宝石已经有四颗了……显然比上回她看见的时候多了一颗,这说明她又……忽然被提醒如此不好的事实让格妮希雅心中一阵绞痛,品味死亡并非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对死过四次的人来说亦是如此。 在她的右手侧有一面镜子,她走了过去,看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伸手触及了自己的肚脐。 间隔二指宽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数字“04”。 从经验可以知道,这是她的死亡计数。 再往下约三指宽,则是一个心形的纹身。 简单干练,只是个一笔画成的朴素图案,别无他物。 这代表……“生命”? 她不清楚这个数字再累计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她对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是迷茫的。她出生于此,从这儿出发,前往所谓的“凡世”……这都是“贤人”们安排下的事情,她只要照做……一次次的尝试。 而贤人们…… 她抬起头,越过两个铜台,一个短短的金色阶梯通往了更高些的石台上。 这椭圆形的石台与建筑的墙壁相连,边角处有黄金包覆,在靠近外层的区域又有一个圆坛,不过里面装满了泥土。 金色的树从泥土中长出,紧贴着墙面向上蜿蜒生长,连树干树枝都长在了墙内,并且导致它们所经过的地方发生了轻微的龟裂。而更加醒目的是,在树枝延伸触及到的位置,有四个巨大的宝石一样的圆球散布在稍高处的墙壁上,它们也由一圈金色的外壳包裹着边缘,与树枝相连,高低位置各异,看不出有什么分布规则,仿若从树上随机结出的果实。 从左到右,那四个圆球各自散发着柔和的色彩,分别为红,蓝,绿,紫四色,大小相仿,并且每一个都显著的要比格妮希雅的体型大出一倍。 它们是自称“四贤人”的“存在”——“力量”,“智慧”,“生命”与“孕育”。 在格妮希雅看向它们的同时,“力量”就发出了声音。 【你又一次失败了。】 它的声音十分特别,并非是通过简单的耳口相传,而是直接在格妮希雅心中响起。可它又让格妮希雅能清晰的辨认出声音传来的方向,这让她能够知道听见的话是来自哪一位“贤人”的教诲,甚至她还能辨识出更多的—— 一个年轻的,不太有活力,像是在发牢骚的少女的声音。 “力量”的“贤人”就是这样的音色。 “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守夜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跪下。】 随着“力量”的命令,格妮希雅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地毯上。 她在这创造了自己的力量面前感到畏惧,但她惧怕的惩罚并没有降下,反而她听见“力量”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 【还要再继续尝试吗?】 “我……”格妮希雅不知道这样的问话意味着什么,她抬头看向那赤色的圆球,低声乞求道:“请再让我尝试一下。” 失败是可以积累经验的,至少她已经可以在那头巨狼面前招架几个回合了。 如果再多尝试几次……或许有希望。 她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气,紧接着,“力量”又说话了,但却不是向她—— 【你呢?怎么说。】 一个新的声音加了进来: 【她也死的太惨了,也许该把基础教程改简单一些。】 这是“智慧”,一个轻巧却沉稳的女声。 【力量:作弊?……那不好玩。】 【智慧:可是你已经不止一次帮助过她了。】 【力量:合理的帮助不算作弊,合理的……我只是提供了凡世的奇遇程度的帮助罢了。】 【智慧:想想当初的我们,没必要这么为难她。】 【力量:但我已经很……】 【好了,我们确实没必要为难一个玩具。】 又一个声音介入了谈话,她比“力量”和“智慧”更加沉稳,并且谈吐之间稍显威严。 她是“生命”。格妮希雅知道。 【生命:她和其它人不一样,应当获得一些特别待遇。】 【力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那么‘我要发动我的技能’。】 【生命:驳回。】 【力量:唉……八婆。】 【智慧:不要丢人现眼。把决定权给当事人吧,你认为如何?】 【……我不知道,别拿她来问我。】 这是最后一个声音了……轻柔,妩媚……“孕育”。 格妮希雅忐忑不安的听着“贤人”们交谈。 【生命:你确实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 【孕育:我拒绝表态,她和我无关,她的诞生只是个意外。】 【力量:我不那么认为,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也只不过是些意外罢了。】 【孕育:难道我们还不够意外吗?】 【智慧:存在即是合理。】 【孕育:……随便你们吧,我不想再听到她的事情了。】 那颗紫色的圆球慢慢暗淡了下去。 有一位贤人离开了,是因为她的失败吗? 【力量:小丫头。】 “是!”格妮希雅反射性的挺直了腰板。 【力量:像以前一样……取悦我吧。】 “是!我该如何……” 格妮希雅不知道所谓的“以前”是什么?是指她的死亡吗?她厌恶那种感觉,但如果是命令的话…… 【力量:不必担心那么多,你的死状一点都不好看。向我献祭吧,用你的‘再生石’,我会给予你力量,但你也要明白,从今天往后,每一次死亡都会让你付出代价,所以不要沉溺于此。】 【力量:去触碰它们,将它们献给我。】 随着这命令,格妮希雅在无意识中走向了放有四颗“再生石”的银碗,她尝试去触摸那些碎裂的红色宝石,并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会再被阻碍了。随着触摸和她的想法,两颗宝石离开了银碗,向着墙壁上凸出的巨大的红色半球飞去,并在一阵模糊中变成了几点飘散的红光。 【力量:我该说些什么?】 【力量:啊,如此强大的力量——】 【力量:好了,给你赏赐。】 托着两个银碗的铜台当中本是一条可以踏上楼梯的空路,随着“力量”的话,一个崭新的,纯粹由黄金铸造的少女的手臂穿过了红地毯——却没有破坏它——浮了上来。 它五指虚拖,一件深紫色的长袍轻搭在上面,与之相伴的还有一支短杖,黑乎乎的,像是一条半人高的,被火燎烧过的扭曲木炭。 【力量:穿这身吧,女巫的行装。它会给你一条新路线,可能开始不太好,但……至少比那套皮甲来的简单一些。】 【力量:不过你要记住,任何延伸下去的路线都不是完全独立的,时间只会向前,而不会等待你,就是这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格妮希雅连忙回答道:“没有了,尊敬的‘力量’。” 她还有些问题,但她不太敢问——或许在以后吧。 【力量:下次再见面时,我会给你展示更多力量,但同时,我也希望能得到更好的献祭……】 交流的时间结束了,其它三颗圆球也顺次暗淡了下去。现在在这房间里活动的就只有格妮希雅——我们再来审视一下她所拥有的全部: 两个盛放宝石的银碗,剩余两枚“再生石”。 一面镜子,另有一个衣架在对面,上面整整齐齐的挂着她穿过几次的那身衣服——深褐色的皮甲皮靴,有一件灰色的大披风,象征身份的徽记,以及长短两把配剑。 而顺着地上的红毯向相反的方向看去,越过她诞生的水池,走同样的距离,是一扇有两人高的门。 格妮希雅毫不犹豫的穿戴起她的新衣服。 她的新衣服是一件深紫色长裙,与之搭配的是附带有宽袖的黑色半身披肩,长裙的领口开的有些深,披肩上则缝了一圈深灰色的动物皮毛,在这个季节御寒绰绰有余。它们摸起来都是棉料,做工精致,按照那个车夫的话……算是很值钱的上等货。 至于那杆半身杖,似乎又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它在杖头和上半部都包裹了一种写有古怪文字的缠布,握起来倒不怎么扎手。 格妮希雅在镜子面前审视了这个全新的自己。 她的气质仿佛完全不同了。 她现在看上去有些……深沉,甚至她的脸上好像都多了些淡妆,她用手指抚过眼角,那里隐隐有些不一样的色彩。 更大,而且更明显的变化是,她胸部的轮廓似乎膨胀了一些…… 没什么意义的累赘。 那么,该出发了。 去迎接……下一次死亡。 —————— Tips.1:此处的“再生”是“重生”或是“又一次生命”的意思,选了个个人感觉比较好听的词。 第3节 002.受囚之人 格妮希雅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她不想怀着对贤人们的不敬来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可目前看来,她的情况确实不太妙。 当她开始有意识的时候,格妮希雅发现自己仍然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并且看不见东西。 马蹄声,屁股底下坚硬的木板,以及触手可及的一些蛛丝马迹让她可以确认自己正坐在马车上,她熟悉这种可以载人的工具,因为她在此之前已经乘坐同一辆马车在同一条路上走了四遍了。 但这第五次……不太一样。 因为看不见东西,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端粗糙的绳子,让她无法抬手。 而这个多余的动作想必是落在了其它什么人眼里,她听见那有节奏的马蹄声乱了一下,然后有个什么东西忽然敲了她胳膊边上的木栏一下,紧跟着就有人警告说:“别乱动,你这个肮脏的魔女。”(注1) 那东西敲得的有些忽然,格妮希雅整个人都震了一下,慌忙把手放了回去。 这一瞬间,她从套在头上那东西所照进来的些许光亮认清了情况: 她头上被套了一只大布袋,双手则被绳子绑在了一起,虽然绑的不是很紧,但显然她没法把胳膊扭到前面,想要做点什么也十分困难。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无论怎么看,她现在的处境都远不如先前。 套在她头上的布袋显然是粗纺的亚麻布,空隙大到她是可以看见一些周围的境况的,格妮希雅眯了眯眼,然后慢慢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周围。 不出所料,她是在一架马车上,她正坐在马车后的货板上,不过这辆马车并没有装什么东西,而是连同她在内安置下了四个人。 而她们正在一条林间的坡道上,冰冷的寒风吹拂着周围高大的冷杉木,已经开始转红的叶片随着冷风吹拂发出轻微的响声,和道上纷乱的马蹄交杂一起,让人莫名心乱。 道上的马车并不止一辆,她能从亚麻布的缝隙中看见前后各自还有一辆差不多的破板车,乍一看的话,车上被运送的总共有十几个人。 而无论是驾车的车夫,还是在马车两侧前后骑着马跟随的兵卒都具有非常高的辨识度——他们穿着已经不太光亮的,由长条状铁片和内衬缝合而成的板条甲,虽然看上去风尘仆仆没精打采,但仍然能瞧得出这些人并不乏纪律与训练度。 脑海中的记忆和知识很快浮现出来,她意识到这些士兵应该是罗马人,不过她看不清兵卒的脸,所以她只能从穿着上确定这几个骑兵是为罗马帝国服务的。 有可能是罗马人,也有可能是被帝国统治的蛮族,人类,精灵或是别的什么兽人……反正罗马人向来也瞧不起北方这些不属于帝国的同族。 她还在偷偷打量着四周,脚踝上却忽然被人踢了一下。 “嘿,妞儿,看得见吗。” 格妮希雅茫然的抬起头来,她发现踢自己的是她正对面的人,那是个红发女人,尖耳朵,头发稍短,只是刚刚过了耳朵。她的相貌大约是人类刚刚进入中年的模样,脸形有些消瘦,但隔着亚麻布格妮希雅看不太清晰五官细节,只能说她看上去灰头土脸的,活像是刚刚在地上滚了几圈。 鉴于自己已经转过了头,格妮希雅只得点了点脑袋,虽然她不知道所谓的“妞儿”是不是说她。 “你是怎么被抓的?昨天你是想要偷偷越过帝国防御线的边界对不对?那和我们差不多……为什么要这样做?” 格妮希雅想告诉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义务和责任保守“四贤人”的秘密——却发现自己嘴巴里被塞了快腥臭的抹布。 她呜了一声,结果在她斜对过的另一人忽然插话道:“你还有脸问她?……上日耳曼没有你们本该一切安好,你们这些该死的红头发,要不是你们,高卢哪来的那么多事?这里天高皇帝远,不是挺好吗?” 这接过话茬的是一名干瘦的中年男性,虽然和红发女人一样灰头土脸,可他明显要颓废得多。他黑发黑眼,应该是个罗马人,并且是居于社会主流的人类,但押送者并没有给他什么特别待遇,而且他声音嘶哑,谈吐也算不上文明,显然并非什么有家产的良好公民。 “少废话。”面对自己的邻座,红发的精灵表现出了明显的不耐烦,看样子她并没有少听这些念叨,又或是她只是单纯的讨厌一个罗马囚犯:“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我?我是因为反对‘红兜帽’被抓的。” “反对红兜帽?嘿,据我所知,高卢总督可不会这样对待那些可耻的人贩子。” “你——哼,好吧,帝国人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捡些东西。”男人干咳了一下,微微扬起了下巴:“懂吧?伟大的奥古斯都把你们杀得丢盔弃甲,而我则拿走你们这些红头发的凶器,避免你们卷土重来……” “嘿,不过是个盗墓贼……” “闭——” “闭嘴!都给我安静点!” 棍子又敲了下来,这次是在他们两人中间。两个几乎要吵起来的人立刻都收了声,罗马骑兵在他们身边停留了片刻,慢慢放慢了马速,退回队伍末尾去了。 格妮希雅总算有了头绪。 看样子她真的有麻烦了,这是一支押送囚犯的队伍。 不管这些人是要送去做苦役,还是面临监禁,都不是她想要的。在此之前,贤人们给她的任务是让她前往苏黎世,她必须搞清楚方位,并且要能够自由活动……像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 这条山道很长,两旁茂盛的林木和山峦许久也不曾变过,男人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太无聊了,他又向那个措辞尖锐的红发精灵搭起了话:“那你呢?你是为什么被捕的。” “我?我是因为支持‘红兜帽’被抓的。” “支持?你怎么能支持那些独立份子……” “需要理由吗?”精灵打断了他,并且一歪头,给他展示了自己的耳朵。她接下来的话也随之变得充满怨愤:“帝国把我们放在这里和日耳曼人厮杀,没有支援,没有奖励。我们就像被抛弃在野地里的羊群,而牧羊人只想着让狮子把我们全吃了,来为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男人倒抽了口凉气:“你是个‘红兜帽’?” “当然。” “……晦气。” 男人缩了缩脖子,不再和精灵说话了。但他好像有些不安,他的眼睛一直在车队前前后后来回瞟着,最后,他发现格妮希雅正看着自己,便又主动开了话题:“她说你要离开边境线?为什么?” “我不知道”——格妮希雅是想这么回答他的,但她嘴里的秽物让她凑不出任何一个像样的单词。 红发精灵看了看马车前进的方向,随口告诉他:“她?她如果罗马人说的是真的,她大约是要前往黑森林吧,虽然我不怎么相信。” 男人没有理会她,他对格妮希雅产生了些兴趣:“你是从哪儿来的?孚日谷?我敢打赌那些铁脑袋肯定是抓错人了,那里根本没有独立份子。我们就不应该在这儿,这肯定是去苦役营的路,见鬼,只有该死的‘红兜帽’该被送去苦役营。” “这准和你自己臆想的不一样,人类,你的‘长官们’说她是个女巫,而不是什么独立份子。” “这不可能,简直是在开玩笑。” 男人真的嗤笑了一声:“在帝国,我们会把女巫驱逐出境,或是直接烧死,那些传播邪祟巫术和大不净言论的女人根本是不能和我这样安分守己的良民在一起的,除非……” 男人的声音慢慢低落下去。 隔着头罩,格妮希雅也看得出他的眼神开始发直,他的嘴唇快速翕动了几下,眉头也慢慢扭起了一点弧度。 “老子让你们安静点,你们是把耳朵割下来忘在了夜壶里吗?” 骑马的罗马人在这时候又赶了过来,他一棍子打到了红发精灵的肩膀上,后者闷哼了一声,低头不语。 原本稍微热闹了一些的气氛顿时沉寂下去。 车马不会因为这点小插曲耽搁,吱呀吱呀的噪音继续在山道间响个没完没了,三辆囚车上的囚犯都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头,时不时会有人低语几句,但说得多了,押送囚犯的罗马人或是车夫就会抡起棍棒过去敲一下,声音便戛然而止。 一路上她们看见的多半是冷杉木,远些的山上还有一片森林,这附近的地势并不太高,似乎是沿着山脚下的固定公路前行的,偶尔还能看见对面有逆向而来的过路旅人。押车的罗马人并不太安逸,他们会在每次遇到人的时候单独上前盘问一番,如果遇见了行商人的车队,那整个队伍都会停下片刻,等到确认安全再继续上路。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天上浓厚的乌云渐渐散去了一些,太阳也能看得见了。 格妮希雅无事可做,她一直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她发现太阳是在逐渐下沉的。 这是下午。到了晚上,她也许有机会逃跑。 她可不能就这样被送到苦役营……帝国的苦役营里关押的囚犯全被视为官奴,被送到那里的人都会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直到死去,或者找到机会逃走。 更晚些时候,几个罗马人吆喝着叫停了车队,他们下马休息,并且分了几个人拿出水壶到附近的河边去灌水。留在马车附近的落入人聚在一起交谈了片刻,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这一行人的终点站就快要到了。 男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又面色忧郁的问格妮希雅:“你不会……真的是个,女巫吧?” 似乎没有必要欺骗他。想到自己此行的身份,格妮希雅点了点头。 这下男人和红发的女精灵都吸了口凉气。 不过…… 格妮希雅低头看了看自己。 头上的布罩包裹的并没有那么严实,她还能透过缝隙看见自己的身体。 这次和她以前几回的经历并不一样,她身上没有穿着自己挑选的行装,而是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粗麻布长裙。 “女巫?”精灵的眼睛快速眨巴了几下,她看准罗马人都在前面的空档,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问格妮希雅:“如果你是女巫,为什么还会被他们抓住?他们中可没有什么讨人厌的圣武士和女巫猎人。” 格妮希雅暗自苦笑了一下,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的境况会是这样。 贤人们说这条新的“道路”会更加简单,但目前看来,要是会被丢到苦役营去干活直到累死,那还不如她立即去挑衅那些披盔戴甲的士卒,让他们早点把自己杀了呢。 两人都在揣摩她的意思,而女精灵显然心思活络,想的也更多,她一直以来百无聊赖的臭脸忽然有了些笑意,并且试探着问道:“难不成你打算制造一场巨大的爆炸,把这里的罗马人都杀了,然后趁机逃走?” 她当然想这样做,可也得能才行。 沉默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两个有所期待的同车人头上。 罗马兵这会儿也无暇搭理后面囚犯的窃窃私语了,嘈杂的低语让坐在格妮希雅斜对面的男人有些烦躁,他忽然抬腿踢了自己对面的人的小腿一下,粗鲁的开口:“那你呢,哑巴,为什么一直都不说话?难道你也是个女巫,所以他们割了你的舌头?” 坐在他对面的同样是个红发的女精灵,但她表现得比男人和自己的同族都要镇定的多。 格妮希雅打量过她,她的头发很长,她用一条黑发带将它们绑了起来,如果放下去的话,看样子它们足够垂到背心。她要比那个多话的精灵更年长和成熟一些,同样是因为头罩的缘故,格妮希雅很难看清晰她的相貌,但就算如此,她也能明明白白的分辨出对方是个姿色上佳的美人。 她身上有股成熟稳重的气质,面对格妮希雅偷偷地窥视时,她只是略微回了一个眼神就停止了交流。眼下的困境似乎并没有被她放在眼里,自从格妮希雅有意识开始,她就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沉默。 直觉告诉格妮希雅,这应该是位有身份的人,这里所有的犯人要么穿着破破烂烂的平民衣饰,要么就像她对面的精灵一样身着简单的皮衣,唯有她自己有一件体面的长袍遮风蔽体,显然有些特别。 男人忽然的粗鲁举动并没有成功引起那位长发女士的关注,反倒是他旁边的红发精灵先炸了毛:“嘿,你是要找死?” 她说着用力踢了男人的腿一下,后者吃痛,五官顿时纠结成了一团。 “你干什么!”男人不满的嚷嚷道。 “你知道她是谁?她只是和你坐在一起便已经是你的荣幸,你又怎么敢侮辱这样一位高贵的女士?” “高贵?”男人不以为然,他瞪了那不说话的女精灵一眼——虽然很漂亮是没错,但这管他什么事呢?这种女人到了苦役营八成也是要受优待的,那些驻守边疆的帝国兵绝对不可能把有姿色的女人放到采石场或者去刨沙子,他所预见的就只有不公平——所以他有些戾气的质问道:“那你是谁?” “她是……”“让我来吧,谢谢你一路上的声援。” 话痨女精灵想要代为回答,长发的女精灵却主动接过了话。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扬起了下巴,声音柔和,满是成熟的雌性魅力;但她所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十分坚定,分毫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别而显露软弱,也未因身处困境有所动摇: “我就是‘红兜帽’。” —————— Tips.1:本文中所使用的的相对中性的施法者称呼为“巫师”和“术士”,而“魔女”,“巫婆”,“魔男”……呸——没有这个——属于带有一定污蔑性的称呼。 “女巫”在自称中属于中性词汇,不过有时候被别人称呼也可能带有轻蔑的意思,要根据具体情况而论。 第4节 003.无需审判 “红兜帽?你?哈哈哈哈——” 男人在第一时间放肆大笑了出来,声音大到甚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但只是几声过后,他就咳嗽着闭上了嘴。 格妮希雅眼睁睁看着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同时耷拉了下去,他双目惊慌的瞪起,舌头战战兢兢的在干裂的不成样子的嘴唇上划了一下。 那些罗马兵骂了这边两声,但没有人过来查看,等大家的注意力散开,男人的手颤抖着举了起来,指向自己对坐的那位身穿长袍的女士:“你、你们是认真的?”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仿佛拼了命才挤出来一样的枯涩的音调仍然把他心中的不安透露的一清二楚。 “千真万确。” 话很多的短发精灵抽了下鼻子,附带出一声冷哼:“坐在你面前的是的正是贝尔吉卡的总督,奥古斯都的特里沃鲁城的城主,红兜帽的冠首,雪松林的守护者,大德鲁伊,萨拉赛尔·艾德莉娅阁下。”(注1) 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维持在了车上四人能听见的程度,但却顿时让男人脸色变得煞白。 “不……这不可能。”那名消瘦的中年男子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他的情绪是如此激烈,以至于格妮希雅都能看到他咧起的嘴唇下一片焦黄色的牙齿。“不,你不可能……啊啊……” 他忽然伸手锤了两下自己的膝盖,这是他被反绑起来的手能碰到的最远的距离了。在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哑低喝之后,男人五官扭曲,就像要哭出来一样向他对面的女人乞求道:“你、你……求求你告诉我,你不是……” 他狼狈的模样并没有令对面的女士动容,那位被称作是“萨拉赛尔·艾德莉娅阁下”的女士甚至没有为他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她十足平静的打碎了男人的希望:“很遗憾,我是。” “不。不!” 男人忽然深深的抽了两口凉风。 “一个魔女,还有红兜帽……” 他又看向被包着脑袋的格妮希雅,肩膀剧烈的颤抖了几下,然后就想丢掉了魂儿一样,颓然靠向了马车板车旁的木条护栏。 格妮希雅有些不明所以——明明他刚才还表现的很正常,为什么忽然就这样颓丧了呢? 那几个去了河边的罗马人在这时候回来了,他们和守候在车队这里的几人交谈了几句,紧接着便陆续回到了原位。 随着车夫的吆喝和马鞭抽打的声音响起,这小小的车队又一次踏上了旅途。只不过这一次气氛未免显得过于压抑,那位“红兜帽”女士本就不说话,车上的男人脸色煞白,颓废的耷拉着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而很多话的短发女精灵也不再言语,不过她仍然是最为乐观也闲不住的一个,在车队行驶下山坡的路途中她不住地往周围的林子里看,还来来回回的打量周围其他人,包括格妮希雅,这让新任的女巫很不舒服。 道路的正前方是一座矮小的石头悬崖,路在崖脚下绕了个弯弧,再往前是一片相对平缓的丘陵,一条河流自森林中流出,河道顺着平野进入了一面不到两人高度石头墙。 在最后一个缓坡上,格妮希雅看见了“凡人”的聚居地。 她还从未见过凡人聚居点……按照四贤人的说法,“苏黎世”应当是个住着不少人的地方,或许和这里差不多;可她实在太过愚笨,无论如何都没法战胜那头在雪山上徘徊的巨狼,就更不要提抵达那山下的聚居点了。 虽然手腕后勒紧的绳子让她还是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但“力量”说的话总归有些是没错的,那就是这条路径要简单一些……至少现在她看见了进展。 太阳又被厚重的,灰白色的云朵挡住了,但格妮希雅仍然觉得这儿很美。 她总算是看见了山下的世界,从这里她能看见平野上的那座石头墙围起来,大概应该叫“城镇”的东西吧——但它看起来又戒备森严,或许是个罗马人的军营也说不定。 将整个人类建筑区都包围起来的是一种青灰色的石头垒切而成的墙,它们沿着河流的弯道围成了一个不规整的圆,直到另一面森林的边缘才收拢,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放的歪歪扭扭的项链。 视线内几乎所有的建筑都被圈在了墙内,面向她们这侧的就只有一些零散的栅栏和拒马散落在外围,一些零零碎碎的遭到破坏的地面说明这里大概是不太久前经历过“战争”,就是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做的狂热而弱智的事情——“力量”是这么告诉她的。 墙内的建筑有一部分是用和石墙相同的材料建成的,其它大部分则是木制,高矮规模不一,但都比连在城墙上那三个至少七八个人高的石头塔楼矮了不少。 押送她们的马车经过了一座仅能勉强容纳二车并驾小桥,眼前的岔道一条顺着城墙外围与河道夹成的狭窄土路通往远处的平原,而另一条则沿河而上,随水直入石墙内里。道口上有些穿着简易布甲,手执长矛的士兵在看守,押车的罗马骑兵上前和他们交流了几句,看守者就由他们驱车调整了方向。 她们要进城了。 格妮希雅有些紧张,她看见那打开的矮门后面有不少人,多半是男人,不过也有些妇女和孩子。格妮希雅没见过这么多人,尽管她脑海中似乎有个对这种场面丝毫不以为奇的声音存在,但她仍旧僵硬的挺直了腰板。 城镇内的道路很窄,主干道两侧一眼看去有几十间木头房子,这些囚犯显然是不怎么讨喜的,居民们好奇的在道路两旁看着这小车队指指点点,时不时会有一声难听的咒骂传过来,等三驾马车完全进了石墙,甚至还开始断断续续的有些小石子被丢了过来。 “万神在上,这里不是苦役营,是松烛堡!”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他看着石头门旁立着的一块木碑,艰难的把自己仿佛粘到了一起的上下牙慢慢分开:“我们有麻烦了,我就说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和一个歹毒的巫婆和…和红兜帽在一起!” 格妮希雅一缩头,躲开了一块从正面向她丢过来的土砾,这里居民的不友好让她无所适从,她听见那些在街道两旁旁观的人开始辱骂她们——关于“红兜帽”“独立份子”“小偷”,以及“魔女”。 居民们没有靠近的意思,而负责押送的罗马人也没有驱散他们,只是任由零零星星的围观者讨论。 到了最后,马车停在了一扇小门前,它打通了一面将城镇分隔为两部分的内墙。从里面走出来三个面向凶恶的壮汉,他们一个个推搡着车上的囚犯喝令他们下车,然后在地上站着排成一列。不过那些言辞粗俗的恶汉并没有直接过来骚扰她们,有个人走到了车前把那个所谓的“盗墓贼”拽了下去,他没敢碰两个精灵,而是一脚踏上了车板,伸手向坐在里面的格妮希雅这边抓来。 那短发的精灵此刻龇牙咧嘴的冲着他威胁道:“你敢碰她?她可是个女巫!” 恶汉被吓了一跳,他像摸到了火一样手快速往回一抽,又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这辆马车,匆匆忙向着其它囚犯那里跑去,格妮希雅感觉很不舒服,他那样子简直就是大白天见了鬼…… 然后就没人再来招呼她们了。其它人看管着囚犯向内门那儿走去,唯独三个女人被晾在这儿,甚至连看守的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几个远远地盯着这边的持矛守卫。就当格妮希雅怀疑她们是不是被人忘了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一旁的房屋间跑了出来。 “芙琳,站住!” 随着一声低喝,那个小身影的脚步顿时便停了下来。 那声音又命令道:“回来。” 她又一步一步,生硬的按照跑来那样子头也不转的倒退了回去。 格妮希雅忍不住往那边看去,透过头罩上麻布的粗孔,她看见从巷道里走出来的是个把全身上下全都裹在黑色布料下的女人。 她的年纪大约是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正迈入富有成熟魅力,却还没脱离风华正茂之年的那个微妙的年龄层。隔着亚麻布网眼,格妮希雅猜测她大概是这附近的贵族太太,因为在贤人们所赋予她的记忆和知识中,只有那些所谓的人上人才能在黑森林这种混乱的地方保持这样饱满又光泽的脸颊。 可她打扮的却着实有些夸张:从头到脚,看不见身体的地方清一色都是黑色,她带着一围长长的头巾,将头发连带脖颈都一并笼罩在了头巾下,身上也是一袭厚实严密的黑袍,从肩头看到隐约可见的皮靴,格妮希雅几乎看不着任何黑色之外的颜色。 唯一例外的,一是她的双手尚且露在外面,那双手看上去很是白皙,它们在女人的小腹前交叠在一起,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使得她身上多了些稳重端庄。 另一点则是挂在她胸前的项链,这大概是她所有的穿戴里色彩最醒目的一件了:一个银色的,有约莫一指多长度的正十字架。 格妮希雅所拥有的知识里包括这个……这是普世公教的徽记,按照“贤人”们的说法,它是个不得不提防的组织,尤其是她在从事一些“和魔法相关”的事务的时候。很显然,当一名“女巫”也在此列。 按照格妮希雅的性子,要是见了戴着这徽记的,她应该会选择避让,不过眼下她也没有什么避让的条件,便只能任由那个女人朝她们这边走来。 或者说,两个女人,一大一小——她身边还有个个子不太高,看上去也不怎么成熟的姑娘,这个小女孩或许就是女人所叫的“芙琳”了,她也穿着和高个子的女人一模一样的服装,只不过无论是体格还是衣物,她都是小两号的。 她们站在一起身高差出了快两头,芙琳在不甘不愿的倒退回去后就主动牵住了那个年长女人的手,看样子不是母女就是姐妹,或者至少是有密切关系的人。 那个成熟女人有些严厉,她在芙琳退回去并且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后,还单独捏了小女孩的手一下,格妮希雅无从判断这一下会不会疼,但无论怎么看,小女孩都因之缩了下脖子,这个小动作显然有惩戒的意味。 之后,她们就慢步来到了马车前。 一直安安稳稳的坐在车上的“萨拉赛尔·艾德莉娅阁下”在这时转过了头,和身着黑衣的成熟女人对视起来。 她们默默对视了足足有百多次心跳的时间。 可她们的交流十分简单。 当决定打破沉默后,那个成熟女人的眼神就错开向了别处,她操着轻细平和的语调,不是问,而是叙述道:“艾德莉娅,你准备好受死了吗?” 而精灵也照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告诉身着黑衣的女人:“是的,按照正常流程来就可以。” 她说的如此平淡,仿佛发生什么都关系不到自己身上一样。 “不,不会走流程的。甚至连雪松城的的法官都没有来这里,没有审判,就在今天落日之间……” 女人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格妮希雅看见她没有牵着小女孩的那只手臂突兀的抬高了几寸,但很快又垂了下去。 “他们会直接砍下你的脑袋。” 她停住了,眼神又回到了原处,直勾勾的看着大德鲁伊。 “要是……”女人迟疑的挤出了半句话:“要是你愿意…高卢总督……” “不。” 和忽然变得犹犹豫豫的女人不同,红发的精灵自始至终都没有动容: “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 Tips.1:生活在高卢的精灵们古代习惯将自己的部族名和家族名放在个人名称前,顺序通常为部族名(所属的集落名号或是居住地的名称,通常是出生地常见植物或是其一部分)、家族名(个人家庭流传的名号,大部分精灵没有)、个人名。和罗马传统的三名法顺序是恰巧相反的。有些归化精灵仍然在使用帝国的名称格式,但大多数精灵已经逐渐放弃并开始使用更传统的习俗。 —————— 另:从本章开始,会在章末追加一些有歧义或是更改过的自设内容的解释,如果这些内容短时间内没有合理的时机进行诠释的话,就会这样在章节末尾单独讲一下下…… 同样,部分会直接在后文解释的名词和概念可能会略过,也有可能会有疏漏就是啦。 至于一些地名方面……由于本文主要是架空,并且那年代的地理环境和现在差距比较大,所以姑且就不做详解了,部分地名是引用的史实内容,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自己关注www 前面几章也稍微追溯了一下,刷新可以看见喔……大概。 第6节 004.刑场 眼见事不可为,那身着黑衣的女人又沉默了下来。 她没有再多话,什么都没说,而是直接牵着身旁的小女孩的手准备离去。 格妮希雅对她们的装扮有些好奇,她稍稍挪了挪下巴,将头上的布袋顶偏了些,想从一个小洞里仔细瞧瞧她们,但那个女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她牵着小女孩在格妮希雅面前停了下来,然后…… “贱女人。” ……? 忽如其来的辱骂让格妮希雅有些莫名其妙,她带着不解之色看向两步之外这位戾气莫名有些重的女士,在两人视线大致上交汇的一刹那,黑衣女人忽然一皱眉头,嫌恶的错开了视线。 看样子对方的话确实是有针对性的。 这种无厘头的敌意有些刺激到了格妮希雅,她心里一阵压抑,嘴上也用舌头用力抵着塞到她嘴里的布,想把它吐出来。 黑衣女人并没有在这儿多做停留,她扭头便走,没再多看格妮希雅一眼。反倒是那个小女孩放缓了几步,在格妮希雅面前站住了,她还冲着格妮希雅眨了眨眼,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顿时让后者的心情好了不少。 她甚至想要和格妮希雅说点儿什么——不过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留下了几个唇语,格妮希雅没看懂。 “走,芙琳,为什么看那个魔女,你想要把自己害死吗?” 黑衣女人注意到了小女孩的小动作,她用力拽了一下女孩的手,在发出一声低呼之后,小女孩不得不跟着她一同离开了;只是她仍然三步一回头,眼睛里写满了好奇,格妮希雅微微歪了歪头,算是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们两人像出现的时候一样,又返回到了那条小巷口,而几乎同一时间,格妮希雅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有两个士兵相互打了个招呼,开始往她们这方向来了。 看样子她们是偷偷过来看一眼的?但至少这里管事的配合了他们…… 带着这个猜测,格妮希雅又转回头去。 她忽然看见了一只脚——随后又跟着小腿的线条出了脚的主人,是她对面座位上那个短发的精灵。 “别动。” 尽管有些冒失并非非常不礼貌,但已经抱着大概会死一次的想法的格妮希雅仍然放任了她的行为。精灵的肢体十分柔韧灵活,她把脚趾挤进了格妮希雅的头套下,然后用两根脚趾夹住了塞在“女巫”嘴巴里的秽布,屈指把它拽了出来。 那块仿佛沾满了油脂和泥尘的破布离开了嘴巴之后,格妮希雅顿时轻松了几分。她虚呼了几口气把唇齿之间的砂砾感都吹了出去,然后又吐了几口唾沫,看到远处的士兵离这儿还有二三十步路,她忙对帮了自己一把的红发精灵说道:“谢谢。” “不打紧。”精灵的神色略显焦急,她低声急促的催格妮希雅道:“但如果你有什么法术,那现在就该用出来了。” 格妮希雅布袋下刚刚有所轻松的嘴唇顿时一僵:“这……很抱歉,我……” “怎么了?” 精灵又往士兵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距离这儿也就十余步了。 格妮希雅尴尬的回答她:“我做不到……” 她不会什么“法术”。 她清楚普通人的“成长”该是什么样的,也知道自己和她们是不同的:她的“身体”本身不具备任何力量,就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做不了——她需要贤人们为她制作的“行装”,只有在穿着那些衣服的时候,格妮希雅才拥有力量。 当她穿着守夜人的行装时,她就是一位守夜人,而当她穿上女巫的行装时,她就会立即成为一名女巫。 她所拥有的力量是贤人的衣服赐予的礼物,贤人们赐予了她“不死”的权能,但作为代价,她也要按照贤人们的规则来活动。 她离开那座小圣堂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魔法的力量在她身体中流淌,可现在她肚子里却空空如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并没有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凡世,但显然,在她重新穿戴上那身女巫长裙之前,她大概都无法再享受到贤人们给予的力量了。 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短发的精灵苦了脸,而士兵距离她们已经不到十步了。 格妮希雅身旁那位保持沉默的艾德莉娅女士在此时忽然不动声色的低声问道:“如果给你一支合格的魔杖,你能否使用法术?” 她说的话让格妮希雅一愣,考虑到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格妮希雅并不认为她能做到……但她本能的觉得自己是该会点什么的,鬼使神差之下,她生硬的回答说:“或许可以,但……” “那就行了。” 她的话来的突然,停的也突然。 在格妮希雅还在不明就里的发愣的时候,两名士兵已经来到了车前。其中一人把手臂往胸前一横,不太客气的直言道:“阁下,请下车吧。” 艾德莉娅照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搀那名士兵的手,她慢慢站了起来,由于在车上坐了太久,她的步子有些虚浮,格妮希雅想扶她一下,但她自己的手也被绑着,无能为力。 于是她只能看着这位“大德鲁伊”步履蹒跚的走下了板车——随后是紧跟着她跳下去的短发精灵,再随后则是格妮希雅自己。 另一个士兵伸手扯了格妮希雅头上的布套一下,咕咕哝哝道:“她怎么还带着头套?” “你别碰她!”刚刚被艾德莉娅阁下拒绝了的士兵急忙伸手拉了他一把,顺带还奉上一句警告:“这是个女巫,你要不想哪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鸡儿没了,就最好离她远点。” 结果又像是之前那个来拉人的恶汉一样,那士兵一副白天见鬼的模样蹭蹭蹭的窜到一旁去了。 又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怕我? 格妮希雅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脑袋瓜里可怜的那点被强塞下的知识——尚且都称不上阅历——只能告诉她“女巫”在罗马是个不怎么受欢迎的职业,但她完全搞不懂这些人类为什么会对她表现得如此忌惮,反倒是两个同车的精灵显得更平和一些。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那个罗马兵总算还没忘记职责。他把手里的长矛杆子一横,在格妮希雅面前色厉内荏的命令道:“你……走在前面!别看我,也别想耍什么花头!” 他并不知道颤抖的双腿严重出卖了自己。 但格妮希雅也没办法,她只得被驱赶着,跟着两个精灵一起被带走。 她们左手侧看上去都是普通的民居,右手侧便是城墙。随着三人先后走入了内门,她们眼前的景色顿时开阔了一些……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几排相对整齐的石头房子,它们有的沿着石墙内侧沿着圆弧排布,有的则集中坐落在靠近中心的区域,一些半截的围墙排布在房屋之间将建筑简单的分隔开来,看上去或许还有一定的军事用途。 应该没错了,这里是个军营。 内门正对着便是一处宽阔的校场,有二三十名士兵分散站在周围,而所有的囚犯此刻已经被看管着排成了一长列,他们的最前排不是什么牢房,而是一个半腿高立起来的厚厚的石头块,顶上有一侧陷下去了一段碗口一样的凹槽,她们刚走进内门,第一个犯人就被赶到了最前面,在两把长矛的威慑下,他被迫跪在了石台前,嘴里不住的低声咕哝着咒骂之辞。 “等着吧,瞎了眼睛的帝国人,你们早晚要死在那些‘盟友’手里!” 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人开始宣读手中羊皮纸上写下的囚犯罪名——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但他的罪名很简单,是“叛国”。 行刑者正是先前那些恶汉中的一员,他们此刻带上了黑色的面罩(注1),从头顶一直过了下巴,中间只露出了鼻孔一部分嘴唇用来呼吸。 囚犯跪在地上后,他就操起了一把前重后轻的长柄大刀,也没什么特别的废话,在更多的咒骂声来临之前,行刑者手起刀落,犯人身首便分成了两份。 他的脑袋滚进了一个小筐里,有个士兵两步上前把它挪走,首级往旁边一个等待着的推车上一丢,又把小筐放回了远处。 ……该下一个了。 一名身上穿着黑衣的神职人员正在给下一名犯人做最后的送行,她从手中的陶罐里舀出水,沾湿犯人的额头,并用低沉柔和的语调告诉他至圣会给予每个死者公平的审判。 人类会哀伤的回应几句,但精灵多半就要咒骂她一声。 无论如何,她都坚持一个个将这种临死的祝福顺着进行下去了。 送行之后,就是宣读罪名,然后斩首——无一例外。这种行为不断地重复着,虽然有人的罪名包含一些别的花样,但最后接受的惩罚无一例外都是斩首。 在无聊的等待着死期到来的时候,站在格妮希雅前面的短发精灵忽然用屁股碰了她一下:“嘿,你怕不怕。” 格妮希雅看到她的侧脸十分苍白。 她小声回答道:“还好。” 精灵低声呢喃:“那就好,你还挺勇敢的……” 格妮希雅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毕竟她只是个在迷茫中求生的不死人。 “死亡”对于她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虽然会有些痛苦,但一旦她死的通透,那种痛苦就会在重生之中被抹去。 所以她不太能理解精灵表现出的这种恐惧,虽然她也不想死,但那主要是基于对四贤人评价的看重,而不是死亡本身。她已经失败了四次了,这次“力量”为她准备了新的路线,还承诺可能给她更多的便利……作为为了完成所谓的“任务”而诞生的“人”,她必须想办法做的更好一些才行,这种思维对格妮希雅来讲,几乎算是一种“本能”。 又一个人死去了。 十四个人,已经死了六个。 那个神职人员依然在一个个做简单的送行赐福,已经快要到三人里站在最前面的艾德莉娅阁下了。 短发的精灵又咕哝起来:“真是比枯萎的树枝还要糟糕……我还是个雏儿呢。” “雏儿?” 格妮希雅疑惑的复读了一遍。 “是啊,我的意思是…嘿。”尽管面色越来越糟,她仍然吃力的在嘴角挂起了一个勾。“懂吧?想想挺遗憾的,我要是能活下去,那就把自己送给第一个见到我的人糟蹋算了……圣树长生(注2),让我这诅咒应验吧。” 她粗重的喘了两口气,然后那名女司祭就来到了她面前。 “愿至圣的天使引导你走出迷途,我可怜的孩……” 艾德莉娅阁下对这种赐福不可置否,但短发精灵表现得很激烈,她往前迈了一步,厉声道:“别惺惺作态了,女人,一个正直的精灵只会相信圣树和季风,我不需要你的念叨。” 那名女祭司被她吓了一跳,她在胸前虚画了两下,仍然坚持着念完了剩下半句话,然后便匆匆走到了格妮希雅面前。 她是个年纪不算太大的女人,凑近了这样看,她或许不到二十五岁,或者稍微过一点,但装扮让她看着更显成熟。 她的扮相和和之前出现在她们囚车旁的那位女士大同小异,同样身上穿着十分严实的黑袍,不过在她头上的并非是头巾,而是一个平顶的,两侧和后方有些许下垂布面的帽子,它们没能遮挡女人太多相貌,那过肩的黑色卷发和略显憔悴的瓜子脸反倒格外凸显了一些。 “愿至圣的天……”她在格妮希雅面前用手指沾了水,但在快碰到格妮希雅头上的布套时,她又迟疑了。 “你是,女巫?” 格妮希雅点了点头。 女人脸上多了些怯色。 可她表现得却比那些士兵和行刑者要好一些,在犹豫了一下后,女人伸手摸向了格妮希雅的脖颈,慢慢的解开了绑住她头套的绳带。 不远处的一名看守者提醒她:“努美利娅姐妹(注3),她是个可憎的魔女,也许她会用诡计伤害你的。” “我知道。”女人叹了口气,却仍然坚定的解下了格妮希雅的头套:“但没有人天生是怀着罪恶的,至圣一定会宽恕她……” 旁人显然不以为意。 格妮希雅也没当回事,她已经预订好了自己的死期,眼下无论发生什么,对她而言也不过就是个小插曲罢了。 她甚至开始谋划下一次的计划了:也许她该在车队停下来那一刻钟里逃跑,那时候靠近林区,看守也松懈,对她而言是个机会。 不过,就在那名女司祭摘下她头上布套的一瞬间,她却忽然感到有些微不可查,又不可控的“力量”忽然从她体内流失了出去。 它们从她的双眼中流出,并且朝向仅在咫尺的女司祭而去——这一瞬间,女司祭的双目中一阵黯然,她的眼睛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失去了色彩,但就在四分之一秒之后,她忽然恢复了清醒,只是原本几乎要触碰到格妮希雅额头的手指却飞快的收了回来,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桃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她的两腮。 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没参加什么‘红兜帽’,我只是偷了几把剑——!” —————— Tips.1:按照当地风俗,有些怨灵会纠缠杀死他的敌人,所以刽子手需要戴上面罩来避免死者的怨恨落在自己身上。 Tips.2:最初的纯血精灵并不是由正常生育诞生,而是经由不同地区的圣树结果而生。无论是“树生”的精灵还是“人生”的精灵,她们传统的信仰都是长者、圣树、同时也信仰因树而形成的风脉网络——通常称之为季风(会随时节和地脉流向有所变动的大陆上相对稳定的气流带),和现实所指的季风含义有一定区别。 Tips.3:公教的信徒对神职人员的称呼。另,格妮希雅虽然以“女祭司”对公教的神职人员做定义,但实际上官方称呼应该是“修女”。 —————— 本来这章应该是昨天发的,不过考虑到章节字数可以摸进十月,咱就干脆定在十月一定时发布了。 从这月开始稳定更新,每周大概8章4K字的章节,看时间情况加不加…… ╰(*°▽°*)╯另外祝大家国庆快乐喔,今年双节重叠呢……应该吃……蟹黄月饼?! 此外首先下@{"reader_id":"1450862","reader_name":"微笑者的棺木"} 丢给咱的推荐票和刀片!非常感谢有人愿意给萌新的新书票票www (小声:其实咱特别好奇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推荐票啊?!) 睡觉啦! 第8节 005.如此从天而降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正在对视的两人都是一愣,女司祭呼吸一窒,她匆匆低下了头,抱着水罐快步离开了刑场。 而格妮希雅则是看向那个制造出噪音的方向——现在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体型消瘦的男性,并且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正是之前和她们同坐一车的倒霉鬼。 “拜托了,求求您了!” 他正在试图向那名宣读罪状的官员讨饶,双膝跪在地上,半步半步的向前挪腾。 “我不过是个小偷罢了,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害人性命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帮助那些红毛杂碎……求求您了,我该去的地方是苦役营,让我继续为帝国工作吧,我以后绝对会好好做一个良民,老老实实的良——” 他继续往前爬,伸出去的手几乎要拽到官员的袍角;然而在他们有所接触之前,负责监督死刑的士兵一脚踩了过去,厚底皮靴重重的将他的手掌踩向了地面,一秒过后,一声杀猪般惨烈的哀嚎猛然爆发了出来。 “闭嘴,你这讨人厌的蛆虫,想想你都做了什么?帝国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蛀虫才日渐衰弱,恨不得把你们全都处死……” “滚回去!” 伴随着一声低喝,士兵一脚把男人踢回了石台前面,马上就有人把他按到了斩首台上,无论他怎么惨叫都无济于事。 官员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抬起手里的纸卷,念道:“……无名氏,罪名:叛国。” 被按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几声惨烈的嚎叫,顿时没了挣扎。 士兵松开了他,站在刑场边的官员一挥手:“执行。” 那名行刑人跟着便举起了刀——在男人小声的,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咒骂还是祈求的咕哝声中,一抹阴森的寒光随着太阳被阴云淹没前的最后一线光亮闪过近处几人的视野。 啸———— 忽然,一阵奇怪的尖啸划过天空。 “什么声音?”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像席卷而过的狂风一样,让地上的人们纷纷仰头向天上看去。 原本只是多云的天空,在很短的时间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墨色,白色的云朵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乌压压的,云雨将至一般的阴沉天色。 “只是风声罢了……”“要下雨了?” “安静,继续行刑。” 士兵们交头接耳的谈论了几句,官员则稍微提高了嗓音,催促行刑者完成工作。 放下的刀又一次被提起,但还未等刽子手鼓足力气,一阵狂风忽然自低空掠过,卷起的风沙吹迷了所有人的眼,甚至有站不牢的家伙被这忽如其来的烈风掀倒在地。 “有古怪——风里有什么……” 有人叫了一声,顿时,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剑影出现在了校场上。 可那风实在太过猛烈,甚至让格妮希雅都产生了一种自己几乎要被吹走的感觉,她摇摇晃晃的在扬起的沙尘中想抓住些可以借力站稳的东西,在几次茫然而徒劳的抓空之后,她最终抓到了一只柔软的手。 不是男人的手……是……? 她抬起袖口遮着眼睛往前看去,在这一阵把一切都吹得东倒西歪的狂风之中,那个连半步都没有挪动,甚至简直像是分毫都没有受力的人,是看上去略显柔弱的艾德莉娅阁下。 “您……” 格妮希雅有些疑惑,她迎着风,吃力的发出一个单词的声音,而艾德莉娅阁下并没有正常回应她。那位女士没有回头,只是将空着的右手举向左肩,食指竖起,仿佛是要她不要多言。 什么时候…… 她明明记得艾德莉娅的双手也是被绑起来的。 风起了便不再有停下的迹象,在一片混乱当中,原本趴在石台上的小偷忽然站起来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有人立即发现了他,一个年轻的罗马人提着剑上去推搡了他一下,想要将他赶回原处,却发现本该吓得几乎崩溃的小偷此刻却双眼发红,瞠目欲裂,像一只没了神志的人形野兽一样骇人。 他的力气都甚至在忽然间变得大的可怕,不费吹灰之力就一把夺下了年轻士兵手上的武器,只是他并不懂得该如何使用这段厚铁片,只是疯狂的向前胡乱挥舞,在被他刺中身体之前,士兵一个翻滚堪堪躲开了这杂乱无章的袭击。 但突然发生的异象就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了,在最初的茫然过后,遭到袭击的士兵有些紧张的跑向了自己的同伴,大声喊道:“他着魔了,杀死这些红兜帽!” 这声音带来了威慑,更多的则是绝望,但无论是哪一种,倒霉的小偷大概都听不见了;他疯狂的向最近的另一个人扑去,并且成功割伤了他的脸,随后,他一把丢下了短剑,在随时都能把他倒的狂风中踉踉跄跄的向门外跑去。 但罗马人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囚犯,还是着了魔的囚犯逃走。 两个在门岗前避风的罗马人在此刻走了出来,他们一前一后用长矛刺中了小偷的心口和腹部,如此严重的致命伤已经足够瞬间夺走一人的性命,但小偷仍然挣扎着往前挪了几步,甚至那生锈的矛尖儿已经穿透了他的身体都浑然不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只有几步之遥的门外,那里有些好事的平民正在远远地围观。 这濒死的疯狂挣扎无疑让就在近前的两人心中发凉,他们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武器,任由小偷摇摇晃晃的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他失去全部的力气停了下来,被两杆长矛撑在了地上。 惊悸过后,又有人喊道:“那个魔女弄疯了他……杀了那个魔女!” 风在此时稍微平静了一些,可格妮希雅看到短发的精灵已经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并且还给另外两个活着的犯人松了绑。 现在还被绑着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短发精灵从侧面朝她走了过来,她也许是想要给格妮希雅也解开绳子,但却没有机会了;回过神来的罗马人开始朝她们逼近,有人搭起了弓箭,责令一行五名囚犯站在原处,但左右都是必死之局,眼下自然没有人听他们的话。 只是帝国兵在校场上维持了一个圆弧形阵列,她们能退的方向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身后靠近城墙的一处长屋,艾德莉娅悄无声息的快步向那边走去,无可奈何之下,其他人——包括格妮希雅在内——只得紧随她的脚步。 就在此时,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男性掀开了校场内侧一个双层石堡二楼上的木窗,朝着底下的帝国兵大喊:“射死她,不要让她跑了!” 在场的帝国人都有些犹豫,有人试探着向正在往长屋撤的几人射出了一箭,但飞在半空中的箭矢被一缕暴起的乱流吹歪了方向,在漫无目的飞了十几步后,一头撞到了长屋的外墙上。 有人在使用巫术。 面对未知与神秘力量所产生的压力盖过了先前接受过的长官授意,虽然明知道出手应该有所保留,但弓手们仍然紧张的争先恐后把手里的箭射了出去。 一阵噼噼啪啪的杂音落在了关紧的大门前,后至的箭矢无一例外的被长屋厚厚的墙壁挡了下来,几人安全的退到了屋内。 但劫后余生的喜悦未能有机会落在她们身上……格妮希雅左右环顾了两眼,她发现这里只是个半封闭的库房,里面堆放着一些备用的兵器和工具,整个长屋从一头到另一头也不过就是三十余步的距离,她们无险可守,也无路可退。 “怎么办……阁下?” 侥幸脱离了危险的两个人类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看上去像是帝国人的相貌,但显然是知道艾德莉娅,或者可能其本身就是为“红兜帽”服务的。 连带那个短发精灵,三人都在等待艾德莉娅的命令,只是躲进了屋里的艾德莉娅却不复先前那样镇定了,她抬手捂住了额头,又支撑着走了几步后,她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力气,颓废的靠到了墙边。 她一直在拍自己的额侧,看上去很痛苦,格妮希雅想要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忙,一个人类却在这时候紧张的挡住了她:“退后,巫师,不要靠近我们的领主。” 于是格妮希雅的好意只得作罢。 短发的精灵匆忙的在房间里跑了一圈,她找到了备用的水壶,甚至这里还存放了几桶干净的水,在拿着铁撬棍把木桶掀开了一个口后,精灵手忙脚乱的舀了些水过去喂给了艾德莉娅。 “阁下,你还能行动吗?我看到后面的窗口可以出去……” “还可以支撑。只是自然的惩罚让我无法集中精力。” “那请您坚持一下……” “不,这样是逃不了的。” 格妮希雅随着艾德莉娅的目光往长屋靠近城墙的一侧看去。她看见的想必是和艾德莉娅差不多的东西:虽然长屋后面有两扇窗口开在高处,看上去借助点支撑就能直接爬到后方的石墙上面,可那些罗马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她看到墙上有几双靴子躲在了侧面,显然她们要是敢爬窗户出去,怕是会第一时间就被扎成刺猬。 “克洛维来了,他肯定不愿意我活着离开,如果没有意外,这不过是一时间的苟延残喘罢了……” 她吞了口水,然后又安静的喘了几口气。虽然没有说任何痛苦和过于沮丧的话,但她额头上俨然已经多了一层冷汗,很明显,她是强压着一种痛苦在坚持自己平静沉稳的表相。 喘息渐渐平静之后,她忽然看向了被拒绝靠近的格妮希雅:“让她过来,月亮的影子告诉我,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就是‘意外’本身……” 在她的示意下,格妮希雅得以越过了阻挡她的人类,站在艾德莉娅阁下面前。 “一个女巫?” “……是。” “魔素之风告诉我,有东西正在云层中飞翔,它和你有关吗?我因它的存在才能支配这风暴,而现在它就要来了……” “我……不知道。” 格妮希雅忐忑不安。 有种奇妙的直觉告诉她,艾德莉娅阁下说的东西是和她有关系的。 “力量”不会欺骗她的,既然贤人说要给她一条简单些的路线,那就一定应该是简单路线。 既然开局不太好,那就应该有纠正的要素,或许艾德莉娅所说的就是了……可格妮希雅对她说的东西又确实一无所知,自然也不敢随便欺骗别人。 面对她的含糊其辞,长发的精灵没有多做言语。她从活跃的短发女精灵手里接过了一把大匕首,后者正在屋里搜刮能用的兵器和防具,配发给这里的每一个人。 艾德莉娅忽然闭上了眼,她额头中上方诡异的慢慢隆起了两块凸起,它们起初连带着她的皮肤一同向外生长,但慢慢的,那些光滑白皙的皮肤开始转变成一种粗糙的木质结构,随着它们不断长长,其顶端甚至开始出现细小的分叉和几片类似树叶的片状物。 那一对角一般的东西长到快有小半只胳膊长后慢慢停止了生长,开始从稚嫩转向老化,光洁的木质表皮渐渐地多了褶皱和龟裂,嫩绿的新叶也开始慢慢变厚变红,叶茎还隐约染上了一些微弱的白色光斑。最终,它停留在一个成熟与老朽的分界线上,艾德莉娅抬起手来,在短发精灵想要劝阻的忧色中抽刀割断了一支“角”,并把它丢给了格妮希雅。 “我对接下来的事情无能为力……如果你能使用魔法,就用它吧。” 看着那剩下的一支木角慢慢退化收缩,渐渐消失,并使得艾德莉娅的额前恢复原状,格妮希雅本能的感到她手里这支木枝并非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好处,眼前这名德鲁伊一定失去了什么…… 我做不到—— 她很尴尬,她现在十分想要和这个精灵说明情况,可对方已经为她付出了一定代价,这样一来上面的话她又觉得说不出口,生怕说了会让这几人绝望。 谁还不想拯救个世界什么的呢?可这真的…… 去死一次吧? 她这么想到。 她死一次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就不必再尴尬了。 贤人们会回溯时间,如果她死了,下一次她就会回到这段故事的最初,她可以避免这个令人羞涩难耐的误会……这位高贵的女士似乎认为她有什么能力,可她真的没有……如果她想办法半路跳车逃掉,或许一些都能好一些。 打定了主意之后,格妮希雅不言不语的握着手里的木角走向了门口。 死一次算了,她去挑衅那些帝国人,然后干净利落的葬送自己…… 抱着这个想法,她抬起了挡在门后的木锁,直直的走了出去,而在外面,至少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包围了这小小的长屋,他们甚至准备了火油,看样子是打算干脆点一把火把里面的人烧死。 但她出来后一时间并没有人敢对她动手,或许这些帝国人忌惮一个女巫,谁都不想先下手受了诅咒——得说点什么挑衅的话……说些什么呢? 有了。 她把手里的木角举起指着天空,大声恐吓道:“抬头看看吧!象征死亡的星辰正悬在你们头顶闪耀——” ——话音未落,却忽然有一枚硕大的火球划破了浓厚的阴云,直直的砸到了军营正中央。 没人能预料到这种毫无征兆的灾难。 那火球的规模几乎有四分之一个军营大小,数栋石屋随着它的坠落被轻而易举的摧毁,乱石穿空,哀嚎遍地。 火焰落下之处的帝国人开始本能的向外逃跑,他们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连跑带跳的躲避身后窜出的火舌,只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军营里便乱成了一团,甚至连组成包围网的军团士兵都开始向外退散,在可怕的天灾面前,一个法兰克贵族的任务远不如自己的小命来的重要。 在一团混乱之中,只有格妮希雅一人站在长屋门口,木呆呆的看着被朱红色的火焰完全染红的半边天空。 发生了什么? 极少数还能保持清醒的帝国人开始向着火焰燃起的地方射箭和投掷标枪,军官尝试重整队伍,但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有逃命,纷纷涌向军营唯一一扇内门。而在火海的边缘,一只巨大而尖锐,似手非手,上上下下都生满赤色鳞片的利爪伸了出来,随手压扁了一个耽误它落地的帝国兵。 随后是长啸—— 响彻天空,比任何飓风都更要猛烈有力的呼啸声。 声波的浪潮掀飞了那些离得太近的倒霉鬼,火焰也随之向外扩散,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圈鲜艳漂亮,却无情扩散着死亡的火环。 滚滚浓烟当中,忽然降临之物的轮廓随着火焰的散去,渐渐在格妮希雅眼里变得清晰。 那是一头龙。 第9节 006.困扰 狂烈的龙吼过后,就是喷涌而出的火焰。 那个庞大的身影从灰黄色的烟雾中站了起来,军营里的木棚屋被它随手触及就开始燃烧,砖石构建的平房也抵不住巨爪的蹂躏,只是稍微承担了片刻的重量,就在痛苦的哀嚎中化为了灼热的废墟。 唯一可以堪堪支撑一下的就是几栋连在一起的二三层石楼,巨龙匍匐着爬到了上面,它垂下龙首在附近的地面上巡视,不知在寻找什么,又或者只是想找出那些扎堆的帝国兵,然后一口吐息把他们烧成灰罢了。 它太庞大了,格妮希雅觉得自己最多不过就是它的一只爪子大小。它从嘴里吐出的火焰像红色的瀑布一样引得地面上腾起灼热的浪潮,在空中翻飞的火焰的精灵嬉笑着将挡在前面的帝国人烧成一片灰烬,而席卷而过的热风吹倒了格妮希雅,不过在仰倒到地上之前,一个矫健的身影就从身后托住了她,把她拽到了长屋内。 两个红兜帽拥护者很快关上了门,他们放下了木锁,并且用肩膀抵在门后,饶是如此,热风也仍然吹得门嗡嗡颤动。 在她身后的精灵面如死灰:“我们有麻烦了!” 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的艾德莉娅也离开了墙边,她走过来拉住了格妮希雅的胳膊,这次她的焦虑就有些明显了:“为什么是龙?” 你以为是什么?——格妮希雅很想这样反问一下。 “结果,你无法控制它,对不对?” “是的。” 这下格妮希雅很干脆的“承认”了。 反正是说不明白的事情……对吧。 “没关系,至少它给我们创造了机会……罗伊丝,我们从后面离开。” 在她的命令下,三个脸色煞白的随从把一些垫脚的木箱和桶堆在了屋后的小窗底下,然后两名男性先后爬了上去,并且接过了短发精灵——她叫做罗伊丝——递上去的武器。 随后,该轮到三个女人了。 “阁下,请您先上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艾德莉娅的身体限制很虚弱,在随从确认上面已经没有威胁之后,她托着艾德莉娅的腿脚把她送上了小窗。 “阁下,我们躲到那边去……” 她上去后不久,一阵灼热的焰光便从长屋顶上掠过,一部分屋顶的边角开始燃烧,而两个红兜帽急忙带着他们的首领离开了墙边。 松了一口气的罗伊丝拍了拍手,顺势抹了把汗,她看着艾德莉娅离开的步伐,带着几分倦色对格妮希雅指了指屋后的窗口:“好了,至少我们的总督暂时安全了,你能搞定吗?” 格妮希雅仰头看了一眼。 就算是底下堆了垫脚的东西,高处的窗口也仍然到她肩膀附近,后面的石墙是个紧贴窗户的平面,并没有什么能让她拉一把的东西,如果是年轻健壮的男子也许问题不大,但只靠她自己,想来有些困难。 “我不行……”她犹豫了一下,想把手上的那根大木角递给罗伊丝:“不然你自己上去吧,把它还给那位阁下,就说我很抱歉……” 外面的乱象已经让她感到害怕,格妮希雅打定主意要死一死了。她就留在这,那头龙要是吐火,就把她烧死,要是侥幸活了下来,或许被其它帝国人杀死……她又累又怕,说实话,她不太想跟着这几个所谓的“红兜帽”继续走下去了。 毕竟她死亡的成本实在太过低廉,只要睡一觉就能重新来过,何况她死了对其它人都不一定是坏处,时间应该会随着她的死亡退回到这段旅途的最初时刻,那样的话,至少外面那些被龙杀死的人就会…… 可这样想的话,她也无法阻止龙袭击这里。 就算她付出一次死亡作为代价,但如果外面那只红龙的目的地本来就是这儿的话,无论她做什么,想必都无法改写这个必然发生的事情——就像她在雪山上试过劝说车夫慢点,但那头狼总会在差不太多的地方徘徊,袭击她也不过就是早些晚些的区别罢了。 除非……过了很长时间,长到足够一件事事情自然发生变化。 可龙的行动目的和狼是不一样的,为了狩猎,狼怪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后离开自己的巢穴,可龙既然已经瞄准了这儿,那在这半日里它的目的地多半不可能有所改变,除非有别的东西能吸引它…… 罗伊丝惊讶的摆了摆手,她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一把拍在格妮希雅胳膊上笑道:“别开玩笑了,不管怎么样,都是托你的福我们才有机会逃跑的。精灵不会像帝国人那样抵触你的巫师身份的,我就是问问能不能省点力……妞儿,我来托你上去。” 她恢复了格妮希雅最开始看见她时那种有些流里流气的态度,拉着格妮希雅往窗边走。 “你先上去,我们得快点儿了,鬼知道……” 她看了看那些尚且堆放的结实的杂物,又看了看格妮希雅——忽然,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睛莫名失去了几分色彩。 她的双目从疲倦中带着几许焦急变得有些飘飘然,她开始不在乎逃离这儿的办法,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格妮希雅的双眼。片刻之后,她开始靠近格妮希雅,她全部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格妮希雅的脸上,从眉心到鼻尖,双颊——她的目光小幅度的摇摆着,但都没有脱离这大致的范围。 “罗、罗伊丝……?” 那灼热的眼神让格妮希雅感到畏惧,它甚至比在头顶上劈啪作响烧着了的木头房梁更让人担心。 “你……真漂亮。” 在格妮希雅反应过来之前,精灵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她的腮。 “难以置信,你是从哪里的宫廷出来的人儿吗?简直……” 她的额头随着手指接近了格妮希雅。 “罗伊丝?小、小姐……?” 她的逼近和那古怪的,满是水润的明眸让格妮希雅本能的向后退避,但她身后就是墙,格妮希雅无处可去。 “不要动,我只要一点儿……” 她的嘴唇正在靠近。 老实说,这不美。 她们都灰扑扑的,眼前这个有着红色短发的女精灵显然已经在不怎么优渥的状态下度过了好些日子,她的嘴唇有些干涩,脸上还有几抹暗色的斑痕,看上去像是某种战斗妆容的残留物……格妮希雅不知道自己怎么样,但她想自己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她是个被押送的女巫,先前她嘴里还被塞了一块抹布,她一定乱七八糟的……格妮希雅对美丑尚且不太那么在乎,但她明白,人至少得干净点儿才算好看。 可罗伊丝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膝盖几乎卡住了格妮希雅的双腿的退路。 “……” 什么话都没有,迎面而来的只有沉重的呼吸。 她让格妮希雅害怕,于是我们的,嗯,预备役女巫——一转身,丢掉了手里的木角,爬上了堆在墙边的那些杂物。 可她往墙上一爬,立刻便证实了这一点:她只靠自个儿是根本上不去这通气窗的。 与此同时,她又听见了身后那仿佛发了魔怔一样的声音:“不要怕……不要跑,让我吻你一下……” 她的腿被抓住了,先是膝盖,然后是大腿。 精灵的手没有老老实实的呆在她的长裙外面,而是借着高度的优势伸入了裙中,它们向上攀爬,痴迷的为它们的主人反馈那双腿上的每一寸细腻和饱满。 等到那双手爬到了更高处,并且紧紧握住腰下盈余的脂团蹂躏了几下之后,精灵忽然强硬的命令道:“下来,人类。” “不行……” 格妮希雅慌张的想要往上爬,可罗伊丝抓住了她。 她的腰被抱住了,那急促灼热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身后,她甚至能感觉到精灵的脸正在低处不断地磨蹭自己的腿。 然后…… 也没什么然后了。 一阵凄厉呼啸声从她们头顶掠过,紧跟着一团火焰涌入了小小的长屋,在格妮希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一刹那,扑面而来的炙烤感便已经让她失去了意识。 …… 浑浑噩噩之中,格妮希雅扒着台阶从水池里爬了上来。 这次的死法不太一样,一头巨龙给她带来的恐惧感无论如何都远超狼怪,何况她已经在狼嘴下送葬了四次,这种“新鲜”的体验对比起来就尤为痛苦。 她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艰难的爬了起来,怀着沮丧、委屈和畏惧去见四贤人们。 她本不该死的,或者说也许至少不会死的那么快。 主动追寻死亡和被意外牵连致死完全是两回事,格妮希雅虽然也想过干脆让罗马人把自己射死算了,但她可没预料到一路上的同病相怜,暂时可以当做同伴的人会忽然袭击自己,还是以……那种奇怪的方式。 她……罗伊丝,想做什么? 吻,她大概明白,是用嘴唇触碰嘴唇。 但更多的……格妮希雅下意识的用自己的手抚过那些刚刚被精灵用力揉捏过的地方。 已经不再有感觉了,但,哪种触感却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怪怪的…… 她忍不住自己捏了下同样的地方,除了随着手指离去便会恢复如常,还会像奶冻那样颤抖一下的惊人的弹性之外,能感到的也就一点点无关紧要的微痛。 可这和刚刚那个精灵碰她时的感觉不太一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者说,刚刚要多一点儿什么…… 她摇了摇头,把杂念都驱除,来到了那颗金色大树生长之处的台阶下。 上回在地毯正中央出现,为她带来新的赏赐的那只金色手臂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手侧多了一个衣架,上面整齐的挂着一件端庄得体的长裙,正是她上回离开这座圣堂时穿的那身女巫的行装。 除此之外并无太多变化……只是当格妮希雅看见那两个银碗的时候,一枚新的“再生石”悄然出现在了右侧银碗的碗口中。 在向“力量”献上两枚之后,她又重新拥有三枚“再生石”了。 台阶上代表贤人们的球体在这时亮了起来,这回出现的只有“力量”和“智慧”。 【力量:真快。】 【智慧:她做的比前几次要好,至少有所改善。】 【力量:快枪手。】 【智慧:……闭嘴。】 【力量:想想办法,这剧本不对,为什么在新手村会有龙?】 【智慧:都是抄来的东西,你还指望合理性?……它总比你自己写的靠谱。】 【力量:算了算了,一点小挫折而已……你。】 听见声音转向自己,格妮希雅急忙跪在了地毯上。 【力量:表现真糟糕,要是在以前,你哪会怕这种小场面?一个雏儿罢了,我可不信你……算了,提那些没有必要,来说说别的】 【力量:咱呢,很喜欢偶尔给自己的宠物一点小恩小惠,但这得建立在不太过分的情况下,而且不管如何,规则就是规则,既然上回说过了,那就该遵守……】 话音方落,格妮希雅就看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石柱从地板当中升了起来。 【力量:站起来。】 她站了起来,看见这石柱最终升到了自己肚脐的高度,它的最上方是一个凹陷的半圆,一个有棱有角的金色六面体安静的躺在里面,它每一面都写了一个数字,但相对的两面数字却都是一样的。 【力量:自己来挑选惩罚吧,把命运交给骰子,拿起它,然后丢进槽口中,让我来享受一下围观骰点的乐趣。】 在她拿起骰子的同时,石柱的侧上方忽然出现了一张羊皮纸,它在空中自行展开,对着格妮希雅展示了如下文字: ———————————— 1.每一次失败都会让你变得更加臃肿。(+2) 2.心中的杂念令你狼狈不堪。 3.来自旁人的觊觎……(+2) ———————————— 格妮希雅不疑有它,对于贤人们的安排,她毫无疑问,她把骰子拿起,让它在半空中自由落下,六面体在半球容器中碰撞了两下,最后翻滚着停在了…… (.rd3=1) 数字一。 【力量:非常好,那么,又到了献祭的时候了。】 另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智慧:这次给我,和给她的一样就可以。我至少能让你不用面对同样的尴尬。】 【力量:随便你。】 既然贤人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格妮希雅也就无需顾虑了。她用手从银碗中托起两颗再生石,并将它们献给了“智慧”。 …… 摇摇晃晃中,格妮希雅被马车的颠簸弄醒了。 她脑子里还有些混乱,不过她抬头伸手的小动作很快就被人注意到——她的脚踝上忽然被人踢了一下,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句熟悉的招呼: “嘿,妞儿,看得见吗。” 第10节 007.僵局 糟糕透了。 格妮希雅从没想过,舍弃一切重新开始也会有这么糟糕的感觉。 在之前的几次死亡中,她和唯一可以互动的人——那个车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她的身份是一个想要搭便车越过雪山的守夜人,车夫虽然很健谈,但山上太冷,他话也算不上多,更重要的是,她们没有过任何会让格妮希雅产生强烈感情波动的交流。 可现在不同了,她面前是那个有着红色短发的精灵,格妮希雅记得她是叫罗伊丝。 她之前对格妮希雅做了一些……很不对劲的事。 格妮希雅忘不了这个,她甚至可以不在乎罗伊丝把自己害死的事儿,因为她已经渐渐有一种死习惯了的感觉;但她做不到无视罗伊丝最后对自己做出的那些唐突的冒犯,她……害怕,并且好奇。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手指在自己肌肤上触摸的感觉仿佛仍旧依稀残留在上面。 格妮希雅讨厌精灵表现出的那种激烈的情感,也不喜欢那样强有力的触摸。她是个喜欢距离的人,被一个富有侵略情绪的人如此贴近,会让她不由自主的认为自己受到了冒犯。 “你是怎么被抓的?昨天你是想要偷偷越过帝国防御线的边界对不对?那和我们差不多……为什么要这样做?” 和上次似乎没有区别,短发精灵仍然有着同样的开场白,而随后,那个被逼疯了的人类男性也紧跟着打断了她。 区别在于,格妮希雅完全保持了沉默,并没有跟随两人的谈话扭转视线。 或许是由于缺少听众,她的沉默有效减少了另外两人的对话,罗伊丝没有询问她是否像帝国人说的那样是个巫师,男人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质疑——艾德莉娅也没有被涉入其中,山间阴嗖嗖的风冷的让人不怎么舒服,只挑起一半的话头很快就沉默了下去。 不过有些东西是没变的,行至半途,罗马人停了下来,开始到附近河流里去取水,并就地休息。 格妮希雅仔细观察着整个队伍,她记得之前就连后排看守着的人也松懈了,这里荒山野岭的,虽然大部分人腿脚尚且自由,但被绑住的双手不但会影响行动,也会让人在求生上遇到困难,所以这些押送囚犯的人似乎并不怎么担心犯人们逃跑。 她不想去那座军营,和书中随便写写的记载截然不同的火龙让她心里无比压抑,况且她也不知道罗伊丝为什么要忽然袭击自己,她不想在同一件事上栽倒两次。 等了半天,随着去取水的人返回,站在队尾的两人终于也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往前面走去。 格妮希雅稍微活动了一下双脚,她知道现在自己的体力无法和穿着“守夜人的行装”的自己相比,但她总得试试,毕竟她的依仗可是死不了。 不过,就在她刚刚有所动作的同时,罗伊丝却一把拉住了她。 格妮希雅有些疑惑,精灵不动声色的将眼神往队列后方一瞥,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还有埋伏——格妮希雅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惊讶的停止了自己的动作,让她好奇的并非别的事情,而是她从这个小动作中感觉到的好意。就在她全神贯注的看着罗伊丝时,一条明显的光线忽然浮现在两人当中,它是由一些细密的丝线纠缠而成的,每个线条似乎都有单独的颜色……脑袋上的布袋让格妮希雅辨认不太清楚线条具体色泽,但她能看得出它们汇聚在一起后,便成了一股像是细麻绳一样纠缠着的绿线。 格妮希雅不动声色的看向罗伊丝,她惊异的发现一张半透明的焦黄纸张浮现在罗伊丝的脸庞附近,与此同时,她还恍惚中听见了两枚骰子落地的声音。 (.r2d30=20、11) ———————————— 赤叶·罗伊丝 威能:? 主要感情:担忧 正面情愫:72 负面情愫:41 ———————————— 格妮希雅紧接着又听见了一个声音,那是“智慧”的声音,那个轻巧又稳重的声音是如此对她说的: 【智慧:当你听见这些话的时候,我想你应该恰好发现我留给你的能力了。我和那个拐弯抹角又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不一样,我想给你的东西会直接交付给你——听着,如果向我献祭,我会赋予你更具知性的能力,我让‘生命’为你准备了另一份临时的小蛋糕,如果你在野外看到了古神的神龛,试着向祂们表示一下敬意吧……】 话音渐渐低落,最终消失在格妮希雅心中深处。 能在这里听见贤人的声音对格妮希雅而言无疑是十足的鼓舞,她那因为被意外拉住而有些慌乱的情绪瞬间就被抚平了。 权衡再三之后,她闷头闷脑的向罗伊丝点了下头,答谢她的好意。 之后,一路无言。 格妮希雅继续思考着对策,但她发现想要在山里逃走似乎没那么容易。 她不熟悉路,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并且她还不会什么荒野求生的技巧,无法像贤人们给她看的那种野外求生专家那样,独自完成狩猎,从地下找到蚂蚁吃,又或者用屁股喝水…… 无法找到最近的聚居点的话,她也许只能靠着一些野果支撑三四天,再往后就有些听天由命的感觉了。听说饿死很不舒服,贤人们又不允许她自杀,如果她想要成功的走出更远一些距离,她最好还是能跟着红兜帽们一起逃。 于是……她又到了那个同车的男人所说的松烛堡。 一切都照旧,只不过少了几分活跃的气氛,同车的战场小偷在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的时候就开始歇斯底里,罗伊丝仍然在强装镇定,而艾德莉娅阁下照旧保持着沉默。 在其他人离开囚车之后,那位神秘的,身着黑衣的女士又带着小女孩前来探访,她的出现应该确实是早有计划,在简单的和艾德莉娅交谈了两句后,她又失望的准备离开了,一切都…… “贱女人。” 她照旧骂了格妮希雅一声。 第二次被莫名其妙的言语攻击令格妮希雅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她气愤的隔着头套吭了一声,却不想引起了本打算离开的那个女人的注意,后者又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格妮希雅。 “瞧瞧,一个戴罪之人,一个肮脏的魔女,也敢在帝国的领地上忤逆她的元老?” 她的态度咄咄逼人,俨然是一副心高气傲的贵族做派,她恨不得用自己的鼻孔去看格妮希雅,这让后者很是气恼。 多少得还以颜色。 格妮希雅这么想。 反正她是不怕死的,大不了就再多死一次,于是她不躲不闪的和这位黑衣女士对视起来。 过了有些时间……那位女士的涵养并没有艾德莉娅阁下这么好,她的脸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些愠色,但或许是时间耽搁的太久了,远处的守卫开始向囚车这边走来,并挥手向她打招呼,于是她恶狠狠的瞪了格妮希雅一眼,匆匆拉着小女孩离开了这里。 结果,意外的,艾德莉娅在下车前多看了她一眼:“你做的不错。” 格妮希雅麻木的点了点头。 之后,大概是照旧。 她依旧好像吓到了那个女司祭,然后刑场上仍然刮起了怪风。 这次她看明白了,这风确实是她面前的这位有着如同赤色琉璃般长发的精灵引起的,她暗地里在长长的袖口中掐了几个手势,格妮希雅不懂得魔法,但她猜想这应当是德鲁伊所使用的特别的自然之力。 刑场上一片混乱,随后眼尖的罗伊丝捡到了一块锈铁片,她隔开了自己手上的绳子,然后放开了其它人——这次的队列有些不一样,她救下了三个人。 但……接着就不怎么好了。 罗伊丝这次并没想帮助她,或者说没来得及——之前她是拉了格妮希雅一把的——于是在其它五个人顺势退到长屋里时,格妮希雅却没来得及赶上,她被风吹倒了,没等她站起来,一个帝国兵就拽住了她的头发,他把格妮希雅向着外围拽去,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配剑。 “去死吧,肮脏的魔女!” 在挣扎之中,格妮希雅的肚子被捅中了。 很疼,受伤的地方就像是漏了风一样,她感觉自己的腹部有一块地方开始变得冰凉,连带着她四肢的肌肉都开始收紧僵硬。 她抓伤了士兵的脸,但无济于事,她在绝望,或者说麻木与不甘中看着其它人走了过来,他们举起长枪刺向她的身体,她的世界很快就成了一片模糊。 在火焰降临的同一刻,她感到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 …… 【力量:这可不行,你是在刷级?】 格妮希雅低头跪在黄金树面前,不敢仰视不满的贤人。 【生命:你对她太苛刻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力量:她是我的玩具。】 【生命:这事关……‘孕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力量:她恨她的母亲,不是吗?这点小挫折只会让她高兴。】 【生命:所以你才是个青涩的小鬼,你永远也无法理解大人的世界。】 【力量:……这不好听,你撤回吧。】 【生命:我不了解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我记得你是挺喜欢她的,现在为什么要这么难为她?】 【力量:因为她对我……】 “力量”的声音戛然而止。几秒种后,祂的口风一转,却是换了个说辞: 【力量:哼,算了,这么说吧,当她还是个小鬼的时候,她天天就想着城外的世界多么美好。现在她长大了,身为一个被毒打过的过来人,我当然要让她瞧瞧社会的残酷才行。】 【生命:无论如何,她和其它东西不一样,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力量:呿。】 “力量”的声音低落下去,这回“生命”开始直接和格妮希雅对话了。 【生命:格妮希雅,站起来吧,按照她的规矩挑选惩罚。】 “是。” 她站了起来,从那个出现后就未曾消失,和两个拖着银碗的台架构成了三角形分布的新石柱中拿起了六面“骰子”,抬手,丢下。 (.rd3=2) 随着骰子的数字确定,格妮希雅也看见一旁的羊皮纸上的字样发生了变化: ———————————— 2.心中的杂念令你狼狈不堪。→2.心中的杂念令你狼狈不堪。(+1) ———————————— 虽然不知道这些哑谜一样的描述意味着什么,但既然是惩罚,想必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生命:现在把你剩下的再生石献给我。】 按照她的命令,格妮希雅为她献上了最后两颗再生石。 随着它们隐没在绿色的圆球之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反而从球体内流出,进入了格妮希雅的胸膛。 【生命:我本来打算预支给你这项力量,可没想到现在不用预支了……试一下吧,在你的下一段旅途。】 【生命:祝你平安。】 【力量:这是最后一次了,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更改了规矩,从现在开始,我们会对你的死亡做出评价,如果你只是无谓的原地撞墙而不动动你可怜的脑袋瓜子,我是不会再给你赏赐的。】 圆形的圣堂中完全沉寂了下来。 格妮希雅轻轻舒了口气,每次和贤人们会面,她都会觉得有些压抑,这不同于她感受到的任何“压迫感”,就算那头红色的龙也不会给她这样的感觉…… 她真的要努力一下才行了。 不过随着她死亡的次数增多,她发现圣堂中的东西也在变多。 原本有些空荡荡的大厅多了十几根石柱,是从正门的方向一直延伸到那棵黄金树所在的高台下的,它们分列在地毯两侧,除了她的镜子和衣架被划在内侧之外,其余的空间都被石柱隔在了外面。 面向黄金树,背对着圣堂正中央她复活的水池,这条道路的左手侧不再是一片空旷的大厅,而是多了两个精致的木柜台,上面罩着方方正正的玻璃窗,分别陈列在柜台里的则是两张皮纸,一张明显破旧不堪,而另一张看上去则稍微新一些。 她走上前,借着头顶多出来的一些天窗照下的光亮阅读了上面的文字。 ———————————— 【能力:基础辨识(1/3),需求:蓝色1】 半岛上的吟游诗人们见多识广,他们既知晓花草虫石,又了解人心险恶,不过……有时候即便是博学多闻的智者,也未必总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 【能力:神性共鸣,需求:绿色2】 曾经的人们憧憬神明之伟岸,将自己的愿力悉数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偶像。 现在它们在石龛里凝结成了比偶像更加伟大的宏愿,拿走它,把它归还于世界吧。 ———————————— 虽然每一个字她都看得懂,但实际上这些文字拼凑成词语句段后,却让格妮希雅感到了微妙的迷茫。 ……算了,贤人们放在这儿的东西,总不会是欺骗她的。 它们大概算得上是一种“说明”,用来解释“智慧”和“生命”给予她的赐福的?从这个角度讲,她们可是比“力量”要平易近人多了。 总之,再试一次吧。 希望能够顺利。 死亡……真的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 额外的话: 嗯……不得不说,在完善了本文的一部分背景设定后,发现这样写起来还是挺偏向系统文的。 说到底其实当初构想这本书时就差不多就是想着给主角直接开挂会怎么样……然后加上最近一直有在捣鼓一些私人妙妙团(?)就顺手把团规则引用了一部分。 其实一直以来咱都很想写下系统文试试,不过本文相关内容比较轻度,不会出现刷数据什么的,基本上止步于换装,抽奖和惩♀罚——就是把外挂展现的直观一点。 (っ*´Д`)っ另,咱不太擅长这类题材,写了几章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如果有意见的话,希望大家可以糊咱脸上,这样一来也算个提高写作能力的途径。 当然,考虑到咱之前写的都是比较土味和传统的奇幻……可能有些读者会微妙的不喜欢……? ...(* ̄0 ̄)ノ嘛,先不想这么多啦。 在这里说明下,为了不影响正文行文,我会尽量把能挪到章末的文字挪到章末,以期尽量不占用付费字数,此外出过一次的物品和能力说明咱会单独开一张摆放,以后没有特殊情况也不会再出现占字。 第一卷不会很长,基本属于教学关,把大概的系统和能力理顺了后行文就会清晰很多,酱紫。 另另——由于本书这月月初看样子是无法排入签约行列了,所以原本预订的更新节奏会稍微拖沓一些,改成照旧日更4K,而多出来的章节会在下月一并更新,望谅解。 第11节 008.活下去的权力 “我?我是因为反对‘红兜帽’被抓的。” “我?我是因为支持‘红兜帽’被抓的。” “我就是‘红兜帽’。” “呜、呜。” ——在小心翼翼的等待同车的三人完成对话后,格妮希雅也跟着发出了一些动静。 这是个好时机,罗伊丝说明了艾德莉娅的身份,这样她如果不小心表现出自己对两人有所了解的话,招来怀疑的机会就会小一些。 她成功让其他人注意到了自己的意图,于是在那些罗马人还没回到原位之前,罗伊丝蹬掉了靴子,然后抬脚拽出了格妮希雅嘴里的抹布。 嗯,她的肢体真的很灵活…… 在啐了几口吐掉口中那些不知道是土还是油砂的秽物后,格妮希雅总算松了口气:“谢谢。”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格妮希雅想了想,她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拉拉关系,免得像上一次那样,逃跑路上被轻而易举的忘记掉。 表现得友好,主动一点儿——她决定回答刚刚罗伊丝提出的问题:“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在偷渡的路上被抓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嚯?他们把你拽上车的时候说你是个魔女,不过你一直在昏迷,半天了也吭一声。”短发精灵坐直了一些,饶有兴趣的问道:“说说看,你真的是个‘魔女’?嗯……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女巫,或者自称是‘术士’(注2),还是单纯的只是个受迫害的药剂师(注3)?” 这些词汇既熟悉又陌生,但格妮希雅惊讶的发现,或许是“智慧”赐予她的能力帮助了她,她渐渐的竟然明晰了其中的含义。 她仿佛有些能理解罗伊丝每个词语中透露出的含义了,精灵的措辞语气有些微妙的波动,联想到之前引发过的沉默,格妮希雅觉得自己该如此作答:“一名……药剂师,学徒,以前跟随我的母亲做活。她已经去世了。” 她灵机一动,仿佛福至心灵一般为自己添加了一点“人设”。 与此同时,她看见有一行黑色的墨痕从她眼前划过,它们组成了一行小字: —————— 现在,【魔药之道】为你所用。 —————— 这有些意外,不过却没有吓到格妮希雅。在此之前,她曾经也看到过同样的信息,那是她穿着守夜人的行装的时候,贤人们同同样的方式给与了她所谓的【源力之道】。 具体的表现形式是……她可以使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来做些什么,距离大概有十步,或是五步以上,但那种力量目前最多就是“轻推一把”这种程度,倒是能捡起个石头丢出去什么的,武器就太重了,她拉不动。 这应该是一种新能力,不过她该如何使用呢? 也没什么提示……真让人苦恼。 “那可是安全多了,”罗伊丝看着她的眼神稍微放松了些:“可你怎么会想要偷渡?帝国现在严禁任何人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越过行省边界和驻防区,你应该知道吧。” 格妮希雅飞快回想着记忆中高卢几大行省的形势,她想起了今年才颁布的《索恩河封锁法令》(注1)以及最近发生过的一些事情,便回答道:“上日耳曼的总督宣布了全省戒严,他们命令所有的铁匠和药剂师向首府聚集,我……您看。” 格妮希雅故意看了一眼艾德莉娅,因为她是所谓的“贝尔吉卡的总督”,她不知道这两名总督之间有什么矛盾要这样打生打死,不过既然是敌对者,她表达一下厌恶帝国人总督的立场应该不算坏事:“我只是个女人,我不愿去首府,所以只能……” 她这短短的时间内死去活来的经历成功的渗入到了谎言之中,尽管这些话不过都是些平淡无比的诉说,却成功让其他人有些动容。 “真是个可怜女人,我理解你。”罗伊丝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一直扬着的眼角有些低落下去。 而艾德莉娅意外的多看了格妮希雅一会儿,半晌,她在安静中低声说了一个词:“对不起。” 唯有那位倒霉的小偷表现得最激烈,他愤愤不平的指责红兜帽们:“都是你们,要不是你们这些红头发妖怪,哪来的什么戒严令?” 听了他的指责,罗伊丝顿时炸了毛:“闭嘴,我们从没有进行过对外侵略,你们这些蠢货帝国人不允许我们拥有自己的土地,还在上日耳曼和高卢进行封锁,却唯独看不见法兰克的酋长们对你们自己的威胁……真是些愚蠢透顶的蘑菇脑袋(注4)!” “法兰克人,上日耳曼省一个法兰克人都没有,倒是你们,你们不老老实实呆在抢来的城市里,为什么要出现在这儿?那些防线……” “呵。”情绪开始激动的半精灵冷哼了一声:“它们是用来防止你们自己人逃走的,就像这个可怜女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男人骂了几声。 艾德莉娅叹了口气,她有些被打扰道了。似乎是觉得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在两人更进一步把争吵升级成斗殴之前,她主动开始解释起来:“上日耳曼的封锁确实不是针对特里沃鲁城,身为当地的直辖总督,我不得不解释一下……实际上我们并没有任何对外扩张的意图和能力,高卢的那位普拉西提阿殿下应该明白这一点,这里所有的防御线实质上都是用来封锁南逃的难民的。” “南逃?……什么南逃,为什么我不知道?” 男人不可置信的反驳了一句,但他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毕竟他面对的总归是个正儿八经的大人物。 “帝国和萨利安的法兰克人达成了同盟,希望他们扼制来自萨克森人和卡蒂的法兰克人的侵扰,就像他们用勃艮第人来对付阿拉曼尼亚一样。但是,那些法兰克人根本不是懂得感恩与满足之辈,他们对下日耳曼的侵占从来没有停止过,高卢总督甚至对此保持了默许……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像哥特人那样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罗马城。” 艾德莉娅阁下的神色十分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危言耸听,但她说的这些却却不像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内容:就连心里对黑森林周边的地形和势力分布有着一个相对明晰观念的格妮希雅都不太能理解她所说的每一件事,更何况一个普通的小偷呢? 事实上,男人大概是完全没听懂——他只是听出了个皮毛罢了。 “罗马?等等,你是在说,首都?”他勉勉强强弄清了一些概念,但却无法把艾德莉娅所说的话联系起来,自然也不可能想到什么更深入的内容:“你说这个谁懂啊——?这里的事情又关首都什么事儿呢?我看见的只是军人们满大街的张贴告示抓捕逆贼,还有禁止任何拿不到准许的商人离开自己的城镇,简直就像是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 艾德莉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格妮希雅。 她说:“我很抱歉为你们带来了不必要的困扰,或许如果北方任何事都没有发生的话,向你们这样的普通帝国平民可能不会被卷进来……” 她话锋一转,言辞顿时激烈了两分:“……但是,任何人,不管是精灵还是人类,也不管是上下日耳曼的任何一座城市,村镇,甚至贝尔吉卡,大塞夸诺伦,高卢,所有人都有寻求生存之道的权力。帝国已经没有能力管辖高卢地区了,他们的总督鼠目寸光,只想要将外围行省当做缓冲带——可她明明知道百年前哥特人掠夺罗马的事情,现在克洛维已经占据了半个下日耳曼行省,为什么那些元老还要放任法兰克的酋长们占据属于我们的土地?” 一阵凉风吹过,艾德莉娅的长发被拂起了一缕——她那如同深色玉石一样色泽鲜明的发丝给她增添了许多格外的魅力,她面无表情的抬手按住了耳侧的长发,在几息之后,她做了总结性的发言:“法兰克人正在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而帝国甚至都不想让那些可怜的平民南下避难,总督们想要把整个下日耳曼送给法兰克人,甚至包括贝尔吉卡,我很早前就……但我是不会放弃抵抗的,我们所有人,无论是人类,精灵,还是居住在帝国的兽人们,我们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超过十个纪年(注5),要是法兰克人一定要把我们屠杀殆尽,我们也会战斗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她虽然始终都没有什么表情,但这些话显然足够让人感到触动了。 格妮希雅知道,在最近的一个纪年里,整个帝国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十年是完全在和平中度过的。 从东方而来的强大的匈人汗国(注6)奴役,驱赶或者毁灭她们所遇见的一切,那浩大的声势逼迫着所有弱小的蛮族向西迁移,或者臣服于她们的统治,就算作为本地霸主的罗马帝国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屡次三番与其求和。 如今虽然随着那位“上帝之鞭”阿蒂拉的逝世,整个匈人势力开始呈现萎缩分裂的局面,但其余威尚在,造成的损害也依旧时时阵痛——那就是那些被从欧罗巴东部驱赶到西部之后,在相对温暖肥沃的土地上定居下来,再也赶不走的大大小小的蛮族部落。 先不说哥特人当年已经毁灭过罗马一次,眼下新的哥特部落仍然在距离意大利行省咫尺之遥的潘诺尼亚驻扎,虽然帝国元首、伟大的奥古斯都安特米乌斯(注6)通过亲善稳定了这支蛮族,并让他们充当帝国在潘诺尼亚的地方军队以抵御更外围的蛮族势力,但他们对拉文纳的威胁力仍然令人如坐针毡。 而北方区域就更不用说了,除了拉埃提亚地区依靠高原和山峦的地利仍然能维持稳定之外,整个黑森林以西的高卢地区简直就像是不设防的筛子,每年都要被一些外来人捅上几下玩玩。 持续衰弱的经济和延绵千里的国境线所带来的高昂防御成本让帝国苦不堪言,捉襟见肘的财政使得他们无法组建像样的军队——自从护国公弗拉维乌斯·埃蒂乌斯被政治阴谋扳倒之后,整个西部帝国的局势一年不如一年,甚至连在迦太基旧址上复兴的汪达尔人王国都可以肆意侵犯帝国领土,而帝国却无法像以前那样再次获得胜利。 这支队伍所押送的犯人大多都是红兜帽的成员,领主的话使得他们纷纷侧目沉默,就连那些守着队伍的罗马人都看了过来。 只有同车的战场小偷仍然嘴硬了一下:“帝国总督是公正的……贵族老爷们怎么会放任那些……” “去你娘的公正吧,你现在正坐在一辆死囚车上,这就是你要的公正。” 罗伊丝啐了一口唾沫。 气氛顿时更沉闷了,除了风声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竟只剩下了那个小偷口不择言的咕哝。 一个罗马人走了过来,他身上的板条甲擦洗的锃亮,左胸靠近肩膀的2位置还扎了一枚半掌大的简易盾徽,显然他应当是这支小队的营帐官(注7)无疑。 他看上去有些气势汹汹,这让众人以为他是要来打人的,于是纷纷都做了些戒备。 “银橡木阁下,我无意冒犯。” 军官站在了囚车前面,却并没有来挥舞棍棒,而是把一只装满水的小角杯递了上去。 “只是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我们都希望听听去年索姆河战役的经过……” —————— Tips.1:该法令旨在以索恩河、默兹河与马恩河为防御界线,限制帝国平民和公民在河流两侧通行,实质上断绝了上下日耳曼两行省东西部的联系。 Tips.2:术士是大多数施法者的自称,和女巫自称女巫时一样属于中性化(不带轻蔑)的魔法词汇。 Tips.3:药剂师——就是药剂师。在帝国,药剂师是一类特殊的工匠职业,由于魔素材料的获取受限,有能力配置具有快速效力药水的药剂师往往受到相对严格的监管,有时候也会享受到和魔女差不多的待遇。 Tips.4:蘑菇劈开是实心的,精灵用这个词语来代表“脑子里一团浆糊”类似的含义。没有其它任何奇怪的歧义。 Tips.5:一个纪年代表一百年,正规称呼为“纪”。 Tips.6:帝国的最低军事编制是由八名全职战斗人员和两名随兵(也算作战斗编制)组成的“帐篷”,在扎营时,这支小队需要待在一起,一名单独的营帐官负责带领他们,此军职等同于十夫长。 —————— 另注:嗯……原本想要把阿蒂拉留着做点甜蜜的小交互什么的……不过根据《女皇》那本剧情的话,她到这个年代应该要翘辫子了……于是想了想,这次就吃她的后代好了? 另外咱并没有查到关于匈人首领的特别称呼,以前匈人和匈奴更理不清的时候,有些老书刊也把匈人的领袖称为“单于”,不过想了想可汗更帅点,那我就用可汗算了。 今天心情不太好加上扒了很久地图耽误了,明天会多更点,过几天的话,咱会自己捏个地图来,以后大部分都靠二设wwww。 第12节 009.变化 晚些时候,囚车到了桥前,距离松烛堡也不过就半刻钟的路程了。 但天已经黑了,一行人抵达桥头时,守桥的几个人正坐在草地上,他们生了一堆火,靠着两面破布和一些废木料搭了个挡风的简易围墙,正守着篝火东拉西扯。 车轮声惊动了他们,有人站了起来,看见黄昏下同僚的甲具才松了口气。 不过,他仍然举起长矛吆喝着让人停了下来,大声询问道:“口令?” 骑兵营帐官低头答道:“他们(注1)会如闪电般归来。” 士兵一放松,侧步让开了路,同样中气十足的接下了后半段:“让帝国再次伟大!” 守桥人推开了路障,放囚车队过去了。 等他们抵达城门口时,门卫甚至已经点起了火把。 “怎么来的这么晚?” 最近这儿都不太太平,所以尽管这车队已经过了桥,并且一看都是自己人,门卫也照常询问了一下。 营帐官驾着马走到城门前,然后翻身下马,上前解释道:“路上有辆车翻了下去,我们耽搁了好一会儿才把轮子又装上。” 门卫没有多想,那名骑兵军官看见驻守在塔楼上的另一名营帐官,便抬头问他:“负责接管这些囚犯的长官在哪里?” 那个罗马人从塔楼二层探出头告诉下面:“今天不执刑了,把他们送到牢房里去吧!” 听见这话,底下的那队罗马人都愣了一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囚车上的犯人,又由营帐官问上面:“为什么?我接到的命令是加急押送,这车上的人可不是普通的小偷和强盗……你们应该知道。” “是这样,等一下……”塔楼上的人回头去拿了些东西,然后就蹬蹬蹬跑了下来,把一张装裱精致的皮纸交给了押送者,那张纸周围一圈都整齐的裁剪过,还压了金属片和线边儿,显然是正规的政府文书。 跑下来的军官开始向押送者们解释情况,他有意压低一些声音,但负责押送的人似乎有些埋怨——结果他们的话就全落到了格妮希雅一行人耳中。 “你是说,高卢总督的命令变了?” “是的,大概不到两个钟头前,有个专员带着一支小队伍来了这儿,他抄了近道,比你们早一些;你该庆幸路上耽搁了,因为大区总督现在希望能把人转交给他,而不是草草处死。” “可是我们收到的命令是……” “对啊,没错,克洛维的命令。”城内的军官抬手打断了一下。“上面的大人物们和法兰克酋长有合作,但看样子也有些元老不想轻易把北边的地都送给他们,所以……” 他不屑的歪了歪嘴角:“那个野蛮人是歪着鼻子走的,他还等着想亲眼看着行刑,真是活见鬼了,现在就连一个全身是毛的野蛮人都能骑在我们头上了……” 计划有变。 这完全是料想之外的情况了,骑兵营帐官看了看车上的人,有些茫然的指着囚犯们:“那我们……先把他们关起来?” “今天只能这样了。” “然后呢?” “一名正在这里传教的修女长做了简单的安排——我们这儿没有将军级别的人物,所以小事还得听她的——等明天天亮,你们就补充下补给,然后再把人送回去呗。不过这次不要在卡朗德停下了,你们可以横穿贝尔吉卡境内,直接把人送到巴黎去。” “巴黎?哦——是指巴里斯(注2)吗?跑来跑去的,这可真远……” “还好吧,至少你们可以走公路了,据说这些精灵们弄得道路还挺不错的,就是有可能会被伏击……不过现在红兜帽都被打散了不是吗?你们三四天就可以过境,没事的。” 骑兵营帐官憋了口气:“……是啊。” 他们回到了队列里,开始把人往军营区里带。 傍晚的松烛堡看上去和白天完全不一样,街道上点了几盆火,小集市开始收市,大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偶尔有三两个扛着农具回来的也都行色匆匆,赶着回家里生火做饭。天黑的略早,有些人家的炊烟才刚刚升起,在渐渐消失在山头的黄昏日光下,这座有些规模的堡垒孤零零的坐落在一片山峦和森林之间,像一个灰色的,昏昏欲睡的巨人一样,静静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三辆车停在了内门前,犯人们依旧是下车走了进去,不过这回没有刽子手亲切护送了。 她们被带到了紧贴着石墙内侧的一些长屋中,士兵把她们分成了两批,三个女人被单独安置在一间,而其他人则被带到了另外一处;两间囚屋从外看上去建筑格局是差不太多的,至于室内,看上去和先前格妮希雅她们进过一次的仓库也没多大区别,都是整个通透的屋子,除了三根在当中负责支撑的木头柱子之外,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家具的东西。 屋里只有几堆稻草,看样是是给囚犯随便躺一下用的,格妮希雅正在犹豫要不要坐下来——她不太适应这种环境,要知道虽然她开始到凡世加起来也许就大半天的时间,但她在被下放到那间小圣堂之前可是有着不错的住所的,虽然不大,但至少比这里舒适多了…… 而和她一起的两名精灵也没有立即坐下来歇息,她们走到了和格妮希雅稍微远一些的地方,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这有些古怪,和她之前的经历区别实在太大了。 松烛堡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也就是说,那头会吐火的龙并没有来袭击这里。 这本身就很不对劲儿,按照她现在的经验来讲,她的死亡和回归并不会导致“短时间内既定要发生的事情”发生变化,也就是说,当她重新开始这一段时间之后,原本预订会发生的事情并不会平白无故的变动,人们仍然会沿着预订的轨迹行动,就像太阳升起落下,河水从高向低流一样自然。 想要改变这些既定的事情,除非她向其中施加足够多的影响力。 这期间出现的唯一变化,就是这支囚车队的耽搁。 或许,那头龙的目的本身不是松烛堡,而是这车队中的某个人? 这一次……虽然有些意外,但她确实极大的改变了整个囚车队伍的行程。她的主动搭话导致艾德莉娅引起了押送囚犯的帝国人的注意,而随后,那些帝国人向她询问了所谓的“索姆河战役”的事情。 贤人们给她传授的知识并没有细节到这种程度,通过旁听,格妮希雅大概了解了让这些帝国军人感到愤慨的事情缘由。 按照艾德莉娅的说法,帝国在索姆河防线的失利,并非是兵不利、战不善,而是资敌。 去年在贝尔吉卡行省的中北部,也就是帝国实际控制区的索姆河南侧,曾经发生了帝国军队和法兰克人的冲突。 当地的法兰克部落借口说有一名牧羊人在渡河后失踪,要求越河检查,在遭到了帝国守军拒绝之后,一支“由几个部落联合组成的愤怒民众团伙”随后冲击了索恩河防御线,导致超过四百名正规军的牺牲,而在之后的谈判中,元老们竟然做出了让步,将索姆河丢失的防御阵地顺势送给了法兰克人,导致被贝尔吉卡中部重镇亚眠直接暴露在了蛮族的势力范围下。 这件事被很多人引以为耻,尤其是军事阵地沦陷及正规军的牺牲更是火上浇油,让本来就局面难看的高卢东北部又雪上加霜。 而总督和元老们以“理亏”和“隐忍”回应了主战派的将军们,虽然一时压下了中层人员的情绪,但底层的低级军官和士兵可不会这么想。 太丢脸了。 许多人把整件事归咎于贝尔吉卡的总督,也就是“红兜帽”艾德莉娅的无能,但这次有人直接向她提出了询问,原本只隔着一层薄纱的事实便轻易展示在了这些基层士兵的面前。 格妮希雅知道帝国一直有十分优良的反水传统,或许只是一些底层士卒的话,他们还不怎么敢有异心,但眼下一位总督就在他们囚车上,不少人便动了些念头。 押送囚车的小队在经过讨论之后达成了一致:他们想要给那些把同僚丢去送死的元老们一点颜色看看,而这也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只要找一个借口拖慢一下行程,等夜色到了,其他人放松警惕,就可以…… 嗯,并不是哗变什么的,而是松烛堡军营有条逃生的密道,可以让人顺着北侧的山地离开这里。 计划的很好,所有囚车上的人都被简单的松了绑,他们有意拖到夜里,黑灯瞎火的别人看不清楚,只要稍微制造点机会,就可以合情合理的让这些“暴徒”离开这儿。 至于责任?反正他们已经把人送到了…… 可没成想,高卢的大区总督却忽然追加了一条命令,这些人不用死了。 这反倒让人有些进退两难了,她们是老老实实在这里等一晚,还是按照说好的,抢了外面看守的武器,逃生去呢? 一切都要看艾德莉娅的安排——她在和罗伊丝交流过后,由短发精灵跑到墙角去送了几个暗号。 大抵就是口哨,隔壁应该是明白了,看样子是不用动手,这让实在有些死怕了的格妮希雅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外面敲了敲门,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穿甲佩剑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就是之前在刑场上为众人送别的那个年纪不大的女司祭,她还是穿着那件严严实实的黑衣,进来后便直接向艾德莉娅行了礼:“尊敬的萨拉赛尔(注3)阁下,我为您带来了简单的寝具,请原谅我们的怠慢,松烛堡很难找到能和您的身份匹配的日用品……” 随着她来的那个看上去像是女兵模样的女人带来了一些被褥,她把最好的,用精致的细纺亚麻布裹起来的棉被分给了艾德莉娅,而其它两个看上去就很普通的厚布被子则给了罗伊丝和格妮希雅。 女司祭为三位女士解开了绑着手的绳子,最后又为格妮希雅取下了头罩,而就像上回一样,她站在格妮希雅面前站了很久,然后变得……有些怪怪的。 她的眼神过于热切,让格妮希雅不由得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在感觉到她不太对劲儿的罗伊丝喊了她一声后,这位女祭司才恍恍惚惚的从那种飘飘然的境地中挣脱出来,她慌张的一连向莫名其妙的格妮希雅道了几次歉,然后在几人都没有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又手忙脚乱的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那名女兵在门口值守。 “这是闹哪样?” 罗伊丝纳闷的咕哝了一声。 艾德莉娅一个人拿着被褥到了墙边,她拒绝了罗伊丝的帮助,她话不多,并且没什么架子。 她在墙角躺下,歪着斜靠在堆起来的干草上,保持了一个方便能随时站起来的姿势。然后她看向一直坐在干草堆上的罗伊丝,告诉她:“休息吧,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那些罗马人让我难以安心,我稍晚些再睡,阁下。” 艾德莉娅没有强求什么。 格妮希雅有些犯困了,她抱着自己的被子到了离着艾德莉娅近一些的地方,然后把草堆当做了枕头,躺了下来。既然这些红兜帽不打算搞些大事,那她不如好好睡一觉算了,也许罗伊丝的担心确实有用,没人能保证在敌对势力的地头上休息不会出差错,不过她的睡意压过了自己对四贤人负责的责任感——睡吧,你那么累,最多也不过就多死一次,不是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格妮希雅很快就迷迷糊糊起来。 可她……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她在困惑中往靠着墙保持戒备的短发精灵那边看去,发现对方正在半遮半掩,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她又翻身转向艾德莉娅,却发现这位大德鲁伊,前总督阁下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很快就休息,而是一直在看她,这位女士的眼神有些缺乏活力,她仿佛在看着格妮希雅,又仿佛是在看着一个在格妮希雅的位置上的“什么东西”,这种深沉的注视让格妮希雅心里发毛。 她和艾德莉娅对视了几秒钟,又转向罗伊丝……却发现短发的精灵也在看她。 为什么要这样? 她闭上眼,把自己蒙在了破被子里。 她们一定是不信任自己吧……也对,毕竟在这伙人里,好像只有她和那个小偷是半道插队进来的,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信任她呢? 格妮希雅不喜欢这种立场,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 Tips.1:“他们”在这里指“五圣帝”,指代帝国最为开明兴盛时期的五位国君。 Tips.2:巴黎以前是指“巴里斯人住的地方”,在新任大区总督普拉西提阿殿下就任后,他取消了第四卢格敦高卢行省的旧首府塞农,转而在塞纳河更上流的地区建设自己在泛高卢行省(指四个卢格敦高卢行省总合)的新首府。 Tips.3:对精灵的私人敬称通常使用其氏族名(中名),如果使用部族名(前名)则算更恭敬正式,但陌生一些。 —————— 唔,格妮希雅的成长状态会随时更新,另外也有一部分诠释。 对能力什么的有疑问可以参照那一章,刷新下应该就能看到最新版。 之后也会单独将各个能力拿出来做一章详解。 嗯,本书并非严格的安科文,只能算是私制非全年龄团模组的延伸产物,写个丢骰子决定路线的文实际上咱已经想了一两年了,只不过最近恰好碰到热潮……所以在部分不方便的场合会正常走剧情而不是丢骰子——毕竟就算是专门的安科文也做不到这个,只有论坛短文串才可以吧。 所有的骰子都是“力量”丢的,与作者本人无关! o(一︿一+)o所有骰子都会偷偷摸摸在群里丢哦(机器人不罢工的前提下)。 第13节 010.夜袭(上) 格妮希雅睡的不太安稳。 她仿佛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幻觉……她似乎听见了贤人们的声音。 【力量:我想,有人心动了……让我猜猜,你会遇到谁呢?】 昏昏沉沉之中,她似乎看见了贤人为她展示了圣堂里那些最为干净整洁的皮纸,上面用色泽匀称的墨汁写下了娟秀工整的字迹: ———————————— 1.银橡木·萨拉赛尔·艾德莉娅 2.赤叶·罗伊丝 3.努美利娅修女 4.大成功(艾德莉娅与罗伊丝) 5.无事发生 (.rd5=1) ———————————— 随着骰子掷下的声音,其它名字渐渐消失,而艾德莉娅的名字成了纸上唯一的残留物。 【力量:啊……是她。她很强大,正常来讲,你拿她毫无办法。但她现在很虚弱,身体疲劳,精神颓废,她不能对抗我们……今晚,她是你的战利品。】 【力量:正面64,负面30……她对你的情绪很稳定,那么……】 新的字迹在艾德莉娅的姓名下出现了。 ———————————— 1.温柔 2.平和 3.适度 4.热情 (.rd4=4) ———————————— 【力量:这很不错。】 【力量:好好享受吧,像以前一样……可能有些不一样?】 【力量:放心……】 …… 当她醒来的时候,格妮希雅并不想睁开眼。 数次死亡和战斗产生的疲惫并没有随着她的复活而完全消除,她有一种很浓厚的疲倦感,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 她睡下的地方谈不上舒服,不过一旦睡沉了,她就感觉十分满足了:像这样安宁的睡眠她总觉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享受过了,格妮希雅关于过去的记忆完全是支离破碎的,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在来到凡世之间是什么样的人,甚至都无法确定是不是人——她的记忆在很多小片段中来回跳跃,有时候她是跟随某个贤人挑灯夜读,学习一些枯燥知识的成年女子,有时候她又是一个小孩,赖在不知道是母亲还是姐妹的怀里撒娇…… 她现在并不迷茫,因为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贤人们赐予的,她只要按照贤人们定下的任务来行动就可以了。 但这些回忆的片段仍然让她十分困扰,她越是想摆脱它们,就越深陷其中。 直到她被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梦境的边缘弄醒。 好像有人在舔她。 莫名其妙的。 格妮希雅花了得有几分钟来恢复意识,弄清自己到底是在个什么地方。 她没死,应该还是在松烛堡,在那间看官凡人的囚屋。 屋里的蜡烛灭了,整个屋子几乎是密封的,只有头顶上有几个木板稍微有些松动,风和些许月光从缝隙之间照进来。 那么。 这是怎么回事? 格妮希雅扭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借着微弱的光亮,她看见了罗伊丝,那个短发的女精灵还靠在墙边,她睡觉的姿势也很警惕把被子大概在身上裹了一圈,就这么坐着歪头陷入了睡眠。 她又去看另一边的艾德莉娅,却发现那位女士不见了。 她的被褥……格妮希雅稍微动弹了一下,她惊讶的发现那位女士的被褥和自己的叠在了一起,她的在上,而自己的在下面。 舔舐感停下了。 从被褥明显隆起轮廓来看,她身上,或者说大概是在她腹部到腿的位置,多了个人。 是艾德莉娅? 格妮希雅十分疑惑她为什么要靠到自己身边,还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和自己睡在一起。她伸手摸向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想要一问究竟,就在此时,一双手抚摸上了她的腰。 她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十分复杂的情愫:紧张,茫然,甚至还有些不情愿——总而言之,那轻轻哈在自己肌肤上的气息,以及微微颤抖的指腹,都在告诉自己,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并不愿意让自己掀开被子。 格妮希雅感到十分尴尬,因为随着她身体触感的完全恢复,她意识到两人的姿势似乎不太好。 她的裙子被掀起了一半,有人正伏在里面,并且她能意识到那是谁;尽管两人的被褥叠在了一起,可她仍然从隆起的空间中感到凉飕飕的,并且她没有任何其它能蔽体的东西……一想到或许有个人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她心跳的就有些快。 可能是贤人们说的那种……好,又不太好的事情吧。 那手指抚摸了她几下,格妮希雅本能的想收缩一下她能为所欲为的空间,却被一双臂弯自下而上,轻轻的抱住了腿。 那种湿淋淋的感觉很快又回到了她身上。 —————— 三千字就这样被贤人们吃掉了。(但随着涨潮,一只空螺壳重新出现在沙滩上……) —————— 诸事平息之后,格妮希雅木呆呆的躺在由一堆零散的干草铺成的临时床铺上。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事。 艾德莉娅已经离开了,她用被子把自己的整个脑袋都包了起来,蹑手蹑脚的回了自己躺着的地方,到现在还没有露出头来。 格妮希雅有点儿茫然,贤人们教了她很多事情,也告诫过她要提防异性——但却没有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对待这样的情形。 就,很奇怪…… 艾德莉娅一直在舔她,她舔的人很痒痒,格妮希雅有一会儿甚至想笑,但藏在那种心痒下的微妙的亲昵感又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她不知道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到最后,她开始有些紧张,不过即便是用腿上的动作表示了抗议也没用,她夹着精灵的脖子,对方依然我行我素的做完了一切。 现在除了她身上还残留着的意外的惬意感和一些凉飕飕的感觉之外,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 夜很安静,只有些雀鸟的骚动声时不时从屋外经过。 格妮希雅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有些烫。 她慢慢扭头侧过身去,背对着艾德莉娅阁下蜷缩起来,用破被子蒙住了半个脑袋,不安的等待着黎明降临……从那勉强可以瞥见一抹的月色来看,应当过不了太久,太阳的初辉就要驾临夜幕了。 就在她又是半睡半醒,也许过不了太久就会睡着的时刻,她隐约看到窝在木头柱子旁边的罗伊丝动了一下。 她醒了? 格妮希雅揉了揉眼睛,她看见罗伊丝尖尖的耳朵在将暗不暗的地方抖了两下,随后精灵慢慢翻过了身,四肢并用,像一只潜行的大猫一样向着她爬了过来,最后轻轻拽了下格妮希雅拿来半遮着脸的被单。 等等,她也想……? 刚才的经历让格妮希雅本能的有些警惕,她下意识的夹紧了双腿,让自己弯曲的像一只大虾米。 “你醒了?” 精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非常细微,就算在夜里也不甚明显。 “是。” 格妮希雅稍微把脸露出去一些,她用同样轻细的声音回答了罗伊丝,心里一慌,又不由自主的问道:“你也……?” “嗯,起来吧,我们小声点……” “嗯、嗯……” 大概躲不过了吧。 格妮希雅心里挣扎了一小下,慢慢松开了用手抓紧的被子,她简单的回想了一下艾德莉娅对她做的事情——或者罗伊丝也想要相同的……吧? 于是她局促不安的掀起了半边被单,双眼微合,压在上面的腿弓起让开了一些位置,结结巴巴的邀请道:“来,来吧……” “……” “……” “……” “……这样不对吗?我……” “…不,你,你在做什么呢……”精灵的声音有些莫名惊诧,她在黑暗中支支吾吾的吭了几声后,又伸手一把压下了格妮希雅的被子:“我们不能……不,不是现在。” 她似乎吸了几口气,然后才让音调平稳了几分,不过依然有些结巴:“我是有过‘要是能脱险就随便找个人来一发’的想法……但,我们……我的意思是我们才认识半天,还有这地方不合适,好吗?圣树在上,你可真是……热情……” 她又含糊着支吾了几声,不过什么像样的话都没憋出来。 两个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呆了好久,直到一个幽幽的低语从房间另一边响起:“罗伊丝?” “是,阁下。” 短发精灵打了个激灵,绕过格妮希雅,然后蹑手蹑脚的爬到了她的领主身边。 艾德莉娅问她:“时间还早,你不休息吗?我们现在还算安全,如果能说动那些帝国人放了我们……” “不,阁下,风的妖精告诉我,有些图谋不轨的家伙正在悄悄接近。” 她的话让另外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有刺客?”艾德莉娅立直了腰,自从打那个门口的警卫官说过克洛维之前在这儿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 克洛维是这附近最大一支法兰克部落酋长的长子,他年轻野心勃勃,并且不太遵循那些传统规矩。他的父亲是个温和保守的智者,执政手段也和平稳健,在高卢大区帝国势力日渐衰退,实际上已经无法有效维持的如今,大酋长希尔代里克仍然和帝国的总督维持着同盟关系,这一纽带增强了法兰克部落的经济和工艺实力,也为帝国残余的实际占领区提供了可靠的武力外援,算得上是平等互惠的互助同盟。 但随着当任大酋长年迈体衰,克洛维开始渐渐掌握了权力,他带着自己的支持者不断地骚扰帝国和法兰克人控制区的边境地段,通过周而复始的制造各种“意外”来吞并帝国边疆的财产和领土,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下日耳曼和贝尔吉卡行省。 下日耳曼如今已经有超过八成的领土被置于法兰克人的管理之下,甚至当地名义上的总督任免都要得到法兰克人的准许。而贝尔吉卡则是他们在过去几年中的重点侵扰对象,原本双方的势力范围就如犬牙般沿着河流与大小山谷交错分布,在去年他们越过索恩河之后,帝国就连贝尔吉卡的土地也只能和法兰克人对半分了。 对于那些生活在高卢腹地的达官贵人来说,他们或许还在把法兰克人当做是自己养的,用来对付其他蛮族的狗,但对于代表贝尔吉卡,以及高卢北部海岸两个卢格敦高卢行省的精灵势力,或者说泛凯尔特文明的艾德莉娅来讲,她却退无可退了。 她们的祖先比帝国人早几百年就来到了高卢和不列颠,但帝国人打败了她们,并将她们纳入了帝国的从属部族,虽然享受不到核心帝国人的公民权,但至少在接下来数百年都算是相安无事。 现在帝国日薄西山,本地的总督们做的却不是团结传统的盟友,而是把她们卖给更加强大的入侵者——贝尔吉卡行省是凯尔特精灵们的“国门”,倘若特里沃鲁城失守,那么从此往西,两大卢格敦行省,以及上下不列颠行省中的精灵的土地将会直接暴露在法兰克人面前,后果……她无法承受。 她必须在这里遏制住这些兽人的入侵,哪怕违抗帝国的意愿。 而这也正是她和帝国,以及法兰克人的矛盾:那些希望拿她们来喂饱兽人的家伙,以及积极扩张的未来的大酋长克洛维本人,他们都希望她死。 现在出了些变数,或许高卢的大区总督想要拿她换取更多利益了,不过,兽人们都到了这里,他们恐怕也没有理由空手而归。 “恐怕是。” 罗伊丝将手指按在了地上,她的耳朵轻抖了两下,随着精灵天生的自然亲和力在大地和气流中蔓延,她感知到了一些已经不太遥远的威胁。 “风……十分紊乱。我听见了雪狼的低嚎,还有在冰冷的凶器之间弥漫的杀意……” “是一支军队,沉重的木轮碾过了结霜的泥土,红色的旗幡被凛风吹得猎猎作响,至少有上千个兽人,他们有木梯和攻城锤,我还‘看’见了一些高大的魔怪…是独眼食人魔——” 短发精灵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阁下,恐怕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们有备而来……他们人多势众——” —————— 非常克制的控制了尺度…… 希望没有问题……_(:з」∠)_ 第15节 011.夜袭(下) 寒风吹动了树叶上的白霜,些许微凉的碎屑随之落到地上,看上去就仿佛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提前降临了一般。 而后,沉重的铁头皮靴一脚踏于其上,将干冷的黑土地踩出一个浅浅的脚印。 ——黎明前的时分,灰色的军团正在行军。 这是萨利安的法兰克人的战团(注1),他们从诺森德之南,苏维汇海的沿岸,循着莱茵河的流域来到了帝国边陲,开始了同帝国边境几百年的交互活动。 作为泛日耳曼尼亚诸多蛮族中首屈一指的部落,他们祖祖辈辈都有同帝国交手的经验,以往来说,占据着高墙堡垒之利的帝国人往往处于优势,但今时不同往日,内乱和日薄西山的财政状况让帝国人的统治力捉襟见肘,原本只能通过和谈结盟来维持均势的部落成员,如今也渐渐等来了胜利的希望。 既然奥古斯都无法守护他的土地,那就把它让给更需要它的人吧。 黑压压的队伍分散行走在散乱分布的疏林地带,法兰克的兽人们缺乏纪律,容易热血上头,但并不以智术见短,帝国人在大道上有不少哨卡,倘若所有人都走公路,那么那些位于高处的哨站将很快发现他们,于是他们仅将无法在林地中运输的重型器械安置在公路上,便于行动的斥候及主力部队则隐藏在夜晚的森林中穿行,以便可以提前拔除帝国人的岗哨。 不知道是帝国持续的衰败导致人心颓废,还是人心颓废招致了国家衰败——位于帝国边陲地带,本该恪尽职守的戍边部队却完全没有足够的防范意识,一些按照掎角之势设立的哨站根本无人值守,只剩下孤零零的残垣断壁矗立山头,仅有的些许岗哨大多都是沿街设置,看样子也只是为检查过往商旅所用,每处不过只有一支小队驻扎,甚至都没有能够警醒后方的狼烟号角。 兽人们有备而来,这一路上帝国人的岗哨情况几乎早就被摸的一清二楚,作为先锋的斥候们一个接着一个清扫了道途上的帝国人,那些年轻的、毫无训练度和战斗经验的士兵几乎全是完全没有机会抵抗便安稳的死于梦中,当然,这对他们来讲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赶在天色转明之前,斥候们先一步抵达了松烛堡外的山坡上。 月色朦胧中,一个满头扎着长辫,双耳生满坚硬兽毛的身影慢慢爬到了山丘高处,从纷乱的杂草间探出双眼,查看着山丘下的情况。 再往前就不太方便了,帝国人将堡垒外的植被完全砍伐了一遍,形成了一片宽阔的平野,除了用于耕地外,他们多少也在防范有人利用山林作为掩护进行偷袭。 但前面仍然有人:四个帝国人就在斥候们面前不远处的地方,这应该是最后一个岗哨,但他们此刻躲在一栋废弃的破屋里围着篝火和一口锅子避风,还留着大半的木头屋顶和背向山坡的两面破墙让斥候们感到有些棘手——虽然这些掩体并不怎么样,但却有效降低了斥候们用投矛和吹箭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加上这里地处开阔地带,他们也很难悄无声息的摸到近处。 帝国人有一支长号,加上这里距离堡垒已经不远,倘若让这些人发出呼救声或者太响亮的惨嚎,城里有人注意到的可能性十分大。 是等待大部队就位后用暴力解决问题,还是赌一把,尝试先一步弄死他们呢? 都有些风险。 重型器械和体型庞大的独眼巨魔在夜里会制造出非常明显的声响,倘若他们接近,那帝国人有相当的概率能听出些端倪。如果选择干脆等到步兵就位、攻击开始前再解决他们,就意味着部落的攻城器械和独眼巨魔都要安置在很远的距离外,为了赶时间,它们可能无法在第一时间被投入使用,偷袭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而赌一把也是一样,假如惊动了这几个帝国人,那一切布置就是白搭了,部落不应该承受这种额外的损失。 斥候队长在草丛中握了握双手,他考虑要将决断权交给先锋官或是督军,可一来一去花费时间甚长,眼下月色已经低垂的厉害,黎明将至,看来他只得自行做决断了。 他退回了山丘后,眯眼看着自己的手下。 他们都是信奉吞世巨狼的战士,在黑森林北部的部落联合当中,“吞世者”氏族(注2)以狼的血脉,锋利的獠牙,强壮的体格与惊人的战斗直觉而闻名,他们的大块头让自身难以适应难度太高的潜伏工作,但专门的训练依然令其学会了如何从阴影中扑出,在一个呼吸内扭断那些孱弱人类脖子的极具暴力色彩的暗杀术。 只是现在没了复杂的地形作为隐蔽,又需要快速解决掉几个中等距离的敌人,这一行人能起到的作用就有些捉襟见肘。 他不得不考虑起用让他一直瞧不起的懦夫…… 斥候队长看向了一旁,他看见蹲在树底下的,那个并没有和其它人站在一起,体型瘦弱的家伙。 根据祖先和信仰的不同,兽人们的形态千变万化,绝大多数种属的差距甚至都是一眼就能区分的出来的程度。 北地的兽人最普遍的共性是具有强健的体魄,比一般人类和精灵要高出一头的身高,下颌凸出,獠牙明显,皮肤发灰,就像是白色石头或者金属的颜色。此外,还有着旺盛的兽毛——它们主要生长在耳朵,背脊,胸前,为不同种属的兽人提供了明显的外貌区分方式(注3)。 他们崇拜祖先和北地诸神,遵从萨满之道,以氏族和部落为单位团聚一起,并且将信仰至圣的帝国人视为异端——当然,这点是相互的。 绝大多数日耳曼尼亚的蛮族——包括人类氏族——都来自东北方的苦寒荒芜之地,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蛮族人必须更加强壮才能在生存竞争中取胜,对于体格的崇拜自然渐渐成为了一种社会共性:就算是使用那些神秘的符文力量的萨满,也必须得有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跑马的块头才可以。 在这样的大趋势下,那些天生就不以肌肉见长的氏族自然就容易遭到敌视。 “黑尾”就是这样一支氏族。 她们并非是西迁而来的蛮族成员,而是很早之前就在黑森林中生活的兽人氏族,随着匈人大汗西进,越来越多的兽人被驱赶到黑森林周边和北部沿海走廊地区后,这些生活在黑森林外围的兽人逐渐被更大的氏族收编,成为了他们的仆从军。 这些黑森林里的家伙……和南下而来的兄弟与敌人们相比较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虽然还祭祀祖先,但她们却不再信奉北地诸神,而是加入了一个从东方来的什么“蛇教”……听起来是某种古兽崇拜,至少不是至圣,所以倒不至于被其它兽人当做异端。 但她们的体型实在太过矮小瘦弱,平均身高比人类还要差一些,肢体发育水准也只能说是马马虎虎,可能比人类和精灵强一些,但在人均四腕尺有余(一罗马腕尺约四十五公分多)的兽人氏族当中,她们就像是一群病秧子一样不起眼。 而且,特别丑。 没有粗犷而发达的獠牙,没有像山峦一样强劲的肌肉,还没多少体毛—— 兽人的精神在她们身上荡然无存。 这样的女人是不会被任何氏族接纳的,这会污染了氏族的血脉。 她们只能混在战团中骗吃骗喝,成为极少数情况下才会被需要的懦夫战士。 现在就是时候了。 “杂毛(注4),现在轮到你上场了。” 斥候队长对着单独躲着的那个矮子做了个手势。 他已经十分友好了,兽人对异类向来十分不待见,只是一点儿习惯性用语……她应该知足。 蹲在树边的人在命令下站了起来。 她走出了阴影,让其它人大致看见了她的相貌。 一个外表和精灵几乎无异的年轻女猎手。 她的弓在其它人看来简直就像是个笑话:不需要什么身手杰出的战士,恐怕只要是刚刚成年的兽人就可以轻而易举把那玩具一样的东西折断,这种懦夫才使用的武器向来只有人类和精灵才会捣鼓,当需要解决距离问题时,投矛和掷斧才是兽人的首选。 如果不是她身上有着充足的日耳曼尼亚部落文明的特征的话,绝大部分兽人压根不会把她视为同族: 她的肤色是浅褐色,接近于偏白的肌肤久经日晒后的色泽,尽管气候正值转冷,她身上的衣物也仍然简便,只有一块灰暗的兽皮缝制的围裙,以及几条写有祝福性文字的破布条缠起来的裹胸布,这倒符合兽人们的一贯特征——他们天生体温很高,只有在要开始下雪的时节才会添置冬衣。 在手臂外侧,脸上,还有腹部,她用白色的涂料在身上画下了很多线条和字母,她还带了一串由牙齿和碎骨头串起来的项链,这些都是传统的,被认为可以得到先祖和兽灵祝福的做法,虽然斥候队长认为她这样孱弱的女人不该妄求如此待遇,但这姑且还算不上违背祖训。 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最能表明她兽人身份的,无疑就是和她淡茶色发色相近的毛茸茸的黑耳朵,以及同样毛色的猫一样的细尾巴了。 真的不好看,像一个没毛的猴子。 同伴们看见她就发出了几声嘘声,本着尊重每一位同胞的原则,斥候队长制止了他们的冒犯,对这个从头到尾都没出过手的异氏族成员命令道:“萨满说你很擅长用……不光彩(注5)的手段解决敌人,那么去弄死他们吧,别让他们发出任何警报。” 她接受了命令,没有回话,只是一个人伏身爬上了山丘,看着躲在墙后的几人,用手指丈量着距离。 在几个兽人斥候疑惑的眼神中,她忽然扭头退下了山坡,紧接着,她在坡后面取下了背在身上的弓。 “等等,你要做什么?” 看着她挽弓搭箭,直着朝向半空中的作态,就连斥候队长都感到了不妙。 他原本是期望这个女人能靠着自己瘦弱的体型去接近这个哨站,然后解决这几个家伙——当然,他并没有期待这个杂毛真的能完全成功,他已经做好了接应准备,只要这女人能在近处牵制住帝国人,她的任务就算达成了,那些帝国人一旦离开掩体后根本就不足为虑,法兰克掷斧手可以轻松处理掉他们。 他可不指望这种不中用的女人能用弓箭短时间解决四个人,还是隔着一座小丘…… “让你的人做好准备。” “什么?” “在你一次呼吸之间,我能射出三支箭。”女兽人的声音生硬而冰冷,她的眼睛里对这些更强壮的同胞毫无敬意,这让斥候们因为愠怒而额侧青筋毕露。“……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以确保他们在第一时间失去战斗力,但有时候未必能结果他们的性命……做点扫尾工作,做得到吗?” 她甚至反过来有些轻蔑的看着吞世者氏族的战士们。 “……只要你说到做到。” 斥候队长比划了几个手势,剩下的人姑且抛下了意见,陆续躲在了最靠近破屋的位置。 有三四十步的距离……以他们的体型,再往前就避无可避了。 所有人都就位之后,斥候队长做了个示意。 女猎手举弓朝向天空,她的手上同时捏住了四支箭,却只把第一支搭在了弦上。 “愿逝者安息。” 她低念了一声,而后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 Tips.1&2:法兰克人以部落→氏族→家庭为单位聚居,氏族通常是最主要的聚居形式。大部落首领和氏族首领都是“酋长”,但通常而言,拥有多个氏族的部落首领会在称呼面前加一个“大”字。当需要和帝国人战斗的时候,部落会以有底线众筹的形式从各个氏族募兵,这些临时组建的部队通常在一两千人到数千不等,每一支都会由一名“督军”带领,称作一个“战团”。 在命名方面,兽人采用的是接近罗马人的规格,即“三名法”:个人姓名——氏族名——祖先名。先祖崇拜是兽人最重要的信仰项目,一个值得夸耀的祖先重要性要远胜过氏族名誉,当然在正常使用时,兽人们往往应该这么说:“XXX·XXXX·XXXXX之子(的后裔)”。 Tips.3:北地出现的兽人主要分为以下三类:下颌凸出,有獠牙,耳朵和身体有兽类毛发的;耳朵和身体有兽类毛发,有尾巴的;其它特征不明显,但头部生有角的。日耳曼尼亚最主要的兽人是第一种,数量超过七成。 Tips.4:兽人最常见的,相对保守一些的蔑称方式。和“杂种”意义相近。 Tips.5:虽然在战争中允许使用各种手段,但在正常情况的一对一战斗中,如果不使用拳头和常规兵器解决问题,都会被兽人视为“不光彩”——这里基本属于双标环节——当然,兽人本身也存在一定程度上对各种歪门邪道的轻视。值得一提的是,萨满们最常见的战斗方法之一是使用符文进行过加持的闪电爪,而不是释放西斯闪电。 第16节 012.四个人的夜谈 篝火旁,四个帝国兵煮了一锅汤,正围着石块圈起来的火堆取暖。 眼下已经入了一年中的第十个月份,日渐偏冷的气候让轮值夜班的士兵们有些难以消受,加上黎明前严重的困乏,哈欠连天的他们不得不借助篝火的温暖和汤水的香味来提神。 “真冷啊,为什么我要天天遭这种罪。” 一个年轻的士兵拎着一支树枝挑拨着烧的发黑的炭块,闷闷不乐的嘀咕道。 他身边靠着半截石墙坐着的老兵咧了咧嘴,笑道:“这是你今晚第四次抱怨了。” 年轻人脸上一红,尴尬的辩解道:“可这实在不舒服……” “知足吧,下周轮值的更惨,好歹我们两个月才轮到一次,再下回更冷一点,然后就好了。” 年轻人咂了咂嘴,不再说了。 他们是靠着松烛堡最近的岗哨,人也是最少的,一共四个,由一名成年兵(注1)带领,其余人则都是入伍没多久的青年兵。一个青年兵正在看火,而另外两人,一个正靠着墙发呆,而另一个正拿着一块树皮不知道写些什么。 松烛堡虽然接近前线,但由于毕竟间隔着两个边境省,这里通常只是作为部队中转站使用,所以鲜少真正面临战火。 最近一次战争还是在大概半个纪年以前,哥特人对这里的进攻……不过那都是两代人之前的事了,除此之外,倒是经常隔三差五的会有一些林妖骚扰这里,那些住在大山老林里的绿皮矮妖智商很低,他们经常莫名其妙的攻击人类或是其他智慧种族的聚居地——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这些半人多高的瘦小妖怪在想发难时候根本不会考虑双方的力量对比,他们甚至十几只就敢大张旗鼓的冲击松烛堡,而每个刚入伍的青年都能独自解决两三个…… 当然,一般而言,只要死的多一些,林妖们就会很快一哄而散,就在三天前,还有一队也许近百只的林妖攻击过松烛堡,只有几个倒霉蛋给弄了伤残,倒是没死人。 下日耳曼的前线是孤山要塞,距离这里足有三天的脚程,而松烛堡的主要任务是军事中转站和作为附近的治安维护中心镇压那些流传的匪患和魔怪,因为太久的和平,在此值守的帝国军守备自然而然就有所松懈,虽然日常夜间轮值仍在持续,但要说多么上心还是不至于的,甚至多数岗哨的人员都不满编,因为寻常的歹人根本不会有胆子招惹正规军。 锅子里的水烧热了,老兵就又拿着陶罐倒了些凉水进去;军官们会给外出值夜的人额外发些果腹的东西,待遇比白天值守的队伍要好些,听说那些更远而不方便勤换人的岗哨甚至每天都有鲜肉吃,他们这儿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他们每晚都能有几块晾干的硬肉干,这些僵硬的、又咸又冷、用小刀子几乎切不动、得用斧头或是石块砸一砸刀背才能分割开的肉干虽然直接咀嚼起来简直是在和自己的牙齿过不去,但不得不说,把它们放在这破锅子底下加热到有香味儿后倒满清冽的河水,洒一层薄薄的谷物,再放些本地的香料(注2)叶子、丢几个山菌进去……有时候会拉肚子,但大部分时间里,这一锅香气浓郁的肉汤能让他们度过一个不错的晚上。 四个人呆呆的一言不发,等到锅子里的水又重新开始冒泡,先前说话的年轻人拿着勺子搅动了几下锅底,然后就把它端下了用石子儿和碎砖垒起来的简易灶台。 “喝点儿热的吧,再等会儿就快天明了。” 他摸了摸冰凉的后颈,把领口又往上拉了一点儿。 今晚格外冷……年轻人又忍不住咕哝道:“真不舒服,唉,我还没糟过这种罪呢。” “怎么,这就不行了?”在旁边挑动炭火的青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背后一靠,笑着打趣道:“南方来的吧?” “没错,我是纳尔博(注3)来的。” “第一行省?” “第二行省,我家住在地中海边。” “嚯——那里可真好,不过你为什么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当兵呢?要是在第二纳尔博的话,那里离着意大利不是挺近的?往首都去图个差事,总比这儿强吧……” “你是不知道,自从埃提乌斯死后,意大利别提有多乱了,将军,元老和奥古斯都们忙于互相攻伐夺取权力,整个意大利甚至都没有一个像样的话事人,那些来自迦太基的亡灵趁机渡船出海,攻击帝国的每一寸海岸线——” “再也没有比这更难过的日子了,人们都期望着五圣帝能重返凡世,在至圣的带领下扫灭一切牛鬼蛇神,重新让欧米伽(注4)的光辉照耀到……” “嘘。”看火的年轻人忽然嘘了一声,咧嘴往老兵的方向努了努。 抱怨的年轻人顿时停了嘴。 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老兵只是随和的笑了笑,就加入了他们的话题:“所以你搬到北方来了?要我说这个抉择是不太好,这里太冷了,不是吗?” 一直在抱怨的年轻人憋了两口气,忍不住还是说了下去:“是啊……但是我父亲在高卢有些熟人,他很害怕意大利那些住在山上的哥特人,说他们早晚要毁了拉文纳,就像以前的哥特人那样……他还说高卢大区总督是个有能力的人,他才是真正伟大、正直、勇敢的人,他把他称作是‘最后的罗马人’,并且希望我能在这里某份差事……” “可这儿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老兵感叹了一下:“都说帝国和周围的蛮族结成了同盟,可我觉得奥古斯都的判断实在是不明智,他们宁可把自己的土地让给外人——就像是南边那个所谓的‘西哥特国’(Visigothic),也不愿意让自己手下的将军有一点点功绩和掌权的机会……这不,现在奥古斯都们都死了,反倒是里西默掌了权,听说几年前东部帝国又派了个新奥古斯都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老兵越说越觉得扫兴,到了最后,他忍不住还是警告年轻人们:“你们有门路的,干上两年就想办法回老家吧,去巴黎,或者随便内地的什么地方,我觉得法兰克人早晚要打过来,与其为了没用的元首们送命,还不如回去娶个老婆生个孩子,指不定就能再生个恺撒出来呢?” 他的话引得几人都一阵欢快的低笑,但这一时的愉快很快就消沉下去,看火的年轻人开始拿了碗给几人舀汤,那个一直抱怨的年轻人又叹息道:“帝国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三个人都拿了汤,轮到最后一人了。 那个面相青涩的年轻人仍然拿着一块炭在撕下来的一块巴掌大的树皮上图画着什么,老兵凑过去瞧了一眼,都是些看不懂的文字。 “冯(注5)?” 老兵试探着问了一声,年轻人看上去有些沉迷,不过被人一打扰,他立即便回过了神。他抬头看向老兵,腼腆的放下了树皮,冲着老兵点了点头:“我在听。” “吃点东西吧。”老兵把碗递了过去。 惹气腾腾的汤水让年轻人咽了口口水,他接过了碗,对老兵道了声谢,就埋头看起碗里的肉汤来。 “你话不多。”老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好,也好,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现在的人都喜欢夸夸其谈,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大概是觉得只要自己声音够大,就是正确的——来说说话吧孩子,你的家庭是从哪儿来的?‘冯’这个形式可不多见,听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是这样,我的家族是从东方来的……” “东方?你也是意大利人吗?” “不,比那还远。”年轻人腼腆的笑了笑:“我听说他们是从比东方大区(注6)还远的地方来的……我的祖先曾经在波斯人那当过将军,但我…我们在撒马尔罕的战争中失败了,于是只得逃到了罗马。” “比东方大区还远?那不就……” 老兵想了想,这说明这年轻人的祖先应该不是来自罗马或是希腊的纯正的帝国人了。 这也难怪他看上去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的整个体型都显得瘦一些,五官显小,脸也圆润,虽然大家都是黑发黑眼不假,但他硬是有些女人模样,还是纤细的那种……这让老兵有了些不好的联想——像这样的大男孩应该是公共浴场里最受欢迎的那批——不过只有那些贵族公民(注7)才能享受那样奢华的娱乐。 不过,管它呢,这年头连鸟头人,长角长尾巴和四条腿的东西都能得到公民权,外国人什么的随便了,至少大家都还是人类…… 老兵最后还是放弃了原本的话,改为稍微亲切那么点儿的问候:“……算了,冯,你找对象了吗?” “……呃,我……”年轻人一愣,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呃,那个……嗯,你可以叫我林登,我惯了这样,至于妻子……” 他的面色稍显复杂,仿佛是老兵提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在考虑片刻之后,他最后应付道:“我有中意的姑娘,但不太顺利……她们……” 他鼓动了几下嘴,还是没有说下去:“没什么的。我迟早要报复她……” 他神色有些黯然,其他人看出他不愿提这个,也就算了。 他们开始喝汤,断断续续的聊一些其他事儿。 接近边境的地区小道消息总是很多,尤其是松烛堡还守在上日耳曼和下日耳曼以及贝尔吉卡商路的交汇处,一些走南访北的马车商人往往会在这儿停留下来歇息一下,他们带来的消息自然也就在这里驻留了下来。 有好事儿,也有坏事。 有人说大塞夸诺伦行省的白骑士完成了重组,他们正在进一步补充军力,准备从瑞士高原北上进入黑森林,像当年屋大维时代一样,重新向那些可憎的蛮族彰显帝国武力的强大。 也有说大汗开始调转目标,准备让她手底下的兽人们从黑森林中开辟出一条大道,自她在波西米亚的汗庭直通下日耳曼行省的——这听起来未免太过夸张,但有些到过黑森林东部地区的人言之凿凿。 比较糟糕一点儿的消息,就是贝尔吉卡的总督失踪了。 军营里张贴的告示说她被一支从属不明的游猎人袭击了,她的卫队几乎全灭,而本人去向不明,现在贝尔吉卡会很快任命一个新总督稳定局势,但不管怎么讲,既然连总督都遭遇了危险,总归会让人感到人心惶惶。 他们开始将话题转向兽人的事情,唯独林登忽然一愣,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碗。 “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啊……” 他装作被风吹乱了头发,随手将地上的头盔拾起,却没有戴,而是轻轻摆在了自己脸侧一块凸起的石头缝上。 心里的危机感告诉他,有人盯上了这里。 —————— Tips.1:本文中的罗马编制为一个满编十人队为基础单位,包括八名正规兵和两名负责后勤的随从兵。正规军根据其资历,年龄和能力不同,有轻装步兵、少年兵、青年兵和成年兵四档,在构成方阵的时候,他们通常会分为不同的批次列阵,装备由差到好。轻装兵目前已经几乎不出现在正规军编制,而是由被帝国征服地区的“平民”来担任。 Tips.2:其实很多人有欧罗巴没有香料的认识误区,其实当地被炒作价格的主要是东方香料……当然,毕竟地处高纬度,香料的种类和质量远不如低纬度丰富也是真的。在价格极端(被阿拉伯控制贸易)的时代,一小瓶印度和东南亚产的香料甚至可以充当项链上的宝石或是传家宝佩戴。小茴香会祝福你的。 Tips.3:纳尔博南西斯(Narbonensis),高卢南部,山内高卢地区的行省,有这个注解主要是由于罗马西北部行省大量充斥着-nensis的后缀,大体含义貌似是“xx之地”——所以本文在提及时会去掉“南西斯”,有熟悉拉丁命名的可以帮咱指正一下。 Tips.4:帝国将自己宣传为末世帝国——即欧罗巴大陆究极救星,所以军团和旗帜会用最后一个希腊字母“Ω”。普世公教和至圣也在用同样的字母符号,或者说,这本身就是政教协调下的结果。 Tips.5:即Von——这里其实是谐音“万”。 Tips.6:帝国现在的统治区分为四个大区——高卢大区,意大利大区,伊利里亚大区,东方大区,每个大区内另分为数个行政区。由于西方帝国的动乱,高卢由具有相当独立管辖权的大区总督进行军政合一的直辖,其他区域则是由奥古斯都,大区长官和各级总督行政官管理。 Tips.7:公民曾经是只有帝国核心成员才能享受的待遇,不过如今帝国内部只要是合法居民几乎都有公民身份。当然,在边境区域仍然有许多新加入或是地位不高的种族只有平民甚至非自由民身份,比如大部分精灵,兽人等。 —————— 唔……为了避免在正文里插入太多解释,所以在章末写注解……好像内容稍微多了点,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太累赘呢? 有些相关设定资料咱抽空会单独整理章节出来,有兴趣的可以康康。 —————— 有人觉得男主角登场了? 不不不,这是上本书继承来的苦主。 真的。 —————— 另……最近敏感词有些厉害,所以有时候你们看到的一些奇怪的用语多是避免敏感词的结果,那个,勿怪…… 第17节 013.搏命 风被木矢撩拨起声的同时,意外骤然降临到这个小小的四人岗哨之中。 第一个人死的无声无息,从天而降的箭矢穿过了房顶的空洞,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照看篝火的少年兵甚至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只感到后颈一凉,锁骨之间也多了块冰冷的东西,等他下意识的摸过去,才发现自己手上摸着的全是血。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因为他开始无法呼吸,从喉咙中钻出来的尖锐的铁箭头给他的气管开了个口子,血沫从伤口周围渗出并向下流去,它们很快糊住了他气管,在咳嗽了两声之后,头晕目眩的年轻人挣扎着动弹了一下,旋即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暂时还不会死——尽管已经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他看着旁边那个唠唠叨叨的同伴被第二支几乎同时射过来的箭扎了个通透,他比自己更惨一些,那支箭穿透了他的右脸,斜着刺入到他的脖子中,他拼命的呜咽着想把箭头吐出来,但随着挣扎,他脖子上的皮肤也被刺破,开始渗出明显的红色…… 老兵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当第一支箭呼啸着落下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不妙了。 但他正坐在墙边,没有任何机会去帮助别人,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一脚踢翻了篝火边的铁锅,锅里的汤水随着翻滚溅落到周围,它们大多都扑向了已经渐渐发暗的火堆,眨眼间火光熄灭,而随着一声箭头穿过铁盔的闷声,最后一个年轻人也一歪头倒在了地上。 还有—— 直觉让他迅速一歪身子扑倒向一旁,果不其然,最后一支箭扎在了他的小腿上,那正是他刚刚坐着的地方,只要稍有迟疑,他现在就已经落入那三个年轻人的后尘了。 但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靠着直觉侥幸避免了死亡,最终带给他的也只是更多的恐惧罢了。 为什么? 是什么人?什么人偷偷摸到了这里,还能像这样对他们发起攻击? 这可是在夜里,他还专门挑选了合适的休息地点——这还剩下半截的破屋子虽然漏风漏雨,但对任何来自远处的攻击来说都有着天然的阻碍,想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暗算他们,哪怕成功对付一个人都是难事,何况…… 他急促的喘了两口气,然后闭上了嘴。 老兵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他想让自己因为紧张而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一些。他十分清楚,无论是什么攻击了他们,恐怕他都跑不掉了,而且就从对方下手的狠毒来看,这些偷袭者根本没有留活口的打算。 是兽人? 腿上伤口撕裂的痛苦让他紧紧咬住了牙。 这种精准而有预谋的,毫无征兆的偷袭肯定不是林妖做得到的。 就知道早晚会出事,可没想到会落在他头上。 该怎么做? 剑就在手边,长号则在一个身位之外的距离。 从职责上来讲,他该去拿长号,那只兽角能发出的声音足够吸引到松烛堡内的人——但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了,因为他已经听见了靴子踩在石子儿上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在这死亡前片刻的宁静中却显得尤为宏亮。 至少拉个垫背的。 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是兽人——有个大个子正在从墙后探头查看。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老兵就完全屏住了呼吸。 他不敢动弹,也不敢抬头,但通过那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他猜得出对方正在确认自己这一行人是否死的通透。 也许是他伪装的足够好,也许是对方过于马虎,在大概看了几眼的功夫后,那个兽人的身影从墙后消失,然后出现在了破屋的一截断墙旁。 将熄未熄的一点炭火还在劈啪作响,就像老兵自己的心跳一样,每次发出声音都会让恐惧感更浓一分。 铁锅扣在了半边篝火上,火苗已经几乎完全看不见,只有星星点点的红光还在地上闪烁;那个兽人就这样从墙后伸出了手,扶着破砖慢慢走了进来——天啊,他那灰白色的手掌简直有寻常成年人的两个大,他必须低着头才能走进那些少年兵们昂首挺胸踏进来的破屋,在灰沉沉的夜光之下,那袒露着半截小腿和胳膊,兽裘包裹着粗壮躯体,獠牙竖立的身影简直就像一尊狰狞的石雕一样可怕。 老兵眯眼看见了他一手戒备的挡在胸前,另一只手提着一把钝刀,他所持有的装备在帝国军人看来简直像是乡下农夫随便烧火浇筑出的破烂,但倘若被这样巨大的野蛮人拿在手中,却凭空多添了几分威吓。 痛楚和难以抵御的惧意混杂在一起,让老兵在寒冷的夜里冒出了满头的冷汗。 没了火,破屋里顿时就黑了大半,兽人提着刀走了进去,他一脚踩到了一个年轻士兵的大腿上,随后把刀尖往下一转,狠狠的扎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第二个。 他们无声无息……大约是已经死透了。 老兵在黑暗中握紧了剑柄,他没有致命伤,但不知道这个兽人能不能看得出来……他将嘴巴张开了一条缝,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悄悄等待着时机来临。 兽人照旧想要往他这里走,但当中打翻的锅子似乎阻止了他,他迈了一步无处落脚,然后就收回了脚,往最后一个年轻人那边走过去。 不过,他这次没有干净利落的下刀,而是低头翻看起来,好像是打算搜一下财物。 “唔……嗯?” 机会来了——! 在那个高大的身影躬身向下查看,发出疑惑声音的同一时刻,老兵用没有受伤的腿和单手从地上一撑而起,借助骤然爆发的弹跳力,整个人握着剑柄向兽人的背后扑去。 他的敌人反应出乎意料的快,但庞大的身体却影响了些许灵活性,在他完全转过身,并用那砂锅大的拳头招呼到老兵脸上之前,锋利的罗马短剑已经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膀—— “嗷——” 一声野兽般的嗥叫之后,兽人伸出去的拳头变成了抓,一把按在老兵脸上。 他在阻止自己发声——老兵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动作的理由。 反应迅速,意图明确,就算受伤也能强忍着完成目标……这在兽人中绝对算得上是精锐。 他有些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喊几声了,如果他喊得声音够大,那或许…… 那只粗糙的大手开始挤压他的脸,简直想是要硬生生把他的脸皮攥烂一样用力。 至少拉个垫背的…… 老兵只剩下了这样的想法。 他抽出了反手扎进兽人肩膀的剑,然后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把它瞄准了兽人的脖子。 只可惜手指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的剑没能捅到最精确的位置,而是偏了寸许,贴着兽人的颈后划了过去,挑开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的攻击让兽人更加恼怒,这可怖的蛮族试图用自己的钝刀刺入老兵的腹部,但那刀被简易的板条胸甲挡住滑向了一旁,于是,老兵再一次举起了剑,这回他把剑尖插进了兽人颈后的肌肉里。 手臂肌肉的伤痛让兽人无法再结结实实的捏着他的脸,但与此同时,他手上的刀也错开了帝国人铠甲的防护,顺着底层的空隙切入了他的腹中,猛烈地力道让刀刃从板条甲的后背透了出来,血水开始顺着灰白色的铠甲往下流淌。 灰色的蛮族咳出了一口血,他咬着牙沉声怒骂道:“人类……渣滓!” “*你妈……” 回敬他的是被颤颤巍巍的拔出来,而后穿透了他脖子的短剑。 “滚出帝国……” 老兵恶狠狠地,竭尽一切所能,将手里的剑转动了几度。 …… 当其他兽人听到声音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些太迟了。 他们一把提起帝国兵的尸体把它抛向了一旁,但这已经无法挽救收了致命伤的同伴,被捅穿了脖子的兽人躺在墙边艰难的挤出一个非哭非笑的表情,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他的身体抽搐了两下,然后一头歪倒到地上。 斥候们对今晚唯一的减员报以十分激烈的态度,他们纷纷看向跟在队伍最后方,完全一副事不关己,无喜无悲模样的黑尾氏族的弓手,龇牙咧嘴的露出了獠牙。 蹲在同胞面前的队长叹了口气,伸手闭上了他的眼睛,而有人在这时候忍不住了,他把手中的短斧一抛,张牙舞爪的冲向了那个矮小的女弓手,一拳朝着她脸上打去。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避开,但她没有。 她的面颊被击中,虽然通过主动后退的方式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她仍旧踉跄着倒退了五六步才停下,斥候想要继续跟上去,却被队长喝止住了:“够了,停下,别丢人了。” 他们不方便带走尸体,只得战后再说,按照雷神托尔的礼节,队长在死去斥候的额头,左右肩窝各点了一下,然后虚抚过他的脸面。 他站了起来,向其它吞世者氏族的斥候们低声训斥道:“她做的很好,比你们都强。这是战争,不要妄想着战争永无伤亡……现在退回人类的警戒区之外,我们等待督军克洛维的部队就位,等一切结束后,他的尸体会被送回家乡,而他的灵魂会被遴死者(注1)带走,重新成为荣耀的战士。” 他说的是对的,斥候们垂头丧气的陆续离开了破屋,他们带走了人类的长号和武器,虽然依旧有人对那个女弓手面露凶色,但事实在前,没人再说什么。 斥候队长走在了最后面,他在经过女弓手身旁时停了一下,伸手撤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一条粗绳项链,把它递给了女弓手。 他的手下下手很重,此刻猫女的半边脸已经有些肿痕了,看得出她并不想接这东西,但斥候队长执意要给她,她只得拿了过去。 项链很粗糙,谈不上是合格的工艺品,粗糙的手编绳中间穿了一个不太大的颅骨,不知道是什么禽类或是什么小妖的——大概就是这样。 “你很强,超乎我的预期,”见她接下了东西,斥候队长满意的收回了手,然后在下巴上修剪的整整齐齐,如同一把平头铲子一样的灰胡须上蹭了一把。“以老萨贡的名字宣布,他现在认可你是合格的战友了……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你可以告诉他们吞世者正在庇护你。”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扭头走了,看着他腰侧挂的两把短柄战锤摇摇晃晃的上了坡,女弓手摸了下嘴角,然后吐出一口血沫。 她又走进了破屋,随手把自己佩戴的一把砍刀丢到了帝国人的尸体旁,然后很快一翻身跃出了半截墙,跟着其它兽人离开了。 …… “我要见修女长。” “可是阁下,现在的时间……” 艾德莉娅站在囚屋门口,对看守她们的女兵提出了要求。 虽然女兵对这位据说是什么大人物的女士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但关于见她们领袖的事情,她仍旧稍有些迟疑:“如果您不介意,是否可以等天亮了再……” “不,现在就要。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叫她来见我。” “这恐怕……” 女兵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大晚上的,让修女长来见这些犯人?……就算她去传了话,恐怕等待的也就是一通训斥罢了。 修女们在公教和帝国中都享有十分崇高的地位,虽然她们的宗教权力不及修士和神甫,但却出乎意料的在世俗领域享受到了相当特别的特权:在至圣的荣光下,修女长级别的神职人员可以拥有自己的修道院,她们在帝国各地的军事据点中享有一定程度的代官权力,一般来说,倘若当地没有适职的军事护民官或是最高百夫长等级的武官在列,修女长是可以直接接管当地防务的。 而松烛堡此前就只有几名军团书记官在罢了,修女长本身还是代表大区总督的意志来的,成为这里的负责人也是理所当然……那么一个几乎等同于将军级别的人物,岂是这些囚犯想见就见,还得让她亲自上门来的? 女兵想再劝说这位女士一下,但艾德莉娅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像下命令一样对着女兵说:“去找她,告诉她我要见她。她会来见我的,如果你不想贻误军机,最好现在就去。” 她板着脸的模样意外的有威严,女兵有些被吓到了——她找了两个值夜人代替她在门前看守,自己去找修女长了。 而艾德莉娅看着她离开的步伐松了口气,她随手关上了门,一回头,却正迎上了格妮希雅的目光…… —————— Tips.1:遴死者——指瓦尔基里,大家都熟。 英灵殿都是兽人想想还挺猎奇的……好吧,还有野蛮人就是了。 第19节 014.艾德莉娅的忧郁 她们目光相交的时候,艾德莉娅感到仿佛有一股明显的电流忽然窜入了她的身体。 那种感觉太过强烈,让她根本无法忽视,在片刻恍惚之后,她猛地一扭头,避开了那双如有魔力一般的双目。 “…您还好吗?” 那女人的问话随后而至。 艾德莉娅冷漠的点了点头。 她心跳的……非常、非常、非常厉害。 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刚刚做过了什么,她只是装作无事发生罢了。 艾德莉娅猜想——夹带着自己希冀的猜想——刚才这个人类女人应该是没有醒,尽管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不少反应,但至少她没有立即蹦起来反抗自己,对吧——如果她醒了,她是该那么做的…… 不知道的事情,只要当做没发生就好了,所以当罗伊丝告诉她有支兽人军队在不太远的地方时,她立即站了起来,并维持了一个上位者该有的体面的冷静姿态,向看守她的人提出要见这里的修女长。 说实话,自打看见头半夜那个来给自己一行人送被褥的修女开始,艾德莉娅就知道圣榻山修道院(注1)的人该在这里。她记忆力很好,见过一次的人就不太会忘记,那个修女此前到过贝尔吉卡,虽然她只是玛丽安修女长的随从,但已足够艾德莉娅记住她。 那位修女长是那个神神叨叨的大区总督身边的红人,坊间经常有她和总督有一腿的传闻……艾德莉娅对人类的感情问题没什么兴趣,但她本就料想过圣榻山的修女长可能会来这里,现在只不过是应验了罢了。 她没有老老实实坐以待毙的想法,哪怕只是一点点机会,她也会尝试一下。现在她可以免于死刑了,但兽人同样是个严重的威胁,她必须提醒这里的军事长官进行有效的防范。 可在她重新看见身边这个偶然遇到的人类女人的同时,她的心就忍不住提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我无恙。” 她平淡的回应了这个人类药剂师的好意,然后独自找了个墙边靠着,她甚至不敢多看那女人一眼。 她真的不能再和那女人对视了,只要和她的目光稍微对上,哪怕只是一点儿余光,她都会感觉自己的魂儿就像要被吸走了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艾德莉娅心里满是疑问。 ……巫术? 她首先想到了这个,因为那些罗马人把艾德莉娅拖上车的时候就了说她是个女巫。 可她自己澄清了这一点,并且她的话是有可信度的:在这种乱世,一个女人不想为军阀服务实在太正常了,至于猎巫人(注2)的手段艾德莉娅是知道的,在绝大多数时候,那些带着鸟头面具的家伙什么人都抓得住,唯独抓不到真正的女巫…… 更重要的是,艾德莉娅在她身上并没有感到那些巫师应该有的“力量”。 和崇尚并使用自然之力的德鲁伊不同,巫师们所使用的魔法是比较邪门的,艾德莉娅在这些年里遇见过不少女巫,有主动来拜会她的,也有她为了政治需要登门拜访的,但就她见过的大概十多个强弱不一的女巫来讲,她们身上都有一种相对明显的“异常感”。 德鲁伊法术讲究顺从地脉与风脉,魔素之风、地脉溢流以及生命物体对于她们而言都是特别重要的施法前提和资源,她们从和自然的共鸣中获取力量,所以在适宜的环境中可以事半功倍,但偏离环境就会导致法术效果折损,甚至难以施法。 而巫师的“魔法”虽然在大方向上和德鲁伊法术有近似之处——双方都需要合适的环境来从外界获取力量——但在细节上,巫师依靠的却不是什么心平气和的共鸣协商,而是“抢”。 即便是在魔素状况很差的地方,巫师也能相对正常的使用法术,而即便是在魔素富集之处,她们的法术得到的强化也有限。 从另一面来解释的话,德鲁伊祈求自然的力量,让它们主动来达成自己需要的结果,而巫师依靠的更像是是一套玄妙的算术公式,利用自己研究出的规则,以夺取的自然魔素和一定的施法材料为代价,在公式的可行范围内实现有限度的效果。 当然,巫师的力量来源比德鲁伊更加五花八门一些,就艾德莉娅见过的人里,就有“天生具备魔力的”,“和恶魔沟通得到力量的”,“纯粹依靠学识施展法术”的数种,但无论哪一种,由于长期利用暴力干涉魔素运行,她们自身就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斥力,会让魔素无形中避开她们周围。 越是强大的魔女,这种自然的排斥现象就越明显,虽然这似乎并不会直接太过严重的影响她们施法,但对于感觉敏锐的精灵来讲,常常施法的巫师只要看一眼就能瞧得出,魔素在她们身边产生的空洞就像是…… 就像是…… 格妮希雅…… 她猛然惊醒,全身也为之一僵。 为什么想到洞,她就…… 在黑乎乎的囚屋里,艾德莉娅使劲儿用不太长的指甲划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她发现自己不能再想直接关系到格妮希雅的事情了,只要思绪稍微一偏,她就会立即联想到一些很不好的方面去。 这太……古怪了。 她知道有些精怪精通幻惑之术,德鲁伊也有制造幻象的办法,如果是女巫的话,大概也可能有人掌握了类似的技巧吧。可格妮希雅不但看上去没有丝毫施法经验,她还不是处…… “咚!” 忽然响起的一声闷响把囚屋里的另外两人都吓了一跳,罗伊丝急忙关心道:“阁下,您伤到了吗?” “不……没有。” 艾德莉娅把手收了回来,她刚刚狠狠的砸了一下手旁的东西让自己清醒一下。 精灵的精神是很强韧的。 她们生于圣树,天生就和自己的诞生之地维持着一定的协调,在很多时候,她们有一部分,甚至接近半数的精神维系着和圣树的联系,她们本身的力量越强,和圣树距离越近,这种联系就越强烈,在这种关联最强烈的时候,她们甚至可以和自己的同伴达到心意互通的效果。 因为这种联系,想要迷惑精灵的神志是十分困难的,哪怕格妮希雅真的会使用魔法,艾德莉娅也不认为自己会中一个几乎没什么施法经验的菜鸟女巫的法术,尽管她是如此迷人…… “咚!” “……阁下?” “我没事。” 实在是……混账。 她甚至感觉自己变得湿润了。 时间在艾德莉娅的纠结,罗伊丝的纳闷和格妮希雅的忐忑不安中一分一秒的流逝了。 大概有半刻钟不太到的时间,罗伊丝又一次和风的精灵做了共鸣,她终于确认了那支兽人的军队越来越近,他们正在向着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行军,那就是松烛堡。 “看样子克洛维不打算放过我了。” 艾德莉娅感慨了一下:“到处都是敌人。” “阁下,也许我们可以撤退到不列颠……” 最近半年的局面越来越糟糕,罗伊丝也很难留下什么乐观的态度了,身为贝尔吉卡卫戍部队的一员,同时也是“红兜帽”的成员之一,她已经听到有不少希望转移到不列颠岛上的声音,精灵们无法在帝国和蛮族的夹击下幸存,就算是加上那些在行省内定居的罗马人支持者也无济于事,假如帝国真的决议放弃贝尔吉卡和上下日耳曼,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很可能就不会再去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和平了。 对贝尔吉卡的清剿令至今未下达,从编制上讲,艾德莉娅仍然是特里沃鲁城的总督。明面上,帝国宣称红兜帽的袭击导致总督下落不明,并且趁机占领了特里沃鲁城,而艾德莉娅就因此“顺理成章”的从总督变成了独立主义者的首领——这无疑是一项高卢大区总督的斡旋之计,在这种边疆地区,很多领民根本分不清自己是住在哪儿,谁又会去关心总督是谁? 他们只需要知道,旧的总督被人打没了,现在在那里的是个占据城市的独立份子就行了,宣传就是这么方便的东西…… 想想那个和她同车的人类平民就知道了,他们根本理不清这里面的关系,只是听见她的头衔就认定了她是个叛国者。 帝国在作秀,那就意味着事情还没到撕破脸皮的程度,也就是说,倘若她大张旗鼓的带着自己的仪仗和亲卫退守卢格敦,那自己完全可以立即洗白,又从“红兜帽”变回总督……只是这也许正是元老们想要的,只要她实质性的失去了领土,那元老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给她卖个面子重新安顿一下又如何? 听上去很不错不是? 但艾德莉娅是无法接受这种耻辱的退让的。 今天她从贝尔吉卡退到了卢格敦,那明天呢?明天法兰克人又打过来了,她要去哪儿?下一个卢格敦行省吗? 那等到她能得到支持的土地都丢失了,她又要去那?不列颠?——那不列颠也丢了呢? 更何况整个高卢北部有上百万的精灵,她绝无理由放着这些人被兽人屠杀。 那是她的同胞,何况现在她还有格妮…… “咚!咚!咚!” “……?” “抱歉,我没事。” 在时间过去太多之前,所谓的“修女长”终于来了。 那个名叫努美利娅的修女为她提了一盏有半截布罩的镂空铁提灯,当她打开门进来的时候,格妮希雅很快就确定了自己见过她——就是早些时候会在囚车边和艾德莉娅说悄悄话,带着孩子的那个修女。 格妮希雅不怎么喜欢她,她骂人。于是格妮希雅低头退到了一旁。 她和艾德莉娅显然是有旧,见她亲自到来,艾德莉娅主动走到了门口,和她四目对望起来。 修女长先开了口:“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艾德莉娅。” “叫我萨拉赛尔吧。” 艾德莉娅冷着脸纠正道。 “但你可以继续叫我玛丽安,如果你愿意的话……”修女长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她接着说了下去:“你真幸运,要不是路上出了岔子,没准你就赶上刑场了。” “我以为你会主动来见我,我没死,让你失望了?”相比较修女长的温和,艾德莉娅却明显针锋相对。 “不……怎么会呢。”修女长摇了摇头:“普拉西提阿殿下很喜欢你,他……他对你的招揽仍然有效,你应该加入我们……只要你低头…” “加入你们?别傻了,你知道他的名声,看看你自己。” 艾德莉娅的情绪忽然有些激烈,她挥手从上到下虚划了一下,像个长辈教训晚辈一般苛责道:“看看你的身体,你现在的模样。你在圣米歇尔修道院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你都经历了什么?把自己交给一个甚至不打算给你名分的人?我甚至不用猜就能知道你到底在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个女孩,她是不是?” 一连串的苛责让修女长有些发木,等艾德莉娅不再说话,她才十分不甘愿的点了点头。 “他甚至不愿意和你结成你们人类的夫妻关系?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竟然还敢邀请我。” “不,艾德莉娅,这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我……”面对艾德莉娅溢于言表的不悦,修女长明显露出了几分慌乱,她的表情十分纠结,甚至让她无法言语,知道她收理好了情绪,她才生硬的重新开口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应该……” 她说不下去了,到了最后,没说完的话都变成了无言的沉默。 艾德莉娅并没有就这样等下去,她干净利落的告诉这位自称玛丽安的修女长:“我叫你来不是听你狡辩的,我是要告诉你,马上会有东西来攻击这里。” “什么?”修女长愕然。 “我被送来的时候,听见门口的人说克洛维气冲冲的走了。” 虽然不喜欢兽人,但最近两年和罗马人的矛盾让她也对这些帝国走狗提不起同情心——所以艾德莉娅的话里多少掺了几分戏谑:“现在他回来了,我想是带着军队来的,你是要准备战斗,还是打算逃命?” —————— Tips.1:帝国的绝大部分修道院由修女建立并主持,通常位于城市之外的清修处。反之,绝大部分教堂则是男性神职人员的主场,在人口汇聚处进行传教和主持宗教工作。 Tips.2:帝国专门对付妖魔鬼怪和不合法的法师——这些不同于南部巴比伦尼亚体系的法师在北方通常自称为巫师——的人员被称为“猎巫人”,根据针对的目标不同,他们头衔会有些许差异。猎巫人要打的东西非常多,巫师只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类,被抓获的巫师通常会被押送到一些特定的地点进行火刑,据说这样能让她们支配的黑暗力量重回世界本源。 其它方面,他们还要对付食人魔,绿皮妖怪,着魔的村民,疯狂的同僚,甚至快赶上人高的老鼠…… 飞卢刺猬猫小说资源群(220523149) 小说资源分享(698925850) 备用群(711682199) 主更飞卢书客小说,欢迎各位加入。 ======================================== 本群提供刺猬猫,飞卢提取服务。为大家提供更好的阅读体验。 ========================================= 资源来源于网络,仅作学习交流使用,小说资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文本仅供个人学习和试读,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该资源,请购买正版谢谢合作!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第20节 015.黎明之前 玛丽安愣了一会。 很明显,一开始她肯定没有接受艾德莉娅的说辞,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慢慢认可了精灵的说法。 忧郁之色渐渐染上了她深棕色的眸子,紧随其后的是,她饱满的嘴唇抿了起来,似乎在考虑处理办法。 艾德莉娅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放我们离开。” “这不可能。”玛丽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你离开。” “如果兽人开始进攻上日耳曼呢?” “……” “据我所知,将上日耳曼全盘让出似乎并不在总督的考量之内,对吧?他既然开始沿着索恩河和摩泽尔河建立封锁线,就代表着他打算在这条线遏制法兰克人的脚步了,大河和山脉自古就是天然的布防区,倘若松烛堡丢失,那么帝国就会失去在上日耳曼地区的主动权——毕竟这座军营位于河东,本来就是出于进军考量的军事据点……” “确实没错,但就算我把你放走,又能怎么样呢?”修女长皱起了眉:“松烛堡到你的直辖地往返有一周路程,加上召集军队所需要的时间,没有一个月你根本无法有所作为……我有四个连的预备兵,克洛维知道这里的情况,如果他还还执意要攻击这里,那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在其他地方的支援到来前占领或者碾碎这儿……” 修女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那么,我为什么要把你放走?你离不离开对上日耳曼的局面没有丝毫裨益,我只看到你会报复普拉西提阿殿下,那么我宁可把你留在这里。” “你想错了,克劳迪娅。我无法顾及你的军营,我需要做的是回到特里沃鲁,然后在那里重新召集我的军团。我们会保卫贝尔吉卡行省,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攻击兽人的后方,至于上日耳曼……抱歉,我无能为力。” 就算是格妮希雅也听得出这样的说法有些不近人情,显然在艾德莉娅面前的玛丽安感触更深。 修女长的整个五官都稍显的有些扭曲了,她看上去很想说些尖锐的回话,但到了最后,她选择“委婉”一些:“这可真是有够‘冷静’的思考方式,萨拉赛尔。” “这是最合理的选择,我只会考虑圣树的延续。” “……你这个无情的家伙,难道这么多年仍然没有什么能让你动心吗?” 艾德莉娅整个人僵硬了一下。 玛丽安看了看牢屋里的其它人,脸色一正:“好好在这里待着吧,等我解决了蛮族的问题,我会把你们全送到巴黎去。” “……他到底是如何迷惑你,才能让你为他卖命到这种程度?我还记得你是许过守身誓言的——不贪浊世浮华,不行不贞之事,不屈邪恶淫威——对吗?”艾德莉娅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现在呢?你是否还在遵守自己的誓言?” “够了!”玛丽安猛地打断了她的话。 她胸脯剧烈的颤抖了几下,让格妮希雅不由得微微侧目——艾德莉娅提到了她的“身体”,从站在一旁的格妮希雅的角度来说,那颤颤巍巍的肉团确实有够……宏伟的。 玛丽安后退了两步,忽然握紧双手发泄似的低喊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说完这个,她就离开了。 那位努美利娅修女为她们关上了门,她最后留了条门缝,刻意往格妮希雅这边看了一眼。 格妮希雅不知道怎么回应她,下意识的伸手往那边摇了摇,却见那个修女飞快的关上了门,接着她们就又听见门上锁的声音。 屋里又重归于安静。 她们听见门外的靴子踏着军营内的石头地板蹬蹬蹬的走远了,紧跟着,又有些杂乱的脚步响起。 三人各自分开站在安静的牢屋里,靠着夜晚的安静,她们听见外面的噪音越来越多了。 格奈希雅静静地考虑着目前的情况…… 按照罗伊丝的说法,有支兽人部队正在接近这里,看样子修女长应该是信了,军营内的噪音大概来自于值夜士兵们正在叫醒那些睡觉的人,她听见有人从不远处弄出了一些金属的声响,或许是帝国人正在分发实战武器。 不过,房屋的几处缝隙看,外面仍然有些黑,军营内的照明丝毫不见多,只有远远地城墙上零星的有些火把,看样子那位修女长是不想惊动自己的敌人了。 过了一会儿,沿着墙壁徘徊的罗伊丝忽然在黑暗中问她的领主:“阁下,我们需要自行离开吗?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撬开木板的地方。” “不,就这样吧,帝国人正在戒备,我们就算出去也没什么用……” 她说完就离开了门口,转而走向墙边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 格妮希雅还以为她要休息一下,正有些冷想找单被子裹起自己来的她却忽然看见黑乎乎的房间里多出了一抹微弱的绿色,不由得侧目看了过去。 艾德莉娅的正将双手虚捧,她的手掌之间多了一个绿油油的光球。 它大概是两个指甲左右的大小,光色十分微弱,完全不足以照亮这房间,不过在这黑暗中却算得上十分醒目。 这大概是……“魔法”? 格妮希雅对法术之类的东西是有些概念的,贤人们教导过她类似的事情,她也看过一些说不清是贤人们的手下还是什么的家伙,在一种奇怪的黑匣子里向她展示类似的技巧。 不过真的这么近,并且是由她能摸的着的人来施展的法术,她还是头一次见——之前那会儿不算,虽然艾德莉娅制造了一阵很强烈的风,不过格妮希雅当时根本没看见她做了什么,只觉得云里雾里的。 这位精灵大德鲁伊用双手十指控制着掌心漂浮的光球,在她的引导下,那个光球渐渐向外扩散,嫩绿色的光亮随着铺开变得稍微暗了一些,在她手中被慢慢拉扯成了一张像是不规则的蛛网一样的东西。 她的双手继续向外张,“蛛网”也随之变得更加支离破碎,逐渐暗淡。忽然,它在一阵无形的震荡中变成了一片模糊而微弱的光点,就像很轻的沙子一样慢慢从她手中落到了地上,消失不见。 大德鲁伊摇了摇头:“魔素之风……它太远了,我无法和自然取得共鸣。” 她之后就没了动静,格妮希雅只得继续发傻——然后听着牢屋外的响动越来越多。 …… 天亮之前,兽人的部队终于完全就绪了。 体型高大威猛的的灰皮战士们按照督军的命令沿着茂盛的林线散开成一列,尽可能减少被军营中的人类注意到的可能性。长途跋涉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疲劳,在各个氏族先锋官悄无声息的指挥下,他们按照预定好的战斗行列找好了位置,然后就地休息,并吃掉随身携带的最后一些干粮。 山坡下的堡垒仍然处于安静之中,斥候们做的很好,那些人类对悄然而至的威胁毫无察觉。 克洛维,锐斧氏族的酋长,法兰克部落大酋长希尔代里克的长子,“海洋眷顾者”墨洛温的后裔,在山坡后接见了他的斥候们。 由庞大的家庭延伸而来的氏族是部落的基本单位,一支完整的兽人部落离不开拥护它的氏族。整个萨利安法兰克部落由十多个核心氏族组成,每一个都有其别有所长的一面,如今他们团结在大酋长希尔代里克的旗帜之下,但克洛维很清楚,倘若他不能牢牢抓紧这些氏族的忠诚,那他们便可能不再那么热衷于支持自己。 这场战争太过仓促,可他无法再等待下去了,他的父亲正在因为衰老而渐渐损失威望,兽人的统治体制并没有帝国那样稳固,一名年老的萨满虽然仍然能延续年轻时获得的尊重,但竞争者们往往不会把尊重流传到他的后代身上。 想要顺理成章的继承大酋长的位置,克洛维就需要取得比父亲更高的成就才行。 以雷神托尔之名,他嘉奖了“吞世者”氏族的斥候们,并容许他们在此次战斗中归入预备队——这些斥候奔波了半宿,本身也不再有多少体力了,现在,该轮到其它人尽职责了。 在悄无声息之间,战争的布置被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 兽人们早就摸清了松烛堡的守备情况,为了确保压制住帝国人的四个预备连队,他们总共调动了超过三千五百人规模的军队来应对这场局部战争,松烛堡并不是什么险要关隘,作为一个维持地区治安兵进行预备兵训练的军营,它的外层围墙只有大概七腕尺(一罗马腕尺约合四十五公分)左右的高度,对于人高马大的兽人来讲,只要一些短梯和垫脚物就足够解决问题。 准备好的器械被分到了每一个战队手里,再由先锋官逐个布置下去。 帝国人在防御和装备上占据优势,他们还有一套完整的团队作战训练体系,在普通时候,两个兽人战士有很大机会可以解决掉三个帝国人,但倘若帝国人结阵而行,那他们就只能一比一,甚至到不了一个来换战损了。 克洛维很清楚这次战斗所面临的风险:他是越过了路途险阻的山地直接进攻帝国腹地的军营,倘若成功,那他就可以将部落的利刃插在帝国新防线的要害点上,帝国人想要以三分之一的上日耳曼地区换取更合理的防御线,但他可不想只要这么点。 松烛堡在默兹河河东,扼守着两条河中央夹成的河原地区,如果能拔掉这里,那么东部的摩泽尔河就会整个暴露在部落的脚下,这样他就可以一口气切下一半的上日耳曼…… 如果失败? 他的战团轻装上阵,没有更多的补给了,大部分战士吃掉的口粮都是他们最后的粮食,还有一批人押送着额外大概两三天的补给跟在后方,但退回下日耳曼路途险阻,这些粮食肯定是不够的。他最大的依仗就是敌人的粮食——如果能占领罗马人的军营,他知道那里有足够兽人们吃半年的屯粮。 在最后的时机到来之前,克洛维在亲卫兵的跟随下巡视着渐渐准备完毕的部队。 短梯都发了下去,工匠们还临时准备了几个长木板,虽然不太结实,但足够一些人踩着它直接冲上城墙,战士们开始检查装备,最先头的队伍松开了缠着武器的亚麻布,让久违的寒锋重新暴露在冷冽的月光下。 这些战士们在渴望胜利,他们并不是温和的鸽派,帝国和这些被他们视为蛮族的部落成员已经有几百年的积怨,他并不需要做太多的动员,只要告诉这些热血沸腾的成年兽人:帝国人手中有肥沃的土地,喝不完的麦酒,身材肥硕的母兽人,以及从他们祖先手里赚来的沾着血的金币——这就够了。 作为雷电之神的萨满,他向每一个在黑暗中对他行礼的战士回礼,并且用手势对他们赐予武勇的祝福。 可在这摩拳擦掌之中,却忽然多出来一个不太一样的声音。 克洛维眯着眼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兽人,她看上去仿佛还没有自己一半高。 乌发金眼——她的眼珠子倒是很好看,在月亮下闪闪发光,很适合作为收藏品……克洛维清楚自己的安排,这是黑尾氏族的斥候,她们应该是和吞世者一起行动的,不过这女人脸上多了一小块淤痕,看样子是受了点伤。 他还看见了挂在她脖子上的雷鸟头骨,身为未来的大酋长,他熟悉每个氏族的习俗,这头骨应该也是吞世者氏族给她的。 所以他制止了亲卫想要把这个不敬者赶走的举动:“有什么事吗?瘦小的猫。” 站在他面前的猫女有着十分合格的猎手的冷峻气质,但却向他问出了一句懦夫才会问的话: “——真的要打仗吗?” —————— 要写战争戏……好忐忑啊,找点什么参考下……可恶,以前咱明明都只写床战的! —————— 注:法兰克人有自己的多神信仰,并且偏向萨满教义,不过从中北欧来的日耳曼人普遍信仰接近,甚至和斯拉夫人的多神信仰都很类似,所以咱为了方便做了部分更改,现在他们和苏维汇海附近的其它民族和丹麦一样信仰以奥丁为主的北欧诸神(但也会牵扯到一部分其它神灵),而斯拉夫文化仍然信斯拉夫多神教。 另,有趣的是,根据拿破仑时代的考古,墨洛温朝之前的法兰克人有一部分自称血统来自特洛伊难民——不知道这些家伙到底是多喜欢特洛伊,法兰克人这么宣称,罗马人也这么宣称过……在此不赘述,有兴趣的话可以查查——不过当然,欧洲本身也不大,只是地形复杂,几百年的迁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儿就是了,毕竟阿兰人据说从高加索一路被赶到了法国和西班牙…… 关于蛮族部分,咱会单独开一个章节写一下设定,有兴趣的可以瞧一眼。 最后,和大家普遍的印象可能不太一样的是,法兰克人在日耳曼尼亚的蛮族中算属于相对“现代化”一些的部落了,他们的文明程度和封建制度可能比高卢时代的凯尔特人还要高一些,比盎格鲁人要强不少,不过本书中采取相同待遇——大家都是waaaaaaaagh! 第21节 016.攻守 罗伊丝一直趴在地面上聆听,此刻她忽然抬起了头。 “来了。” 仿佛是寂静的夜晚里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在所有人心情压抑,等待着战争之神的车架来临的时刻,一个声势惊人的怒喝骤然从城外的山坡上响起。 “嗥嗷啊啊啊啊——” 那声音雄浑厚重,如同大山中呼啸而过的狂风,没有任何人,或是寻常的智慧种族能发出如此的声音,哪怕只是远远的听见它,都会让闻者心神震颤。 伴随着这怒吼,一块足足有数人大的石头被高高抛起,紧随其后,雷霆划破静谧的夜空,裹挟着惊人的威势将其炸成了数十快碎片。 捆绑在石块上的火石(注1)因为剧烈的魔素震荡而崩裂燃烧,变成一个个鲜艳的火球随着碎石块向下坠落,这些每个都有人头般大小的石块在第一时间并没有对军营里的石头建筑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害,但它们的落点是军营的马厩——虽然没有很妥当的瞄准,但大概方向是没有错的,几个火球掉进了堆砌牧草的围栏里,干草料被迅速点燃,眨眼间就在堡垒里带起了几抹耀眼的火光。 忽然降临的剧烈声响很快就在军营中引发了混乱,躲在墙后的那些人类发出了几声惊呼,然后开始举着火把跑向异变发生的位置…… 看到他们的反应,站在山坡上的克洛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对着身边的督军一挥手,后者会意,他将手中的战斧一举,按照预先的布置,先锋官们便开始催促步兵们开始行军。 悄无声息——倒不能这么说,因为上千名高大的兽人并列而行是做不到这样的,但至少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制造出太大的声响。 兽人们离开了埋伏着的林区,开始向着人类的军营行进,他们利用这最后的混乱抓紧时间缩短距离城墙的距离,而当这乌压压的队列逐渐完全进入到开阔地之后,一个在城头上举着火把不知所措的巡逻兵才将将发现他们。 “敌、敌袭——是兽人——!” 他大喊了一声,慌张的跑下了城门。 “该冲锋了!” 一名先锋官迫不及待的提醒道。 身体全副武装,硬皮革与涂抹着红漆的铁片混合而成的铠甲上下嵌满了各种兽牙颅骨的督军否定了他的意见:“不,再等一下,让人放箭。” 兽人们携带的补给不多,持弓者总共只有二百名,每人各有三十支箭。在督军的命令下,弓手们开始向军营中抛射——在这种距离、这样的光照情况下没人能期待命中率,很多人的箭支只能徒劳的落在石墙,塔楼和城外的草地上,但督军仍然大声喊着要求所有人把箭射光,他十分清楚部落的弓无法和帝国人质量精良的弓相比拟,他需要的只是威慑,尽可能的减缓从睡梦中惊醒的帝国人的集结速度。 这方法大抵是凑了效的,军营中顿时响起了数声惨叫,有几个帝国人躲在看不见的墙垛后向他们射了几箭,但这软绵绵的力道并没有让皮糙肉厚的兽人减员,中箭者很快将箭头拔出,或者折断了箭身继续前行,些许伤痛反而更加刺激了他们的凶性。 ——天开始变得阴暗了。 乌云仿佛也在跟随者他们行进,它悄悄掩蔽了月亮,让这场黎明前的突袭变得更是不明朗。 但就在此时,食人魔的咆哮声又在山丘后响起。 这些智力低下,臂力却十分惊人的巨怪并非什么兽人的盟友,也不是能被轻易驯服的东西,它们是曾经让诸神也要畏惧三分的巨人们的后代,但在祖先的庇佑之下,兽人们控制了它,并强迫它完成一些简单容易理解的工作。 比如,掷石。 十几个兽人用捆绑着食人魔脖子,脚和胳膊的铁链束缚着它,在专门从事此道、据说可以和这巨怪进行一定程度语言交流的驯兽师的鞭笞之下,狂躁的食人魔举起了地上整块的巨石,并向着山下的城寨丢了过去。 而克洛维等待着机会,他在所有的石块上绑上了火石并写下了追踪的符文,当石头越过兽人的队列,抵达人类军营的上空时,他又一次举起了手,朝向空中那块只有他看得见的符文标记的方向。 随着一阵猛烈地蓝色电弧窜过他全身,先祖之灵将诸神的雷电赐予了他,那些灿烂的电弧卷曲着在他强壮的臂膀上形成了一层形似铠甲的雷电螺旋,下一秒,桀骜不驯的奔雷轰然而出,越过数百步的距离,准确击中了空中的巨石。 那石头再一次轰然破碎,有如裹挟着火花与闪电的天外陨星,争先恐后的落向地面。他们点燃了人类的木头房屋,这一次毫不留情的波及到了平民居住的区域,虽然有些人已经醒来,但更多的、仍染迷迷糊糊的人却被这新一轮的火雨给吓傻了,他们惨叫着跑出着了火的房子,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甚至开始在城门旁挤压,想要离开去山里避难。 这也正是前线督军等待的信号。 异常的天象谈不上吉祥,但和萨满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却成了别具意义的象征。 他高举右手,将那柄黑铁铸就,由三个神秘符文庇佑的魔塑巨斧(注2)举了起来,向着所有兽人高嚎道: “托尔神在庇佑着我们,为了胜利与雷霆,为了北方神的荣耀!” 他的战吼让热血上涌的兽人们立即陷入了疯狂的边缘,而早就急不可耐的先锋官们立即下达了命令:“冲锋!” 随着第一人的脚步从快步前行变成小跑,整个大地都为之颤动了一下。 没有鼓舞士气的战鼓,兽人们的脚步声便成了最好的鼓声,杂乱却坚定的脚步在因为降温而变得有些坚硬的土地上踩出了一段又一段气势浩大的声潮,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海浪从森林中奔涌而出,一鼓作气撞向了那座渺小的军营。 扛着木梯的兽人跑在了最前面,弓手们也射完了最后一支箭,将粗劣的猎弓就地一抛,操起斧头和砍刀随其他人冲向了一处。 一百三十步,一百二十步。 每一次眨眼,那矮小的石墙离着他们就会更近一些。 有些人类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们的弓手出现在了塔楼上,利用地利向兽人的阵列射箭,居高临下的优势让兽人们第一次出现了伤亡,但这已经无济于补,只要越过城墙,那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类就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罢了。 第三块石头在这时候抛了过来,闪电击中它的时机太晚,以至于它在军营的石墙边上落了地,只砸坏了一排矮屋。 更近了,督军甚至已经看见城墙上仅有的几个举着盾牌的人类躲在墙垛后面战战兢兢的畏惧目光。 ——可当兽人们砸坏了人类设在城外的栅栏与拒马,开始向更接近的位置奔跑时,异变突生。 八十步。 一个全身都裹在黑色长衣与三角高帽的女人忽然从城门上站了起来。 她横挎着一把长剑,虽然剑身并不宽阔,但其长度对于她的体型而言已经算得上尺寸惊人。 有反应快的兽人立即便取下随身的短斧或是铁锤向她掷去,但她在站起来的同时剑已出鞘,当第一把掷斧欺至身前时,她将剑身一歪便教它滑向了一旁,而紧跟着,又有几个帝国人站了起来,他们俱已穿戴整齐,靠着几面结结实实的门板盾把投掷来的武器挡了下去。 那女人抬腿一脚踩在城垛之间,操着有些尖厉的声音高喊道:“遵从至圣与欧米伽的意志,为了伟大的奥古斯都,军团和每一个帝国公民,所有人,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许多人的身影就从城墙后站了起来。 这些躲避起来的帝国人都属于高卢军团的预备兵,有两个连队甚至都没有划入到准确的军团番号之中,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只有一个百人队的成年兵混杂在他们之中,充当教练和维序者。 最小的甚至只有十五六岁,甚至没有像样的装备——但是“不胜利就会死”的信念在这一刻把所有人都团结在了一起,带着皮帽甚至是小铁锅充当头盔的预备兵们用手中的一切攻击起几乎近在咫尺的兽人,弓,投石索,石块,甚至是冻硬了的胡萝卜与隔壁苏珊奶奶烤的味道极差的派——军官们只有一个简单的命令:在兽人离得足够近但还没能短兵交接的时候,把手头所有能扔的东西扔出去。 这一轮乱七八糟的攻击很快就见了效,未曾想过人类会反向埋伏他们的兽人一时间被砸蒙了阵脚,在大约十多秒的时间里,冲锋的队伍渐渐趋于停滞,战士们都望向最近的先锋官,不知是否该继续强攻。 “嗥啊啊嗷——!!!” 身后的独眼食人魔被赶上了山坡,原本想要尽可能保存人类防御工事的克洛维在远远地看见城墙上亮起银光的那一刻便打消了保守的想法,他命令驯兽师将全部四只食人魔都动用起来,当这些每个都有两人多高,体型如同小山一样的巨大怪物出现在山头上时,远远望见它们的人类新兵中很快发生了一些骚动。 但深知双方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状态的酋长可不会因此停手,在克洛维的授意下,四块巨石同时被抛上了高空,它们砸垮了小半截石墙,又在一座塔楼的半截腰上砸出了一个洞,这令人振奋的破坏力重新鼓舞了兽人们的气势,同时也让他们明白了来自酋长的命令。 “杀光他们!!!” “把帝国修女的脑袋砍下来!” 在新一轮的吼叫中,兽人们又一次发动了进攻。 最先搭上城墙的是一块厚重的木板,一组兽人高举着支架把它压到了城墙上,新兵们挡不住它,又无法用手里的短剑长矛把它砸坏,只得眼睁睁看着兽人冲了上来。 他们中几乎没有人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大多数就连被战争毁坏的边境殖民地都没看到过,兽人对这些年轻人而言只不过是在吟游诗人和教官口中流传的奇形怪状的獠牙怪胎罢了。 他们甚至给这些并不太遥远的敌人起了个用来嘲笑的诨名,叫“北方来的野猪”,可当这些灰面獠牙的“野猪”怪叫着高举斧头冲向他们时,这些新兵却都不由自己的连连后退,脚底下就像被灌了铅一样,没人敢于上前。 有人举起了长矛想制止这兽人登城,但脆弱的长矛很快被折断,第一个兽人也随之跳上了城墙。 “不许后退!”眼见近处的几个新兵萌生惧意,玛丽安立即冲了过去,可她无法拦下想要逃跑的兵卒,一念犹豫之后,她举起长剑,从背后刺穿了逃兵的背。 “不许后退!你们身后就是手无寸铁的公民,你们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她喊完就和最先上来的两个兽人战成了一团,三个来回之后,玛丽安手起刀落,砍飞了一个兽人的头。 另一个兽人想要从侧面袭击她,但一名老兵用长矛穿透了他的肋骨,紧接着一脚把他踹下了石头墙。 距离已经足够近了。 老兵百夫长接替了菜鸟们的位置,他抡起一把双手才使得了的长柄战锤,大吼着砸烂了木板,把第四,第五个想跑上来的兽人一并掀翻了下去。 他厉声命令有些吓傻了的预备兵:“把油倒下去,快!” 他们总算没把这个也弄砸,几大锅油连带一些装满食用油的陶罐很快被丢下了城墙,塔楼上的弓兵取了火,一排箭射向城墙前的空地,那些倒霉的,聚集在城墙底下的兽人立即跟着烧了起来。 火焰短暂的清扫出了一片空地,十几个兽人被点燃,惨叫着丢下了兵器四散而逃。 战斗又短暂的停息了一下。 —————— Tips.1:火石,泛指具有火焰性质的魔素矿石,性质活跃,很容易引燃引爆。 Tips.2:魔塑兵器——即用魔素材料塑造的兵器,属于一种统称,用来指代那些因为采用特殊材料制作,受到符文祝福,或者因被施加了永续魔咒而具备特殊效果的武器。 第22节 017.避难所 屋顶被砸了一个大洞。 一块足有小半人高的碎石棱穿透了房顶斜着砸到了牢屋的地面上,罗伊丝第一时间就扑倒了艾德莉娅,而格妮希雅也被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的躲到了墙角,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至少能给她带来一些心里安慰。 之后,除了那块完全被砸没了的屋顶边角之外,一大段颤颤巍巍的墙板也随之折断,久违的大片的天空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这对现在只能在牢屋中等待的三人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很显然的是,垮掉的半截墙已经足够她们离开这里,但与此同时,门外留下来看守她们的女兵在同一时间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她们立即打开了门,最先走进来的人二话没说就拔出了武器,警惕道:“很抱歉,伯爵阁下,我想我们需要把您带到更安全的地方去了。” 说是安全,实际上应该就是防止她们逃跑的软禁吧……就连格妮希雅都看得出。 所以罗伊丝直接挡在了自己的总督前面:“我们哪儿也不去。” “这恐怕由不得您,阁下……” 女兵后退了两步,其它人鱼贯而入。连带发言者在内,她们一共有六个人,每人都装备精良,身着和帝国标准制式板条甲不太一样,但也同样是制式的装备。 格妮希雅留意了一下,她们穿着的是一种前后绑合式的板甲,覆盖了上身超过七成的部分,有些像希腊风格的胸甲——就是那种会弄出一些肌肉线条的铜板甲——不过却是铁质的,外部还有一层覆盖了半数区域的皮套甲,除了固定之外,也许还可以用来抵御一部分流矢伤害。 这似乎是属于教会私兵的装具,由胸甲,单独的护肩护臂与简易的皮铁混合的胯甲组成,胸甲的心口处有略微明显的凸起结构,这并不是为了女性身材准备,按照贤人们的说法,应该算是某种有益于防御的构造。 最醒目的还是那些灰色的甲具清一色的在领口下的金属上用一种金色的涂料涂下了“Ω”的标志,在帝国敢用这个的不是奥古斯都的直属,那就该是教会人员无疑了。 格妮希雅有些惊讶于自己能注意到这么多东西,不过考虑到“智慧”已经给与了她赐福,也许这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辨识”能力吧? 伴随着室外越演越烈的喊杀声,囚屋内的气氛也有些剑拔弩张。 两个精灵都没有武器,格妮希雅更是连拳脚功夫都不会,无论怎么看她们都不会是四杆长矛的对手。 格妮希雅担忧的看向艾德莉娅的方向,她莫名的有些担心双方会忽然冲突起来,或者直白点说,她有些担心艾德莉娅的安全。 怎么说呢?就是她们毕竟刚刚做过一些那么亲昵的事情……尽管那个精灵好似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格妮希雅的心里也多少多了些亲近感。 她不想看着艾德莉娅在她面前出事。 不过在她看着艾德莉娅的同时,长发的精灵也看了她一眼。 两个人的视线错开的很快,但对视过之后,艾德莉娅就忽然说道:“我和你们走。” 看守的教会女兵们也送了一口气:“感谢您的配合,我们不应该给向您这样的贵族上施加束缚,但请原谅,您的护卫必须被绑起来。” 罗伊丝看了自己的总督一眼,艾德莉娅表示:“无妨。” 于是女兵们拿了条绳子,把短发精灵的双手绑了起来。 随后,她们簇拥着两人离开了牢屋。 …… …… …… 是不是缺了什么? 一阵冷风穿堂而入,吹起了呆呆站在原地的格妮希雅的亚麻布长裙。 “等等——”她打了个激灵,连忙往前赶了两步,并在对尾的女兵推开她之前停下了脚步:“还有我呢?” “你呆在这里。”女兵看到是个女人,表情变得柔和了些:“找个安全地方不要乱跑,等到军团打退外面的蛮族,他们或许能让你做些工作偿还罪行。” “可……” 格妮希雅又往前了半步,她忽然感到有些刺眼——明明周围还是黑夜,只是天边稍微有了几分亮色,但她却感到视野里充斥着一种金色的模糊,而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排斥感似乎在把她向着远离女兵的方向推开,虽然格妮希雅完全可以无视这种排斥感,但这陌生的不适仍让她下意识倒退了回去。 女兵放下了手,她才注意到那忽然爆发出来斥力应该是源自于女兵胸前的那个至圣的徽记。 它正在散发出柔和的光亮,就像一个小小的,春日薄雾之中的太阳……可其他人似乎都看不见这些异状,格妮希雅怕让她们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就忍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艾德莉娅忽然停下了步子:“把她带着。” 女兵拒绝道:“裁判官的文档上说她是个女巫,我不否认有些人是被冤枉的,但眼下我们无力保护普通平民。” “她是个药剂师,带上她。” “……”前面的女兵犹豫了一下,然后一招手:“过来,你或许有用。” 格妮希雅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跟上了小队。 她可不想留在这儿……这里太可怕了。 外面的战斗已经渐渐进入了白热化,就在大约几百步之外距离,格妮希雅能看见有些兽人已经登上了城墙。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对格妮希雅而言,直接看到那些高大的身影让她感觉比读贤人们的资料要可怕的多,那些跃上城墙的黑乎乎的身影每个都比帝国人高了一头,有些甚至更为高大,他们的身形在火把的照耀下或明或暗,仿佛鬼怪一般和帝国士兵厮杀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外,密集的惨叫和怒吼成为了黎明前的主旋律。 这里的城墙不宽,很难容两人并行,帝国人和蛮族都无法完全展开架势,结果就是所有的预备部队一时间都挤在了石墙内外窄窄的一条长线中,士兵们焦急的堵塞在通往城墙上的石头阶梯前,而百夫长和营帐官们在队列当中穿行,不断地命令新兵们填补防线的漏洞,以及尽可能的在地上寻找石头或是举起长杆去攻击爬上来的兽人,以此来帮助城墙上的友军。 最近的两个三层塔楼上挤满了弓手,军营的主建筑是一座三层的石头堡垒,上面也挤满了人,羽箭石弹不断地越过城墙向外落去,而作为回礼,不时会有一把飞斧直挺挺的飞进营地,又或是伴随着食人魔的怒吼,比一个人还大的巨石呼啸着从她们头顶飞过…… 身边的安静反倒显得有些恐怖。 格妮希雅往后看了一眼,她看见有几个罗马人往旁边的牢屋去了,她不安的询问身旁的女兵:“其它人会怎么样?” 她是指那些“红兜帽”。 “被征召,或者就地处死。如果这里失守,他们八成也是活不下去的。” 这让格妮希雅更是紧张了。 她们很快被带进了堡垒内部,通过一条长甬道之后,眼见的场景变成了一个能容纳半百人的大厅,这里看上去像是军官们聚会的地方,不过此刻桌椅杂物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一旁,只有大厅里空荡荡的一张长桌,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嗯,也不是。 “尤里乌斯长官,你应该呆在这里等待消息……” “不不不,我受够了,这里太危险了,我要离开这儿。” 几乎在几人走进大厅里的同时,争吵声就传入了她们耳朵里。 一扇室内门忽然被重重的推开,紧接着一个半秃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在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他肥胖的身躯才一扭一扭的从狭窄的内门中挤了出来。 是那个给囚犯们宣判罪名的官员,似乎是个有正式职务的裁判官,不过他的纸上似乎就只有“死刑”两个字了。 他起先没看见走进来的一行士兵,而是抱着一个塞满东西的牛皮包,踩着大头皮靴蹬蹬蹬的往外跑。 紧跟着他下来的是努美利娅修女,然后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和自己打扮相仿的年轻神职人员,那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正是之前由玛丽安修女长带着的小姑娘。 “你应该呆在这里,否则我们无法保护——” “不,我可不信你们能做得了什么,兽人都打过来了,为什么我还要在这儿和你们一起完蛋?我要回巴黎去,那里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努美利娅修女试图让他回去,而裁判官则完全不理会她的劝阻,执意往外面走。 走到一半,他忽然抬头看见了正在押送艾德莉娅转移的一行人,脸上一喜,急忙迎了上来:“大军官——大军官——”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女兵们挡住了他,但或许是被逼急了,这名中年发福的裁判官使劲儿用脸上的褶皱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各位高贵的至圣圣卫,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如……啊,这是,这是尊敬的萨拉赛尔阁下,伟大奥古斯都座下的总督大人,您要离开这里吗?我恳请您带上我……” 他不管不顾的硬是贴了上来,纵使那些女兵用剑鞘拦住了他,也没能阻止他的絮絮叨叨:“这里实在不是像我们这样的贵族该呆的地方了,我一直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请带上我吧,如果我能回到巴黎,我一定会诚诚恳恳的在总督面前阐述这些野蛮人的可恶以及您所遭受的冤屈——” 站在两名圣卫之后的艾德莉娅冷漠的看着他,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审判的时候,你们可是异口同声的说我已经死了。” “那,那都是误会,误会……”面对艾德莉娅的责难,这名裁判官的脸上多少露出了一丝尴尬,但他几乎立即就变了脸色,满面讨好,竭力撇清自己做过的事情:“我们都不过是些靠着铜表法混口饭吃的下等人罢了,哪有幸能知道您的真容呢?这都是阿波罗多德的错……” 他看到艾德莉娅仍然面无表情,就更急了些,接着嚷嚷道:“千真万确——高卢总督绝对不想让事情变成这副样子,都是阿波罗多德欺上瞒下,才导致您身陷囹圄……我在法庭上否认您的身份,因为我的家人都受到了威胁,只要您愿意带我离开,我一定会劝说其它人出面指证……” 他闭了嘴,以一种赖狗祈食的态度仰望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精灵总督。 艾德莉娅觉得他有些过于恶心,于是不再看他:“……我没有意见,你们随便处理。” 负责把她转移到安全地方的圣卫似乎也拿这个怕死的官僚没办法,她们挥了挥手,斥责道:“我们另有安排,你现在自己逃命去吧……努美利娅姐妹,请带上‘蒙恩者’过来,还有其他姐妹也一起。” “是,请容我叫一下她们。” 没有被理会的裁判官原地站了会儿,急忙灰溜溜的低头向门外跑去,而努美利娅回了楼上,片刻之后,陆续又有三个修女走了下来。 圣卫向她示意:“进入队列,我们去地下的避难所,如果事不可为,必须有人将‘蒙恩者’送回修道院。” 一行人再度移动起来,只是队伍里多了五名,或者说六名修女——如果那个小女孩也是的话。 她们没往楼上去,反倒往大厅一旁走去,绕过两个弯道后来到了间看上去像是厨房的大屋。除了锅碗瓢盆和灶台之外,厨房旁边有个通往地下的暗门,一名圣卫拉开了地门,下面是一间存放酒水和粮食的地窖。 “往这里来。” 她们推开了一个放酒桶的木架,又掀起了挂在墙上的一整面帘布,格妮希雅才发现这后面藏着个需要俯身才能进去的暗道。 “都进来吧,阁下,你们就在里面等着。” 于是修女们以及两个精灵,还有格妮希雅鱼贯而入,一名圣卫走在最前,她打开了暗道尽头一扇半人高的小门,紧接着,她做了简单的吩咐,又匆匆退了出去。 第23节 018.短暂的休息 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只有大概一间带围院的农舍那么大,虽然整体布局不太规则,不过大约只要二十余步就能从一头走到最远的另一头。 罗伊丝在进来的同时就开始检查这间房间,等到格妮希雅也站稳时,她已经围着这间小小的避难所翻了一圈。 “没危险。”她说。然后从墙边的柜子里找出了几个碗。 这里看样子是个准备妥当的地方:进来的小门是纯铁质的,边缘牢牢的嵌入用灰泥糊死的墙里,外面由明锁锁住,而里面则有三个铁栓活锁固定,看上去十分坚固。 避难所的中间是空地,只有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靠近门的地方有几包看上去灰扑扑的伪装成石头模样的大包,也许是用来堵住外面的通道的。其它放在墙边的则都是各种各样的桶和袋子,罗伊丝翻看了几个,里面是磨好的面粉,熏制的黑乎乎肉干和一些烤的很干的烙饼,也不知还能不能吃。 最重要的是,桶里有干净的水。 短发精灵找到了一根细铁棍,她撬开了一只木桶,然后舀了一碗水,接着从高处的几个小洞中照下来的光查看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 “是干净的。” 她松了口气,然后又舀了水给自己的领主。 房间里很黑,躲在这里面的九个人只能靠那几个通气孔采光换气。 这些修女们看样子都是不怎么做活的,至少都有些矜持,她们进来后就自己找了个角落里坐到了一起,看护着那个年轻的女孩。而罗伊丝在黑暗中继续查看着周围的情况,格妮希雅听说过精灵都有着不错的夜视能力,这看上去应该是真的,因为这房间里一些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并没有影响她的上蹿下跳。 她沿着墙又摸了一圈,然后又看了那几个通气孔,告诉艾德莉娅:“我们旁边可能是一口井。” “有办法出去吗?” 短发精灵拿着铁棍在通气孔中磨蹭了几下,否定道:“不行,里面全是土砖,想挖开恐怕要好多天……” “但是我还发现了别的。” 她走到一处墙边,用脚踢了两下,黑乎乎的房间里响起了两声金属响动。 “有个小门,大概是往地下去的,我想既然他们挖了避难所,也许这条道该是能通往城外的地道吧。” 艾德莉娅微微有些好奇:“……一个小军营?” “帝国人修军营和城堡都是有讲究的,但凡是成规模的地方,肯定会有个供上等人逃生的地方,这里满打满算能驻扎下一支军团,已经不算小了,有个逃生暗道也很正常……” 罗伊丝说着躬身拽了几下,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拉的小门吱吱作响,但实际上却纹丝未动。 “锁住了,而且很结实,得有钥匙才行。” “钥匙……也许在玛丽安手里有。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么……”面对领主的疑问,罗伊丝回复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做过一阵子小偷,巴黎和图罗尼我都翻了个遍,纳尔博我也逛过几次,有些道上的人很清楚这些门路……” 艾德莉娅似乎不再关心这问题了,她没有回话。罗伊丝又翻找了一些东西,随着外面的光亮渐渐转明,格妮希雅看见她找到了一个空口袋,然后随便往里装了些吃的进去。 “我来帮忙。”她小声说了一句,随后也拿起了一只口袋往里胡乱塞起来。 装了六只之后,罗伊丝找了绳子把它们绑了起来,然后拴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她又把其中一只丢给了格妮希雅,说:“你拿一些吧,如果能出去,我们大概要分道扬镳,你总得带这些吃的。” 格妮希雅不可置否,她没有地方挂这口袋,想了想,就用绳绑了个粗结,这样她或许可以提着。 她们弄完之后就退回了艾德莉娅身边,而修女们似乎也有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两个修女也收拾了些食物,又舀了些水,分给其它姐妹喝了。 等待是十分令人焦急的事情,尤其是这种不安全的等待。 尤为教人沮丧的是,喊杀声并没有远离,反而是离着她们越来越近了。 考虑到这件避难所所处的位置,恐怕兽人们已经占领了城门,正在将阵线向着城内压进。 艾德莉娅忽然问道:“你能侦查一下还有多少帝国人吗?” “我会试试。” 精灵说着闭上了眼,她低声念了几句格妮希雅听不懂的语言,随后,一股轻微的气流忽然在小房间内流动了起来。 它像是一股微弱的风,向着高处的通风口中涌去,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了数分钟;而后,风的方向又有些变化,它们变成了从外向内,并渐渐聚拢在罗伊丝周围。 在气流趋于平稳之后,罗伊丝猛地舒了口气,似乎是从某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我分不清,外面太乱了;但是也许形势很不好,许多人聚集在主干道上,其他人则在箭塔周围交战,我想……我需要问问她们。” 在征得了艾德莉娅的肯首后,她便向对面那些坐在周围的修女们问道:“嗨,黑衣服的妞们,这里有多少驻军?” 修女们面面相觑,不肯搭理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怯怯的答道:“有四支连队。” “那完了,我想他们挡不住这么多兽人。” 她的话让气氛更压抑了。 一名修女反驳了她:“玛丽安姐妹正在外面,她一个人就能杀死一百个兽人。” “那又如何?”罗伊丝不屑的哼了一声:“还活着的兽人准有这数量的二三十倍,而且……” 她正说着话,忽然一声巨响落在了近处,修女们被吓的尖叫了几声,格妮希雅也紧张的站了起来,但艾德莉娅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顺着十指传递过来的可靠感仍旧让格妮希雅放松了几分,她按照那只手的意思,慢慢靠的距离艾德莉娅近了些。 有个巨大的什么东西砸到了近处的地面上,也许是食人魔丢来的石头。修女们仍然在尖叫,她们抱成了一团,罗伊丝忍不住警告她们:“别叫了,只知道念经的臭娘们儿们,如果你们把兽人引来了,想想自己的下场。” 她的话还是蛮管用的,很快几个修女就都住了嘴。 有人又怯生生的问她:“我们会死吗?” “你觉得呢?” “帝国法律有明文规定,除非触犯了宗教法,否则侍奉至圣的信徒有免死权……” “你觉得兽人还信那个?” “可……可他们不是帝国的从属吗?” “如果真的是,那现在来打你们的这些算什么?” “或许是叛军…就像之前,一定是我们有哪里做的不……” “天啊,娘希匹的……”罗伊丝翻了个白眼:“你们怎么能做到这么……我说好听点,‘出淤泥而不染’?别人都打到头上来了,为什么还要去反思自己的问题?” “但至圣曾经有曰: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 听见那些修女在慌乱中真的开始给自己讲起了经文,罗伊丝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或许根本也没什么意义的咕哝,又和她们争执道:“要是交给我来传教,我一定把这改成别人打了我的右脸,我就砍掉他的右胳膊。” “凡世诸人应当有爱,如果不能爱你的仇人,那你和你的仇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首先爱我自己,所以有人不爱我,我就砍他……” 她们并没有安静下来,在头顶上喊杀声愈发逼近的同时,躲在避难所里的修女和精灵也斗起了嘴。 格妮希雅刚刚从惊悸中放松下来,忽然身体又是一僵。 她感到有人在触碰她的腿。 这个距离只会是…… 她微微低下头。 艾德莉娅坐在一只矮木桶上,而她还站在旁边。 她们在角落里,大概是这房间里最黑暗的一块地方,由于离得很近,她能确认艾德莉娅的目光并没有放在她身上,但从背后传来的触感却不是假的,她确实被碰到了。 很轻,很轻……那只手的指背几次蹭到她的大腿和臀肉,却像是无意间调整手势的结果——精灵的手抬高了放在她身后的一只大号的麻布袋上面,正是格妮希雅刚刚靠着坐的地方,硬说是不小心的刮蹭的话,或许也有可能。 但她们的接触并不只是偶然的那一次。 她对这位精灵贵族的感观很不错,从心理来讲,格妮希雅很不愿相信对方是会做出这样不太礼貌的事情来的人。 于是她在两次触碰之间,微不可查的向前挪了一点点。 随后的下一次触摸告诉她,对方完全是有意的了。 她让开的距离让装作在麻布袋上敲打手指的精灵不足以“不经意间”碰到她了,于是那手指就伸的更直了几分,这样在手指抬起来的时候,它就可以轻轻戳到格妮希雅的身体一下。 这算是……什么? 按照贤人们教她的基本道德观念,这完全可以当做是冒犯来看待了。 但贤人们又这样告诉她:如果是可爱的女孩或是漂亮的女人想要碰她,不妨试着让她们多接触一下。 贤人们的说法多少是有些矛盾的,这使得格妮希雅无所适从。 她到底应该是优先保护自己身体,还是忍耐一下呢? 她应该趋利避害。 但这很难说是好是坏,虽然很尴尬,但这种触摸并没有让格妮希雅产生很明确的感觉,她只是基于不想被人触碰而有了保持距离的想法罢了。 艾德莉娅漂亮吗? 她无疑是符合格妮希雅的审美的,从格妮希雅自己的观念来讲,她是个“很酷”的女人:冷静,端庄,似乎还很厉害……按照贤人们的标准,她是个不错的床伴。 并且她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恶意,虽然先前她未经允许偷偷舔自己身体的行为同样让格妮希雅觉得收到了冒犯,不过她没有受伤或是疼痛,应该也算不得什么事情,何况……那还蛮舒服的。 在很短的时间里,她考虑了很多。 最终,考虑到她也许还要依靠着两个精灵离开眼下的囹圄之境,她选择了忍耐。 于是她重新回到了原处,甚至更近了一些,这下即便不再有所动作,艾德莉娅也足以触碰到她的身体了。 但这反而让那只手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 她被压在了原处,久久没有动弹,而当格妮希雅疑惑的低头去看艾德莉娅时,她却发现对方也仰着头在看她。 一秒钟后,她们同时又把头转了回去。 紧接着,原本小动作不断地总督狼狈的把自己的手也抽了回来。 “……既然你们坚持爱能带来和平,那这里的修女长又是怎么回事?” 精灵和修女们的争论仍旧没有停,虽然罗伊丝一个人在面三个修女,但那些人类的女人的言辞太过矜持,她是压根没有当做对手来看的;倘若不是眼下情况特别,如果是在什么小酒馆里遇到了这些迂腐的传教士,她保管得把这几个娘们都绑了,然后狠狠的打她们屁股一百下。 “那,那是因为……” 修女们顿时有些语塞。 “说不出了吧?她在整个高卢也算的上使剑的好手了,另外还有那些圣卫,如果放弃就能解决问题,教会又为何要保留那么多私兵?” “那个……” 三个修女对答不上,急的团团转。 “因为。” 正在此时,那个小女孩却说话了。 她离开了照看着自己的修女,走到了众人之前,直接面对了三个陌生人;她的声音脆生生的,似清澈的溪涧流水,又如同黄莺鸣啼,让人听了就觉得心里舒服。 “秉承至圣的旨意,玛丽安修女长是这样告诉我的:如果我们不能制止唆使人为恶、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的恶徒,又不可代替受害者原谅他们,那就把他们送去至圣面前,让祂来做决断便是了。” 她的话让罗伊丝颇为惊讶:“你要是早这样说,那我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芙琳小姐,请回来,不要和这些蛮人争辩。” 小女孩很快就被修女们七手八脚的拉了回去,她们言辞之间的敌视让罗伊丝大为恼火,短发精灵又想多说几句,可艾德莉娅在此刻抢到了她前面。 “等等,别说话了——” ——大德鲁伊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空气,她伸手向前虚抓,而后翻转,做了个捧起什么东西的姿势。 只见她手掌中多了一些飘浮着的星星点点的红色光斑,虽然从通风孔中照下来的光足够说明外面已是旭日初升,天色转明,但那些一闪一烁的红点仍然十足醒目。 “魔素之风的流向……变了。” 第24节 019.火,与火 艾德莉娅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她像也许是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前在牢屋里做过的那样,双手虚捧等待着那些在空气中闪闪发光的斑点于她的手掌中汇聚。 这一次,她聚集起了更多的“光”,如果说先前她所掌握的不过是个指甲盖大小的球体,这一次在她手掌之间的就是一个有碗口大的醒目的光球了。 但和之前不太一样的是,她手中起初汇聚的是一个灰绿色的光球,但随着周围一些细小的琐屑开始被其吸引注入其中,那个光球却渐渐变成了如燃烧的火焰般的赤红。 “这是……火?” 艾德莉娅面露疑惑。 “为什么是火……?” 她双掌稍微汇聚,光球也随之变形,渐渐成了一个指向天空的锥形。而后,艾德莉娅分开了手掌,那些被汇聚起来的光也随之四散消失。 “为什么是火……” 她满心疑问,踌躇不安的坐在木桶上轻搓双手。 然后她脸色一变,忽然站了起来。 “罗伊丝,和我保持距离。” 她向短发精灵发出了警告,还在吊儿郎当的盯着那几个修女的短发精灵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也随之一肃,忙拉着格妮希雅的手往一旁走去。 “做、做什么?” “别说话,看着点。” 她们和修女们站到了一起,几个修女显然不喜欢这个刚刚还吵过架的精灵,忙躲到了旁边。 艾德莉娅找到了罗伊丝所说的位置,她举起了手,正朝向那扇半人高的小门,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芒旋即在手中浮现,它像一股红雾,朦朦胧胧的延伸而出,而当它接触到那扇小门开始,它的形态很快变得凝实汇聚,在眨眼之间,一条火柱便从艾德莉娅的左手中窜出,直指被锁起来的小门。 它看上去声势骇人,不过想象中的剧烈碰撞并没有发生,在最初像是风的撞击般产生过咔咔响动之后,火焰和铁门就维持了一种相对平稳的寂静,只有些许窜出的焰光似乎带动了周围的气流,引发起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铁门的周围都是石头,安全上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这火柱灼热非常,引发的股股热浪让一众人等不由自主的退避三舍,离着大德鲁伊的位置更远了些。 万幸的是这灼热并没有持续太久,炙烤着铁门的火柱很快就将一小片区域灼烧的通红,而火柱本身也很快开始削弱,在二者相触的位置,因为受到阻碍而向四周溢出的火红瀑流渐渐缩小,火柱本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细,直至在一个临界点忽然归于虚无。 艾德莉娅低呼了一声,收手的同时快速在原处扇动起来,这似乎还不够——她快步走到被罗伊丝撬开的水桶旁把手放了进去,同时又命令道:“罗伊丝。” 短发精灵会意,她两步赶到了小门边,抡起手里的铁棍砸了上去。 碰! 碰——!咣当! 随着两声闷响,门锁折断,小铁门被砸开了,后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坡道,不过没有经过任何装修,只有简单的,稍微整平过的土台阶。 罗伊丝又在房间里翻找起来,她很快拿出了一组燧石火绒、蜡烛与配套的烛台,半精灵显而易见的很擅长对付这些,不过几下功夫,她就点亮了一支蜡烛。 “你,过来帮忙。”她招呼格妮希雅过去。“……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格妮希雅这才意识到她现在“理论上”是不该知道罗伊丝的名字,两个精灵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格妮希雅。”她爽快的告诉了她们,同时又下意识的看向艾德莉娅,她有些期望那个精灵能记得这名字。 短发精灵指了指艾德莉娅:“我们的总督和领导者,你在车上时应该知道了……至于我……嘿!”她用力把铁门推开到最大:“先叫我罗伊丝就行了……” “等等!” 眼见着三人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一副马上要离开这的架势,努美利娅修女出声制止了她们:“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半精灵哼了一声:“别理她们。这里怎么也没个火把……” 她拿着点好的蜡烛引燃了其他几只,各自放在简易的木柄烛台里,随后把弄好的照明物交给格妮希雅一份,又起身去找艾德莉娅:“阁下,您的手还好吗?” “无妨,没有合适的施法用具,果然使用火焰还是……”精灵把手抽出了水桶随便甩了两下,她接过附加有短木柄的蜡烛盘,不安的看向头顶:“比起这个,我更担心这异常的魔素,它们实在太狂躁了,但又不像是自然天象所致……”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我来为您开路。” 艾德莉娅默许了这样的判断,她跟着罗伊丝一前一后往小门方向走去,可努美利娅修女忽然双臂一展,挡在了她们前面。 “停下。”她面色严肃的制止道:“你们是罪犯,必须留在这里接受审判。” “你不妨说是死刑。”罗伊丝歪了歪头,她把手里那根破破烂烂,看上去像是个武器支架一部分的铁棍扬了起来,放在了修女肩膀上:“我不想对付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异教徒,麻烦让开,否则我就要揍你了。” 格妮希雅也在看着这个勇敢的修女,后者抿了一下嘴唇,畏惧却坚决的表示:“留在这里。” 短发精灵叹了口气。 她抬手扬起铁棍,作势要敲下来——那名修女显然还是害怕的,她紧张的闭上了眼,脑袋也向下畏缩,等待迎接痛苦。 不过罗伊丝并没有真的打她,她的铁棍落下的势头很猛,却在靠近修女之前停了下来。 “让开,胆小鬼。”罗伊丝板起脸推了修女一把。 其它修女在这时赶了过来,她们想把努美利娅拉开,但那个修女仍然坚持站在往下的土阶前,听着头顶上的喧闹声越来越近,担心这里的帝国人就要挡不住的罗伊丝终于咬了咬牙,准备给这不知好歹的娘们来一下。 ——————————! 就在她抬手的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席卷了整个军营。 地上的人被这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风压扫的摇摇欲倒,而就算在井底,通过狭窄的井道回声,躲在避难所中的几人也不由自主的同时捂住了耳朵,站立不稳。 震慑过后,修女们又慌乱的缩回了墙边,两个精灵都茫然的看向头顶黑乎乎的木头天花板,片刻之后,艾德莉娅终于从这吼声的威压中缓过了劲。 “龙…是龙!” 她慌张的看着某个方向,但在其它人看来,那边除了密封的墙壁之外别无他物。 “——我们走,阁下。” 眼神有些发直的罗伊丝立即推开了呆若木鸡立在原地的努美利娅修女,她拉着艾德莉娅的胳膊往小门下的土阶移动,并且一马当先走进了暗道。 那摄人心魄的龙吼让格妮希雅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模糊了几分,她看见两个精灵要离开,于是强打起精神,步履蹒跚的跟了上去。可就在她躬身想要进入门后的暗道里时,回过神的努美利娅修女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气喘吁吁的告诉她:“不要和她们走,你应该和帝国站在一起……” 她的体质不比两个精灵,此刻仍然心神恍惚,完全无法摆脱修女的钳制,已经走过了长长的土阶梯,站在底下的艾德莉娅停了下来,她举起蜡烛看向格妮希雅,往回走了两步,却又止住了脚步。 模模糊糊之中,格妮希雅仿佛看见她面带忧色,精灵干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她换了几个词,最终说出来的却是这样:“和你的族人呆在一起吧。” 随后,她转身离去,只留给格妮希雅一个值得回忆的侧脸。 几乎无法行动的格妮希雅被修女们拖了回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如此心神匮乏,慢慢的,她陷入了昏迷。 …… 对于地上的帝国人和部落战士来讲,今天恐怕会是值得他们永远印在记忆里的一天了。 ——倘若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里能够得以幸存的话。 就在太阳从压抑的云层之间现出了半边光晕,向战场上的所有人宣布它已经越过了山巅的那一刻,那个从天而降的巨影也在同一时间映入了一小部分人的眼帘里。 一个周身缠绕着红色的火焰,宛若启明星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 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何而来,但自从有人看见它的那一刻开始,无形的压抑与恐惧就迅速在战场上扩散开来。 从灰色的云层间钻出,坠向地面的“星星”。 “喂……那个……” “胡说什么!扛——啊……?” 就算和敌人近在咫尺,这离奇的景象也仍然让人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迟缓了脚步,因为兽人已经完全占领了城墙而进入白热化的战争竟然忽然变得像是定格画一样古怪,交战双方的领袖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不要停下,把这些野兽赶出去!” 玛丽安仍然在奋力挥舞着大剑,她无法分心,士兵们动作的迟缓只是让她感到焦急。 她正面对上了兽人的前线指挥官,一名地位不凡的督军,并接受了对方发起的单挑邀请。 “霍尔冈”(Holmgang)是一项古老的、具有宗教和传统性的兽人仪式,它只被应用于“解决最严重的问题”——即是一种由矛盾双方发起的,直到一方认输,或是不死不休的对决仪式。 兽人们的前线指挥官热衷于以这样的仪式挑战那些出类拔萃的帝国战士,尽管帝国人在战阵中总是能取得优势,但兽人天生具有的怪力和体格优势却让他们在一对一的单挑中无往不利。这种仪式性战斗能为督军和先锋官们赢得荣誉,即便帝国的百夫长们拒绝应战,也会挫败帝国人的锐气,所以每当双方主阵逼近,兽人总会这样挑衅一番。 在这种战斗中,人类通常败多胜少,但玛丽安不一样,她对自己有自信——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拒绝。 随着军营正门失守,四个预备连队已经几乎被打没了一个,虽然她已经做了尽可能充足的准备,但拿这些新兵去面对一支明显具备战斗经验的兽人军队依然像是鸡蛋碰到了石头,在失去城墙优势之后,这几个连队根本无法维持阵型,他们被如潮水一样涌入的兽人们分割成了十几个小团队,倘若没有其它转机,恐怕在一个钟头内战斗就要结束了。 唯一能看见的转机……反而在这兽人们的传统的对决上。 战况已经陷入了胶着,别处的战斗一时半刻不会出结果,而一支装备精良的部落小队簇拥着他们的督军来到了松烛堡的主要堡垒前——这里由一队圣卫以及一个百人队的士兵守护着——向手臂负伤退回来的玛丽安发起了挑战。 无法拒绝。 最先出阵的是法兰克部落的先锋官,而松烛堡唯一一支老兵队伍的百夫长接下了挑战。 斧头,长刀和双手战锤战到了一起,在督军本人亲自上阵之前,那个身经百战的百夫长敲碎了两名兽人先锋官的脑袋。 玛丽安换下了他,虽然她身上带着伤,但她清楚倘若再让这些老兵战斗下去,恐怕只会让兽人捡了漏子。 她很强,比这个用长柄双手斧的督军强,尽管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会让她后退连连,但玛丽安能识别得出双方的对比——在至圣圣印的加护之下,她胜利的希望甚至有八九分……当然,这是建立在她胳膊没有被兽人的长矛给划了个大口子的前提下。 就算如此,她也渐渐稳住了阵脚。 当兽人督军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天上的一刹那,玛丽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的大剑错开了督军格挡的方向,顺着斧柄和手臂之间的空隙划入,在对方完全避开之前,她在督军胳膊内侧留下了一条伤痕。 有希望—— 玛丽安想要乘胜追击,但她却看见兽人的眼睛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他们开始后退,步伐缓慢,就像是其它倦怠了的士兵一样……她还听见身后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但她现在不会放过这机会的,她全神贯注,提着剑追了上去,想要在下一招决出胜负。 忽然,一阵强风凭空升起,把步伐不稳的修女长整个掀翻了一圈。 玛丽安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还以为是城外那些食人魔冒着伤及自己人的风险又开始丢石头了,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狼狈的从一片碎石沙砾中翻身爬起,挥手想要驱散四周围飘荡的烟尘。 可她触手所及之处,却到处都是灼热的气浪。 随着两道从鼻孔中排出的满是硫磺味的灰烟,在她驱散了四周尘土的同时,一颗几乎比自己整个人还大几倍的怪兽的头颅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吓得险些丢掉了手中的圣剑。 怪兽并没有攻击她,而是面对着她,用瓮声瓮气,音节混淆根本无法听懂,却又如实将含义送到了自己心中的语言问她—— “试问,你就是我新娘吗?” 第25节 020.龙的交易 面对这声询问,玛丽安没有丝毫的回应。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她的思考能力无限趋近于零——谁能料想到刚刚还在和一个灰面獠牙的兽人武夫对决,只不过是沙子迷了个眼的功夫,眼前却就变成一个足足有一条街那么大的巨型怪兽了呢? 显而易见的,这是龙,一种几乎只有在吟游诗人喝高了后编造出的故事里才能听得见的东西。 得意于帝国在内海周围核心地区连年进行的犁庭扫穴之策,几个纪年前还常常出现在书卷上的各种妖魔鬼怪如今在帝国腹地都成了难得一见的东西,连带着就是,关于它们的记录也随着日复一日的资料翻新而缺损了许多。 高卢是在四个纪年以前就臣服于帝国的,按照当年遗留的文书来讲,这一地区确实曾经有关于龙出没的记载,但经历十几代人之隔后,那些显而易见,具有特别强大威胁的生物早已被极盛时期的帝国军团铲除,像龙这么大的目标已经得有快一个纪年未曾听闻过了,普通平民甚至无法确定“龙”到底是真实存在的生物,还是只是弥留下来的,上古时代神话传说的残痕,就算是文化人也不见得能说出一二,更不论亲眼目睹了。 对玛丽安来讲,她对龙最为印象深刻的一个认知,就是圣乔治(注1)屠龙的故事了,他被帝国视为个人武勇和斩除邪恶的象征,任何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人都免不了对他的英雄传奇有崇拜之心,有志于在武力上有所建树之人更是如此——玛丽安也不例外。 她不是没幻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也能砍下一头恶龙的头颅,成为诗人口中与经典书卷上流传的传奇人物。 但…… 屠龙? 她茫然的动了一下手中的剑。 作为一名已经跻身于实权阶层的正职修女,她手中的武器是由专门为修道院和帝国军团高级军官们供职的名匠所做之物。 它是一把有着黄铜金漆骨架的剑格,色泽柔亮的山毛榉剑柄,由乌兹钢锭锻造剑身——它是一把完完全全的钢剑,并且在外层附加了足以对抗巫术的魔素银,这在整个高卢大区都属于十分罕见的神兵利器,放眼整个西部帝国,它大概也能说是数得上的魔塑兵器了。 圣榻山修道院的规模本是容不下这圣物的,但据说这东西是出自某位大人物的捐赠,并且指明要让它“有所作为”,于是身为修道院唯一具有“战争”位格的修女长,她才有幸能在战场上使用这个。 无论它今后会不会被回收转赠给其它人,玛丽安都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日晕”(注2),她亲自为这把剑抄写了合适的祝福经文,书其名讳,并将受圣水祝福的羊皮纸缠绕在剑柄上。 它从头到尾足有三腕尺半有余,等同于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类,剑身下宽上窄,前半部有三握之距没有开刃,既可错开双手持握刺击,又能当做斩击利器拿来对弈。 玛丽安在女人中算是高大,但她也无法轻而易举的使用这武器;可这把大剑在眼前的巨兽面前就仿佛是一根大号牙签一般可笑——它看上去不过就是几颗龙牙的宽度加起来那般罢了。 什么少女时代美好的梦想在这一刻都成了反向侵蚀她精神的泡影,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像这么可怕的怪兽,人类如何能抵挡得了呢? 更勿论要斩杀它了。 也许是见她久久没有任何回应,龙开始有所动作了。 它的头颅连带凸起的角根看上去是个扭曲的三角形,有着坚硬的,如同金属一样的大块鳞片包裹着每一寸皮肤。它的角朝着斜后方高高立起,但在半途又折返向前,经过两个直线分明的折角之后,那双巨大龙角的角尖从眼皮底下经过,指向了其自身的下颚。 这是一头红色的巨龙……双足,双臂,双翼,长长的尾巴盘绕在地面上,绕着校场的外围几乎缠了半圈。 它身上几乎没什么冗杂狰狞的利刺,只在背后的正中线上有一列粗而钝的淡棕色脊刺,一双大角色呈现出偏深的棕色,表面泛着漂亮的金属色泽,它的鳞片干净而瑰丽,就像是一排排整齐陈列的,蕴含着火焰的水晶;在阳光下,它全身都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简直像是艺术品。 可它却让玛丽安本能的向后退避,因为它的周身缠绕着一股热浪,那温度虽然还称不上会伤人,但在这凉意明显的清晨却会使人感受到明显的燥热。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向后退,龙便向前爬,她退得很快,但龙比她更快。 她很快就退到了墙边,这下,几乎是本能的,玛丽安丢掉了剑。 她在那双灼灼红目之下根本生不起反抗意识。 她会死吗? 似乎没有人能帮她,为了追逐她,巨龙的双手与肉翼拂向了地面,她面前已经几乎看不见人类的建筑,整个世界都是那充满压迫力的红色身影。 一口轻描淡写的龙息,或是那血盆大口下锋利的尖牙,又或者……只是随随便便的一踩? 在如此夸张的体型差距面前,一切都像是笑话。 不过巨龙并没有干净利落的解决她,它低下头,逼近到玛丽安正前方不到几步的位置,又一次发出了那不似人言,却又能让人理解得了的,喉咙中的咕哝声。 “你该回答我,人类,那甘甜的气息是否属于你?” 它的声音粗糙沙哑,夹杂着柴火燃烧时会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理智的逐渐丧失让玛丽安无法从中挑拣出有意义的信息——它是雌是雄,是长是少,有无恶意?她都无法听出来。 她说不出话,龙似乎开始失去了耐心。 玛丽安眼睁睁的看着巨龙张开了嘴,并且吐出了舌头,它的舌头宽度几乎有她半个身体大,而且末端分出了两条长岔,这简直是经书中恶魔才会有的邪恶之相。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任由那条舌头把自己卷了起来。 预想中的撕裂身体的痛苦并没有降临。 甚至更好一点……她稍微有些遐想的,那种满口烟熏火燎的硫磺气味也没随着那条舌头把她缠起而落在她身上。 她并没有死,或者说至少现在没有死……不过当玛丽安敢睁开眼看看前面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看不到太多世界了。 她被拉到了近处,或者说,她被那头巨龙卷到了嘴里。 她能看见的是两排整齐的尖牙,而其中有几颗就在她头顶高悬,就像我们之前所说的,这红龙的头颅简直有一栋宽敞的房屋那么大,而躺在她舌头上的修女此刻就和躺在一个宽厚的肉地毯上差不了多少。 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是,那舌头仍然卷在她身上,两条舌岔灵活的就像是两条赤色的巨蟒,不断地在她脖子和大腿上缠绕磨动。 龙的口中有一股……古怪的味道。 不至于是难闻,倒像是明显的草木类,或者什么清淡的山果气息,这让修女长忍不住怀疑起来,是否这头巨兽也有拿什么东西来清理口腔的脾性? 但这可……太蠢了,刷牙的龙?想想就很不对吧。 “等等,您……您是想要找谁吗?” 迟迟没有降临的死亡让玛丽安有了侥幸心理,她觉得这头传奇巨兽既然能愿意主动和她沟通,那也许她可以赚一条命也说不定——虽然她很想当英雄,但没什么人想当死了的英雄。 “一个女人,肯定很漂亮,嗯,你也很漂亮……” 龙口中的涎水随着舌尖流淌到了玛丽安身上,将黑色的修女服浸润的透彻,紧紧贴到了她的皮肤上。 “你有看到这样的女人吗?” 这种奇怪的说法让身处险境的玛丽安也不由得哭笑不得,漂亮女人?大区总督的行宫里到处都是,谁知道哪个是这头龙要找的呢? 她只能强忍着惧意回答:“请原谅,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唉,也没指望你懂,反正我也不懂……” 龙的舌头在动——但它并没有缠紧玛丽安,反而把她松开了一些。 “你是至圣的信徒?那真可惜,不过无妨,伟大的妮丝塔莉萨看中你了。” 舌尖又缠上了脖子,龙的舌头并非像人一样光滑,或者说那些细小的瘤状物被放大之后就显得格外明显,它们随着龙舌再一次收紧明显的凸起了许多,这些明显的手指尺寸的瘤状物产生了额外的压迫感,让玛丽安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光滑又粗糙的大手攥住了一样。 —————— 三千字就这样被贤人们蘸着蒜泥吃掉了。 (不过,或许有些风蚀的残卷会随着一只巨大的螺壳一起,在涨潮的时候被冲到沙滩上。) —————— “味道不错……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东西了。” 红龙没有吃掉修女,而是把她吐到了地上。 因为恶意的挤压而头晕目眩的玛丽安恍恍惚惚的爬了起来,风一吹,她感觉自己全身都是潮湿的凉意。 “也许你会是个好母亲,不过不是最好的……如果伟大的伟大的妮丝塔莉萨找不到她,她会考虑你的……” “哎呀,我的尾巴……” 龙站了起来,她的尾巴扫过那些不长眼的拿着破铜烂铁的家伙,硬生生在周围还没退去的人类和兽人之间扫开了一条隔离带。 玛丽安终于能看见周围了——兽人们开始向堡垒外退避,但却没有离开,它们还在观望着这里的情况,如果这头忽然降临的巨兽又忽然就这么离去,恐怕那些法兰克人立即就会组织起新一轮进攻。 巨龙立起了四足,那些被她庞大身躯所阻隔的圣卫们立即跑向了玛丽安这里。 怀抱着双手,一脸虚弱和无助的站在原处,全身湿透的修女长在这里尤为显得扎眼,圣卫们用一件宽大的斗篷裹住了她,并准备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而玛丽安更关注的则是那双开始轻轻扇动的翅膀。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她走。 她不知从哪儿鼓起了一股勇气,大声对着几乎要立起前足的红龙喊道:“请——请帮助我们——!” 正准备离开的红龙停止了扇翼的动作,她眯眼看着地上的女人,一双前爪又慢慢落回了地面。 “作为交易,我会帮你杀三百个兽人。”她的头颅微微低下,提出了自己的施舍的极限。 “我…我……” 这像是城里寻欢场里交易一样的语气让玛丽安一时间咬牙切齿,但她考虑到自己既然已经承受了委屈,那就应该换到足够的补偿—— “请你兑现承诺!” 巨龙抬起了头。 它开始向北——向着兽人来的方向走。 “图鲁斯,收缩军队,准备反击——” 匆忙之间,玛丽安向最近的百夫长下了命令。 在接连不断的传令下,还活着的帝国人开始向堡垒更内部收缩,兽人们听懂了传令官们的意思,这本来是个上佳的追击机会,但朝着他们走来的却是一头可怕的,如同一个移动城堡一般的庞大怪物。 是冲锋,然后去英灵殿见自己的先祖,还是老老实实的战略后退? 大家都很清楚。 于是,尽管占据着优势,兽人们仍然开始主动向松烛堡外退去。不过,那头可怕的红龙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她尾随在慌乱的兽人队伍之后,并朝着一些不肯立即离去,或者聚集起来的小团伙中吐出烈焰。 龙的火焰并非是凡世之火,而是由魔素力量构筑的魔法之火,它并不完全符合凡火的特性,温度也并没有多么惊人,但它仍然能给被火焰喷吐到的东西带来无比的痛苦。 那些拥挤在城门口的兽人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于是红龙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温暖的吐息喷在了他们身上——被龙息拂面而过的兽人们惨叫着承受了剧烈的痛苦,他们身体中自然具备的些许魔素抗性给他们提供了最后的挣扎机会,但随着更强的力量碾压而过,具备“火焰”特性的魔素猛烈地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生命在同一时刻被剥离,只剩下一堆因为性质转变而呈现出魔素异化的尸体。 红龙像玩乐一样攻击着兽人,她一组一组的掐算着大致的数据,直到凑够承诺的三百之数。 等到完成交易,她便双翼一扇,在席卷而起的火焰风暴中离开了几乎被毁坏了大半的帝国军营。 —————— 极力避免了不好的内容出现。 不过……仍然感觉心里惴惴的。哎呀,要是再被毙掉,感觉对读者失信就太厉害了…… 反正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应该。 不过嗯,新读者看到这里的话,还是要注意一个关键词,“翅膀打结”——就是做好心理准备什么的,最后可能看到的是一锅乱炖而不是很正常的……咳。 —————— Tips.1:圣乔治得以封圣应该是这之后的事情,不过屠龙则是很久之前……稍微调整了下时间。 Tips.2:日晕就是日晕,不要心邪。 另“日晕”的长度大概有一百五十公分——差不多就是工艺有所限制下的德意志双手大剑,罗马在这一时期是鲜少制作大型纯金属武器的(无法确定是工艺还是需求原因),不过在本文设定中,高卢为了同兽人散兵对抗有成建制的双手剑兵团。 帝~国~之~花——咳。 第26节 021.休战 兽人们的夜袭以一种充满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 在城里留下数百具焦红的尸体之后,他们退出了松烛堡,在城外收拢起残兵,随后主动撤离出了平原范围。 而那头红龙在履行承诺之后便干净利落的离去,就像她来的时候那么突然,甚至都没有多回头看玛丽安一眼。 没有欢呼,没有鲜花和微笑——实际上这场持续了一个多钟头的战斗并没有谁是胜利方,甚至它都不一定算是已经结束了。兽人没有离开,他们就在远处的山坡上向下眺望,而垂头丧气的帝国人开始打扫残局:收拾尸体,清理被破坏的工事,以及尽可能的恢复堡垒的防御力量……甚至于,让人去寻找那些逃进山里的居民。 明眼人都知道,这事情还没完。 玛丽安伸手抓紧了裹在身上的墨绿色斗篷,她在忍不住的颤抖。 她回到了堡垒中,现在她呆在第三层属于指挥官的私人房间中,沉默不语。 这里是这座小型石堡的最高层,也是整个军营里除了塔楼之外最高也是最为核心的地方,通过狭窄的石窗,她可以看见外面一片狼藉的战场,她痛苦的按着自己的额头,那些惨死的年轻人让她心神不宁。 都是我的错。 她有些梗塞,却哭不出来。 整件事都太过愚蠢了……或许和兽人合作根本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错误。 松烛堡是个用于训练新兵的军营,这里并没有太高级的主官,在她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的最高统帅就是那个成年兵百人队的百夫长。 她从第二卢格敦行省的圣榻山修道院来到这里是为了艾德莉娅……银橡木·萨拉赛尔·艾德莉娅。 现在已经可以被视为已被除籍的沃鲁城的城主,贝尔吉卡的总督——她在试图穿越上日耳曼向高卢南部的梨木栖地的精灵们求援时被捕,这是一起非常不光彩的政治密谋,坦白的说,她很厌恶涉身于此类事务中。 但她接受了高卢大区总督的委托,这是她无法拒绝的差事。她被授权“权宜处理”艾德莉娅的死刑,总督的授意很简单,在和法兰克人的酋长的共同见证下,倘若艾德莉娅拒绝投降,那么就以随便的罪名处死这些“红兜帽”叛徒,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死刑犯的实际身份。 面子问题总是得做的……大区总督无权随意处理自己辖区内的其它总督,所以那位雪松林的守护者必须死在“红兜帽”乱党手里,而不是死在他们手里;同样,“红兜帽”也必须是乱党,而不是什么所谓的“直属于贝尔吉卡总督的亲卫队”。 反正达官贵人们都明白这些,剩下的公民只要随便糊弄下就好。在这个边疆地区,信息是弥足珍贵的“商品”,它必须由真正的大人物们掌握,并且用在合适的地方,起到恰当的效果……哪怕必须涂涂改改才行。 玛丽安和艾德莉娅有旧,但除了她和克洛维酋长在这里之外,从高卢来的特使阿波罗多德也在此地,他是总督的传令官和亲信,也是直接负责此事的联络人,有他在此,玛丽安是无法做什么徇私之事的。 整件事情很简单:在玛丽安——教会的见证人;阿波罗多德——大区总督的见证人;以及雷霆之神的萨满,法兰克部落的克洛维酋长三方的见证之下,用“不知好歹,不愿意让出自己家乡的精灵头子”来换取帝国边界的和平。 但随后就有些戏剧性了,先是囚车延误未能按时抵达,紧接着又是普拉西提阿殿下忽然派来了一名新的传令官,命令暂缓银橡木女士的死刑,改为秘密收监处理。 这项新命令不知为何让阿波罗多德提出了非常激烈的质疑,他甚至差点要当场谋杀那位公民传令官;而克洛维表现得则更加激烈,他当即离开了松烛堡,玛丽安不知他的去向,她还以为这位部落酋长不过是被气走了,在后续的事情发生前,她还为搞砸了普拉西提阿殿下的公务很是懊恼了一阵子。 但……看看现在。 玛丽安从火炉边的兽皮躺椅上站了起来。 她躲在石窗后面,惴惴不安的看着街道上的场景。 死的人太多了。 兽人发起进攻是黎明时分,那个热衷于兼并战争的大酋长希尔代里克的儿子完全没学会自己父亲所信奉的上上善道(注1),却唯独将战争的艺术研究的透彻。接近黎明的时间是作息正常的普通人最为困乏的时刻,仓促之间被叫起来的新兵们虽然已经极力恢复了精神,但让他们面对早有准备的兽人仍然远远不够。 无法消除的疲劳,只能用简单的食物填补一下的饥饿的胃,还有北国深秋凛冽的寒风——这些都成了新兵们挥之不去的恶疾。 玛丽安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她还在等待汇报,但从战斗时的观察来看,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新兵差不多是用三条命在换兽人一条命。 现在街道上堆满了尸体,按照边疆的传统观念,死者的残骸如果不加以妥当处理,就会招来邪恶的鬼魂和妖魔,所以无论是帝国人还是兽人的尸体都必须要全部收殓,玛丽安看到死在军营内的兽人也被士兵拖着脚从巷道里拽了出来,他们把所有的尸体陈列在了通往北方营门的主干道上,在城门边,几个工匠正在对被砸的破破烂烂的门进行修葺,但看样子他们是没什么办法短时间内恢复其作用了,如果有下一次进攻,大概只能用足够的障碍物来堵住门口。 人类的和兽人的尸体都被混着堆放到了一起,有些胆大的民夫推来了推车,正一批一批的把这些尸体转移到别处去。玛丽安看到一名修女正在楼下和军官讨论该如何处置战死者:按照教法,这些尸体应当被土葬安置以求“全灵”(注2),但军官无法抽调出足够的人手来进行这项工作,他表示应该把双方人分开并集中进行火葬——按照旧帝国时期的万神信仰来做。 这些人的死状千奇百怪,那些被箭射死的或许还算幸运,许多人甚至都凑不出完整的尸体,兽人们被龙息烧成了一种奇怪的,全身上下明显缩水,并且遍布炭火一样余烬痕迹的残骸,身上的皮裘也都被烧成了卷曲的焦皮,反倒是他们的武器看上去损毁不厉害,或许还可以一用。 地上的血污泛起的味道随风飘散,伴随着一股难闻的烧焦了的烤肉的味道,让躲在房间里的玛丽安有些想吐。 她是一名典型的宫廷剑士——自嘲一下的话,就是精于私人武艺,却少有真正厮杀经验的家伙——零星的魔物她也对付过几次,但像这么惨烈的战争,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在战斗的时候,她还可以靠着将全身心奉献给至圣的荣耀来避免心中的不安,现在她冷静下来了,玛丽安才开始意识到所谓战争的残酷。 死了很多很多人;并且倘若不是得到了艾德莉娅的警告,也许战况只会更惨。 “阁下,我可以占用您一些时间吗?” 在房间中侍奉她的修女看向玛丽安,后者点了点头,她便去把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他是一名负责文案工作的书记员,在这里任职没多长时间。 玛丽安多看了他一眼,他穿着四肢收紧的行军便衣而不是正式的官服长袍,半身都是血,显然他至少也被牵连进了之前的战斗中。 “我带来了统计,阁下。” 面对大人物让他有些结巴,平常他是没机会在这种私人场合近距离和修女长谈话的。 玛丽安用手势示意他可以说了。 四个不满编的连队,加上少数可以战斗的工匠,随从兵和军官,帝国军在松烛堡能直接参战的大概是两千人到两千两百人之数。 原本平民也是可以动员的,但仓促之间根本没机会发动他们,于是只有尽可能多的军事人员加入了战斗,至于兽人,现场的几名军官估计有超过帝国军人数的部队参战,估算是两千五百人到三千人左右,倘若后方还有预备队或是援军,可能接近或者超过五千人。 松烛堡这种小地方的防御工事是很难起到合理的作用的,在人类被压下城墙后,巷战和依托城门附近路口的小规模集团战斗就成了主流。士兵们坚持了对塔楼的防守,至少保存了那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弓手,但城外食人魔投掷的巨石已经让两座塔楼摇摇欲坠,如果再有战斗的话,恐怕很难继续起作用了。 总的来说……已经找到的帝国人尸体显示,在短短的两个钟头不到的冲突里,有六百七十三人死亡,超过六百人到七百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而兽人在城内丢下了八百多具尸体,有些可能被他们带走了,但更多的则被龙息灼烧的不成人形,又或者被巨龙的爪子撕成了碎片,无法得出很准确的数字;伤者则无法统计。 从表面上看,帝国人似乎占据了优势。 但玛丽安十分清楚,那头邪恶的巨龙承诺为她杀死三百个兽人,也就是说,至少有三百名左右的兽人是被她杀死的,甚至有可能超过这个数据不少,因为那些堵在城门口想要撤退的法兰克人全被一口火烧成了炭块,单单就这一批,数量就不会少于一百个了。 也就是说……有可能帝国人和法兰克人的阵亡率接近了触目惊心的二比一,就玛丽安个人的看法,这一战损比可能是在城墙失守后开始迅速扩大的,倘若再来一次同样的攻击的话,面对着破破烂烂的塔楼和已经被砸塌了好几处的城墙,帝国的损失只会更大。 毕竟只是些服役不到一年,很多人才来了两三个月的新兵…她…也没法指望这些年轻人做的更好了。 她疲倦的抬眼看向面色发灰的书记员,开口问他:“卢修斯呢?” “……长官他……”年轻的书记官张了下嘴,脸上有些尴尬。 “那就是跑了。”玛丽安甚至都懒得发火了。她又问:“阿波罗多德呢。” “特使他暂时不在这儿……” 这下书记员直接低下了头。 “明白了。”玛丽安舒了口气。“松烛堡现在转入临战戒备,对所有人进行出入管制,你去通知那些平民,让他们把粮食都转移一部分到军营库房,我们在解除戒备后结算购买费用。此外让他们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受过民兵训练的立即进入军营领取武器——至于动员……就告诉他们,如果松烛堡失守,附近的五个城镇都会沦陷,他们无处可去,如果有人想逃跑……你带着几个人权衡处理。” 书记员小声提醒道:“有些民夫在夜里逃了。” “我会安排人去找他们回来。卢修斯是怎么走的?” “是……坐马车。” “你去告诉图鲁斯,让他安排昨天来的骑兵们沿着大道把人找回来。阿波罗多德就算了,他要走就让他走,至于卢修斯,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把他在市场上吊死,然后你接替他的位置。” 书记员只感觉脖子上一凉,连忙挺直了腰:“是!” 他退下去后,努美利娅修女锁上了门,站到玛丽安身边,小声问她:“这样对吗?” “我不知道。” 玛丽安仰头看向正上方,她看见了扈从修女(注3)担忧的眼神,以及高处深褐色的天花板。 她知道努美利娅的意思,强迫平民战斗和公教的教义多少是有所冲突的。 但她现在不仅仅是站在修女长的地位上,她还要为高卢总督负责。 作为整个上日耳曼中北部的治安维持中心,松烛堡有三倍于驻军的平民,他们为这里提供一部分必要的补给,并从帝国财政中赚取必要的生活费用。虽然由于驻军缘故而没有护民官,但实际上城镇中是有一定数量的民兵的,现在仅仅依靠军团连队肯定无法得胜的情况下,征召平民就成了不得已的选择。 亲口下达严苛的命令让玛丽安心里烦躁,加上她在片刻之前蒙受的屈辱,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些疯狂的想法。 她拉着努美利娅的手放在了自己饱满的胸脯上。 扈从修女轻轻挣扎了一下,却没有选择挣脱。 “您压力很大。”努美利娅面颊一红,认命的放松了手腕。 她仿佛触碰到了一些隐约的凸起。 “摸摸我,好吗?”玛丽安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还有,告诉我那个药剂师……关于那个女巫的事。” —————— Tips.1:上上善道——德鲁伊教派的中心思想,谋求和平与自然和谐的发展之路。日耳曼尼亚民族中有些少数派对其抱有认可的态度,在大多数时候,蛮族将其视为一种懦弱思想,但还没到要分道扬镳的程度。实际上信奉此道并不影响极端动植物保护组织的战斗力…… Tips.2:“全灵”——公教认为留有全尸的人死后才会被完整的接引到至高天,所以在情况适宜的时候,教士和修女都会主张土葬。 Tips.3:扈从修女——修道院的每一名修女长都会有数名侍奉她的普通修女,她们照顾修女长的衣食住行,负责代办事务,有时候还要客串一下放松玩具。一个修女长并没有严格的下属限制,当然,能养得起,还有宠爱几个都要看个人本事。 第27节 022.修女的私话 玛丽安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在为她提供必要的放松按摩时,努美利娅果然问出了她担心过的话: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劝说龙离开的。” “……” 这是她必然要面对的问题,由努美利娅问出来也是正常的,总比被人捅到国教教会,然后审判庭亲自来问责的好…… 年情不好,就算是修女有时候也不好混。 玛丽安很清楚帝国目前的状况——越是日渐式微,一些麻烦甚至可以说严苛的规矩就越是盛行。 自从公教被正式立为国教以来,大约已经过了有一个纪年的时间了,帝国,尤其是西帝国的统治几经波折,如今已经落到了不太乐观的境地。 内海的意大利大区频频被迦太基的亡魂侵扰姑且略过不提,毗邻黑森林的高卢大区也危机四伏。随着日耳曼人进一步西进,加上在黑森林中活动的各种各样的人口逐渐增加,各路妖魔鬼怪不知是生存空间被挤压还是有了更多口粮而繁衍旺盛起来,它们开始比以往更加频繁的骚扰帝国的领土,令人苦不堪言。 女巫,古老怨灵,邪教徒,具备高智慧的魔物,不同于虽然脑子里都长满肌肉,但至少行事和人类还算半斤八两的蛮族,这些稀奇古怪的个体对普通人来讲几乎是完全无法应对的超凡存在。 但越是邪门的异类,所求往往就不只是满足胃口或者争夺财富那么简单了,这些东西的行动通常都有一定复杂性,它们有可能会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迷惑人心智,也有可能以让人难以拒绝的诱饵诱惑凡人服从,更严重的甚至会侵蚀凡人的身体将他们改造成自己的同类来达到一些邪恶的目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被这些邪恶异物所控制的人会对帝国造成比直截了当的入侵更加严重的后果。 没有什么天生的精神抗性,也无法得到魔素宝物庇佑的普通人是抵抗不了它们的,成为邪恶仆从的帝国公民会暗中协助它们实现许多可怕计划,从实际案例上来讲,将军出卖自己的军队,元老们肆意分裂帝国疆土,甚至就连传教士也会频频被利用,不再向公民们宣讲至圣的福音,而是去念诵那些无法理解、混沌、足以使任何正常人精神崩溃的恶魔耳语。 如果说修女的存在正是为了抵御这些“大不净者”(注1),那审判庭就是为了拯救被其利用的帝国公民而设立的。 按照一种极端的说法,“每个人都应该自发的监督身边的任何公民,以避免他落入背离人类之道”。玛丽安曾以为自己是可以理解并且忠实执行这项教令的,但如今她却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做到“诚实”。 龙算不算“大不净者”呢? 几乎是算的。 越是强大的生物,身上具备超凡力量的可能性就越高,像巨龙这种东西似乎没有理由不会点什么乱七八糟的能力,那么它有对凡人施加特别影响的可能性就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当她以凡人之躯对抗一个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可怕巨龙,并且成功全身而退时,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在场众人怀疑,如果处理不好,让一种模棱两可的故事版本传到审判庭耳朵里的话…… 他们或许会跟直白的问她: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玛丽安完全无法对其它人解释说:“我战胜了它,还命令它烧死了几百个兽人。”——她做不到,这实在太过离奇了,她甚至都无法说服自己讲这种话。 那她在那一小段时间内做了什么自然就成了疑点。 审判庭最喜欢疑点了,甚至没有疑点的时候他们也会尝试制造疑点。 “如果我说我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你相信吗?” 她斜躺在厚厚的穴熊毛皮上,享受着那双从身后伸来的柔软而有力的手为自己提供的安抚,故作轻松的随口答复道。 “虽然我相信,但我仍然十分好奇。” 努美利娅是个血统纯正的罗马修女,她生长在温暖的帝国中部海岸,温柔又坚韧。玛丽安很喜欢她的手,而她也懂得玛丽安的喜好,她在照顾到重点部分时偶尔会捏的人有些微痛,不过那都在玛丽安的享受范围之内。 玛丽安觉得她们超过二十年的共处所酝酿的感情并非虚妄之物,她愿意在这种大事上试着相信努美利娅,但她又不能在这种大事上相信她,因为她无法保证永远没有意外发生,任何事情只要让第二人知晓,就极有可能再被第三人知晓——然后就可能十传百、百传千——这对她们两人而言都很危险。 修道院可是有连坐制度的,修女长受罚会波及席下的修女们,最严重的的时候甚至修女会承担一样的责罚,这里面的规矩玛丽安清楚的很。 “那好吧。”玛丽安缩了缩脖子,炉火的温暖让她很舒服。 她不能乱说话。 “想想……那条龙把我逼到了死角,于是我举起了剑,就像平常那样。” 她绘声绘色的比划了两下手。 “我向她砍过去,砍她的鼻子……但她……太硬了。” 玛丽安忽然产生了一些奇妙的遐想,这让她的语气出现了些许不协调,不过幸好,努美利娅没有听出什么来。 “‘日晕’伤不到她,它在她面前有些无力,亲爱的,你应该能理解,谁都想象不了这样的怪物……” 就算是已经平安了,玛丽安说得多了也会不由自主的害怕。 她被龙吞进嘴里,直面那可怕的尖牙和咽喉,像一个卑贱的卖身女那样被戏弄……她应该感到愤怒,但她只要一想到那可怕的红色巨影,那点点怨恨就顿时化成了飞灰。 她没法违抗那种可怕的东西,她做不到。 “然后呢?” 努美利娅俏皮的在她胸前轻点。 “我被吞了下去,就这样。” 她听见身后的修女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然后我藏在了她的牙缝里……想象一下。”玛丽安拉住了她的手指,抬到嘴边,并且亲吻了她的指甲。“就像一条大狗,她的牙参差不齐,有些地方是空着的。她拿我没办法,就想把我往肚子里咽,但是我还是逃了出来…太可怕了,它的嘴里简直就像是个船舱……” 她绘声绘色的讲述很容易就牵动了努美利娅的情绪,扈从的手忍不住停了下来,她用这种方式传达了自己的紧张和关切。 “之后,我又拿起了剑,想和她决一死战,但她在这时候就停了下来,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 “要求?” “是的,你听见那些龙吼了吗?” “嗯。” “她在和我交流,也许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她确实做到了。” 考虑到那头可恶的巨龙说过不少不堪入耳的秽语,玛丽安在脱离危险后第一时间就向圣卫们确认过关于“龙语”的事。 她得到的答复是,没有人听明白龙说了什么,她们在外面只听见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低吼。她们为自己的见死不救感到羞愧,因为那头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几乎让所有人都吓破了胆,它的威势仿佛有一种透彻心扉的魔力,这些最接近它的战士们在接近一刻钟的时间里几乎无法正常行动,她们还被龙翼和灼热的气浪所阻碍,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也不知道有几人被困住了,直到那头红色的龙把玛丽安吐出来,大部分人才回复了正常。 但这正是玛丽安想要的,她没有责怪任何人。如果真的让这些人看到她被一头龙含在嘴里这样那样……她可能就要真的考虑封口问题了。 她说的话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不过修女本来就频频面对脱离世俗的古灵精怪,所以努美利娅虽然有些愕然,却还不至于失态:“请原谅,它对你使用了魔法?” “我想是这样。” “这真危险,您应该做一次周详的检查了。” “等回到修道院再说吧,上日耳曼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可靠的宫廷法师,我会让院长帮我检查一下。” “那,所谓的‘要求’是?” “找一个女人。” 关于这点,玛丽安倒是没有做什么欺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自然无所谓。 “女人?” “她说一个漂亮女人……我有些糊涂,她——”玛丽安忽然想到那头龙向她问过‘新娘’这样的话,她犹豫了一下,又把差点说出来的这些话吞了回去:“漂亮女人实在不少,我很难理解她的意思。” “漂亮女人?它会不会在求偶?”努美利娅突发奇想,但她又猛然意识到:“不对,您说是‘她’?一头母龙?” “对,母龙。” “那就有些……不对。” 扈从修女面色古怪的重重捏了自己侍奉的修女长一把:“会不会是这样的关系?” “痛啦——怎么可能呢,她可是一头龙,找一个女人?她们怎么过日子?不可能的。她们也没法有后代啊。” 玛丽安心虚的搅起了浑水,她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心里却是嘀咕起来——好像也不坏,有那手口舌本事,就算是同性人类配偶,至少下半生的私生活应该是有保障了…… “可是我听说,这些巨龙和常见的飞龙是不太一样的。”努美利娅点着嘴唇搜刮起记忆来:“我曾经看过一些关于这些大家伙的记载,她们好像能用特别的巫术把自己变成人类模样,而且……” 努美利娅低下头,悄悄告诉修女长:“她们用产卵的方式让其他雌性怀孕,就像是鹰身女妖做的那样。” “行了!” 玛丽安红着脸推开了凑的太近的扈从。 卵生?是孤雌种族? 那她……想到她似乎也被盯上了,虽然不是第一目标……玛丽安就感到羞恼和燥热。 那东西侮辱了她,还想让她给她生蛋?……绝对不行! 为了防止自己因为不必要的绮念失态,玛丽安忙说道:“该你来回答我了,和你们一起进避难室的那个魔女是怎么回事?艾德莉娅总督说她是药剂师,你又说她是女巫,难道她设法瞒过了一位德鲁伊?” “可能不至于,因为她身上几乎没有使用过魔法的迹象,银橡木阁下可能因此做出了错误判断,她袒护了那个女人,最后还把她留下了,或许她是觉得我们会公正的对待她。” 提及魔女的事情,扈从修女也严肃起来。 “但我能肯定她有问题,因为她身上出现了‘魔瘾’的症状。” 玛丽安也停下了抚摸扈从手指的动作。 “魔瘾”——一般是指施法者因为体内匮乏魔素而表现出的非正常状态。 任何智慧种族和动物,甚至植物内都可以容纳魔素,但正常人的“容量”都十分小,几乎可以视而不见,些微魔素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 而施法者则不一样,使用魔法的基准就是具备最小的,能和体外环境中的魔素形成共鸣的“容量”,这种量级的魔素在智慧生物体内储存已经足够引起其发生一定程度的异化——通俗来讲,就是多少会变得不太像人,很多施法者是内脏发生变化,有些则是表面,比如可能右手变得特别粗壮,眼睛里出现奇怪花纹,或者迅速谢顶……什么的。 倘若一个施法者因为任何原因大量失去了体内的魔素,那她的身体就会因此发生一系列的不适症状,异化的程度可能加剧,并且其精神可能出现异常,变得极富攻击性,这也是帝国一直以来严格控制施法者和未登记施法者的缘由之一。 没有施法迹象,但却犯了魔瘾,这说明她可能是那种具有女巫天分却还没有入行的菜鸟……玛丽安还以为那些十个有九个混子的边防军又抓错了人,看样子他们至少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她想了想,自言自语:“艾德莉娅的事情先不管了,总督既然放了她一马,那姑且不要过分追究,就让她先回贝尔吉卡吧,现在我们的对手是这些背信弃义的野蛮人了——黎明前派出的传令兵至少要两天才能抵达最近的军营,最坏的情况下必须得做好单独坚持一周的准备……努美利娅,你们把她安抚好了吗?” “我给她喂了一些奶,她睡着了;现在我们把她看管了起来,您要见她吗?” “我该去见见她。” “那等您冷静一下吧。” “嗯?” “我是说,小玛丽安和大玛丽安。” 扈从修女微笑着在玛丽安身上左右各点了一下。 “她们太精神了,会被人注意到的。” “……你还是去给我找件厚披肩吧。” —————— Tips.1:“大不净者”——泛指一切私自使用各种法术的是人和不是人的东西。在帝国,只有得到认可的宫廷法师系统,修女和一部分德鲁伊及萨满被准许使用超凡力量,至于其他人或者东西,无论是否出自自己意愿,甚至有天赋都属于严重违法。 第28节 023.窘迫 当格妮希雅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时,她还以为自己又死了呢。 不过这次她运气好一些,她看见的不是十分熟悉的那个精雕细琢,有漂亮花边石雕天井的小圣堂,而是一个狭窄的小房间,头顶是两条粗糙简陋的木梁,上面吊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编织花篮。 她感到很累,全身的力气就都被抽掉了大半,但至少她的状况比死后复活伴随的那种难以对抗的疲乏感要强很多,她还能好好思考,并且理清了自己应当身处的位置。 想想看,她是谁,从哪里来,该去哪儿? 她是个女巫,随便哪儿来的,要往苏黎世去。 昨天,她随着一队死囚犯到了帝国高卢大区的一处军营,在尝试过几次后,她终于让自己活到了第二天,然后…… 她想起那个半夜里纠缠自己精灵已经离开了这里。 她叫……艾德莉娅?萨拉赛尔·艾德莉娅? 虽然格妮希雅感觉自己不应当强求什么,不过想到那个精灵的离开,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艾德莉娅会怎么看待自己做的事情,但对格妮希雅而言,那个精灵是自从自己来到凡世以来,第一个同自己发生如此亲密接触的智慧生物——去掉那个咬死了自己好几次的狼怪的话。 她让自己很舒服,也许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来报答她……“投桃报李”和“以牙还牙”可都是贤人们专门教导她的基于等价交换概念的处事原则之一。 下次再和那个精灵德鲁伊见面的话,要给她做同样的事吗?还是对方希望做些别的来代替? 格妮希雅不太明白具体的社交规矩,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决定先起来再说。 现在的情况是,她被那两个精灵丢在这儿了。 也不知道她们是觉得自己毫无战斗力太累赘,还是别的什么……不能和自己熟悉的人呆在一起,格妮希雅总觉得还是有点委屈的。 随着呼吸渐渐平复,她坐了起来。 这间小房间和她躺着的时候大致看到的模样差不多小,她躺在室内唯一的床上,脑袋边就是窗户,窗边有一张又高又窄的木桌,再往对面是两个货柜,柜子上放了一些零散的书本和木雕。 房梁上吊着的花篮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不过就是五六步之外;这里看上去像是在某个更大的建筑物中的一间单室,格妮希雅看向窗外,果然,窗外有些熟悉的地理环境告诉她,她还在松烛堡。 这可真是倒霉透了……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还是戴罪之身呢。 不过昨夜这里造了兵祸,那么现在这儿的权力有没有易主?她还会被处死吗?如果是那些所谓的蛮族获得了胜利,她会不会被煮成肉汤?……她听路上的帝国人讨论过类似的可能性。 要是她被煮成汤的话,还能复活吗? 格妮希雅莫名其妙的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 小房间的门关着,她口渴,看见桌边一个盛着清水的碗便伸手去拿。 当差一点碰到的时候,格妮希雅听见了门被慢慢推开的声音,她手一缩抽了回来,才发现自己右手上被上了一个铁镣铐,另一头似乎绑在了木床框架上。 “啊,你醒了?”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缝中探了进来。 是个小女孩……格妮希雅见过她,就是之前被那个很凶的女司祭带着的女孩,还和她在酒窖里避难所一起待过一会儿。 她在酒窖里的时候还是披散着头发的,不过这会儿她已经把能垂到肩膀下的长发用花绳绑了,收在了帽子里。她戴着的帽子有着白色的里子和黑色的外层,帽檐在额头上挡住了半数刘海,折成一个尖角,然后分开向下垂到耳垂之下又慢慢收缩,直至在领口位置收紧,由两颗扣子固定起来。 这帽子从正面看上去像是个三角,像被单独拆出来的连衣兜帽,或者一个角被压扁的菱形,和其它修女所戴的平顶帽款式都不太一样。 而她本身……看到那个裹在黑色收腰长裙里的小个头,格妮希雅感觉她应该达不到成年标准,往少处算的话,她更像是是只有十二三的年纪。 她的眼睛很大,盯着格妮希雅看时如同两颗明亮的黑宝石,面颊饱满匀称,肤质也称得上珠圆玉润,显然是靠着家世显赫,或是某种特权地位才能养出来的贵人。而帽檐底下耷拉着的一缕乌黑又柔软的发丝告诉格妮希雅她应该是个罗马人的孩子,而先前那些修女又都护着她,这样想来,也许是教会里某位大人物的后代吧? 不过,格妮希雅好像记得修士和修女都是不能婚嫁的…… 她在门口冲着格妮希雅眨了眨眼,却没有立即进房间,而是好奇的微微歪头看着她:“她们说你是个女巫,于是就把你锁起来了,你很危险吗?” “不,没有危险。” 格妮希雅对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双手:“我没有武器,也不会法术。” “巫术。” 小女孩认真的纠正她。 “好吧,巫术。” 格妮希雅倒是不太在乎这种称呼上的区别。 帝国人把大部分法术和萨满术都归咎于邪恶巫术之列,只有国教所使用的赐福之术和部分德鲁伊法术才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对于一个栖身于国教修道院的女孩来说,或许她对魔法成见已经根深蒂固了。 小女孩站在门口,她一直盯着格妮希雅看,嘴唇微微抿起,过了会儿,轻轻咬了下自己的下唇,慢慢抬起右脚往前迈了一步……试探性的。 她的小布靴跨过门框猜到了里面,然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很是犹豫不决。 “你会伤害我吗?” 她的小脸上有几分担忧。 “不会的。我之前也没有伤害你,不是吗?”格妮希雅拽了下手腕上的铁链,有这东西拴着,她最多也就能离开床几步,她对着小女孩展示了自己的镣铐,说:“……现在这样,我更不可能伤害你了。” 她也没什么要让这女孩进来看看的心思,不过是顺着女孩的话来作答罢了,所说的也都是真话。 她没有害人之心,现在看看,至少目前她也没有害人的能力。 小女孩看上去对她充满了好奇,不过又确实不敢进这屋里,她站在门口等待了好一会儿,时不时跺跺鞋子,又或是不安的贴在门框上朝里望,就是不敢进来。 格妮希雅端起碗喝了口水。 她感觉肚子饿了……昨天晚上进城之前,那些罗马人分了块面饼给她吃,之后她就没再吃过东西。饥饿的感觉让她很新鲜,不过肚子里空空的感觉总归不怎么舒服,在贤人那里的时候,她可是从来都不知道饥饿和疲惫的。 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她只得问那个小女孩:“有东西吃吗?” 谁知道小女孩听见她的话后立即就撒腿跑了——格妮希雅纳闷了一会儿,才见她又小心翼翼的从门后探出头来,怯生生的问:“你……是要吃我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吃人呢。” 格妮希雅哭笑不得。 “那你想吃什么?”她的回答看上去让女孩稍微放心了些,女孩又重新把门推的开了些,接着问她:“你想要吃青蛙吗?我可以去河边给你抓。” “这……青蛙?我不吃青蛙……” “那你吃什么?蜈蚣吗?我不想碰那个……” “不,蜈蚣也……” “蜈蚣也不行吗?那,你要吃什么样的树皮?” “……” “还是说……” “那个,有没有正常点的?我想要……”格妮希雅回顾了一下她“应当”了解的关于食物的知识:“一块面包,或者烙饼,或者随便什么……只要正常一点就好?” “你不吃青蛙吗?”小女孩眨了眨眼,她是认真的,满脸都写满了不相信。 “我不吃青蛙的。”格妮希雅开始有些无奈了。 “可我听嬷嬷说女巫都吃这些。”她推开门,两脚都出现在了格妮希雅面前,虽然还是踩在门框一线:“你不是应该吃有毒的虫子,蜥蜴,毒蘑菇或者蛾子吗?啊,我明白了……” 她拍了一下手:“也许你是想把它们熬成汤?但妈妈不让我碰火……” “那我们可以简单点…算了。”格妮希雅放弃和小孩子交流了,她这还是第一次和凡人小孩子见面,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她意识到贤人们说的小孩子有多难缠了。 她改了口,要求道:“我想见其它人,你能帮我转告一下吗?” “那好吧,这个可以,不过你要等等。” 小女孩点了点头,随后她又多看了格妮希雅两眼——她好像很在意格妮希雅的脸,但我们的女巫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能下意识的随便往脸上摸了两把。 女孩离开后没过多久,一个年轻修女就来到了她的房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带来了一只小筐,装几块圆面包放在了木桌上。 “玛丽安姐妹等会大概要见你,在她收拾你之前吃饱些吧。” 修女把盖在面包上的布子掀开,然后把碗往边上挪了挪。她看都不愿多看格妮希雅一眼,虽然没有明说,但生硬的语调和始终冷着的脸仍然足够让格妮希雅明白她是多么不待见自己。 “谢谢。” 本着保持礼仪的想法,格妮希雅仍然向她道了谢——这让修女惊奇的赏了她一瞥。 而这一瞥就有些坏事了。 格妮希雅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吃东西,于是她想着等修女离开了再说,但她安静的低头等待了数十秒,修女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她好奇的抬头看去,却正迎上了修女的眼神。 不是什么冷眼,相反,那眼神直勾勾的,过于热切……修女的眼睛里透露着一股十分明显的情感,无论是什么,至少应该谈不上是恶意。她的视线聚焦在格妮希雅双眼,鼻子和嘴唇之间,和原本的无视比起来,这样的注目礼实在太过强烈。 “小姐?” 格妮希雅试探着叫了修女一声。 站在床边的修女似乎是想回话,不过她只是微微张开小口,舌头向前压进后就没了任何后文,她还是在看着格妮希雅,眼睛里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并且开始明晰——那是一种十足贪婪的占有欲,她看着格妮希雅的样子让格妮希雅不由得以为自己其实不是人类或者女巫,而是什么诱人可口的美食,以至于会招来这样“粗暴”的目光。 不过,随着那个修女放下了手里的盖布,身体开始前倾,格妮希雅才猛地打了个冷战。 她想起了罗伊丝,那个短发的精灵之前也露出过类似的眼神。 而之后……她抱着自己的大腿磨蹭个没完,直接导致她们一起被那头红龙喷成了灰。 那不是什么好感觉,所以格妮希雅看到这眼神就产生一种本能的畏惧心理。 “小姐……?” “嘘。” 不知道是要她闭嘴还是只是单纯吹了口气,总之修女嘴唇微翕,发出了些含义不明的声音。 她伸出了手指,在格妮希雅的微微避让中追上了她的唇角。 “真好……” 修女就像是大白天忽然发了梦一样,随着她触及到格妮希雅的身体,那双热情如火的明目忽然仿佛笼罩上了一层灰色的水光,变得有些黯淡。 但那股激烈的情绪并没有就此消失,格妮希雅能从她的触碰中感觉得出……它只是被恰到好处的控制起来了罢了。 “我…可以和你接吻吗?玛丽安姐妹应该……不会责怪我的吧?” 伴随着呢喃低语,修女的一只腿跪在了床沿上。 她向格妮希雅的方向不断靠近,动作轻柔而缓慢,就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宝物;但格妮希雅也无处可躲,她手上还有镣铐…… 这是怎么回…… 她们越来越近了,格妮希雅本能的抗拒这种强制性的亲近,她想把修女推开,却无意识的按在了她的胸脯上。 修女发出了一声欢愉的轻哼。 “她应该在这间……”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又是两名修女——努美利娅,还有那个凶巴巴的女人。 前者有些错愕,而后者双目中的凉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我们聊得好好的,她忽然扑向我……” 格妮希雅试图向她们解释一下,她还动了动自己的手来示意——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在修女的胸脯上。 “……把她放开,你这个贱女人。” 第29节 024.处置 无论格妮希雅怎么解释,她还是一把被忽然出现的修女按在了床上。 别误会——她没享受到什么,玛丽安是按着她的后颈子把她硬压下去的。 格妮希雅不知道这个女司祭还是什么的神职人员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特别不友好,而现在这种不友好又愈发的强烈了:她把格妮希雅死死的按在床上,后者尝试着挣扎了几下,不但纹丝不动,甚至脸都已经隔着床垫感受到了木板的坚硬。 “一个魔女,一个死刑犯……敢这样碰我的扈从?” 她带着明显的愠怒在格妮希雅耳边低语,就像是一头气恼的母狼。 格妮希雅很难理解她为何总是有这么大的火气,她又试着扭动了两下腰,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法和这个女司祭对抗。 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一个木枷锁给压住了一样。 她听见了武器出鞘的声音——很慢,但清楚。 “如果我愿意,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压着她的女人在高处警告她。“不会有人多话,不会有人过问,你只不过是个有罪在身的魔女罢了,甚至不配得到至圣的垂怜…懂吗?” 格妮希雅吃力的点了两下头。 她感到一把冰凉的短剑隔着裙子拍到了她大腿里侧肉多的地方,还一连拍了三下。 “老老实实的。” 玛丽安又警告了她一句,才慢慢收手。 她看向那个刚刚被抓了胸脯的修女,有些不悦,但面色终究是柔和下来:“发生了什么?” 修女十分紧张,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对着修女长行了礼,低声辩解道:“我不知道,小姐吩咐我给她带些吃的,但她……”她飞快的抬起头看了格妮希雅一眼:“她忽然抱住我……” 这显然是谎言。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格妮希雅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玛丽安听了修女的话,又转头来质问格妮希雅:“她说的是否属实。” 格妮希雅几乎立即想要反驳,但她目光流转间看到那个躲在另外两人身后的修女正双手合十使劲冲着她的方向摇晃手掌,虽然不知道那个修女为什么如此紧张,但她本能的对对方产生了几分怜悯,于是在她重新和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女司祭对视上的时候,格妮希雅点头认了下来。 她的默认反倒引起了玛丽安的好奇:“为什么?” “我……” 格妮希雅哑口无言。 不过还好,玛丽安并没有纠结于此,她把剑收回了腰间皮带挂着的鞘中,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格妮希雅:“雪松林地的守护者愿意为你辩护,她说你只是个普通的药剂师,为什么?” 没等格妮希雅回答,她立即又接道:“你也许不清楚,那位银橡木女士可是个冷酷无情的恶棍——押送你的人说你是在沿河防御线上被人捉住的,照理来说,她没有任何理由为你这样的陌生人说话。无论你真是个魔女,还是只是被冤枉的药剂师,我都想知道她袒护你的理由,来,把它告诉我。” 她弯腰低头,在很近的距离注视着格妮希雅的眼睛。 “我……” 格妮希雅真的无话可说。 她能回答什么呢? 她也不清楚艾德莉娅为什么拉了她一把……也许是出于同为死囚的情谊?可这又不对,那个精灵最后还是放弃了她啊。 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用魔法的可怜女巫罢了。 “不说话?”直勾勾看着她的玛丽安用舌尖舔了下牙齿,她很满意格妮希雅露出这样畏惧的神色,这会让她有种成就感。“是你并不知晓,还是……另有隐情?” 艾德莉娅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只同行了一天的女人? 因为某些原因,这对玛丽安来讲已经成为了一个十分值得她在意的问题。 她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女人。 大约二十岁,或许有二十五,但肯定不会再大多少了。 她看上去年轻,面相有三分成熟的同时,眉眼之间却出乎意料的夹带着几分幼稚。 很矛盾……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家小姐那样,她身上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我不懂,我不知道,拜托不要问我”的气概。 一种没有具体针对对象的排斥感。 她的容貌不错,虽然因为荒野奔波有些风尘仆仆,但洗干净后或许是那种八分有余,甚至打扮打扮还会更好看的女人。她有着蓬松细软的黑色长发,那些仿佛能映衬着主人柔弱的纤细发丝就像是一围黑纱头巾般披散在她的肩膀上。 她的肤色很白,比帝国人普遍的肤色都要白的多,但又不像蛮族那样灰暗,而是如同牛奶一样白皙细腻,还稍微掺杂着两分健康的麦色。 玛丽安有些怀疑她的血统了,因为她着实不怎么像纯正的帝国人,她的脸型整体倒是和帝国人相仿,有些圆,但边角更柔和,并且下颌要尖不少。硬要说的话,她有些像和人类混血的精灵,因为她身上多少能寻觅到点那些整天做梦的德鲁伊出尘不染的恬淡气息,但偏偏她的耳朵不是尖的——但凡是混血精灵,她们的耳朵总会和人类不太一样,大约是介于人类和精灵之间的长度,但总会是有个尖儿,这一点几百年来都未曾有任何例外。 玛丽安越看她就越觉得她好看。 她甚至暗自开始后悔刚才对她这么凶了。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或许可以考虑让她当自己的扈从,但……她是个女巫,至少是有天赋的,像这样的人肯定会被修道院或是教会监管起来,最差的情况甚至可能被当做献给天使的祭品,又或者拉到各地的圣坛上烧掉以维持魔素平衡。 真是可惜了一副中看的好皮囊。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忍不住伸出手,慢慢用指背触碰了格妮希雅粉红的面颊。 她的心思格妮希雅并不知晓,我们的女巫小姐此刻心里只有惶惶不安罢了。 格妮希雅感觉十分不舒服,因为她的眼睛仿佛正在直视一团明亮的火焰——从玛丽安靠近她开始,这位女神职人员胸前的那个小十字架就开始发出鹅黄的光晕,它的光芒比先前格妮希雅直视女兵胸前的至圣徽记时更加明亮并且尖锐,照在她眼中后,让她感觉隐隐有些刺目。 她想避开那光亮,可摄于玛丽安的胁迫又避无可避;凶巴巴的女人正在用手指轻抚她的面颊,这场面十分尴尬。 格妮希雅注意到努美利娅带着前一个想要和她接吻的修女离开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面前这位两个人,她们一点话都没有,只是在维持着这个微妙的僵持状态……直到,那个小十字架放出的光辉开始逐渐减弱。 格妮希雅注意到玛丽安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再那么严苛了。 她的态度柔和了很多,虽然远不及她在艾德莉娅面前表现出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软弱的架势,至少也可以说她终于能用相对温柔的态度来对待格妮希雅自己了。 “我看过名册,你叫格妮希雅?” 格妮希雅无言的点头认下。 “很不错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玛丽安,我是圣榻山修道院的修女,你知道圣榻山吗?” 格妮希雅茫然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处境不太妙,你明白吗?” 格妮希雅再度摇头。 “这么说吧,你有使用巫术的潜质,你是否了解‘巫术’呢?” 这柔和的过分的语气让格妮希雅差点儿点头,她在最后关头想起了贤人们的嘱咐——即便是在不稳定的北方,让帝国官方机构知晓自己对各种超凡之力有所了解仍然是很不安全的事情,她把点头的动作硬是刹住了车,变成了一个僵硬的否认。 太狼狈了,但玛丽安没有在乎,或者说,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在乎不太了。 “这就还好,对于像你这样温驯可爱的大女孩来讲,巫术实在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之物。你的天赋或许来自你的母亲,也或许是家族的某一位祖先,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学会抑制它。” 玛丽安停下了话。 格妮希雅可以清楚的认识到她的态度确实变了,变得和其它近距离接触过自己其它人有些类似,她眼神迷蒙,非常主动的触碰自己,而且格妮希雅丝毫不怀疑假如继续这样下去,眼前的这位……呃,修女……极有可能会做出更进一步的什么事。 不过玛丽安修女又和其它人不太一样,她没有那么沉沦。 她仍旧保持了相当程度的清醒,并且在拿捏用词,她至少是还有足够的思考能力的,甚至她还明显的在为自己说出的话抱有疑虑。 “修道院给予了我如此的权力,对于那些还没有造成危害,甚至没有使用过自己力量的女巫,我可以有自己的仲裁空间。” 她看着格妮希雅,但话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我现在暂时不管你以前的身份。红兜帽的叛国者也好,不遵从征召的药剂师也好,有女巫潜质的普通也罢了……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我会负责监管你,避免你接触到那些邪恶污秽的东西……相信我,这是为了你好。” 她越说话越吃力,脸上的红润也就更明显。 到了最后,她生硬的收回了手,磕磕绊绊的离开床沿站了起来。 她远离了格妮希雅,而那小十字架上的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了。 压抑的情绪困扰着玛丽安,她既觉得自己行使修女长的权力理所当然,又有些后悔,认为格妮希雅不配享受如此的宽待。 但是…… 唉。 当她看到已经畏缩到床边,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格妮希雅,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又让她心里软了下来。 只是个没入门的有天赋者罢了,她经历的魔瘾应该已经给她足够的教训了,玛丽安认为自己做的决定都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 床上的女人渐渐让她本已被努美利娅姐妹安抚下来的扭曲心情又泛起了波澜,她令人动心,而玛丽安现在最为机会的就是这个……那头巨龙对她的侮辱让她又羞愧又愤怒,一想到她在巨龙的舌口下屈服的事实,她全身就会产生一股难耐的烦躁感。 玛丽安最后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房间里顿时又只剩下了格妮希雅一个人。 莫名其妙又多经历了一轮无妄之灾的女巫小姐委屈巴巴的吃了两块没什么滋味的圆面包,然后把剩下的水都喝了。 没人再来收走篮子,也没人来给她安排什么事情做,格妮希雅还以为自己被忘记了,如果不是楼下时不时的会传来一些争吵声,她还以为这里的人已经都撤走了,唯独把她晾在了这儿。 吃饱了的格妮希雅像一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晒起了太阳,大概晒了一个钟头,她又觉得这样干靠下去不是事儿,于是她又翻起了柜子上的书。 柜子上的几本书很杂,有记录帝国以前历任至高统领光辉事迹的记录册,也有关于花卉的小抄本,更甚者她还看到了一本纯粹是私人书写的笔记,上面记录了笔记主人和另一个“她”亲昵次数以及对“她”各部位敏感程度的开发与变化表现,毫不夸张的说,笔记的主人简直把这当做做学问来看待了。 她就这样又度过了一个钟头,最后在太阳升的老高,格妮希雅又开始在秋日暖融融的阳光下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又有人来搭理她了。 没敲门就进来的人,正是格妮希雅对其名字印象最深的努美利娅修女。 “清醒下吧。”修女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玛丽安让我来问一下,你到底会不会调配药剂?” “会!” 格妮希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应答的——之前和艾德莉娅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贤人们用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神奇的文字告诉她,她揭示了自己身为女巫的第一项能力。 【魔药之道】。 虽然有些无厘头,并且也没得到什么权威诠释,但格妮希雅笃定贤人们不会欺骗自己,那么和她之前掌握的守夜人的【源力之道】一样,她现在应该在“魔药”这个方面有所擅长才对。 魔药和药剂……听起来差不多嘛,对不对?总不至于魔药一定要往锅里放只青蛙才能行…… 唯一的疑虑其实是,她身上所穿的并不是离开圣堂时的衣服,如果她没有身着女巫的行装,她到底能不能正常调制药剂呢? 不过努美利娅可不会管格妮希雅的犹豫,修女低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告诉她:“来帮忙吧,我们有很多伤患要照顾,如果你做的不错,玛丽安会向修道院争取对你宽大处理的。” 第30节 025.女骗子? 在向努美利娅承诺自己不会逃跑之后,格妮希雅的镣铐被解开了。 她被带着离开了房间,努美利娅给了她洗漱的时间,还找了身像样点的外衣给她,那是一身简单的灰色通体式长袍,像一件……格妮希雅总觉得像是厨子穿的东西,一点儿曲线都看不出来,完全不好看,但确实可以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 随后,她跟着努美利娅走过一条走廊,又来到一个有护栏的平台前。 这里是在二楼——确切地说,是在一个教堂的二楼。 从结构上来看,她们是从教堂后方供传教士们休息的起居区域出来的,这间教堂规模并不大,底下的座椅只有七排共十四把能容下三四人并坐的长椅,教堂门口单独有一个小厅,厅内只放置了一个用以盛放圣水的石盘,它正冲着整个大厅正中央通道上的小小的宣讲台,而在宣讲台的后方高处是一个简易的室内露台,正是她们现在站着的位置。 教堂的穹顶修的很高,从正面看是三角形的尖顶,房顶和墙壁的交汇处左右各开了一排高高的石窗口,用以透气和采光。 此刻正值正午稍后,明亮的阳光从一侧墙壁上的石窗中照到大厅里,格妮希雅最先注意到的是自己近前的一张庞大的红色幕布,它被固定在露台的扶手上,从高处向下铺满了宣讲台后的小半边墙壁,它是一面红色的旗帜,正中间用金漆涂画上了象征普世公教的“Ω”标志,虽然漆色由于年代久远变得有些暗淡,但仍然不失其威仪。 一个标准的国教教堂。 在帝国境内,但凡是稍有规模的聚居地都会有个这样的小教堂,它们象征着国教的权威,为每一个公民带来属于至圣的赐福。 教堂对帝国城镇来说是少不了的东西,就算因为地区贫困而需要从简布置,一般也就是将修士起居处缩减到只有一层,有时也会采用全木制结构,但门厅里的圣洗池,作为主体的圣所,宣讲台,供神职人员感悟的参礼间,以及一个钟阁是决计不能少的。 这里原本应该是清净的地方,但格妮希雅在二楼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教堂的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伤员,他们或躺或歪的分布在教堂的椅子和周围的走廊上,粗看一眼就有至少二三十人。 这些人的状况都不怎么乐观,最少也是身上带着明显的伤口和血迹,严重些的已经无法正常站起,失去意识的人躺在椅子或者地毯上,有些残疾者带着他们可怕的断肢垂头丧气的坐在教堂的地板上,血仍在从他们身上的绷带中渗出,让这至圣的庇护所中弥漫着让人难过的血腥味。 因为得到自由而稍微放松了一些的格妮希雅很快就僵住了。 她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略显疲惫的努美利娅修女站在露台边缘,向着下面的另一个修女招呼道:“诺拉,玛丽安姐妹在哪?” “她回军营去了,那些蛮族还没离开,她正在想办法征召足够的民兵。” 努美利娅修女看了看身边的格妮希雅,又对她说:“我看看这个药剂师能不能制作伤药,如果我能腾出手,就过去帮你。” “不用了——我更希望你能多做点伤药,我安排了些愿意冒险的镇民出去摘药草了,如果他们能按时回来,恐怕你只会觉得人手不够。” 说着话的功夫,在一楼忙碌的修女抬手擦了下眼角,格妮希雅注意到她手上沾满了血。 尽管她离着很远,那暗红色的血污仍然让她禁不住缩了下脖子。 她探头向下望去,剩余的四个修女都在教堂一楼,还有些平民打扮的人正在帮她们,这些人从几只小陶罐里舀出灰绿色的干粉末涂抹在士兵的伤口上,然后用止血绷带小心翼翼的将伤口缠合。这过程显然少不了痛苦,那些伤口甚深的士兵在沾到药粉的同时就发出了痛苦的低嚎,直让躲在二楼的格妮希雅头皮发麻。 “跟我来吧。” 努美利娅修女拉了她一把,两人一前一后返回了教堂后室。 教堂后方的房间不少,虽然只有一条当中的走廊,不过两排和拐角边一共看上去分成了十多间单间,似乎都是供给住宿的房间,格妮希雅先前也是被关在了最头上几乎只能看见山林的一间房里;努美利娅的步伐很快,她们匆匆走到了墙边向下的楼道旁,格妮希雅听见了开门声,她往回一看,却是那个小女孩又探头看了出来。 她似乎因为外面时不时的惨叫有些害怕,不敢从房间里走出来;格妮希雅也害怕,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和小女孩躲到一起去。 楼梯在教堂的最后方,走到底右手侧就是后门。努美利娅带着她出了门,外面是一片用半人多高的围墙围起来的……嗯,大概是花圃,而不是菜园……它一侧贴近河流,另一侧则是一间大棚屋,很是简陋,但棚屋里摆放了两张桌子以及一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只特别大的木桶,看样子这就是努美利娅的终点站了。 “简陋了点,”修女指了指棚屋里的各种物什。“不过我也对药剂学略通一二,我想用来做些基本的伤药应该没问题了……我们一起来,你有特别的配方吗?” “我……呃……” 修女的动作很利索,她在一盆清水里洗了手,又用干净的布子擦过,然后就直接走到桌案前开始了工作。 格妮希雅也跟着她走到了桌边。 麻烦大了。 她不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想的才用这样的身份来做掩饰——可能当时就是想顺着精灵的话瞎说吧,毕竟就她所知道的,药剂师被当帝国当魔女审查已经快成了日常问题了,很方便拿来给自己开脱——结果现在阴差阳错的有人要让她真的去做自己的“老本行”,格妮希雅顿时就犯了愁。 她该做什么,怎么做? 听努美利娅的意思,大概是要她帮忙制作一些止血伤药,听上去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可真的轮到自己来下手处理就完全一筹莫展了,格妮希雅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做药,更不知道那些成品药物是改用如何的步骤加工而成。 她站在桌前,无能为力和骗人招致的羞耻感让她差点儿没一口气背过去。 她不敢对努美利娅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只得硬着头皮开始观察修女的做法,想要照着葫芦画瓢,至少先糊弄过去。 而努美利娅开始工作后就很专注,她并没有再时刻盯着格妮希雅,而是把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她从桌角放着的一张粗栅格组合木板上拿了几株晒干的草枝子下来,又取了一口木碗,接着就操刀开始把它们在小案板上切碎。 格妮希雅注意到自己这边也放了和修女手边一样的木板,她迟疑了一下,随手抓了个看上去差不多的干草下来。 “……你最好别。”一直低着头的努美利娅忽然做声:“那是一株月桂,如果你对魔药没什么研究,最好别碰它。” 格妮希雅尴尬的放下了手上的药草,想到努美利娅似乎在变相说这东西很珍贵,她连忙捏着它把它放回了原处。 她挪动的很是小心,但晒的就像深秋枯叶一般的药草还是在她一拿一捏之间碎了不少,她低着头偷偷把那些碎掉的部分收敛起来,然后趁着努美利娅不注意,把它们放到了那株干月桂旁边。 那……该用什么? 她不敢乱碰了,而是改为伸直了脖子去看努美利娅修女那边是如何挑拣处理的,她很快认出了修女选的药草——一种叶子尖细,茎细长蜿蜒的植物。 格妮希雅硬着头皮,按照那外形挑了株一样的药草出来。 她也不确定自己挑拣的对不对,就又看了看努美利娅的方向,虽然修女已经把挑拣出来的药草全都剁成了细碎的渣滓,但一股奇妙的直觉在暗地里提醒格妮希雅:这回她拿的应该没错。 接下来…… 她看向立在木棚屋墙边的一排工具。 虽然场地很简陋,但看上去收拾这里的人还是花了心思的,所有的工具都被放在几个敞开的长木匣子里,并且按照类别进行了排布:巴掌大的宽面切药刀,毛刷,圆木勺还有木铲整整齐齐的躺在放倒的木匣里面,看上去一共有三到四套类似款式的工具,并且每一个都擦洗的干干净净,分毫不见灰尘和药渣的残留。 与之相配的还有其它工具——虽然这里看上去确实只有努美利娅自己在忙活,但格妮希雅面前确实已经放好了一只案板,可能是提前给她准备下的;一旁的简易木柜上还有大大小小七八个碗,以及十多只麦酒杯尺寸的细口陶罐,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筛子挂在墙上,至于其它杵臼和药碾子也是一应备齐,不再赘述。 她学着努美利娅的模样,从木匣里拿出了切药刀,嗯……“鬼鬼祟祟的”照着案板上的植物切了下去。 这些发干的植物已经被晒得酥脆,刀一切下去就应声而断,格妮希雅虽然学过一些基本的生活技巧,也多少算有点用武器的经验,但一来只切过几次萝卜和黄瓜的她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熟练,二来她现在心慌的厉害,结果简简单单的切割工作硬是被她给做的歪歪扭扭,活像是有只凶恶的老母鸡呼啸而过,然后在她的案板上留下了一堆绿色的鸡毛。 她切好了一颗药草,便学着修女把它们挪到了一边,然后她又开始在木架子上翻找那些堆在一起的干药草,只是她动作实在不够利索,在她犹犹豫豫的把第二株药草拿下来之前,努美利娅终于又注意到了她。 修女放下了手中的刀,皱着眉头问格妮希雅:“你真的是个药剂师?” “嗯…嗯。我的母亲是。” 为了给自己的无能开脱,格妮希雅不得不心虚的扯起了谎。药剂师这种行当和职业性的铁匠,以及其它涉及危险品的工匠一样,在帝国属于受限行业,帝国政府有专门的官员来对各地的受限职业者进行监管,并且禁止普通公民和平民未经允许从事相关行当——在面临战争的时候,这些特殊人才是会被直接征召的。 还有一点,就是这种职业具有高度的继承性。 知识并不是随便就能得来的东西,帝国不会对普通人开放图书馆,一般从业者想要快速学习技能就需要有手口相传的途径才行,在新政令的默许下,受限工匠的后代是可以从父母那里继承到从业资格的,所以格妮希雅只要咬定自己的母亲是,那无论她多么菜,在其它人能拿出文档来否定之前,她本身可以以药剂师自称。 至于被揭穿?那得以后再考虑了,她现在的第一顾虑好像是,她是没妈的…… 她不像普通人经历过成长,她自从有意识开始就是一个发育姣好的成年人,“力量”有时候会逗她让她用母亲的称谓叫自己,但那看上去基本只是个玩笑——也只能是玩笑,毕竟她现在正在自称丧母,要是真的把“我马死了”这关系栽到“力量”头上并且让她知道,格妮希雅可以保证自己会被狠狠蹂躏一番…… “那她教导的可真不好,这只是入门级别的伤药,我跟着这里的药剂师学了几个钟头就明白了。” 尽管本身称得上是个温和的人,可努美利娅的不满之色仍然溢于言表,她狐疑的问格妮希雅:“那你会做什么药?” “一些……敷药,关于挫伤什么的……”格妮希雅绞尽脑汁回忆贤人们教导她的生活技能,她好像确实接受过关于药物方面的求生能力,但那些只是关于如何使用调配好的药剂,药膏和药粉,以及如何使用绷带面纱和夹板,关于制作她根本没有头绪,只能说勉强可以扯一下常见药物的种类。 不过她忽然想到一点—— “还有魔药……” 为了面子,她忍不住把这个说了出来。魔药不是一般人能制作的东西,尤其是教会,修女们可以制作受祝福的圣水,但恐怕对于这种非凡奇物应该是没什么研究…… 结果就在她最后一个音节堪堪落下的同时,努美利娅忽然丢下刀,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说这些,这是在教堂。” 努美利娅快速的往周围扫视了一眼,低声说道:“告诉我,你不是女巫,你只是个骗子。” 她们靠的太近了,格妮希雅看到修女胸前的十字架开始绽放光芒——不过和玛丽安那个不太一样,它的光亮更加内敛和凝聚,就像是一面边缘模糊的盾牌;它也没有玛丽安那么明亮,看上去明显灰扑扑的,仿佛透过了浓厚乌云才撒落凡世的阳光。 不管如何,从努美利娅有所戒备但毫无敌意的举止来看,这种说法也许是为了她好。 格妮希雅低下头,无奈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好吧……我是个骗子。” 第31节 026.从零开始的草药学 不过,就算格妮希雅接受了修女的说法,努美利娅看起来仍旧对她满不放心。 她重新捡起了切药刀,一边在案板上继续切药草,一边问她:“你的母亲没有教导过你在外走动的必要常识吗?” “没有。” “老实说,她这样不太负责。她怎么会放任你一个人出来的?她为哪位边境伯服务,是帝国授权的药剂师,还是只是个‘黑户’?” 所谓“黑户”,就是没有得到允许而从事受限行业,又或者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了从业资格的人。高卢大区一直对“黑户”采取十分微妙的态度,因为这个偏远行政区的人口很难将整个区域的商业活力带动起来,一些小规模的乡镇不足以出现系统的行业体系,为了生存,平民阶层会自行诞生一些足够满足地区需要的专业人员,帝国通常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卢的局势已经太乱,总督们根本没有余力去计较这种小事。 “我不知道,我们住在第戎的郊区,当地人对母亲很尊敬,我想她的身份没有问题……” 为了说服努美利娅,格妮希雅不得不又开始捏造关于她“母亲”的事。 “至于我……母亲在去年去世了,我们一直住在谷地,她没和我说过别的什么……” 努美利娅的刀停了一下:“对不起,请节哀。” “没关系。” “你年纪不小了,她没有教导过你必须的药方?我听这里的药剂师说帝国对药剂师的基本知识是有要求的,一些入门级别的应急药物是每个药剂师都得掌握的东西,因为它们会频繁的被用于应对寒热,瘟疫,痢疾和战争……” “我只会用家里药园的东西…抱歉,我只是个学徒,还没来得及学到多少药方。” 扯谎让格妮希雅羞愧极了,她忍不住低头不敢再看修女,不过这个动作在努美利娅眼里得到了一些错误的解读,她觉得这个虽然发育的不错,但心智完全不怎么成熟的姑娘也许正因为被触碰到了痛处而悲伤。 修女又叹了口气,像这样的事儿她见的也不少了,但真正有这种经历的人来到她身边,并且有相对密切的接触交流,这或许还是头一遭。 她把成细碎小段的绿松草挪到了碗里,随后离开了桌边,从晒药材的架子上拿了几块干硬的树皮。 “先学着处理这个吧。” 她把所有的树皮都交给了格妮希雅,取代了少女案板上的那棵草。 “这是?” 这些书皮剥的都很大块,每一块都像是一张摊开的大皮纸,它们还很厚,格妮希雅试着摸了一下,都是些老树皮,粗的部分比她的手指还厚实一些。 她干脆问道:“我该怎么做?” “把这些都掰碎,然后用这个。”修女拿了石臼和杵子给她:“敲的尽可能更碎一些,越小块越好。” “好。” 听起来不是什么难活,至少比认那些干草简单,格妮希雅爽快的应了下来。 她下手去拿树皮,努美利娅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在少女不知所以然的迷茫中,她拉着格妮希雅的手掌放在自己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下。 “……真是大家闺秀,你母亲一定很爱你。” 格妮希雅很难辨别这话到底是夸赞还是抱怨,只得陪着干笑了两声。 她放开了格妮希雅的手,两人开始分别处理眼前的活。 格妮希雅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按照修女的要求把树皮先折开成较大的块,然后再一点点掰细放进石臼中,最后用杵子把它们砸成更加小而扁的碎片。 已经十分干燥的树皮处理起来并不困难,它们虽然还有几分韧劲,但被杵子一砸就成了碎片,一股干燥而浓郁的木质香味从碎裂的木纤维中慢慢溢出,虽然满是草木特有的清香,但却隐约有些油脂的浓郁感。 这活有些枯燥,不过从没接触过的格妮希雅乐在其中,在一开始的生涩过后,她很快就掌握了些技巧,做起来也多少有了个样子,至少效率高的多了。 而努美利娅显然比她更强些,在格妮希雅还在跟第一份树皮较劲的时候,她已经切好了一整碗绿油油的药草碎。 她放下刀歇了歇,顺口问还在纠结于一块掰不断的树皮的格妮希雅:“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 格妮希雅想到了其他几位修女在教堂里给伤员们上的药:“我想,把它们磨成药粉?” “看样子你还是知道些基础的。” “但……我想问一下,你们不是也会法术吗?”格妮希雅想到了关于国教的细枝末节,作为谈资,她忍不住询问了身边的修女:“为什么不用法术来治疗伤员呢?” “我需要稍微订正一下,我们通常管来自天使们的力量叫作‘赐福’。格妮希雅,你该学会对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措辞了,或许你在家里对待这些比较随意,但在外面,如果你说错了话,是很可能招来麻烦的。” 修女说的很严肃,格妮希雅禁不住点头称是。 努美利娅接着向她解释道:“在帝国的任何地方,你最好不要提及‘法术’,虽然宫廷法师们确实被准许用这样的词汇,但平民们很容易将其和‘巫术’联系在一起,明白吗?” 她当然不太懂这里面的区别,不过格妮希雅还是清楚“巫术”在帝国境内被歧视的严重性的。 这种风潮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似乎是因为帝国和阿萨息斯帝国的战争中,帕提亚人大量使用法师部队而导致了这样的抵触。按照贤人们的说法,欧罗巴最主要的魔法派系起源于很远很远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历史大概能追溯到地中海东岸的,已经灭亡的以色列王国。 即便是对于以精良的武装和独霸一时的军团战术著称的帝国而言,“魔法”仍然具有难以想象的破坏力,全副武装的金属甲胄与盾牌在魔法面前很难占到明显优势,在很久之前的战争中,克拉苏的波斯远征军也正是因为过分依赖传统战术而遭到施法者部队的剿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巨大的耻辱都让帝国军人难以启齿。 帝国最大的几个敌人一直以来都以各式法术而著称:达契亚的山地人擅长萨满法术,日耳曼尼亚的蛮族萨满法术和德鲁伊之术各占五分,阿萨息斯,以及取代其立国的萨珊波斯都具有完整的法师学院体系,以至于就连埃及也以各种古老秘术闻名于世。 不过这些对手最终都没有在帝国手中占到便宜,因为帝国始终以坚定不移的神灵信仰立国——先是前帝国时代的万神殿,后是如今以立为国教的普世至圣追随者公教会——神灵自始至终都保佑着帝国,所以帝国人才能世世代代繁荣昌盛。 在这种大趋势之下,不依靠神灵而使用法术的人自然受到排挤。 见格妮希雅应该是听懂了,努美利娅随后继续说道:“承蒙至圣和祂的天使们的眷顾,那些真正的虔诚者们才得以使用祂的‘赐福’。但这种‘赐福’并不是无休止的恩惠,就算在教会中,能使用‘赐福’的也未必超得过半数人员,而就在可以使用赐福的人当中,绝大多数人得到的眷顾也是极其有限的。” 她顿了一下,原本倦怠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骄傲:“这里的人应该感到荣幸,包括我在内,玛丽安姐妹的几个扈从都格外受天使们的青睐,她们所拥有的赐福足以治愈大部分浅伤,但……现在的伤者实在太多,只靠使用赐福是远远不够的。” “天使们的力量太过强烈,使用赐福对普通人的精力有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如果竭尽全力的话,每个人或许能够大概治愈三五名中等程度的伤者,但这对超过五百名伤员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所以我们的力量都被用于挽救那些最濒临死亡的人……其它的,只能说利用药物会更合理一些。” 努美利娅叹了口气:“毕竟伤痛是不等人的,可能就算是天使,有时候也不得不做一些抉择吧。” 她说完指了指自己:“努美利娅,你可以这么叫我。” “哦……喔!” 格妮希雅一愣,连忙应了一声。死亡和重生让她的观念有些混乱,她又想起自己现在“应该是”是不知道这个修女的名讳的。 “我们还没有资格有自己的修女团,现在我和其它四位姐妹都是玛丽安修女长的追随者。你知道她对吗?就是那个高高的,胸还挺大的女人。” 她说的有些直白,格妮希雅听完脸就红了。 那个修女长……是挺大的,她早上的时候对自己用了些暴力手段,虽然弄得格妮希雅很难受,但那会儿她们贴的很近,现在回想起来,她仿佛还能记忆起那饱满的挤压感。 只不过她有些凶,就算后来她对格妮希雅的态度温和了些,格妮希雅也实在对这种脾性的女人敬谢不敏。 “她很凶。”格妮希雅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她有时候是挺凶的。”努美利娅也没介意她对自己的上司评头论脚,她自己都玛丽安的性子心知肚明,否认事实没什么意义。“不过她是个好女人,你和她相处多了就知道了。” “哦。” 格妮希雅干巴巴的随口答道。 她已经把所有大块的树皮都掰完了,还没用杵臼捣碎的也只剩了最后一点儿。努美利娅检查了一下她处理完后转放到木碗里的树皮渣,眉尖一挑,称赞道:“还不错,你做过这活?” “略懂。” “下次还可以再细点,效果会更好,而且之后用碾子时会省事很多。” 格妮希雅看了看石臼里剩下的树皮,一边继续捣鼓,一边提问:“但是我想问一下,这是树皮吧?我们是要拿它来治伤吗……?” “没错,晒干的老松烛树树皮加上绿松草碾成粉末,是这里最好制作的伤药,可以用来止血,还能阻止魔鬼通过伤员的伤口夺走生命。有条件把药粉炒干就更好了。” “喔……” 还真是不可思议,用木头粉末来止血? 修女检查完了,又把东西放到了格妮希雅手边,她腰一歪靠在桌边看起格妮希雅工作来,等格妮希雅把最后一点也处理好,她才插口道:“你真的知道‘魔药’是什么吗?” 她声音压得很低,格妮希雅能理解她的意思,于是她也同样低声回答:“是的。” “绝大部分‘魔药’在帝国都是违禁品……”努美利娅从头到脚审视了格妮希雅一遭,最后眨了两下眼睛:“只有很少数的魔药是可以由工匠制作并售卖的,这也是药剂师这个职业的由来。我先不问你到底接触到了多少相关的知识,但我希望你自己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你现在是个偷渡犯,不再是什么药剂师了,明白吗?” “明白。” “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玛丽安,等我们能腾出手,或者说,能活下去——再来处理关于你的问题。”修女望向城外的山上,幽幽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你都是一名犯人,帝国行政官员会盯着你,你最好让自己口风严一点。我知道有些药剂师可能很容易就会涉及到一些……不该去了解的领域,你自己可能没什么概念,但这都是不合法的,其它部门的人,甚至对于其它修女和修士,她们都未必能容忍这些僭越的存在。如果你在别人面前乱说话,她们就不会像我这样心平气和你交谈了,明白吗?” “明白。” 努美利娅扭头离开了桌边,她从桌子底下拖出了一只石头药碾,吃力的搬到了桌面上。 “我找不到板凳了,就这么来吧——可能这和你熟悉的领域不太一样,但你现在得学着从最基础的部分做起。” 她把格妮希雅捣好的松烛树皮倒在了碾子里,叮嘱她:“把它们磨得细细的,不能有半点硬渣在里面,等做完后,再把这些也磨成粉,然后混在一起——当然,最后的由我来做,你只需要先做简单的就行了。” 她忽然轻拍了一下格妮希雅曲线明显的臀肉,打气道:“好好干吧,记得你是为了自己活命去救治其它人的,这能让你更卖力点,对不对?” —————— 似乎有些不太条理的地方…… 呜,先这样,以后再修正一些措辞吧…… 第32节 027.修女的私话(2) 结果,格妮希雅把接下来的一下午都花在了制作伤药上。 这件事终归是比她想象的要枯燥不少。 格妮希雅对于“药剂师”的基础认知来自于贤人们给她看的一个,嗯,她们称之为“电影”的东西,似乎是一个其他世界的巫师们制作保存的有画面的笔记一类的东西,名字好像是叫什么《哈O波X》……并且她现在脑子里的一些模模糊糊的药剂配方也和那里面提及的内容差不多:沸腾的坩埚,引导冷却药液蒸气的曲颈瓶,还有恰当比例的混合溶剂与沉淀和结晶产物——她对于“制作药物”的理解差不多是这样的。 找一口直通深邃世界的地泉,把浑浊的泉水倒在寒铁铸造的大锅中,用枯萎腐朽的梣树木柴煮沸整锅的水,而后将魔鬼的尖果与阉割公牛的骨髓投入,连同黑公鸡的油脂一起熬煮数个昼夜,直到药汤因为魔鬼果实的浸染变成鲜亮可怕红色,再仔细的刮去上层的凝结物,把最清澈的一部分汤汁取出,放入黑蟾蜍的腿,沼泽野猪的脑浆,山羊的心脏与黑森林腐木之中生长出的邪恶菌伞…… 女巫就应该这样,不是吗? 只可惜她现在干的似乎不是女巫的活,“魔药”和“普通药物”好像是不太一样的。 亏的她还有那么点小兴奋,以为自己终于能派上点特别用场了呢。 不过,好歹是自己在凡世中被委托的第一份工作,格妮希雅还是打算好好对待它。 一旦免去了自己辨识药草的环节,整项工作的难度就骤然降低了许多:在两人一起忙活了半个多钟头后,有一个民夫跑到后院来希望努美利娅能制作一些敷药用来止痛化瘀,于是修女就换了工作。离开这边的桌案之前,她专门给挑出了一堆绿松草交给了格妮希雅,并嘱咐她如果用完了的话就打个招呼,不要私自找那些长得像的药材用,她这里有些烈性药草是不适合用来对付创口的。 她把所有的环节都教给了格妮希雅,大概就是如下: 把绿松草和松烛树树皮分别处理成小块,然后用石臼捣碎,绿松草都是晾晒多日的备品,哪怕用手指捻也会碎的不成样子,松烛树树皮还有些韧性,想直接掰好是不现实的,下刀又容易伤了刀刃,只能大致撕开后再砸碎。 桌边的柜子里有度量用的简易秤砣,不过努美利娅并没有让格妮希雅用,按照她的说法,像这样最基础的伤药就算配比精确也很难对效果有显著提高,与其纠结于几德拉克马的用料差距,还不如保证她们能把药粉碾的更细一些。 她教给格妮希雅,大概就是三碗绿松草细末和两碗松树皮末混在一起,绿松草碾成粉末之后同样的容量会比树皮粉末轻不少,两样都必须用药碾子细细的碾成用手指捻感觉不到明显粗糙的粉状,如果底部有在加工时候渗出了汁液的部分,那就舍弃不用,最后混在一起的药粉必须是尽可能干燥的。 “它们会被直接洒在伤口上吗?” “是的,一般不太深入的刮蹭伤,用这个问题就不太大……当然,也没得选了,要是在圣榻山,我们有许多没药树能用来制作末药,这里的松烛树产出的松脂也是上等的伤药,可今年的收成都被送到各地的军事要塞中去了,仅剩的一些只能用来照顾伤的最厉害的人……” 格妮希雅不是没受过伤,相反,她被咬死咬伤的经历可能比这里大部分人一辈子能受的伤都来的更加……精彩。 想想那鲜血淋漓的创口撒上这些混合在一起的灰绿色粉末,格妮希雅就感觉有些微微的头晕,这种东西真的能有治疗作用吗? 努美利娅把她抛下去做别的了。 在忙里偷闲的空档中,格妮希雅偷偷看了看这个和蔼的修女在做什么。 这个教堂后的小院子里种了很多格妮希雅认不出的植物,他们有些是纯粹绿色,高矮不一的草,有些则是长着一些花苞,或是枯败花蕊的花卉。努美利娅修女在几排及腿高的植物间穿行,她拿着竹筛去摘取一种高处生长着许多像是绿色小球一样花萼的活药草,她摘的是叶子,并且只摘三分之一长得最为旺盛的底部叶片和更少的一部分嫩叶,并且避开靠近花萼的部分。 她事前在院子角落里煮了水,等把叶子摘的七七八八,就一并放进了陶锅里,没等水冒热气,她又从药架子上找了些细小的植物块茎丢了下去,一并煮起来。 差不多弄完了的时候,后门又来了位修女,希望努美利娅能暂时去前面搭把手。 正想要摸鱼偷懒一下的格妮希雅赶忙低头继续工作,但努美利娅直接走向了她这边,要她帮自己照看一下陶锅。 “好吧,我怎么做?” “隔一会儿瞧一眼,我在边上放了个水桶和舀勺,锅里的水还欠一些,你要是看到水开始沸腾,就舀一勺凉水进去,等它沸两次之后,就把锅子端下来,或者把剩下的柴夹到外面,总之别伤到手。” “明白了。” 在得到肯定回复之后,努美利娅修女就跟着别人离开了。 格妮希雅瞧着她们走进了教堂,等两人走远,她鬼鬼祟祟的摘了片努美利娅刚刚挑拣的植物叶片,用手一抹,丢到嘴里咀嚼起来。 叶子很快被她嚼出了汁水,尝起来微凉中带着很少的枯涩,格妮希雅隐约中对这口感有了些印象,她又低头去看那株植物,却发现现一张半透明的焦黄纸张附带着些许小字浮现在了它旁边: ———————————— 薄荷,价值0.95 魔素蕴含:几近于无 ———————————— 她一愣神,看到的字样又很快消失了。 格妮希雅想起来昨天她也看到过类似的文字,这应该是在她得到了【智慧】赋予的力量后才得到的一种能力,她之前曾经用这种能力查看过罗伊丝,只要稍微全神贯注一下…… 她扭头看向教堂,努美利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于是她又凝神去看院子里的其它东西。 ———————————— 绿松草,价值1.02 魔素蕴含:几近于无 ———————————— 月桂,价值2.85 魔素蕴含:非常稀薄 ———————————— 林林总总,她发现了十多种不同的草药,最常见的就是绿松草,它们在地里是一种只有一条主茎直挺挺向上生长散叶,却长不怎么高的深绿色药草,从【智慧】提供给她的信息来看,那些被晒干了的药草价值会普遍低一些,不过差距不大。整个院子里“价值”最高的还是数少数几颗月桂枝——这里没有桂树,能找到的也就是被晒干剥掉皮的树枝和干叶了。 虽然能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让格妮希雅感到很是有趣,但她还不懂得这些该怎么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靠着这种能力,她或许不会再把药材认错了。 由于怕被责怪,格妮希雅很快回去了木棚底下,她继续磨药,期间又按照修女的安排给锅里添了两次水,等水再开始 沸腾,她就拿抹布一垫把手,把锅端了下来。 锅里的东西一片深绿色的混沌,她就算瞪大了眼睛用力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不过,等她把松皮和绿松草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后,她却又看见了额外的信息。 ———————————— 药粉,价值1.72 效果:止血,抑制感染 负面:微弱 ———————————— 简单的计算……一加一似乎没有大于二,甚至不等于二,好像有些失败? 格妮希雅看了看剩下的药末,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她又多放了些绿松草粉末进去,毕竟她觉得树皮实在有些难以理解——结果“价值”上升了些许,她很高兴,随即又掺入了一大堆,但当她能看着的“价值”数字开始趋近于“2”时,它又忽然开始下降。 这让少女皱起了眉头。 从字面上猜测,看样子一味地多加并不好。 结果,这是个“面多加水,水多加面”的活儿吗? 于是,在下一次有人来取药之前,格妮希雅弄出了几罐价值标注大概在“1.7”到“1.9”之间的药粉。 她不清楚之前努美利娅做的都是什么样……不过以贤人们给她的标准来说,她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 入夜之后,玛丽安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教堂。 情况一团糟。 尽管迎接她的是一锅热气腾腾的球根菜炖猪肉,整整两大杯加了蜜糖的山羊奶,还有五个姐妹的拥抱,她都没法感到丝毫的放松。 尤其是“回到教堂”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她愤怒。 “神甫回来了没有?” 她坐在教堂后室的餐桌边,面色不悦的询问她的扈从们。 修女们噤若寒蝉,虽然她们也都忙碌了一天,但比起直接立足第一线的玛丽安肯定要差一些,况且她们都清楚这火并不是针对她们的,让修女长愤怒的另有其人。 一名修女低声回答她:“还没有……” 玛丽安叹了口气。 有些人一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就溜了,虽然在战斗结束后很快就派人去追他们回来,但一来一去就有几个钟头的时间差,那几个逃命比巫师的驭风术还快的达官贵人也许速度上要远远超过了最好的斥候,只有在他们觉得相对安全,并且不得不停下来扎营享用一顿体面的晚宴时才会给斥候一点追到他们的几率。 她攥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桌面。 正常来说,修女们是不该呆在教堂里的。 国教对于修女和修士的职能区分很严格,修士主持行政工作,而修女们则在战斗上有所建树,广泛分布于世俗社会的教堂一贯是修士们的地盘,而修女们正常都要居住在偏离核心地区的修道院中,如果要在城市中驻扎,她们需要有单独的修女行营,只有很少时候她们才可以在教堂中直接寄宿,因为这牵扯到男女混住的问题。 她的姑娘们之前都住在军营里单独的行营中,不过昨夜有一颗巨石把那里整个砸塌了……玛丽安很庆幸自己在第一时间让她们转移到了坚固的堡垒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都这个时间了,主持这里的神甫八成是回不来了,她乐的在教堂中住一宿,不过当然,这无法让她说服自己原谅那个懦夫。 “等他回来,我会亲手把他绞死。” 她对着修女们放了狠话。 晚饭是匆匆结束的,因为圣所大厅中充满了白天留下的血腥味儿,每个人都有些不太自在。 格妮希雅结束工作后就被“请”回了她居住的屋里,玛丽安特意看了她一眼,她发现那个偷渡犯已经睡着了,就又锁上了门。 同样睡着的还有芙琳……按照努美利娅的说法,女孩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出房间,她自己诵读经书,并远远地为伤者和战士们祈福,但显然教堂里的血腥气和哀嚎吓到了她,她睡的很早,没等到玛丽安回来就休息了,于是玛丽安安排了一个修女看护她,自己则不动声色的拉着努美利娅进了房间。 她需要一点温柔地照料……于是几分钟后,扈从为她卸下了护具,她坐在床上,而玛丽安则枕在她的腿上。 “工事恢复的如何?” 努美利娅知道玛丽安需要找人倾诉,于是她便先打开了话头;她轻轻按摩着修女长的额侧,手指顺着她因为出汗,风沙和血污而有些凌乱的长发捋向脑后,尽可能的安抚她躁动的情绪。 “不太妙,城门倒是堵住了,但城墙上的破洞根本补不上,工兵们又找了些东西塞了一下,不过恐怕只要那些食人魔再能命中一次,原本的空缺就肯定会再被打破。” “今晚他们还会来袭击吗?” “谁知道呢?我安排了民兵负责监视,所有正规军则披甲休息,希望那些灰皮怪物消停一下吧,不过乐观一点想,他们的主力部队应该被巨龙吓破了胆,今天一整天只有几个勇士到门口来搦战,大概是想要鼓舞一下军心——想想我们的人被吓成了什么样子,那些兽人应该也不好过。” “但愿如此吧……” 玛丽安睁开眼,她看着眼前挡住了光线的修女的躯体,伸手抓了上去。 “想要吗?” 黑暗中,努美利娅的忧色很快变成了媚意。 “我今天杀了六个怪物,不奖励我一下吗?” 稍微放松一下……稍微放松一下。 虽然不合时宜,但努美利娅强打起精神,做好了提供侍奉的心理准备。 没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那,我们的大宝宝是想要吃奶吗?” “不这么说也行……稍微矜持一点?” “别说废话,要不要?” “要。” —————— 三千字就这样被贤人们卷了小饼就着葱丝吃掉了。 (不过……派大星,你猜?) —————— 第33节 028.私欲 在一场悄无声息的秘事过后,玛丽安和努美利娅背对背躺在了床上。 她们已经很久没做过,或者说,几乎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 比较……“深入”的那种。 修道院并没有严格禁止修女们之间发生接触,毕竟在几十年如一日的清修中,真正能磨平凡心,达到看破红尘境界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不过,无论是哪个修道院的教条戒令中,双方进行直接的触碰都是不被准许的行为,甚至连自己触摸都常在禁止之列。 修女是天使们的新娘,她们的身体要么属于黎明苍生,要么属于神圣圣灵,总之是不属于自己的。玛丽安不是那种死脑筋,不过她相对而言还是比较能遵守各种教条的人,所以即便是已经有数百甚至上千个夜晚共枕而眠,两人也几乎没能深入交流到那种程度。 硬要说的话,她们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倒是试过。 重新接触到禁忌让努美利娅心里惴惴不安又充满甜蜜,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在伊甸园里偷吃禁果的夏娃,尤其是这次还是出于玛丽安自己的要求,这就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严格来说,自从玛丽安生下天使的后裔之后,她们就不再有过这样的经历了。 可她只是不安罢了,她并不讨厌这种要求,甚至会因之感到欣喜。 这证明她还是被需要的,没有女人会讨厌自己的魅力得以彰显,就算她们做了违禁之事也一样,她的不安远没有窃喜来的厉害。 但她仍然好奇,是什么促使玛丽安提出这种要求的呢? 是因为战争吗? 有些经历确实是会改变人的,努美利娅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她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伤员,搁在以前,她见到最多的就是山下农夫被什么动物伤到了来修道院祈求帮助,有时候偶尔也会有受伤的冒险者寻求治愈,但就算多的时候也不过三三两两的人,加上那时候她们都在安全的环境里回馈信徒,当然不会有什么太复杂的想法。 但今天是不太一样了,一整天,至少有二三百个伤员来了教堂。 神甫早就跑了,没人能主持工作,帮助她们的还是一些自发站起来的镇民。镇子里有两名公职的药剂师,一名教会努美利娅使用本地药物的老师傅几天前离开了这里去走访亲戚了,教会后面的药圃一直也是他照看着的;而另一个从南方搬来的年轻人才刚刚脱离学徒阶段,根本不敢亲自给重伤员上药,靠的基本都是一些懂得包扎的士兵们亲自动手解决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修女都承受了非常大的压力——尽管以为修女长提供支援为前提接受过训练的修女们并不是见了血就会哭鼻子的胆小鬼,可一下子面对如此惨状还是给她们压下了沉重的负担,毕竟除了努美利娅年长一些外,其它修女平均不过是十八九岁前后的年纪,也许正常女人在这个年纪早就谈婚论嫁,甚至成了三五个孩子的妈,但修道院的封闭生活毕竟不太一样,这些大女孩的心智未必就比农妇们来的坚强。 有人下午就开始精神恍惚,有人则是忙完了就呕吐,虽然她们都坚持下来了,可这对于任何人来讲都会是个痛苦的磨练……对于直接站在一线的玛丽安来讲,或许更甚。 毕竟她可是实打实的在前线守了一天。 玛丽安不愿意提前线的事情,努美利娅也不会亲身跑到前线添麻烦,她只能从听来的信息判断自己侍奉的修女长经历了什么。 应该说……非常夸张,或者说,简直有些离谱。 黎明前的偷袭与反偷袭在经历了最初的激烈交锋之后,断断续续的持续了至少一个半钟头才停止。 在大多数时间里,玛丽安都是直接在第一线呆着的,像她这样的修女是得到天使祝福的战士,她远比普通人更有活力,强韧,健壮,充满力量。她的体力足够支撑她在有节奏的攻防下坚持一个钟头而不后退,而她真正开始撤退到堡垒周围的意图也很清晰——如果局面无法转变,她的第一要务并不是殉职,而是想办法带着“蒙恩者”离开。 但,接下来,却忽然有头龙出现在了松烛堡。 躲在避难所里的人很难想象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龙吼让修女们甚至差点跟随着离开的“红兜帽”一起逃走,但假想中的屠杀和毁灭并没有发生,如果按照玛丽安的说法,她和龙发生了短暂的交手,或许是她让龙感到了两败俱伤的不值,那头龙最终选择了和更好交流的人类进行合作,来寻找一个……“漂亮女人”。 这里面有太多离奇之处,但只有玛丽安是经历了全程的当事人,一名修女长的话在这里就是权威,大家是愿意相信她的。 只能说,现实也许是个根本不讲逻辑的东西吧。 而后来……兽人并没有就这么离去,他们从正午过后就开始在城外搦战,只不过是由最杰出的勇士出面要求人类这边进行一对一的单挑,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兽人提振士气的方法,毕竟他们直接受到了巨龙攻击折损了几百个人手,剩下的人精神状况短时间内恐怕不是那么好缓和过来的。 玛丽安说她又杀了六个兽人,谁知道是多少呢,反正肯定不会少于这个数。连带着提防兽人的指挥工作,以及征召民兵的安排,她看上去真的是在死亡边缘忙碌了一天。 这大概是她提出这种要求的最主要原因吧。 努美利娅乐于配合她,不过,在两人密切接触的时候,扈从修女却注意到了一件事: 玛丽安身上有一种特别浓厚的“气味”。 在休息之前,修女们为自己侍奉的修女长准备了热水擦洗身体,大家都知道玛丽安险些葬身龙腹,所以也都竭尽所能来对她展现一下这个小家庭的体贴。 虽然在这种关头一切从简,但玛丽安确实有好好擦洗了一番身体没错,理论上讲,白天残留在她身上的气味已经被洗掉了大半,可在她们两人亲昵的时候,努美利娅却闻见那气味在短暂的压抑后又重新出现了——它就好像是从玛丽安身体中散发出来的一样。 一种像是发情的雌兽一样野性非常,会让人只是闻到就心跳超速的奇异气味。 这挺不正常的,就连努美利娅也因此感到迷惑了。 两人背靠着背感受着彼此的温暖,直到有个木头脑袋觉得这时间不该浪费,直白的问起了公事:“那个魔女表现的如何?你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没?” “我给他找了点差事,她整个下午都在帮忙,没做什么逃走的蠢事,倒是挺踏实的。” “关于巫术呢?” “不好说,我没敢多问,她自己声称一直都是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的,她的母亲应该教过她简单的药剂师学问,但不多,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教过格妮希雅制作魔药。” “魔药。”玛丽安平淡的重复了一遍。 对普通人来讲,魔药算是种带有强烈神秘色彩的违禁品,但对修女却不尽然。 在遍布整个世界的“地脉”和“风脉”的影响下,许多植物都在生长中或多或少的沾染到过量的魔素,成为了和原本性质截然不同的“魔素植物”。 魔药就是这么来的——制作者提取魔素植物中必要的成分,将其控制在普通人提供可以接受程度的效果,利用自然魔素的力量来使药物效果更上一层楼。简单来说,魔药其实就是用魔素植物制作的,具有魔素性质的普通药物,和制作人到底是女巫还是一只兔子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只是个普通人,只要使用质量上乘的魔素植物,也可以制作出称得上是“魔药”的东西。比如在帝国官方流行的可以快速治愈伤口的“红色微光药剂”就是高级公职药剂师能得到许可制作的东西,像这样模棱两可的高效汤剂还有好几种,帝国官方会一口咬定它们只属于普通的药物汤剂,受委托者只要老老实实的闭着眼做就行了。 但高级一些的魔药制作环节需要一些额外的技巧,这就不是普通药剂师能做到的事情了,它要求制作人本身必须掌握一些超凡能力才应付得来。 能制作简单魔药的人未必和巫师有关,但如果格妮希雅接受过制作魔药的教育,她本身又受魔瘾所困的话,那她的母亲有相当大的概率就是一名女巫。 巫师血统是有一定遗传性的东西,母亲是女巫,那女儿同样也是的概率就非常高,只不过可能她对自己的掩饰天衣无缝,格妮希雅本人一直不知道罢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一个貌似普通的女孩会突发魔瘾,她本人可能确实没有此类意识。 玛丽安想了想,又问道:“她身上确实没有施法的痕迹吗?” “我认真观察过,还是同样的看法。您知道,我从小开始就接受如何辨认邪恶的训练,如果是个频繁使用巫术的恶棍,那一定瞒不过我的眼睛。” “……你的话听上去有袒护她的意思。” “是吗?没准吧。”努美利娅微微一愣,她这次好像是有些主观了,她完全不用强调后面的话的。“我觉得她是个好孩子。” 不知为何,她对格妮希雅有些莫名的好感……也许是那副傻乎乎毛手毛脚的模样让她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也说不定。 “我想把她留下。”玛丽安忽然说道。 “留下?您是指?” “把她留在我身边,或者送到修道院,让她当一名修女。” “……您非常、非常想要为自己的后宫添砖加瓦吗?” “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把她交给猎巫人罢了。最好的办法是把她放在我们身边,这样既可以让她无害化,又能保全她的性命……这又不是首例(注1)了,不是吗?” 玛丽安不安的扭动了两下,努美利娅刚刚似乎有些戳到了她心里深处的小龌龊——没错,她确实有这种想法,她想让格妮希雅留在自己身边,并且这种“留”不是像其他姐妹那样,出于修道院的安排,或是工作需要而结伴,她对格妮希雅抱有一种更加纯粹的私欲——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考量,她只是单纯馋人家身子罢了。 这种图谋已经不在停留于隐晦的冲动,而是形成了一种明显的念头。这种念头也不是从她的脑子里来的,而是她的肚子,她腹下有团火热的无法停息的躁动正在为她指路:她应当占有那个少女。 “她会是个好妻子,不能把她交给审判庭”——这种想法被玛丽安悄然无息的放在了很高的优先级上。 当然,她说的比较冠冕堂皇,很自然就得到了相信她的扈从修女的认同:“我也不喜欢猎巫人,她们实在太过极端了。但我同样也不能完全放心那个女孩,您知道,魔女们总是诡计多端,这没准是某个大魔女用来腐化我们的陷阱。” “去试探她一下。” “我是否该诱导她使用巫术?” “不要。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懂,那最好就一直这样下去,不要让她对自己的资质产生好奇。” “她的魔瘾呢?她好像也不知道魔瘾是什么。” “那就要委屈你一下了……既然她不懂,就不要让她懂。暂时像照顾芙琳一样关照一下她吧。” 玛丽安翻了个身,她意外的发现努美利娅早就这样做了……现在她们面对面了。 两个女人默契的一笑,同时念诵道:“思考生疑虑,疑虑生异端。” 她们拥抱了一下,准备休息。 良久之后,努美利娅幽幽的在黑暗中说道:“玛丽安,你身上有龙的气味……好重。” 玛丽安没有回话,她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清早,格妮希雅就被敲门声叫醒了。 她睡太久整个人都会变得迷糊,所以当一名修女带着早餐和给她的新衣服推门而入时,格妮希雅整个人还软趴趴的躺在床上,身体也抱成了一团,活像一只准备冬眠的大猫。 “该醒醒了,格妮希雅,看看这是什么?” —————— Tips.1:修道院会庇护一些具备巫师素质却没有接受过巫师教育,也没有使用巫术的普通人,并让她们作为修女的一员安度余生。与之对应的猎巫人则有更激进的态度,不过双方暂且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期,只有少数极端分子会一意孤行。 Tips.2:关于如何鉴别女巫。 在本文中,一个普通的女巫是没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征的,但像之前所说的那样,频繁使用魔法的女巫会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不对劲儿”的“场”,同样使用非凡能力,或是受过训练的人可以靠感觉或是道具来进行辨认。 至于其他,“魔瘾”和其带来的负面影响是也比较有标志性的特征,不过一个经验老道的女巫不会轻易在别人面前暴露。 第34节 029.第一份工作 过来送早餐的是个年轻修女,她带来的除了照旧的面包篮子之外,还有一身黑色的衣物。 格妮希雅一开始还不知道她拿的什么,不过等修女把跨在胳膊上的衣物抖开,她就立即明白了。 一件修女服,款式和其它修女们的一样,不过和玛丽安穿着的有些细节装饰上的不同。 “这是什么?”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木窗板的缝隙中照进来的光告诉她天已经亮了,不过房间里仍然偏暗,还沉浸在起床的迷糊中的格妮希雅还是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直到那个修女为她推开了窗户,她才看出来人正是昨天冤枉了她一把的那名修女。 她们昨天上午之后就没见过面,此刻那修女看到格妮希雅后脸上稍稍泛起一丝尴尬,她把衣服放在格妮希雅的床上,小声告诉她:“穿这个吧,把你的衣服给我,我今天会一起洗一下。” 格妮希雅嗯了一声,她摸了摸身旁的衣服,又抬头看向修女。 “怎么了?” “呃,我能不能……自己待一会儿?” 修女服的下面垫着一件内裙,显然是要她一并换掉的,但她夜里是也是穿着内裙睡的,现在虽然不至于走光,但要是脱了,里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修女疑惑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随意摆了摆手:“都是女人,你在这里换就好,大不了我避让一下。” 她虽然这么说,但到头来并没有离开,格妮希雅犹豫了一下,她看到至少门是关着的,就在修女面前褪下了衣物。 她得到的这件新衣服明显比她先前穿着的要好,至少摸起来都是厚实的棉料,纺工也精细了许多。灰色的内裙一直覆盖到小腿肚子偏下,而黑色外裙则到脚踝的位置——格妮希雅的个头并没有什么优势,不过这个长度倒也不至于太过影响活动。 暖和,并且舒服。 她活动了一下胳膊,让衣服调整到恰到好处的位置,然后低头对修女做了答谢:“谢谢。” “不必谢我,这都是玛丽安姐妹的安排罢了。”修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格妮希雅一番,微笑着对他说:“身材不错。” “谢、谢谢……” 忽然的夸奖让格妮希雅拘谨起来,她的双手在腹下靠在了一起,十指不安的互相交错,心里更是忐忑非常。 这样穿好看吗? 这衣服其实不怎么显身材,至少和贤人们给她看的那些大胆暴露的沙滩女郎比起来,简直可以说保守的有些过分了。 这件长长的衣袍把她除了头和手脚之外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了一片深黑之下,除了束腰扎紧后看能看出腰间的线条之外,格妮希雅感觉这就像是个围在身上的黑色窗帘。 但修女对她的夸奖也不像是作假或者敷衍,在拉着格妮希雅查看了一下这衣服的贴身状况之后,修女慢慢牵起了她的手:“昨天的事,很抱歉。” “诶……?” 格妮希雅有些意外她竟然会主动提起。 “很感谢你没有揭穿我。”说着,修女向她微微鞠了一躬,等她抬起头,格妮希雅发现她的脸上多了些微微的红润:“努美利娅姐妹答应会给我们安排侍寝的机会,如果我有什么劣迹,也许……” 她看上去很难为情,支支吾吾的没有说下去,而是将话题一转:“我会报答你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是格妮希雅第一次接收到如此的好意,修女恳切的表现让她不知所措,一种奇妙的直觉告诉她,既然付出了就应该索取一些回报——可她又没什么想得到的“回报”,于是便推辞道:“没——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也没什么损失……” 修女又多看了她一眼,慢慢伸出了手:“艾玛,你可以这么叫我。” 格妮希雅伸手和她握了一下,可艾玛虽然是主动的一方,但当她碰到格妮希雅的手指之后,却飞快的缩回了手。 “对不起。” 她又一次向格妮希雅低头并且道歉,然后就要离开——她站在门口停留了一下并且多看了格妮希雅一眼,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房间。 有些莫名其妙的。 结果,这会儿就没人看着格妮希雅了。 门开着,她自个儿呆在这……看上去似乎是个离开这里的机会。 但格妮希雅并不是十分有主见和勇气的姑娘,她想了一下可能会在离开这教堂前就遇到其它人的尴尬,还是忍住了偷偷溜走的欲望,坐到床边啃起面包来。 就在这里待几天吧,反正贤人们也没有规定她什么时候抵达苏黎世……而且就算现在成功离开这里又能怎么样呢?她甚至都不知道正确的道路。 面包是刚刚烤出来的,很松软,表皮上还能尝到一点甜味,她摸了摸,那金灿灿的外皮上仿佛还有些沾手的意思,抱着好奇和试一下的心理,格妮希雅把面包拿到眼前仔细的端详起来。 ———————————— 蜂蜜面包,价值0.52 效果:充饥 负面:无 ———————————— 出现在她面前的信息和药草不太一样,而是和制作好的成品药粉更为接近。 甜味大概就是源于蜂蜜吧——或许是在快要烤好的时候,制作者在它的顶层刷上了一点蜂蜜。 效果倒是十分好理解,而至于价值……回忆想一下,这块面包虽然味道不赖,但它好像比晒干的绿松草价值更低一些,这种事情是如何衡量的呢?想来想去,格妮希雅只能姑且认为这不是基于出售的“卖价”,而是基于她看到的东西本身的“效用”——绿松草能用来制作伤药,但面包就只能用来果腹,药物比面包更有用,大概就是这评价的由来。 不过不管如何,格妮希雅目前只管吃就可以了。 当她啃到第二块面包的时候,格妮希雅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了一个略显沉闷的皮靴声。 她好奇的从半掩着的门缝里向外看去,发现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正是那位凶巴巴总是板着脸的玛丽安修女长。 她走到楼梯口,伸手拦了一下,说:“你留下来,这里更需要你。” 紧跟着,格妮希雅就看见了努美利娅修女的身影。 “再给我一个吻。” 努美利娅主动要求道。她走到了玛丽安身旁,捧住了后者的脸。 玛丽安看见了正坐在床上,从门缝里向外望的格妮希雅,不过她并没有要避讳的意思,而是任由努美利娅亲吻了她。 这个吻很短暂,只不过是嘴唇浅浅的一沾,当两人身形分开之后,格妮希雅才看到今天的玛丽安修女长不太一样,如果说昨天她只是在修女服外面套了件简易的铁片皮带胸甲的话,今天她穿的就算是特别严实了——从头到脚,她穿戴了完整的,同圣卫们款型一样的教会胸甲,肩膀和护臂也一应俱全。 她没有穿长裙,但却穿着一件和修女服的制形颇为相似的便服,上身和格妮希雅现在穿的服装几乎一样,而下半则是扎进的宽厚的皮护腰,收腿皮裤,以及小腿上的两部铁质护腿,整个人俨然是一副铜墙铁壁的模样。 “格妮希雅。” 格妮希雅想躲开玛丽安的目光,谁知道修女长却主动向她招手,要她过去,她只好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修女长的第一句话就是警告:“不要想着逃跑,我下了死命令禁止任何人离开松烛堡,如果你不想受伤,就老老实实在教堂附近呆着,听见了没?” 如果说穿着常服的修女长脸上还有几分柔媚,那她现在看起来就只能让人感到威严了。 格妮希雅默不作声的点了两下头,修女长很满意,又接着向努美利娅吩咐道:“法兰克人不打算走了,探子说他们砍伐了一些树木,重新修建了简易的攻城器械,那些兽人一整晚上都在休息,天亮才开始做饭,我想他们八成会在白天重新组织攻势……唉,人手太少了,我们无法反击,甚至连骚扰都做不到。” 玛丽安有些懊恼,她夜里一直在等待百夫长们的线报,想看看兽人会不会趁着夜色偷偷溜走,又或者给他们留下什么可乘之机。只可惜他们的偷袭一击不成后并没有立即撤退,反倒是进入了持久战的架势……不过,恐怕双方都知道,这场战争是不会变成持久战的。 松烛堡只是个小堡垒,在昨天食人魔的攻击下,原本就不高的城墙已经出现了几处破损,虽然工兵们进行了快速抢修,可临时新垒起来的墙壁只是花架子罢了,只要兽人继续进攻,恐怕只要几个手持重锤的冠军勇士就能把破口重新砸开。 克洛维不肯撤退,他一定是早就摸清了双方的军力对比。 帝国军还剩下一千二百名军团步兵,而兽人的数量保守估计也有接近三千人,如果死守,松烛堡的守军会在一天之内就拼光——更加悲观一点的估计,她们可能坚持不到两个钟头。 而援军?援军怕是要四五天才能到这里。 同样心情压抑的努美利娅询问道:“他们发动了多少民兵?” “护民官说有不到一千的青壮愿意加入战斗,这快是自愿者的极限了。”修女长惆怅的看着窗外的一片片矮房,昨日的战争仿佛给这里笼罩上了一层阴霾,在这个多云的早上,整个城镇的民房都显得灰扑扑的,石头的青灰色也仿佛变得更加阴冷了。 街道上人很少,封城令让这里人心惶惶,只有偶尔几个形色匆匆的人从教堂旁边的小道上走去了集市,而更多的则是紧闭的门窗,还有从木头缝隙中时不时走露出的一个小心翼翼的窥视。 玛丽安看着窗外,她其实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是否强制下令征召老弱妇孺。 松烛堡有六千多居民,能拉到一千民兵已经足够说明护民官的努力和平民的响应,在剩下的人口中,年龄合适,可以战斗的男性大概也不会超过两千,其它则都是这些人的家眷,包括孩子,妇女,还有老人。 极端情况下,她是可以强制发动所有能动弹的人参与战斗的,但这些人到了战场上无非就是充当人肉护盾,除了让敌人疲劳并且暴露弱点之外没有任何用途。 相反……要是法兰克人赢了,这些人倒是不至于殒命,那些兽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明白事理的人,他们好战却生产能力低下,粗糙笨拙的手甚至连农活都干不好,想要维持整个兽人群体的战斗力,为他们提供提供耕作的从属种族是少不了的。 如果克洛维占领了这里,他肯定会留着这些人为他工作,最次的情况也不过就是把松烛堡的居民打包带走,押送到某个兽人的聚居地去当苦力。 想到最后,玛丽安苦涩的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临行前,她又吩咐让努美利娅注意安全,如果兽人真的开始攻击,那她们必须带着芙琳去堡垒酒窖里的避难所,这次不是暂避,她们应该直接顺着另一条地道离开这儿。 努美利娅目送玛丽安离开了教堂,直到玛丽安的身影随着迅捷的步伐在她视野里消失,努美利娅才忍不住叹了口气:“什么世道啊……” 随后她看向格妮希雅,她的心态调整的很快,等她和格妮希雅四目对视,努美利娅就已经恢复了温和与镇定。 “玛丽安姐妹决定为你提供庇护,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你从今天开始是她的俘虏了。” 她需要格妮希雅确定,于是格妮希雅应和着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同意你穿上这身衣服,并不代表着你能以修女学员的身份行事,它只是让你在这城市里行动方便一些——在接下来的几天,护民官会严格对居民出入进行管控,如果有人骚扰你,或者说他们可能因为你先前进来时的模样质疑你的身份,你就告诉他们你正在为教会做事,让他们来找我,明白吗?” “明白。” “至于你的身份……算了,以圣榻山修道院扈从修女的名义,我准许你,格妮希雅,可以以教会奴工的身份为玛丽安修女长及她的扈从们工作。” 这是个不怎么好听的差事……但努美利娅说的还挺郑重。她伸手按向了格妮希雅的脑门,在她无声的示意下,格妮希雅不得不对她低下了头。 于是,我们的女巫小姐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领到了自己的第一份…… 兼职? —————— 注:关于“侍从”修女——仔细考虑了一下从字到词意,以及惯用方面的问题,感觉扈从在这里更加合适一些。修女长和修女的制度并非是普通雇佣和上下级关系,而是接近家族式的从属,虽然现在两个词差意义差距并不大,不过为了方便区分还是做了些修正,之后就用扈从修女来称呼了——前文也已完成修改。 第35节 030.共事 和格妮希雅第一次来到松烛堡的时候,镇民们还有心情出来到街上围观囚车时不一样,现在整个军营以及其附属的平民居住区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肃杀气氛中。 作为一名新上任的教会奴工,格妮希雅领到的第一个任务是随其它修女去征收物资。 从别人手里索要物品,这听起来就是个非常不靠谱的工作,但眼下情况紧急,也不是什么矫情的时候了。 玛丽安离开后,还呆在教堂中工作的修女一共是五个人,有三个人还需要照料那些必须得换药的伤员,努美利娅没有亲自出来,带着格妮希雅行动的是另一名她不认识的修女……似乎是在避难所里和罗伊丝吵得最厉害的那个。 成熟丰腴的努美利娅,以及稍微年长,已经发育的错落有致的艾玛不同的是,这名自称为费德拉的年轻姑娘是个体型显瘦,有着明亮的大眼睛和圆圆的脸庞的年轻女孩。 她的性情和外貌,以及那蓬松的浅棕色长发都很符合她的希腊语名字——“明亮”。 但她有些傲慢。 “你要跟紧点,否则我会认为你想跑的。” 她手里握着铁链,另一头则连在格妮希雅的脖子上,一只卡的紧紧的皮项圈拴着她,结合处还上了锁。 修女们终究是对她有些不放心,这锁是努美利娅给她拴上的,带着这东西,大概就算格妮希雅穿着修女的衣服也没有什么从正面离开松烛堡的指望了。 她没想跑——不过她倒也懒得解释,除了不太舒服外,她倒不是很介意靠着一些拘束来换取别人对自己的信任。 不过,费德拉显然没有她说的那样提防格妮希雅,这个有朝气的女孩很愿意和格妮希雅说话,当她们离开教堂坐落的土丘,开始向着平民的街道走时,她好奇的问起了格妮希雅:“你是从哪儿来的?” “第戎。”格妮希雅抛出了已经被编造的越来越完善的谎言,为了防止让自己不小心遇到“老乡”,她不得不又补充了一点:“我住在郊区。” “真好啊,听说是那是座大城市……本小姐就不一样了,本小姐住在海边的乡下,有自己的种植园,家里的房子还蛮大的……” 她有些不是很乐意的看着被城墙围起来,鳞次栉比的平房,又或者偶尔能见到的二层的小楼,低声咕哝道:“比这里强多了。” 她好像不太愿意呆在这儿。格妮希雅下意识的问了声:“你是贵族吗?” “是的,本小姐的父亲是一名骑士长官(注1),他有自己的庄园和家产,我们还有一些私兵。” 说起自己的家业,女孩得意洋洋。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得不和格妮希雅一起干活。 她们两人各自背了一个篓筐,一前一后来到了镇民们居住的街道。 工作很简单,挨家挨户敲门,对镇民阐述自己的身份和需要,然后征收物资。 这是战争时期,大部分镇民倒是对她们的工作表示了理解,但当她们索要“捐赠”的时候,镇民们却都面露难色。 按照居民的说法,昨天已经有军团的人来征收过物资了,军团现在需要一切能用的东西,包括各种铁器,甚至大一些的家具,许多人把锅碗瓢盆都交了上去,再要他们也没有了——倒是有些粮食,但现在粮食不是问题,军团缺少的是工具和武装民兵的武器。 “蜡烛没有了,火油也都上交了,现在全都指望打完仗能有商人来这里,否则天再冷点生火也麻烦……” 看着面露难色对着自己抱怨的中年男人,费德拉有些不知所措:“呃,我们不要那些,我想问问有没有干净的布,或者是药物……” “抱歉,没有人会备着许多药的,不过如果是布……孩子他妈!” 中年人往屋里吆喝了两声,格妮希雅陪着费德拉在外面等了会儿,不多时,家里的妇女就给她们取了一截裁剪过的粗亚麻布出来。 “没有更多了,都给你们吧……希望你们能多救几个人。” 中年人把大概够缝一个裤管的亚麻布塞到了修女手上,然后匆匆关上了门。 “……”费德拉有些无语,她看着紧闭的木门嘀咕了一声:“什么态度……喂,低下头。” 她拽了拽手里的铁链,格妮希雅顺从的躬了些腰。修女把要到的布叠了一下,随手丢进了格妮希雅背着的篓筐里。 这里的居民并不少,她之前听教堂里有人说松烛堡光居民就有五六千人,格妮希雅随便估算了一下,按照三五个人一户的话,这城镇中大概能有少说一千到两千户人家。 只靠着两个人自然不可能全都去拜访一遍,实际上,只是走了十多家,格妮希雅和费德拉就开始感觉麻烦了。 “要东西?不是刚刚才收过……什么都没有了!” “行行好,我儿子已经信了你们的邪去军营里了,我什么都不会再给你们了……” “募捐?我昨天就捐过钱了。嗯,药物?你去拿些……这不少了,你们不是教会的人吗?要懂得感恩……” “别打扰我,滚!” “还要打仗?兽人没有离开吗?我们会死吗?” …… “哎——真见鬼了!” 在一连遭了几家根本不愿开门的待遇后,费德拉修女终于恼了。 她用力踢起了一块石头,看着它在水面上跳了一下然后没入河里,她气呼呼的又用嗓子发出了一阵含糊不清的怪声。 “不做了!我们歇会儿!” 两人本来也走到了街头,再往前就是河流和城墙边沿了,这里是一段街道转向的位置,没有人迹,也没有其它建筑物,费德拉找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她随手抓了块布子在上面擦了擦,一屁股坐了上去。 “过来坐下吧。” 她大咧咧的招呼格妮希雅。不过石头的空间很狭窄,格妮希雅觉得自己再坐上去就显得挤了点,她也不累,于是婉拒了修女的邀请:“我站一会儿就好。” “随便你。” 她也没在乎,而是长吁短叹的隔着修女服揉起了腿脚。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带着几分揶揄和格妮希雅搭话道:“听说玛丽安姐姐昨天差点把你办了,是不是真的?” “办,你是说……” “称呼我时应该用‘您’,奴工。” 费德拉不满的拽了两下手里的细铁链:“你知道我的身份,至少对我多尊重点。” 也许是工作碰了壁,费德拉似乎很享受占这种小小的便宜,格妮希雅咬了下嘴唇,她不太乐意对这个明显比自己年轻的修女低头,但最后还是改了口:“明白了。” 又考虑到对方的意见,格妮希雅不得不对那位修女长也加了些敬语:“玛丽安女士确实用武器威胁过我。” “不是那个意思。” 费德拉一挑眉,蹬腿离开了石头。 “艾玛姐妹说玛丽安姐姐对你有意思,她差点在大白天就和你……那个。是不是真的?” “诶……?” 格妮希雅一头雾水。 “就那个啊。”看到格妮希雅还是不明白,费德拉走到近前,用手指在她鼓鼓的小山包上戳了两下:“她摸过你的胸没有?” “没、没有啊……” “是吗?扫兴。” 女孩看了看格妮希雅背上的篓筐,忽然又开口道:“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这些够吗?”格妮希雅掂了掂肩膀上的绳带,她们差不多算是走了两条街,但愿意回应她们的也就凑得出差不多一条街的居民,真正提供了捐赠的大抵也就十多户——也就半条街的人家。 有好心人,也有干脆打发她们走的,有些人愿意为了自己要上前线的家人多捐些东西,有人却在收拾细软,打算等帝国军完蛋后立即逃跑——更有甚者还在赶工缝制一面格妮希雅看不懂的旗帜,费德拉看了差点闯进去和人家打起来,据说那是法拉克人使用的金蜜蜂与战斧的红旗。 就算是格妮希雅也看得出现在城里毫无秩序,街道上的安静一切不过是被街头巷尾出没的护民官打手所压制着产生的平稳假象罢了,如果兽人再次发动进攻,恐怕没人能阻止这些平民做蠢事。 她们征收到了布匹,蜡烛,一些硫磺,针线,两块风干的厉害的熏肉,还有几瓶酒。 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酒了——这是一家大户人家给她们的,说是可以拿来清洗伤口,不过格妮希雅闻了一下,瓶子里只是普通的麦酒罢了,这应该不能拿来处理伤口——至少贤人们是这么说的——但做药酒倒是可以。 林林总总,两人各自都背了小半筐,显然是不太够的。 “努美利娅又没说要多少,先把它们放回去再说。” 看到格妮希雅没有走的意思,小修女绕到她背后,推着她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自己会走啦——” 眼见着她推得越来越快,有些跟不上步调的格妮希雅只得挣开了她,谁知道费德拉手离开她身体之后仍然虚抓了两下,略显留恋的咕哝:“你好肥啊。” 她的话让格妮希雅下意识的怀抱双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明明没什么——便反驳道:“……这也太失礼了。” “又没说你坏话,你摸起来还挺舒服的,难怪玛丽安姐姐喜欢你。” “没有的事。” 格妮希雅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好,只能闷头走路。 费德拉修女吊在她身后不远处,开始自言自语:“玛丽安姐姐喜欢圆润多一点的?难怪她只和努美利娅睡觉……喂。”她叫了声格妮希雅。“奴工,如果玛丽安姐姐睡了你,记得来告诉本小姐。” “睡是指什么……在同一张床上一起过夜吗?” “你在装嫩吗?” “不是……” “好吧,就是……她会摸你的胸,和你亲嘴,懂吗?修女们都是这么做的。” 费德拉做出了一副“你怎么这都不懂鸭”的表情。 “好吧,我会告诉泥……您的。不过,您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 “这是本小姐自己的事。知道玛丽安姐姐的癖好也许能容易被她选中。” “选中?” “是呀,身为有舍院(注2)的扈从修女,能被修女长宠幸是最高的荣誉了……我可不想天天被努美利娅压一头。” 费德拉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对着格妮希雅倒了些苦水:“玛丽安姐姐实在太矜持了,我们中最年长的艾玛姐妹都侍奉她四年了,修女长竟然都没正经碰过她,这怎么行呢?别人家的修女长像她这样的年龄至少也该有十多个了吧……她可是个准圣人,明明应该把自己的福音分享给更多姐妹才是……” 她说的话让格妮希雅越来越听不懂了。 忽然,几只被惊动的鸟从两人头顶飞过,费德拉同时住了嘴。 她们都望向了一个方向——北方,兽人进攻的方向。 那里有鼓声。 …… “您要接受他的挑战吗?” “是的,我不得不接受。” 玛丽安谨慎的观察着城墙外的状况。 城外都是平野,伏兵之类的是不太可能有的,兽人们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会意外的坚持,比如单挑——冷箭和群殴都会被视为耻辱,此刻来搦战的是他们的督军,那个全身披挂着由狰狞的兽牙和骨头所装饰起来的恐怖铁甲的高大兽人应该是这里除了克洛维之外最有身份的人,理论上来说,他不至于捣鬼。 双方各自休整了一天,之前稍微有些弱势的玛丽安现在并不怕他,甚至可以说,她有九成把握取得最终胜利。 如果是正常情况,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翻身出城——大多数兽人头脑都十分简单,如果能杀死他们的首领,有些愿意追随强者的氏族甚至可能会临阵倒戈,即使没那么夸张,对整个兽人战团的士气打击也会是毁灭性的。 但她……现在不太正常。 她对自己身体的关注不太够,直到兽人们擂鼓搦战,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身体中的圣力开始衰退了。 —————— Tips.1:骑士长官——按照帝国古制,能自备马匹和装备加入军团的公民可以获得“骑士”的荣勋,骑士是低级贵族,与之相对的则是能支付更多资产,筹备军队的“元老”。不过在几个纪年之前,帝国内部改革和骑兵队的普及使得骑士阶层变得模糊,“骑士”在是阶级的同时更接近一个军衔与职业,但从骑士生涯中得到荣誉而晋升的“骑士长官”则成为了更加正式的中等贵族阶层,虽然帝国仍然承认“骑士”的地位,但对于一名有身份和地位,体面的贵族老爷来讲,“骑士”现在充其量只能算是贵族阶层的狗腿子。 Tips.2:舍院——修道院为修女长单独安排的居住区域,有的是修道院中的一条长廊,有的可能是在主体建筑群之外的独栋别墅,视各地的财政建设状况而定。被划分到修女长名下的扈从修女会在舍院中与修女长同居。 第45节 031.“霍尔冈” 圣榻山修道院一共有大约五百名从事各项工作的修女,其中得到天使祝福,能应用强大的圣力与强敌对弈的共有二十七人。 在整个高卢大概一多半的领土——舍掉部分被哥特人占据的南部山区——中,像这样的或大或小的修道院还有数十个。 虽然平常各个修道院往来不多,但根据大概的计数,整个高卢大区,身怀天使祝福的修女长大概有接近三百人,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她们在实战中都是以一当十勇士,天使的祝福使得修女们圣力加身,她们会获得比普通人更加强大的身体素质,活力,并且在最关键的时候,她们还可以沟通天界,引发可观的奇迹降临。 修道院制度是帝国中高端武力的核心体系,圣卫,修女们会永远活跃在发生冲突的地区,和审判庭那些鲜少涉及世俗事务的特务们不同,修女长——或者单指身怀天使祝福的,所谓的“外征修女”——的数量往往直接决定了整个地区的稳定度。 而玛丽安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修女的力量会因为得到天使祝福的等级而有所区别,她们大多数人的差距都在伯仲之间,但真正通过天使进行“神圣沟通”,从而得到神圣后裔的外征修女无疑是最受至圣青睐的孩子,在整个帝国,像玛丽安这样生育过天使后裔,并且尚且在世的修女也不过仅有二十三名罢了。 她们都是准圣人,是至圣与帝国至高统领的荣耀,在任何帝国的城塞与市镇中都能享有特权,面见教宗行小圣礼,在奥古斯都的大殿不必跪拜,即便在逝世后千百个纪年,她们的名讳也会被帝国后人传颂下去。 以获得如此成就的年龄而言,玛丽安算是十足的年轻。 她将之视为极高的荣誉,并且因此而傲气——虽然她还没有落到要学那些“心宽体胖”的元老们对着平民撒脾气,但玛丽安在对待自己的身份和力量上都是颇有些自得的。 所以当她觉察到自己具有的圣力有所消退之后,她的心态顿时就所有变化了。 圣力源自于天使们同修女“神圣沟通”后留下的圣痕,它们在修女的腹中酝酿,并且滋养她的全身全心。这种力量是不会衰退的,虽然身体上的疲劳可能导致它的发挥有所颓势,但像这样感觉到“它减少了”,玛丽安还是第一次。 她将天使的祝福视为宠爱,而如果这种力量出现消弱,是不是意味着天使不再那么爱她了呢? 一瞬间,玛丽安感到心乱如麻。 她不再能好好的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会议桌的图纸上,也很难心平气和的参加布防和关于未来的讨论,好在她们一行来到这里已经有两个月多,虽然名义上她以修女长、外征修女的名分接管了这里的最高权威,但实际上玛丽安很清楚自己没什么军事训练和战术思维,她是从来不干涉帝国长官们的日常管理的。 就算战争也是如此……她只需要真正的军事长官告诉她,在哪里,杀几只就可以了。 当然,玛丽安还是会自己权衡命令是否合理的。 鼓声响起之前,百夫长们正在紧急讨论松烛堡现在的情况。 松烛堡没有石料储备,附近的采石场已经荒弃了半个纪年以上,就算发动人手去搜集也没有意义。城墙上的破洞是补不上的,工匠们只能用木质家具还有尚且能用的碎石混合泥沙填补,指望几处破口再正常生效是没意义了,如果再次面临进攻,兽人可能不用一刻钟就会打破它们。 剩下的帝国士兵中,还能参加战斗的满打满算有一千二百名职业军团步兵,在经过动员之后,护民官带着一千一百名民兵加入到军营区的防卫中来,还有几百人自愿提供简单的劳力工作。 兽人的进攻时机恰到好处:就在半个月前,松烛堡刚刚把上日耳曼汇集的武器装备送往孤山要塞,大区总督的意愿是利用贝尔吉卡南部马恩河与瓦兹河,以及孤山要塞的地利将法兰克人阻挡在瓦兹河北岸,所以孤山要塞会成为贝尔吉卡行省遏制法兰克人南下的防御中心。 结果,现在就算征召起了数量众多的民兵,他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能用。 昨天一整天,木匠和铁匠们都在连夜赶制长枪,帝国军团偏爱步兵阵列线,但眼下根本没有足够的盾牌供应,铁质或是青铜铸造的刀剑更不现实,民兵们能拿到的只是一个包了铁头的长矛,差一点的更是只能把木头杆子削尖了当武器使。 他们所接受的训练也很简单——就是往前刺,或者用力砸,随便怎么样,只要能用手里的长杆挡住兽人的步伐就可以。 面对着如此糟糕的窘境,松烛堡原本的最高军事长官,百夫长图鲁斯握紧拳头重重砸在了桌角上。 “克洛维知道我们的情况,这里一定有叛徒。” 训练时间更久一些的预备连队在月前被调换,武器又恰好陷入短缺,这实在太过巧合——甚至令人难以相信是巧合。 蓄着卷曲的络腮胡,头顶的深棕色卷发被头盔压得平趴的百夫长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愤怒,他年轻时候和兽人打过仗——无论是那些长着狼毛的哥特人,还是这些像灰色石头一样满嘴獠牙的法兰克人,他一概没有好感。 但更令人愤怒的则是叛徒。 他转头看向孤零零的靠在墙边的玛丽安,其它百夫长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玛丽安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一个“共识”。 她心里已经逐渐意识到,阿波罗多德,那个普拉西提阿殿下任命的枢机长官,高卢监督官,大区总督特使和眼下松烛堡的情况脱不了干系。 他的目的只是除掉艾德莉娅、为了自己的政治权力排除那些不听话的精灵执政者? 如果说前天的时候玛丽安还是这么想,那她今天她已经可以斗胆猜测,某个帝国大员正在利用自己手头的权力来削弱帝国的力量。 问题非常大。 但她不能回答这些百夫长,不能给他们这个“共识”。这会让这些军人丧失对帝国的信心,无论是短期还是长远来说,这都很不好。 她对着图鲁斯摇了摇头。 …… 人类的力量,在哪儿? ——兽人非常强大。 虽然前日已经交手过一次,但今天再看到那名兽人督军,玛丽安仍然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惧意。 他太高大了,比玛丽安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高大。 粗略比划一下,他的身高大约有五腕尺(约合二百二十公分多)左右,即便是在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兽人里,其个头也是数一数二,比大多数兽人都高出两头,玛丽安的头顶甚至都高不过他的胸口。 或许是北地的苦寒以及困境塑造了这些蛮族过人的勇力,兽人们天生就有着稳压过帝国人一头的体型与力量,就算是那些没有这些灰皮肤夸张体格的尾裔,他们在力量或是耐力上也总会别有所长。 帝国这些年来的收缩政策是有原因的,虽然帝国人在内海沿岸几乎战无不胜,但面对这些蛮族时却总会吃亏:有着健全经济体制的帝国需要支付更多的成本来对抗身强力壮的蛮人,高昂的战争经费又使得帝国始终无法取得决定性胜利,而一旦对蛮族的压制稍有消停,蛮族们又会从黑森林各处涌出,重新开始滋扰帝国的边疆。 兽人没有太多经济负担,但帝国有……所以“以夷制夷”就成了许多边境省份奉行的策略。 给蛮族经济上的好处,让他们自相残杀,对于帝国日趋崩溃的经济状况来讲甚至比打仗更赚不少。 但如此资敌的负面效应在此地反映了出来:帝国长官们交付给兽人们的财富和物资,现在反倒被用来攻击帝国的边防。 那么,话又说回来——在面对倒戈的狗时,帝国人要靠什么来对抗这些高大威猛的怪物呢? 勇气,以及信仰。 “T altass,fov-thaha!” 兽人的督军带着他的护卫们在城下叫嚣,这个距离弓箭难以命中,骑兵的攻击也无法起到突然性。 他把几个帝国人的头盔扎在了自己肩膀上的铁刺上面,远远看去就像挂了几个头颅一样;玛丽安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那些民兵正在害怕,倘若她始终不作回应,那个恐怖的兽人督军和他的战鼓会摧垮这些临时征召来的平民的意志。 图鲁斯站在她身旁,低声提醒她:“我们可以考虑发动一次小规模的攻击赶走他,一些勇敢的斥候在夜里查看了兽人的驻扎地,他们并没有足够的粮食,似乎只是靠着抢劫附近不明情况的商人维持了一日的补给,我想今天无论如何他们都该发动攻势了,没必要接受……” “不行。”玛丽安否决了他的提议:“如果不杀了他,只靠这些平民如何能抵抗三千个兽人?” 她解下剑,把剑鞘留在了墙垛边。 似乎是远远地看见了她的动作,领头的兽人督军一抬手,四面战鼓的喧闹声立刻停了下来。 “您应该离开这里,没必要打一场注定要失败的……”百夫长仍然想劝说她离开——这不是出于对女人的区别对待,而是他觉得,虽然总得有人牺牲,但一位外征修女葬身于此是非常不合理的,她们应该被投入势均力敌的战场扭转局势,而不是像这样无辜罔死。 何况他现在肚子里也憋着一股气,他恨不得杀了那几个有卖国嫌疑又临阵脱逃的家伙,为此他甚至愿意苟且偷生来为自己的百人队报仇;可他同时又很清楚,像自己这样的靠着资历和战斗混到军官的底层人在元老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就算他活着去指正那些叛徒,帝国也不会把他所说的当回事儿。 但修女就不一样了,如果像玛丽安这样的准圣人心有猜忌,以她的身份完全可以左右元老们的意见。 “我会点一些人手和您一起下去;我也会作为副手保护您。” 能交流的兽人向他们提出了“霍尔冈”,并且是不死不休的单挑战,但那个督军有二十多名装备精良的护卫以及一队鼓手,他们当然也不能亏了阵势,于是在玛丽安的默许下,有三十名拥有全套制式装备的成年兵随她一起下了城墙。 双方都停止了制造噪音,开始在地势平缓的丘陵上相互接近。 玛丽安提着剑走在最前面,她的靴子踩在开始泛黄的草地上,沙沙作响。 没准这是她最后一次战斗了。 她放缓了呼吸,慢慢适应圣力匮乏的身体状况。 天使留在她体内的力量大概缺损是十之三四,这意味着她最全盛状态下的体能会有十之一二的削弱,如果她使用赐福,这种削弱会更明显。 对于一个已经有自己固定节奏的武人来讲,骤然的强弱变化是十分严肃的事情。 她之前有九分胜算,那么现在便只有七分了,考虑到她需要重新适应实际交手的情况,现在两人的胜率恐怕最多算是五五开。 在双方靠近到可以听见对话声之前,玛丽安低声向跟随来的百夫长吩咐道:“如果我不幸战死,请你立即撤回城去。松烛堡还有人需要你们,我的姐妹也需要撤离——请务必把‘蒙恩者’送走,她比我重要太多。” 百夫长闷声闷气的应了下来,他带上了一个有幅面的头盔,完全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双方接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很自觉的,随着玛丽安和督军各自出列,随行者们都停在了原处。 “Thirit-rai-fovsasha。” 在她面前的这个灰皮兽人显然是不会希腊语,他说的也许是战斗开始前的客套话,玛丽安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基于对强者的尊重,她还是随口应了一句:“圣榻山修道院,外征修女玛丽安,前来响应你的挑战。” 兽人督军沉吟了一下,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胸甲,指着自己说道:“穆斯塔瓦。”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而后又稍微拉开了距离。 督军双手握起了战斧,随着他的十指渐渐抓紧,那把刃面看上去足足有一口行军锅那么大巨斧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点,它们都来自于通体金属铸就的战斧斧柄,上面安静的卧着三枚符文,它们带给了斧头的主人无穷的力量。 而玛丽安——她单膝跪地,把“日晕”插入泥土数寸,念出了自己的临战祈祷。 “阿特莱莎,请您庇佑我。我希望您仍然爱我,就像您深爱每一个人类……” 第46节 上架感言及更新 呢个……要上架了。 嗯,上午开始吧,大概从十点上架,后面的章节就是上架章节了。 还挺突然的,大概是签约吃推荐都比较晚的缘故,两次推就上架了……十五万字三千收,大致上凑合吧(比上本同期还好点?),奇幻类的题材毕竟是冷门,加上女主后宫流,很难和大神比……就酱紫,别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仍然会加油把它写好wwwwww 那么接下来就是关于后续更新内容了。 —————— 首先很抱歉,《女皇》想要挽救应该是比较困难的,对此书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尝试到读者群看一下公告,如果有后续变动,咱会提前告知。 然后,这本《正经女巫的旅行手簿》,原则上来说算是《女皇》的续篇,两本大致通用一个世界观和大部分剧情,但有所调整。 区别在于,如果说《女皇》所写的是关于“青春期”的事情,本文的主要内容大概就是“成长”。 大致上,本文仍然处于魔改性质的架空历史文,但与现实世界没有任何瓜葛。在没有被意外要素击毙的情况下,本文的跨度大概会从五世纪延续到十八九世纪左右,内容涵盖“西罗马的灭亡与蛮族入侵”,“不列颠七国纪与亚瑟王传奇”,“维京人的北欧之路”,“新大陆开拓史”,“牛仔,枪与大篷车”,“旧神复兴,秘教和调查员”——目前有预计的就这些。 压缩一下的话,本文的主要要素大概就是“女巫”,“神秘学”,“吃”以及“公路”吧——至于叙事方面,仍然是以时间为主要轴线推进,不过在地区上可能会有一部分单元剧式的小故事。 嗯,同期可能还会有一些神话世界探索及不同世界线发生的故事,酱紫。 内容比较多,文字量可能也比较大,许多老角色可能会跨越上千年的历史被反复使用,不同时代也可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世界观——不过咱会尽量控制正文故事节奏,让部分内容稍快一些,当然,如果咱发现故事已经开始冗杂的话,也许会找一个合适的中断点完本。 只可惜《女皇》被迫中断,让这个故事的开头不太理想。 —————— 另,为了规避可能会触发敏感的内容,本文的部分被挑拣出的片段会塞进咱自己的读者群……咱尽量让这些有删减的部分不影响阅读,不过并不能完全保障,毕竟有些内容是需要在特别的地方谈的——抱歉,这是必要的安全策略了。 本书设定卷内的资料,除了主角个人能力基本会随章更新外,其他部分会有一定延后性。有兴趣看的话,可以随意翻看www 本书的更新,通常会定在每日的凌晨五点自动发布,这样读者一整个白天都能随便看,大概算比较友好……? 上架加更嘛……非常抱歉,被通知的稍微有些仓促,原本以为能下个月初可以准备几个章节,结果什么都没准备好,是咱的错。 至于悬赏之类的。 诶,实际上咱属于身体不怎么样的那种作者,如果写的太多经常会出现一些负面状况,不过为了让自己有些动力,姑且这样…… 第一个月,十一月到十二月期间姑且不会加更,因为咱需要一些时间来完善故事大纲,这本书是《女皇》被踩掉后一周内开始发布的,有些仓促,咱个人认为赶进度胡乱写会有些不负责任,实际上最近已经捉了点小bug出来,所以需要稍微梳理下。 从十二月一日开始,在每日每个章节四千字的基础上。 1.累计刀片200加一章。 2.累计猫饼干20000加一章。 3.刀片和猫饼干都从0开始计,目前有多少都计算在内,以后看着比较清爽。 因为咱习惯是四千字章节,所以会要的多一些(正常大概2K字对应一万饼干吧……比较主流?),请慎重打赏。另外月票榜和推荐榜并不是咱这样的咸鱼能指望的,所以姑且不考虑了,请见谅。 当然,你们要是想看补充章节,也可以和咱说(X) 每个月能接受的大概十章到十五章的额外更新吧,本书还是比较烧脑子写的,所以不会太快……如果有加更,会在月末统计一次数量,没能完成的会顺延到下月——或者咱叫停,酱紫。 不过没准到不了上限啦(笑)。 目前来说,咱姑且是吃写作这口饭的——原创不易,如果对本文有兴趣,等待养肥的童鞋希望点个自动订阅,至少让咱知道还没有被大家抛弃(*′д`) 另外此外感谢在本书上架前打赏的读者们,碎很想一一圈一下,但是有几个改名圈不到……于是咱决定先不圈了,十分抱歉……(*′д`) 只是作为答谢,目前本书有刀片280,猫饼干66252,按照上面的承诺,咱会在十一月和十二月期间尽量尝试搞定这共计四个章节。 非常感谢大家。 爱你们的海螺。 第47节 032.危局 第一次碰撞发生在玛丽安刚刚站起来的一瞬间。 失策了。 她还没有准备好,森然斧锋便向着她的胸口砍来,玛丽安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判断,她将双手大剑拔出,并在一瞬间把剑柄向前倾斜,同时快步向后退去。 铛——! 一声钝响之后,玛丽安踉跄着退出了七八步,终于止住了步伐。 吃力多了。 这种感觉很难言明……就像她预料的那样,骤然衰减的体能确实导致她的判断发生了错误,尤其是在昨夜得到了足够的抚慰和休息,她自认身体状况还不错的情况下。 兽人督军——大概是叫做“穆斯塔瓦”——并没有给她更多的喘息机会。 按照普通人类与大体型的兽人对抗的准则,在大多数时候,如果不能用远程武器和围攻解决问题,那么更多的贴身对人类是有利的。 早在很多年前,帝国的情报官就对兽人的战斗能力有了周详的分析:就像人类天生无法同精灵比较肢体柔韧性一样,兽人的骨骼和肌肉与人类也是存在相当大的差异的。 帝国早期将这种北地最常见的兽人称之为“灰裔”,按照近代的称呼则是“灰兽人”,他们有着特别发达的肌肉,高达的身躯和坚实的骨骼,但与之相对应的是,他们的身体显著的缺乏灵活性——或许他们依靠自己的爆发力可以扭转一部分普通人的印象,但对战斗大师而言,这种灵活性的缺失是极为显著的弱点。 手指,手腕,腰,锁骨与肩膀,双腿,脚腕。 几乎每一个在战斗中需要转动或快速调整方位的部分,灰兽人都存在显著的缺陷。 他们关节转动幅度比人类更小,和精灵则完全无法比拟,许多对人类而言轻而易举能做到的动作,放到灰兽人身上却要比登天还难。 况且由身高得来的臂长并非在所有情况下都是优势,为了针对这些异族,帝国人有一套完善的对策训练,就算是刚刚入伍的新兵也知道,只要能把兽人带入自己的攻击节奏,依靠盾牌和锋利的短剑,想给他们造成致命伤并非难事。 不过玛丽安却很难完美的利用这一点。 她使用的是无论重量还是尺寸都很可观的双手大剑,这意味着倘若双方逼近,那她同样也会陷入到难以进攻的窘境。而她所面对的对手显然身经百战,他很熟悉人类的惯用手法,在和玛丽安对峙时,他始终保持着身体微躬,手持武器的位置也不高。 这让他避免了一些年轻兽人常犯的错误……那些菜鸟习惯用自己的身高来压迫敌人,什么砍头乱挥甚至跳劈都敢随便上,这往往使得他们反而中门大开,把自己的优势变成了劣势。 “霍尔冈”对兽人而言是一项十分神圣的传统仪式,两方人马都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所以无论是玛丽安还是对穆斯塔瓦,他们都在利用宽裕的空间来进行试探。 掌握对手的速度,力量,擅长的技巧,并把信息转化为优势——老道的战士所依赖的永远都不是莽夫一样的横冲直撞,除非…… “吼——” 伴随着一声大喝,穆斯塔瓦向着玛丽安冲了过来。 巨大的体型和全身铠甲上的尖刺让他宛如一只狂暴的犀牛,玛丽安双腿开弓,横向朝前架起了剑,但她犹豫了一秒钟,随后取消了自己的起手式。 她没有把握接下来。 面对兽人督军的挑衅式进攻,她错开步伐避让了道路,然后主动在对方进入出手距离前一剑劈了过去。 铛——! 双手对双手,猛烈的力道震得她几乎握不住剑柄,她的掌心和虎口被冲击力打的生痛,如果不是她在手掌缠了两圈布,恐怕这一下就足够让她的手上见红。 这样不行。 “日晕”取得了优势,受祝福的圣剑在刀兵相交之刻绽放出几道金灿灿的火花,这把纯钢锻造,或许是出于矮人之手的利刃没有给她丢脸,玛丽安可以清楚的看见兽人的双刃斧上被磕出了一个口子,丢脸的是她,作为使用者,她无法扩大战果。 该追击了。 两人错身而过,由于前进的势头太猛,兽人督军没能立即止住脚步,而是向着玛丽安出剑方向相反的方位踏了几步,想要避开双方朝向导致的不利。玛丽安知道自己只有两秒不到的时间,她强忍着手上的痛苦重新握紧了大剑,也来不及调整好位置,强行向前一跃,将大剑挥了下去。 下劈的剑刃很不凑巧的蹭到了铠甲的斜面,它削掉了兽人督军后背上的一道铁皮,却没能真正留下伤痕,而下一刻,呼啸而来的斧刃几乎贴着玛丽安的鼻尖划了过去,狂暴的风吹得她脸上生痛。 一击不成,双方各自让开。 玛丽安活动了一下手腕,她看着对面的兽人同样也松了下手,看样子至少她还有足够的力量来进行正面对抗。 …… “我……我想去看看……” 在带着格妮希雅回到教堂之后,那位颇有些自负的贵族小姐便陷入了惶恐中。 一名年纪不大的营帐官带来了前线百夫长的命令,他让修女们开始收拾行装,同时,那些驻扎在军营中的圣卫们也在此时赶了过来。 “别说傻话了,你只会添乱。” 忽然响起,又忽然停止的战鼓声让所有修女都陷入了惊恐中,只有努美利娅还维持着冷静,她看向圣卫们,向其中一人询问:“玛丽安姐妹在哪儿?” “她接受了兽人领袖发起的挑战。” 扈从修女们和圣卫并没有从属关系,但考虑到在此地的修女都变相属于玛丽安修女长的家眷,圣卫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尊敬。 努美利娅皱着眉头问她:“是克洛维?” “是一名督军,克洛维并没有在现场出现。” “那个懦夫。”努美利娅摇了摇头,她看向营帐官,低声问他:“百夫长是否有命令我们撤离?” “是的,但松烛堡周围并不安全了,从昨天夜里开始,有些兽人就在周围的路径上徘徊,我们无法再为您安排护卫,让她们带你们离开吧。” 营帐官的脸上满是忧色,他将命令传达完毕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他走到门口时看见了正手无足措躲在门外旁听的格妮希雅,脚步一顿,闪身让开到了门后。 “您是……?” 格妮希雅看得出他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并且她还认出了这个人——这正是昨天押送她们的那个骑兵队长。 “我听说了一些事情,银橡木女士安全离开这里了吗?” 他一边问格妮希雅,一边伸手往衣服里摸索。 “是的,我想她应该是安全的……”格妮希雅又回想起了那个精灵把自己丢下时的模样……那条地道黑洞洞的,真的挺可怕,不过她们两个人都不像胆小的人,也许不会有危险吧…… “你为什么没跟她们一起走?很抱歉,我还以为能帮到你们。” “不,感谢您,您确实帮了她。” 格妮希雅连连道谢,无论如何,尽管可能是她的几次重复导致了事情出现了变化,但最终决定拖延时间制造机会的是那几个押送她们的人,这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他之前就向“红兜帽”们说了关于暗道的事,还承诺会在军营里制造一些混乱帮她们逃跑……这实在是冒风险的事,稍有不慎,或许这些押送人员都会把命搭上。 听见了她的好话,脸上有些沮丧之色的骑兵队长勉强笑了一下。 看到他还没有走的意思,格妮希雅好奇的问道:“那个,其它人呢?” “其它人?” “其它‘红兜帽’……” “他们被征召了,唉,是个会喘气的就比帝国官员靠谱,我们抓来抓去的叛军比那些天天鼓唇咋舌的演讲家更明事理,一听说要杀兽人,他们立即就决定要帮忙……有了。” 他从衣服内兜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小小的布袋来,塞给了格妮希雅。 “这是……抓到那位总督阁下时搜出来的东西。”看到格妮希雅不明所以,骑兵队长解释道:“看上去很值钱,本来我们说是扣下来,给弟兄们换几只烧猪吃…结果看样子我们现在能不能活到明天实在难说,你要和这几个修女一起走对吧?交给你总比留给兽人强,实在不行也可以拿去卖点钱……” 口袋里有个摸起来像石头的东西,格妮希雅忍不煮拉开松松垮垮的绳扣向里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串绿宝石项链。 她不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也不甚在意,于是她反问道:“这个,是要交还给艾德莉娅吗?” “这……”骑兵队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张着嘴呆了下后,他慢吞吞的回道:“如果你有心,就想办法还给她吧……呃,如果你真是这么打算的话……你见了她的话,请转告她,有三百多条人命等着她帮我们报仇……” 他古怪的看了格妮希雅几眼,摇着头离开了。 修女服的腰上有一个小口袋,格妮希雅把整个布袋揉成一团塞了进去,她穿着的修女服腰间本来就有一圈额外的围腰布料用来配合腰后的衣扣调整腰口,口袋也是在围腰里侧缝合的,放点东西看上去倒不怎么显眼。 她又在门口傻站了会儿,很快,有人就来喊她进去帮忙了。 …… 玛丽安抹了一把额头。 她知道这种小动作会让她显得弱势,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体内的圣力衰退程度比她预想的还要迅速。 昨天她从黎明时分开始与兽人交战,一直到那头忽然出现的红龙破坏了整个局面,她也至少保留了七分战斗力。 而在经过一段时间休息之后,她到教堂做了祈祷,并简单问询了那个可疑“魔女”的情况后,就又重回了前线。 一整个下午她都是在戒备以及接受兽人的单挑中度过的……饶是如此,在夜里休息之前,玛丽安也有把握保持五六分的战力。 但今天却……完全不行。 时间过了多久? 也许没多久,至少太阳的位置没有太大变化。 可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的对手是个精明的战术家,虽然他亲自发起了挑战,但他却没有急于进攻,玛丽安猜测他应该一早就看出了自己的颓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始终都在依靠爆发性的攻击来逼迫自己消耗体力,但倘若玛丽安主动出击,他又会转为守势…… 圣力的衰退带来的体能削弱让玛丽安十分不安,她想速战速决,于是冒险使用了两次“赐福”—— “天界烛火”能允许她将自己的圣力短暂附着在武器上,并做出更具破坏力和更大范围的延伸攻击,但她的两次尝试都未能竟功,反而徒劳浪费了不少力量。 更糟糕的是,她感觉那些消弱之后,本该在体内蛰伏,等待回复活性的力量这次却没有按照正常规律运转,它们悄无声息的变成了一些截然不同的东西…… 暴躁,灼热,横冲直撞。一种与圣力截然不同的东西从她的腹部涌出,像潜伏在她血管里的岩浆一样,让她四肢都因为这种热流的扩散行动迟缓。 此消彼长之下,玛丽安渐渐沦落到只能被动被动防守的地步。 这到底是什么? 她只要一有意念,身体里灼热的暖流就会稍微有所变化。 可他们又不服从自己的役使……那种暴躁的力量不但我行我素,还在侵吞自己正常的圣力,她能感觉的到…… “Hurgr-ron,yu-tunpro!” 虽然语言不通,但对方大喝中的威胁之意已十分显著。 玛丽安难以集中精力,在看到眼前扑面而来的利刃时,她只做得到下意识的抬剑去挡。 铛—— 又一次碰撞,她再也无法握住武器了。 “日晕”随着巨响离开了她渗血的右手,与此同时,玛丽安只感觉太阳一黑——一个砂锅大的拳头正面捣在了她的脸上。 眼前金星直冒。 她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跄着向后退……直到她碰到了一面破墙才停下。 混乱的头脑让她看不清东西,玛丽安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拽住了。 第48节 033.翠鹿与龙息 督军在她面前丢掉了战斧,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腰刀。 自打出生以来,玛丽安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临近死亡的时刻。 那把刀很钝,它放在玛丽安脖子上的时候,修女长还能感觉到刀刃上粗糙的锯齿口。 一定会很痛…… 她想过自己可能某一天会死,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还年轻,还没到看淡生死的程度,她的身份注定了自己还有更多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她…… 在阿奎塔尼南部,哥特人的伪王国前线,有些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曾经和她说过人死之前的体验:她会回想起一些自己记忆中烙印的最为深刻的回忆,有些人会想到自己的父母妻儿,有人会“看见”自己这一生的经历。每一个在生死之间徘徊过的人说,他们就好像骑在一匹马上,悄无声息的穿越一片天空与草地均是灰黑一片的平原,那里有美酒和葡萄庄园,每一栋房屋都弥漫着袅袅炊烟,而灰白色的小麦田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所有她认识的,以及认识她的人都会在路上向她道别…… 这种话让玛丽安嗤之以鼻,万神殿的司祭们会告诉人们,人死后会通过冥途踏上前往塔尔塔罗斯的道路,而至圣则会把她的宠儿接引往金色平原,成为天使的候选;无论哪种,都不会,也不该是被记忆纠缠,凝结而成的满是懦弱和恐惧的地方。 可当兽人把她的头发拽起,强迫她半跪半立在草地上,并且用她根本听不懂的粗鄙之语向她宣告死刑时,玛丽安才惊讶的意识到,自己远不像她认为的那么坚强。 脸颊上的麻痹感和头皮被扯动的剧痛仿佛要把她的精神撕裂,在那把钝刀开始切割她的脖颈之前,她竟然真的陷入了那种懦弱的回忆之间。 她看见了家乡的土地,看见了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山坡上的梯田。 她看见父母正在争吵,因为他们并不同意国教的征召令,他们不愿意让家里的长女被修道院带走。 她看见了艾德莉娅——那是一个荒唐的,年轻少女躁动不安的春梦。 然后,在所有修道院姐妹的见证下,她得到了天使的宠幸。 她有了女儿。 不能死……不能死…… 玛丽安的心里只剩下了如此的念头。 ——而对于穆斯塔瓦而言,这是一场十分乏味的战斗。 身为铁脊氏族的酋长,无论是于公于私,他都无比渴望能得到一次可以被视为至高荣耀的胜利。 兽人是天生的战士,他们自北方而来,崇尚武勇,追随被视为创造者与远古祖先的阿斯加德众神。比起老老实实的耕作度日,他们更推崇以武力进行掠夺和征服,只有身体瘦弱无法战斗的人和胆小鬼才会成为农夫和工匠,按照北地的信仰,没有战斗过的人是永远也不配享有诸神的祝福的。 能沟通先祖与神灵,向凡人传播先贤意志的萨满永远是兽人社会中地位最崇高的一部分,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勇士”的阶层。 所有兽人都认同武力和功勋的重要性,谁能带领部落走向强大,谁就是部落的领导者,如今他们团结在法兰克氏族的旗帜下成为地区性的大酋,并且以“锐斧”之名命名自己,正是由于其氏族的领袖是远近闻名的萨满,甚至还得到了海神的祝福。 但兽人从不推崇像帝国那样长久稳定的秩序,没有哪个氏族愿意永远寄人篱下,无论是“铁脊”,“吞世”或者“霜牙”,每个氏族都想要将“法兰克”部落这样的名称换成自己的名号。 大酋长希尔代里克是个受人尊敬的年迈萨满,直接挑战他并不符合兽人的荣誉观,但他的儿子就不一样了,克洛维年轻莽撞,远不如他父亲全盛时期强大,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人人都有机会取而代之。 所以在合理的规则下,穆斯塔瓦希望能在战争中收获更多的荣耀和声望,以此作为挑战大酋长之位的成本。 这个人类修女……是非常好的目标。 像这么能打的人类着实罕见,似乎按照帝国人那边的说法,这种特别厉害的修女对他们而言就是半神之类的东西,甚至比最有灵感的萨满都要伟大——那么如果能摘掉她的脑袋来装饰自己的铠甲,穆斯塔瓦完全可以将此夸耀为代代相传的功绩,甚至将她的颅骨作为传家宝流传下去。 为了胜利,他采用了一些稍微不光彩的激进手段,不过兽人眼里可没有男女之别,对待强敌全力以赴,他的敌人应该也会感到荣耀才对吧。 不过……今天这个女人表现得实在太糟糕了,她的力量和昨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虽然仍然算得上是帝国人中的佼佼者,可她……有违穆斯塔瓦的期待。 她是从没见过龙,所以被吓傻了吗? 北方有不少龙,就算从没见过那么巨大的红龙,但巨龙忽然袭击中小型聚居地然后逃走的事情并不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那些龙在非休眠期总会攻击一些城镇抢夺食物和钱财,有些氏族甚至因此产生了对于龙的崇拜——毕竟对于越来越难以沟通的神灵而言,龙显然是一种更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这种战斗让穆斯塔瓦非常不满,懦夫的颅骨会让他的收藏有所失色,他仍然打算收下这颗脑袋,但相比起平常快刀斩乱麻的处决,他决定让这个女人知道懦弱的代价。 他要一刀一刀的……割断这个女人的脑袋。 “太让人失望了,你让我赢得的荣耀蒙羞,我想知道,为什么?” 他拽着修女的头发试图让对方直视自己,但两人身高差距过于悬殊,为了方便下刀,这女人仍然得要他俯视。 修女的眼光开始涣散,穆斯塔瓦见过不少这种眼神,那是精神在压力下几乎要绝望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他更是不屑了。 孱弱,丑陋的无毛猴子。 他抬起刀——与此同时,他听见随着这女人而来的人类中爆发出一阵呼喝声。 他几乎听不懂任何帝国话,不过有几个音节还算熟悉,那些人类正在发起一次冲锋,大概是想要把他们的女人抢回去。 不过双方的距离尚远,而且这种破坏神圣的“霍尔冈”的行为着实令人不齿……督军向旁边的先锋官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举起手中的钉头锤高喊道:“挡住这些无信者!” 兽人的步卒开始向前快步奔跑,而穆斯塔瓦转头想要继续收拾他的战利品,却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绿色的虚影。 是……鹿? 他第一眼看到的像是鹿的模样,但在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站在人类方向的那个虚影时,绿色的影子却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鹿的东西。 她通体都像是几乎透明的翡翠宝石,轮廓非常模糊,只能说看上去像是个女人的半身和鹿的身躯结合在一起的产物,个头并不是非常显眼,或许抵得上一般兽人的身高,但必须得加上她额头偏向两侧的位置生长出来的一对巨大而复杂,像是弯曲而干瘦的枯树枝杈一样的双角,她才堪堪能和兽人督军身高相较。 是半兽人(注1)? 穆斯塔瓦立即想到了这种可能。 法兰克部落中有一些半兽人,但他们并没有参与到这次远征中来,而且,他们也不是这种模样…… 他的追随者已经离他很近了,但奇怪的是,其它兽人并没有看到这个明显奇怪的东西。 是巫术? 直觉让督军立刻转变了认知,他暂且放缓了处决,双目圆瞪,獠牙暴露,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正在用这种把戏戏弄他。 那个绿色的虚影就在他面前十余步的距离上,它对着督军举起了手,一杆由树枝与青藤缠绕而成的长矛慢慢在她手中凝聚出了实形。 除了他之外没人看见这东西——这是刺杀! 穆斯塔瓦脸色一变,他丢下了手上抓着的修女,用力将右手的短刀向那个鹿人掷去,而与此同时,鹿人手中的长矛也被丢出,他们相互之间都没有闪避成功,穆斯塔瓦避开了一半,那长矛正面扎到了他的胳膊上,已经做好被巫术武器伤害的心理准备的督军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剧痛,那柄绿油油的光铸长矛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没有造成任何伤口。 但,紧跟着的是,一股强大的推力在肩窝上爆发出来,就好像被个强横的力士一拳打在了身上——穆斯塔瓦接连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他只看见自己的刀穿透了那个鹿人的身体,它便在空气中烟消云散,化作虚无。 这忽然发生的怪事让战场上所有人都为之一滞,但紧接着,那个已经放弃希望的修女竟然在此时站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东西暗算了他,就算他本身似乎没有受到伤害,也足够让穆斯塔瓦愤怒了。 威严的传统不容许被破坏,他大步迈向前方,想要重新制住这个人类女人。 “跪下!” 随着他的大喝,修女猛然抬起了头。 ——穆斯塔瓦的脚步停下了。 他看见修女的双眼泛起了红光,而她的周围竟然也出现了反常的升温。 又是那种恼人的圣光? 督军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双刃斧。 “阿特莱莎……” 他听见修女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但战场上无需有太多的杂念,他大步向前,并且抬起斧刃,打算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人类女人懒腰切断。 “阿特莱莎…阿特莱莎……请您帮助我——!” 在两人靠近到非常近的距离时,修女猛地抬起了左手。 穆斯塔瓦下意识的做出了判断,他的铜筋铁骨完全可以挡下这一下,然后他就把这不肯乖乖去死的虫豸砍死。 可从修女手中绽放的却不是光,而是魔火。 混杂着火焰的灼热的气浪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顷刻间便将督军的全身都覆盖在内。有如实质的热流眨眼之间就将高大的兽人推得连连后退,他撞在了废弃房屋的墙壁上,翻了个滚,又像一块破布一样被吹飞了十多米才停下。 这惊骇的场面就像是一口龙息掠过了战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在此时,那头绿色的鹿人投影又忽然出现,而这次无论是其它人类还是兽人都看到了它,它一把将仿佛丢了魂一样的玛丽安抓上了背,带着她飞快的往帝国军营里跑去。 “撤……撤退!”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魔法,但眼下情况对帝国有利,图鲁斯打了个激灵,他立即开始招呼跟随他来的军团步兵撤回松烛堡内。 …… 松烛堡的教堂中,几个修女正不安的坐在圣所大厅的长椅上。 她们围了个圈,用包裹装好的一些东西被摆在了教堂正中央的通道上,努美利娅正站在教堂门口面无表情,而教堂里的几个年轻的小修女们则忍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开始低声嚼起了舌根。 “玛丽安姐姐……她能赢吗?” “不知道……” “要是输了怎么办啊,我们要走吗?” “无论如何,我们得把芙琳带走。” “她还在楼上?” “嗯。” “唉。”有个格妮希雅不知道名字的修女叹了口气,情绪低落的假设道:“要是我们逃不掉会怎么样?那些灰皮怪物真的像嬷嬷们说的那样,会把人吃了吗?” “不知道,没准他们会XX你。”费德拉修女皱着鼻子刻意挖苦道:“你最好别让他们抓住。” 艾玛修女咳了一声。 “不要乱讲。”叹气的修女反驳她说:“众生皆是至圣所造,就算兽人也应该有仁慈之心吧?” “不知道,反正酒馆里的吟游诗人都是这么说的,那些发情的公猪什么都拱……不过最近他们讲的故事好像反过来了,有些精灵开始很主动……” 费德拉讲到一半就不想说了,她皱起了眉头,伸手拍了拍挂在围腰上的一把小匕首:“反正要是逃不了,我就自杀。” “费德拉,你忘记十诫训命(注2)了吗?” “没有……下地狱总比被侮辱来的强。” 费德拉看上去心烦意乱,并不想接话了。她们继续等待着结果,原本她们现在就应该准备撤离的,但努美利娅执意要在教堂里等……她们都看得出,那位最早服侍玛丽安修女长的扈从此刻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冷静。 忽然,格妮希雅惊讶的站了起来。 她坐在外围,最先看见了外面的景象,她和努美利娅修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一个快速向着这里奔跑而来的东西…… 一头奇怪的,半人半鹿的发光灵体。 —————— Tips.1:在本文中,半兽人指代那些身体的一部分完全异于普通智慧种族的智慧物种,比如鹰身女妖,半人马等。而兽人指四肢和身体绝大部分与人类精灵之流相近的种族。 Tips.2:即摩西十诫,基本算是最早的基督教“禁止自杀”的条例出典,引申来说就是“禁止谋杀”也包括了当事人“自己”——非常奇怪的是,许多信徒并不怕“杀人”,而又特别怕“杀自己”……或许这就是双标吧。 —————— 另外稍微丢一个询问。 本文稍稍遇到些问题,原本的计划是,女主换装后就完全带入一个新的环境,穿其它“行装”的格妮希雅会同一时间消失。不过最近咱忽然意识到,这样一来有些剧情会有微妙的割裂——比如说如果格妮希雅突然换号的话,那上一段故事没有完全结束的话,她的朋友们该如何面对她的忽然消失呢? SO……在这里做一个小征询来问问读者意见,请在自己支持的项目后留间贴吧。 1.只希望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女主存在。 2.部分情节下,多个女主会并存,但都是“格妮希雅”——比如被带回修道院念经做日常的格妮希雅,和在黑森林里打怪煮肉吃的格妮希雅是同时存在的,但她们的存在模式类似于魔法投影,主观上完全属于一个人。 唔……十一月了,大家请注意保暖w不要学咱天天着凉…… 辛苦了,码字人!(死) 第50节 034.共鸣 玛丽安是被努美利娅架着胳膊半扛半抬进了教堂里的。 还在叽叽喳喳嚼舌根的修女们立即停了话,就算她们心绪再混乱,当看到努美利娅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修女长进来时,一众人还是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天啊,玛丽安姐妹……” “她怎么了?快把她抱过来——” 几个修女瞬间拎着裙摆站了起来,她们跑到努美利娅身边,七手八脚的簇拥在玛丽安周围把她拥进了教堂。 格妮希雅也想搭把手,但她尴尬的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于是她只得站在门口……并且看向那头,或者那只,还是那位——鹿人? 其它人似乎都看不见她,格妮希雅注意到,好像只有自己和努美利娅在她靠近的时候有所觉察;她站在能看见门口的位置,从她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而努美利娅修女在她把玛丽安送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惊慌,她亲手把玛丽安从这个奇怪的无形却又有形的灵体上搀扶了下来,没有说任何话,便带着玛丽安往教堂里去了。 于是,格妮希雅自己站在门口,她在教堂的圣洗池旁边看着那个奇怪的灵体,那东西没有表现出伤人的意思,但它无疑是一种什么神奇法术的造物,格妮希雅也不敢太过靠近它。 它……好像在和自己对视? 格妮希雅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看到了那东西的犄角…… 片刻之后,它便在格妮希雅眼前变作了虚无,如飞沙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紧随其后的,是几个慌慌张张的帝国兵。 “修女小姐——” 他们从军营的小山坡上跑下来,远远地一边朝着格妮希雅招手,一边呼唤。 格妮希雅下意识的觉得不该让教堂里的几人听见,于是她往前迎了几步:“有什么事吗?玛丽安女士刚刚被送回来,请不要打扰她的休息。” “这——好吧……”跑在最前面的军团步兵在她面前勉强止住了脚步,他讶异的看了格妮希雅两眼,没多做声:“发生了一些意外,百夫长让我们来确认一下情况,她安全就最好了……” 他又多看了格妮希雅几眼欲言又止,半道就改了口:“…请转告其它修女,兽人可能再次发动进攻,百夫长希望你们可以按计划行事。” “明白了。” 在格妮希雅确认之后,他又带着人手原路返回了——格妮希雅猜想他们大概是不知道所谓的“计划”的,如果让这些人知道,教堂里有个或许值得他们所有人牺牲性命来掩护的小女孩在,并且军营中还有一条专门的撤离通道……那该会如何呢? 有那么一瞬间,格妮希雅很想把地道的事情告诉他们,但她又难以启齿,修女们之前的讨论提到已经断断续续有逃兵翻墙离开了松烛堡,如果告诉这些人有一条更加安全的道路给达官贵人们留着,他们会不会临阵哗变呢? ——她什么都没有说便返回了教堂,她发现圣所大厅中多了两名圣卫,并且那个一直躲在房间里的小女孩此刻也下了楼。 玛丽安的情况并不太好,但也意外的没那么糟。 虽然看上去很惨,但她实际上伤的却不太厉害,修女们第一时间卸除了她的护具,虽然有些擦伤,但没有能致命的伤口,几乎没见多少血。 她身上最显眼的伤是脸上那块看上去像是被钝器或者拳头打出来的伤痕,它蹭破了修女长的眼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狼狈;而更加要命一些的或许是她脖子上的一条血痕——任谁都看得出,那道浅浅的痕迹实际上代表着多么凶险的危情。 “希格姆德,把门关上。” 努美利娅当机立断下了命令,一名圣卫得令,快步走去锁上了教堂大门。 修女们开始撕扯玛丽安的衣服——别误会,是为了让那些伤口不至于和外衣的布料粘在一起。 玛丽安享受到的待遇和其它伤兵是不太一样的,在用清水处理过伤口周边之后,修女们直接开始使用“赐福”为她进行治疗,这种神奇的技艺并不需要像伤药那样等待伤口自己愈合,随着修女们掌心聚拢的白光闪烁,那些磕碰或是刮擦的浅伤很快就止住了血,随后以恍如肉眼能变的速度开始变淡。 非常快捷,但看上去消耗也非常可观。 每个修女只能处理一道很浅的伤口,并且无法将其完全治愈,所以她们的精力只得都放在将所有的伤口都止血上。 努美利娅负责照看修女长脖子上的伤痕,她处理的很快,之后便开始尝试恢复她脸上的淤青;格妮希雅并不会修女们这些技巧,她站在原处不知所措,稍等了一会儿后,忽然注意到她的努美利娅吩咐随口道:“你去后院继续做些药吧,按照之前那样就行。别弄错了。” “哦!” 感觉自己在这里呆着也是添乱的格妮希雅很快就离开了圣所。 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 她看着一院子的各种分不清是野草还是药材的东西,没有立即干活,而是有些郁闷的捡了个干净地方坐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现在更明显了,她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这些“人”当中。 她缺少一种……“目的”。 虽然贤人们为她拟定了一个目的地,但她没有更深层次的目标,她不知道该如何待人接物——就像罗马人,兽人,还有这些修女,贤人们到底乐意她,或者允许她接触到哪一步呢? 她现在身上这身衣服,贤人们愿意她穿吗? 她帮助那些受伤的士兵,也在贤人们的容许范围之内吗? 又或者,贤人们愿意她和兽人们呆在一起呢? 什么都是茫然的。 格妮希雅双眼毫无焦点的在小院子里四处游荡,直至她看见了河边的一座石龛……不过是在教堂围墙之外。 她忽然想起了“生命”给予她的赐福,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那项能力短暂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 【能力:神性共鸣,需求:绿色2】 ———————————— 没有太多的解释,不过这就够了,格妮希雅还记得它和什么有关,她也许该试试这个。 于是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围墙边上。 教堂在河旁边,这里的围栏实际上大概是用来防止一些家畜鸡犬进来啄食的,沿河一侧并没有障碍,她不好意思走前门出去,自然就只得走这儿;少女在河水边脱掉了鞋子,冷冽的溪流让她整个人都为之一颤,但稍微鼓起来的干劲仍然驱使着她继续走,直到扶着进入河水半米多的围栏绕了过去,又踩到土地上为止。 她匆匆甩了甩脚丫上的水,也顾不上晾干就穿上了鞋。 这个小石龛就在溪水边,是由几个大一些的石板围起来的中空结构,顶上是一个横板,中间好像有烧过火的痕迹,横板上头用白灰画了几个像是符文的字符,周围围着一圈鹅卵石,显然是有宗教意图的。 像这样的异教之物出现在帝国国教教堂后面实在是有些微妙,不过考虑到眼下帝国正处于一个激烈的转型期,国教的势力虽然已经取代旧的万神殿信仰,但在高卢这种地方,恐怕国教仍然没法完全普及……有人故意在教堂眼皮子底下做这种朝拜用的设施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她该怎么利用一下这东西呢,点一把火吗? 格妮希雅疑惑的摆弄起顶上的鹅卵石,就在她碰到第三颗石头的时候,她忽然感觉眼睛有些微微的灼痛。 就像是从亮处忽然走到了阴暗之地一样,她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就像是她隔了一层极为纤薄的纱巾在看外界一样。 格妮希雅眨了眨眼,仍是如此。她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褪去了一层光,而唯有那被打磨的有些圆的石板上写下的那几个奇怪的文字仍然具有色彩,并且似乎白的有些发亮。 “……谁?” 空气中忽然响起了一个颇有磁性的女性声音。 格妮希雅被她吓了一跳,急忙一边往四周围看,一边答道:“我—是我!” “你?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说出自己的名字,你仿佛在试图逗我笑。” 那声音并不凶戾,而是疑惑中糅杂着几分慵懒,听上去让格妮希雅觉得自己大概是刚刚影响到了某位神明的懒觉。 “嗯,我叫格妮希雅……” “女孩吗?唔——我早该听出来的。” 虽然语调有些怠惰,但那声音应答的却很快,而且十分积极——未等格妮希雅进一步询问或者解释,她主动跟进了话题:“奇怪,为什么你可以贸然介入我的水晶球……等等,你是个女巫?” “不,不是!” 考虑到自己身上这身皮,也考虑到努美利娅表现出的对于巫术相关事宜的保守态度,格妮希雅本能的否认了。 可不想她似乎引起了某个东西的反感:“你想骗我?” “没——” “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 她说话的节奏太快,让格妮希雅哑口无言。 “站着不要动,我看见你了。啧啧,你不像个术士,你在跟随母亲学习法术吗,还是单纯只是乱翻了她的东西?” “那个,很抱歉,我什么都没有——” “真有意思,你是在……教堂外面?天啊,小猫咪,你的胆儿可真肥,我建议你快点离开这里。” “好、好的,我这就……” 格妮希雅拔腿想走,但那个声音又从她身后,从那个小石龛的方向响了起来:“站住,不许走。” 从来都习惯服从的格妮希雅顿时傻乎乎的站在了原地。 “你的母亲叫什么?” “我没有母亲。”无论和她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格妮希雅都决定采取一套同样的说辞来应对了:“她去世了。” 唉……不知道贤人们会不会因此怪罪她。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你现在一个人住?等等。” 它忽然惊讶起来:“你怎么穿着那些女秃瓜的衣服?” “秃、秃……?” “就是——嗯?你跟着她们多久了?她们给你刮毛了没有?” 这些跳跃性的话语让格妮希雅急的快要哭出来了,她只得尽量捡着一些自己听得懂的话来回答:“才一天。” “那还有救!稍微等等,我好像知道你在哪儿了,不太远……” 随着这有些大声的话语,石龛上放着的鹅卵石剧烈的颤抖起来。格妮希雅原本就随着这声音紧绷的精神再也无法忍受,她紧张的一脚踢向了石龛,随着一声仿佛陶器在近前被摔碎的脆响,石龛被格妮希雅踢得七零八落,她眼前的世界也顿时恢复了正常。 当然,那个声音也不见了。 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冷清清的街道仍然让她觉得惶惶不安,于是格妮希雅拔腿往回走,她一路小跑到了河边,脱下鞋子,又提着裙摆淌水回了木围栏里,看到她更熟悉一些的教堂后院,格妮希雅总算松了口气。 她到底是沟通了个什么东西,是鬼怪吗? 飞卢刺猬猫小说资源群(220523149) 小说资源分享(698925850) 备用群(711682199) 主更飞卢书客小说,欢迎各位加入。 ======================================== 本群提供刺猬猫,飞卢提取服务。为大家提供更好的阅读体验。 ========================================= 资源来源于网络,仅作学习交流使用,小说资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文本仅供个人学习和试读,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该资源,请购买正版谢谢合作!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那东西说的好像就要来害她一样……一阵冷风吹过格妮希雅的后颈,少女又是一颤,忙又朝着教堂里面走去——可她一步迈下去却没能走动,还差点儿把自己摔个底朝天,只觉得脚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了,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于是她又低头往脚边看去。 她的右脚被一团水缠住了。 她明明已经离开了河水,但那水流却跟随她“爬”了出来;它像透明的水草或是触须一样“抓”在了格妮希雅的脚踝上,韧性十足,格妮希雅下意识的挣了两下腿,它仍然牢牢的黏在她的脚踝上,简直纹丝不动。 虽然是大白天,所看到的东西却让少女如坠冰窟。 格妮希雅下意识的张开了嘴,她想要给这还算安静的城镇里添加一点儿尖叫什么的—— 当然,赶在她真的叫出来,让这个故事提前结束之前,那团水“说话”了。 “同类,别叫,是我。” 第51节 035.瓶中女巫 格妮希雅的小心肝儿几乎要提到嗓子眼里去了。 任谁看到这种东西都会害怕对吧?——它就像一条奇怪的透明鳗鱼勾住了自己的腿,并且……还在微微卷动。 【注意到我了吗?就是你脚上的东西。】 格妮希雅颤抖着喘了两口气,她想让自己心情平复一下,但眼见着心跳只是一个劲儿的加速,完全没有要安稳的迹象。 “你、是个……什么?” 她又下意识的挪了两下脚,那块“水”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一下子又缠的更紧了。 这里是教堂,她和其它人不过就几十步路,只要她叫一声……要是魔物之类的东西,应该怎么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撒野吧? 【你在想什么?是想要像其它人求助吗?最好还是别这么想——想要比比速度吗?我把你拖进河里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没有……” 她勉强挤了点笑容,想必这比哭还难看吧。 【呐,也不用紧张,我们都是同一种东西,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被教会接纳的小家伙,能跟我聊一聊吗?】 【喔,这样说话不太方便对吧,你能去找一个……容器,比如盆儿啊小罐儿啊之类的东西吗?不用多大,你看看能有两根指头的模样就差不多了,小点还方便。】 随着这奇怪东西的要求,格妮希雅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圈。 她一眼就看见了几个放在棚屋里的小瓶,那些瓶子是陶制的,差不多就是两指粗细,有配套的塞子,应该是用来装液体制剂。 “有是有,不过,我得去那边拿。” 缠在她脚上的东西蠕动了几下,然后慢慢松开了她。 【去吧,小女巫,我会盯着你的。】 离开了危险的格妮希雅第一反应是想往教堂里跑,可她迈了几步,扭头一看,那东西却还在河流边上,像一只趴在地上的死鱼一样愣愣的呆在原处。 它似乎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是不是……? 她犹豫了一下,转而向棚屋那走去,从自己先前和努美利娅修女一起做药粉的地方拿了个小陶瓶,然后慢步返回了河边。 “这个可以吗?”她蹲在那东西边上,把陶瓶给它看。 【可以,可以,嗯,你很守信誉,把它放近一些。】 心里还抱着几分惧意,格妮希雅慢慢低手把陶瓶放到了那只“水鳗鱼”旁边。只见它一个扭动就钻进了陶瓶中,明明它的躯体要比这陶瓶大许多倍,但直到在外面再也看不见,瓶子也没有要倒溢出去的迹象。 格妮希雅把手放远了些,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瓶口歪斜,她看见进入瓶中的“水鳗鱼”已经完全见不着之前的形体,而是变得像粘稠的胶水一样窝在了瓶子里,一动不动,如果是不知道的人的话,大概只会以为这只是一些奇怪的药液吧? 格妮希雅试探着问它:“你是什么?” 【我是……其实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我是什么,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你姑且还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好。如果你有需要,就随便用‘喂’什么的来称呼我吧。】 “啊,好…那……”格妮希雅想到关于“生命”给与自己能力的说明,不由得问道:“你……您是‘神’吗?” 和已经不具备广泛信仰的旧神有关的石龛,还有这种奇怪的形象,以及完全不需要嘴和正常的语言,却能让格妮希雅理解它意思的能力……感觉上,它好像和“贤人”们十分接近。 【神?当然不是,诶,我怎么能高攀那种东西啊?你要是往恶魔之类的玩意儿上考虑的话倒是还有可能啦——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你一样,都是个女巫,这样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格妮希雅尴尬的看着瓶子里因为自己言辞有误开始胡乱翻腾的液体——比起女巫,这更像是水妖之类的东西吧?难道水妖也能学会智慧生物的法术吗?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 它的声音好像确实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发出来的,格妮希雅刚才下意识的把陶瓶挪的离自己远了些,但实际上她听见的声音位置并没有变,也没有因为方向转化而出现偏差,这东西好像是直接把声音通过某种方式送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蹬蹬蹬…… 格妮希雅忽然听见了有脚步声正在靠近,她忙把手里的瓶子放低了,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她不知名字的修女正往自己这边走来。 和更加年长高挑,性情和蔼的艾玛以及虽然骄矜,但青涩又充满青春活力的费德拉比起来,这位修女的身高并不太凸显,眉宇之间的怯懦和担忧要明显胜过其他情绪,她很内向,见到格妮希雅在外面,第一时间竟然是想要往边上让开,随后她才意识到两人的道路并没有冲突,于是歪歪斜斜的站在走道边缘,对门口的格妮希雅低头致意:“你好,格妮希雅姐妹……” 她说话柔柔弱弱,缺乏气势,先前也是——她甚至会给自己的敌人开脱。 没等格妮希雅搭话,她又说道:“我要给玛丽安姐妹拿东西,我……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低着头往楼上去了。 【你朋友?我猜,不会是个修女吧?】 格妮希雅下意识的远离了门口,不过瓶子里的东西又猜到了她的担忧,告诉她说:【放心吧,除非有很厉害的大人物在,否则没人听得见我的声音。】 “这里有大人物…也许有。” 格妮希雅提醒了一下这个怪东西。玛丽安修女长的名号里至少带个“长”字,她虽然不知道那位修女长在国教中身份地位到底如何,但既然有几名扈从,看上去还有些随行的私兵,总归是差不了哪儿去的。 【那等她来了,你把瓶口对准她让我看看就是了。】 “她受了点伤,大概……不过我会记得的。” 【受伤?怎么回事?】瓶子里的声音顿时讶异起来。【呃……难不成是你做的?我错怪你了吗?】 “不,那个,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胡乱伤人呢……” 于是在这声音的追问下,格妮希雅把这事儿大概概括了一下。 她先是向这个自称是女巫的……“一团东西”说明了她现在的情况:她现在正身处一个人类城镇,一支兽人部队昨日黎明时分攻击了这里,修女长刚刚和兽人战斗受了伤,此刻正在接受治疗。 【兽人?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吗……还好你提醒了我,否则没准我会和一些散兵正面遇上,根据地图上标记的方向,我看看……你是在松烛堡,对不对?】 格妮希雅没有很想知道一个没有眼睛,也没有地图的东西是怎么“看的”,不过她很知趣的没有多吭声。 随后,这个“女巫”又开始问她更多的问题,包括她是为何会在城里——因为修女在教堂驻扎的情况实在很少——还有为什么穿着这身修女服,甚至连她“母亲”的情况都开始盘问起来,那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让格妮希雅想起了“力量”,这两位的性子好像倒是有些接近。 这些问题需要花些时间来讲解,于是格妮希雅就干脆在棚屋里坐了下来。 她托出的说辞还是那一套:她是一个公职药剂师的后代,因为母亲去世,自己不愿意接受帝国的征召而试图离开家乡,随后就在穿越封锁线的时候被巡逻的人捉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她省略了一些,龙什么的未免有些惊世骇俗,关于艾德莉娅的事情她也没有提——她只是告诉这团奇怪的水,修女们大概是因为她的性别和身份对她产生了怜悯,所以决定暂时为她提供庇护。 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要说这两天死了好几次带给格妮希雅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兴许就是她已经被逼迫的学会用这个颇有真实性的“人生经历”来欺骗别人了吧。 【这样啊,那么说,你从来没有接受过使用法术的教育,对不对?】 “是的。” 格妮希雅把小陶瓶横放在了桌子上,她发现里面的液体是不会因为歪倒流出来的;虽然钻进这个瓶子里的“生物”着实怪异的很,不过,它却十分健谈,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敌意,两“人”的谈话让急切需要发泄一下因为玛丽安受伤所带来的压抑感的格妮希雅顿时轻松了不少。 值得一提的是,当格妮希雅放松下来,可以心平气和的接受这团水所发表的各种各样的消息时,她终于确定了对方的声音应该是个女性。 比自己成熟一些……大概就像是努美利娅修女那样?好像还要再稍微大一些…… 很有磁性,温和,不过又很活跃。她思维比格妮希雅快得多,而且对于自己关心的内容十分有主见,一旦格妮希雅有那些话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就会立即问出口,绝不含糊。 【难怪你身上一点施法的痕迹都没有,干净的像一只刚刚被剃光毛的小白羊,我想任何一个女巫都会喜欢你这样的雏儿的,实在太……】 它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格妮希雅仿佛在恍惚中听见了舔嘴唇时唾液被轻轻搅动过的声音。 【那,小丫头,你想学法术吗?】 “我?我——”格妮希雅蓦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个女巫没错。 这可是贤人们钦认的身份,她会法术大概是理所当然吧?不过实际上她对怎么使用法术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不像是守夜人那样,她是直接穿戴着守夜人的全套行头登场的,“女巫的行装”她根本见都没见到,目前她对自身能力唯一的印象,就是她在谎称自己是药剂师后代时所“感悟”的【魔药之道】了。 “我想,但是……” 她低头看向身上的衣着。 她现在穿着修女的衣服,虽然这衣服不像是贤人的赠予那样有什么实际效果,但这意味着她至少目前为止是和修女们的立场相近的。 贤人们教育她要言而有信,凡事必须遵守一些基本的道义——既然她受到了玛丽安的庇护,那至少她应该……尊重国教? 【嗨,管它呢,这身皮又不会妨碍你学魔法。再说了,你本来就是个女巫,现在只是被迫临时加入她们的,修女和我们可是天生的敌人,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可其它人对我还不错。” 虽然艾玛差点亲了自己,费德拉也对她指手画脚的,但努美利娅修女对她很有耐心,还多少关心了她的生活情况,除了贤人们之外,格妮希雅还是第一次在其它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的关切呢。 只要那个凶巴巴的修女长不会真的给她一刀,那她完全没必要把修女们当做敌人来看。 【是吗?我不太喜欢那些念经女,不过倒是可以尊重一下你的意见,那你是打算和她们一起去修道院吗?】 “这个……” 格妮希雅愣住了。 对呀,她都忘了这问题了,她可不能真的跟着这些女人走。 贤人们给她的首要目标是去日内瓦,第二个则是要她在当地打听关于什么“圣杯”的事……所以无论如何,她首先该考虑的是怎么到日内瓦去。 这些修女们昨天谈话的时候提到了巴黎,言语中说明了她们归属的那个圣榻山修道院似乎离着巴黎不是太远,格妮希雅不知道“松烛堡”到底在什么位置,这着实不是什么著名地方,但她对巴黎是有所了解的,那地方是在日内瓦的西北方。 无论怎么走,要是跟随这些修女往巴黎去,应该都只能让她离日内瓦越来越远——日内瓦可是在高卢的东南边角上呢。 在考虑过自己可能身处的位置之后,格妮希雅犹豫不决的向这个愿意和她沟通的奇怪生物问道:“或许我该离开她们,母亲说过,我该去黑森林……” 【宾果——!这才对嘛!黑森林才是女巫们永远的家——那么行动起来吧!】 那团水忽然兴奋起来,格妮希雅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它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迅速的脱离了陶瓶。 它爬到了格妮希雅身上,一触及少女的皮肤,原本凝实的形体就迅速变成了一层水膜。它在皮肤上爬行的感觉让格妮希雅毛骨悚然,少女本能的伸手去按自己的胳膊,却发现那东西爬行的飞快,眨眼间就从肩口挤入了修女服的躯干部分。 【带我去看看那个霸占你的修女长,呼呼呼,要是是个坏人,就给她点教训好了!】 它在格妮希雅身上玩起了捉迷藏——根本无法想象它之前那副臃肿怠惰如同鱼一般的模样,现在格妮希雅无论怎么摸索都抓不到它了。 “等等,不要往腿上钻……呀——!” 第52节 036.爱好爆炸的水妖? 那团水在格妮希雅身上转了几圈,最后爬上了她的肩膀。 它的温度并不像河水那般冷冽,但仍然在少女的肌肤上留下了凉凉的触感,还有些粘稠……现在她的大腿上和小腹上满是一种古怪的触觉残留,这让她想起了被那个女精灵舔来舔去时候的感觉。 浑身不自在。 【放心,我没有那么急,我们才刚刚认识不是吗?】 “那,那个,是不是稍微……”格妮希雅憋着气拿起了瓶子:“能回这里面来吗?有点凉……” 【不,你要带我进教堂才行,你这样拿这东西进去不是会显得很不自在吗?况且贴在你身上可以提供不错的掩护,稍微适应一下吧。】 随着体温的传递,格妮希雅倒是真的感觉没那么不自在了。 但她依旧不怎么放心:“你是巫师?你不会伤害她们吧……” 【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去和这些普通人计较呢?不过要是她们攻击我就不一定了……】 格妮希雅在原地站了会儿,她实在摸不准是否该带这个自己招惹来的东西进教堂,那团水随后又开始在格妮希雅身上扩散——它顺着肩胛骨流淌到少女的后背,在那股凉意让少女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的同时,它不怀好意的催促道:【走、走、走。】 “不行!”它催促的越急,格妮希雅就越是不能安心,她拒绝了这东西的要挟,转而向河边走去。 她想让这个自称是巫师的东西离开她的身体。 而那东西似乎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又开始在她身上绕来绕去:【没用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类,我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呢?】 【脱了这身虎皮,来跟我学魔法吧。】 它由原本的团状分散成了完全不定型的模样,就好像一张支离破碎的破布,不断地在格妮希雅上身缠绕。 【别走了,你去河边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不会溶于水的。】 【还是说你想洗个凉水澡清醒一下?嗯哼?】 缠在身上的水流忽然剧烈的收缩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它们牵动了格妮希雅胸前敏感之处,在一阵低呼中,从未体验过这种尴尬的少女急忙双手抱怀,将那团液体从自己胸脯周围赶走。 “请您不要这么做!” 忽然的冒犯让格妮希雅稍微提高了音量。 【好吧好吧,是我不对,都是不小心,我只是还不太会控制这种东西。带我去见那些修女吧?】 它的执着让格妮希雅心生疑惑,虽然出于对“生命”的尊重,格妮希雅还没有和这奇怪的东西翻脸的想法,可她同样也不喜欢这不吉之物:“我必须知道您打算做什么,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进教堂的。” 【你还挺向着她们……算了,也没什么,我打算说服这些人让你跟我走,你不属于这里,比起吃斋念经然后给个没用的老太婆当侍妾,我能让你过上更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些话确实让格妮希雅心动,就像格妮希雅之前想到的那样,为了贤人们的任务,她确实不能一直留在这儿。 格妮希雅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如果您能承诺不伤害她们,我就带您进去。” 【嗯嗯嗯,没问题,嘛啊,我本来也没打算害人,毕竟我可不是恶魔来的?】 踌躇再三之后,格妮希雅还是打算带这东西进去看看。 她内心还是蛮纠结的——现在玛利亚修女长受了伤,要是她把一个奇怪的不知善恶的怪东西带进教堂,会不会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呢?但她也着实没什么法子,那东西现在藏在她衣服底下,就像一条吸在她身上的鱼,虽然并没有把她的修女服弄湿,但格妮希雅也摆脱不了它,这潜在的危险也是实打实的…… 只能希望它言而有信吧,至少,它的声音还是挺亲切的。 于是,格妮希雅穿过了教堂后室的长廊,回到了圣所大厅。 修女们仍然在这里,她们在宣讲台上铺了两层地毯,还拿了枕头,把玛丽安修女长放在了上面。 她看上去状况不怎么妙,虽然身上的伤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但双眼却有些空洞洞的,努美利娅正坐在她旁边发愣,而其它修女散开坐在大厅前排的长椅上,正在闭目低头,默念着至圣的祷告文。 格妮希雅还看到了芙琳,她坐在艾玛修女旁边,圆圆的小脸上也没了先前来找她时的俏皮,而是稍显忧色,拘谨的干坐着——她并没有像其它修女那样诵经祈祷。 格妮希雅和她对视了一眼,她还在想该怎么开口为接下来的话铺垫一下,结果她忽然就感到一股轻微却急促的推力施加在肩膀上,同时那个声音焦急的对她说道:【退回去,快往回走,快,我是为了你好!】 她不明就里,不过粘在她身上的东西催的急切,她便从善如流的倒退了几步,又在催促声中接连倒退,一直到退出教堂,又回了后院才停下。 她一住脚,那声音顿时大声抱怨起来:【吓死人了!你怎么能和天使呆在一起?】 “天使?” 【对,就是……算了,我感觉你听不懂,总之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外面吧。我还要确认下,这几个修女中没人知道你是女巫吧?】 “应该,没有。”格妮希雅想了下之前她的表现,又补充道:“我和努美利娅说过自己会做魔药的事儿,不过她不让我乱说话,还为此警告了我。” 【——真是蠢丫头,看样子你是遇见好人了。不过就你这傻乎乎的模样,要是把你放在这儿,没准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被天使给吃干抹净……不行。】 它话锋一转:【你说你会做魔药?是你母亲教的吗?】 格妮希雅含糊的支吾了一声,她感觉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那好,你去随便做点会爆炸的东西,我们把这里炸了,然后逃走?】 “……啊?” 【炸了啊——‘bong!’这样,还有什么是比炸教堂更开心的事情吗?】 “不行,我和人家无冤无仇……” 【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们这些被称作‘魔女’的玩意儿呢,天生就是教会的敌人。】 她忽然从格妮希雅的领口中冒出了一半,并且膨胀成了一个像是虚握的拳头一样的形状,随后,它开始磨蹭格妮希雅的脸。 少女试图避开,但勾着她脖子的“水鳗鱼”让她完全无法脱离接触。 【爆炸就是魔女们的艺术啊!把这里炸成平地,你就自由了!】 “……” 格妮希雅只得苦笑。 她现在倒是意外的对这个怪东西少了些戒备,它虽然言辞狂妄,但好像没什么行动力,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在自己身上滑溜溜的滑动之外还做不出什么真正的大事……还有,这东西很是让格妮希雅联想到了“力量”,二者无论是性格还是爱好,好像重合度都还蛮高的……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这个东西一直在喋喋不休,试图说服格妮希雅做个巨大的炸弹出来把一切都炸飞。 老实讲,这种事实在是远超乎格妮希雅的理解范畴,她又不是疯子,所以她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不过,靠着这一堆胡言乱语,格妮希雅倒是渐渐和它搭上了话。 她还是想知道这东西的名字,毕竟她总不能真的叫“喂”来称呼,此外她还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是某种灵体,魔素生物,又或是鬼魂还是神灵? 前者被拒绝回答,而关于后者,对方让她猜。 “您是……水妖?” 格妮希雅托出了自己猜想的答案。 得益于贤人们丰富的藏书,格妮希雅对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算是略知一二,所谓“妖精”这种东西,差不多就是不具备神性的“宁芙”,它们存在形式和寻常生物截然不同,甚至可能无法当做生物来看待——妖精的形体并非是固定的,有的可能是一块奇石,有的则是几片树叶的聚合体,甚至可能干脆就是一阵风—— 如果说有什么把它们同自然本身区分开来的话,那就是它们是有自我意识,并且通常都是有一定智慧的。 由水构成的躯体,能用奇妙的方式和自己说话,虽然乖张,但是有理性……不就是这样的东西么? 妖精经常被认为是神明的使者,通过沟通神明的石龛联系上了附近的妖精,似乎还算合理? 不过“它”似乎对格妮希雅的答案并不那么满意:【唔,算是……给你三分好了,好像也不能说是全错……】 然后它语调一转,顿时轻松起来:【也好,妖精什么的也挺可爱的呀,暂时就这样好了。】 格妮希雅又问及了“天使”是怎么一回事,但它却拒绝细讲。 【天使这种东西,懂的都懂,不懂的我说了你也听不懂,你有个概念就好了,对你来说知道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说了对你我都没好处,当不知道就行了,只能说这里面水很深,牵扯到……】 它嘀嘀咕咕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听上去很诚实恳切,但格妮希雅总觉得它有点阴阳怪气。 随后,格妮希雅试图劝说它回到瓶子里——少女是这么想的,等它听话钻回去,自己就忽然出手把它丢回河里……这东西在岸上行动能力好像非常差劲,只要之后小心不被它缠住…… “格妮希雅?” 格妮希雅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她打了个抖,急忙把陶瓶一放,转头看过去。 来人是努美利娅。 修女手上握着一串珠子,面色发沉。 不是生气之类的,或许是玛丽安的伤让她担忧。 她叫了格妮希雅一声就没再言语,而是站在原地,怔怔的看了少女半天,末了,她才迈开步子来到格妮希雅面前:“你说你可以制作药剂?” 按照努美利娅自己的说法,所谓药剂,基本上就是合法的魔药罢了——格妮希雅分不太清楚里面的区别,不过她很意外这位修女会忽然问出她原本还忌讳的问题,就小心翼翼的答道:“略懂一些。” “那好,我准许你在这里做那些……东西。”她看上去很是挣扎了一番才做出如此决定:“不要捣鬼,我相信一个帝国药剂师的女儿,希望你值得我相信。” 格妮希雅迟疑的点头应了下来,她不知道努美利娅忽然这么说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两份药,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在册名称应该是‘薄荷酒’和‘宁静汤剂’,你可以出门去找你需要的东西,如果我们不需要离开松烛堡,我想在太阳开始下沉之前见到它们。” 这可…… 格妮希雅顿时感觉如遭雷击,实际上她完全没做过任何药剂,先前拿这个来说道只不过是觉得没法制作好简单的草药药粉怕丢面子罢了——她是个可喜欢面子的坏女孩了…… 她只能说是“也许会”,理论上那种,她自个儿都还没摸清所谓的“魔药之道”到底是什么呢。 她想拒绝,说真话,努美利娅修女是个好人,也许能理解她的;可她抬头看见这个女人忧虑的双眼之后,却又莫名其妙的在心里生出了一些责任感:为什么不试试呢?她本来就是个女巫啊! 就算不相信自己,她也该相信贤人们。 “好……” 于是,格妮希雅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得到了她的回答,努美利娅也骤然轻松了两分,她伸手拍了拍格妮希雅的头,安抚道:“放轻松,不要有负担,如果能做好的话,我会向行省法院提出免除你的罪籍……你需要什么?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用,如果你还缺少别的,就让其它人和你去征收。” “我需要先想想,稍微……”格妮希雅紧张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我要计划一下,我是说,用这里有的东西……” “好吧。”努美利娅看上去对她并不怎么放心,又嘱咐道:“如果做不到就别勉强,你辨认得了新鲜的药草对吗?” “是的!认得出!” 格妮希雅挺起了胸脯——她现在确实能认清楚这里的植物了。 “不过,”看着努美利娅一副要离开的模样,格妮希雅连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能拜托您把锅搬出来吗?那个太沉了……” 第53节 037.人总有第一次 每个女巫总得有一口属于自己的坩埚,这几乎是世俗人对于女巫的印象了。 就连格妮希雅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事实上,如果想要制作魔药的话,坩埚确实几乎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格妮希雅没做过魔药,不过,就像我们一直提及的那样,她对这种东西是有些“基本认知”的——差不多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程度。 贤人们喜欢把她该了解的东西一股脑的塞给她,无论是山川湖海的地理知识,还是妖魔鬼怪的志怪图簿,又或者什么天下大势,宇宙洪荒……她多少都看过一些。 学习对她来讲是有趣而又无趣的事情,她很喜欢去看能开拓视野的内容,却又不想深究,以至于她现在面对专业性知识都有些捉襟见肘的感觉,这让格妮希雅多少有些懊恼——贤人们明明给了她很多时间还有最舒适的环境来学习,可她却把它们都浪费掉了。 现在她只能尝试着……嗯,蒙一下。 直觉告诉她,她能行。 呃,大概…… 努美利娅修女帮她取出了她看中的锅——格妮希雅一早就在教堂的厨房看见了那个大概有她脑袋那么大,足够倒进两罐水的陶锅。它本身倒是块头恰到好处,不过那口锅和其它一些东西都被压在了杂物下面,她娇生惯养的,一个人很难搞定。 随后就是格妮希雅自己的工作了,这陶锅已经很久没用,虽然里面没什么油垢,但灰尘是少不了的。她跑到河边,用凉意十足的水把它里里外外都冲洗了一遍,水太冷,冻得她小手泛红。 教堂内部通风不好,她只得在外面熬药,于是努美利娅修女拾了些砖块帮她搭了个临时灶台,还给她拿了足够多的木柴与火具过来,虽然很简陋,不过已经足够胜任简单的药剂制作了。 “还需要什么吗?” 最后,努美利娅拍了拍手,看样子准备离开了。 “没有了,很感谢您的帮助。” “那么我要回去了,你安心呆在这儿,如果情况不对,我们会带着你一起走。” 修女又皱起了眉,她看着北方的方向,那里之前有过一些骚乱,但看样子兽人并没有趁势发起攻击,而是又回到了对峙状态。 她不清楚玛丽安是怎么……变成这模样的,从前线退下来观战过的圣卫告诉她,玛丽安今天的表现有些难堪,她在兽人的头领面前吃了亏,差点要蒙受神圣感召……最后有个看不见的东西救了她,而兽人督军因为她的反击似乎也受了不清的伤,两人的单挑并没有达到为某一方鼓舞士气的作用,这糟糕的战局就又回到了对峙状态。 不过兽人不会总是这样等着的。 各种情报都显示他们携带的补给很少,人类的斥候只发现了一队运粮的大车在昨天下午姗姗来迟,粗略的估计下可能有仅够他们一两天的食物,而兽人第一波攻击的主力应该只随身携带了半天的粮食,昨天黎明时分的攻势过后他们便暂时断了粮,这从有不少兽人被外派出去打猎就看得出一二。 松烛堡是不缺粮食的,她们缺乏人手,而兽人则恰好反过来;克洛维想要拿下这里补充粮草的话,就得在今天到明天,最迟或许是后天解决问题,如果再断了粮,士兵的战斗力只会越来越差。 更让人疑虑的是,这次的突然袭击实在是让人惊讶——且不说帝国和法兰克部落还有一定的和平协议在先,就在昨天之前,松烛堡内还有一名总督特使,以及一位身负圣福的修女长,这两位大人物如果真的在这儿殒命,那高卢总督的宫廷都要抖上一抖,帝国和法兰克人的全面开战恐不可避,到底是什么理由支撑克洛维做出这样铤而走险的决断的呢? 是艾德莉娅? 不太可能……帝国已经摆明了不支持贝尔吉卡人了,就算是她回去继续当总督,对整个地区的局势变化也影响寥寥,何况她原本已经被裁定要收监到巴黎,至多是个谈判筹码罢了,克洛维根本不需要冒着得罪总督特使的风险来强行要她的命。 努美利娅不得不为玛丽安思考这些事,她知道自己侍奉的修女长是属于脑子里多少缺根弦的莽夫。玛丽安甚至不太愿意从松烛堡撤离,她得督促玛丽安做出正确的抉择:就目前而言,一位活着的外征修女对帝国的意义是远大于一位光荣战死的烈士的。 无论克洛维在想什么,她和芙琳都应该被完好无损的带回修道院,她们的生还本身就是对兽人背信弃义这件事最好的记录。 而在那之前,她首先得想办法让玛丽安振作起来…… 玛丽安精神出了点问题,努美利娅说不上原因,但很显然,修女长现在的表现简直十足的……自闭。 她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坐在毯子上默默地发呆,只有芙琳靠近时会摸一摸她的脸,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有时候她会看向墙壁上的十字架与国教标记,并且低声向庇佑她的天使祈祷几句。 小修女们都觉得她是战败受了打击才这模样,她们不敢多言,但对老夫老妻的努美利娅而言,这十分不正常。 玛丽安身上的伤肯定不足以让她心智受创,她挨得最严重的的一下可能就是被打中了脸。而她一向是脾气又大又不服输的性子,挨了打只会想办法打回来,就算这次差点丢了命,应该也不至于弄成这模样,要是她发疯在教堂里摔东西并且还想立即出去砍人,努美利娅才会觉得她是正常的。 肯定有其它原因……但找不出来就教人焦急。 所以她让新抓到的“小修女”去调制魔药,希望清神安抚的药物能给玛丽安提供些帮助,让她从浑浑噩噩的低沉中解脱出来,否则她现在都没法劝说玛丽安好好配合她站起来去床上睡觉,假如她们又遇到危险,恐怕拉着她逃跑都是难事。 如果,那个女人在就好了。 德鲁伊很擅长解决精神上的问题……可惜她并没有帮忙帮到底的意思,说到底,她肯把玛丽安带回来已经是念足了旧情了…… 她纷乱的思绪离开了教堂后院,留下格妮希雅一个人默默的看着火具愣神。 努美利娅要求她制作“薄荷酒”和“宁静汤剂”。 格妮希雅很主观的猜测了一把……薄荷酒就是把捣碎的薄荷叶浸泡在酒里,而宁静汤剂…… 呃,好像…… 如果真的让她做的话,大概丢几种看上去害不死人的药煮一煮,只要大概没问题,或许可以糊弄下吧? 毕竟所谓“药剂”这种东西,实际上就是将基础的半成品药物进行混合,然后采用浸泡或是烹煮的方法来获得更加强效,以及具有复杂效果的混成药物罢了,她现在似乎能从成品的药物中“辨识”出部分功效,那么吃不吃的死人她应该也能做到心里有谱。 于是她开始搜刮记忆中所有能用得上的信息。 “药剂”通常都是液体药物,属于“魔药”中最为容易辨识,也容易掌握的一部分。 “魔药”涵盖的范围则更广一些,包括了一般人所能想到的所有“固体”,“液体”甚至“气体”药物……“液体”通常也是魔药中最为常见的形态,而“固体”与“气体”通常则是根据使用需要,或是出于控制药效的需求而进一步加工形成的其它存在形态。 所以,无论是帝国标准药剂还是魔药,在使用绝大部分材料制作成品的时候,“溶剂”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水”,“油”,“酒”——除去其它更稀奇古怪的东西后,这些大概是最为常见的溶剂了。 水的应用无疑是最为广泛的,最简单的就是所谓的药汤,或者叫汤剂。只要把需要的药材一并丢入锅里,添足够的水,剩下的工作就是根据药物本身性质的不同调整火候,来取得最佳效果……这是个手艺活,有时候必须分批加入药物,甚至还需要对一些性质差异较大的药材进行预先加工,再在合适的时机混入一起。 听起来和烹饪有六七分相似。 而油通常并不是给人吃的东西,这种附着性强的溶剂会被用于涂抹皮肤祛除伤痛和部分疾病,也有被用来擦拭刀剑甲具,以取得近似附魔效果的油膏,它们往往价值不菲并且时效性不佳,多半是属于贵族和要搏命的冒险者才舍得用的奢侈品。 至于酒,它在很多场合被认为是比水更好的溶剂,尽管它的药效往往需要长时间浸泡才能实现。 药剂的粗略配方往往能从其名字中窥出一二,比如“薄荷酒”,它至少是由薄荷和酒构成的,但有些人喜欢给自己发明的东西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号,像是“宁静汤剂”……格妮希雅只能猜测它应该是个煮出来的东西,但“宁静”到底指是什么…… 谁能告诉她呢? 她打算首先制作自己能想的明白的东西,于是薄荷酒就被放在了第一位。 很幸运的是,她和费德拉小姐之前在城镇里征收物资时弄到了几瓶酒,那些麦酒不能用来处理伤口,但用来做药酒应该是可以的。 格妮希雅跑到教堂的置物间去拿了两瓶出来,然后摘了几株新鲜的薄荷洗净甩干,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把薄荷捣成了泥糊,小心翼翼的塞进了那些平底的小陶瓶——就是那个水妖不肯回去的容器——随后拔出瓶盖,倒了八分满的酒进去。 …… …… …… 【就这?你是打算找个小情人来一杯吗?】 水妖先一步把格妮希雅的想法给说了出来,当然,仅限于前半句。 这样就完了? 好像……不太对劲吧? 如果这就能被认为是魔药,那帝国干嘛还要费心吧啦的去控制药剂师人数呢?这种事儿……他们不如把全国的酿酒厂都给砸了更简单些。 无论是薄荷还是酒,都算不上是值钱的东西。 带着些疑虑,格妮希雅拿起陶瓶,仔细端详起里面的液体,她得到了如下回馈: ———————————— 麦酒,价值0.29 魔素蕴含:几近于无 ———————————— 结果这酒的价值比面包还低……比起这里的药草就更是不起眼了。 格妮希雅又倒了点酒进去,“价值”还是没有变化。 嗯,“智慧”提供给她的这种参考,看样子并不是基于售价,而是基于有用程度吗?毕竟这一瓶酒的卖价可比一株草要高多了…… 努美利娅修女是有见识的人,这肯定糊弄不了她,于是格妮希雅心生一计,既然“麦酒”没有变成“薄荷酒”,是不是说它们并没有被看作成功混合在一起呢? 她用手掌堵住了瓶口,将陶瓶稍微倾斜,然后晃动了几下。 漂亮的琥珀色酒液随着摇晃泛起了些气泡,然后被丢在小瓶子最底下的薄荷泥也漂浮了起来,让瓶子里的东西看上去不那么好看了。 格妮希雅又集中精力瞧了一眼。 ———————————— 麦酒,价值0.29 魔素蕴含:几近于无 ———————————— 【???】 毫无变化——甚至她身上的水妖大概是被这种人类迷惑行为给迷惑到了,它在格妮希雅胸前缠了一圈,将少女的轮廓勾出了形之后,从她的领口处探出了头。 【你在整什么?】 “做魔药。”格妮希雅底气不足的哼了一声。“很高深的东西。” 【提醒你一下,你身边有个正经女巫……好吧,她也不是那么会这种杂活,不过多少懂一点还是要的?】 意外的揶揄让格妮希雅脸上一红,她才意识到这怪东西至少是在自称为女巫的。 “你反正又不会帮我……”她心虚的嘀咕了一声。 她没有办法,于是只得更加卖力的去摇晃那小陶瓶……可当她忐忑不安的又看向瓶子里因为激烈的动作开始形成漩涡,渐渐混合成一种古怪的绿褐色,满是细碎杂质的麦酒时,她原本还怀着点期待的心顿时就崩溃了—— ———————————— 无法理解的混合物,价值0.01 “什么玩意儿?” 魔素蕴含:几近于无 ———————————— “怎么价值还能下降的!” 格妮希雅面色古怪,尖声抱怨起来。 她好像……甚至得到了贤人的负面评价。 第54节 038.女巫与烈酒 抱怨过后,格妮希雅整个人都变得灰暗起来。 果然凭感觉来是不行的,那她该怎么办呢? 【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了吗?】 “……” 仔细想想的话,“魔药”毕竟是“魔”“药”,顾名思义的话,就是有“魔”有“药”——倘若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话,那药剂师也不至于被帝国政府严加管控了,或者说,会变成普及到根本无法管理的局面。 所以……配方之类的恐怕根本不是靠着字面上的意义就能解开的东西。 看到格妮希雅面露难色,水妖表现得更来劲了: 【你不会法术,又不会炼金术,怎么敢和别人夸口自己能做魔药呢?年轻人还是要讲究一个谦逊……】 “住嘴!”格妮希雅有些恼羞成怒了,她气呼呼的抬起手想要把装了“药酒”的陶瓶摔碎,但手落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诶诶诶诶…… 不甘心啊。 她举起瓶子,把自己混出来的药液往嘴里倒起来。 咕噜咕噜咕噜…… 劣质麦酒的味道混合着薄荷的清香,以及两种截然不同的苦涩,一股脑的进了她的喉咙。 感觉有些微妙,并不能说是一塌糊涂,实际上由于她们弄到的麦酒酒味太淡,在掺入了些许薄荷汁液后反倒显得滋味浓郁了一些。当然,即便如此,它也算不上好喝,只能说喝下去有滋有味罢了。 格妮希雅咳嗽了两声,薄荷泥沾了酒水之后成了不均匀的团块,喝下去却又干涩难咽,她把咽了一半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舌头上都感觉发苦了。 【喂,不要乱喝马尿啊。】 嘟嘟囔囔的水妖让人感觉很是不爽,不过格妮希雅又惹不起它,只得郁闷的把瓶子放回了桌上。 在盯着桌面上的东西看了半天,并且眼见着太阳一点点攀升,快要到中午时刻之后,格妮希雅终于决定求助了—— “您可以,指点一下我吗?” 这水妖的表现一直都太过“热情”,虽然两人目前的交流基本仅限于言语,格妮希雅还是不喜欢过于热情的表现。 她的社交能力实在有够糟糕。 【好啊,更加诚恳一些求我,我就教你。】 “……” 格妮希雅低头看向缠着自己脖子,似乎用于视物的那一端离着自己面颊很接近的水妖,有些不爽。 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为了圆谎,她又不得不低头。 “请您……嗯?”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恳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 水妖答应了下来,但它的声音渐渐低落,连形体也跟着变软下去,话没说完,它整个就像是蔫掉的茄子一样瘪了几分,软趴趴的挂在格妮希雅的脖子上不动弹了。 “?” 格妮希雅带着疑惑搓了它一下,发现它仍然没有动静。 …… 然后,她试着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把那东西取了下来,然后握在手中。 它像一只透明的鳗鱼,不过形状更加不规则一些,全软的时候搭在格妮希雅手里就像是卷起来的毛巾一样。这东西似乎可以很轻松的把自己变成各种各样的模样,也不知道如果把它切成两半会如何……它黏黏糊糊的,并不像水那样随便就会散掉,但又能用指头轻而易举的戳进它内部,实在很难形容…… 唔,就像是布丁那样吧…… 想起她在贤人们那里吃过的东西,格妮希雅又开始流口水了。 连着两天都在啃面包和腌菜,她有些饿了。虽然修女们吃的东西味道还不错,但实在过于清谈,她还是想吃点味道更好的……比如肉什么的。 昨晚她看艾玛修女煮了肉汤,但她根本没分到,好像最后都给那个凶巴巴的修女长吃了。 想到深处,格妮希雅忽然心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水妖是个什么味儿的东西呢? 要是她咬一口……会不会像是吃布丁一样……? 不过,手里的触感还是提醒了她,这玩意实际上还挺恶心的,它黏在格妮希雅身上是靠着接触处一种特别黏的触感,想轻易甩掉也难,好在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不会留在她身上,甚至连水的痕迹都没有,要不然她现在上身和衣服恐怕就要紧贴在一起了。 那要不要趁机把它丢掉呢? 抱着这个想法,格妮希雅往河边走了两步。 丢进水里的话…… 【嚯呀,终于让我找到了!】 忽然又冒出来的声音让做贼心虚的格妮希雅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挂在她手上的水妖被她丢上了天,紧接着,少女又本能的想把它接住。 【喂喂喂,你想做什么呀?!】 它比臆想中的还有弹性,格妮希雅没能抓牢,反而让它从手里弹了一下向一旁落去。 小女巫手忙脚乱的抓了好几把才赶在水妖落地之前兜住了它。 【……】 片刻沉静之后,那条灵活的东西眨眼间又顺着格妮希雅的袖口钻进了她衣服里,紧跟着就从领口中探出了头:【你想谋杀?】 “不,没有,诶嘿嘿……” 无法承认自己似乎确实有过这种心思的格妮希雅只能干笑着揭过了尴尬。 【……算了,反正你也伤不到我……本大魔女查看了这个符合时……嗯,符合你需要的资料,发现那个嬷嬷给你安排的活还是挺简单的,不过,你真的决定要给她们干活吗?】 “不行吗?教导我的人说过,如果我吃了别人做的饭,拿了别人给的东西,就该想办法报答她们,虽然我确实认识她们没多久,但‘别人给我桃子,我也该给别人李子’这种规则还是值得遵循的吧?” 【呀、呀、呀。意外淳朴的处世观呢,是你妈妈教的吗?你今年多大?】 “二十。” 这是贤人们给她定的年纪,为了这个数字,“力量”和“智慧”还发生过一些争执。 对于那些伟大的存在来讲,格妮希雅似乎就只是她们手里的橡皮泥,她的身材相貌都是可以随便更改的东西,当她还在贤人们安排的舒适的居所,而不是她现在死亡后会回归的那个小圣堂的时候,“力量”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把她捏成各种各样的模样。 有时候她会是一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有时候又会变成身材成熟,富有雌性魅力的成熟女人,有时候她还会被变成一个甚至没法好好站起来行走的婴儿……一切都是贤人们可以决定的东西。 “力量”和“智慧”的争执是关于她的年龄——“力量”更中意于让她保持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涩模样,而“智慧”则认为该按照她的实际年岁来,两人的斗争结果是她的年龄最终被取了个差不多折中的数,即是二十岁。 【像这个年纪还能那么傻白甜可不容易,想必令尊也是希望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吧……不过,猎巫队可不见得那么想喔?那些家伙劣迹累累,没准哪天就会把你抓去烧烤了。】 【我呢,还是觉得你应该直接跟我走,天使什么的实在太危险了,在我看来,只有被做成魔杖的天使才是好天使,如果你身上的‘幽感’(注1)强大到能让她觉察到的话,就算你一点法术也没用过,想必也会被抓去改造成赎罪灵(注2)吧。】 “我愿意跟你走,但我要把它们做完才考虑。” 在想通了自己该前往的目的地之后,格妮希雅认清了自己确实应该离开这些修女们,可她认为不该是现在……她至少想要帮助一下努美利娅修女。 【啧,还真是固执的小丫头,那么去生火吧。】 “好。” 按照水妖的吩咐,格妮希雅开始研究怎么用努美利娅给她留下的火具。 她从没用过这个,印象中贤人们也没有教过她,但当她看见放在袋子里的火镰和燧石后,她几乎立即明白了用法。 她默默的把易燃的绒絮放在了一些细碎木屑之间,拿着火镰敲打起燧石的边缘,三两下,几点迸发的火星落到了绒絮上,顿时将细木屑引燃起来。 她急忙把烧着的木屑挪到了临时灶台中,然后开始一点点添入柴火,知道它们开始烧的旺起来。 格妮希雅望向空荡荡的陶锅,低声问水妖:“我该用河水吗?” 【不,先把锅挪上去。】 她听话的把陶锅放到了灶台上:“然后呢?” 【把你所有的酒都倒进去。】 “啊?”格妮希雅有些傻眼:“酒?一共也没多少,这么煮不就全完了吗?” 【听我的,想要上等的薄荷酒的话,酒本身得烈一些才可以,你手里的酒是人类酿的对吧?】 “我不知道……” 【没关系,看你可以一口气喝那么多我就明白了。把它们全倒进锅里去。】 有人指导总好过抓瞎,格妮希雅最后还是听从了水妖的意见,把她拿出来的酒都倒了进去;水妖又嫌弃不够,于是不得已之下,她又回教堂把另外两瓶也拿了,总算是让酒液在锅底堆积了两指节的深度。 【把火添旺一些,不过不用烧的太厉害,差不多就行了。】 格妮希雅按照它说的添了柴又吹了几口,火焰燎烧着锅底,热意很快从陶锅中升了起来。 水妖要她等着锅子升温,格妮希雅干蹲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你刚才为什么忽然……呆呆的?” 【翻了翻书。】 “书……?” 格妮希雅怎么也看不出一团水怎么翻书,况且,它手边也没有书啊? 但不管怎么说,当锅口开始有隐约的热气冒出,锅里的酒液也开始翻腾气泡时,水妖忽然告诉她: 【把我带到锅边去。】 格妮希雅不假思索的把胳膊凑到了锅子近处,随后,她看见一团水顺着自己胳膊快速的爬到了暗红色陶锅的边沿,然后变扁,向四周围展开,就像一个锅盖一样把整个锅口包了起来。 【看好火,别再添柴了,什么时候好了我叫你。】 “喔……喔!” 烧开了的锅子一定很热吧,这样没问题吗? 格妮希雅目瞪口呆的看着水妖这让人不解的行为。 她隔着那层不太厚的水膜能大概看见锅里的情况——酒似乎没有完全烧开,但锅中已经开始弥漫着略带颜色的雾气,这些氤氲之气随着和水妖的接触似乎渐渐被它吸收掉了。 与之相对应的是,水妖的身体开始有了颜色,并且隐隐有些膨胀,随着时间推移,它染上了一层很淡的琥珀黄,看上去竟然有些好看。 水妖时不时让格妮希雅添些柴,它的颜色也随着时间越来越深,两人等了好些时间,还好并没有人来打扰她,否则格妮希雅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最后,柴火渐熄,按照水妖的吩咐,格妮希雅找了个大些的盆,它没有再到格妮希雅身上,而是呲溜一声落到了盆里。 陶锅里还剩下些酒水,但颜色淡了不少,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而水妖像条死鱼一样躺在盆中,还颐指气使的命令格妮希雅:【拧我。】 “拧?” 【对啊,就像拧抹布那样,可以大力点!】 “……” 不知道它到底抱着什么心思的格妮希雅把它抓了起来,握紧了两头开始拧动。 【喔喔喔喔喔——美少女的手!美少女的手在榨我!】 “……” 如果不是它的声音听上去也是雌性,格妮希雅一定会认为它在骚扰自己。 不过,意外的惊喜是,随着她的扭动,一些仍旧泛黄,但更显清冽的酒液从水妖的身体中被挤了出来。 量不多……她把水妖能挤出来的液体都挤光后,这些新的酒液也不过只凑了小半碗。 【铛铛铛!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格妮希雅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这些新酒的味道很浓郁,在仍然温热的状态下,和之前的麦酒闻起来有许多不同。 【这是烈酒啦,虽然土法子不一定特别成功,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 Tips.1:幽感——即施法者对周围世界的感知能力。此项能力会随着使用法术而增强,同时也会在魔素的感知和控制力上回馈施法者。 Tips.2:赎罪灵——国教的天使会把有罪又有能之人的灵魂放到石像里在凡间赎罪,这些石像同时也是国教的守护者。 前文中努美利娅登场年龄是二十四,比女主稍大。前文有部分错误,已改正。 第56节 039.炼金术,以太与魔素之风 浓郁的酒味从小盆中扑面而来,就算格妮希雅不太喜欢这种微微刺鼻的味道,她也仍旧产生了好奇。 “为什么会这样?” 酒煮沸了之后,气味会变化的那么厉害吗? 【利用混合在一起的每种物质变成气体的温度不同把它们分离,很简单的物质变化!虽然方法很土,不过尽量避免了甲醇,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应该!】 “唔。” 完全,听不太懂。 【不尝一尝吗?应该是非常难得的烈酒喔!】 “闻起来好怪啊,这种东西真的能入药吗?” 【没有问题,烈酒可是很好的溶剂,就算再过三千年,也一定会有人用酒泡蝎子蜈蚣什么的喝的。尝一口试试?】 这真的能喝吗? 格妮希雅有些怀疑。 不过她本着尝一口又不会怀孕的想法,稍稍用嘴唇粘了一下。 先是温度尚未褪去的酒液触及嘴唇的温暖,紧跟着便是敏感的粘膜被刺激后的火热。格妮希雅下意识的抿了两下嘴唇,半咽半是吐掉了那些酒液,但当她适应了那种微微的疼痛,仿佛吃下胡椒粒一样的辣感之后,一股凉意却又忽然掺入了其中。 格妮希雅擦掉了顺着嘴唇流下来的液体,她不是很喜欢这种过于刺激的触感。 并且……喝着也不怎么好。 少量被她吞下去的烈酒让她的舌头隐隐发麻,麦酒的苦味在经过所谓的“分离”之后变得更加浓重了一些……总之就是……不太好喝,还隐隐有种烧过了的陶土味儿,或许是她使用的容器的关系吧。 “呸呸呸。” 她又吐了几口,火辣辣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把舌头伸了出去,想要把粘在舌头上的酒气都驱散走。 “一点都不好喝。” 【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刚刚蒸馏出来的酒大概是不会好喝……】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把薄荷叶泡进去吗?” 【不,没有那么简单,火还没熄,你去把剩下的酒都倒了,重新烧一锅干净的河水。记得找点东西把这碗先盖一下。】 “好。” 于是格妮希雅开始按照水妖的安排来做下一步工作。 她又盛了一锅水,重新摘了些干净并且活力充足的薄荷叶,然后按照水妖的指示,她在药田里找出了几株火羽花,这是一种形似鸟尾的淡红色花朵,花瓣直立着向上生长,色泽下深上浅,但上方花瓣的边缘处却像是着了火一样特别鲜亮。 ———————————— 火羽花,价值2.36 魔素蕴含:稀薄 ———————————— 或许是由于天寒的缘故,她找到的花都有些蔫,但它们确实是“看上去会感到暖和”的东西,并且虽然价值不及月桂,但它们所蕴含的魔素比这里能见着的干制月桂还要高一些。 “这种行吗?” 【没问题,最简单的汤剂并不需要指定的素材,我们只要提取到足够符合配方标准的以太就可以了。】 “以太是什么?” 贤人们的文库中没有的东西,即是格妮希雅的知识盲区。 【以太是构成物质的基础,当然,是从神秘学角度的解析。听说过魔素之风吗?】 “听说过……它是…‘星球和宇宙的呼吸’?” 【没错,无处不在,无形无质,却又塑造了万物——混沌却又二元,秩序中蕴含变化,这就是魔素之风。】 【光明与暗影,生命与死亡,炎热与寒冷,金属与自然。这些都是魔素的‘要素’,魔素是单纯的东西,它们本身并没有塑造世间万物的目的,但万物却因此而生,为什么?它是怎么做到的?】 “您说这些谁懂啊……” 【……不要说名——算了,这么说吧——均衡存乎万物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撇除其中一样要素,又或者是以异常极端存在的。】 【如果不去考虑哪些其它门科的理论的话,至少从炼金学角度是这样的:当魔素原本的绝对平衡被打破,它们会开始显现出具体的性质,沉积,并且转变成另一种有形的状态继续存在,这就是以太——我们所熟悉的一切都是以太构成的,以太遵循着精妙的八要素比例塑造万物,能够彼此兼容的以太会互相结合,构成我们所熟悉的一切。】 水妖忽然爬到了格妮希雅手上,它变成了一个透明柔软的水膜将少女的手包裹了起来,并且控制了她的动作。 【看到了吗,薄荷。】 它控制着格妮希雅的手,让她捏起了一片尚且鲜嫩的薄荷叶。 【在入门级的魔药中应用的非常广泛的植物,就算在深邃魔药学中,作为调和剂,它也有一席之地。】 “这到底是‘魔药学’,还是‘炼金’?” 格妮希雅分不清楚。 【都是。我们把‘炼金术’用以指代一切‘引起物质性质转化’的学问,不过根据材料,转化方式的不同会有更详细的区分。它既是炼金术,又是魔药学,二者并不冲突。】 【继续看这个。最基础的薄荷由二十七种频谱不同的以太组成,这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状态,它几乎无害,长相好看,并且……】 格妮希雅被控制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她把擦洗干净的薄荷叶往格妮希雅的嘴唇边送去。 【可以直接食用。】 “有些苦。” 【但它没有魔素,或者说,它很难储藏魔素,过于稳定的以太平衡让它很难摄入外来魔素,就算放在魔素极为富集之处,所能容纳的魔素也十分有限,用于魔药的制作的话,它其实是不怎么合格的东西。】 【当然,我们有很多办法来给它强行注入魔素,甚至改造它让它成为天生的魔素植物。不过对你这样的雏儿来说,好像无论如何都显得太过困难了点,所以我们采用其它办法。】 “我该怎么做?” 【你去问问之前那个和你谈过魔药问题的修女,她对你是有庇护意图的,也许她想通过让你加入修道院的方式来避免你成为一个邪恶的巫婆……找到她,你这样问她:礼貌一点,问她索要‘玛利亚的甘露’,记住,问的时候要有自信,假装你是知道这东西的。如果她质疑你,就告诉她园子里的这些药物不合格,我想她会理解的。】 水妖说完便离开了格妮希雅的身体,它爬到了教堂的墙壁上团成了一个半球,又说:【我不能跟着你进去了,也许有东西会觉察到我的……去吧,把我要的带回来。】 格妮希雅不疑有它。 她独自进了教堂,在大厅里找到了正坐在角落里闭目沉思的努美利娅,但却没看见玛丽安修女长。努美利娅听见了她的脚步,还未等格妮希雅说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又带着格妮希雅返回了教堂后室。 在走廊里,格妮希雅向她提出了水妖告诉她的要求。 “为什么?你要那个做什么?” 对于她的要求,努美利娅修女明显甚是意外。 “院子里的药草不太适合,它们都是些普通的植物。”格妮希雅把自己已经想过两三次的谎言托了出来:“想要让药剂有正常效果的话,我需要一点点……” 努美利娅修女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因为撒了谎,格妮希雅有些胆怯,她本来就比修女矮不少,此刻更显得唯唯诺诺。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修女的面色从温和慢慢变得严肃了几分,她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水妖在戏耍自己,难道她是要了什么异常珍贵的东西吗? 最终,努美利娅修女还是松了口。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有事就敲门,不要大声说话,玛丽安正在休息。” “谨遵吩咐。” 格妮希雅学着费德拉做过的把式,右手微微拽起修女裙,对努美利娅低头躬身行了礼。 在答应下来之后,努美利娅很快上了二楼,格妮希雅听见她把自己关到了某间房间里。 她在楼下等待了挺长时间,才看见修女下来,并且把一个小陶瓶交给了她,就是之前用来装药的那种。 瓶子里是些干净漂亮的白色汁液,格妮希雅下意识的闻了一下,没什么温度——似乎就是她昨天早上就着面包吃的那种。 牛奶? “这些够吗?” 努美利娅修女扬起了头,格妮希雅感觉她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又严厉了一两分,她不敢和修女对视,但当她看见修女胸前的时候,却又发现修女的服装下隐隐约约有些微妙的凸出——这让格妮希雅的双颊不争气的发热,于是她最后低下了头,闷声闷气的对修女说:“十分足够了,感谢您的慷慨。” 修女什么都没说就回大厅里去了。 当格妮希雅出了后门,挂在墙上晒太阳的水妖又一溜烟窜回了她衣服里。 “这是什么,牛奶?” 格妮希雅纳闷的看着小瓶里的东西。 【你当它是牛奶就好。有点少……不过够用。】 【去把火点起来,然后去切薄荷。】 在这个请来的异族顾问的指使下,格妮希雅重新烧起了火——她之前烧的木头都成了炭,还有些没燃尽的余烬残留,用新柴一拨,很快就又点起了火苗。之后她想把盛了一半水的锅子放上去,不过水妖却阻止了她: 【薄荷酒不需要那么多水,我们只要很少的水用来煎药,把大部分都倒掉,手脚麻利点。】 就连一直言行轻佻的水妖都苛刻了不少。 于是她又把大部分水都倒掉,锅子很沉,做了一番无用功的格妮希雅很是气馁。 【在水烧开之前,去吧你摘的薄荷切好,连茎带叶都切成差不多的尺寸,和最小的叶片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根,不要碾碎,但你得保证每个部分都有两三刀的切口。】 格妮希雅又手忙脚乱的跑到案板边,想把摘洗好的薄荷都切碎,但她慌乱中把一株卖相好看的火羽花一并拿了起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半的花朵都切断了。 【笨蛋!】 水妖顺着后背爬到了她的腰上,撑起了衣服,对着她的屁股拍了一把。 几乎没什么力气,但仍然让格妮希雅尴尬的打了个激灵,她反射性的挺直了腰,轻呼道:“抱歉——” 【菜鸟也不可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把花瓣都捡出去,薄荷挪开,温性的汁液会破坏凉性的药效。】 “是是是……” 她又忙着分开了药材。 她要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太难,至少比她想象的简单:接下来,格妮希雅把切好的薄荷都放进了开始翻滚的热水中,水妖示意她用一把长勺在其中搅拌,并且只能沿着同一个方向搅动。 锅中的水很少,在热气氤氲之下,它们不多时就只剩下了薄薄一层,很多薄荷开始直接接触陶锅干烧,而仅剩的汁液也都变成了偏深的墨绿色,这时候,水妖命令她把“玛利亚的甘露”倒进去。 【记住,我没有刻度,也看不出你倒了多少,你只管凭感觉来,大概让它们能恰巧覆盖整个锅底,然后就把锅从火上挪开,明白了没?】 “明白。” 格妮希雅小心翼翼的把牛奶倒了进去,她倒了大概半瓶多,牛奶一见锅底很快就开始冒泡,格妮希雅忙垫着抹布把锅搬到了地上。 【插进去搅动,用力的搅,狠狠的搅,直到把水都搅干了。】 “……是。” 这些话总让她感觉很暴力…… 这几乎算得上是个体力活了。 格妮希雅拿着长勺在锅底翻动搅合,虽然已经没了外界的温度,锅中的液体也以眼可见着的速度慢慢被植物吸收,但这速度并不太快,直到她搅合的娇喘连连,双手都开始发酸,缠在手腕上的水妖才让她停下。 【这就不行了?想要当一个合格的女巫,看样子你得多做点耐力训练才可以。】 “我又没说要当女巫……” 格妮希雅苦着脸把已经软烂的薄荷从锅里捞出来——她只是说不跟这些修女走了,可没说过自己要当女巫什么的……虽然她现在确实是个女巫没错。 什么都不会的那种。 【算了,先看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吧。】 捞出来的薄荷被她放到了碗里,因为余热让液体变得浓稠,那些植物切块呈现出微微干硬,却又意外的有韧性的状态。 最显眼的变化是,叶片的脉络上染上了明显的白色,格妮希雅起初还以为只是有没有干涸的牛奶残留在了上面但随后她用勺子碰了两下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些白色是由于“玛利亚的甘露”被薄荷叶吸收所致,它们现在进到了叶子内部。 【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玛利亚的甘露和薄荷结合到了一起——软质的东西会更容易被硬质吸收,液体被固体吸收,大致如此。现在你看到的并不是单纯的薄荷了,两种物质的以太被打乱并且结合在了一起,一部分八要素比例的改变让它具备了不一样的性质,但这种用蹩脚的技巧促成的改变并非是永久的,现在快把它们泡到我们的烈酒里,快去!】 它说着又在格妮希雅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格妮希雅飞快的站起来,把叶子都倒进了淡琥珀色的酒液中,然后重新用另一只碗盖住了盛酒的碗口。 有些粘在碗上的薄荷叶并没有一起被倒进去,水妖说这些边角料无关紧要了,不过它们却留给了格妮希雅一个观察机会,好奇宝宝偷偷地捏起一片来看了看。 ———————————— 结合物 薄荷/生物体液,价值2.87 魔素蕴含:少量 ———————————— 她随便看了一眼,水妖就又开始催促她了: 【别发愣了,去找她续杯,我们还有一份汤剂要熬呢。你不想挨骂吧?】 “喔!我这就去!” 少女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 第57节 040.魅惑 “宁静汤剂”的制作比“薄荷酒”要简单很多。 和需要利用陶锅的余温快速煸干的薄荷叶比起来,它简直就像是……嗯,煮一锅粥。 材料是谷物,火羽花,盐,以及少许椴树花——恰好在教堂后院的干制药材中能找得到。 制作的方法和熬粥并没有什么区别:将所有材料洗干净,干制药材和燕麦用清水简单浸泡过后,先单独放入燕麦煮至水沸,随后让火转小,放少量盐焖至汤汁渐稠,再把火羽花和椴树花投入搅拌入谷物汤,然后盖上锅盖,等待谷物软烂。 按照水妖的嘱咐,格妮希雅将柴火控制的非常非常小——她还要守在陶锅边上,等待大约两到三个钟头才行,因为她必须确保火不熄灭,还得让国内的汤水不减少到一半以下。 【我们要的是汤,不是麦片粥,如果你把汤烧干了,就自个儿想办法把剩下的沥出来吧。】 “这有区别吗?” 格妮希雅守在灶台前不住的搓着手,虽然太阳升高了,但这附近刮起了微风,寒意反倒更盛,她一直坐在外面自然有些不适。 【当然有,想想看,如果把麦粥放到市面上说这是魔药,还会有人掏钱买吗?】 “呃……我不确定……?” 没准会有? 【所以有时候我们得把这些东西搞得帅气一点儿,比如色素,调味剂,还有食用金银箔还有气泡,这样顾客们才会老老实实的掏钱。】 “呃……” 格妮希雅看着不断从锅盖边沿冒出的热气,想要掀起盖子看看,结果又被水妖拽了一下耳朵:【别碰,第一个钟头里绝对不要掀开锅盖!】 “可我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啊。” 【那就闷着,等过了正午再说。】 “呼……” 又吃了一顿批判的格妮希雅干脆放弃了任何主动行为。 她开始利用这时间思考,归纳她刚刚得来的知识。 魔素之风——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了。 贤人们的书籍中有粗略的提及相关信息,不过内容很少,这就真的不是她偷懒了,格妮希雅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本身就有兴趣,但贤人们提供给她的知识是有偏科的,按照祂们的说法,关于“凡世”的一切知识,都是格妮希雅“理应已经知道”的东西,至于能学到多少,基本要看她自己的学习能力。 文库中关于魔法,或者叫巫术的内容实在乏善可陈,格妮希雅对一种基于“四元素”——即火土风水——理论的魔法体系有所了解,同时她也知道所谓的“法术”大致上是遵循一定的“规则”的变化过程,即对魔素进行合理的排列和诱导,从而输出一个目的效果的流程。 但“八要素”听起来无疑更加复杂难懂一些…… 光明与暗影,生命与死亡,炎热与寒冷,金属与自然。 水妖说它们是充盈于世间的魔素所具备的“要素”和性质,而当绝对的平衡被打破,原本无形的魔素就会互相结合成为以太,并沉积成有质之物。 许多种以太又会进一步凝聚在一起,构成她所看见的一切。 树木,山川,江流,人与所有的野兽和植物。 而制作魔药就是把新的平衡重新打破,将物质变成不再那么稳定,以此来激发其一部分特性的过程。 看样子有过激的——用高温煎制——也有比较温和的——就像这一锅粥。 虽然还是晦涩难懂,不过格妮希雅稍微弄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变化”。 不单单是切碎了放在一起那么简单,而是需要一种更加深层的“变化”。 稍晚些时候,当太阳越过了天空正中,开始向着另一个方向偏斜的时刻,艾玛修女结束了在厨房中的工作,她给还在大厅里做祷告的其它修女带去了午饭——简单的无酵饼和腌制野菜,然后越过长廊,来到了后院。 格妮希雅正在发呆,思考人生哲理。一直喋喋不休的水妖也安生了下来,在她肚皮上缠了一圈,许久都没有动静。 “午安,格妮希雅姐妹。” “午安,艾玛……” 修女的声音让格妮希雅从神游物外的状态中回过了神。 “该吃饭了,你不到屋里去吗?唔……这个味道好香,你在煮汤?” “是,努美利娅女士让我做一种汤剂,虽然闻起来好像能吃,不过是药。”格妮希雅吞了口口水,她守着这锅燕麦粥早就感觉饿了,看见有人来送午餐,自然忙不迭的站起来迎接。 “那真可惜,去洗洗手,今天集市上什么人都没有,我们吃的都简单些……” 艾玛修女掀起了盖在竹篮上的笼布,给格妮希雅看下面罩着的热气腾腾的面饼。她提醒了一下想直接伸手拿的格妮希雅注意卫生,自己却忽然愣住了。 被拍了下爪子的格妮希雅悻悻然跑到河边去摸了两把水,等她甩干净手回来,才发现修女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 “……艾玛修女?” 她这样的状态让人不安——格妮希雅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没什么,只是……”修女被她的声音惊醒,但整个人眼神依然朦胧,她的视线飘忽不定,一会儿停留在格妮希雅的脸庞上,一会儿却又在她身上徘徊,却始终没有再真正同她对视。 忽然,她手往前一抓,握住了格妮希雅的手腕。 “你可以叫我‘姐妹’……努美利娅和我们说过了关于你的事情了,玛丽安修女长打算收留你。” “是…是,谢谢,那个……” 格妮希雅想远离她,但艾玛拉着她的手腕,反倒将她向近处拉扯过去。 “不要那么见外,你该熟悉一下同一个舍院的姐妹们。” 她深沉的喘息让自己的胸脯起伏十分明显。 又是这样。 她到底做了什么? 局促不安中,艾玛修女的胳膊慢慢抱住了她的腰,这可是白天,格妮希雅从未体验过和别人在室外面对面的如此亲近,她下意识的推搡过去,却发现自己手中又是一片柔软。 ……这真的不是她想这么摸,实在是眼前的修女发育的太过超标。 “你可真是热情,昨天早上也是你主动的吧?你……很喜欢摸这里吗?” “不——我不是,我没有……” 格妮希雅憋红了脸,她是主动摸到了没错,但那也要讲原因啊?如果不是……不是…… 啊啊啊啊—— 艾玛修女试图拥抱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两人融为一体之前,她的嘴唇蹭过了格妮希雅的侧脸。 就、非常尴尬、非常…… 更进一步的是,她最终抱住了格妮希雅,并且毫不掩饰的用自己身上负担挤压着格妮希雅的身体。 那种柔软的触感让少女心猿意马,如果她能当做普通的近距离接触那还好,但偏偏有一种很深的渴望从少女身体中渐渐溢出,就像是挤破了石缝涌出来的涓涓细泉,它们滋润着少女原本百无聊赖的干枯心灵,并把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带给了她—— 她喜欢这个东西,她很想摸一摸。 这种感觉像有人捏着发丝在她皮肤上滑动一样,瘙的她身体深处心痒难耐。 或许,艾玛也在等待她的触摸? 格妮希雅抬了两下手,她几乎要摸到那东西了,只要她再抬得高一点,或许就能触碰到它的顶峰,那片微微鼓起的小山包。 但她强忍了下来,在她为数不多的关于伦理,礼仪和道德的观念中,这总归是一种太过冒失的行为。 她怎么能肆意触碰才认识两天的人的胸脯呢? 不过抱着她的艾玛修女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做出这样冲动的行为对她而言完全是个意外,可她心里却又不想反抗这个意外。 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冲动,想要拥抱和亲吻眼前这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姑娘,她甚至难以言明这种冲动是由何而来,只是当她看见这姑娘双眼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活动了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昨天就是这样。 艾玛尝试着抵抗过这种冲动,因为这种冲动驱使她做的事情根本十足荒唐,她是个修女——国教教义虽然没有严格禁止同性的神职人员发生接触,但……但这终归是不能放到光天化日下做的事情,何况还是对一个还不算熟识,也并没有正式加入到她们行列里的年轻姑娘。 可她管不住自己。 她全身上下都仿佛被一些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样,当她产生了亲近的想法,身体就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馈。她甚至几乎无法意识到自己是在抵触这样的想法的。 她抱着这个……还不算是修女,甚至目前只能算作被羁押的罪犯的姑娘,用力的拥抱她,用身体的每一寸去感受她的柔软。 她有些瘦,个头也不高,洗干净脸后越发显得像一只胆怯的大猫咪。 那些粗鲁的士兵肯定吓坏了她,元老院的走狗现在越来越猖獗了,是什么让他们狠得下心来欺辱这么可爱的女孩呢? “唔……唔……” 就算是怀里的大女孩已经被她搂的开始呼吸困难,艾玛也仍然不想松开。 实在是太美妙了。 她的每一寸和这少女有所接触的皮肤——哪怕是隔着两层厚厚的棉纺修女服——都在兴奋的微微颤动。 她还想要更多的接触。 “大家都很亲切喔,只要你以后乖乖的,大家都会接纳你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冲动了。 格妮希雅说不出话,她正在被艾玛修女使劲儿往自己怀里按,仅仅是维持呼吸就已经稍显困难。她的腰被搂着,除了几乎无法动弹的腰肢之外,那只已经开始触及到她后腰肉上的手也成了问题,它正在慢慢往下,驱赶着原本卷在那附近的水妖。 那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开始随着修女的手移动,那只手停在了她的臀尖儿上,水妖就缠上了她的大腿,想个腿环一样停留在了一个让人不安的位置。 格妮希雅继续挣扎,可她不得不夹紧腿以避免水妖滋扰自己那些不太好的位置,她站不住脚,修女的拥抱又始终不肯停息,她甚至感觉艾玛修女想要仗着自己的身高把自己举起来——至少那只手正在用力挤压着自己的屁股…… 她该怎么办?她甚至感觉耳垂上都多了一些温热的哈气。 逐渐变得湿润的嘴唇已经碰到了她的耳根,开始无意识的小幅活动。 “艾、艾玛——” “‘姐妹’。” “艾玛姐妹,我……你抱得太紧了……” “你也可以趁机摸摸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到底是什么啊! 格妮希雅根本不打算摸她,但……她感觉到那对柔软的大团子开始主动往自己身上蹭了。它们上上下下的,紧贴着格妮希雅的身体蠕动,严重压迫了她自己的小团子的生存空间。 再这样下去…… “艾玛——艾玛?” 教堂走廊里的声音忽然传到两人耳中,它打破了僵局,让紧抱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倒退着离开了彼此。 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名修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艾玛,努美利娅姐妹有事找你。” 她并没有发觉到两人的异状,格妮希雅眼看着自己近前的修女飞快整理好了脸色,转头若无其事的应答道:“好的,我这就过去。”随后又平静的对格妮希雅吩咐道:“等做完这些,记得及时向努美利娅姐妹汇报,如果你找不到她,就优先来找我。” “是……是、明白了……” 她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脸颊上还依稀可见的淡淡红晕仍然在提醒格妮希雅刚刚发生的一切。 格妮希雅拿了个面饼和一块腌小白菜,艾玛修女就又取走了竹篮离开了,只剩下少女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园子里。 【你湿了。】 “我知道。” 格妮希雅闷声闷气的回答水妖…… 【不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还能是什么?” 这东西刚刚在她腿根上呆了半天,她现在还感觉黏糊糊的。 【都是你自己……等等,别告诉我你没有自己……‘处理’过?】 “什么?” 【嗯哼,那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得提醒你,那个修女刚刚的状态不太对,而且这不是什么自然情况,我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身上?我可是……受害者!” 格妮希雅不愉快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腰,她简直要被抱散架了。 【意识不到不怪你,许多稚嫩的女巫对自己的天赋都缺乏了解,有些人甚至到死都意识不到自己是‘特别’的……但实际上,每个女巫都或多或少的有些‘专长’。】 【我猜猜……你刚才,应该是不由自主的‘魅惑’了她吧。】 —————— 咿……因为生日的缘故,补充福利章节和原本要补的章节都延后了。 接下来两天再说啦。 悄悄给自己庆祝生日(点蜡烛),以及庆祝英灵殿发售…… _(:з」∠)_还有谢谢大家的礼物……能有那么多人喜欢咱,卑微又自闭的海螺好高兴啊(〃'▽'〃) 第58节 041.明天 “魅惑?” 这说法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格妮希雅一歪头,自然自语道:“我又不是那种女人,再说,我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她对这种词的理解,大概全是关于那种“身材惹火、媚眼如丝、走一步都要扭两下”的穿很少的大洋马……贤人们是这么形容的。 又或者是从东方来的狐狸精,有时候她们可能更加糟糕一些;她已经被警告过要小心那些东方人了,如果见了长狐狸尾巴的就躲得越远越好,尾巴越多越大,人就越危险。 不过,说到底这些女人和她都没什么关系,格妮希雅并不出色,按照贤人们的说法,如果她想要变得可爱又迷人,她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那她有什么资本……去“魅惑”别人呢? 【算了,之后再解决你的问题,就现在这样接触,大概根本说不明白……】 【现在好好吃饭,然后去把后门关上。】 格妮希雅三下五除二就把面饼啃了个干净,她在河水边洗了洗手,又小心翼翼的去关上门——她看见修女们开始在圣所中读书了,不过却少了两个人。 【先看看锅,记住,稍微掀开一点,并且远离它。除了会很热之外,有些魔药可能会释放部分有毒气体,如果能避免直接嗅到,就最好不要第一时间去闻。】 虽然听起来都稀里糊涂的,不过本着知识就是力量的原则,格妮希雅还是乖乖听从了水妖的话。 将锅盖掀开少许之后,一股显著的热流从缝隙间喷涌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只该有水汽的锅中却弥漫着一些若隐若现的红芒,它们像一股雾气一样从敞开的口子中一股脑的喷出,甚至还带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格妮希雅下意识的避让了一下,她没想过里面会是这样,尽管她已经听话避开了一段距离,翻腾的热浪仍然险险擦过了她的前发。 她吓得把锅盖又合了起来。 【打开瞧瞧,你得确认里面是什么模样了,你至少得保证剩下一半以上的麦汤,否则浓度太高的汤剂可能会引起身体不适。】 “哦……” 格妮希雅不甘不愿的又掀开了些锅盖。 这次冒出的热气温和多了,至少看上去不再那么骇人。随着锅中的氤氲渐散,她也闻见了汤的味道,说实话蛮一般的,好像和普通的粥没什么区别…… 还多少有点那种烧柴禾的呛鼻子感。 随后她把锅盖整个掀了起来。 除了燕麦煮出来的淡黄之外,锅里的汤水还多了些明显的红色,这大概就是这锅东西和普通的粥饭最大的区别了。 格妮希雅拿着勺子试了试,剩下的汤还有一多半。 【稍微搅动一下,但是不要让它整个都混在一起,然后去厨房里找个干净的筛布,没有的话就用筛子,记得一定要干净,这可是入口的东西。】 等她准备好了东西,水妖却说不是现在——她还得继续看着一两个钟头,并且始终要保持火源不完全熄灭。 格妮希雅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真麻烦。” 【麻烦?你是不知道那个很有名的‘屠龙精选’有多麻烦,让你煮个粥就嫌累了吗?现在魔药科的入门考试都变成‘开水白菜’了,就你这样怠惰,连学院的门都进不去……】 “好好好是是是对对对……” 格妮希雅犟不过她,只得胡乱瞎应和了一通。 她开始头痛了,这个水妖完全是个话痨,就在她们开始交流的这小半个白天时间,格妮希雅听它说的话简直顶的上自己之前好几天的交流。 更重要的是,许多话她压根听不懂,这让她听多了就觉得晕头转向。 又两个钟头过去了,整个松烛镇都很安静。 她喜欢安静,不过这种安静无疑是病态的……格妮希雅时不时会透过栅栏的空格瞧外面,而且河对岸还有些能看的见的民居,镇上几乎没什么人活动,一些拿着简易武器的民兵正在三两成组的巡逻,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行人也都行色匆匆,仿佛街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水妖缠在她的脖子上也在看了看去。 格妮希雅不知道这个透明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结构,它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器官,仿佛就只是一团单纯的水,不过它看东西似乎是需要一定的朝向的,它的一头会借着格妮希雅肩膀的高度瞧来瞧去,如同盘起来的蛇一样鬼鬼祟祟。 【你不是说这里在打仗吗?兽人呢?】 “它们都在北边,你这样是看不见的。” 随着渐渐熟悉了这古怪生灵的脾性,格妮希雅也不再使用敬称了。 虽然这是按照“生命”教授的能力召唤来的东西,可它并没有贤人们那么强大,并且实在谈不上能让人尊敬。 【真可惜,我还没见过这里的兽人呢。】 “我也没见过呀。”格妮希雅挑了挑火。“听说青面獠牙的,还是不见的好。” 【嗯……那些家伙,现在还相当野蛮吧?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对异教传教士和信徒都非常敌视,你不怕他们吗?】 “不怕。” 怕也没用。况且格妮希雅确实谈不上什么怕,她会畏惧一些眼前的恐惧,不过想想她即便死了也会再次重生,简单的暴力威胁似乎就不是那么可怖了。 【我记得修女正常是不能在教堂里常驻的,这里的神甫呢?】 “跑了呗。据说昨天早上就跑了,修女们住的地方被石头砸塌了,恰好就挪到了这里。原本在镇上的药剂师也跑了,不然怎么轮得到我做这个。” 时间似乎差不多了,她站起来,把准备好的筛布盖在一个小瓮上,这些汤水太多,再用瓶子装就太麻烦了。 【哼,虽然我挺讨厌那些臭娘们的,不过不得不说,这年头的帝国还真只能指望她们……元老院真的是无可救药了,虽然和我了解的有点偏差,但大概过不了几年,帝国在高卢的统治就要彻底崩溃了吧……】 陶锅里的汤已经变成了显眼的淡红色,比起之前看的时候艳光四射的模样,它的光泽内敛了许多。 【记得稍微搅动一下,现在问题不大了。】 仔细的搅拌过后,格妮希雅借着筛布把汤和粥分离了开来。 稍微冷却下来的汤水中多了些植物的清香味,水妖是闻不见的,不过它仔细观察了一下过滤过的汤水色泽,中肯的评价道:【按照你的工作条件,姑且可以给你六分吧……如果你能用虚线术处理一下就更好了,不过算了,我也不应该要求太高的。】 过滤完剩下的都是燕麦饭,格妮希雅看着有些意动,但水妖不让她吃这些东西,理由是吃了也许不会死,但一定会拉肚子拉一宿。 于是她就放弃了。 两份魔药被她放到了一起,一份是薄荷碎泡酒,另一份则是燕麦杂煮……虽然名字上都很正经,但亲手制作这东西的格妮希雅却怎么都有些无法正视——它们和食物饮料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她还是稍微观察了一下,至少实际结果是让人安心的。 ———————————— 薄荷酒,价值3.24 效果:醒神,恢复 负面:沉醉 ———————————— 宁静汤剂,价值3.86 效果:持久温暖,致眠,恢复 负面:微弱 ———————————— 似乎还算不错……至少她没有把这些药物做的一团糟。 按照水妖的说法,酒类是需要长时间浸泡才能提高效果的,她可以尝试劝说修女久置后再服用,效果能提高不少,当然,直接喝下去也不会有害就是了。 她把薄荷酒分散装进了三个小瓶里,一并带着去见了努美利娅修女。 “都做完了?”努美利娅修女有些意外她的效率,不过在查看了格妮希雅带来的瓶瓶罐罐后,她也没多说什么,而是接过了最沉的小瓮,让格妮希雅跟在她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她们来到了修女长的房间,努美利娅没有敲门就进去了,她把陶瓮放在了桌上,然后示意格妮希雅把东西放在旁边。 我们的女主人公趁机观察了一下室内。 这房间和她住的那间区别不大,稍微宽一些,床和桌椅都更有些档次,应该是这里的神甫之前住的地方。 书架上放了两排无人问津的书,窗户开着,玛丽安修女长正趴在窗边横放的书桌前,她看了一眼格妮希雅,为了防止再有艾玛修女那样的意外,格妮希雅有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修女长看上去很是无精打采。 “去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努美利娅修女并没有让她在这里多停留的意思:“你可以和其它人一起看看经典,也可以自己做点什么消磨时间,但不要到街上去,这是为了你的安全,懂了吗?” “明白了。” 格妮希雅又向屋里的两位修女行了礼,才倒退着离开了房间。 或许她该去找水妖聊天,她想问问关于如何使用法术的事情,说实话,她还挺羡慕艾德莉娅从手掌里喷火的那招的,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也弄点新鲜东西试试……至少不是只会熬药。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往楼梯走去,然后便听见了一声轻咳。 格妮希雅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却发现修女长房间对面的屋门打开了,那个叫做芙琳的小女孩从屋里探出头来,她看见了格妮希雅,便向她招了招手。 片刻犹豫之后,格妮希雅也抬手和她打了招呼。 随后,门就咔哒一声关上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格妮希雅站在走廊上有些纳闷。 努美利娅没和她说过芙琳的事情,但是从先前她旁听到的说法来讲,这个小女孩似乎是什么“蒙恩者”。 她的地位好像比其他人要高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些修女都在有意识的照顾她,奇怪的是,她似乎不太待见玛丽安修女长,至少不太爱和她见面,是因为那个修女长总是凶巴巴的缘故吗? 格妮希雅觉得她们两人有些处境相似——都没有很好的融入这个小集体当中,只不过芙琳是身份太过特别,而她则是有些不受待见。 艾玛修女还好,像费德拉修女就明显对她有那么点敌视,格妮希雅完全不知道这种敌视由何而来,或许是因为她身负罪名的缘故? 她想不明白,只得慢慢离开了教堂。她在窗台上发现了完全缩成了球的水妖,但对方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无奈之下,格妮希雅只得把它挪到了棚屋里,过了一会儿,水妖才有所反应:【都处理好了?那我有些事情要离开一下……明天再找你。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别带进教堂里,在这儿就挺好。】 它并没有打算听取格妮希雅的意见,说着自行爬回了药瓶中,又变成了半瓶不起眼的水,把想和她深入交流一下的女巫素人晾在了原地。 无奈之下,格妮希雅只得把药瓶藏回了柜子里,然后返回了房间。 一直到艾玛修女又来叫她吃饭为止,格妮希雅一整个下午都在读一本描写一个手段肮脏的偷牌僧侣的小说。 晚饭的时候,玛丽安修女长的气色稍微好了些。 她们在教堂一楼的餐厅中用餐,这个小餐厅虽然不宽敞,但是八个人挤挤绰绰有余,修女长,努美利娅,芙琳,其它四名扈从修女以及格妮希雅都坐到了桌边,晚饭依旧有白面包,主菜则是一大锅杂菜汤,艾玛修女给每个人分了一碗汤,随后众人便一起双手合十,念起了谢饭祷告。 “感谢您,天国的母亲,因您赐下了我等面前的食粮……” 所有人都在念,格妮希雅也只得学着念了一番。过后,她们开始从餐篮子里分餐,每个人都有一小块腌肉,巴掌大的烤面包,格妮希雅瞥见了努美利娅修女单独为修女长准备了半截肉肠,不过她自己倒是和其他人没区别。 “发酵面团用没了,我不知道明天的面团能否准备好。” 似乎是负责在做饭的艾玛修女小声提醒了努美利娅修女:“不过面粉还有不少。” 坐在主位上的玛丽安挥了挥手:“没关系,不需要考虑那么久的问题,至多到后天,克洛维就该做定夺了。” 太阳的光芒从窗口倾斜到了她的眼睛上,她稍微避让了一下,又对其它人说道:“熟悉天气的人说今晚可能会下雨,我拿不准兽人是否会借着天气发动进攻,不过……情况不太好,你们夜里早点休息,明天准备好足够的食物,等天一亮,你们就从暗道里离开。如果是半夜,那安排也一样——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们的。” “你和我们一起走。”努美利娅忽然开口道。 “我不能走。” “可你在这里待着毫无意义。”扈从并没有松口:“你要意识到你自己的价值,何况你现在……” 玛丽安忽然握住了努美利娅的手:“比我更加应当安享晚年的人们都留在这里战斗,我还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放轻松。”修女长攥了攥手,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也没有那么糟糕,从人数上讲,暂时还是势均力敌呢。” 非常感谢大家的祝福_(:з」∠)_ 不过最近有些不在状态,大概是有些难以把握本书的评价吧……不太清楚读者愿不愿意看这种风格的文。 本书的主旋律有一半是公路文,不过为了让主角完成早期人际关系和适应土著生活,还是拖得有些长了,由于进展比预想的慢,导致有些部分的剧情被咱裁剪了一些,不知道通顺度会不会打折扣…… 当然,无论如何,第二卷还是会正常展开和女巫老师的黑森林旅行。 嗯……努力! 第59节 042.扈从的工作 夜里果真下起了雨。 啪嗒啪嗒的雨点拍打着关的严严实实的木窗,缺乏规律的杂音让躺在床上的格妮希雅辗转反侧。 今夜兽人没有发动进攻……至少到目前为止是的。 修女们整理了许多东西,包括必须的食物,一些水,还有干净的布帛,以及方便带走的乱七八糟的草药——每个人,从努美利娅修女到格妮希雅,都分了一个或大或小的包裹。 虽然仍然可以在床上睡觉,但是潮湿和不安的气氛让少女心里有些压抑,她感觉一股不舒服的浊气堵在心口,翻来覆去,她就是睡不着。 这个寂寞的夜晚让她忍不住思考起一些更加深奥的问题。 比如说……她现在死了会如何呢? 这是个让年轻的格妮希雅感到很沉闷的问题。 她会回到那个马车上吗? 如果是的话,那不就是代表着……她这几天又都白白虚度了呢? 想想看,她差不多已经成功的让自己活了三天了,这对于前几次压根就活不过一个白天的情况而言,这无疑已经是足够成功的一段旅途。 她经历了不少事情,也认识了不少人,虽然那经历不见得都是好事,认识的人也并非都对她好,但…… 这可是她自己亲身的“经历”。 对于自从有记忆以来,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任何活人的格妮希雅而言,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经历”。 她被人记住了。 她非常高兴。 如果死掉的话……所有人都会忘记她吗? 这种可能性让她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原本有几分的睡意渐渐消弭,所剩的全是耳朵里不间断的哒哒哒哒的雨点声。 间或还有隐隐的雷霆响起。 格妮希雅在床上抱成了一团,小小的房间所带来的狭窄包容并没有让她安定下来,相反,她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些……拥抱,什么的。 她不想一个人睡觉,在这种可怕的夜里。 于是,她恍惚中听见了一个声音。 【力量:你很寂寞,对吗?】 【力量:老实说,我不太想这么做,不过看到你难过……算了,或许你真的渴望一点……弥补。】 【力量:算我欠你的。】 昏昏沉沉之中,格妮希雅似乎看见了贤人为她展示了圣堂里那些最为干净整洁的皮纸,上面用色泽匀称的墨汁写下了娟秀工整的字迹: ———————————— 1.芙琳(50%) 2.艾玛(30%) 3.大成功(玛丽安和努美利娅) 4.无事发生 (.rd100=87) ———————————— 1.温柔 2.平和 3.适度 4.热情 (.rd4=4) ———————————— 睡意渐浓之时,格妮希雅忽然听见了两下敲门声。 “谁……?” 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完全遮挡式的木门看不见外面,但她从门缝底下看见了一些光亮,显然,有人正站在门口。 门又响了两下,声音很轻。 格妮希雅忽然心里咯噔一声——这个时间来找她,该不会是法兰克人又发动进攻了吧? 她顿时清醒了几分,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向房门走去。 门外站着的是努美利娅修女,她身着一件厚厚的内袍,手中端着一只盛了小半只蜡烛的碟子,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格妮希雅还未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她就先一步开口了:“很抱歉这个时间叫醒你。” 她的谈吐十分温柔,甚至有两分微妙的捧高,这让格妮希雅受宠若惊,连连挥手:“不,您事情的话,随时都可以……那…”格妮希雅疑惑的问道:“有什么特别情况吗?” 她看见努美利娅身上还穿着内袍,这显然不是出行该穿在外面的东西,至少说明了她没有立刻离开教堂的意思。 教堂外雨声正盛,努美利娅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直直的看着她的双眼,目光中酝酿着复杂的柔情。 不、不好…… 已经有过几次现成的意外,格妮希雅开始特别注意自己的视线问题,虽然水妖并没有就所谓“魅惑”的问题给她详细的解释,可她还是通过蛛丝马迹拼凑了个大概的可能性出来。 她的眼睛有点问题,每次那些女人对她显得过分亲昵,都是在和她对视之后产生的。 虽然也有些例外——比如费德拉就没事——但她觉得还是自己小心点为好。 所以她下意识的主动躲避了努美利娅的目光,可修女却伸手抚摸了她的脖子;她的手在格妮希雅颈侧轻轻捋动了几下,随后便爬上了她的腮,托着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 “你害怕吗?” 格妮希雅不知道她为何有此问。 “姐妹……” 她触碰了格妮希雅的耳垂,在女孩开始因为羞涩升温的同时,她在上面轻轻捏了一下。 “你需要一点安慰。” 这个有着微卷黑发的修女声音十分柔媚,它就像夏日里微微带着阳光温暖的溪水一样在格妮希雅身体里淌过,让从来不曾体会过女人魅力的青涩少女心神俱往。 “跟我来吧,姐妹。” 没有什么很特别的说辞。 当她的手指在划过下颔,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并悄然离开的同时,格妮希雅的步伐就随着她一起走了。 她们一前一后来到了修女长的房间,努美利娅把烛盘放在桌上,她招呼格妮希雅进门,随后就把门关严实了。 玛丽安正躺在床上,两个空瓶整齐的立在她床头的小柜子上,她本人则靠着立起来的枕头,懒洋洋的看着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格妮希雅。 她没穿上衣,房间里略有些酒气。 虽然不方便过多描述,但此刻玛丽安正侧躺在床上,小半的上身,腰,以及大腿都没有刻意去遮挡。她健康的浅麦色肌肤有半数都袒露在外,和看上去就十分柔软的其它修女不一样,她更像一只慵懒而有力的母兽卧在自己的巢穴里,肆无忌惮的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气氛不太对,格妮希雅紧张的左右手互相靠拢起来。她主动向修女长鞠了躬,并且问候道:“夜安,玛丽安女士。” “不要紧张。”在她身后刚刚关上门的努美利娅忽然搂住了她的腰,暗地里簇拥着她向前走。“和你的骑士亲近一下吧,她庇护你平安,而你为她献上忠诚,顺理成章。” 虽然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但格妮希雅却分明意识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威胁。 她没什么借口拒绝,况且她也反抗不了——这名修女比她想象的更有力气。 她连推带按的被放在了床边,全身紧绷,背对着身后的修女长。 一双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并引着她向床上倾倒。 “害怕我吗?” 身后的人坐了起来,格妮希雅甚至感受到了她身体上传来的温度。 火热,并且强硬。 “……我去陪一下芙琳?” 就在玛丽安搂着格妮希雅的腰,并且将她向床上抱起的时候,努美利娅修女用大拇指指了指对面的房间。 “有人在照顾她了。” “那难道我要留在这里不成?”她轻笑了一下,手指点着唇心,媚眼如丝,看上去并不反对——格妮希雅很意外她竟然会有这样的一面,在这两日中,她一直都认为努美利娅是属于那种稍显刻板的类型。 “留下吧,你得教教她。”身后的声音似乎有些尴尬:“我应付不太来雏儿……” —————— 这里是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许多许多字。 它们到底是确实存在过,抑或者是只是愚人胡言乱语的编造呢? —————— 天还没亮,格妮希雅就被几声清脆的金属响动吵醒了。 她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是努美利娅修女正在为玛丽安修女长整理护具。 玛丽安并没有专门的军装,她身上依旧是穿着修女们的装束,只不过整体要利索许多:她换了新的修女服,比起格妮希雅穿的下摆收的比较近的款式,她身上的那件长裙下摆明显宽松不少,活动也方便很多。她腰间和袖口都扎了皮带,以此来让那些容易松动的部位收紧。 此外就是她的护具了——在经过昨日的战斗之后,那身印有国教标记的胸甲明显多了几处轻微的变形和刮蹭,不过这并不影响使用,在努美利娅修女的侍奉下,分离式的金属板很快被顺次装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 最让格妮希雅在意的是,尽管她的胸甲已经有了很明显的隆起,但那双饱满挺拔的雄峰仍然被勒紧的胸甲挤压的稍微变了形,以至于有不少富余的赘肉都从皮带边缘凸了出来。 “感觉如何,小猫咪?” 已经恢复了八九分神采的修女长不再那么沮丧,对她的态度也柔和了很多。 意识到自己在意的位置不太对的格妮希雅羞涩的低下了头,她脑子里瞬间回想起了昨夜经历的那些甜美又刺激的三人运动,面颊紧跟着就烫的厉害。 真舒服……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虽然肉体上的舒畅是显而易见的,但格妮希雅总是能感觉到到一种莫名的羞愧,仿佛有些无形的观念在提醒她,这种事不算什么正人君子的好事。 努美利娅比艾德莉娅阁下舔的熟练多了,不过,这两次的体验都属于同一种事吗? 都是……爱? 她把被子卷的像是座小山,只露出一个脑袋,闷闷的看着正在轻声说笑的两个修女。 “如果非得死,就多杀两个兽人。” “一定,不过还不知道会如何呢,要是我能把它们全杀光,就想办法跟上你们。” 努美利娅抿了抿嘴唇,双手在修女长的脸上轻拍了两下:“我们在山头上等你,那里看的清楚,我知道那上面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在那儿避雨,如果你赢了,我们就返回来。” “亲爱的,别等我,直接带她回巴黎吧,她是真正重要的人,如果那些肮脏的兽人把她抓住,一定会把她奉给那些异端邪神的……” “你知道我不会照做的,玛丽。” 她们两人深情对望了片刻,忽然拥吻起来,这让被晾在床上的格妮希雅觉得自己更像是个添头。 没准就是吧——昨晚她就觉得,这两个修女或许只是缺一个调剂情趣的大玩具罢了…… “格妮希雅?” 她忽然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人在低声呼叫自己的名字。 “格妮希——你看见她了吗?” 几句简短的交流后,费德拉修女最后敲响了修女长房间的门。 门一开,她就焦急的问道:“努美利娅姐妹,你看到……啊!” 她看见了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格妮希雅,立即就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抱、抱——十分抱歉!我这就下去收拾东西……” 不过两次眨眼之间,她的脸就红了个通透,整个人简直就像是被煮熟了一样冒气了热气。 “不要紧,记得带齐护身的东西。” “是——” 年轻的修女飞快的离开了格妮希雅的视野。 “兽人队伍里有些擅长在森林里追踪的家伙,记得掩藏一下行迹,还有不要生火……” “嗯嗯,都知道了。” 努美利娅修女重重的抱了玛丽安一把。 “那我先下去了,我要向至圣祈福,你们准备好了直接离开就可以。” 她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房间,视线始终都在老情人身上,直到走到门口,才回头看了格妮希雅一眼。 努美利娅并没有追随她,而是走向了格妮希雅,拉扯起被她裹的严严实实的被褥:“好了,该起床了。” 在拆开厚厚的被子之后,努美利娅轻轻在格妮希雅大腿上拍了两下:“还会疼吗?” “没有……” 格妮希雅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那起来穿衣服,然后和其它姐妹们一起吃早餐,然后我们一起去城外。” 格妮希雅就没有享受伺候的福分了,她把内裙套好,又想到自己的衣服并不在这里,就和努美利娅修女告罪了一声,快步往自己的房间去。 结果她在走廊尽头恰好又看见了走上来的费德拉修女,这个年轻女孩已经没那么羞涩了,只不过她看见格妮希雅后却忽然伸手往她胸前狠狠抓了一把,又低声骂道:“你这银乱的魔女,竟然敢……” 她气呼呼的喘了两口,只丢下一声冷哼就离开了。 …… 似乎被人误会了……? —————— 注:关于本文的骰子。前面有人留言问过为何许久没见骰子娘,在这里稍微解答下——本文用到骰子的主要部分是主人公加点(在四贤人选择),以及受到惩罚,还有偶尔“力量”会派发的“特殊事件”——这些内容比较有针对性,也比较好圆,所以采用骰子的形式来增加一些趣味。 本文并不是很强调随即内容的安科文喔……如果把剧情都教给骰子也太乱了,还不如偶尔征询下读者意见呢。 第60节 043.离开 虽然天边已经隐隐有了光色,但雨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距离出发还有半个钟头,修女们找出了一些用皮子和草叶混纺而成的雨披,一个不认识的修女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块饼和麦粥,并且示意格妮希雅快些吃完。 格妮希雅匆匆忙忙的吃完了东西,她借口要洗手,披上了雨披跑到了后院,被她晾了一晚上的水妖躺在瓶子里似乎正睡得安逸,格妮希雅又是轻唤又是摇晃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它弄醒。 【你……什么事儿?我这天还没亮……】 慵懒的女声打了个哈欠,就算只能听得见声音,格妮希雅也听得出她是刚刚被叫醒的。 “抱歉,那个,修女长要其他人离开城镇……我该怎么办?” 【你啊?……哈欠,这不是个好机会吗?找个时机和她们分道扬镳吧……你确实该去黑森林,那儿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了……和我一起。】 “可是,我该用什么借口离开她们呢?” 【随便啊,难不成她们一定要阻拦你?也不至于吧,你现在也没受洗,她们总不至于非得强留你吧。等你出了城,就找个借口离开,要是拉不下脸么就偷偷跑掉,人总不能被面子困死……哈欠……别忘了带上我,有事再叫我吧,我好困。】 格妮希雅低声提醒道:“我需要带着你穿过教堂,还可能和你害怕的人一起同行。” 【那问题不大,你把我贴身放好,只要我不活动,她们应该觉察不到,如果你想和我说话的话记得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去,这点常识你还是有的吧。】 “嗯。” 水妖随即没了动静。 真是个随性的妖精啊…… 其实格妮希雅刚刚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受洗”什么的她确实没有接受过,但昨晚……她在玛丽安的要求下,念诵了会追随至圣的祷文。 那是个非常、非常、非常羞耻的仪式……格妮希雅不知道是否其它修女都经历过这样的事,但让十字架进入自己身体无论怎么说都称不上是个良好的体验,尤其是她必须保持这个状态将那并不太短的祷文念完,这让她感觉十分不情愿,如果不是努美利娅对她表现出了相当多的温柔,她很可能会拒绝做这些事。 依照她们的说法,除了表达自己对至圣的追随之意外,这种仪式还同样代表着对修女长的宣誓效忠,这本该是受洗之后才会进行的事儿,但受洗并赋予神职需要由修道院年长有资质的嬷嬷来做,并且还要公证,眼下自然没有条件完成。 等到她们回到修道院,自然有人会为格妮希雅祝圣,如此她便是正是归属于玛丽安修女长的扈从修女了。 格妮希雅说不清这种情况下修女们是否还会放过她,在她的认知里,国教教会并不是什么非常公正自由的组织,虽然努美利娅修女声称这么做都是为了从审判庭的手底下庇护她,但格妮希雅仍然不免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欺骗了…… 水妖说的简单,可这些修女到时候真的会放任她离开么。 她头痛的把瓶子装进了自己腰兜中,正打算离开,一回头,却发现费德拉修女正站在自己身后。 格妮希雅顿时僵住了。 “你在和谁说话?” 年轻的修女好奇的越过格妮希雅向后看去,当然,她一无所获。 “没——没什么。” 格妮希雅慌张的捂了一下腰,她蹩脚的演技足够让每个观众都暗中嗤笑,不过费德拉修女眼下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她只是随便往格妮希雅身旁看了看,在确认没有异状后,又看回了格妮希雅身上。 “喂,你。” 修女理了一下因为稍微沾到了雨水发湿卷起来的垂发,不怀好意的瞪着格妮希雅:“你和玛丽安姐姐上床了?” “我…是的,我们昨晚一起睡的……” 格妮希雅并没有隐瞒,只是她多少还有点认不清“一起睡”和“上床”是不是同一个概念。 “可恶。”费德拉修女跺了下脚,她推着格妮希雅的腰让她进了棚屋更里面,她也借此离开了稀稀落落的雨滴,随后,她咬着嘴唇,十足不开心的质问格妮希雅:“努美利娅姐妹说已经决定要给你上报教籍了,还告诉我们说从今天开始可以完全把你当姐妹看待……” 她换了一口气,双眼不住的往格妮希雅肚子上瞟:“……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做了‘那个’?” “我不太明白……抱歉。” 格妮希雅是真的不理解她的意思,可看在费德拉修女这儿,她就觉得这新来的家伙有些装纯了。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的修女伸手直接戳了几下格妮希雅大腿里侧柔软的肉,恶狠狠的问:“她们是不是摸了你这儿?还让你……我昨晚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是有,可是这并不是我想……” 格妮希雅试图辩解一下——明明她并不是自愿的,被人摸了一通还半胁迫着说了些奇怪的话,她也很委屈啊? “住嘴!你知道我想‘那个’想了多久?我已经等了两年了,可修女长从没有邀请我进她的房间……我甚至无法对她诉说我有多么尊敬和仰慕她,凭什么你这个新来的就——” 她越说越气,又开始跺脚:“你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她的?艾玛姐妹可是兢兢业业的侍奉了她五年,到现在也不过只能偶尔得到一个拥抱罢了,你不过是……” 忽然,费德拉修女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音调慢慢低落下去,脸上渐渐多了几分狐疑:“你真的只是个药剂师?我看不是吧,我听说囚犯的名单上列着的可是一个犯了‘魔女罪’的人,难道你是用了什么邪恶的巫术,才……” 格妮希雅连忙否定道:“我没有。” “那你昨天下午在这里熬些什么?” “只是调理身体的药,是努美利娅姐妹让我做的。” “还有你刚刚是在和什么东西说话?是个隐藏在这里的魔鬼吗?” 她把格妮希雅推到了一遍,开始检查起棚屋里的东西。 她当然发现不了什么,如果不是由专业的法术痕迹鉴定人员来查看,就算是桌面上水妖留下的痕迹也已经淡到看不出来——这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女能鉴别的领域。 费德拉修女并不死心,她还想难为一下格妮希雅,不过待她一转头,却看见努美利娅正站在教堂后门望着两人这边。 她板着脸教训道:“时间快到了,你们还在做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 费德拉修女显然很怕她,女孩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整个人都颤了一下,随后就抛下了格妮希雅,把雨披一紧,快步走进了教堂。格妮希雅也赶忙跟了上去,她发现修女们已经都聚集在了圣所中,她们已经拿好了必备物品,格妮希雅和费德拉一出现,有人就把东西递给了她们,两人的包裹都不大,看样子是多少被照顾了一下。 比起整装待发的修女,玛丽安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跪在宣讲台下,把剑横放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上,低头朝向墙壁上悬挂着的欧米伽的印记,嘴唇轻微的翕动,不知在默念什么。 努美利娅用手势比划着,将所有修女赶到了临近正门的圣洗池附近,她自己留在修女长身后,静静等待,直到玛丽安结束了祷告,缓缓站起。 “我们要离开了。” 玛丽安点了点头,她默不作声的拿起自己的帽子,交到了努美利娅手里。 “我带着不方便。”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 努美利娅拒绝接下:“我要这个没有用。” “假如我有意外,就把它交还给修道院吧。” 她的罩帽和其它修女的不同,外层有着明显硬边的布沿,两侧的下垂加上头顶稍微高出的部分,正面看上去就像一个线条弯曲的三角,又或者是缝了边线的挡风兜帽;而其它的修女罩帽并没有硬边,更像是一件围裹着大半个脑袋的纱巾。 “不会有意外的。” 格妮希雅正远远地看着两人,她手指边忽而多了点触感,低头看去,是芙琳站到了她身旁,小女孩半个身体躲在她背后,虽然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修女长的方向,小手却下意识的牵上了她的手。 这女孩实在有些怪,格妮希雅不知道她和玛丽安修女长是什么关系,只觉得两人应该是非常亲近的,因为她们常常呆在一起,就算没有,芙琳也特别在意关于修女长的行迹之类的事儿——格妮希雅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她在悄悄偷窥了。 可实际上她们外在的表现却并没有那么贴近,玛丽安修女长很少和芙琳说话,仅有的几次也都满满蕴含着公事公办的意思,她对芙琳的态度仿佛比对其它修女更加生疏,但却又十分关注芙琳的事情,而且这种关心怎么看都不像纯粹基于公务,应付公事是不至于此的。 对人情世故了解甚少的格妮希雅十分好奇,她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形成这种即亲近又疏远的关系的。 又花了些时间,两人才完成告别。 努美利娅最终还是没有拿走那顶帽子,玛丽安把它放在了宣讲台上。 她没有随众人一起走,而是拄剑目送一行人离开了教堂。 没有多话,努美利娅修女带着其它人返回了军营,虽然是清早,但军营中已经点亮了一些火光,除了正在露天处煮饭的士兵外,城墙上也有不少人的身影,淅淅沥沥的雨点完全没能冲淡紧张的气氛,他们都在提防兽人利用早上的时刻发动袭击。 教会的圣卫们早就守在了军官们议事的堡垒外,她们低声交流了几句,便开始沿着先前的路线往通向那个小避难所的暗道走,半道上她们遇到了等候在会议室的图鲁斯——早就披盔挂甲准备好战斗的成年兵百夫长,面对稍显戒备之色的圣卫和修女们,他平静的摆了摆手,然后将一封封了蜡的信交到了努美利娅手上。 这里等着的只有他一人。 “这是?”修女疑惑的翻看了一下信封,上面并没有写任何字。 “有机会的话请把它交给总督。” 百夫长伸手捏了捏自己卷曲的络腮胡,他深陷的眼眶下是一双微微眯起的双眼,而生硬又沉闷的声音无疑从侧面展示了一些其主人的情绪:这名百夫长是心怀怨愤之情站在这里的。 “我不太会写字,也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总督和元老们可能会非常不待见像我这样的武夫写出来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它很难被送到总督的办公桌上……” 百夫长随手指了指墙壁:“但我们已经失去的那些小伙子们,那些帝国最好的年轻人需要这封信被送到合适的地方去,他们需要伟大的至高统领,伟大的奥古斯都知晓,有些指控是必须被写下来,并且必须被正视的。” “这是用命换来的教训,如果总督不希望高卢有越来越多的‘红兜帽’,那他就必须看看这个。” 他的言语在最后变得轻描淡写,格妮希雅觉得,他似乎对自己的要求得以实现这种事……没报多少希望。 努美利娅脸上一紧,默默地把信收了起来。 修女们低头走过百夫长身边,走在最后面的格妮希雅又听见了一声叹气。 “傲慢和谎言正在摧毁一切。” ——有圣卫们在,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她们很顺利的爬过了狭窄的地洞,打开铁门,在避难所里拿了照明的用具。通往更深处地道的门已经在之前被艾德莉娅毁坏了,短暂的商议后,一名圣卫留了下来,她需要确保兽人不会发现这里,并反过来利用地道入侵。 几人点燃了油灯,借着微弱的火光走下了阶梯。 在下去之前,格妮希雅透过透气孔看见了外面的天空正在转明,太阳或许是看不到了,但毫无疑问,她们正在走向更一条更加阴暗的道路…… 愿前程顺利。 第61节 044.远离战争 身体酸痛的难以忍受。 肚子里的饥饿感也让他精神涣散。 尽管无论多少年都可以维持青春常驻,但那些不良的感受却始终都会成为他的困扰。 受了伤就会痛,吃不到东西就会饿,无法好好休息就会疲劳。 除了死不了之外,他并没有享受到额外宽厚的优待。 像传奇故事中那样一帆风顺的待遇并没有落到少年身上,他没什么天生的财运,也不是靠着智术可以称王称霸的强人,不老不死并没有立即带给他什么杰出的成就,反倒是让他看清了现实:像他这种天赋平平的人,就算比别人多活了五十年,他也未必能做出什么创举。 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离开了波斯之后,他便成了无依无靠的流浪者。 曾经拥有过,并且一度以为会能够永远占据的财富和地位就像是过眼云烟一般消散,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他不再有随着出生而获得的贵族权柄,也没有阿谀奉承之辈献上的金银珠宝,他必须像普通人一样工作赚钱,来让自己活下去——因为哪怕是不老不死的身体,饥饿仍然会给他带来无比严苛的折磨。 他能坚持的最后的底线,也就是不做杀人越货之事了,他心底的道德观让他拒绝通过欺压那些比他过的更为艰难的普通人来获得便利,当然……偶尔的偷鸡摸狗也算不得什么……对吧? 真是讽刺,明明是为女神而战的勇者,最后却要为自己的生计精打细算,如履薄冰,这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三流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他是谁?……他叫林登·万,一个藉藉无名的流浪者。 通过篡夺得来的不老不死的能力并没有给与他无限的潜力,相反,这种特性反倒限制了他的成长。这么多年过去了,林登并没有成长成一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反倒是一直维持在了这个二十多岁的固定的年龄期,他甚至很难通过锻炼提高自己的体能,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相对停滞”的状态—— 无论是多么重的伤,哪怕被砍掉脑袋他也可以复生,但他得到的正面影响也是如此,肢体会自然而然的“修正”他变得不一样的部分,哪怕他服用过于危险的药剂短暂得到了超越凡人的神力,不过几天的功夫,他也会迅速萎靡成原来的状态。 罗马对于他曾经是个理想的国度,但放在现实中后,他过的却并不怎么如意。 他在这里无依无靠,没有像样的出身,也没有任何家族财富。他像普通人一样兢兢业业,从事着各种工作,为了掩盖自己的长生,他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离开已经渐渐熟悉的地方,去新的陌生之处谋生……他就这么在社会底层厮混了几十年。 加入帝国军团也不过只是他枯燥无味的漫长生活中的一项工作罢了。 长久的生活多少给了他一些对于危险的直觉,在巡逻队遭到忽然攻击的时候,他通过制造简单替身的法子躲过了一劫,不过他可没想到会在罗马人的地头上出现那么多兽人,形势胁迫之下,他已经在那破屋里陪着几个同僚的尸体装了两天死了。 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有些到了极限。 还好昨夜下了场大雨,兽人的驻地有所收缩,他借着夜色和雨幕悄无声息的爬出了那半栋破房子,一点点挪进了树林中。 虽然即使真的被杀了也无所谓,不过劫后余生的成就高还是让林登心喜难耐,他胡乱摘了几个看上去能吃的菌子和野菜,也顾不得什么生熟问题了,就着雨水就咀嚼了下去。 待到体力稍微有所恢复,他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唯一带出来的匕首开始穿越原始的灌木林。 真是狼狈啊…… 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 就在一个纪年不到的时间之前,他可还是个能指挥的动千军万马的将军,而现在,他简直一穷二白。虽然失败者理应一无所有,但几十年过去,他仍然咽不下这口恶气——失去了财富和地位也就罢了,就连他中意的女人,甚至喜欢他的女人都前赴后继的投降了他仇敌的怀抱…… 这种本就无法忘记的屈辱在这个混沌的黎明更显得可耻,勉强站起来的少年忍不住用匕首狠狠的击打了两下近前的树干,他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 随着几片无辜的树叶落了下来,林登总算缓了口气,继续向山上走去。 该离开这里了,至少高卢看上去已经不再那么安全了。 这个时代……是法兰克人入侵罗马的时代。虽然这些乱七八糟的种族和他熟知的社会有不少偏差,但历史的大趋势却意外的没有偏离太多。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罗马人很快就会被赶出高卢和不列颠,而他身处的这地方将陷入数百年黯淡无光的历史泥潭之中,他肯定是不会愿意在这种糟糕的地方生活的,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东方对他的通缉也应该早就取消了,他可以去君士坦丁堡,帝国最后的文明之光,又或者去拉文纳或是罗马,至少在西方帝国陷落后,可耻的伦巴第蛮子还是继承了相当多的文明之火…… 就在他踉踉跄跄,依靠着搀扶树木慢慢向前行走的时候,一声轻厉的破空声忽然穿过他的耳畔。 疲乏的心神让他没有在意,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不知好歹的怪鸟从身旁飞了过去呢,不过等他本能的伸手摸了一下有些感觉的耳廓,却发现耳朵的边缘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血液正顺着流淌出来。 林登立刻打了个激灵。 他拿起匕首戒备了起来,但他根本无法从晦朔不清的林荫之间看到袭击他的东西,几秒之后,他又听见了同样的风声,这一次他明确的看到了一道黑影闪过,但他却无法挡下,羽箭划过了他的领口,带走了一块破布料。 “谁……?!” 他在紧张中试探着问道。 对方不杀他,要么是有什么缘由不想杀他,要么就是想要留着他的狗命折磨他,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好事。 他开始担心这是否是来自东方的追兵——他听说那位女士的人早在好多年前就把影响力拓展到了黑森林,那个护短的恶魔为了给自己家里的小婊子报仇真是无所不为,如果不是匈人各部族始终没能在高卢地区站稳脚,林登甚至怀疑她会把整个帝国给凿穿来揪出自己。 但她的军队过不来,不意味着一些乐于弄一些外快的赏金猎人过不来……那些疯子为了钱什么都敢做,别说是杀个身手平平的年轻人这么简单的事了。 躲在暗处的家伙没有回答他,林登一边小心翼翼的后退,一边盯紧了眼前所有可能藏人的区域。 不死身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去和人搏命,他甚至可以随便用自己的死亡和受伤作诱饵来同人一换一,不过前提是,他没有太早失去反击能力。 他的对手或许是个老练的猎人……无论林登如何卖出破绽,他都始终没有再出手。 直到他把头转向了别处,也许是他的视线一瞬间离开了猎手栖身的位置,弦音再起,黑影紧贴着他的额侧擦过,随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但林登还是稍微看清了攻击自己的东西。 果真是箭矢,而不是更原始的投掷武器;并且他还认出了对方大概的方位…… 他的对手……躲在树上! 当他锁定了敌人潜伏的那片大概区域的同时,他却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树干上翻了下来。 渐渐亮起的阳光透过斑斓的树影照到了他周身附近的区域,在一片断断续续,由枝叶传递的林荫雨之中,林登勉强看清了来人的大概模样。 一个身形纤细,只穿了极为轻便的服装,却背着弓和短剑的少女。 她身上用白色涂料画了不少简易的纹身,这让林登有些认出了她——她正是前日攻击了巡逻队的兽人中的一员,从使用的武器上来看,除了带着他们的老兵之外,其他人应该都是直接死在了她的手上。 和其他兽人格格不入,仿佛来自两个世界一样的,有着一部分猫科动物特征的女性兽人。 她在灌木之间立起了身,树影挡住了她的相貌和大半身形,不过她直向着林登走了过来,并没有刻意再隐藏自己,直到她淡茶色的短发和耷拉着的猫耳朵出现在林登的视野中。 算是个……猫人? 他还没见过猫人呢。 对方上身微躬,从腰后的箭袋里抽出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很显然,方才的射击俱是她的手笔,不过她并没有急于在此发动袭击,甚至,林登觉得她并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对峙了片刻,直到猫女的话打破了沉默:“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人类。” 听得懂——竟然是希腊语。 这让林登松了口气,能交流就是好事,他放低了手上的武器,主动招呼道:“只是求生本能而已。” 对方并没有搭茬,而是仍然在小心翼翼的审视自己,又过了片刻,猫女再度开口了,她的声音稍显青涩,但却刻意保持了沉稳,像这样年轻的少女故作老成的谈吐多少给她添加了几分超乎时代的可爱,如果不是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林登倒是很乐意和她好好交流一番。 “你会去哪儿,人类。” 奇怪的问题…… 但本着对方武力占据了明显优势的考虑,林登还是谨慎的回答了她:“离开这附近,我可不想再当兵了。” 他的话让猫女皱起了鼻子:“一个逃兵?” “不,帝国军人拿钱办事,我都两个月没发全额军饷了,干嘛还要为他们继续卖命呢?” 他的说辞很明显让猫女有些意外,但猫女没有反驳他什么,而是保持了沉默;随后,猫女忽然放低了自己手上的角弓,对他说:“告诉我,你会去哪儿。” “……谁知道呢,也许是南方吧。” “……” “也可能是东南……那里临近罗马腹地,又远离频频出事的旧都,可能会安全不少。” 他的答案似乎并不能令这异族少女满意,于是他又胡诌了几句。 猫女似乎对他的说辞感兴趣了,她久久站立在林登面前默不作声,最后忽然开口道:“那些地方远离战争吗?” “或许……” “那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啊?” 这可真是个……十足意外的说辞。 但这猫女看上去是认真的。 “也不是不行,我们可以先往西走,这样就能远离兽人的军阵了……不过,为什么?” 猫女直直的盯着他,微蹙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厌恶: “我,讨厌杀人。” …… 刚刚结束了动员会议的克洛维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处,随手喝掉了仆人放在桌上的肉汤。 急行军一切从简,不过身为大酋长的子嗣,部落的核心成员之一,萨满仍然有着自己的帐篷,这是跟在队伍后面的一只小型辎重队带来的东西,整个南下的三千多兽人中,目前只有他,督军,以及先锋官们才能在帐篷中休息。 他刚刚召开了一场简短的会议来布置今天的计划,他们的粮食已经用光了,无论是辎重还是狩猎,想要喂饱三千张嘴着实是困难的事情,附近能找到的野兽在第一天就被兽人们杀了个精光,饶是如此,也不过就是勉强提供了一些能够在这糟糕的天气中鼓舞士气的热汤罢了。 今天或是今晚必须要展开攻势,他们需要这座军营里的粮食。兽人们花了两天时间才让基层步卒从对忽然骚扰帝国城镇的巨龙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他相信那些人类不会比他这边处境更强了,在训练度同样有限的对比下,天生勇敢而狂热的兽人无疑在精神恢复上更具优势。 他在简易的军帐中席地而坐,抓了一把碎石放在面前,并将准备好的香料撒在了五颜六色的卵石之间,想要通过传统的手段来做一次快速通灵,看看能否祈求到雷神的助力。 不过在他点燃香料之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掀开了帘幕,俯身进入了帐篷,并在支撑门口的木头柱子上轻拍了两下。 “尊敬的萨满,很抱歉打扰您,但是我在巡视时发现了一些令人困惑的意外。” 克洛维放下了手中的火具,抬头看向来人:“说吧,萨贡,我的耳目,所来为何。” “阵前的人类尸体少了一具,还有,那个黑头发的杂毛也不见了……” 老兽人呲起了牙,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兽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种意外变故足以让他蒙羞。 “……真是蹊跷。既然是你负责管理的事情,那么你就亲自去把人找到吧,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克洛维抓起了一把火绒,他并没有借助工具,只是用手将它们攥在其中。 等他再张开手,团成一团的棉绒就已经变成了泛着赤色火光的球体。 “对不对?” 第62节 045.魔鬼的交易(上) 虽然外面阴沉沉的雨天让人心情压抑,但比起这条仿佛看不到头的地道来说,它简直就是天堂仙境了。 格妮希雅留意了一下,进入通道中的一共有十三人,她,连带芙琳在内的六名修女,还有六个圣卫。 她并不知晓这些教堂私兵一共有多少人,不过其中有些面孔和她见过的不一样,或许还有人留在了松烛堡,跟随她们的修女长一起行动。 这条长长的地下通道线路崎岖蜿蜒,没有什么明显的大拐角,不过可以看得出并非是完全遵循直线挖掘的,它已经存在了不知道有多少年,四周围的墙壁上早就看不出有什么人工开凿的痕迹,些许细碎的植物根茎,大小不等的石块,还有偶尔爬过的虫豸就是通道里的一切,当然,还有把这阴湿的通路照亮了的三支火把。 地道十分狭窄,无论地面还是周围墙壁都算不上工整,绝大多数路段只能勉强容纳她们这些体格瘦弱的女人顺利通过,如果是高大一些男人的话,恐怕就得低着头才能走完全程。 圣卫们分别占据了队列前后,修女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努美利娅修女,芙琳牵着她的手跟在后面,其他人则排成一列,跟随者前人的脚步鱼贯而行。 浑浊的空气使得呼吸有些困难,压迫感十足的环境也大大增强了一行人的心理负担,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以至于虽然前前后后都是同行者,但格妮希雅却感觉这仿佛这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通路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走一样。 她很难想象,之前走过这段路的艾德莉娅和罗伊丝到底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惴惴不安的情绪让她时时刻刻都在试图确认一下前后都有人在,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变得安定一点儿,显然,为这条暗道感到惊慌的也并不止她自己,走在她前面的费德拉修女在过去一段路后忽然向后一把抓住了格妮希雅的手,她们悄无声息的调整了步伐,一起在一片沉寂中前行。 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地道忽然转了个小弯,然后沿着一个微小的弧度向上偏转。 格妮希雅忽然发现周围的墙壁也不再是单纯的泥土,而是多了不少石砖,越是继续向前,砖块就越多,道路也渐宽,直到她们看见了朦胧的光亮,往前的道路就全是砖石覆盖着的了。 暗道的尽头是一扇铁门,但看上去门锁已经被烧毁了,看样子艾德莉娅和罗伊丝没有外面的钥匙,就又用了些野蛮的手段。 排头的圣卫在靠近出口时止住了脚步,她们默不作声的把照明物交给了修女,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摸到了出口位置,轻轻推开了门。 随后,她们走出了地道,在周围巡视了一番,才示意后面的人可以跟出去了。 扑面而来的带着山间雨露滋味儿的清新空气在这一刻成了甘美无比的奢侈品,每个人都竭尽所能的大口喘息着,捶胸拍背,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灾……这地道里的氛围实在是糟糕透顶。 “我们在松烛堡的西边,走出了大概有两罗里的距离。” 一名圣卫站在高处观望着周围的地势,并且将情况告知了其它人。 格妮希雅也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她们出来的位置是在一扇不太起眼的破墙背后,不知道是故意做的伪装,还是这里曾经有过住户,这个天然的小山坳中散布着几面残垣断壁和废弃的劣质器具,她们出来的地方是几块高大的巨石之间夹成的陷地,四周围没什么起眼的东西,如果不是专程跑到石头缝这儿查看,大约很难发现这个暗道的出入口。 头顶与四周崎岖的怪石簇拥着形成了一个近似山洞的结构,不过十多步之外就能看见稀稀疏疏的雨点迎面被吹落在地面上了,查看情况的圣卫正站在石头和小半截砖墙之间,格妮希雅循着她的方向看去,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松烛堡外围的山上,那几座尖顶的塔楼就在她们东方的山脚下。 从这儿看不太清楚兽人们的活动,不过有些身影出现在了林地边缘,看得出他们正在整理队列,或许就像玛丽安说的那样,法兰克人已经不得不发起新一轮进攻了。 “努美利娅姐妹,我们该怎么办?” 圣卫们向努美利娅征询意见,修女站在山坡上望了许久,才怅然若失的回答她:“劳驾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能躲藏的地方吧,我们不能呆在这儿,如果被兽人看见就糟了。” 圣卫会意,她们挑出两人离开了队列,向着更高处走去。 离开了城镇并不代表安全,相反,由于松烛堡的猎户都在河流对岸的平原上狩猎,伐木场也离着这儿很远,此处茂盛的树林让鲜少在野外活动的修女们十分不适,她们脸上均带着对这荒山野岭直观的畏惧和忧虑,或许是生怕这山林里会突然冒出什么害人的毒虫与野兽,反倒是对什么都不敏感的格妮希雅显得意外的镇定。 她在瞒着其他人观察四周,尤其是脚下,想看看有没有那两个精灵的蛛丝马迹。她始终还是无法忘记那两个精灵,尤其是在……玛丽安和努美利娅修女教了她一些事情之后,她开始有些意识到这种事情的特别之处了,这令她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止不住的去思考艾德莉娅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她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还是说她只是“魅惑”的牺牲品罢了呢? 心里想的事情多了,少女就有些怅然若失,她甚至忽然怀恋起那条美妙的舌头,如果再有一次的话,她或许一定会会更主动些迎接那个精灵……吧? 靠着“魅惑”取得的东西并不干净,但她是否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种作弊得来的亲近变成真正的“喜欢”呢? 啊啊啊……毕竟这种事情,按照修女们的说法,可是“最好的姐妹”才能做的事儿啊。 可她偷偷摸摸的找了好些地方,都没看见两个精灵留下的痕迹。 这里的地面土质偏干,在人迹过去两天之后,地上几乎就见不到什么残留了,加上之前圣卫们已经在周围查看过,仅有的几个比较明显的脚印显然都是她们留下的……她找不到艾德莉娅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出去查看情况的人回来了。 她们告诉努美利娅,更高处的位置发现了一处可以躲藏的山洞,里面没有兽迹,一行人或许可以考虑到那里去。 紧接着,修女们就开始转移位置,而格妮希雅也不得不跟上……她或许没法去追寻艾德莉娅的道路了。 …… 玛丽安完成了自己的祈祷。 她没能收到阿特莱莎的正面回应……或许是她的天使另有圣务,也可能是像这样的小教堂根本不足以支撑那伟大的神圣意志降临,总之,她被冷落了。 天使没有回应她,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尽管她已经为阿特莱莎生育了子嗣,但实际上她能真正感受到天界照应的次数大概千不存一,当然优待还是有的,比起寻常的修女,她有特别的途径获取圣力的补充,她在祈祷的时候完全沉浸在了神圣意志的海洋之中,那些从最古老的时代就开始流传的圣灵将她包裹在她们之间,在这漫长而短暂的过程中,她仿佛真正体验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 随着来自天界的力量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孔洞注入她的身体,玛丽安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腹中开始充盈,温暖环绕着她,她开始焕发活力,倦怠的精神再度斗志昂扬,在寒冷中略感不适的四肢也被强韧而纯洁的力量填满,就好像有人在无形中托扶着她,让她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 “……因为一切荣耀,正义和仲裁之权悉数归属于你,阿门。” 她在如梦似幻的语气当中默念完了最后的祷文,睁开眼,她的整个世界都明亮了几分。 她拿起“日晕”,伸手抚摸着剑身,随着食指与中指轻轻划过未开锋的握手与凸起的剑脊,闪亮的黄白色明光留在了上面,让这把本就锐气十足的大剑更添了几分精神。 她恢复了……可是,还不太够。 她的力量有所亏损,明明她已经感觉恢复到全盛状态了,但实际上她只能感应到她正常状态下大概一半不太到的圣力,也就是说,比起昨天,她更弱了一些。 这样下去不行,她的内心焦躁不安。 随着女人们撤离并非是她的首选项,虽然她安慰过努美利娅会在时机不对的情况下离开,可玛丽安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她是收祝福的勇士,是为了整个帝国而战的黎明旗手,如果她在战场上逃跑,那她所具备的力量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得保护这些凡人。 这些人都是至圣的子民,他们无疑是帝国的基石,人类真正的希望,远比任何一个元老政要来的重要。 “蒙恩者”应该远离危险,也必须远离危险,她是神圣意志的延伸,神明在人间的寄体,而她不是——玛丽安不是,她只不过是个得到嘉奖的普通人类罢了。 是时候去前线了。 她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教堂的门被推开了。 又关上了。 脚步声踩着石板地面走了进来,踏踏踏踏的,对方应该穿了硬底的靴子,垫的比较高的那种…… 落足声有些轻。 女人? 玛丽安没有回头,她仰视着国教徽记,平静的对身后的人说:“女士,你该离开这里了,今天没有人能做告解,也没有弥撒。” 现在可不是和平日子了,连修士都跑了,她虽然留在这,但是按照国教的规矩,修女是不应当接替教堂的圣务的,主持弥撒并非修女们的事务范围,即便是做告解,也应该在修道院里完成。 但来人并没有走,她反倒向前走了几步。 玛丽安疑惑的转过身,却发现进来的是个披着有大兜帽的避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性。 她的站姿很端庄,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腿脚紧紧并拢,她低着头,兜帽有些挡住了上半边脸,但仍能看得出她有着洁白如牛奶的肌肤,圆润饱满的双唇以及干净而精致的下巴——和这里寻常的农妇不太一样,无论是能看得出的本人相貌还是那件黑色做底,绣有栩栩如生的赤色花卉的避雨斗篷,都足够看得出她非富即贵。 而在帝国,这两样完全是可以结合在一起的。 “请止步吧,女士。” 玛丽安又提醒了她一声。 女人终于站住了。 她是罗马人,还是蛮族人呢? 玛丽安有些疑惑,她的肤色实在是过白了,人类是见不太着那么白皙的肌肤的,不过当着女人伸手拂下兜帽,将自己鲜艳的红发暴露出来之后,或许一切就算是真相大白了。 大概是个凯尔特精灵,不过看样子像是混血,因为她没有那显眼的尖耳朵。 是个漂亮的女人,稍显成熟,但年纪也不算太大,她的眼角微微上扬,却不尖锐,有种特别的妩媚栖寄其中,她的相貌确实有很重的精灵味儿,按照一般帝国人的形容,就是有些“仙气”。 她看着玛丽安,嘴角浮现出一丝含蓄的笑意。 “女士……” “她在哪儿?” 玛丽安的话被打断了,而对方富有磁性的声音让她莫名其妙。 “‘她’?” “我和你说过的话,你都应当记得。” “请原谅……” 修女长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有见过这个女人? “你可真是健忘……” 女人叹息了一声,她轻摆了下双手,展开斗篷,并将其解开,搭在了教堂的长椅上。 一个…… 玛丽安看见了她的手。 她手指上带着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指套,就在她的中指上,铂金铸造,十分显眼。但随着她注意到那东西,就仿佛是演员揭开了舞台的帷幕一般,一股扑面而来的扭曲波动转眼就占据了玛丽安的眼界。 魔女。 是使用过非常多,或者非常强力巫术的魔女。 她对于周身施法环境的把握和影响甚至让周围数十步的空间都出现了扭曲,如此明显的异象,足够说明她可以从这范围内的任何一个位置引发巫术。 玛丽安立即拿起了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惹到了这个敢于直接闯入教堂的魔女的,但既然来了,那就把她留下……这里可是她的主场。 “你,真的打算反抗我吗?” 女人吐出了舌头,她舔舐自己红润如血的嘴唇,可渐渐地,那舌头伸出的距离却让玛丽安陷入了错愕。 它足足伸出了两掌的长度,不止是嘴唇,它像灵巧的活物一样缠绕上了魔女的手指,接连缠了几圈,还沿着手指的方向慢慢撸动了几下。 她…… 没来由的,玛丽安感觉小腹骤然变得火热起来。 第63节 046.魔鬼的交易(下) 女人的舌头让她产生了很恶劣的联想。 玛丽安一瞬间甚至对她有了几分畏惧感,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女人应该和龙没什么关联,于是她便恢复了勇气。 她神色一正,双手握剑而立,保持戒备。 从表面上看,对方没什么敌意,但这根本不是能确保的东西,那些常年浸淫巫术的人往往免不了最终和各类异界魔鬼与恶魔打交道,虽然玛丽安不认同审判庭那种对女巫进行一律火烧程度的极端做法,但要说她对于这种明显习惯于玩弄巫术之人有什么好感,那也绝对不至于。 女巫这种东西,倘若一个不留全都清理干净,那一定会有些被冤枉了的;但是如果隔一个处决一个,那恐怕就有相当多的恶徒要逃过惩戒了。 无论是修道院还是审判庭,对于施法经验非常多的巫师一向是从不留情,但修道院通常认为那些才刚刚接触巫术,或是像格妮希雅那样有天赋但却未曾用过巫术的女孩是值得教化的,只要严加管理将其同邪恶的教唆隔离,就能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并且女巫本身也是有用之人,帝国的宫廷法师数量一向捉襟见肘,所以很多修道院会选择自己圈养一部分女巫进行合理的教育,让她们为普世公教的事业添砖加瓦。 格妮希雅有机会得到赦免,而她……不行。 “谁给你的勇气,让如此畸形的怪物来到这神圣的土地上?” 对于敌人,玛丽安是从不吝啬自己的挑衅之语的。 “喔……?关于这个,当然是来自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面对她的武力威胁,对方仍然显得彬彬有礼,这本身就像是一种反向的挑衅了。 如此恶劣的态度自然不在玛丽安的容忍范围之内,她迈步走下宣讲台,两人之间只有数步之距;玛丽安停在了女巫周身那些不规则的扭曲范围之外,说真的,她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没有被拘束,也还能喘气的女巫,除了她腹中止不住的温热让她分神之外,一种本能的危险也在侵袭她的精神。 每个修女都接受过关于如何对抗魔物和女巫的知识和训练,包括各种反制非直接攻击能力的技巧,针对常见巫术的防范,以及一些“非同寻常”的常识。 非常重要且基础的一点就是:不要贸然踏入女巫的“幽感场”。 “幽感”是宫廷法师所使用的称呼,大部分巫师也认同这个名词。它代表着施法者对周围世界的感知能力,许多老练的施法者可以做到利用自己的法术影响数十米,甚至上百米之外的范围,他们的法术会脱离其幽感范围的模糊边界后开始解体,并在继续行进一段距离之后失去效果。 而与之伴随的,则是一个“场”的概念——在施法者的周围会有一段其拥有非常大影响能力的区域,这片区域往往只在几步之间,在这个范围中,施法者的法术是可以不太遵循常见的“引导”准则的,即她们可以不借助法杖和十指的引导,在有限的范围内凭空生成法术,当然,咒语,材料和手势之类的流程仍然需要,改变的只不过是法术生成的位置。 “场”的范围越大,就代表施法者能忽然发起攻击的距离越远,玛丽安眼前的女巫需要她保持七八个单步的距离才能确保安全,这已经足够说明她使用魔素力量的频繁和深入。 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危险角色。 如果是在平常,她绝不会放任这种巫师在教堂里停留,这简直是无比邪恶的亵渎,但今天稍微有些不一样,她最大的敌人是城外的兽人,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罢了。 “约定?我不记得我曾经和女巫有什么约定。如果你是来寻仇的,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在模糊的视界边缘,玛丽安将剑尖朝下,她一边观察着女巫的动静,一边用剑在石地板上划下了一条裂痕。 淡金色的光芒从她划下的裂口中涌出,升起了一线大约及至小推高的光做成的透明墙壁,它们看上去十分薄弱,但却有效遏制了那像是蠕虫一样不断变化的魔女的领域的边缘,让它止步于光亮之外。 简易版的“圣土垣墙”——一个非常基础但却实用的赐福。玛丽安不敢分心去构筑一个能量充沛的圣地,仓促之间,她只能做到如此了。 “真是绝情,你就这样忘记我赐予你的快乐了吗?” “……你在胡说什么?” 修女开始有些恼怒了,一个魔女堂而皇之的走进至圣的领域,还如此对她挑衅……简直无法容忍。 “我不知道你站在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目的,我要提醒你,帝国的疆土并不是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能踏足的地方。” “哎呀,真的好凶啊,真是个令人害怕的小母狗。”面对着玛丽安的斥责,魔女却若无其事的轻笑起来,她的红发随着身体曲线的起伏微微颤动,仿佛这不是刀剑对峙的凶场,只是一场朋友之间的玩笑与谈话。 玛丽安没有在乎这点小侮辱,她更在意的是对方的意图,她试探着问道:“寻仇,还是出卖自己?” 魔女挑衅帝国的事情并非没有,这些家伙经常会滋扰帝国的城镇,但却一般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危险之处。做出这种极端行为的魔女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铤而走险,为自己的同类复仇——审判庭和修道院处理了不少魔女,这种仇恨是世代流传,并且无所谓伤及无辜的,只要是国教人士,无论是谁都可能意外遭到魔女的报复。 而另一点则纯粹是基于玛丽安的判断产生的结论,魔女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她们偶尔也会为了利益和自己讨厌的家伙合作,她没有利用先手优势偷袭玛丽安,说明她来这儿是有别的目的的,有可能是想要像帝国谈条件,也有可能是需要合作,而这些条目都离不开一个突然的变故,那就是城外那些兽人。 没准是兽人们把她的老窝端了,于是她不得不和帝国人联手? 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红发的魔女在玛丽安面前摇了摇头,否认道:“都不是,就像我第一句话说的那样,我是来找人的——‘她在哪儿’?” “这里没有你要找……” “不,她在这儿,我还能闻到她的味道。” 魔女的态度忽然变得略微激烈起来。 她本是像努美利娅那样有着温柔面部语言的人,她眼睛总是微微眯起,并且带着很浅的笑意同人说话,但当她情绪变得激烈,双眼张开之时,那翘起的眼角就反而成了无比凌厉的压迫者。 “我并不寄希望于你能做好我吩咐的事情,但如果你像这样无视我,并且枉顾我们之间的约定,那就要做好承受惩罚的准备。” 她的话语开始透露出一种强烈的威严,这可不是狐假虎威,虚张声势,而是一种切切实实的,令人折服的天生压迫感。 玛丽安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在面对普拉西提阿殿下——那可是真正的名门,具有继承权的尊贵者。 她?一个魔女……? 回过神的时候,玛丽安才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后退了半步,而魔女反倒向前靠近了,她没有害怕教堂上悬挂着的十字架,因此,她反而给玛丽安施加了更强的威压。 她前进,玛丽安就会后退。 那道光之墙很快就被无形的领域所吞没,在这一刻玛丽安紧绷的精神达到了一个限度,她一把扬起了剑,冲着距离自己不过三四步的魔女威胁道:“如果你再靠近,我就会砍下你的头。” 魔女根本没有理会她,她径直往前走,玛丽安则立即挥舞了大剑——她没有杀过人类,但斩杀一个邪恶的女巫,对她来讲和魔物也没什么区别。 可她的剑却在魔女的耳朵边停了下来,不是她自愿的,而是一个响指让她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那在腹中酝酿的火热已经无法忍耐了,它们冲击着玛丽安的身体,由内而外,像一把古怪的魔火灼烧着她的身体。 但它并不是痛苦……如果是痛苦的话,她可以忍受。 它是难以想象的快乐,远远超过她平日里和自己的扈从所做的安抚之事,甚至也超过阿特莱莎仅有的几次和她进行神圣沟通时舍于她的激情——这种无比强烈的冲击顷刻之间摧垮了她的心房,她怔怔的丢掉了剑,一时之间,她甚至产生了身体没有任何知觉的错觉。 几秒钟之后,这种骤然的冲击才在沉默中爆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玛丽安挣扎着发出了几声如泣似诉的低吼。 她最后的理性促使她去抓住这不止对她施展了什么邪恶巫术的女巫的衣领,但她现在甚至无法保持站立,女巫并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她兀自向着距离宣讲台最近的一张长椅走去,在玛丽安踉跄着跟随了几步猝然跪地之后,她轻快的一拢衣裙坐在了长椅上,又恢复了怡然自得的模样。 “这就尿裤子了?真是难看啊。作为一个女人根本不合格,是修道院管束的太严格的缘故吗?” “闭、闭嘴……” 只是跪在地上尚且不够,玛丽安不得不爬伏在地以抗衡那种几乎把她灵魂撕裂的奇妙感受。 在稍微恢复了力气之后,她满面通红,连滚带爬的想要扑倒这个诡异的魔女,但玩味的盯着她的魔女只是随手又打了个响指,修女长的目光一滞,很快就趴回了地面,发出了比先前更加婉转的叫声。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玛丽安已经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了,它只不过是自己时常会和扈从做的事情,在她们最为高亢的时候,她也会有如此的感受——可这却比她平常的感觉强了十倍百倍,她完全无法平息身体的颤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光着身子在水里走了一圈一样,腿上全是水。 魔女还在无情的嘲讽她: “你的心中燃烧着邪火,你的灵魂并不像人们所知的那般高贵。” “如果禁欲只是一种无聊的压抑,那它宣泄时到底会有多么强的破坏力呢?” 在玛丽安鼓起勇气抬头看她的时候,她发现魔女的手指又弯了起来。 “不要——” 修女哀求道。 啪。 ——这样的情况一直重复了七八次,直到玛丽安蜷缩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这样就好多了。” 坐在圣所长椅上的魔女满意的看着眼神有些涣散的修女长。 她脱掉了靴子,轻轻踩踏失败者的身体,并用脚趾一些特别的地方施加折辱。 “天使的勇士?如果是你背后的天使亲自下凡,或许我们还能比划比划……她们施加给你的圣印简直就像是奴隶契约,可怜你们这些倒霉孩子还愿意全盘接受……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我。” “喂。” 她在玛丽安胸前轻轻踩了一脚。 丰满的触感让她很是满意。 虽然没有找到正主,不过和至圣抢东西一向是极为快乐的事情,她可是有身份的人,打家劫舍的小事是不屑于做的,要玩就应该玩大的,去抢那些个熊孩子们的玩具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打脸行为了。 当然,只是做到这样还不够,就目前为止,她只能算是偷偷把别人的玩具给掰巴的不成样子罢了,她想要的是乐子,而乐子总是大多源自它人的不快,让这个玩具心甘情愿的跟着她走,是不是远比她直接抢夺了更有乐子呢? “看着我。” 她蹲在已经无力站起的修女长面前,伸出手指戳了几下她的脸。 渐渐松缓了一些的玛丽安依然想要恶狠狠地瞪这个无耻的魔女几眼,但她并不能把握的是,她的双目中隐藏下了一些泪眼朦胧的讨好。 魔女很喜爱这种眼神。 “你们在打仗对吧?” “既然你的天使不再帮你了,那就由我来稍微给你提供一点助力好了——我来赐给你火的力量,它是毁灭和创造的源泉,宽容又热情的完美妖精,它不需要你辛辛苦苦的把自己关在可笑的牢笼里,你越是热情洋溢,艳光四射,它就给予你越多的青睐——” “而这一切只需要你点点头。” “很划算,不是吗?” —————— 多少有那么一点点过激……一点点。 原本打算写个补充章节,但似乎并没有特别好写的内容,干脆就正文化了。 ╰(*°▽°*)╯我好纯洁。 第64节 047.防守?不…… “阁下,您还好吗?” 修女长的气色让图鲁斯感到担忧。 他心里十分清楚,无论兽人在什么时刻发动进攻,松烛堡的驻军恐怕都是凶多吉少,这里军队几乎全是新兵,还有一半是征召农夫,虽然这些平民在“适当的诓骗”下愿意为保护自己的家园搏一把,但等到兽人真正开始进攻之后,他们的战斗力能发挥出十分之一就已经不赖了。 但人总归是有侥幸心理的,没准他们还没站在绝路上呢? 这种侥幸不是源自于什么援军,他很清楚这一带的军事部署,松烛堡本身已经是上日耳曼行省最大的军事驻地之一了,想要等来援军少说得十多天才行,可但凡任何一个明白事理的指挥官在知晓这里的情况后都不可能再派人来了:与其急行军变成添油战斗里的牺牲品,还不如选择退后,在合适的位置构筑防御线,抑或准备反攻。 他考虑过撤退,然后一把火把这里烧了,但松烛堡人口众多,烧掉这里的罪责他担当不起,元老们不会怪罪总督特使,只会把责任放在底层军官头上,他回去也是难逃一死……何况有不少士兵出身本地,他们很难被说服离开这儿,就算走了,也还有可能得要面对法兰克人的追击。 图鲁斯现在倒是想要兽人来个劝降什么的,那样他没准会考虑干脆反了算了——给帝国和给蛮族干活都是干活,反正都讨不了好,何苦要为这乱七八糟的统治者搭上命,可遗憾的是对面的首领似乎没有要劝降的意思,也许那些疯子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招降纳叛一说吧。 唉,真是些不开化的野蛮人,可偏偏就是他们把帝国给糟蹋成了这样…… 他现在的筹码全压在了修女长身上。 这位修女长和她的扈从们接管松烛堡的防务大概两个月了,不得不说,她算得上是个开明的城里人,图鲁斯想象中那样作威作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修女没有干涉他原本的权力,只不过是名义上担当了临时长官罢了。 他知道外征修女堪称帝国的王牌,除了那些得天独厚的天赋强者之外,很少有凡人可以同这些修女的力量一较高下,抱着好奇,他和这位叫做玛丽安的修女长比试过几次,对方使用的流派应当属于一种“宫廷剑术”,通俗来讲,就是以单挑和小规模的交手为主要思路的,适合达官贵人或者他们护卫研习的搏击技巧。 他不是对手,这倒无所谓,毕竟对方甚至算不上是什么“普通人类”。 在法兰克人进行偷袭的时候,这位女士也确实表现出了相当强韧的战斗力——她能在连续维持一个两个钟头的高强度战斗后仍然压制住身手不凡的兽人督军,并且死伤在她手底下的兽人少说也有几十个了,图鲁斯甚至异想天开的觉得,倘若她能在一对一的挑战中斩杀法兰克人的将军,那这场意外的兵祸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吧? 只可惜这位侍奉圣灵的战士在第二天的战斗中实在表现欠佳,百夫长们对此备感忧虑。 但……还有些别的希望。 至圣追随者公会之所以能成为帝国国教,并不单纯是因为他们能够施展神圣的赐福,毕竟如果只是要类似的效果的话,无论是德鲁伊还是宫廷法师都能做到七七八八;他们真正能取代万神殿的资本,是他们所信仰的神在这个神迹衰微的年代仍然能够显圣——无论对于帝国还是国教,这都该是一项最大的依仗了。 在最为危险和困难的时刻,会不会有天使来拯救他们呢? 无论有还是没有,这都是这里帝国人心底最深的依仗了。 作为能和神明沟通之人,玛丽安是这“侥幸”中最为关键的:每个人都在默默期望着,她能够大发神威,将这些灰色皮肤的怪物赶出帝国的领地去。 图鲁斯也是这样,尽管他刚刚送走了必须离开这里的贵人,但玛丽安的滞留仍然给了他希望,只是……修女长的状态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好。 如果说昨日这位修女长表现的始终有些萎靡,那今天她看起来则是有些过于…… 他该怎么形容呢…… 混乱? 玛丽安所表现出来的神色令他疑惑,因为就他看来,修女长现在即是恍惚,又是亢奋。 这两种情绪的外在表现无疑是充满矛盾的,他试图和修女长谈论一下今天的防务问题,但短短十几句话的功夫里,修女长已经两次走神了,可她又不像是因为疲倦或是精神状态不好而心不在焉,相反,她的面色红润的有些不对劲,而即使双眼时不时莫名其妙的就失去焦点,她看上去也依然神采奕奕。 变化太大了,在他的记忆中,这位从总督直辖地来的神职人员是个严肃认真的女人,军官们甚至认为可以直接把她当做同性来看待,外征修女本身就是武人,她们和帝国军人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 可她现在的模样却像是那种吃了神通药(注1)后精神不正常的乡村萨满……据图鲁斯所知,国教是不允许神职人员服用神通药的,难道是她为了恢复战斗力,强行去用这种办法沟通神灵了吗? “我没问题。” 听见他的话,修女长紧跟着就作答了,她回应的特别快,让这回应反倒听起来像是一种掩饰。 不过图鲁斯也无权指责什么。 他硬着头皮继续询问道:“您觉得,我们是否应该将骑兵们利用起来呢?” “你来安排就好。” 修女仍然即刻回答了他。 “好吧。” 百夫长有些丧气。 玛丽安根本没看他,她虽然人在堡垒中的会议室,可却并不在几个军官议事的桌边,而是刚刚就神情恍惚的走到了窗边,正看着城镇里的某个位置,眼神飘忽不定——但绝对不是看着法兰克人的方向。 “她是不是喝多了?” 一名百夫长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嘘。”另一个人急忙做了个手势——他们这样刚刚得到晋升的家伙可不足以和国教的特权阶层叫板,现在也没到什么撕破脸皮的危急时刻……何况玛丽安本身就是这里武力最强的人,她之前也根本没有怠战的表现,对于现役军人无异还是值得尊敬的。 “我们也许可以考虑把所有的马集中起来,去冲击那些野蛮人的指挥者。” 得不到上层的指示和建议,图鲁斯只得自己来做安排。 他生满老茧的手指从用炭块画出的简易地图上划过,从松烛堡外的平原地区一直指向兽人们藏匿的山林:“如果能击溃萨满的亲卫,我们就有机会把他们赶走,或者至少也可以拖延正面进攻的力度,将他们的阵型撕裂。” 松烛堡内有接近二百匹马,当然只有十几匹是专门的军马,剩下都是通过征收,或者是之前负责用来运输的驮马。这里并不是帝国的骑兵基地,新兵们也都是作为步卒被训练的,不过眼下情况危急自然特事特办,在征召了所有能找到的马匹之后,百夫长们临时组建了一支骑兵队,由会骑马的帝国军人,猎户甚至是普通的小商贩组成,战斗力只能说“堪忧”。 “可他们有巨人,好几个呢。” 有个面带畏惧的百夫长小声提醒道。 “有也没办法。” 图鲁斯皱起了眉毛。 那些高大的独眼巨魔在第一天亮相时候就已经把帝国军人们吓得够呛,要知道,伟大的至高统领们早在好几个纪年之前就基本肃清了帝国境内的妖魔鬼怪,这极大确保了帝国公民的人身安全,不过它带来的负面效应就是,当代帝国人对于这些黑森林边境出没的,自己祖先业已屠灭,几乎只会在童谣故事里出现的异常生物反倒充满了畏惧。 未知本身即是恐惧的来源,何况这种超级巨怪本身看上去就绝非善与之辈,就更是让人心惊胆战了。 就算是图鲁斯,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巨型生物的威慑力……那种看上去就有三两个人以上高度的巨怪简直像是移动的小山,先不说骑马的乌合之众有没有勇气去面对那种东西,他很担心那些驮马根本无法在它们面前正常被驾驭。 又有人嘀咕道:“见鬼,我开始想溜了……” “离开也没用。” 图鲁斯面色一紧。 这些人是不知道松烛堡内的有逃生道路的,实际上这条通道应该只有他,少数几个老兵,以及一些官员知晓。 他该感谢那些脚底像是抹了油一样无比迅捷的官吏文员们嫌弃这通道不方便而没有暴露它,否则一条私人逃生通路的客观存在无疑会极大影响士气。为了避免有人可能联想到那几个修女和圣卫的失踪,他决定断了这种想法:“法兰克人带来了巨狼,那是霜牙氏族豢养的可怕魔兽,他们会在数百步外就追踪到你的行迹,难道比起躲在安全的高墙后御敌,你更希望在野外被疯狗咬死?” 新兵军官们顿时没了声。 “让骑兵掠阵吧。”有人提议道:“恐怕直接进攻敌酋的策略很难实施,他们全在高地上,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一览无遗。” “……也可以。” 图鲁斯捏了捏手指——他是真的希望松烛堡有一支整编军团,倘若这里有一支正常的骑兵百人队的话,他就可以放开胆量直接让他们去冲击兽人的指挥层了。 法兰克的督军在昨天受的伤应该不轻,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再露面,按照这支部落一向奉行的习俗,一位身份更加崇高的萨满应该会在后方担当总司令,如果能在兽人阵型分割时发动一次有效的奇袭,那他们就有相当大的概率把受伤的督军击毙,运气够好的话,他还可以威胁到萨满本人。 只可惜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不能高估这不到二百人的骑马队,别说冒死进攻了,他们甚至可能在行军阶段就出现意外减员。兽人近卫,饿狼,还有食人魔……这实在超乎一支菜鸟骑兵所能抗衡的范畴。 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自己的幻想:“把投矛分一些给他们吧,每人两支。再让他们带一包石头,当我们开始和兽人接战时,让他们从侧面发动进攻,不要恋战,甚至每个人都完全分散也可以,他们只要能把所有能丢的东西丢向兽人就算胜利,至于之后……” 图鲁斯苦笑了一下:“让他们尽可能吸引兽人的注意力吧。告诉他们,不要求他们能杀人,只要拖慢敌人节奏就可以,还有,我希望他们中大部分人能归队,如果真的有人想骑着帝国的马逃跑……只要能吸引到三四个兽人,那我不介意他逃跑,否则,我一定会让他知道,帝国有一套完善的刑法。” 房间里响起了几声无聊的哄笑。 “那,玛丽安阁下……” 他看向修女长,发现对方仍然双眼迷离的看着窗外,便放弃了和她沟通的想法。 可谁知道修女长却忽然搭理了他:“我感受到了。” “您说什么?”百夫长满脸疑惑。 “她的力量……她……” 修女长表现得更加奇怪了,她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嘴唇微张,能看得出两排白皙的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她沉重的喘息声甚至让人怀疑她是否是病了。 百夫长想问个清楚,谁知修女又不理他了,大约十几秒后,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她才渐渐从那古怪的僵硬中恢复过来。 她看上去想发言,图鲁斯耐心等候着,直到她忽然说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防守并非久计。” “您是指?” “我们需要进攻……我会打头阵。” “可我们的敌人无论数量还是……” “相信我,我们能行。” 她眼睛里流露出的光彩比方才更加古怪了,现在图鲁斯甚至也觉得,这位修女长是不是昨天喝了假酒烧坏了脑子? “请原谅,我需要一个说法,我不能拿年轻人的命开玩笑……” 图鲁斯本能的选择了拒绝她。 “用火。” 玛丽安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意外的坚决。 “愚蠢的蛮族躲在森林里,我们只要一把火就能把他们烧干净。” —————— Tips.1:神通药——一类药物的统称,即致幻药。 在这个难以联系到众神的时代,僧侣和萨满都在频繁使用致幻性药物和植物来寻求所谓的“神谕”。 在癫狂中看到的精神世界,到底是虚幻的真实,还是真实的虚幻呢? 第65节 048.挖墙脚的龙 火?那是不可能的。 天上的雨从昨夜开始就没断过,虽然松烛堡外围的松林本是油脂较多的树种,在干燥的时候是很容易烧着,但像这样寒冷阴湿的天气,如何能把树点燃呢? 图鲁斯几乎没抱任何期望。 他甚至觉得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因为就算再没有常识,也应该知道像这种天气纵火该有多么困难吧? 他觉得这位修女长大概是有些昏了头了,于是便出言提醒了一番,可玛丽安并没有因为他的提醒而更正自己的说法,她独自在石头堡垒的窗边看着天外阴云遍布的天空,用喃喃自语般的口气回答他:“等待吧……等待风改变……” “风?” 图鲁斯实在弄不明白这和风有什么关系。 “开始召集人手吧,我给你们一个钟头的时间。在雨停的时刻,我要把那些灰皮怪物全都堵死在树林里……” 想要的解答并没有来,玛丽安双手抱怀,踱步走过了几名军官身边。 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奇怪,很快,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有人狐疑的问道:“她怎么了?” 图鲁斯瞥了一眼,也没有吭声。 他知道这年轻人在疑惑什么。 修女长的腰扭得……厉害。这和她平常的仪态根本南辕北辙,她那不经意间迈出的步伐不像以前那么虎虎生风,而是轻柔又婀娜,虽然她本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又或者她也在克制,导致她的走姿变得有些莫名的别扭——但不论怎么讲,这种满是诱惑的小动作都让人止不住想到那种不太清白的女人。 “别废话了,去安排人准备战斗吧。对了,让人把马牵到门口,别弄出太大动静……” 既然修女长已经发话了,他就得执行,但他觉得自己还得再找玛丽安谈谈,这种战术虽然从理论上没有错误,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根本不具备实施的可能性—— 他本想立即追着修女长的路线跟上去,但他心里一阵灵光闪过,反倒停了下来,往修女长刚刚呆着的窗边走了过去。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天空一片乌七八糟,虽然能见度没什么问题,但从未停息的断断续续的雨滴仍然让人心烦。远处南方山头的乌云格外厚重,那里三不五时会闪过一道雷鸣,就像在天上俯瞰这场战斗的神灵因为它迟迟没有结果而发了火……听说这些野蛮人格外崇尚战斗本身,没准是他们的神正在关注这里呢? 图鲁斯又看向地面上。 街上仍旧是没人,城外的兽人驻扎了两天了,外来危机加上内部封锁,镇民们自然不会自讨无趣,他沿着街道一路看过去并无所获,唯一的例外就是,教堂的门口站在一个把自己裹在黑斗篷里的女人,她站立的位置让图鲁斯认为她是个修女,可忽然他又想起,那些修女不是都被提前安排离开了吗? 他眯着眼往那边看了一会儿,不过这儿离着小教堂距离实在太过遥远,无论他怎么看,也就只能看得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罢了。 最后,她看见玛丽安修女长又回到了教堂,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教堂大门重新关闭。 图鲁斯不明就里的摇了摇头,做他该做的事情去了。 无论如何,战备总是要做的……就算他们不出城,城外的法兰克人应该也等不急了吧? …… 回到教堂的玛丽安解下了遮雨的斗篷,怔怔的站在门口。 她的脚下是直通往宣讲台的走道,这间小教堂规模不大,也没什么花哨布置,她径直就看得见悬挂在正面墙壁上的鲜红的国教旗帜,以及立在走道尽头,小高台上的木十字架。 这本该是让她倍感亲切的东西,可现在看见,却让她隐隐有些自惭形秽。 她是做了正确的选择吗? 是两千多名帝国士兵,以及更多的平民生命安全重要,还是自己的忠诚更重要? 她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动弹,但走在她前面的“魔女”却没有什么顾虑,她——妮丝塔莉萨,一条可怖的火龙,迈着沉稳的步伐大摇大摆的行走在教堂中,直面荣耀与公正的国教圣徽,并且坐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 她甚至拿起了那本还没有看完的国教经典重新翻了起来。 如果是以前,有人和她说会有一头恶龙——龙这种东西可算得上是帝国和公教的传统敌人了——这么肆无忌惮的坐在教堂中,还在崇圣十字架前津津有味的翻看僧侣们的经书,玛丽安一定会认为这是个极其荒谬并且令人憎恶的诽谤流言。 正值盛年的修女坚定的认为,无论是任何一地的教堂都是绝不可能纵容这种荒唐可笑的场景发生的。假如真的有类似的事情,比如有什么被排斥在外的兽人,亡灵,山精水怪之流进了教堂,她必定会将之视为奇耻大辱,并会竭尽全力来洗刷这无法容忍的冒犯。 教堂是保护帝国子民的圣地,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游乐场。 可现在这种事确确实实的发生了,不止发生了,还就在她面前——甚至就是在她的纵容下发生的。 是由于她的纵容吗?不,恰恰相反,玛丽安自认为已经竭尽全力去阻止这种蠢事发生了。 可悲的是,她根本没有能力发挥哪怕一丁点儿作用。 当对方是巨龙的时候,她在对方面前就像一只小鸡崽儿,甚至可以被吞进嘴里肆意戏弄。 当对方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后,她也依旧分毫没有胜算,她引以为豪的力量和技巧在这头人形母龙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把式,她们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根本看不见一点希望。 信心崩溃的玛丽安一整个上午都在心里不断地质疑关于圣乔治屠龙的故事,那被国教当做凡人圣迹传颂的伟大奇迹在帝国境内任何处都会为人所知,因为但凡有教堂的地方,基本关于各个圣人的典籍总是少不了的。 她是听着那种英雄事迹长大的,并且自诩和传说中的圣人也差不太多吧——不是吗?她们都是人,圣人有天使祝福,她玛丽安也有,她们能有多少差距呢? 可现在,无情的打击却让她陷入了可怕的精神折磨之中。 她陷入了一种……分歧。 她输了,还遭到了无情的折磨,那么原因呢? 要么是圣乔治太强,她根本无法同那传说中的圣人比拟。 要么是这头龙太强,她远远超过了圣乔治屠灭的那头恶龙,所以玛丽安的失败简直理所当然。 ——我必须得指出,玛丽安在设定上是一名非常自命不凡的女士。 她可以接受失败,但只限于“合理”的失败。高卢有些技艺精湛的剑士是能压她一头的,不过那并不打紧,能胜过她的基本都是些声名远扬的剑术大师,又或者是资历更胜过她的修女,玛丽安在同辈人中无疑算得上是一枝独秀,她一直坚信只要自己继续进步,超过那些前辈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她无需多虑。 所以,她拒绝接受自己和圣人差距天大。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妮丝塔莉萨实在太过强大,或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就算是庇护玛丽安的阿特莱莎亲自下凡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在认可了这一点之后,玛丽安的心态很快就出现了微妙的转变—— 向这种东西低头,也没什么,对吧? 在被玷污,并且作为繁衍容器使用过后,玛丽安成功的,初步说服了自己。 就算是阿特莱莎也不应该为此责怪她,她只是被强迫的罢了……妮丝塔莉萨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一个什么……“敌人”“怪物”之类的东西,她简直就是一场天灾,她对自己做的事情就像小时候目睹龙卷风摧毁了她家里的竞马场一样,人总不至于去和天灾计较,还有追究…… 不是吗? 母龙需要一个更乖巧的的玩具,而玛丽安则需要一个为自己开脱的合理借口。 两人在这方面一拍即合。 唯一能稍微给玛丽安一点真正安慰的,反倒是对方是以人类的姿态来和她交尾的了。 她总算不至于是被奇怪的东西给…… 至少这头母龙的人类模样还蛮成熟漂亮的。 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妮丝塔莉萨的背影,玛丽安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 她是否应该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憎恶,再一次尝试击垮这头恶龙呢? 玛丽安并非没有如此想过,但理智告诉她,再试一次也只能是闹剧罢了。 打倒这东西并不是她独自可以完成的伟业,她必须得借助很多人的帮助才行。成千上万人可能会因此而失去生命更重要的是,这真的值得吗? 修道院讲究一个仁爱,和冷酷无情的猎巫人不一样的是,修女必须要懂得必要的仁慈。 虽然这头冷漠无情的巨型怪兽在她前天登场时已经造成了足够大的破坏,但除了她一开始落地的踩踏之外,在她的吐息下毙命的却都是因为玛丽安的讨价还价牺牲的兽人。 换句话说,至少目前为止,这头名叫妮丝塔莉萨的母龙并没有做出蓄意屠杀的事情,为了她可能具有的破坏力而付出千百人性命为代价进行讨伐,是否符合仁慈之道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假如能约束她,让她不会害人,是不是就算是变相战胜了她呢? 那该如何约束她,或者说,这头母龙想要什么呢? 玛丽安回忆起妮丝塔莉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龙在寻找她的妻子。 这让修女长的神情顿时古怪起来。 显然,妮丝塔莉萨并没有找到她要找的女人。 但她说玛丽安身上有十分近似的气味,所以……她把玛丽安当做了繁衍工具,暂时的那种。 从现在妮丝塔莉萨的表现来看,她也没有忽然对玛丽安特别亲昵什么的……她表现得如同巴黎那些混账纨绔,玛丽安曾经听过不少姑娘到修道院忏悔自己相信了那些始乱终弃的恶棍的事情。 这头母龙根本就……要知道她和努美莉娅有过肌肤之亲后就再也没有疏远过,她们第一次一起过夜腻在一起有整整两天,连圣课都翘了…… 而妮丝塔莉萨,她在完成产卵后只是稍微安抚了一下玛丽安就放她自由了,玛丽安在心里期盼过的一些善后工作通通没有,看上去这头母龙甚至不在意她逃跑。 带着由此延伸而来的微妙的怨恨,玛丽安走到了妮丝塔莉萨身后。 她看见妮丝塔莉萨在认真的翻书,似乎一时半会儿看不完,便出言提醒她:“我需要你的力量……你承诺的力量。” 没错,妮丝塔莉萨答应她了……只要她愿意安全的把龙卵产下,就会为松烛堡提供帮助。 “我会照做的,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吾辈言出必行。” 母龙……或者说女人合上了书,随手把它丢到了长椅的角落里。而后她随手在长椅上拍了两下,带着轻松的笑意说:“过来坐下吧,孵化者。” “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玛丽安难以接受这种语言上的戏弄,这会让她以为自己变成了别的什么……这是不行的。 “没关系,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妮丝塔莉萨握住了玛丽安放在椅背上的手,并引着她半推半就的坐到了自己身边。她主动去搂住了玛丽安的腰,亲昵的就像是热恋的男女情侣…… 当然,从动作上来讲,明明打扮的更庄重的修女长扮演了女性角色,而看上去文文静静,甚至略显弱气的母龙却是实质上的征服者。 “请你离我远一些。” 那只抚摸着肚子的手简直把她当作孕妇来对待了,玛丽安不得不冷着脸吭了一声。 “别那么绝情嘛,‘天使的新娘’,不考虑换个东西侍奉吗?虽然我不会把你当正妻看待,但是当我的‘龙骑士’的话,我可不会让你守活寡哦?” 她用最温柔的表情,轻佻的说着极端挑衅之语。玛丽安有些想发作,可她回想起了三个钟头前的惨痛经历,便神情憔悴的妥协道:“我会找个深山把卵产下来的,请不要再……” 她现在满脑子里只希望妮丝塔莉萨践行承诺。 还有就是…… 她的守护天使还会接受这样的她吗? —————— 考虑到有人会疑惑……咱不厚道的说,上一章其实是吃掉了一些特别内容的。 看过女皇的应该明白她们玩了什么吧…… 嗯,另外重申一下,本文并不是女主的全o全收文,虽然大部分角色会和女主有交集,但她们的故事可能相对独立。 女主扮演的只是剧情的推动者……她甚至可能在好几个角色的后宫里当偷腥的猫。 第66节 049.炽燃之烬(上) 格妮希雅和其它修女们在山坡的高处安顿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林线也随着海拔上升变得稀疏,观察附近变得方便了不少,可以防止有身份不明的家伙摸过来,也能清晰的看见山坡下面的平原。 虽然仍旧很难看见躲在林子里的兽人,不过松烛堡的帝国军团已经完全被动员了起来,士兵们坐在城墙上用盾牌或是其它玩意儿遮挡着细雨,更多的则是聚集在接近石墙的建筑周围,躲在木棚下或是屋里屋外。 这场忽如其来的细雨多少冲淡了点肃杀之气,不过谁都知道,只要城外那些红色旗幡还没有撤掉,那再度爆发冲突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儿罢了。 按理说,她们应该离开这儿了,不过就像努美利娅坚持的那样,她们要在这里等待——直到看到结果为止。 修女们都知道山下的人恐怕凶多吉少,所以自打到了这处新山洞以来,路上稍微有些松缓的情绪就又都紧绷了起来。 和密道的出口差不多,这山头上的隐蔽处也是由几块崎岖的怪石夹成的陷洞,不过这地方隐蔽性不够,所以倒也没有成为野兽的巢穴,圣卫们开始轮番到外面巡逻,而几个修女则三两成群的坐在了陷洞中,这种环境下也顾不得什么脏净了,每个人都是随便捡了个平整的地方就坐了下去,把包裹放到了身旁,以图能歇歇脚。 格妮希雅和其它人都不太熟悉,她自己跑到最里面,靠在一块卧倒的石头旁坐了下来,但没过多一会儿,她就看到费德拉修女正在不住的往自己这边看,片刻之后,费德拉修女就干脆离开了其它人,凑到了格妮希雅旁边。 “喂,本小姐有事要问你。” 这名贵族出身的女孩本就有些骄矜,格妮希雅明白她对自己有些意见,自然也没指望她说话能多客气。 还好,她自恃身份,没有太过为难格妮希雅,只是挥手让两人凑得近了些,小声嘀咕着问:“你是不是主动去勾引玛丽安了?” “没有。”格妮希雅矢口否认。 她是真的不认这个,哪怕玛丽安对自己异常的态度和自己脱不开干系,那也不是她主动的……她从头到尾根本什么都没想做过。 “我不信,难不成还是修女长叫你去的?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机会上她的床的?” 看见费德拉修女不依不饶的模样,格妮希雅只得告诉她:“昨天夜里,努美利娅修女来找我了……”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格妮希雅便小声交代了出去。 召她过去侍寝的是努美利娅修女,不过正主确实是玛丽安……当然,从当时她们两人的对话听来,这似乎也不是玛丽安主动要求的,而是努美利娅看出了些什么,所以才去叫了格妮希雅。 “这真不公平。”费德拉愤愤不平的从地上揪起了一棵草。“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真见鬼,亏得我昨晚还没听出是谁,还以为哪个姐妹终于得了宠幸呢……” 她又开始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起格妮希雅,一边看,一边还低声评头论脚了一番:“胸也不大……腰还好,也不是多……你…也就这样吧。” 格妮希雅尴尬的陪笑着,虽然费德拉昨天就说过她很想和修女长上床了,但格妮希雅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上床有那么强的执念,所以也就没法明白费德拉修女对她的敌意。 是贪图那种快乐吗? 那种感觉确实很美妙。 一回想起来,格妮希雅还会隐隐约约泛起些许渴望。 那些非常强烈而甜美的刺激姑且不论,她其实只要被人抱着,就会感到十分快乐了——格妮希雅很喜欢接触,无论是什么程度都可以,只要不会疼。她最享受的其实是在一切平息之后,她们三个人挤在一起沉沉入眠的那一会儿,拥抱让她体会到了踏踏实实的安全感,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说“被人需要”。 和别人依偎在一起的感觉是独自入眠完全无法比拟的,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天天都有人抱着她睡觉。 不过这种想法如果说给“力量”听的话,“力量”一定会说她幼稚吧……她记得曾经这么说过几次来的? 费德拉修女显然还在愤愤不平,等到她终于不再来回比较自己和格妮希雅的相貌身材之后,她忽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记得你是从第戎来的?你说自己不是魔女,那你干嘛要往东走?你知道上日耳曼再往东走是哪儿吗?” “是……黑森林。” 格妮希雅对贤人们给她看的欧罗巴的地图还有印象,虽然把握不住精准方位,但大概的概念还是有的。上日耳曼到黑森林大概只要两三天的时间,如果没法走公路,那四五天也是绰绰有余了,距离太近,她也想不出什么具体的地点来掩饰,就干脆说了真话。 格妮希雅还以为费德拉又要吵吵她是个魔女了,没想到这位年轻修女反倒纳闷起来:“那就对了,你真的要去那儿?” “当然。” “我听人说,那里遍地都是妖魔鬼怪。”修女渐渐严肃起来:“打算深入黑森林的人类,要么是在别处待不下去的暴徒,要么就是去探究邪恶奥秘的女巫……看在玛丽安姐姐很喜欢你的份上,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你是有什么亲戚在那里,要去投奔吗?” “算是……吧?”格妮希雅抿了抿嘴唇,解释道:“其实我并不是想要进黑森林,我想去苏黎世。” 没错——苏黎世才是她的第一站。 原本她距离那里应该已经很近了,可没想到因为她没法战胜守着山口的狼怪,“力量”最终把她丢到了一个南辕北辙的方向上。 在这里她确实不需要直接面对那么危险的怪物了,可问题是她需要绕很大一段路才能回去,更糟糕的是,这次她不但没有向导,还有一群修女想要把她抓回巴黎…… “苏黎世?那是在山上吧?” 看样子费德拉对那儿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她皱了皱小鼻子,慢悠悠的讲道:“没记错的话,好像有一支帝国军队正在那儿……他们似乎想要重新进入黑森林,不过,边境的事情真的是乱七八糟,苏黎世的帝国将军好像和铁心伯爵有些矛盾,现在要去那的话,就不应该进黑森林,而是从孚日谷改道南下,沿着黑森林的边缘走比较好。” “孚日谷?——能和我讲讲那里吗?” 一听见自己有希望解决路痴问题,格妮希雅顿时上了心思。 “那里啊……听我父亲说——他当年在那附近驻扎过——有条莱茵河的支流从那里绕过,是一片很大的谷地,土壤肥沃,风景秀丽。不过现在那里的领主是一个半精灵……我不怎么喜欢半精灵,还好她至少不是独立主义者。” 修女又回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听说当初军队为了避免和黑森林的住人起冲突,行军都是沿着莱茵河走的,苏黎世在很高的地方,船逆流上不去,不过只要沿着莱茵河往高处走,就能从黑森林的外围直接抵达那儿……” “你要是去苏黎世的话,倒还算是安全,那里的情况应该比日耳曼尼亚好的多,至少不会像这样到处都是‘红兜帽’和可憎的兽人。” 话音方停,年轻修女脸色又微微一正:“不过现在你没必要想那么多了,既然你和玛丽安姐姐上了床,那就是我们的人了,乖乖和我们回圣榻山去,不论你以前出身如何,修道院都会接纳你的。” 她紧跟着又嘟囔了一声:“真可惜,努美利娅应该就让你好好当一个奴工得了,我现在正好缺个下人呢。” 格妮希雅只得干笑了两声。 她可不能陪着这几位修女走了。 等找个机会,她就溜走——也许夜里会是个不错的主意——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弄清楚接下来的路线。 去孚日谷,然后沿着莱茵河一路向山上,就能抵达苏黎世吗? 她暗自记下了这个大概的路途。 当然,也许还有别的东西能帮她……格妮希雅摇晃了两下暗自藏在腰兜里的小瓶子,那个水妖竟然还在呼呼大睡,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一个妖精,如果它表现得正常点的话,总归比费德拉修女这样明显没多少外出经验的大小姐要靠谱点吧? 太阳又升高了一些。 她们位置敏感,自然不能生火做饭,于是在大家陆续开始饿了的时刻,几人就从包裹里拿出了简单的应急食物来果腹。 是粗面包——黑乎乎的,比她前两天吃的明显色泽深不少。有些像是昨天艾玛烤的饼,不过又不太一样,它更加厚,但也更加坚韧,说实话,吃这东西实在是有些煎熬。 除了不够柔软之外,这种近乎大块死面团一样的东西里掺杂了非常多的细碎的麦麸,它们在经过烘烤之后变成了又硬又有韧性的细碎的小片分散在整块面包之中,一口咬下去,格妮希雅感觉自己牙都有些硌得慌。 她从没吃过这么糟糕的东西,第一口咀嚼到一般半,格妮希雅就本能地想把它吐掉。 但她看到其他修女都在吃一样的东西,虽然远称不上津津有味什么的,但她们也没有表现出像她这么大的反应。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奇怪,格妮希雅只得继续啃了下去,她学着修女们一次只咬一小点,然后慢慢咀嚼很久才咽下,这样一来那些碎麸皮虽然仍然硌嘴,但总算到了可以忍耐的程度了。 修女和圣卫们都在和她吃一样的东西,最多就是就着水吞,唯一例外的是芙琳,格妮希雅看见她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像昨天她们吃的那样蓬松而柔软的精致面包,虽然她还不至嫉妒小孩子,但看着总有些让人气馁。 芙琳注意到了她,也许是格妮希雅的小眼神不太友好,小女孩被吓得小牙咀嚼的又快了几分,很快就把自己的午餐解决了。 ——随后,她们就听到了沉闷的号角声。 就像是一阵呼啸而过的山风一样,它唤起了那些沿着石墙席地而坐的帝国人,他们快速的收拢队伍,整队成列,将城门前的主干道挤的满当当的。 “她要干什么?” 努美利娅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她错愕的看着城门口被挪开的障碍物,以及陆续走出城的军团步兵,惊讶的长大了嘴。 她要野战? 这……太愚蠢了,且不说放着总算还有些用的城墙不守对不对不提,就靠着那些训练没多久的新兵和拿木棍叉子的农夫,去对抗人高马大的兽人? 玛丽安知道这种差距有多大,无论这种决策是否是她下达的,这都是个错误! 她在茫然中询问更清楚军务的圣卫们:“她有告诉你们这种事吗?这到底是……” 没人能回答她,就算是圣卫们也都一头雾水。 她们就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绝大部分军队断断续续都出了军营。 “她到底在想什么……” 努美利娅修女面色苍白,不住地原地踱步。 又是一声沉闷的号角声,那声音仿佛穿透了群山,把这幅镜像递送给了脱离了险境的修女们。 帝国人开始行军了。 在城外列起队的军团步兵迈动了步伐,在一片灰白色仿佛浪涌的人潮之间,一小队骑兵穿过了军阵,走到了最前方,引领着整个浪头的行动。 玛丽安? 隔了这么远,努美利娅根本不可能看见那些都是谁,她只能靠对自己侍奉的修女长癖性的熟悉来猜—— 如果玛丽安和他们一起,那她确实是会站在最前列的那种女人。 无论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眼看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修女们顿时也都陷入到了紧张之中。 她们放下了干粮,开始低声为山下的人们祈祷,不止为了行伍中自己的姐妹,也为了那几乎没多少可能的胜利。 “为了人类,为了公义,为了帝国全境的幸福与安康……” 格妮希雅也跟着她们低声念诵起来。 天很冷。 而战火一触即燃。 第67节 050.炽燃之烬(中) 玛丽安确实骑了马,她也确实走在队伍最前列。 她骑术不错,不过其实她个人不怎么擅长马战,玛丽安没有受过专业的马战训练,战斗期间想要在战马上行动自如着实困难了些,这些并不只是简单的“会骑马”就能做好的事情。 之所以骑着马,一是为了方便她自己快速就位,二则是为了让帝国的士兵们知道他们的领袖在哪,以此来提振士气——毕竟无论是她还是其它百夫长们,对这些新兵和武装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都没有抱太大希望,按照玛丽安的想法,这些人并不是用来得胜的仰仗,最多只能说是拖延时间和维持阵型的依靠罢了。 她要求这些士兵做到的事情,大概就只有“维持阵线”了。 所以,布阵就成了个很有讲究的事情。 比起“武装农夫队列到底能不能抵挡住兽人的冲击”,百夫长们直接就把着眼点放在了“他们交战后会如何溃逃”上。 是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异想天开到相信这些凭着一腔热血守卫家园的农夫真的能坚持到最后。 除了图鲁斯之外的百夫长虽然都资历尚浅,比寻常的军团成年兵好不到哪儿去,但他们能被提拔到中层军官总归是见过些世面的。临时征召的农民兵打仗多半都是靠着特殊情况下的一股气势,松烛堡的农民并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训练,也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洗礼,指望他们像堂堂正正的战士一样战斗根本没可能,但倘若不带上他们,双方人数的巨大差异会让正规军也面临士气崩溃的窘境。 于是,难点就变成了:该如何减少农夫溃逃的速度,以及让他们的后撤不至于过多影响到职业兵。 图鲁斯指挥过几场针对魔物的战斗,但他从没有考虑过像这种兵员素质混杂的情况;他起初打算将农夫全都放在前列,后排的正规军则负责监督和维持阵列底线,帝国的标准军团通常就是这样排兵布阵的:让年纪尚轻,训练度也不太可观的少年兵站在阵列最前方作为消耗敌人力量的兵员,而越是经验丰富,装备精良的精锐部队,则在后列压阵,充当生力军。 不过农夫们看样子是担当不好自己的角色的,图鲁斯很害怕溃退的农兵会反向冲乱正规军的队列,那样简直是得不偿失。 在忖度了很久之后,百夫长们决定采用将剩余的几个职业兵百人队与武装农夫的阵列交替安置的方式进行排布。 整个预备军团还剩下一千二百名左右的步兵,换算一下的话,就是大概三个军团连队。但是松烛堡作为训练基地并没有真正的连长存在,经过昨日的战斗,有十一名百夫长在战斗中牺牲,于是图鲁斯干脆让剩下的人重新整合成了三个连队,它们分别位于整个阵列的中央和左右,而期间穿插着两个武装农夫连队,这样至少能让那些农夫看到左右阵线的稳固,不至于在乱军中产生被包围的错觉。 但考虑的周详,实际上实施起来却还是颇有困难的,他在军队出城之前已经刻意安排好了队伍,并留下了足够的间隔来让这些菜鸟不至于找不到北,可实际上他们仍然在工兵撤掉路障,开始开拔向城外的时候出现了混乱,许多人随着队伍的拉长开始分不清自己应该站在哪里,而又有些想要逃离前线的人在不住地偷偷往队列后方移动,图鲁斯无法完全制止他们,他只得催促负责维持队列的营帐官们监督好手下的兵。 松烛堡没有连长,他以个人名义临时提拔了几名表现尚可的营帐官来充当百夫长的位置,并让先前的下来的几个百夫长暂时代行连长职务。他本人负责直接指挥正中央的主力连队,由一名副手配合,按照常理,这里将会是战斗最激烈的一线。 图鲁斯没有骑马,他要在方阵中呆着,整个战场的纵深不会超过三罗里,并且半数是林区,骑马对他而言只能说是累赘。 军队仍然在从城门中涌出,慢慢寻找各自预定的位置,他走到了队伍最前排的修女长身旁,看了看她身边的几名教会护卫还有临时为她安排的擅长马术的战士,低声问道:“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女士?” 玛丽安点了点头,随着他离开了阵线。 他们看见兽人也开始准备了,但尚且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 这个距离无论是谁先进军都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并且此刻兽人的指挥官大概还在疑惑人类为什么有胆量主动离开防御工事——他们开始集结,但并没有离开林地的意思,毕竟他们原本的位置就是在下坡口上,无论怎么讲,在疏林带他们是有地利的。 “能成吗?” 他看着修女长,修女长则在看着远处的森林。 玛丽安平静的回答他:“只有三分把握。” 三分把握已经足够了,毕竟如果死守城墙,那可以视为毫无任何希望。 只是百夫长仍然不清楚玛丽安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犹豫了一下,告诉玛丽安说:“我对战士们说,我们得到了来自北方的支援,只要我们控制住局面,他们就会向兽人的后方发动进攻……” 他看到修女长冷漠的低头看向他,身上一抖,急忙解释道:“……如果不这么做,我没法说服他们。” 玛丽安点了点头,不予置否。 百夫长又继续道:“我让人准备了所有能收集到的火油,我们要在什么时候点火呢?” ——让他一直不敢说明的是,玛丽安实际上没有提出任何有意义的行动方案,这位修女长说要点一把火,但她不但没有做具体的布置,连安排其他人去准备都没做,只不过就是靠着这样的说法命令所有部队集结了起来,然后向城外开拔。 倘若不是抱着对国教修女们的信任,图鲁斯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被兽人们买通了来戏弄自己的。 修女大人但凭吩咐,擦屁股的事情可都是现役军官来做的……为了把当兵的给糊弄出城,他们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包括连哄带骗告诉他们城外的兽人大头兵所剩不多又连日挨饿,士气一触即溃,还有帝国已经有了后手,只要松烛堡的部队准时发动进攻,就能里应外合,一击破敌云云…… 多数都是假话,不过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下级兵士们对战斗形势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只要你能说服一部分人相信你,哪怕是被迫相信你,那其它人也就会开始产生盲从心理了。 何况兽人的恶行——真的或者假的——在最近几十年里已经在基层民众之间广为流传,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相信他们占领城镇后能有什么好事,有那么多镇民被发动起来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只是这种欺骗并不会真的改变战局,倘若没有底牌,那这些人也不过就是从为了保护帝国的边境堡垒而死,变成了在城墙下力战而亡罢了。 一切还要看玛丽安……图鲁斯希望这位修女长不要真的是被龙吓傻了,所以要带着他们去送死。 “……不需要你们来做。” 玛丽安又重新看向了北方。 她的视线似乎没有焦点,不知道她在那片灰蒙蒙的细雨中寻找着什么。 实在不得不说,这样的指挥官是无法让图鲁斯感到安心的……他喜欢那种果敢的军人,真正的战士眼中没有迷茫,那才是能为帝国带来胜利之人。 无论换了多少信仰和依靠,帝国始终是在他忠实的追随者的簇拥下成长和延续下来的。敌人救不了帝国,国教也不能,只有人——真正的罗马人才能救得了帝国。 他不太喜欢国教,主教和神甫们把高卢腹地搞得一团糟,他们比起比元老院只稍微好一点点,尽管玛丽安修女是位值得尊敬的战士,她让这里的军人对国教的印象改观良多。 还能相信她吗?相信至圣? 骑在马上的修女长忽然看向一个位置。 “差不多了。” 她出声提醒图鲁斯:“把人集中起来,从正面推进,我们在树林的边界和兽人叫战,将他们的阵型一分为二……必须要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兽人无法立即投入战斗,这个距离你来把握。” 图鲁斯还有问题,不过玛丽安伸手阻止了他:“什么都别问,我们有三成胜算。” 百夫长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返回队伍,开始让传令官通知其他人,只要号角吹响,他们就开始向前推进。 这个女人的眼睛有些吓人。 他回想起刚才那个冷漠的眼神,心里微微有些凉意。 修女长是个严肃的人没错,但她之前可没有那么可怕……他方才看到了什么呢?他总感觉在两人四目交汇的一瞬间,他在修女长的眼里窥见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灼热的火焰,残忍无情的漠视,还有仿佛像是野兽一样的竖瞳。 那可不像是凡人该有的东西。 …… 在号角声中,帝国人开始缓慢推进。 就算在平原地区,保持一个大致整齐的行军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许多人做不到令行禁止,就算能做到,军伍的整体也不可能完全协调。这两天松烛堡上下拆门板拆窗户的总算给所有排头兵都准备了一面可堪一用的盾牌,玛丽安原本以为他们在平原上可以维持整齐的阵势,并且保持警戒慎重行军,那样她就能看见一排壮观的盾阵了——但实情却和她想的完全相反。 除了位于正中央的老兵的队伍外,所有人的脚步都是乱的,受过几个月训练的新丁勉强还能站成一排,并维持着一个大致成型的波状阵势向前移动,但武装起来的平民就不行了,他们走的活像是一锅新鲜出炉的蚂蚁,歪歪斜斜的把长方阵硬是走成了圆饼。 多数人都觉得距离尚远,兽人无法在这个距离上攻击他们,可实际上他们已经要进入弓箭抛射的危险区域了,如果不是法兰克人急行军来的仓促,这些完全没有安全意识,甚至在道上开始聊天和抱怨的农民恐怕要先被无情的箭雨收割一片性命。 到了更近些的时候,军官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开始斥责前排的民兵,让他们拿好盾牌,攻击已经随时可至。 出发时还算整齐的队列开始杂乱,两翼的正规军已经推进到了偏向前方的位置,整个阵型变成了一张反面向前的弓身,或者说是一张敞开的口袋。 从战术上来讲没有问题,但玛丽安却没有要求他们这么做,这完全是步调不协同而产生的偏差,如果没法调整一下,左翼可能会提前交战。 她不知道该怎么指挥军队,于是只得派了一名骑手去传令,要求左翼的方阵放缓步伐。 随着她的骑兵队逐渐接近林区,玛丽安心里紧绷的弦似乎……断了。 她感觉自己沉浸进了一种诡异的安心之中,原本因威胁渐近而拉紧的心弦仿佛在几个呼吸中松缓下来了一样,她开始变得飘飘然,如同一个战场上的旁观者。 修女长无法辨明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不过她至少没有真的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她仍然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她看见那些面目可憎的法兰克兽人从稀疏的松柏木之间探出头来窥视着人类,他们已经完成了集合,牵着狼和拿着大斧与砍刀的兽人在她面前排成了一行高大的人墙,和主动出战的帝国军针锋相对。 迎面吹过来的雨点打在了修女长的脖子上,玛丽安下意识稍微抓紧了一下领口。 她在看,看眼前的东西。 她一直在看,看她以前看不见的东西。 她知道这或许很怪,从百夫长们瞅着她的眼神里就瞧得见,她多半是被人当成了怪人。 可她还是无法克制……那种吸引力对她实在太强,如果不是人类的行动力限制了她,她甚至想要立即张开翅膀,去冲入那片迷幻之中。 她看见风从高空中“流下”——红色的,无形而有质的风。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她警告自己,沉沦于这些诡异的怪风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许多巫师变得疯狂并非其本性所致,而是风扰乱了他们的心智,让他们疯狂的去追求这种巫术的本源,越是法力高深的巫师,就越容易被这种东西所迷惑…… 它们妖艳的就像是磨成了粉末的火红色宝石随风飘散,半透明的赤幕混杂着奢华的琉璃色自九天上倾泻而下,又犹如蜿蜒的彩色江流扭曲起伏,穿过低空,森林与山峦,在凡世的土地上流淌而过。 如此瑰丽,如此迷人,仿佛给整个灰暗的世界都添加了一份非同凡响的光彩。 这就是风—— 象征火焰的魔素之风。 第68节 051.炽燃之烬(下) 其它人是看不见这样雄壮瑰丽的景象的,玛丽安很清楚这点,所以她要克制自己的表现。 教会严令禁止修女和修士接触巫术,神职人员虽然可以掌握相当程度的关于巫术的知识,但这些知识本质上都是基于“破解与防护”,而不是让人去研习巫术本身。如果说国教的肃清名单上有什么是能比魔女列在更上面的,那自然就是背叛了国教戒令,去接触巫术的神职人员了。 异端总是比异教徒更可憎的,这是常理。 玛丽安自己当然不可能会忽然看见魔素之风,按照神秘学的讲法,能直接目睹魔素之风,除非视者的双眼发生了魔化变异,或是天生具有某种特性,否则就只有对巫术研习到相当程度,并且具备特别强的幽感的施法者才能做到了。 对于巫师们来讲,能看到这力量的源泉本就是极高的荣誉,这代表他们能更加精确的操控由风脉中溢散出的原初魔素,并且更直观的明晰整个魔素体系的变化。 通俗点说,就是已经“不太像人”的家伙才能看见这东西。 玛丽安当然不可能自己掌握这种能力,这对一名尚且算是虔诚的国教修女而言简直是大逆不道之事。 但她却通过其它的途径……暂时掌握了这种能力。 妮丝塔莉萨留在她身体中的龙卵将自己的力量转移到了玛丽安身上,虽然她并没有获得什么直观的增强——毕竟那颗卵的力量距离她本人尚且有不少差距——但她通过那东西得到了一些意外的特性,比如,看到象征“炎热”的魔素之风就是其中之一。 她此前从没想到过,那些最危险的魔女眼中的世界会是这副模样。 嬷嬷们将魔素之风渲染为恐怖而诡异的东西,是只有最邪恶的恶棍才能掌握的混沌力量。玛丽安曾经对此深信不疑,当然,随着她的成长,她渐渐有了些保守的观念,可就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诉她汇聚成流的魔素是如此美丽之物的话,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并将对方视为邪恶的异端。 可现在她改观了……不得不改观。 她必须承认,就算嘴上可以否认,但她仍然不可抑制的喜欢上了这些漂亮的空中之河。 尤其是现在……这些在灰黑色的天幕上涂抹下亮丽色泽的光点是如此美丽,无论怎么讲,她都很难将之视为邪恶的象征。 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吧,误会总是不讲道理的,不是吗? 帝国刚刚进入高卢的时候,也和本地的精灵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当时的万神殿也将凯尔特人所信奉的德鲁伊教视为极端又残忍的宗教,但时间证明,这些精灵对动物和植物以及大多数生灵的热爱足够让帝国人自惭形秽,虽然他们在某些方面确实偏执,但只要将对自然的破坏控制在合理的程度上,帝国人和精灵完全是可以和平共处的。 魔素之风……它看上也和德鲁伊们信奉的东西差不多。 比起什么混沌,它更像是一种伟大的圣迹,如果说谁能有资格创造并驾驭这比天地更加壮丽的伟物,那就一定是至圣本尊。 当然,这只是玛丽安自己的想法,她明白这种思想是不可能为其他人所接受的,所以她只能将其压在心里。 或许等回到修道院,她可以通过辩论的方式说服一部分修女正视…… 她的胡思乱想终于到了尽头了。 呼啸声从高大的柏树后飞跃而出,在玛丽安看见那泛着寒光的利斧的同时,她就抬起了手中的剑。 铛———— 那把手斧被剑脊格挡开的同时,它发出的碰撞声彻底宣告了这新一轮战斗的开始。 “杀——!” “保持阵型,向前推进!” “1,2,3,投掷——” 百夫长们率先扬起了短剑,紧随其后,职业兵方阵里便爆发出了杂乱却气势十足的大吼。 最先一轮打击是双方的投掷物,帝国的军团步兵们将准备好的短矛和石块丢了出去,而法兰克人也还立即以颜色,他们氏族的图腾本就以自己极为擅长的短斧为徽记,这种小尺寸的手斧是绝佳的投掷武器,只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混乱之后,有所准备的双方各自都收获甚少。 玛丽安站着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离着最近的兽人对她发动了短程冲锋,那些高大的灰皮怪物驱赶着自己豢养的战狼一同朝着玛丽安冲了上来,却被精锐的教会私兵拦截了下来,双方人手立即陷入了混战,而随着左右翼开始接战,原本双方泾渭分明战场顿时变得混乱了起来。 法兰克人驱赶着可怕的巨狼越过了这支突出的小队,向着她们身后的主力部队冲了过去。 兽人的身高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强大的优势,他们只是站立着就不逊色于骑着矮种驮马的人类士兵。而仗着天生的力气优势,操着战斧和砍刀的兽人不但在驾马困难的骑兵队面前渐渐占据了上风,还逼迫着几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在无法争取到距离的的情况下,还呆在马上就多少有些不识趣了。 玛丽昨日打倒了法兰克人的督军,此刻自然第一时间就被盯上了;一名身着全副厚革甲的先锋官推开了挡在他前面的部落成员,他对着玛丽安发出挑衅的吼叫,并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大斧。 然而玛丽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对他做出回应……她的精力仍然被那火焰之风所牵动,在随手挡下了先锋官的攻击后,她的双眼飞快扫视了一下兽人队列的后方,一片赤红色的朦胧之中,她仿佛看见了那头母龙所说的东西。 “结合点”。 修道院关于魔素之风的知识不可能到那么高深的层面,而妮丝塔莉萨在短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和她解释太多,她告诉玛丽安,“结合点”是一段魔素之风赖以维持稳定的核心区域,只要将其破坏,那“风”的本身就会崩溃。 饱含着实际含义的“风”之所以能在凡世维持中性,是因为凡世的大环境已经趋于稳定,它们并不会因为从一个稳定的环境中流淌过去发生任何变化,但这种基于两方默契的稳定是需要一处几处将它和凡世结合为一的“结合点”的,倘若这种遭到破坏,那整片区域中的魔素就都会瞬间陷入到失衡状态,从而表现出符合其特性的一面。 象征着“炎热”与“火焰”的风,最为直观的特性自然就是…… 升温。 “******(正视我)——!” 玛丽安的无视会让图鲁斯心怀疑虑,而敌人看了她,感到的自然就是被轻视的愤怒。 昨天她和督军穆斯塔瓦的单挑被几乎所有先锋官都看在了眼里,虽然玛丽安最终靠着骤然爆发的某种奇术赢得了胜利,但她凄惨的模样却很难让人产生尊重。 加上督军在最后关头因为某种看不到的东西有了异常表现,许多兽人都觉得这个人类修女可能是使用了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才反败为胜的。 “霍尔冈”并不抵触参加者使用萨满术或是常见的各种法术,因为萨满经常也会涉及到这种神圣的决斗当中,虽然日耳曼诸族更崇尚肉体力量,但也没有规矩说让能沟通先祖的智者白白去死,只要不用那种下三滥的技巧,魔法和各种巫祝之术都是可以使用的。 ——所以,有着使用邪术嫌疑的玛丽安自然就被认为有违决斗的荣耀。 “玛丽安女士,请退回来!” 随着兽人开始向军团方阵冲锋,站在最前排的骑兵小队自然陷入了包围当中。 就算他们每个人都是 不错的战士,面对前赴后继涌过来的兽人也无力为继。玛丽安听到了来自身后不远处的善意的呼唤,她提剑挡住了那名先锋官的攻击,并且驾着马冲向了他。 战马没有直接撞上兽人,而是在周围踏地小跑了半圈,加上“日晕”锋利的剑锋,使得附近的几个兽人连连后退数步。 想要去那里的话…… 玛丽安仓促中确认了“结合点”的方位。 她要去战线的左翼才行。 于是她挥剑砍向了找上她的兽人先锋官,相比起那名勇力惊人的督军,这个兽人就略显孱弱,更不要提他还是抱着对玛丽安的轻视而来的——那一剑轻易地割掉了他的手,在一声惨痛的哀嚎中,玛丽安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你们留在这儿!” 她吩咐已经陷入纠缠的随行者们,自己则调转马头,向着西方而去。 武装起来的平民们也开始和兽人步卒打到了一起,这些拿着简单长枪的农夫和镇民没法像正规军那样维持阵线,他们的队列很快被在战场上窜行的半人多高的巨狼所冲散,玛丽安只得从兽人之间强行冲了过去,所幸寻常的战士还是没有人敢于拦截她的马匹的,她眨眼间就离开了战斗密集的锋线。 外围的帝国方阵步兵接战比中央部还要早,他们接受的是传统的帝国战术训练:依靠着前锋的盾阵抵挡住冲击,随后通过短剑,以及后排士兵的长矛来杀伤敌人。 不得不说,这样的战术在几个纪年内都卓有成效,即便再往后十个纪年,或许也会有人将类似的阵法继续发扬光大。 可目负责执行的只是一群新兵,上日耳曼长期对兽人的恐惧使得他们缺乏牢牢坚持住的勇气,虽然他们仍然可以依靠紧密的阵型维持战斗力,但人数占了优势的兽人已经开始对这里形成了包围,随着人类的阵型开始收缩,被冲乱大约也就是一刻钟之内的事情。 玛丽安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径直冲向了几个看上去像是军官的家伙,大声呼喝着,一路撞入了兽人之中。她的大胆出乎兽人们的意料,但这些灰皮的恶棍并非等闲之辈,他们尝试直接攻击修女的战马,在几次接近未果后,甚至冒险用肩膀去撞。 “崇高的圣灵啊,让邪祟退避三舍!” 玛丽安举着剑朝着那些敢于靠近她的敌人怒吼。 灼热的气息在她身体内酝酿,她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强大过。 那是源自于天界的圣力,可又不全是;她的身体同时感觉到了神圣的包容与烈火的灼烧,仿佛两种力量于左右、上下、前后撕扯着她,要将她分成无数份。 但这种分割并不痛苦,她的力量反而因此纷争而变得更加富有侵略性了。 她用短句祷言激发了“破邪法障”,神圣的赐福随着战马的践踏在地上而炸裂,金色明光以她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并瞬间击倒击退了数十尺之内的几个兽人战士。 “留在原地,稳住阵线!” 她希望图鲁斯已经如实吩咐过这些人了:她不需要军队深入森林,她只需要让兽人无法轻易离开这里。 在顺手砍掉了两个可怜虫的脑袋之后,玛丽安又稳住了战马,再度向着西边跑去。 这片战场的东部是山地,西部是湍急的河流,过了河又是山,整片森林被围在一个相对狭窄的山口当中,这也正是松烛堡建立所依仗的地利之一。兽人们无法快速展开,虽然玛丽安已经看见后方的指挥官开始命令没法立即进入前线的部队向着两旁绕道,但他们仍然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压制住帝国军的右翼。 为了避开兽人的大部队,她转而开始向着兽人阵线的后方转移。 法兰克人没有多少马匹,这些体型高大,身宽体胖的的兽人很难适应矮种马和寻常的战马,他们最主要用来制造冲击的手段是驯养的野兽和巨狼,大型的狼犬对于战马有天生的威慑力,所以当那些驯狼者开始驱使他们的特大宠物来追击修女的时候,玛丽安立即遭遇了窘境。 战马并不明白刀枪斧钺的威胁,但即便是专门训练过的脱敏战马,在面对可怕的凶兽时仍然会寸步难行。 她避开了两头向自己扑过来的灰白色巨狼,一咬牙,用剑脊狠狠拍了马屁股一下,战马吃痛,载着她疯狂的向西侧冲去,一路上接连撞倒了几个想拦下她的家伙,直到河边才停下。 “该停下了,人类!” 勒住缰绳的同时,玛丽安只感觉身侧回荡着激烈的风声,她下意识的仰头倒向后面,紧接着,一柄短斧从半空掠过了她脖颈一线,朝着河中央飞去了。 “嗷呜——” 灰狼又扑了上来,战马受惊之下,玛丽安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抛了起来,她在半空中辨明了方向,随后勉强在落地前稳住了脚,屈膝着地,没有摔倒。 拦下她的是个手持长枪的驯兽师,两匹狼在赶走了战马之后便回到了他身旁,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玛丽安,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上,玛丽安看见了几顶帐篷,那些帐篷被安置在了茂盛的灌木丛之后,此刻她的角度却恰好能瞥到。 “克洛维——!” 她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个并不太强壮,却被十几名兽人勇士簇拥在当中的萨满。 —————— 诶……发现全字数会提高2块猫饼干的收费。 干脆把剩下一部分挪到下一章了。 结果文不对题jpg 果然打架不如妖精打架好玩儿!以后只写妖精打架了! 第69节 052.龙的力量 “我要一个理由!” 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如果说在场有谁对于法兰克的克洛维,锐斧氏族酋长首位继承人最为憎恨的,那莫过于玛丽安本人了。 帝国决定割让下日耳曼行省给蛮族她是知道的,她本人对此谈不上支持,毕竟上下日耳曼如今扼守着黑森林北部唯一的海岸走廊通路,倘若蛮族不想从黑森林范围内大摇大摆的迁徙,他们入侵帝国的路线也只能是从上下日耳曼来选择。 可玛丽安没有政治权力,她也难以影响高卢宫廷的决定,元老院有自己的说法,他们认为将下日耳曼让给法兰克部落可以让蛮族加入文明社会,从而更方便对其进行感召,就像是当年神圣的恺撒让凯尔特人归化时一样——一旦蛮族开始习惯了帝国的文明社会,他们就会和其它野蛮人产生隔阂,从而为了保护自己既得利益而对以前的“同类”倒戈相向。 这种手段帝国也并非第一次用了,有成有败,不过大抵上还是管用的。 对于高卢这样情况糟糕,两面受敌的边境大区而言,非常办法也不是不可行,克洛维的父亲,法兰克部落现任大酋长希尔代里克是个少见的兽人和平主义者,他更愿意通过贸易和文化往来使自己的部落在生存竞争上超过其他定居于丹麦和挪威的北方诸族,为此他甚至愿意接受帝国的招安,成为帝国堵在黑森林北部走廊上的一个天然缓冲势力。 但他的儿子却不那么想。 克洛维想要的比他父亲更多,比起他父亲保守的等待帝国赐予的态度,他开始直接向帝国索求利益。 首当其冲的就是关于精灵的问题。 凯尔特人皈依帝国多年,但由于精灵本身大多缺乏锐气,导致他们并没有变得多么强大,法兰克人的侵扰让帝国决定放弃凯尔特诸族来换取一支新的附庸,元老院甚至决定出卖一位行省总督,德鲁伊“圣地守护者”来换取新盟友,玛丽安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元老们是怎么想的,对于她个人来讲,这堪称是极大的丑闻和耻辱。 尤其是……那位大德鲁伊还和她有旧。 她作为教会的见证人来这里,是希望能给帝国带来和平和安定,而不是新的战争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银橡木女士,只能说多亏了他们道途中的意外,让她的故友捡回了一条命。可不成想就是这么一点点差池,迎来的却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攻击——兽人们是有备而来的,玛丽安丝毫不怀疑,哪怕就算艾德莉娅被秘密处决,克洛维也一定会悍然进犯上日耳曼行省。 这简直是打了她这个见证人的脸。 她心里的怒火在看见克洛维的第一眼就像是封闭的油管里丢进了一把火一样,修女长一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迎着向自己冲过来的巨狼直挺挺的刺出一剑,体格惊人的怪狼像是一头牛般撞到了她的武器上,它几乎要把玛丽安掀翻,但那愤怒让她坚守住了阵地,巨剑的剑锋刺入了狼的喉咙之中,从它颈后探出一截红白混杂的血污。 “站出来,和我决斗!” 她退后,抽出剑,声势骇人,脚下却不莽撞。 驯狼者挡住了她,她看得出自己面前的兽人并非易于之辈:他的身高并不突出,体格在一众小山般的兽人里也显得偏瘦,但他的双目中充满了冷静和刚毅,玛丽安的怒火和力量并没有影响到它,他双脚错开,腰身下沉,将矛尖对准了玛丽安。 那枪矛似乎不是铁铸之物,而是由大块的黑色的石头打磨而成,不过玛丽安丝毫不敢轻视这武器,它的巴掌大的尖头上正闪烁着微弱的光亮,而缠绕在矛杆上的几件装饰性的宝石和骸骨中也无比隐隐有气流般的东西翻滚……它显然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魔塑兵器。 “让开,我以高卢总督,大区首席长官,帝国宰相的名义下达命令。” 她离开巴黎的时候,普拉西提阿殿下确实给予了她如此的权力。 法兰克人的内部应该是有分歧的,玛丽安不相信人望颇高的大酋长会完全无法管束这些氏族人士的思想,面对着她的斥责,站在面前的兽人确实微微松了一下手,但他随后便将手里的长矛握的更紧了:“你杀了我的狼,你要为它偿命。” 他的希腊语说的略显生涩,但明显是可以交流的水平。玛丽安双手执剑向他逼近,一面继续施压道:“克洛维背叛了我们的盟约,现在我只要他一个人的性命,你可以带着自己的氏族离开。” 虽然猎手打扮让这名兽人看着略显邋遢,对方的衣着和甲具远比寻常兽人军官来的精致,他不可能只是一名普通军官,既然能在近处担当护卫工作,想必也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霜牙氏族。”兽人将矛尖微微抬起,他像举剑一样抓着它,寒光直指修女的眉心:“纳德瓦尔,接受挑战。” 玛丽安并不想要这样的回复,她快速的扫了一眼站在山丘上的克洛维,那个年轻却身居高位的兽人萨满正放低了眼睛,满目鄙夷的俯视着她,他甚至没有对玛丽安的斥责做出任何回答,但嘴角的露出的嘲讽却怎么都无法抹平。 他的态度让玛丽安出离的愤怒,但越是愤怒,修女的思想却变得越是沉着冷静起来。 不能在这里纠缠下去了。 玛丽安眉头紧锁,她看到不少人影循着马迹追了过来,如果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不能很快冲到克洛维身边的话,放纵这极端的情绪支持自己恐非易事。 三次深呼吸之后,玛丽安反倒收了手。 “先留着你的脑袋,懦夫!” 她远远地,恶狠狠地对着山坡上的兽人酋长骂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的骨头挂在帝国边塞的城门上!” 她的唾骂换来了几个无声的手势,那些克洛维的保护者们离开了几个,开始往她这边走来。 当务之急…… 玛丽安忽然迈开脚步,沿着河滩向更北方的地方跑去。 这种莫名的举动让近在咫尺的对手放弃了她,因为那个方向摆明了是兽人们刚刚途经的方向,往那儿走,她只会更加危险。 玛丽安的脚程很快,她甩开了同样靠着双腿追击她的其它兽人,她循着天上的“风”的变化,往“结合点”的位置找去。 战场第一线的喊杀声逐渐远离了她,持续的奔跑也让她的体力开始衰退,终于,她在一片并不怎么特别的林间空地中找到了妮丝塔莉萨所说的“结合点”。 这是凡人根本看不见,况且也本不该在这里的东西。 母龙自称是自己让魔素之风发生了偏转,实际上这可能是真的,因为同玛丽安开始能看见这赤红色的长河的时候比起来,天上的“风”的轨迹确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红色的光河本该是越过松烛堡南方的河滩后便一路向东的,能出现在这样靠北的位置,妮丝塔莉萨应该真的出了些力。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用自己的翅膀把风给扇歪了? 玛丽安已经无暇思考这么多了。 站在自己要找的地方面前,玛丽安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所谓的“结合点”并不是什么实物,它是一片魔素之风距离地面最为贴近的地区,她所看见的那种赤色的洪流在这一小块空地上几乎低垂到触及林间灌木的程度,氤氲的红色像是诡异的雾气一样飘荡在眼前十几步外的地方,以玛丽安修女的身份来讲,它简直是最该远离的妖邪魔祟滋生之处。 她放缓了脚步喘了几口气,兽人的追兵很快便出现在了她看得见的位置,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脚程并没有比玛丽安慢多少,无奈之下,玛丽安一一横,毅然投入到了那一片赤红当中。 没有实质的触感,也没有让她呼吸困难的毒瘴,修女第一时间没有产生任何特别的感觉,她唯一说得上的异常感受就是这附近的温度有明显的升高,明明是天气渐寒的十月,她这这片红雾当中竟然觉得有些燥热,就像回到了初夏的时候一样。 这都是小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她该怎么……“破坏掉”这个结合点? 她得到指示是在那头母龙把她干的死去活来的时候,玛丽安根本没有详细的询问,她当时只主观的感觉这附近应该有些更明显的东西,比如一块水晶,一个狂躁不安的法力幽灵什么的,但她什么都没看见,甚至在这地方反倒更比森林中的其它处来的安宁。 无奈之下,玛丽安在赤色的薄雾中举起了“日晕”:“天界之光,请破除这邪恶的幻象!” 翻腾的力量从她体内勃然而发,顺着双手灌注到白色的大剑上,然后化作璀璨的光芒射向四面八方。 毫无反应。 玛丽安开始有些急了,因为她已经看见十多个兽人出现在了百步之外的地方,她不决定自己是否应付得来这么多兽人,如果这次拼了命的,堪称是自杀性袭击的行为只能换来一个笑话一样的结局,那她即便是牺牲了也是令家族和修道院蒙羞。 她开始焦急的在这一片并不太大的空地上行走,试图找出任何端倪来供她破解这巫术玩意儿,但直到兽人们已经追到了面前,她仍旧一筹莫展。 “来吧,你们这些灰皮怪物!” 恼羞成怒的玛丽安开始嘲讽追兵,她很快和兽人们战成了一团,在砍翻了两个人之后,她被剩下的十几个兽人精锐包围了起来。 这些极其高大野蛮人封锁了她所有的退路,他们组成的人墙甚至让玛丽安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她十分焦急,因为她已经听不见战场的声音了,她不知道那些依赖着她的士兵和信任她的军官们此刻到底境况如何,玛丽安想要给他们带来胜利,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但现在似乎……一切都是徒劳的。 “阿特莱莎,请帮助我!” 她挥舞着双手剑,将意图上前的兽人逼退。 她想试着再杀掉一两个人,这样她就能让合围松动,为此她将自己小半的圣力都灌注到了圣剑之中,它卷起的烈风一口气夺走了四个追兵的性命,但也就是这样了——过度使用爆发性的力量让她的一双胳膊就像是要断掉一样无比生痛,她无法再一次使用这种力量了,倘若她执意要做,她一定会握不住自己的剑。 阿特莱莎,请帮助我—— 摆脱不开的僵局,视为希望的手段濒临破灭,一切都严重影响了修女的发挥。 她急于突围和寻找破坏这结合点的方法,因为负面情绪变得大开大合的剑术很快吃到了恶果:一名手执木棍的兽人一棍敲到了她的侧颈,猛烈地冲击让她顿时满眼金星,踉跄着胡乱冲了几步之后,她像被弹弓打下来的飞鸟一样一头栽倒在地上。 阿特莱莎,请帮助我…… 她多么希望能见到天使于此下凡啊。 人们崇拜圣灵,对其寄予希望,不就是想要在需要的时候得到帮助吗? 嬷嬷们告诉她侍奉神明不应怀有索求回报的想法,但如果信而无用,人们为何又要信仰祂们呢? 她已经算是得了恩宠的人了,尽管这种恩宠是她用自己的虔诚,贞洁与生育所换来的东西……她只想要更多的宠爱,而非责怪和抛弃,这有错吗? 她并不是……自愿去被龙玷污的啊。 她站不起来了,几个兽人在她面前不知道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有个人把她拖了起来,似乎是打算将她扛回去。 玛丽安胡乱挥了几下剑,她在恍惚中发现自己被抛了起来,紧接着,她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低空掠过,在抓住她的兽人们发出惊恐的叫喊并四散逃离的同时,一个异常庞大的尸体被丢到了地上,接连砸倒了几棵树才停下。 是……食人魔? 玛丽安用酸痛的胳膊强撑着支起了上身,她只看见了一具血肉模糊,被咬掉了一半的巨怪的尸体,以及…… 站在那残破尸身之后,正在盯着自己看的可怕的红龙。 第70节 053.破除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面对龙是一种非常让人恐惧的事情,以前玛丽安不以为意,现在她却深以为然了。 “站起来,凡人。” 这应该是妮丝塔莉萨无疑。 玛丽安不懂得怎么辨认龙这种东西,就像她基本分不清猫猫狗狗的相貌区别……啊,扯远了,其实归根结底,作为只见过一头的物种,应该说她压根也没有“分辨”的经验。 可最近在这附近活动的,除了妮丝塔莉萨还有谁呢? “我还以为告诉你这些已经足够你搞定了呢,结果看样子……” 那些兽人见了她就杵立在了原地,有着前几日亲眼目睹这头红龙屠杀自己同胞的经验后,他们没有立刻撒腿就跑已经是难得之事,妮丝塔莉萨很欣赏这些野蛮人,于是她一个个把她们按成了肉饼——或者扑腾几步追上去,然后按成肉饼。 让玛丽安难以应付的这些蛮族战士,在她手中就像是玩具一样脆弱。 她在把所有的野蛮人都折腾死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这儿,而是回到了那个所谓的结合点上,玛丽安想要爬起来,她看见红龙开始用力的吸气——她周身的红色氤氲在她的吸取中通过鼻孔进入了她的身体,那本来稍显浓厚的雾气很快变得十分稀薄,不过,随着红龙满意的停下自己的行为并且不知所谓的拍了两下地面之后,那些雾气飞快从高于地面的“河流”中得到了补充,眨眼间就再度变得充盈起来。 “你也该吸一点,它非常,令人满足。嗝儿。” 龙的脸上做不出太多表情,但玛丽安分明看到这头邪恶的母龙在说话时是带有笑意的——她甚至打了个嗝儿,几缕赤红如血的魔火从牙缝之间喷吐出来,吓得玛丽安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连连退后了几步。 忽然,玛丽安听见了一阵尖锐的号角声。 帝国军队的号角有几种指定的吹法,用来表达不同的含义,但她从未听过这种长调,她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一两罗里之外的山丘。 她方才为了寻找魔素之风的结合点跑出来太远的距离,中间树木层叠,她看不见兽人营帐的位置。不过妮丝塔莉萨知晓她想要什么,巨龙抬起头望周围看了一圈,告诉她:“这些灰皮精要撤退了。” “撤退?”玛丽安本能的反问了一句。 “是啊,他们把一些傻大个牵出来攻击你的人,作为额外的照顾,我顺便咬死了两个……这东西力气还挺大的,不过只是三五头还是不够看,当然,也许把他们给吓着了吧。” 玛丽安一怔,她才意识到妮丝塔莉萨刚才是叼着一头独眼食人魔来的。 这种可怕的怪物总归是能稍微比拟一下龙的……但也就是稍微而已,不像玛丽安这样能被随便含着玩的可怜虫,独眼食人魔的块头差不多比龙脑袋大了,这些巨怪又以惊人的力气著称,想咬死这东西或许得费点波折。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像玛丽安这样和妮丝塔莉萨有过交流的人的话,其它人看待这头飞来飞去的空中巨怪恐怕都是把它当做没有智商,或者是邪恶而充满力量的灾祸——那既然这片土地不知为何被龙当成了猎场的话,放弃也就成了必然。 法兰克人要撤退? 玛丽安现在可是恨他们恨的紧,她立即向妮丝塔莉萨喊道:“帮我杀了克洛维!” 她拿自己肉体换来的助力,为何不使唤呢? 可没想到妮丝塔莉萨随口就打消了她的念头:“我拒绝。” “为什么?!” 倒不至于说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玛丽安只是单纯的失望,她原本以为这头龙能在她们有过不纯洁的肉体关系之后稍微青睐她一点。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女人。” 巨龙低头凑近了看她,玛丽安下意识的又退了几步。 “如果我们天天毁掉城池,烧死国王,把繁华的文明变成废墟,那整个世界很快就会成为无聊透顶的地方。杜绝这种事发生的最好办法,就是任何一个成员都绝对不准做出类似的事情……当然,有时候,我们会抢走几个公主什么的……” 她说着忽然伸出了舌头,像品尝甜点那样在玛丽安身上舔了一下,从脚到脸。 这种虽然可怕,但让人联想到一些龌龊之事的动作使玛丽安止不住的面颊发烫,虽然她内心非常想要指出,过量的唾液真的很恶心…… 她抹了一把脸,狼狈的远离了龙脑袋。 妮丝塔莉萨缩回了脖子,看着她身下弥漫的红雾,打趣的问玛丽安:“你们总是那么直来直去的吗?我还以为你接受的反魔法训练足够看穿这些小把戏。” “把戏?” “这个结合点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一个仿造物,在这种平地上有魔素之风的结合点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它是人为设计的东西,并且已经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玛丽安立即就有所感悟了。 她循着红雾聚集的地方找到了最为浓密的一小片区域,因为红雾本就在这附近几十步见方的范围内。修女很快找到了一块藏在一圈树木之间有被翻过痕迹的土壤,虽然上面已经看不出多少痕迹,可在周围一片杂草的环境中,如果刻意注意到这儿的话,这一小块光秃秃的地面就未免有些突兀。 这让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接下来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玛丽安没舍得用糟蹋自己的剑,她提了一把兽人用的斧头,几下便刨出了一大块土,随着土壤被翻开,她看见了一些贝壳,角螺和鹅卵石,这些东西显然是不该存在于此的。 心中的愠怒让她卯足了劲儿一口挖下了半臂深的一截土层,随着翻出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越来越多,她看见空气中的红雾也在不住的翻腾——这些红色的魔素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直至最后,她挖出了一个石雕。 “这是什么?” 她发现的东西还是有些古怪。 玛丽安已经做好准备来接受这是一处法兰克人早就埋藏下的邪恶祭坛了,她挖出来的也都是萨满巫祝之术常见的东西:精美的石块,用小型容器封存的香料,还有骨骼或是贝壳——不过她原本还以为在最当中发掘出来的能是一个橡木雕像,雷神托尔,或者大神奥丁——又或者随便谁的。 但真正挖到东西后,她却发现放在厚厚的几层鹅卵石上的神像却是一个面相古怪,有六条触须,栩栩如生的石质章鱼头。 她看到这东西就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嫌恶,但她也没时间深究了,既然这玩意儿和头顶的魔素之风息息相关,那就—— 玛丽安抡起了手斧,把它的背面当锤子来用,狠狠的敲在这古怪的神像上。 石头应声而裂,紧接着,一股灼热却令人心生寒意的怪风从她站立的位置处爆发开来,它并没有伤及到近在咫尺的玛丽安,但随着这股无名怪风的扩散,他们头顶上的“河流”却开始发生扭曲。 “那是什么?” 玛丽安看上天上,她不知道别人能否看见这景象,但在她的视角看来,这无疑是非常恐怖的。 魔素的洪流本是静静的从大约四分之一罗里高(一罗里约合一公里半)的天空上流过,因为这个简易祭坛的存在,它们中的一部分被引向下方,像一道稀薄而狭窄的瀑布从天上流淌下来。 可随着那无形的波动窜到了天上,她们头顶的“河道”却开始不稳定起来。 红色的魔素失去了安定缓慢的流向,它们开始变得暴躁,在周围横冲直撞,不过片刻时间就将这条“河道”原本的宽度拓张了一倍有余。 有非常可怕的事情正在酝酿……那些狂乱的魔素在剧烈的无规则运动之后就不再能维持原先那种漂亮的红色粉尘一样的光点形态,它们本身开始彼此结合凝聚,形成了一团团翻腾不止,如同凭空生造的火焰一样的球体——而这些球体现在挤满了已经被扩张过的河道,它们看上去仍然在继续增加、膨胀,而那无形的河道对它们的束缚力在减弱,就好像是一个鼓胀到了极限的水袋,随时都摇摇欲破。 相比起玛丽安的慌张,妮丝塔莉萨却像是闲庭信步般怡然自得:“稳定的环境被破坏了,魔素之风会进行自我修正,它们会将不适宜的部分毁灭重构,并在之后达到新的稳定状态,这就是自然的力量,多么奇妙。” “……我得离开这,你没说过会这样……” 玛丽安开始手足无措了,她以为这最多不过是在地上引发一场火灾,就像红龙吐出的魔火那种……可她没想到会有这种规模,那不断膨胀的火焰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波及范围也不只是一罗里两罗里的范围,如果让它们就这样落下来的话,恐怕这火焰几乎能直达森林的边缘。 “不行,我得通知其他人,还有,还有我的姐妹们……” 她不知道努美利娅一行人现在在哪儿,那条密道是一直过了河,通往对面的山上的,有河流阻隔,理论上这火焰是不会波及到她们才对。但她还担心那些担当阻敌任务的帝国军,她得想办法让他们远离林区…… 她看向了妮丝塔莉萨。 “我不载人。” 龙摇了摇头。 从这儿想出林子足足要好几里,她还可能在半道上碰到那些不长眼躲着龙的兽人…… “但你可以在我嘴里旅行。” 红龙低头张开了嘴,她的舌头得意洋洋的动了几下。 “非常安全,只要你抱紧我的舌头,我就不会把你咽下去。” “……” …… 修女们被龙鸣所惊扰,纷纷跑出了歇脚的石头洞。 那头龙又出现了,这原本像是只在神话传说里才有,数百年都未曾有目击记载的东西,这几天却一连两次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圣卫们在小声讨论,说它是从松竹镇东部的林子里飞出来的。 似乎它是和兽人有什么特别过不去的地方,这头龙一来便有明确的目标,它掠过了人类的军阵,尽管地上的人因为这忽然的冲击被吓得四处逃窜,魂不守舍;但它抵达兽人当中时却径直扑了下去,茂盛高大的松柏林让远处的修女们难以看见那儿发生了什么,只见得有几十颗高大的树木在巨龙的横冲直撞下倒塌,也不知死了多少人,随后,一头可怕的独眼巨怪就像是被孩子抛起来的布娃娃一样出现在半空,而后在龙尾的抽击下哀嚎着飞出了千百米远。 “至圣在上!” 这可怕的怪物可把年轻的修女们给吓坏了,她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手忙脚乱的双手合十念叨一些保佑平安的话,希望山下的人安好。 万幸的是,龙并没有转而攻击人类,它又在森林边缘扑抓了一阵之后,忽然叼起了一只巨怪飞了起来,落到了数里之外的某处。 “它是要……用餐吗?” 虽然因为体型太过庞大而让人难以泰然处之,但它在做的事情和鹰隼捕捉猎物似乎也没多少不同。 “希望玛丽安姐姐平安无事……” 修女们都在止不住的祈祷,唯有芙琳对此没什么危机感,她那个藏在瓶子里的水妖说这个小女孩让人望而生畏,但在格妮希雅眼里她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罢了。 面对那头在远处肆虐的巨龙,她非但没有紧张,反而伸出了手,好奇的隔着虚空比划起龙的外形来。 她很敏感,格妮希雅看了她不过几息功夫,她就忽然扭头看向了躲在众人后面的格妮希雅。 格妮希雅冲她笑了一下,女孩却又怯生生的躲到了附近一个修女的身侧。 ”快看那儿!” 巨龙的忽然介入严重降低了战场上双方交战的欲望,兽人的队伍在号角声中开始后撤,只不过帝国人的前线指挥似乎并不想放弃这个报复机会,战场上尚且完整的三个方阵很快追进了树林。 不过出声者要她们看的可不是这个。 一名和格妮希雅不太熟悉的扈从修女指向了天空,众人顺着她说的方向望了过去,却发现…… 第71节 054.进退 河对岸的天空中没来由的多了一片光斑。 它并不是太阳划破了阴云产生的景象,而是在一望无际的灰色阴霾下凭空出现的一片隐隐发白的区域,在场所有人都很难形容这种诡异的奇观——硬要说的话,就好像半空中忽然出现了许多膨胀到近乎透明的气泡,它们内部不知是装满了什么样的东西,虽然几乎难以辨别其具体外形和色彩,甚至都很难说得清这到底是是真实存在的异变,还是说只是灰色的群山间朦胧的雾霭让人产生的幻觉,总之,它们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让人安心。 那片泡状发光物体在半空中相互挤压,并且不住的向着周围扩散,生成更多的空泡。它们都聚集在一条狭长的范围内,看上去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管道所限制着,只得向着前后,而无法肆意往四面八方扩散。 白色的光在乌压压的天空中异常显眼,巧合的是,它恰好出现在那头似乎正在树荫之间进食的红龙的头顶,这让修女们不得不怀疑这是否和那头龙有所关联。 飞卢刺猬猫小说资源群(220523149) 小说资源分享(698925850) 备用群(711682199) 主更飞卢书客小说,欢迎各位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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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咆哮和它之前所发出过的几声咆吼截然不同,虽然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它的声音却像直达人心一样令人生畏,即便是已经隔了非常远的距离,格妮希雅仍然被这种极具穿透力的音波影响到了,她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虽然仍然能维持和身体的联系,但她在这不太长的一段时间里却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她四肢麻木,双耳双眼几乎完全无法正常解读外界信息,只剩下一片可怖而无法理解的混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多秒,等渐渐恢复清醒之后,那头龙却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在发现龙不见了之后,她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抬头往天上看,试图在这一片灰霾和稀稀落落的雨滴中找到龙的身影,不过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那头红龙的踪迹都完全没有任何残留,就仿佛它是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一样。 不过,这远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紧跟着巨龙的消失,天空中那许许多多发光空泡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它们很快就变成了像是灼热的开始融化的铁块一样耀眼的赤红色,之后,随着第一个巨大的泡状体在空中猛然爆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沉闷响声如云层中翻滚的闷雷般在人们头顶响起,地上还在僵持着的喊杀声顿时一片安静,而远处的修女们则发出了几声恐惧的惊叫,比任何人都清晰的目睹了这过程的修女们简直难以接受眼前的骤然变故——它根本不是什么圣迹,而是一场无情可怕的天罚。 一团接着一团火焰突破了桎梏,从空中倾倒而下,一连串火球在空中形成了一条前后长达数里的火焰的帷幕,仿佛是一条缓慢的火焰瀑布自林地上方坠落,它们接触到树木后便开始将深绿色的松针灼烧成乌黑的炭状物,并引燃了部分明焰——这是魔素构成的火焰,它不通于凡世的烈火,虽然不会顷刻间造成猛烈地火势,却更具持久的毁灭性。 ——而在帝国与蛮族交战的阵地上。 克洛维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元素的躁动,在其它人意识到问题所在之前,萨满就已经注意到了半空中的异常。 “撤退!离开这里,把所有伤员都带走,你——” 他随手抓住了一个兽人士兵,命令道:“去告诉所有人,不做任何停留,把后背露给敌人也无所谓,能跑多快跑多快!” 兽人步卒不知道酋长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他们本来是打算缓慢后退,看看有没有机会等到龙离开后打一场反击——但他还是执行了任务,快速跑到前方,把新的命令告诉了传令官。 快脚的传令员很快就把命令转到了一线,大多数兽人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但当仍然在指挥部队稳步后撤的先锋官们重新询问了传令官,并且看向后方的酋长,取得了他手势上的肯定之后,一场不顾一切的逃跑便开始了。 来自寒地的兽人们虽然崇尚武勇,但只有非常少的人愿意迎接毫无意义的死亡,更何况北方诸神所鼓励的是要战士们在荣耀的战斗中力竭而死,这样他们的灵魂就能在死后被接引前往众神居住的国度——但却鄙夷那些成为了阶下囚被折磨致死,没能和自己的武器一起前往死后世界的懦夫。 任谁都知道,如果酋长没有改变命令的意思的话,这里很快就会演变成一场追击战,留在队尾的倒霉鬼被杀死还只是其次,成为帝国人的阶下囚才是最为凄惨的结局。 当了俘虏,没法以战士身份而死的北地人是无法得到众神的青睐的,帝国人处理无需立即处决战俘的办法大多是送去苦役营进行强迫劳动来为帝国建设添砖加瓦,这对战士阶层的北地人来讲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巨大耻辱;另外,据说有些更加凄惨的兽人会被送到一些有“特殊需要”的达官贵人那里,作为特别的玩具惨度余生……只是听到,就会让一个正直的兽人感到无法容忍。 战死可以,被俘虏是不行的—— 当许多人都抱着同样的心思的时候,快速撤离变成溃逃就不可避免了。 帝国人趁势发起了攻击,这下就是民兵都兴奋了起来,毕竟有越多兽人被杀死,打扫战场的时候能得到的战利品也就越丰厚。他们撒开了脚步开始追逐兽人,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把装备负担更重的正规军抛在了后面。 一直躺在简易地铺上的穆斯塔瓦站了起来。 他前日受了伤,那个古怪的修女最后关头爆发出来的奇异力量中蕴含着非常强大的巫术,他的身体有多处被魔这魔火所损伤,就算已经接受了药膏医治和萨满的治疗,他也仍然能感到力量正在离自己而去。 对于一名战士来讲,这种感觉异常的糟糕。 他深吸了一口气,抓起身边放着的武器就走出了帐篷。 “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他头一次如此激烈的质疑大酋长的长子。 底层士兵在很多时候缺乏自己的判断力,或是没有做判断的权力。军官和更高层长官的命令会成为指挥他们集体行动的标准,他不知道克洛维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下达这样的命令的,在他看来,这无异是故意送许多本能有机会平安撤离的士卒去死。 “元素正在躁动。”克洛维抓住了那只想要拽自己袍服的手,他看着面前这个上半身多处因为魔火的灼烧而变成了黑铁般色泽的铁脊氏族酋长,勉强压抑下了心中的不安,对他做了简单的解释:“风如此告诉我,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很快就要面对更可怕的损失。” “……” 穆斯塔瓦瞪着他,鼻梁紧皱,这样子虚乌有的解释难以让他听信,督军呲起了下颔凸出的尖牙,他的一颗大牙在很久前的战斗中被铸火者们打断了,另一颗则镶上了铁环装饰,它们看上去狰狞非常,很少有人能在他如此盛怒难耐的情况下同他对视,但克洛维却分毫未退。 徘徊在他周围不断向他传达危险信号的元素让萨满心中十分慌乱,但他同样十分明了的是,倘若想要博得他人信任,就必须先让自己信服。 在牺牲一部分人,尽可能将大部队撤退到这种危险预兆之外,和坚持原定的策略,赌一把那可怕的预兆只不过是自己对于万灵回响(注1)的错误解读之间,克洛维选择了前者。 他不知道穆斯塔瓦是否真的相信了他,但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意志较量当中,块头足足要有他一个半大的督军选择了服从命令。 “记住,这是源自对你父亲的信任。”督军似乎也没有去穿戴护具的雅兴了,他把手里的大斧一横,双手一前一后握住了斧柄,从鼻下喷出了一股悠长的浊气。“智者理应当先避险,我来给你断后。” 不消他说,克洛维已经在亲卫的簇拥下开始向后方转移。 穆斯塔瓦站在高处,看向底下越来越近的帝国盾阵,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随后迈开大步,向着后方而去。 他有许多年没有往战场的反方向行走了。 “年轻的酋长……这真是可耻的失败。” …… 克洛维还是赌对了。 他们在魔素之风风脉的正下方,几乎看不见头顶的异常,但当第一团火球砸到地上,变作一团璀璨的火花时,所有兽人都注意到了自己的头顶。 虽然身为远征军的统帅,但实际上克洛维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兽人罢了,他虽然惯于用万灵的法术来实现种种依靠武力根本没法实现的事情,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对如此的魔灾。 萨满法术的使用也有着苛刻的环境要求,为了提高自己的萨满术效果,他借用了据说是自挪威的约顿海姆流传出来古法来构筑图腾,以此来为自己供能,让他可以肆无忌惮的驾驭火焰的力量。 他对危机的预兆同样来自于对自己的信任,克洛维相信自己制作的图腾所具备的效力,同样,他也知道,在这强大的力量表象之下,风险总是与之如影随形的。 那个女人……还是说,那头龙? 元素的暴动无疑和他所布置的结界被暴力破坏有关,而那个灵坛与图腾一个月前就埋在这里了,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现在忽然出差错,无论如何都和这些意外因素脱不了干系。 但是松烛堡根本没有宫廷法师,一个修女是如何懂得了法术玄妙的呢? 他毕竟年轻气盛,几乎想要骂人——但一个从林间冲出来的身影打消了他的念头。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杂碎,吃我一剑!” —————— Tips.1:万灵回响——指元素与自然众灵的波动,在某些时候,它们也会成为一种可怕的“碎碎念”。 第72节 055.意外的恶念 从树林间冲出来的正是玛丽安。 她骑着一匹马,这次为了方便在马上活动,她干脆把长裙从当中截断了半截,让自己能更好的夹紧马背。 兽人们并未因为一个人类的出现而陷入骚乱,但当最前方的兽人看见那匹马的模样时,他们却本能的感到了惊慌。 那是一匹黑色的骏马,体型高大,有着强有力的四肢和火红色的鬃毛。它一出现就震撼了所有看到它的人,因为像这样凶猛却又能成为凡人坐骑的异兽简直少之又少。 “……抓活的!” 混乱中,不知道法兰克军伍中有谁高喊了一句:“——我是说马!” 这的确是许多人第一时间的心思:兽人的体格让他们很难乘坐一般的马匹,加上良种马向来被帝国垄断,所以通常而言,他们会驯养一种性情温驯的北地牦牛来充当代步工具,只不过这种牦牛并不适合用于乘骑冲锋,转向也难以驾驭,很难成为合适的军用代步牲畜。 所以,当这不知从哪儿来的黑色骏马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瞬间,有不少兽人就立刻看中了它。 只不过它并不是什么好抓的东西,骑在它背上的女人也不是易与之辈。 最先迎上去的几个兽人试图用手去抓那匹马的缰绳,但玛丽安甚至都没有动作,黑马便自行抬起了前蹄,几个乱冲就把敢围上来的家伙撞到了地上,随后,它载着马背上的修女径直冲向了兽人之中,所过之处竟然无人可挡。 眼见着这样一尊凶神向着自己冲来,克洛维也不免有了几分怯色,他不动声色的后退回了自己的护卫之中,远远地对着马背上的修女喊道:“放弃吧,玛丽安阁下,我们可以谈谈!” “放你*的P——!” 修女们都是经受过严格礼仪训练的淑女,正常来讲,她们绝对不会骂人——除非忍不住。 杀生在至圣追随者公会中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通常而言,那些被明确赋予杀生大权的成员也要意识到自己制造杀戮是要负担罪恶的事情,至圣虽然会赦免她们,但她们也万万不能因而滋生执念,更不能以之为乐。 所谓“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修女们必须得抱着这样的念头来战斗才行。 不过,玛丽安现在只想一刀把这个法兰克人的大少爷,未来的大酋长给砍了,不管他的父亲,大酋长希尔代里克是否是帝国的盟友,也不管大区首席长官、高卢总督和元老院对于和平问题的看法,更不想理会那个讨人厌的总督特使——她也不想去思考对方的死会带来什么后果,也不想去思考身为修道院一员的自己牵连世俗政务问题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她只想痛痛快快的,把这个敢在自己眼皮底下策划密谋,屡次撕破和平协议,还敢攻击自己镇守的军营的匹夫削掉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 她带着怒火将剑劈向克洛维,但亲卫们把那个略显瘦弱的兽人护在了身后,这些以保护要员为目的兽人捍卫者使用的是包裹了非常厚铁壳的重型圆臂盾,就算是玛丽安也无法轻易突破这些人的防御。 但她含恨出手,一个大幅度的横扫硬是把四名兽人打退了数步,紧跟着,她身下的马仿佛如有灵性,几个小踏步赶上了兽人的退势,修女长趁机又挥出了一剑,这一次她的剑上再度附着了额外的力量,但不是圣洁的光辉,而是更加凌厉,富有侵略性的火焰。 “让开!” 她对着兽人们大喝,灼热的火焰重重的砸向盾牌,并将其中一面砸开了一条裂口。 持盾的兽人不敢再硬抗,他下意识的避开了一些空间,但这几步的空隙已经足够,黑马咆哮了一声,它撞开了最近的两个人,随后高高跃起把后退者踩倒在地,而被踩倒的兽人只能用盾牌堪堪挡住马蹄,让它没有与自己直接接触,但旋即就吐出了一口血,因为黑马直接踩着他的身体冲了过去。 再阻挡已经来不及了,克洛维就在她面前十余步外,不过萨满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他手腕上挂着的几串符文石绳环绽发出微弱的光亮,蓝芒闪过,他手中眨眼间便多出了一团剧烈颤抖的电球。 “我愿意重新和你对话,并不代表我怕了你!” 他看着直挺挺向自己冲过来的修女,目露凶光。 玛丽安想要硬抗这一击——教会的铠甲在锻造的时候就渗入了具有抗魔性的素材,她期望着能通过硬吃下这一记萨满法术来获得攻击机会……只要一剑,克洛维只不过是个司祭,他根本没法正面抗衡自己。 但她感到身下的马跳了起来,同时有个声音直接传到了她脑中:【下去,你扛不住!】 玛丽安随着黑马的跃起滑落在地,她一个翻身稳住了身形,却见一道雷霆从克洛维手中奔涌而出,直直劈向了她的坐骑。 刺目的光芒让她忍不住眨了下眼,等她再睁开眼,黑马已经越过了克洛维的位置,它身上冒出了些许烟雾,而克洛维则倒向了一旁,他躲开了妮丝塔莉萨的冲撞,但却摔的灰头土脸。 修女二话不说,提起武器就朝还趴在地上的克洛维走去。 耳边凛风暴起,她下意识抬手挡下了忽然朝着自己脸上刺过来的矛尖,却发现先前那名霜牙氏族的兽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旁。 “你的对手是我。” “……”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玛丽安将剑身一转,顺着矛身走向向下切去。 而这名懂得帝国通用语的兽人也并非庸手,他第一时间便舍弃了同玛丽安硬抗硬的想法,而是将矛身顺着大剑的来势向上一抬,再次直朝着修女脸上刺去。 ——如果继续维持这个走势,那玛丽安一定能砍断他的手指,但自己的脸也一定会被刺穿。 所以玛丽安直接磕开了长矛,重新来战。 她已经感受不到雨点了。 随着魔素之风与大地的结合点被破坏,酝酿已久的狂躁的魔素突破了维持无形之物的阈值,它们变成焰光摧残的火球自天上而下坠,虽然这些没有受到施法者约束的火球就像是一些巨大而沉重的蒲公英一样,坠落的速度并不快,但它们的声势却完全足够让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可怕镜像的人们为之惊骇。 “万……万灵在上——” 就算是最好的战士也要在这末日一样的场面下失魂落魄。 变成黑马的妮丝塔莉萨在踢飞了几个还想拦下她的兽人后重新冲向了玛丽安,她不可能直接帮助这个小修女去做些什么,但只是提供一点凡人级别的助力的话,相信老家伙们应该是不会特别责怪她吧? 她可是强者——强者总是有点特权的。 不过让她略感无趣的是,已经没有人来专门抓她了。 兽人们被火雨下破了胆,魔素的火焰虽然不会将实物触之既燃,但它吸收的热量却仍然能引发可燃物的燃烧。树冠层因为魔火变的灼黑之后,随之而来的高温积累则开始将周围的树叶和枝干点燃,于是大约就在一两分钟之内,最先被这些“轻飘飘的火气球”波及到的树林就开始变成了火海。 “有怪物啊——快,快跑!” 多数人并不知道天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将之归咎于神灵天罚,又或者是某种强大的魔怪——比如说还是那头龙——制造了这样的火雨。 原本的快步撤离很快变成了奔跑,落在最后的则开始狂奔,火势仍然停留在树木上层,但其热浪已经让在林中穿行的每个人都感到皮肤在灼痛—— 从没有人见过瞬间就波及了那么广范围的林火,它将这片树林烧干净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吼啊啊啊——!” 半身都是伤的兽人督军在混乱中找到了妮丝塔莉萨,他当然看不出这匹马的来头,本着不认识的东西就是敌人的念头,他直接抡圆了巨斧,想把这头怪马的脖子砍断。 妮丝塔莉萨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她一个后蹬腿将已经满身伤痕的兽人踢回了他冲过来的方向——那边恰巧是帝国人的队伍,于是几十个农夫收下了这份好礼,他们第一时间抢走了这个兽人将军的武器,七手八脚连揍带踹的把他围殴到几乎失去意识,直到随行的军官意识到他们抓了大鱼,赶忙喝止住才停下。 玛丽安仍然想要杀掉克洛维,萨满在其它人的搀扶下向着北方越烧越厉害的松林中撤去,她急了眼,干脆越过了倒下的松树,冲入了火场之中。 “不要追了!” 纳德瓦尔,持矛的驯狼者仍旧在阻止她,他通过一只小小的角螺来控制四周围徘徊的军狼,但这些狼已经被火焰惊扰的狂躁不安,它们在惊恐中随着其他兽人向北方逃窜,无论纳德瓦尔怎样吹角螺都无济于事,他只能亲自追赶这深入险境的人类修女。 他们始终保持了些距离,玛丽安的脚程更快,但兽人掌握着她的前进路线,两人时不时会有一次碰撞,并且都无心恋战——直到一棵倒塌的大树完全拦住了玛丽安的去向,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火焰包围了。 她大概是跟丢了,至少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前后左右都看不见兽人或者人类的踪迹,除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之外,别无他物。 “你竟然阻挠我!” 她把怨恨发泄到了一直在阻止自己的兽人身上。 枪剑碰撞之后,她一脚踢开了兽人——她有了如此之大的力量,但她自己却毫无觉察。 纳德瓦尔也惊讶于这超乎想象的力气,但渐渐开始把两人完全包围起来的火焰让他无法细说,他咳嗽了几声,顶着越来越燥热的气流对修女喊道:“你不能杀他,他是希尔代里克的儿子!” “闭嘴!” 玛丽安把大剑当做锤子砸了下去,她非常爱惜“日晕”,这应当是她拿到这武器后第一次如此暴力的使用它了。 “大酋长控制着丹麦以西的十八个氏族……咳咳——如果你杀了他,就没有人能——” “你说这个谁懂啊!” 她的力量随着愤怒而增长。 还有火焰。 纳德瓦尔开始意识到了两人的差距——不是那种自己大概几十回合后会输掉的差距,身为在雪山上长大的战士,他的韧性让他可以总最恶劣的环境中寻得生路,全身而退——而是,感觉对方仿佛成了一头不断膨胀,不断生长的猛兽,虽然他看不见这名人类修女身上有任何变化,但从每一次碰撞都会让自己的力量劣势更加明显来看,她一定是从某种可怕的东西上汲取了超乎想象的助力。 他需要对话,但是对话不是提供给差距甚大的两人的……于是纳德瓦尔摸向了腰边的口袋,那里面装着几个蘑菇,这种由北地萨满培育的蘑菇是难得的战士圣物,只要一小口,他就能…… 不,还是算了。 “谁都想要和平,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约束部落。” 他的背后被火焰燎的生痛,纳德瓦尔喘着粗气艰难的为这个人类贵族解释道:“很多人都在等待机会,可如果克洛维死了,就没有人能阻止战争了……” “你在耍我?” 这在玛丽安听来简直不可理喻——她杀了战争的挑唆者,反倒不能阻止战争? 火焰已经开始烧到了树根,又一棵松树被烧断成了两截,横倒在两人中间。 “他不能死,你也不能死,回去吧……” 兽人咳嗽了两声,风往东北刮,他被熏得快要站不住。 “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 他找到了离开的机会,于是很快便自玛丽安的视野内消失了。 修女一个人怔怔的立在原地,她找不到离开的路了。 火焰从四面八方围住了她,她找不到任何能离开的路。 阿特莱莎…… 她握住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 可天使没有回应她。 就在热浪几乎要夺走她的意识时,那匹黑马从火焰中冲了出来。 第73节 056.敌友? 面对那些超乎想象的灾难,普通人除了为自己的无力而沮丧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先是龙,又是忽然变成了一片火海的森林,就算是智商与情商都不太在线的格妮希雅也开始担忧山下那些人的情况,更不用说和她同行的其它人了。 “该死的兽人,这肯定是他们的计谋!” 年轻的费德拉修女急的直跺脚,可她的行为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是徒劳给其他人添堵而已。 “努美利娅,那是什么……是巫术吗?” 有人试图向这里最见多识广的努美利娅修女询问,但即便是努美利娅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无论是典籍还是真实情况,她可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一连连绵数里,简直如同瀑布一样的可怕火焰。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引发这样的威势呢? 就算是龙,也做不到这么大规模的破坏力吧。 松烛堡北部有大约延绵十罗里的松柏林,再往北是一条小溪支流,这里的松树油脂极多,如果任由这火烧起来,恐怕这些树一点都留不下,非得烧到溪水边才可能停下。 她不太相信这是一起极为偶然的天灾,因为这实在未免太过巧合了,相比之下,努美利娅更愿意认为这可怕的火瀑是一个借助了一些自然力量,精心准备的庞大巫术……但她又看见刚刚追进松林的人类已经开始向外逃离了,这就产生了一个古怪的矛盾:这里能使用巫术之类伎俩的无非就是兽人的萨满,但这火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对处于更外围的人类更有利一些…… 兽人可是一直在林子里扎营歇息的,他们接战的时候也几乎全是在树林中,从战术上来说,缺乏纪律性的兽人在较为稀疏的树林中的发挥要好于帝国军,因为林地会拉扯帝国军常用的方阵,并且投矛之类的手段也会受到影响。 兽人的决定应该是没有错误的,反倒是帝国军这边选择了野战让努美利娅莫名其妙。 现在这一场火烧下来,处于森林深处的兽人损失肯定要更大一些……那么是帝国放的火?不可能啊,她们根本没有人能使用这种…… 左思右想之下,努美利娅忽然想到了那头龙。 是它做的?那……它是图什么?龙不是吃人的吗?单纯的把地上的生物都烧死……有必要吗? 她带着疑虑望向山下的丘陵,想在里面寻找自己所侍奉的修女长的身影。 太乱了,她根本看不出什么。 如果说一开始,双方在郊外对峙的时候,她还能从仅有几个的骑兵队伍,以及模糊的黑色服装上看出谁是玛丽安的话,那随着战况胶着,以及另一支骑兵开始冲击兽人压进回来的侧翼之后,她就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了。 现在她们只能等消息了…… 只希望她没事,会的吧? 她可是受到天使庇佑的孩子。 一行人站在山头上惴惴不安,忽然有个眼尖的圣卫对着身后比划了几个手势,紧接着,武装人员一起蹲伏了下去,并硬拉着几个修女也蹲了下去。 “发生了什……” 艾玛修女问了半句便被捂住了嘴。阻止了她说话的圣卫压低了嗓子悄悄对其它人说道:“有人来了,躲起来。” 她们俱是一惊,急忙抱团往石头洞里躲去。 很快所有人都窝了回去,只剩下一名圣卫摘掉了头盔,趴在一个隐秘的草堆间向外望去。 她向后比了几个手势,过了一会儿,又比了几个手势。 熟悉她们手语的人立即翻译道:“两个人,大约十四个兽人。没有往我们这里走,很安全。” 队伍里的众人又稍稍松了口气。 紧接着费德拉修女又问道:“两个人类?” 外面的人又观察了一会儿才缩回头:“看样子是,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从衣着上看,一个像是猎户,另一个像是……一个新兵。” “准是在外面放哨的幸存者。”努美利娅皱起了眉毛。“有可能帮他们一下吗?” 而费德拉修女咕哝了一声:“帮什么帮,肯定是逃兵。” 查看情况的圣卫苦笑了一下,否定道:“我们没办法帮他们了,外面往山下并不隐蔽,兽人的数量是我们两倍以上,胜算不大。” “那就……算了。” 努美利娅没有坚持什么,但费德拉又嘀咕起来:“那就这样放任他们屠杀平民?” 她针锋相对的话语让努美利娅修女抬眼看了她一下,后者一噘嘴,瞧向了另一个方向。 算是有惊无险,不过有了这一出,一行人也不敢再扎堆在高处往山下往了。 她们躲了一会儿,时不时稍微看一下外面的情况,那恐怖的天降火雨将整个林子都点着了,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火焰开始向外围扩散,眼见就是越少越烈,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格妮希雅抬头看了看天,仍是灰暗一片,但随着这火的出现,仿佛连她们周围都开始干燥了一样,原本还稀稀落落的雨滴此刻几乎见不到了,她伸出手虚接着,等了好半天,才有一滴水落到她手掌里。 “该下的时候就不下了……” 她也抱怨了一句。 又是一刻钟后,人类基本已经完全撤出了失火区。 “我们准备回去吧。”努美利娅对其他人说:“像这么大的火,兽人肯定没胆量再进犯这儿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做的,它至少帮了点忙。” 她又吩咐其他人说: “记住,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不知情者讲说。我会单独撰写一份报告向院长说明情况,任何邪恶巫术、不纯之思还有不净者都应当受到教会的责罚。” 思考生疑虑,疑虑生异端,所有修女都明白这个道理。 想要让平民们安分守己,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源上断绝他们对巫术之流建立认知的机会——他们只要知道这是些邪恶的东西就可以了,并不需要知晓它为什么是邪恶,如何行邪恶之举,又怎样同修士修女们对抗的。 了解的太多,往往就是堕落的第一步。 在打定主意之后,她们开始沿着原路返回,通往松烛堡的暗道在山上低一些的位置,她们就沿着无迹可寻的山道向山下走,可没走了多长时间,圣卫们又挡下了其他人: “是……帝国军?” 第一个看到那些人的圣卫不敢置信的惊叹了一下。 随后所有人都看见了她说的东西。 是帝国军没错……还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帝国军。 它大概只有两个百人队的规模,但是少而精锐——这两支百人队都整齐划一的装备有红色的军团矩盾,身上全副崭新的板条甲,头戴有红穗的铁盔,并配有鹰徽,旗幡和圣像——这得是最好的第一连队才能有的待遇。 这里不是战场,也不是公路……为什么会有军队在这儿? 努美利娅立即问道:“能看出旗帜上是那支军团的人马吗?” “是第二十一军团,铁牝鹿。” “……日耳曼军团?为什么……” “他们是来支援我们的?” 有个修女小声而兴奋的说道。 “别说傻话了。”努美利娅立即斥责了她:“牝鹿军团在黑森林,他们距离这儿少说有十多天的路,我们遇袭三天,唯一的传令兵是往西部去的,日耳曼军团是插了翅膀飞过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多话的修女顿时蔫了。 领头的圣卫不安的问道:“那我们怎么办?他们看见我们了。” 那些罗马人在山底下,他们正在歇息,有些人看见这支从上下来的小队后就站了起来,但大多数还是坐着。 “……他们是伪装的吗?” “不太可能,很显然他们穿的都是制式装备,铁匠不可能给私人打造这样的东西的,何况旗幡也都需要单独准备……” 是没错……制式装备,各种标志一应俱全,人也显而易见的都是帝国人而并非北地的什么野蛮人伪装,看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他们出现在这儿实在太过奇怪了,不说铁牝鹿是如何跨越那么长的距离到这儿来的,他们的位置就很古怪——从这附近已经能看见松烛堡了,在帝国军营遭遇袭击的情况下,他们为何不立即进行支援?战场上的声势并不小,随着松树林被点燃,整个山上都弥漫着灰色和黑色的烟雾,而这些人在干什么呢?他们在休息,喝水,吃干粮……只是看着稍微有点紧张罢了。 努美利娅没法信任他们。 但山底下的人确实已经注意到了她们一行,有人冲着她们招手呐喊,说的也都是帝国话,而又有几个人骑上了马,准备顺着平缓的坡道上来——他们还特意举起手示意没有暗藏武器,看起来似乎十分友好。 努美利娅考虑了一下,最终无奈的说道:“希格姆德,找个人去接洽一下吧,我们要先知道他们的来历才能汇合。” 领头的圣卫应了下来:“让我去吧。” 她独自走出了队列,把圆盾套在了手臂上,保持戒备,接近了驾马上来的骑兵。 一共四人,他们在远处和迎上前去的圣卫交谈了一会儿,双方时不时往彼此队伍里比划几下,也来来回回看了几轮——但大致是友好的,并没有谁表现出什么激烈情绪。 交谈完后,骑兵们就调转马转回去了,而圣卫也返了回来,她松了口气,远远的对其余几人说:“应该没问题!他们是回大区首都述职的队伍,只是例行调动罢了。” 努美利娅还是不放心:“他们有没有解释,为什么对近在咫尺的战场坐视不管?” “关于这个,他们声称这些日子一直在持续行军,已经无力承担积极投入战斗的风险。” 尽管还是不放心,但这些人表现得确实说得过去。 修女们稍微放松了戒备,她们慢慢向“铁牝鹿”的人马走了过去;而后者在经过退回去的骑兵沟通后也有了数,散落在周围的人不再使劲儿盯着一行人,而是又开始三三两两低声谈起天来。 靠近了看,这支队伍确实阵容整齐,蛮族人是搞不出来的,这又让人松了口气。 这支队伍的领导者是两名百夫长,在同修女们汇合之后,他们专程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又盛情邀请努美利娅和他们一起走,几番往来之后,修女们虽然没有进入他们的队伍,但架不住官威,只得暂时答应下来。 等那两个百夫长离开后,努美利娅朝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会儿,低声吩咐其他人:“保持戒备为好,他们不是很对……” 她的话用处不太大,格妮希雅能清楚的看到大家都有些放松了。 这里离着军营就一罗里地,能有什么问题呢? 按照百夫长自己的说法,这两支百人队是实在没有办法在紧急状态下进城,所以才停下来用餐的,现在既然外面的战斗已经打的七七八八,他们自然是决定进入真正的角色。 休整过后,“铁牝鹿”的队伍开始向松烛堡行军,他们自然叫上了修女们一起,一名百夫长在后方押队,而另一位则主动跑到和他们保持了一些距离的修女们附近攀谈起来: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是渡河过来的吗?” “有条——呃,城里搭了一条简易的木桥。”心直口快的费德拉修女被问到后差点把话都说了出来,还好有人及时踢了她一脚,才让这个年轻姑娘改变了说辞。 百夫长也没有深究,而是爽朗的笑了两声,又好奇的看向芙琳:“怎么你们还带着孩子?” 他视线瞥到了格妮希雅身上,显然别有所图,但格妮希雅一贯本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然后就有人替她解答了:“她是刚刚入籍的小修女,带她是出来长长见识的。” “喔!” 百夫长对这个答案不可置否,也没什么表示。 两队合流的人一起走了半途,很快,松烛堡的塔楼就出现在了林木之间。 “快到了……这也差不多了。” 百夫长看着眼前的城镇,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忽然间格妮希雅听见了一个直入脑海的声音: 【喂,往左边走几步,他们要杀你!】 第74节 057.面对死亡的犹豫 格妮希雅不怕死——不过她也并不想无缘无故的死一次。 所以抱着这样的观念,她下意识的往左挪了几步。 修女们和这支陌生的军团队列走在一起,但大致上保持了十多步的距离,几名圣卫尚且保持了一定戒备,她们站在修女和帝国兵当中,谨慎的监视着不远处的“帝国同僚”们。 但走着走着,“铁牝鹿”的队伍就开始散了。 士兵们开始小声聊天,因为复杂的地形,队伍也开始歪歪扭扭,渐渐地,一些闲言碎语开始讨论女人的问题,让修女队伍开始感觉不是滋味。 但这在帝国军队里倒可能算不上太大的问题……以至于大家都有些疏忽,任由他们走的越来越歪直到…… 有人忽然伸手抓住了队伍最右边的修女。 她和圣卫们站的很近,所以距离士兵们也很近,就像是烛火底下反倒是最黑的一样,没人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意外。 “放手——你们要干什么!” 她被拉着胳膊拽离了队列,等到听见她的叫喊声,其它人才意识到坏事了。 “——停下!” 圣卫们立即斥责了动手的两个士兵,但他们还在拖着修女不住地后退,三名圣卫紧接着跟了上去,被忽然拦在了中间的几个人挡住了。 在最初的惊讶后,努美利娅立即站了出来,质问一直和她们攀谈的百夫长:“你们想做什么!让他们住手!” 而原本表现得尚且热亲亲切的百夫长则立刻变了脸——他仍然维持着轻松自然的笑意,但他却丝毫没有要解决问题的意思,而是象征性咋呼了几句就皮笑肉不笑的转头向努美利娅道歉道:“哎呀……对不起女士,我实在管不住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他们只是…有点需求。” 被拖走的修女挣扎声音更大了,士兵们围住了她,故意大声说着脏污的流言秽语,并强行触碰她的身体。 努美利娅厉声斥责道:“你知道你在纵容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也算不上纵容,只要我们在黑森林那种鬼地方呆了那么久,有点情绪也正常,是不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你只要装作没看见,一小会儿就完事儿了……” “你最好明白那些家伙在做什么!”努美利娅试图让圣卫们绕过挡路者,但军团人多势众,十几个人牢牢地把她们挡在了外面。 “是的是的,修女,国教的人。”百夫长站在一排士兵们身后,摸着下巴,自认为风趣的调侃道:“为至圣****的女修士,能使用神圣赐福的帝国栋梁,天使的新娘,或者新娘候选……对我们这样的边境人来说,可能几辈子都摸不着这么高贵的女人的手……” 他直视着努美利娅,嘴角笑意渐平:“让他们放松一下,好吗?我们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就好。” 真是些……蛮荒之地的疯子! 努美利娅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竟然会对修女做这种事。 虽然现在早已不复当年众神殿时期政要同时兼职神职人员的时代了,但被尊为国教的普世公教在帝国仍是仅次于皇权的实权团体,甚至于在许多地区和阶层里,神职人员的权力和威望要压倒政务人员—— 努美利娅从来没听说过哪里有发生过如此恶劣的针对女神职人员的冒犯,就算在异教徒的国度这也是罕见之事,更何况她们还在帝国境内。 对她而言,这简直算得上……荒唐可笑,她甚至感觉不太真实——这些平民,他们怎么敢……? 她试图劝说百夫长制止这种疯狂的事情,可无论她怎么威胁或者晓之以理,对方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轻佻模样。 这让她深感无力,倘若这些野蛮的边境人一意孤行,她该怎么做呢?他们也就十几个人,而对方…… 士兵们的暴行越来越露骨了,他们开始撕扯自己抓走的修女的衣服。 “你们不能这样,我会向修道院……” 努美利娅还想继续争辩一番,却忽然听见那十多个围在一起的士兵中爆发出一阵哗然之声。 他们散开了几步,百夫长则好奇的回望过去——同时这么做的还有努美利娅和格妮希雅。 她们看见修女被撕开一半的衣服上沾了些血色,她的肚子上有一块布料被割开了,一把金色的匕首正插在上面,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伤口流淌出来。 格妮希雅认不准这是伤到了哪儿,但那伤口肯定是致命的,因为她几乎能感觉的到那修女的生命力正在飞快的流逝。 “……”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的面对濒死者——先前她自己被狼啃掉也罢,看见刑场斩首也罢,她终归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见一位即将逝去的生命的面貌……那个修女前天还在给伤员们包扎伤口,她记得昨日她们两人还打了照面,互相问候了一下,晚餐的时候她们也是面对面的坐着——虽然格妮希雅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十几次见面的记忆已经足够她勾勒出了一个“略微熟悉的陌生人”的形象。 看着修女的双眼在恐慌中慢慢失去光彩,她还在下意识的挣扎,只不过士兵们随后就把她丢在了地上……格妮希雅感到心里有些发堵,她下意识的随便拉住一个人问道:“……能救救她吗?” 站在她旁边的是艾玛修女,她反手紧紧握住了格妮希雅的小手,紧紧握着,嘴唇紧抿,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杀了她?!”盛怒之下,站在最前面的圣卫当面指出了一个手上沾满血的士兵:“圣灵诅咒你!你会被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士兵们毕竟畏惧圣神之谈,他们在圣卫的诅咒下沉默了片刻,那个手上沾血的家伙低着头否认道:“见鬼,她是自杀的……管我什么事!” “好了,都冷静一下。” 百夫长站出来试图打圆场,可他说的话却明显饱含着挑衅的意思:“就这么着吧——完全是意外,我们互相道个歉,就当……” 他的话让教会的人明显感觉不妙,几名圣卫和努美利娅都在默默地后退,几步之后,格妮希雅看到努美利娅偷偷伸手到背后,对另外几人快速挥了挥手。 “……我们走。” 艾玛修女当机立断,她直接拉着格妮希雅,另一手拉住了芙琳,带着费德拉以及另外两名修女想往山坡下去——但没走几步,却忽然发现已经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站在了她们的去路上。 “真是对不起,我由衷的表示抱歉,几位尊敬的女修士。”他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微瘦的中年帝国男性的面庞,以及刮到只能看见一头毛茬的头顶,并对着面前的教会人员稍稍弯了下腰。“这场意外真的是让人……不快,我们能否坐下来谈谈,或许还可以商量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他甚至丝毫没有责怪犯事的步兵们的意思,努美利娅看着倒在地上的修女,她脑子里全是冲动——自从她出生以来,她可能从未有这么愤怒的时候。 她紧握着十字架,向着山上退,她们是从高处下来的,现在那个方向也成了唯一还没被人围住的一面。 “您意向如何,女士?” 努美利娅握紧了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会离开。” “请便,那真……” 百夫长耸了耸肩,然后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那真遗憾。” 十几把投矛忽然越过了人墙,向着山上的几人丢来。 努美利娅立即喊道:“往后退——到我们后面!” 三名圣卫在努美利娅面前举起了盾,而其他三人则挡在了其余修女之前,试图用盾牌挡下丢来的投枪。 “奥克兰娜之光,请庇护您的追随者!”努美利娅一把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在空中高高举起,呼唤天界的赐福。 一道璀璨的光芒从半空中倾斜着照了下来,它在接近陆地十多米时成为了几乎凝聚的实体,投矛触之则受力,在震颤中滑落向地面——但这赐福并非稳固之物,“铁牝鹿”的士兵们很快就走到了屏障之前,他们起初不敢接触这神圣的力量,但在军官们的要求下,士兵们开始用手里的兵器和盾牌来击打这面半透明的墙壁,只是十多下,它便在空中裂成了碎屑。 修女们趁着这个时间逃上了山,而随后帝国兵便一拥而上,跑进了林子里。 一名骑兵驾着马到了百夫长身旁,恭敬的问道: “将军,就按照计划的来做吗?” “没错,别人随你们处理,不要活口。但那两个人要抓活的,谁出了岔子……你懂吧?” “明白了。” ……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害提比利娅?” 一名修女哭哭啼啼的边抹眼泪边跑。 能有机会远离兽人,她们还以为安全了,可谁都没想到最后下死手的却是自己人。 这片山区实在太过平坦,努美利娅尝试过几次制造障碍,却始终无法让一行人脱离追兵的视野,修女们的体力平平,受了惊吓后更是走不快,就算偶尔利用地形躲开了那些追兵,跑不了几步却又要暴露。 越是这样,她们的体力就越是相形见绌……已经有人开始跑不动了,而后面的追逐者却越来越近…… “我们……分开跑吧。”努美利娅喘了几口气,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无疑意味着必定要牺牲一部分人。 体力差一些的,运气糟糕一些的肯定会被追上,一旦散开,大家就只能凭本事各安天命了,但如果在山林能独自藏的好一些的话,或许还有机会逃命——总好过像这样被人一网打尽。 没有人反对她,或者说大家都累得快要说不出话了。 “最多两个,或者……三人一起。把匕首都给她们防身。” 她指使着圣卫们把随身的短兵器交给了四个年长一些的修女,而她自己则拉住了芙琳:“……对不起,姐妹们,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肯定一个都逃不了……都往不同方向去吧,就算失败了,至少也可以为其他人吸引一些注意力……” 她说完,一把拉着芙琳往林荫茂密的地方去了,其它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一名圣卫犹豫了片刻,选择跟着努美利娅的方向,而其他人则各自往四面八方散开,不过十多秒功夫,没有交谈也没什么计划,她们按照无声的默契分出了数组人,各自朝着一个方向跑了下去。 格妮希雅抓着丢给她的匕首鞘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她留到了最后,孤身一人,不知所措。 她在考虑,要不要自杀。 但她产生了犹豫 如果自杀的话,那个遇害的修女会不会活过来呢? 她会回到哪儿呢?是马车上,还是教堂里,还是……某个不太好的时间? 她拿捏不准,“贤人”们从来没有给她细细讲解过游戏规则,她们似乎更乐意见到她自己摸索,得出结论。 格妮希雅很担心自己会失去在这里的一切,她以前没有和跟自己一样的凡人共处的经历,所以便十分珍视这几天的回忆……一想到有可能会变成只有自己认识她们,而无人知晓自己的扭曲状况,她就压抑的无法思考。 【喂,你在犯什么傻呢?还不快跑!如果就是一两个人的话,我还能保护你一下,快!】 水妖从瓶子里跑了出来,窜进了她的衣服中。 【动啊!我可不想要个死人学徒!】 格妮希雅听见了她的话,可她根本不想理解。 她拔出了匕首,锋利的金属刀刃在她纤细的手指间泛着阴冷的寒光。 她把匕首上上下下抬了几下,不知该如何下手,最后,她想起了那头狼怪把自己咬死时候的动作,将刀尖一转,抵在脖子侧面。 虽然有些痛,不过这样捅进去的话,应该就会死了吧…… 她吞了口唾沫,犹豫让她无法立即下刀。那个修女死前的痛苦和不舍在格妮希雅脑子里回荡——她在想,她每次死亡的时候,也会有那样的情绪吗? ……管它呢。 刀尖稍稍划开了皮肤,她脖子上还带着之前为了约束她给她戴上的皮项圈,原来本是没什么感觉的东西,现在她也觉得这粗糙的边缘有点扎人了。 【别做傻事!!!】 在她下定决心,把刀子捅进去之前,一只手忽然半道上杀了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痛…… 格妮希雅顿时感觉手臂几乎失去了控制。 第75节 058.两个人的旅途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抓住她的人是费德拉,只是一愣神的功夫,格妮希雅就被她拖进了隐蔽的地方。 追兵实际上已经很近了,在两人走出去没多久,那些忽而攻击她们的“边境人”的声音就从她们身后不太远的地方响了起来……走在前面拉着她的“大小姐”恶狠狠的瞪了格妮希雅一眼,然后拖着她蹲在了灌木丛之间,又飞快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几分钟后,边境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们才又半蹲着慢慢往北挪动。 格妮希雅心跳的很快,她感觉紧张,追兵的声音时不时的会从稍远一些的地方响起,两人不敢说话,她只得任由费德拉拽着走,有时候她们能在静悄悄的山林里慢慢挪动很长一段距离,有时候又会忽然听见仿佛近在咫尺的咒骂声——她们还听见了远处有女人的尖叫,也不知是谁被抓到了。 两个人都不熟悉这附近的路,也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摆脱追兵的搜查范围,风声鹤唳的压抑让她们很快陷入了疲劳,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从云层中冒出来的阳光明显倾斜的厉害时候,费德拉终于忍不住了。 “不行了……死就死吧,我要休息!”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管不顾的往树上一靠,紧跟着就像死了一样双眼发直,一动不动。 格妮希雅也累得几乎走不动了,她这一路完全是半蹲着挪过来的,双腿早就麻到快要失去知觉,腰也酸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要不是时不时出现的危险一直敦促她坚持下去,而且费德拉自始至终都没放开她,她恐怕早在半路上就撂担子了。 不过费德拉往树上一歪就不动弹了 ,格妮希雅在一旁坐了有几分钟,忽然觉得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有些发慌,随即伸手碰了她一下。 没有反应。 “呃……” 她更觉得慌了,又戳了费德拉修女两下。 仍然没有反应。 “费德拉……小姐?” 还是没反应。 一点阴冷的凉意爬上了格妮希雅心头,她不会……?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了费德拉,伸手去摸了摸修女的鼻子。 随后她忽然感觉手指一痛——费德拉咬了她一口。 “没死!你想什么呢。累。” “哦……” 格妮希雅悻悻然坐到了她身旁。 两个人就这样发起了呆,等了好一会儿,费德拉忽然低声咕哝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没、没有……” 贤人们不让格妮希雅乱和别人说她自己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关于她无限的生命,她向来听话,自然是不敢多言。自杀这种事情似乎是普通人很少会考虑的选项,想必也不该随便同别人讲才是。 不过费德拉也不打算这样算了,她:“奴工,你不觉得那么做很蠢吗?” “那个……” 费德拉修女忽然伸过手来拍了格妮希雅胳膊一下:“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记得珍惜生命……我们……很多方面都十分相似,你得坚强点,好好活下去。” “哦……” 格妮希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费德拉说的话没什么恶意,不过“生命”对于她们两人而言,其实也并非是同样珍贵的东西。 格妮希雅稍稍有些不能理解这年轻女孩看着自己时候的认真神色,但她感到了非常多的善意……她明亮的棕色双眼看上去如同干净澄澈的琥珀一样漂亮,而从修女帽檐下耷拉出来的纤细的发丝虽然因为一路上的心惊胆战而被汗液纠缠黏在了额头上,但这并不影响女孩魅力,相反,那疲倦和心伤下的郁色让希望看见更多不一样表情的格妮希雅更觉它的珍贵。 既然被关心了,那她也该表达一下善意? “费德拉小姐。” “嗯?” 格妮希雅倾上前去,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随后费德拉修女便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僵硬又惊讶万分的直视着格妮希雅,一直持续到后者实在尴尬,稍稍对她摇了摇手为止。 “天啊,你做什么?” 年轻的修女抹了一把嘴角,惊疑不定的远离了格妮希雅一点。 呃……我做错了吗? 格妮希雅尴尬又腼腆的笑了笑,询问,同时为自己解释道:“这样不对吗?努美利娅姐妹说这样能让大家更亲昵一些……” 努美利娅确实是这么告诉她的。她说肉体的亲近是修女们表达善意的最美好的方式之一,如果格妮希雅想在修道院中变得更受欢迎一些的话,学会和别的修女进行一些亲昵的互动是十分有必要的。 她还对格妮希雅解释了一下对于不同人——对玛丽安,对同舍院的姐妹,还有对其它舍院的姐妹和新晋的小修女们能采取的不同规格的亲昵行为……她和费德拉接吻似乎并不算违背这些准则。 可费德拉看上去却不是那么乐意,她用袖口狠狠在嘴角擦了几下,随后愤懑的瞪了格妮希雅一眼,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哼”。 她不理格妮希雅了。 接下来的半个钟头都很尴尬,两人始终维持着沉默,等到太阳的颜色开始变暗,费德拉才慢慢又站了起来。 “走吧,我肚子饿了……” 修女面色发苦的揉了几下肚皮,她们带出来的包裹早就在逃命中丢掉了。 格妮希雅忙说道:“我们可以找些果子吃。” 她一路过来看到了不少熟透了掉下来的山果,不过刚才她们走的急,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算了,万一有毒呢。就算没毒,也脏的很。”费德拉不乐意吃那些东西,她低声催促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快些走吧,我们得找到路,然后顺着走下去总能找到个村子什么的,我不相信那些野蛮的边境疯子还敢大张旗鼓的在日耳曼行省袭击我们,只要平安回到修道院或者松烛堡,我一定……” 她愤愤不平的开始数落起对“铁牝鹿”的憎恨,以及报复的办法。 而格妮希雅则摇晃了几下小瓶子——自从费德拉阻止了她自杀之后,那个水妖就重新钻了回去,它现在完全没了动静,就算格妮希雅把手指插进去也死气沉沉…… 她有些担心这东西是不是干旱久了要死了,没有了这个强势派的话痨陪伴,她心里着实有些没谱。 黄昏时分,两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她们应该已经走出了相当远的距离了,从开始休息那会儿起,两人就没再听见有追兵的动静,自然而然的,已经疲倦的不行的两个女孩开始放松了一些,她们一边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戒备,顺着一条直线在林子里穿行,想找到最近的路,一边又开始小声聊天,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你很擅长这个,我是说,躲藏?” 格妮希雅有些疑惑费德拉为什么这么熟悉森林,这个女孩自称是贵族出身,按照一般的想法,她该比寻常平民家的孩子更矜持内向一些才对,可现在她在林子里摸滚打爬的毫不含糊,虽然还会嫌弃这脏那不干净,但这口头说说的东西却分毫没影响她的实际行动。 简直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她之前背点东西都要拈轻怕重的。 “我——嗨,我小时候比较皮,经常和…在麦田里捉迷藏……” 谈到这些,费德拉脸上露出的却意外的不是什么羞涩,而是压抑。 她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说这些事,所以她很快就把话丢回了格妮希雅这儿:“……反倒是你,明明是个农家孩子,弄得却像是大家闺秀似的,你从没进过山吗?” “进过几次。” “那可真是,啧啧,你家人一定很爱你。” “嗯。” 格妮希雅心虚的低下了头,贤人们爱她吗?应该至少不能说是讨厌她吧。可贤人们……算是她的家人吗? 费德拉忽然指向一个方向:“看那儿。” 她们在一片树木稀少的山丘上,跨过一片深色的树海,虽然难以辨认出松烛堡的位置,但高高的山峦还是看得出的。 “那个方向就是阿尔卑斯山。” 很遗憾,她根本看不到什么山,太远了——或者说格妮希雅其实是看见了几个小山头的,但那里是她们坐着囚车来的山麓,肯定不可能是苏黎世的位置——她在雪山上死了好几次了,能不清楚这个么? “不是说那儿就是。”费德拉瞧出了格妮希雅的古怪眼神,气哼哼的解释道:“你得翻过山去,我记得再往南走能看见一条大河,行商人一般是沿着河从另一侧绕道,那山头的湖边上有个小村庄,以前的人们叫它日内瓦,意思是‘水的源头’……” “是你上午说的那条路吗?” “不,上午说的是往那儿。瞧。” 费德拉指向另一边,那而也有一处山脊:“那边那个山在东边,前一阵子我天天看它,越过了那座山的话,我想走个……可能走个一周或者半礼拜(注1)左右就到了孚日谷了吧。就像我说的那样,从孚日谷顺着莱茵河一路往南就能上山,苏黎世就在河口上。” “高卢是个奇妙的地方,大山和森林包围这这儿,想去外面的世界的话,跟着山和河走保管是没错的。我在家乡的时候人们要是指远路,就会告诉旅行者说:‘它就在山的那一边’——仿佛越过了山,就越过了整个世界一样。” ——山吗? 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格妮希雅很认同这个说法。 她的第一段旅途,就是翻越高高的雪山,能站在飘着雪花,遍地黑色碎石的荒山上看见山底下一望无际的深绿色海洋的跋涉。 高山阻碍了旅人的脚步,但无形中也隔绝了域外未知的恶意……越过了山,确实就来到了新的世界一样。 那仿佛是一个槛。必须得越过去,才能知晓另一边的美丽,以及,危险。 格妮希雅不知道这些思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她忽然感觉很舒服。 原来世界这么大。 不只是贤人们的小黑屋,不只是一个小圣堂,也不只是一个河边的小城堡。 原本需要走很久才能到,让她感觉厌烦和畏惧的旅途,仿佛忽然变得有意义了起来——她有些明白了,世界并不是复制黏贴,限重复的的枯燥产物,只要她跨过这道槛,就能看到在这里站着看不到的未知之物,她就能见到更多人,更多事…… 而不是不断死去活来,仅有微不足道的一小段半重复记忆的短暂生命。 她或许真的该……试着走远点。 “谢谢,不过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呢?” 格妮希雅有些疑惑,之前费德拉修女的态度明明是要带她去什么“圣榻山”的,可现在她却不厌其烦的给自己指明道路…… “我只是觉得,没准我们还会被人追上呢。要是我们两个再分散了的话,我试着绕远路回松烛堡,实在不行就直接去巴黎;你就干脆往东方去吧,沿着公路走,去找自己的亲戚……要么就想办法回松烛堡看看。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修道院,但是生活这种东西……” 费德拉叹了口气,踢开了脚下的碎石块。 …… 月半时分。 很幸运的是,被那场意外的天火点燃的树林并没有无休止的扩散下去。 费德拉修女说,火势是被河流挡住了,虽然中午关头声势巨大,烧的半天都是黑烟,但在黄昏时分就熄灭的七七八八,连火光都再见不着多少,这意味着她们应该可以睡个觉,而不必担心自己会在梦里被火烧成烤肉。 肚子很饿,不过疲劳更胜,两个女孩找了个看上去还算安全的石崖底下,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在一整日的疲劳过后,这本该是个舒适的安眠,只可惜扎人的草地和时不时爬出来的虫子让人很难享受这野外环境,她们睡的昏昏沉沉,却又不怎么舒服。 而且,既然我们有意描写了这个时间,它就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格妮希雅?格妮希雅!快醒醒,我们快跑……” —————— Tips.1:《女皇》的时候采用了十日周的计时,这里仍然是十天一周,为的是方便计算周末,相关的习俗和宗教也会作更改。 嗯,没别的。 第76节 059.插翅难逃 “喔?唔——”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格妮希雅还在神游,她本能的想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立刻被捂住了嘴。 夜色很美。 乌云散尽,明月高悬,空气中遍布好闻的草木芬芳……若不是天冷的让她打哆嗦,格妮希雅大概真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夜晚。 费德拉修女就在她身边,两人面前是一堆不高的灌木丛,它挡住了格妮希雅大部分视野,同时也为她隔绝了外来的窥视。 “走快点,就剩五个人了,长官让我们全都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声音是从距离她们不太远的地方响起的。 “唉,是不是早就跑了啊,我们找了半个晚上,哪还有人的样子……” “闭嘴吧你,少说点话,别让她们听见了。” “往下面去吧,越高树越少,她们应该不会爬太高吧?” ——大约有五六个人,并且,期间还夹杂着时不时的犬吠声。 太近了,肯定是只要有人往正确的方向看一眼就能发现她们的距离……格妮希雅甚至隔着灌木枝叶看到了透过来的光亮,还隐约能看见几个人举着火把和长矛,正在树林里搜索。 很显然,是来找她们的。 捂着她嘴巴的手在微微颤抖,费德拉也很紧张,两个人完全僵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队人越走越近。 “汪汪、汪汪——” 更加靠近她们的时候,狗忽然叫了起来。费德拉松开了手,她一个激灵爬到了侧面,格妮希雅也挪了一点位置,但她很快就趴到地上不敢再动,因为头顶的亮光已经洒满了半棵树的高度,再往下一点就要照到她脑袋上了。 近在咫尺的威胁给了格妮希雅异常沉重的压力,她仿佛感觉自己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无法呼吸,全身发麻,双眼死死的盯着光照过来的方向,脑海中虽然有声音不断地催促她应该做些什么,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就这样呆在原地。 她甚至听见了一条狗正在外面扒拉着树丛的叶子,让它们沙沙作响。 幸运的是,牵狗的人似乎是厌烦了,他拉紧了绳子,疲倦的咕哝道:“行了,别找你的野鸡了,给我过来……这还有完没完。” 几声斥责之后,狗被硬生生拉开了,在三两声倦怠的哈欠声之后,这队人慢悠悠的从她们几米远的地方走了过去。 两个女孩依然精神紧张,不敢动弹,直至几个士兵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费德拉才回到原处拉了格妮希雅一把:“走。” 她们默契的一前一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离开了好一段,格妮希雅担忧的问道:“他们抓到了人。” “是啊,肯定有人倒霉。” “那……被抓到,会……死吗?” 紧张之中,格妮希雅又想到了那个被士兵们杀死的修女。 她那怨恨,惘然又满是挣扎的眼神让格妮希雅背后发凉,她甚至几乎感觉到仿佛有一双那样的眼睛此刻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 “唉,真死了倒也好。” 比起格妮希雅的不知所措,费德拉修女更加镇定一些。 她停了步子,头也不回的告诉格妮希雅:“要是被他们抓到,我是说,就快要被他们抓到的话……” 她的话语断了一下,又接着说:“我也许会建议你自杀,不过我也尊重你的意见。最好别心存侥幸就对了。” “哦……” 格妮希雅嗯了一声。 她感觉自己开始有些佩服这位年轻的修女了。 从外貌上说,格妮希雅觉得“费德拉小姐”的年纪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她没有问过年龄这种东西,但两人的身高十分接近,体格也都是差不多纤细,想来从肉体的角度讲,她们是处于相仿的年纪。 但费德拉可是要比她成熟的多了——格妮希雅很羡慕这种可以大胆自信的说出可怕决定的同龄女孩,就连她现在在考虑是否要死的时候都会有所犹豫,可费德拉说的就十分坚决,想必她做起来大概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这种有着当机立断气概的同伴让格妮希雅很是安心,就像现在,如果只是格妮希雅一个人的话,她大概会陷入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窘境,而她此刻却只要跟在这个勇敢果断的小修女身后就行了。 思考和自己做判断对格妮希雅始终是个麻烦事,她特别希望有人能牵着她走,这样她就不需要自己动脑子了。 两个女孩伏身在夜色下的树林里前行,费德拉找准了一个方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期望能这样走出追兵们的包围圈,但实际上却不太对劲,无论她们走了多远,她都感觉总有几个追兵在两人周边徘徊,弄得她们根本不敢大幅度行动,也始终都脱不开搜寻范围。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追兵们的兴致也越来越低,他们从原本五六个人一组分散成了两人一组,想要尽快把剩下的老鼠给揪出来。 “停下……不对劲。” 又走了小半里地后,费德拉止住了脚步。 她已经换了两个方向了,却始终被咬着不放,并且现在那些士兵检查的时候很明显戒备多了一些,不再有最初的懒散劲儿。 “我怀疑他们有些追踪的办法。” 是狗?恐怕不是,这些狗驯的并不好,而且总共也就一两条罢了,不至于让独身一人的搜查人也能始终在她们活动的大圈子里徘徊。 抱着疑惑,费德拉不再乱走了。 果然,她们周围的火光很快就更加聚集起来。 “在这等着,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弄出动静。” 格妮希雅缩在了安全的地方,她看见费德拉走到了远一些的位置,而她的右手侧,隔着几步之外的距离就有一名拿着火把帝国人,他没有穿护甲,看上去不像是士兵,倒像是个普通平民。他正没精打采的顺着路走,但时不时会低下头看一眼手里的一个小石块,然后瞧瞧周围。 费德拉修女的身影没入了隐蔽之中,格妮希雅很好奇她打算做什么,结果两秒钟后,她忽然从树丛后站了起来,出现的位置就在落单的追兵身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让格妮希雅惊呆了——她看见费德拉修女几步赶了上去,在追兵有所察觉之前,她拿着褪了鞘的匕首,一把捅在了他背后。 已经有些麻木之色的追兵脸上猛然换上无法置信的震惊之色,他举着火把的手几乎在同一时刻便失去大半力量,不自然的向下垂去,那个比费德拉修女高出一头多的年轻男人微微张开了嘴,却只发出了几声混杂着抽气声的含糊的咕哝,紧跟着就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格妮希雅满怀着惊异之情站了起来,她看见费德拉拔出了匕首,那把小刀上沾满了血,她的双手也多了些红色。 然而这还不算完,那个追兵并没有死,他用尽仅剩的力量胡乱挥了两下手,也许是想用火把来还击——但费德拉修女接着便捂住了他的嘴,手里的匕首刃面一扭转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年轻人剧烈的摇晃了几下身体,却都被这个小个头的女孩死死的压了下来,费德拉一咬牙,匕首刺破了他的喉咙,深深的划开了一条口子,她还不放心,随即又按着已经没了多少生息的追兵,在他颈子侧面一连又捅了好几下才松手。 格妮希雅目睹了整个过程,她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表示,只能麻木的看着费德拉低头从尸体上摸索了几下,拿走了他手中的石头和火把,又吃力的拉着他的手,想把他往灌木丛中拖。 “别发呆了,过来帮忙。”她急切的喊了格妮希雅一声,后者打了个寒颤,忙上去搭了把手,两人一起把死透了的年轻人拖进了不会直接被看见的暗处。 而后,费德拉蹲低了身形,拿着火把照着瞧了一下搜山的追兵拿着的石块,沮丧的说道:“这下麻烦了,有法师在这儿。” 虽然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后怕之情也甚重,不过格妮希雅还是凑上前看了看,修女手里拿着的是一块恰好要有她巴掌大的石头,石头上面有些零零星星的光点,它们像是小虫那样停留在它的表面上,费德拉拿着它胡乱晃动了几下,上面的光点一阵模糊,不过又恢复了原样。 “这肯定是个巫术物品……” 显然费德拉也弄不明白这块石头,她抬手将这石头朝着无人的远方丢了出去,又把火把使劲晃了几下,等火势将熄,便把它丢在潮湿的草地上滚了几下,它便彻底没了光亮。 “走。” 格妮希雅赶忙跟上了她,却不敢像刚才那样离着她那么近了。 费德拉明白这种待遇差别中蕴藏的涵义,她一边走一边问格妮希艳:“没杀过人?” 格妮希雅不可置否。 “我也没杀过,但以前见过一点……愿至圣保佑,我是在行使自卫的权力。” 作为一名有钱人家的小姐,您的生活可真是多姿多彩——格妮希雅忽然很想这么调侃一下,但她实在没心情说话,就忍了下来。 费德拉的情绪也激动地很,在贸然的冲动过后,她便陷入到了后怕之中,她怕了拍自己因为紧张变得十分僵硬的脖子,却感觉有些湿,原来是把手上还没干涸的血都粘了上去。 “去他娘的。” 年轻修女的声音激动地有几分走调。 接下来还是老样子,她们仍然试图找出脱离搜捕的路线,但那或明或暗活动着的追兵总归能和她们保持一个差不多的距离,有几次更是同两人擦肩而过,险些让故事提前结束。 片刻之后,死掉的那个追兵被发现了,顿时,这片林区就热闹了起来。 “她们就在这附近!把人拽出来!” “保持警惕,有人死了,别让人暗地里靠近你。” 一个人的遇害把其他所有追兵情绪都调动了起来,他们开始大张旗鼓的搜寻周边地区,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境地。 费德拉看了一会儿追兵的行动痕迹,一咬牙,用几乎是唇语的声音对格妮希雅说道:“往高处走。” 她们没有合适的地方去了,更高处山上是没有坏人的,费德拉也只能把路往高处带。 可越是往高处走,能走的范围也就越窄,何况这些追兵们仍然在不断压缩两人的活动空间,随着费德拉忽然站住了脚,格妮希雅也紧随其后停了下来——她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绝路上。 这是一条悬崖,往下看去足足有十个人高,底下树荫茂盛,又是背光,看不见有任何能走下去的道路,只是隐约能听见水流声,却也看不清河流到底在哪儿。 “对不起,瞧我走的。” 费德拉怅然看着低处——几点光亮正在慢慢往这边压迫,它们越来越多,粗看上去足足有几十号人,并且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两个女孩站着的位置,正慢慢向这边聚拢。 终于,第一个人走到了格妮希雅看得清楚的距离。 他果真不是什么军团士兵,而是一名农夫……格妮希雅甚至瞧着他有几分熟悉,或许是之前她出面征调物资的时候见过。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只有少数一两个正规军的身影,其余则都是一副本地平民的打扮,穿着厚厚的亚麻长衣,或是深棕色的,动物皮革鞣制的避风衣。他们围绕着被逼到了悬崖边的两个女孩站了一大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重的敌意,并且将手里的火把和农具前倾,看上去并不打算放过两个女孩。 不过,却始终没人敢上前,非但如此,只是面对两个年轻姑娘,这些青壮男子反倒表现得紧张万分,如临大敌。 直到有人打破了沉默——一名身着黑色长衣,稍显老态的修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两个女孩面前。 他一出现,格妮希雅就有了十分不妙的预感,她身边的费德拉也是如此,两人对视了一眼,四目均有惧色。 修士捏着嗓子咳了一声,忽然伸手指向两个女孩:“操纵妖火的魔女,立即放下武器,跪拜在至圣的威仪之下吧!” 第77节 060.神座下的闹剧 魔女? 格妮希雅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 虽然她还远远称不上是一名正式的修女,可无论怎么讲,她身上的这身皮可都是国教修女的衣着无疑。 她一没做什么恶事,二也没用过什么法术……她这几天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煮了一锅魔法汤剂,不过那总不至于让她背上这种恶名啊? 而且从追上来的修士的言辞态度来看,他把费德拉修女也放进了攻击目标之中,天可怜见,这个年轻女孩可是正儿八经的扈从修女没错。 果不其然,很是介意自己身份的费德拉修女第一时间就暴躁起来,她指着站在最前列的修士,大声斥责道:“你在说什么?!” 她凶狠的态度让修士畏惧了一下,他面色难堪的倒退了半步,看向人群里混着的士兵,后者稍稍挥了下手,他便重新望向了两个女孩:“……不要再狡辩了,我们已经知道,正是你们这些伪装成修女的恶魔在森林中肆意纵火,导致了数百人的死亡!” 他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自己真的看见了一般,话毕,他还转身向跟随的民众呼喝道:“你们说对不对?” “没错!就是她们!” “我亲眼看见那个高个子的在教堂里煮蟾蜍,她一定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 “她们还偷我们的东西……把她们抓起来,统统吊死!” 费德拉厉声尖喝道:“你们疯了——!” 她尖锐的声音完全盖过了那些胡乱应和的民众,让其它人一时间完全没了动静。 “赛姆!你这个胆小鬼!”她尖叫着用手指向修士,吓得那个高瘦男人连连倒退,直至有人拥住了他。 “你这个胆小鬼!”费德拉修女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的作为:“法兰克人来的第一天你就逃走了,你让总督蒙羞,令至高统领惭愧,使得伟大的至圣荣光暗淡——你不敢面对兽人,甚至都不敢在城里多呆那么一会儿,和你的教堂,和被你守护的民众共同进退,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脸面,让你在这个时候回到罗马来?你根本不配当一名神甫!” 她连连的斥责让神甫脸色发白,但人群里有人暗地推了他一把,又将他推回了众人前方。 “我——我是去搬救兵!”他无可奈何,只得色厉内荏的继续与费德拉修女辩论起来:“是我把另一支军团带到这儿来的,如果没有他们……” “放屁!你带来了什么东西?山里的猴子吗?”费德拉冷笑着逼问他。 “是……是‘铁牝鹿’,黑森林的边境军团!” 虽然天冷的明显,神甫仍然紧张的抹了一下皱纹明显的额头,想擦掉上面的冷汗。 “那些家伙?他们也配说自己是罗马人?” 费德拉嗤笑了一声,想到白天的事,她的脸因为愠怒变得通红:“你们知道那些从边境来的家伙干了什么吗?” 她瞪向那些长枪短棍拿了不少农具的平民,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回应她。 “我就直说了,他们想要玷污我的一位姐妹,在发现自己不能得手后,竟然选择谋杀了她——”怨恨,后怕还有后悔之情缠绕着费德拉的喉咙,让她的指责更加尖利起来:“他们也配自称是罗马人?他们丝毫不尊重奥古斯都的权威,不尊重国教,甚至都不尊重自己的女同胞——你们竟然还相信这种人?” 显然,她笃定的神色与激烈的言辞让民众对领头的神甫产生了怀疑,他们还看向了夹杂在队伍里的士兵,那些全副武装的家伙见势站了出来,厉声指责道:“那个魔女试图用巫术陷害帝国的战士,有什么好辩解的?如果你认为自己是无辜的,那就和我们一同回去,教会自然会主持一场公正的审判!” “对、对——!没错,你要觉得自己没问题,为什么不敢放弃抵抗?” “她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们!” 民众们又开始起哄,他们杂乱的声音让格妮希雅头痛的厉害。 “闭嘴!”费德拉修女又大叫道:“我们在教堂里救治伤员的时候,你们都在做什么?你们甚至连家里的伤药都不愿捐献一些,现在却跑出来把子虚乌有的罪名栽赃到别人头上,对得起你们的良心吗!” “药剂师跑了,我们的姐妹代替他为伤兵包扎;神甫跑了,我们来为城市和战士们做祷告;巴黎来的大人物也跑了,玛丽安姐妹带着剩下的乌合之众为你们挡下了兽人的攻击——而你们都在干什么呢?人人都在幻想着法兰克人会放过你们的房子和财产,只有很少人站出来同帝国站在了一起,你们哪来的颜面,来将一名国教修女指责成操纵巫术的恶魔?” 她的情绪十分激动,在说完之后,费德拉仍然气喘吁吁的瞪着站在外围的民众。 她虽然不甚喜欢这种清规戒律的生活,但仍以自己的身份而自傲,绝对无法接受如此的污蔑——更不用说,这种污蔑还和性命息息相关。 在帝国任何一个行省,“魔女罪”都是极为邪恶而极端的罪名,除了除死之外,被判处这项罪名的人通常不会有别的结果:她们有所不同的无非就是怎么死。 修女们在松烛堡呆了两个月的时间,她们并没有过多和外人接触,但偶尔出现在街道上时,所做的都是无可挑剔的事情。 努美利娅会带着她们擦洗清洁街上和教堂中安置的各种大大小小的圣物,处理城中容易滋生邪恶的阴邪污秽之处,以及为伤病者和抑郁者作简单的告解,还有给镇民们撰写书籍,发放护身招福的经文——这些无疑都是好事。 所以费德拉的话自然让他们开始犹豫起来。 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只是需要一个宣泄怒火的对象罢了。 在白天的战场里,虽然帝国人的反击出乎意料的顺利,直到中途也没出现多少伤亡,但等到天火落下,森林开始燃烧,一切却就发生了变化。 帝国人的军官们总算能约束一下正规军,可追着兽人进了深林的平民却决计不会乖乖听话。他们见到兽人丢盔弃甲的撤退,便开始上去哄抢兽人落下的东西——法兰克人虽然并没有带太多值钱物件,他们甚至连正儿八经的营地都没有,但有不少兽人在慌乱中丢下了自己的兵器,得益于和东方人的贸易,这些兽人手里有不少质量上等的铁质武器,甚至是罕见的钢,对于平常只见得着木头和青铜器具的平民来讲,这无疑都是些值钱玩意儿。 何况半道上还有不少只在部落文化中才见得到的萨满护身符,这些牙齿和骨头制作的精致雕工品不但可以兜售给那些弱智冒险者,偶尔还会有家底充实的迷信人来收买;若是能从萨满遗留的物品中发现些像样的宝石之类的,那可就真的赚了。 本着这样的想法,原本一点儿也不积极的镇民武装队很快就超过了军团步兵们,跑到了队伍最前方。 有人尝试喊住他们,让这些平民远离火场,但收效甚微,等到大火真的蔓延到到处都是,连方向都看不清之后,事情就都太迟了。 死者甚众。 平民们不敢去和军官与贵族们讨要说法,但他们始终需要一个宣泄的堤口……所以当备受尊敬的神甫回到了教堂,并且开始发动青壮“惩罚逃走了的魔女们”时,许多年轻人立即就加入了队伍。 眼见靠着头脑发热鼓动起来的平民们热情开始消退,神甫不得不继续鼓动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问题,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松烛堡已经封锁三天了,没有任何人能够离开,看守城门的卫兵都说没有放任你们逃跑,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邪恶巫术,才护佑着你们瞒过了门卫的眼线,悄悄离开了城镇呢?” “这——”费德拉一时语塞,她确实没法回答这种问题,“蒙恩者”的性命肯定比平民重要,但这不但不方便说,说出来可能会让这些平民更加激愤,但如果什么都不讲的话,神甫指责她的问题不就都落实了吗? 该死,她早该认清这个心术不正的糟老头子的。 “无话可说了,对吧?”看到修女无法反驳自己,神甫开始洋洋得意起来。他举起了手里的铃铛,继续编造起更加无耻的污蔑:“让你们偷偷离开城镇的原因,显然是要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才能施展你们邪恶的巫术,它害死了成千上百的帝国同胞,可你们却丝毫不知道改悔,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血口喷人——” “对,没错!肯定是她们做的!” “你们这些该死的巫婆,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滚回黑森林里去?” “滚回去!魔女!帝国不欢迎你们!” “你们……”费德拉气的直跺脚:“玛丽安姐妹还在战场上,我们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还敢狡辩!”一个穿着帝国制式甲胄的士兵站了出来,他二话不说便挽弓搭箭,指向了格妮希雅和费德拉两人:“至圣在上!教堂里充斥着巫术的痕迹,你们这些邪恶的魔女一定是想方设法潜入了国教修道院中埋伏,如果不是玛丽安修女长福祉深厚,恐怕早就被你们迫害了——把她们拿下!” 有了军人撑腰,民众的胆气顿时就厚了许多。 他们开始向前围合,进一步压迫了两个女孩的空间,最近的人甚至离着两个女孩只有十个大步不到的距离了,只要几个箭步,他就能伤到格妮希雅。 “撒谎!骗子!害人精!” 费德拉开始无能狂怒,她叱骂那些敢于上前的民众,扯下挂在领口上的十字架对着他们,慌不择言的斥责道:“这是我侍奉至圣的象征,你们又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更加圣洁的呢!” “你刚刚还杀了人,又谈什么圣洁?!” “如果你是清白的,为什么不放弃抵抗呢!” 只可惜已经没什么人再听她说话了,聚集在一起的人们开始流传迷惑的低语,他们靠着这个催眠了自己,让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义的。 “你们这些蠢货!” 费德拉气的把匕首和鞘都抛了过去:“去死吧!” 她终于明白了,这些民众不需要“真实”,他们只需要一个“事实”,能解释白日里的那场可怕的天火,安抚自己比老鼠还小的胆魄的“事实”。 只要随便杀死点什么东西,“魔女”就没有了——那么以后自然也不会再发生那种可怕的事情,龙啊,天火啊都不会再来——世界也就和平了。 他们是打心里需要“杀死魔女”的。 审判是不可能接受审判的,身为修道院走出来的人,费德拉大抵清楚对魔女的审判是怎么回事。 审判庭用“必死的试炼”来考验每一个嫌疑人,倘若不死,那便是应当处死的魔女,倘若死了,那就是可怜的无辜者,上了天堂,至圣自然会宽恕她的。 至于错杀? 什么错杀?审判庭不存在失误。 费德拉看了一眼身后,和面前明亮的几排火把比起来,黑漆漆的树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又像是可怕的无底深渊,在等待两个女孩大驾光临。 “对不起啊,我劝不动他们。” 她拉了拉格妮希雅的手,苍白的脸上是紧紧咬起的两排洁白的牙齿。 “真是的,我还劝你珍惜生命呢——如果我能活下去,那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群恶棍全都……” 她的嘴唇被自己咬的出了血。 “很高兴认识你。”费德拉恍恍惚惚的短叹了一口气:“真羡慕你能和玛丽安上床……见鬼,我还是处女呢。” 她也许不太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也许是清楚的。 总之,她说完后便向边上一歪,整个人投入了空中。 “不——别!” 格妮希雅想要拉住她,但她们太远了。 不过没关系。 ——我也该去死了。 得救救她们……让这些都重新开始。 她回头看了一眼崖边上的人。 憎恨? 大概吧——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为认识没几天的生命逝去感到心酸,并且去憎恨迫害她们的,同样没见过几次的人…… 凡人的生活可真是…… 第78节 061.牺牲的觉悟 比死亡更加凄惨的,是濒死。 格妮希雅的跳崖不太成功。 当太阳越过了高高的山崖,一抹金辉恰好照在了她的脸上,格妮希雅才在一阵湿淋淋的舔舐中苏醒了过来。 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一头好奇的林鹿,它轻舔着少女的面颊,直到格妮希雅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吟,它才受了惊,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半个晚上,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总之她总算恢复了意识,天也亮了,但……一切并没有任何要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她躺在地上,像是真的死了一样,看着高高高高的悬崖。 昨晚,或者不知哪天的晚上,她就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吧? 就像在山顶上听见的那样,崖底果然有河流经过,但距离太高,她又很不幸运的落在了不太深的位置,结果就是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现在她全身真的就像是散了架一样,分毫感觉不到任何值得她自己享受一下劫后余生之喜的要素。 她甚至很难说自己是否是真的还活着,因为格妮希雅现在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有感觉的只有头和肩膀,四肢的其他部分仿佛已经完全不属于她,格妮希雅想尝试着动弹一下,她发现自己只能很小幅度的挪动一下——靠着双肩和一部分手臂勉强的在河滩的石子地上蠕动,她无法翻身,甚至都不能抬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她很痛……但大量的知觉丧失让她又没那么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喘息,随着新鲜的空气填满她的肺部,格妮希雅渐渐能感觉到身体开始有了温度,她已经可以好好控制自己的脖子了,于是便艰难的歪头看向四周。 她发现自己挣躺在河边,确切地说,是在一片河滩的石子地上。 她的肩膀,胸和腹部在干净而潮湿的石滩上,而腹部一下和小半条手臂都泡在水里……仅存的思考能力让她勉强认清了现实:也许她身上很多地方都折了,并且她还在流血,因为她看得见河水中弥漫着淡淡的红色。 泡在水里的半个身体随着水流的冲刷不断让她的身体失去温度,头晕,鼻子堵塞还有低温的颤抖开始成为她的困扰,格妮希雅想要从水中离开,她艰难的扭动着肩膀和胳膊,通过这微小的力气慢慢让自己向着高一些的位置挪动,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她终于让自己的大腿脱离了水面,至于小腿……她觉得自己可能抽筋了,可她就连抽筋也感觉不太到。 阳光越过了山头,给她带来了一些温度。 格妮希雅冷静,或者说被迫冷静的审视起自己能感觉的到的身体状况来。 衣服湿透了,很冷,脑袋好像问题不大,只是她感觉脖子上有些痛,想必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 右边的半只手臂完全没了直觉,或许是彻底断掉了,但肩膀还能听使唤。左胳膊已经有些恢复了,她至少能小幅度的活动一下它。 双腿……她不确定是抽筋还是断了,但两只腿的知觉都没能恢复到膝盖,她倒是可以靠着腰来活动一下,只是移动能力非常不乐观。 总而言之,这大概真的不如干净利落的死掉吧。 ……那么,费德拉修女呢? 格妮希雅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们两人跳下来的位置差不多,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距离太远……难道她…… 落在河里了吗? 淡淡的仿徨攀上了少女的心头。 如果她死了的话,那自己关于她的记忆又算是什么呢? 明明有过一起相处的记忆,但是她却无法继续把这种记忆延续下去了……以后倘若她回忆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的话,费德拉、艾玛、努美利娅——以及其它几位修女,圣卫和帝国军人们,那些她好不容易才记下来的凡人……如果她们有很多人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的话,这些记忆又算是什么呢? 一段她生命中拂面而过的小插曲,又或者是一段静止不前的警示? 如果死掉的是她,而不是其它人,那该多好啊。 格妮希雅无法泰然承受这种“失去”的感觉,这让她眼角发酸。 这些人给了她许多珍贵的回忆,格妮希雅从她们手中得到了新衣服,尝过了凡人烹制的饭菜,学会了如何和人说更多的话,学会了“干活”,甚至还为她描绘了某种“未来”——虽然仅有短短的三天,远不如贤人日日夜夜对她碎碎念的时间长,但已经足够让她们的存在成为少女心里的一副重担。 她该如何挽留这些戛然而止的美好生命呢? 或许她该…… 格妮希雅苦笑了一下,圣卫们给她的匕首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死亡是她的底牌。 虽然那种感觉很痛苦,但倘若能拯救其它人的话,或许她是应该尝试一下的。 格妮希雅艰难的爬了起来……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淹死了。 不过她又一动弹,就有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感谢万法之宗,你还活着!】 一件不明之物卷到了她的腿上,旋即飞快的攀爬上了她的身体。 是那个水妖——它在格妮希雅胸膛上“站”了起来,大致上就是变成了一个由几条细丝撑起来的水球……姑且算是“站”吧。它就这么注视着格妮希雅,激动的大声嚷嚷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从上面……唉,都怪我不好,我正在往你这边赶过来,你只要多撑一会儿…撑一会儿,听见了没?】 它还是有些过于热情,但这种交流至少让格妮希雅心里舒服了一点,她试着发了几个音节,然后强打起精神问道: “……费德拉呢?” 【费德拉?你是说——我不知道,我昨晚被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追杀,等腾出手就这模样了……我没看见她,还能确认你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是吗……” 果然还是……果然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往糟糕处想反而会比较舒服吧? 【总之我现在想办法尽快过去,你坚持一下,最好别死了……多坚持一会儿啊!】 水妖听起来有些口不择言,格妮希雅也不知道它在慌什么,总之它说完便一下子蔫了下去,整个身体都从格妮希雅身上滚到了地面上。 说的倒是轻巧啊。 嗯,不管怎么讲,尝试一下总该要的吧。反正它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死不了的异类,对不对? 格妮希雅开始挪动身体。 她花费了比寻常自己的行动力多数千倍的体力才勉强把自己上身从地上撑了起来,随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趴着朝向河水。 距离还不够。 她又艰难的往前挪了挪,直到撑起身体后手仍然可以接触到河水为止。 随着身体的回复,她开始感觉到疼了。格妮希雅的双腿都扭曲的不太正常,一只还勉强能够动弹,而另一只……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拯救的价值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开始想象溺死会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但匮乏的生活经验让格妮希雅很难把它给设想好,片刻之后,她干脆放弃了。 少女身体向前一倾,将自己投入到了冰凉的河水里。 …… 果然,溺死是非常痛苦的。 当格妮希雅挣扎着从水潭中爬出来的时候,她的第一感想就是,如果以后有的选,她绝对不会考虑让自己被水淹死了。 她在呛下第一口水的时候就后悔了,可她投水前的态度如此坚决,以至于她匮乏的肢体行动力让自己根本无法水中挣脱,她很快因为无法呼吸开始胡乱吞咽河水,喉咙和鼻腔都开始生痛,这种痛苦甚至深入头脑,然后……冰冷和黑暗便笼罩了她。 那种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但……谢天谢地,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圆形的大厅,从正中央的天井落下的总是那么温暖的阳光,以及正对着门径的墙壁上,黄金树所结成的四个色泽各异的球体。 她一回来就受到了“力量”的“欢迎”。 【力量:我一直在看着你,你总是做蠢事。】 “对不起……”格妮希雅下意识回应道。 【力量:这没什么,虽然你做了蠢事,但我的意思并非是讨厌你。】 【力量:你在寻求帮助,你想要回到某个时间,对吗?】 “是。” 被看穿让她有些羞愧,对格妮希雅而言,贤人们就像是她的父母亲一样,而自从她被安排可以离开这个小圣堂开始,她应该就算是“长大了”——她不该再有依赖父母的想法了。 【力量:可我明确告诉你,你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为、为什么?” 力量的话就像是在她心头捏了一下,直让她感到痛苦。 【力量:因为你睡着了——我想我应该提前告诉你这个的,就是无论你以什么身份在下界行走,只要你进入了睡眠或者说,失去意识——主动地,或是被动的——你所发生的经历就会被“确定”下来。】 【力量:你想要通过自己的死亡来回到过去?这是可以的,但你只能回到你入睡的那一瞬间,也就是说……】 “力量”故意停了下来。 “我,从悬崖上跳下来之后?”格妮希雅懂祂的意思。 她失去意识无疑就是从悬崖上跌落之后……那就是说,哪怕她这样死掉再返回凡世,她回去的也不过就是坠崖之后的时间点罢了。 ……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力量:你还以为自己回回到那辆马车上?不可能的,我的观众们会因为如此拙劣的水时间嘲笑我的。我只能明确的告诉你,每次你失去意识,哪怕是不太妙的情况,你都会被迫面对一个新的出发点。同时我还要这么说,我不会在凡世修复你的身体,你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回去依旧——所以不要想着生活有什么捷径,你必须学会更妥当的去面对生活本身,而不是作弊。】 “我……” 格妮希雅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结果,她的死亡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跳崖已经是在费德拉修女之后了,她就这样回去的话,那她什么都挽回不了。 还有其它的……这个时间的话,她已经无法帮助任何人了,那些上山搜捕的镇民说大部分人都被抓起来了,她不难想象其它人会面对怎么样的…… “您应该早点告诉我。” 她苦涩的对“力量”丢出了带有负面情绪的言论。 【力量:嗯?你在质疑我?这倒是个……好兆头。也许。】 红色的光球忽然闪烁了几下。 【力量:不管怎么样,难得你回来了,那我们来结算一下给你的奖惩,以及,我准备的各种版本补丁吧。走上前来。】 虽然格妮希雅心里五味杂陈,但服从贤人的命令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本能,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走到了栽有黄金树的石台之前,面对着左右两个由纤细的黄铜高脚架托起的银色深碗。 【力量:我不赞同你漫无目的的死亡,但你做的某些事情值得肯定,所以,我会因为它们给你额外的嘉奖。】 【力量:经过我们共同的商议,这些奖励暂时被分为三个档次……鸡毛蒜皮,但是有些意思的小事是一档;对你的人生有着明显影响的,是第二档;然后便是非常重大的人生成就——当然这种你暂时就不用考虑了。】 【力量:那么,来看看你到目前为止都收获了什么吧。】 一张宽羊皮纸卷从不知何处飞入了格妮希雅的视野,她在格妮希雅面前自上而下展开,几行小字写明了贤人们对她的正面评价: ———————————— (一枚铜质圆形奖章,其下有三行小字) 【巧言令色】:善意的谎言有时对大家都好。 【求知】:你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了,恭喜。 【远眺传说】:你看见那头巨兽了吗?她能一口气吞下三个你! —————— (一枚银质圆形奖章,其下有三行小字) 【有人喜欢我】:舌头舒服吗? 【三人行】:嗯……你以前经常…… 【牺牲】: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多愁善感,这不坏。 ———————————— 待她看完了文字,她忽然发现当中那个独立的石柱又浮现了出来,紧接着,“力量”又对她说: 【力量:我们一致决定对一些事情做出更改……这是最后一次你因为死亡而得到‘再生石’了,我会开始更频繁的教导你,但是你要想再从我们这里得到额外的力量的话,就得有更好的成就,懂了吗?】 格妮希雅点了点头。 【力量:所以有些其他规则也要修改,在以后,无论是‘死亡’还是获得‘再生石’都针对你的身体做些有趣的变化才成。所以我现在不管这种变化叫做‘惩罚’了,我把它称之为……‘成长’。】 【力量:丢骰子吧,一共四次。】 格妮希雅拿起了石柱上的骰子,按照“力量”的吩咐,她丢了四次。 (.r4d3=2,2,1,1) 羊皮纸上的文字便变成了如下字样: —————— 1.每一次失败都会让你变得更加臃肿。(+6) 2.心中的杂念令你狼狈不堪。(+3) 3.来自旁人的觊觎……(+2) —————— 【力量:很不错,你正在变成自己喜欢的东西。】 “喜欢?” 格妮希雅有些疑惑。 【力量:嗯……不说这个了。我准备了一些你应该知晓的信息,在你离开前,好好看看这些吧。】 【力量:我会让这里变得更敞亮一些,也许这样会让你舒服点儿,你瞧?】 没有任何征兆,圣堂周围的墙壁忽然便失去了踪影。 —————— PS:对前面的个人状态进行了更新,在同一章节内,可通过刷新查看。 下一章会解释一下部分内容。 嗯……还要挣扎两章,然后进入新章节这样子。 之后主角便会稍微成熟一点了。 第79节 062.贤人们的任务 眨眼之间,格妮希雅便置身于一个没有了墙壁,只有周围一圈石柱负担起穹顶所围成的大厅中了。 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希腊风格的祭祀场,又或者什么地方的半露天式宴会厅,总之,确实是有够“敞亮”。 旧的圣堂建筑中唯一照旧存在的,除了没有变化的高高的穹顶之外,就只有孤零零立在她背后的那扇大门了。 她第一次看清,这座圣堂似乎是在浮在空中的一小块陆地上建成的建筑,她的周围乍一眼看上去全是碧蓝的天空,但往远处瞧的话,她又能看见无数峰峦起伏的山巅。 格妮希雅很想到外围去看看,不过她暂时还不敢私自行走。 【力量:怎么样?换换心情。】 【力量:这次我请,下次装修就要收费了。】 【力量:感觉如何?】 “是…谢谢您。” 格妮希雅勉强笑了一下。 在她知道自己就算死了也无法挽救认识的人之后,她的心情就已经抑郁到难以挽回了。 大概是想要照顾一下她的心情……“力量”这次并没有批评她,而是很热情的和她谈起关于她能力的问题来。 按照祂的说法,“再生石”用来向贤人们献祭,而贤人们自身的属性做出回馈,她会收到什么几乎是以贤人们的主观意愿而定的。 而“旅人琥珀”则可以让她对自己已经获得的能力进行强化,又或者以之为代价,向贤人们索取“身外之物”——并且,它还是珍贵的货币,无论是神灵、龙还是恶魔魔鬼,总会有人对它感兴趣的。 用比较直观,她也许听得懂的价值来解释就是,每一枚旅人琥珀可以等值为让一名身体健壮的劳力为她工作一整个月,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不会要薪水的那种。 格妮希雅清点了一下自己碗里的东西,她发现那些细小的只有一点指甲盖大小的碎屑多到她数不清,于是力量很贴心的额外用纸张为她展示了数据:她现在一共还剩下四枚再生石,以及九百颗旅人琥珀。 【力量:都是封存着珍贵记忆的东西喔。哎,打算现在向我献祭吗?】 “力量”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格妮希雅则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我向您献祭,您能为我挽救一些生命吗?” “力量”沉默了一会儿。 【力量:抱歉,我不能随便这么做。】 “……” 格妮希雅最终选择了不使用这些漂亮的小东西。 “旅人琥珀”是一些细小的,像是碎宝石一样的橙黄之物,它们确实很漂亮,也不怪乎“力量”说它们可以当珍贵的货币。 之后,按照“力量”的指示,格妮希雅在这露天化的圣堂中行走了一圈。 这里大概的结构是没有变的:仍是一个以正中央的水池为圆心的结构,一端是门,另一端则是那棵雍容华贵的黄金树,只不过在没有了墙壁之后,树上的四色球体便真的像是成了果实一样……只不过它们相比起并不是十分茁壮的黄金树而言太过巨大,看上去稍微显得不太协调。 贯穿两端的红地毯旁侧着数十根白色的石柱,期间摆放着两个衣架以及与其对应的镜子,格妮希雅总是赤着身体从水池中重生,她在这里挑选自己的衣服,而后开始新的旅途。 靠近衣服的一侧,就在主干道的石柱之后,仍旧是两个漂亮精致的玻璃柜台,而和上回不太一样的是,柜台中收藏的羊皮纸上多了一圈金属装裱的封边,【基础辨识】有着铜制的边框,而【神性共鸣】则是银质的。 ……贤人们的心思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懂,格妮希雅猜想将来一定会有金色边框的东西吧? 而在柜台相对,石柱的另一侧,她看到的则是高一些的,像是陈列展示用的木柜台一样的木架,上面用色泽鲜亮的丝绸垫着几枚有简单图案的银铜勋章,并且每一个都贴心的标记了这代表着什么——这些是贤人给予她的“嘉奖”。 最后,她回到了自己的服装面前……这次她能在旁边看到关于两件衣物的说明了。 ———————————— 守夜人的行装 威能14 【猎魔之道,红色影响】 【源力之道,蓝色影响】 ———————————— 女巫的行装 威能12 【魅惑之道,紫色影响】 【魔药之道,蓝色影响】 ———————————— 她总算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被骚扰。 原来费德拉修女说的是真的,“女巫的行装”确实有“魅惑”这种听上去就十分不妙的能力……可是好像并不是人人都吃她这一套,仔细想想的话,罗伊丝,艾德莉娅,艾玛,努美利娅甚至玛丽安都不同程度的骚扰过她,但费德拉似乎又对她不那么感冒。 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跳崖的年轻修女,格妮希雅又感觉有几分不是滋味。 “‘威能’是指什么?”为了转移自己的不适,她向“力量”提问道。 【力量:这个啊,是指你强大的程度。我们做了一套特别的标准来衡量你的力量,理论上讲,如果你能将这件衣服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的话,大概就是‘12’或者‘14’的水准……怎么说呢?一名最优秀的精锐职业士兵大概能有‘20’这样的水准,‘10’的话,差不多就是没有经过训练,但是身体健康的普通人那样。】 【力量:也就是说,你应该比寻常的一般路过村民要强一些,开心吗?】 “……” 【力量:想要更强的力量吗?那就献祭吧——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提升你的能力,只要你的献祭符合衣服的‘影响’,那么就会得到对应的增强,红色自然就是无敌强力的本尊、蓝色是智慧、绿色是生命、紫色是孕育——大致上就是如此。】 【力量:怎么样,有兴趣向我……】 “不,我想要知道,我能否学习到除了您的赐予之外的能力。” 【力量:……当然可以。只要你穿着女巫的衣服,就可以学习基于八风和四素的法术,但你最擅长的还是这件衣服本身具有的‘才能’……有些能力你只要穿上衣服就可以使用的得心应手,不需要什么苦练,只要一点启发,比如制作药剂——当然了,如果你肯自己学习那也是极好的,我们当然不会阻挠你。】 “可‘女巫’这件衣服……我并没有见到啊?” 这是格妮希雅心中一直都有的疑惑。 这三天以来,她并没有真正的穿过能让自己像是“女巫”的衣服。 她首先穿着的是一件囚服,还被套了脑袋,后来又被修女们换上了一身修道院的黑色服装,连内衣都没有,这显然和“女巫”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但按照“力量”的意思,她似乎又是可以享受来自衣服的额外能力的,这显得就有些不合理。 【力量:所谓‘衣服’,并不一定是要穿在身上的的东西。】 “那……” 【力量: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总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有了……” 格妮希雅有些失望。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力量”面前感到失望。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理应是不该对贤人们有任何质疑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明明贤人们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复活她,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稍稍满足一些她任性的请求呢? “力量”也许觉察到了她的思想。 【力量:不要想太多,小丫头。】 “我是不是……该出发了?” 她有些待不住了。 【力量:我对此有其它的建议,要不要听一听呢?】 “请您吩咐。” 【力量:你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哪怕你回去,最多也就坚持一小段时间,然后就会再度失去意识。】 【力量:当然,你不会死,有个讨厌的家伙会把你救下来,我个人……非常不喜欢她。这是一条生路,我也不该干涉这些东西……遗憾的是,你会陷入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无意识状态,我个人是不认同这样浪费时间的,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是…前往苏黎世?” 【力量:不,第一要务是,找到圣杯。】 “是的,圣杯……” 格妮希雅有些纠结于目的地,因为她曾经让一只拦路狼咬死好多次——不过撇开她的主观喜恶之后,她的第一目的还是找到“持有圣杯之人”——到苏黎世去,也只是那个人出现在了苏黎世周围罢了。 【力量:拿着圣杯的家伙,已经意图离开帝国的控制区了。如果你干净利落的睡上一两个月,我想你就会完全弄丢她的信息,这可不行。】 【力量:这样吧,我会给你塑造一个备用的身体,你要用它来前往黑森林,并且想办法找到那个家伙,明白吗?至于你现在用的身体,我想会得到妥善的关照的,等到你该恢复意识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做出妥当的安排。】 似乎……她并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力量:那么,稍微休息一下吧,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就开始下一段旅途……】 “等等!” 格妮希雅还是忍不住打断了贤人的话。 “我——想再回去一趟。”她快速讲到。“我想要再回去一趟,可以吗?” 【力量:……随便你。】 【力量:不要自杀,记得穿同样的衣服。】 ——于是,格妮希雅又一次推开了通往凡世的大门。 她的心很乱,甚至无暇去观赏圣堂周围的景色,她只能说,那片托起了圣堂的小小的浮空陆地现在并非她最为关心的东西,让她真正急切在意的,是在脚下的大地上。 格妮希雅穿过了门户间由无数柔和的彩光交织而成的帷幕,在她落地的那一刻起,她便又回到了那个断了手脚,几乎无法活动的状态。 她花了好多力气从水里爬出来,而后又听了水妖的关心——之后,她试着离开了河边。 格妮希雅爬到了一颗高高的柏树下,靠着挺拔的树干立起了身体。 她看见的无疑是一幅美景……和煦的阳光,美妙的溪流,常青树的枝叶在微风中上下起伏。这是个让人倍感舒适的午间,可她却刚刚经历了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她靠在树干上,试图在附近寻找那个年轻修女的踪迹。 可惜没有。 大概……她是真的就这样随水而逝了吧。 伤痛,失血,心里的抑郁让格妮希雅精神萎靡,她伸手摸向双眼,发现自己的眼角多了些湿润的痕迹。 其它人如何了呢? 玛丽安姐妹有没有生还下来? 帝国的军队最终有没有得胜? 努美利娅带着芙琳是否逃过了魔掌? 费德拉,艾玛,其它修女……到底有几人逃离了边境人的毒手。 ——这不是什么意外,这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格妮希雅抬头看着天。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 “铁牝鹿”的军队并不是什么取道问题才出现在山上的,他们或许一开始就知道出城的密道,只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罢了。 仔细回忆一下的话,他们几乎是守在下山必经之地,也是视野最为开阔的一段区域上,无论是什么人从山上下来,最后也多半会被他们看见。 但……他们不是帝国的军团吗? 就算是所谓的“边境人”,也依然应该听命于奥古斯都才对吧,他们到底…… “嘶……” 肋骨下的疼痛让格妮希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开始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清醒了。 头脑中仿佛有一片昏昏沉沉的乌云正在逼近她的意识,格妮希雅渐渐开始犯瞌睡,她用还方便活动的手捏了几下脸,血污留在了她的嘴角,却丝毫都无法阻止困乏的逼近。 她快要睡着了。 只要一闭眼,她就会离开这段“人生”,至少是暂时的。 她会有新衣服,新身份,走向下一段生活……按照贤人们的要求。 这让她感到微微的抗拒,以及恐惧。 时间会继续流淌,但未来会更好吗? …… 未来,一定会更好一些的吧? 第80节 尾声 一个不尽人意的落幕 虽然在战场上赢得了胜利,但玛丽安却并未感到丝毫的高兴。 在正面战场之外,一次可怕的冲突降临到了来自圣榻山修道院的修女团中。 战场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就算已经安排了没有战斗能力的修女们从密道撤离,玛丽安也做好了她们会遭遇意外的心理准备……可她本以为攻击修女们的会是在野外巡逻的兽人,因为在过去的三天里,她已经断断续续收到几十人的死讯了,其中包括一些想要逃跑的民夫,还有帝国的外围哨兵等等…… 兽人有一支行动力非常不错的斥候部队,她自然不会乐观的认为把人送出城就没事了。她想过很多不好的情况,兽人,山里的野兽,甚至流窜的匪盗——但唯独没想到,袭击她们的会是…… “红、兜、帽。” 烛火在烛盘中摇曳。 玛丽安坐在军营的办公室内,面无表情的看着努美利娅。 而努美利娅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畏惧,她们相处已经有许多年,从还是没有舍院编制的小修女开始就共处一寝,但这位亲密伴侣露出像现在这般可怕的模样,她确确实实是第一次见。 自从和那个异族人的情感破灭之后,玛丽安就不再像更年轻时候那样,常常面带微笑了。 她变得严肃了一些,后来的修女们很少能在公共场合下看见她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在大部分时候,玛丽安都只会稍微有一些礼仪性的微笑。努美利娅知道一段受伤的感情是会让人产生很久都难以弥补的心伤的,不过玛丽安并非是那种会直白的将自己的痛苦暴露在外的女人,所以…… 她从没看到过玛丽安表现得如此冷淡过。 风暴在她的骑士心中酝酿,它爆发之前越是宁静,爆发的时候就越是狂烈。 扈从修女感到自己的心都在生痛,因为她正在亲手将事情引向无法挽救的深渊——可她又不得不这么说。 “你能确定吗?” 玛丽安将双手撑在了桌面上,她的食指压住了鼻梁,两手之间围成的空间则把鼻尖儿和嘴都掩盖了起来,这样努美利娅就更难解读她的表情了。 “我……发现了这个。” 稍微犹豫了片刻之后,努美利娅将一件被粗麻布包起来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她知道玛丽安没有心思再玩什么猜谜游戏,于是直接便把布抖了开来,让她看藏在里面的东西: 一把沾染了血污和泥土的匕首。 “我在返回现场的时候,他们把这个丢在了地上。”努美利娅痛苦的闭上了眼,她不愿意和玛丽安对视,因为她此刻是如此的卑劣。“那些歹徒用这个伤害了提比利娅。” 玛丽安平静的拿起了匕首。 精雕细琢,虽然从凡铁木柄的材料上来看并非是什么高价值物品,可对于见多识广的人来说,它却带有相当明显的艺术风格。 这件武器出自精灵的手笔。 刀刃很厚,但在靠近根部位置留出了减少重量的空槽,额外的弧面让它同一般人类的粗陋制品完全不同;更加难得的是,即便是没有什么奢华的金银珠宝来修饰,匕首的木柄也依然镌刻了漂亮的花纹,并用异色的木料粉末填补,加上色泽光润的清漆涂抹使得表面光滑,让它整个看上去就如同一件艺术品。 帝国的铁匠是没这种手艺的,硬要说的话,也只有真正的大人物或是有钱人才会弄这些花招,会用它来行凶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在帝国境内,会拿着这样的武器杀人的,大概也就只有精灵了。 玛丽安紧紧的握着匕首,心中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向魔鬼出卖了自己,赢得了战争,但却失去了所有的亲近之人? 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在妮丝塔莉萨出现之后就紧急让人去追回努美利娅芙琳……她确实这么考虑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头魔龙的事是不能同外人说的,就像她和努美利娅说过的那样,在这些超凡事务的领域,最好的保密方式就是不让任何人接触到相关信息——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不可以。 尤其是不能让芙琳知道。 那个稍有些内向的女孩是她和天使生下的后裔,玛丽安很在意她,但她同时又很怕自己的骨肉。 ——天使的孩子。 对于玛丽安而言,她是荣耀,也是负担。 芙琳的意义完全不同于任何普通凡人的后裔,天使所留下的子嗣是有“神性”的,也就是说,在必要的时候,她就是天界同凡世沟通,收集凡世信息的“桥梁”。 对于公教而言,她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圣物”,所以她和她的舍院必须很小心的照看这位圣裔,还要让她接触一些凡世中美好的一面——从庸俗一些的角度来讲,这样她们才能讨好神明和祂的使徒们,以此来求得更多降临凡间的福祉。 可现在…… “只有你回来了。” 玛丽安没有任何语气,只是单纯的在讲述这句话。 “是的。” 努美利娅长叹了一口气,她抹了一下眼角,该哭的也哭完了,现在她必须得…… “其它人都牺牲了吗?” “我不知道……”努美利娅颓废的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得散开才能躲避那些身手敏捷的家伙……她们实在是……紧追不舍,很快我们就都走散了,我之前告诉过其它人,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想办法绕路回到松烛堡,如果没有机会,就自行离开,去最近的村镇和修道院求助,我想,总该有人活下来吧。” “……” 玛丽安闭上了眼,她敲打着桌子,什么也不说。 良久,她睁眼网向努美利娅,神情低落的说道:“但愿如此。这不怪你,你能回来已是万幸。告诉我,他们把芙琳带去哪儿了?” 芙琳并没有遇害,按照努美利娅的说法,她遭到了劫持。 袭击修女们的人是知晓芙琳的价值的,但她们并未向努美利娅提出什么要求,只是直接将芙琳带走了——无论怎么想,他们都应当是另有图谋才对。 劫持一名圣裔?在感受到屈辱的同时,玛丽安也在头皮发麻。 会做出这种亵渎之事来的,想必是无比极端的异教徒了……这倒是符合那些德鲁伊的身份,虽然帝国认可这种亲近自然的原始信仰,但精灵社会和国教始终格格不入,现在高卢的凯尔特文明已经到了脱离帝国的边缘,那么其中的极端分子会做出玷污国教的事情,似乎也算是理所应当了。 但这些异教徒劫持一位圣裔要做什么呢?他们到底是要借机向帝国勒索,还是……要做什么可怕,肮脏的亵渎之事?无论是哪一种,都实在是祸及整个修道院的耻辱。 她越想越是焦急。 艾德莉娅明明还在战场上帮助了她,为什么又纵容自己的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爱和憎恨在此刻纠缠在了一起,让本就心神俱疲的修女长压抑的难以呼吸,她的喘息越来越沉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努美利娅急忙走了上去,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冷静一些,玛丽。”她小声劝慰道:“不一定是你想象的那样,贝尔吉卡的红兜帽现在群龙无首,我们不能排除是有人私自做了这些事……何况银橡木女士本人并不在总督之位,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玛丽安握紧了拳头,她急促的颤抖了两下,随后重重砸在桌面上。 “该死的精灵。” 她无力的唾骂道。 她抓住了努美利娅的说法——不是因为它多么有道理,而是玛丽安仍然主观的愿意去这么想。她问道:“那些家伙,你能大概看出她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又或者是从哪里离开的吗?” “她们离开的时候往东边去了,我确实看见了一些,不过我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幌子……” “精灵们的行事风格都比较直白,或者说,原始。” 玛丽安放松了一些,她微微向后一靠,让自己枕在了扈从胸前。 这真的算是极少数还能让她安心的东西了。 “图鲁斯,你还在吗?” 修女长往外叫了一声,很快,一个歪歪扭扭的中年人就走了进来。 这是松烛堡中唯一的老兵连队的百夫长,他在白天的战斗中被割伤了胳膊,运气倒是还行,伤的很轻,上了伤药后只用绷带包扎了一下了事;不过一头巨大的驯狼把他的腿撞折了,现在他走路多少有些磕绊。 “请您吩咐。”百夫长小心翼翼的看着玛丽安。 “我记得有些红兜帽在和我们一起战斗,他们还有幸存者吗?” “是之前押来的犯人吗?有是有……不过暂时没人去专门关心他们,我刚才还看到了两个。” “把他们……”玛丽安强忍下了“处死他们”的命令。“放了吧,告诉他们,红兜帽仍然是违逆组织,他们的罪行依旧,只不过这回姑且饶他们一命。” “是。” “让人去山里搜查的事情安排了吗?” “是的,我派了几支小队出去,返回来的神甫还发动了一些志愿民众,相信明天应该会有结果。” 玛丽安仍然有些揪心,她下意识的抓起了桌上的一小张废弃信纸,却没有意识到随着她的抓握,那张纸慢慢开始变红,随后微微燃烧了起来。 “那个督军……别让他死了,他还有用,如果不肯吃饭,就麻醉了强行给他喂饭。另外,明天早上开始,让人向贝尔吉卡和孚日谷诸地张贴告示,要求帝国控制区抓捕流窜的‘红兜帽’以及身份不明的流浪精灵,尤其是和人类混在一起行动的精灵,把他们当危险的绑架犯来对待,明白吗?” “明白了。” “我必须回巴黎述职,但我会写一封命令给……” 玛丽安忽然发现了手中燃烧的纸张,她一皱眉,手一揉,那张纸顿时变成了飞灰。 “先这样吧。” 图鲁斯点了点头,准备退下,不过临了,他站在了门口:“阁下,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说吧。” “您近来的事迹实在太过惊人,所以……底下的弟兄们偷偷给您起了个称号。” “……是什么?” 这总算是个稍稍能让人高兴的事了,毕竟玛丽安仍然抱有一些奇妙的,想要赢得一些世俗荣誉的想法,只是她确实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起外号,或者说,这来的快了些。 “‘不焚者’。他们是这么称呼您的。” 第84节 卷末感言 想了想,还是简单的在卷末说点什么好了。 _(:з」∠)_嗯……虽然上架之前本文数据比《女皇》要好一些,但是上架的整体情况差不多吧——比之前要稍微好一点,毕竟咱也有些稍微对胃口的固定读者了? 不过大概是由于书客最近网页推都GG的缘故,想要新推荐难度变大了不少,成绩平平的想吃推荐难度就更高了……于是大概要憋一阵子等字数多了才好要到新推了。 截止到本章,本书大约是接近三十万字结束的第一卷,从后台来看,中间的战争戏确实不太讨喜,大概和咱的描写以及整体情况的压抑也有关系。 ——主人公没法在故事中发挥足够作用确实是大忌。 有时候觉得是否删掉第一卷,重新来一遍比较好,不过既然已经上架了,为了对得起订阅的读者,还是应该接着走下去的。 —————— 以下是稍微正文点的部分(算是对之后内容的介绍): 本书讲述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甚至可以说远比同龄人傻?)的少女逐渐成长起来的故事。 相对来讲,本文的中世纪不那么黑暗——是那种光明中世纪的故事(笑)。 每一卷会讲述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以及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组,以此来构架世界观。如果觉得一部分故事不太喜欢,也可以跳过一段,不会特别影响阅读。 故事的开始是五世纪末,但时间线是会有推进的,如果没有问题,还是像《女皇》的时候承诺的那样,大概本书内最终会推进到十七八世纪左右。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主人公的活动区域都是德法境内。 感情戏方面…… 似乎不是什么忠贞不二的故事。 当然,不涉及异性恋,主角的妹子也不会被撬墙角,只有她撬别人的份,就算有些什么互动也是有家庭内事务。 最终结果……大部分来讲是团圆的,不过每一个地区的人物也许会有独立的生活,并不是两个人都睡过主人公就会死心塌地跟着她天涯海角了,这样子。 被贤人吃掉的章节会有一部分在群内补充,不保证全补喔。 —————— 嗯,之前确实想过成绩再不好就干脆溜走或者换个皮重开的想法,毕竟《女皇》GG掉这事咱还是很伤心的。 不过咱还是觉得每本书就一次机会,重写或者放弃都很不对味儿,咱也很想把这个故事讲完,毕竟《女皇》二百多万字的前文都有了……那么就慢慢磨下去吧。 至于有人问过咱要不要写同人或者更容易好一些的题材什么的……考虑了很久,咱个人并不是很擅长写欢快的插科打诨类内容,相对而言,个人还是更喜欢比较朴素些的故事——角色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有跳跃式现代观念什么的——以后或许会尝试,但还是等到这一两本书结束再说吧。 感谢每个读者的支持。 海螺。 第81节 扉页 一路向东 一场绵绵阴雨之后,天反而稍微转暖了一些。 又或者,并不是天转暖了,而是谷地的气温自然要来的宜人一些。 ——这里是金辉之门,从公路上进入孚日谷帝国领地的必经之处。 高高的拱门石柱和两段修饰性已经大于实际用途的矮城墙分列于道路两侧,这是凯尔特文明统治高卢时代时留下的文化遗产,精灵们以林地山谷为聚居地,互相少有攻伐,大道上的拱门和少许围墙算是她们比较少的“标记领土”的做法,寻常的精灵看到了大路上的拱门,便会知道再往前就属于有主的区域了。 在恺撒征服之前,高卢的每一个山谷和林地都遍布着所谓的“集落”和“王庭”,孚日谷正是曾经“孚日王庭”的所在地——但如今这样的称呼早已不再延续,几个纪元之前,精灵的“王”随着被帝国否决而逐渐衰弱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以德高望重的大德鲁伊为中心所设立的新聚落制度。 从凯尔特传统角度来讲,前面应该算是“孚日谷的守护者”所庇佑的土地,不过帝国当然不会放任这种异教权力在帝国领土上横行,所以以帝国编制而言,穿过了这道拱门再往东走的话,就是“孚日谷的伊多尔边境伯爵家统治的土地”了。 年轻的少女站在足足有五六个她那么高的拱门前,发出了发自内心的惊叹。 虽然多少有些年久失修的意思,但拱门的整体结构并没有毁坏,两根石柱的边缘以及拱顶处都包覆了一层厚厚的黄铜,最顶端还添加了许多尖锐的大小不一的角和线条,在这晴日暖融融的金色阳光衬托之下,仿佛是太阳从这拱门上升起了一样。 遗憾的是,同样也是因为年代太久,大部分的黄铜早就变了色,当然,那斑驳的绿色也不尽是损毁了这处古迹,反倒给它增添了几分历史的沧桑感。 马车夫本来是不想打扰这名少女的。 他本能的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拉货人上去打扰她会是一种冒犯:只看一个背影,那少女就已是十分出众。她柔软的乌发随着温暖的谷风轻轻起伏,它们就像是在风中弥漫的茶色烟云一般引人注目,更不要说少女身上的棕色衣裙与披肩,那绝不是什么他车上的粗麻布所能缝制的衣物,它们精美的让人想到传说中的丝绸,那可是富饶的东方才能制造的出的奢侈面料。 和那曼妙的少女一比,他未免太过粗俗了点,但他又确实忍不住想上前询问一下,因为将这样年轻漂亮又贵气的女孩放在这大道上实在让他心生不安。 这也许是哪家走丢了的大小姐呢? “吁——!” 在用“可能有答谢金”的想法骗过了自己后,车夫最终在金辉之门的门前停了下来。 他尽量让自己,呃,微笑一下,不要显得猥琐,谈吐也要得体…… 于是他使劲儿憋出了一句可能是自己这一辈子从没说过,可能以后也不会再这么说的文雅之语:“这位尊贵的小姐,为您会何孤身一人滞留在此?” 少女的目光从拱门上收回,看向了停在自己身旁的木板车。 她的相貌果然没有让人失望,精致的如同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才能捏造出的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以至于就连她浅浅的微笑落在眼里,都会让人觉得像吃了蜜糖一般甘甜。 “您好,再往前走的话,就是孚日山谷了吗?” ——少女如此问道。 第82节 001.前事之续 当马车伴随着铃声停在“麦谷与驯鹿”门口的时候,恰好是太阳当头的时分。 就在这会儿,木工们还在林子里忙碌,猎户和农夫也不会光顾酒馆,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路过的旅行者正在用餐,并且低声交谈着不知道什么样的秘密。 酒馆老板独自坐在吧台后面打着哈欠,他正琢磨着是否该放弃下午的营业时间好好睡一觉,最近天冷的厉害了,就算在谷地也出现了明显的降温,稍不留神便会染风寒,虽然他还不至于那样,不过总归是让夜里的冷风吹得不怎么舒服。 于是当新的客人进来的时候,他还在懒洋洋的半靠着柜台发呆,并没有细心招待的打算。 “欢迎……哈欠……” 他只是习惯性的问候了一下,便开始打哈欠——孚日谷是个安静祥和的地方,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打交道的陌生人主要还是从东部的黑森林里出来的家伙,锯末村处于谷地西部,平常真是罕有什么值得刻意招待的陌生人来,会来吃酒的十有八九是村子里的熟人。 那么是谁?是阿斯特克斯?还是吉恩?又或者是老雅各家的孩子又来讨酒了? 他甚至有些不想抬眼去专门招待。 但就在此时,一个紧张却强撑着体面的音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小姐。” 听上去是个还算健朗的中年人的声音……不过,小姐? 老板抬头往门口看去,却有些被忽然映入眼帘的光亮迷了眼睛。 天气暖和一些并且不打烊的时候,酒馆的门总是敞开的,老板在门口挂了一卷厚门帘来遮风,不过此刻它却被人掀开,并且有意拉成了一个能容人通行的角度。他在第一时间只看见了那个说话的人,由于这会儿正好直面阳光,老板看不太清他,只能大概辨认出是个身材并不魁梧的中年汉子,随后他才看见了第二个慢慢走进来的小身影——确实是个姑娘。 “小姐”——这又是哪儿来的贵人吗? 老板迟疑了一下,揉了揉正因为睡意上涌变得模糊的双眼。 锯末村不过是个小村庄罢了,它是位于畸木林外围许许多多的小村落的一个,这里的人基本来自于东北方向的布吕耶尔,几代人之前,一些在生存压力的逼迫下离开了那座人口众多的城镇的居民顺着林区扩散到了周边,锯末村就是其中之一,这里能为谷地提供优质的木材和鹿肉,村民们也以之营生。 不过,也有说法是反过来的——一些周边村落的人聚居到一起才有了布吕耶尔……不过管它呢,反正并没有史官来记录这些,这也不是平头百姓会在意的东西。 重要的是,这个小村庄是没有称得上“小姐”的人的。 村子里没有富人,甚至没有明确的话事人,但凡有什么事,都是这不到大几十户人家商量着办的。 谁家的姑娘就是谁家姑娘,担不起“小姐”这样的贵称,有时候开玩笑这么叫叫便罢了,谁都知道这不是小村子里该出现的称呼。 难不成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酒馆老板急切的瞪大了眼,他慢慢适应了阳光,也终于看见了那位“小姐”的样貌。 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有着惹眼的乌发和恰到好处的容颜。她的相貌和身材绝非是城里回来的搬运工们绘声绘色讲述出的那种“惹火又大胆的”舞女级别,但却天然让人感到亲切,加上她面料上等却有没有染得五颜六色的“质朴”衣着,很容易让人把她放在“亲切的邻家美人”这样的定位上。 不过老板敢肯定,他以前绝对没见过这名少女。 女孩进门后便站住了,看上去很是内向。尽管带着她来的中年人已经示意她找个座位坐一下,但少女仍然没有离开门口太远,而是就在那儿呆立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起这小酒吧的室内环境。 回过神的老板也在打量着她。 他在这做了二十多年卖酒和住宿的活计了,往来的旅人他确实也见过不少,些许识人的本事还会有的。 女孩的腼腆不是装的,她下垂在腰腹附近,并且紧紧轻捏着衣裙的动作说明了不少事:她确实很紧张,而且店里这些古旧的布置似乎很是吸引她,她一看挂在墙上的雄鹿鹿角便愣了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了口,似问非问的说道:“这就是……‘酒馆’吗?” 她的话引得所有人的关注都落到了她身上——尽管这屋里本来也就只有三个人。 “这是当然。” 明明是听起来有些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话,可为她抬起门帘的中年人却很自然的接了下来;不过随着老板自个儿把这女孩看的越来越清楚,他忽然就觉得这话也不怎么古怪了。 这女孩没有敌意,她诚恳的双眼表明,她是确实发自内心有此问的。 而等到他们四目相接,老板看见那为自己专门准备的,温柔又腼腆的微笑之后,他当即就清醒了九分:“……进来坐下吧,孩子,坐下歇歇脚!” 实在是太过特别了。 她甚至让酒馆老板感觉,像她这么样的一位姑娘有如此的问题是完全正常的:她确实不知晓这些平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不消多说,在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吩咐之前,一杯井水已然摆在了少女面前。 “谢谢。”她双手捧住了木杯,将它移到更靠近自己的位置,而带着她来到这家小酒馆的男性在此时低声吩咐道:“面包,腌菜和肉——多少上些得体的东西来。” 老板默默的点了下头,麻溜溜儿的往屋里去了。 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在老板将准备好的两份餐点端出来之后,少女所引发的奇怪就逐渐趋于平淡了。 老板的睡意算是全都没了,他靠在柜台后擦起了杯子,一边擦,还一边偷偷瞧一眼这和村里人区别显著的少女。 她和整间酒馆,不,整个村落都格格不入。 就连吃饭都特别秀气——勉强发酵了四五分的面包都要双手捧着细细品尝,炙烤过的咸猪肉每次都只咬下很少的一部分,并且避开了油脂丰厚的肥肉——就连腌菜她都会慢慢咀嚼好一会儿,但怎么说的来着——看她吃东西也和看着村里大大咧咧的姑娘们不一样,她小心翼翼的坐在吧台外侧,并且因为面包中的麸子微微皱眉的模样,简直值得被人画成一幅画保留下来。 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尽管一旁的中年人就坐在她身边就餐。老板有些想主动和他搭句话,但后者似乎有意回避话题,始终没有看他,只是一直低头对付着食物。 ……算了,就当是什么大人物的子女下来微服私访的得了,也不是他能管的闲事。 也许是有了同样的想法,在屋子角落用餐的两个旅行者也不再一直好奇的盯着这少女看,而是继续聊起了自己的事: “我得提醒你,去海边虽然是不错的主意,但最好别取道上日耳曼,这个行省北上的公路不能走了。” “啊?可那是最近的道路了,发生了什么?” “当然是兽人喽。一个月前,兽人忽然越过了和帝国约定的边界线,对上日耳曼发起了攻击,他们跳过了几个北部的农村,直接把一座帝国军营围起来了……” “啊?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帝国和这些野蛮人已经达成了和解吗?” “大区首长放出消息说是精灵们破坏了帝国和法兰克部落的和谈,把所有罪责都丢到那些高卢土著身上了;不过具体怎么样谁都不知道,据说第一批消息是总督特使拟定的布告,真正的实情或许还在研究——当然,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隐情,相信也不会对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说,我们只需要知道,上日耳曼北部正在军事戒严就好了。” “戒严?打兽人吗?是该搞一搞了。” 旅行者抱怨起来:“现在跑到帝国境内的兽人越来越多了,总督也不控制一下。 而另一个人则报以苦笑:“不,恰恰相反,他们在抓精灵,你没看城里的通缉令吗?据说是精灵们劫持了什么帝国的大人物,所以现在到处都在搜捕形迹可疑的凯尔特人……不知道孚日谷这里会如何应对,听说高卢宫廷以首席长官的名义向外派遣了不少稽查使,弄得还挺严肃的……” “宫廷稽查使?那不就是钦差了吗?” “是啊。” “真是的,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兽人打帝国,帝国官僚却去抓精灵?我们该做的事情不是一拳捣回那些灰皮怪物脸上吗?” 年轻的旅行者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攥起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吧台后的酒馆老板咳嗽了一声,他才悻悻然停了手,咕哝了一句抱歉。 “打不过人家呗。”消息比较灵通的旅行者对此嗤之以鼻:“我猜元老们又要准备割地了,反正不是自己的地,割起来也不心疼,割来割去,早晚把巴黎也割了。” “我听说贝尔吉卡的总督极力反对向兽人让步,他没有说服元老们吗?” “是有这回事,还是个女总督呢。但她也没能说动元老们,而且她最近可惨了,帝国当局说她返回首府的路上遭到了极端独立主义者的袭击,到现在也生死未卜。” “是……‘红兜帽’?” “对。” “我听人家说红兜帽以前是贝尔吉卡的军队……我不确定……” “是这样没错,但军队哗变又不是第一次见了,何况那些红兜帽多半都是精灵,本来就敌视咱们。对了,我刚才说的劫持那事儿也和红兜帽脱不了干系,除了搜查形迹可疑的精灵之外,‘红兜帽’整个组织都被通缉了,现在抓到一个就能向换一枚大奥雷(注1),生死不论,就算只是通报行踪都有钱拿。” “哈?……对外敌唯唯诺诺,却把想要保护国土的精灵们打成什么极端独立主义者?……至圣在上,帝国越来越伟大了!” 年轻人又激动的抬起了拳头,不过他往柜台看了一眼,随后就在老板的瞪视下放弃了后续动作。 他对坐的旅行者端起陶碗喝了一口鸡蛋汤,舒服的嘘了口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却没人发现吧台旁吃东西的少女动作也慢了许多——当然,就算发现了,他们只会当是这位大家闺秀太过矜持罢了。 安稳了一会儿之后,那个情绪有些激动地年轻旅行者小声嘀咕了一句:“孚日谷的精灵可不少。” “是呀,真让人担心……不过别误会,我不是担心精灵们,这里的气氛很不错,精灵们都是艺术大师,工艺品销路好,唱歌又好听,我超喜欢这儿的。等我倒完这几批货,就在本地买个房子……但我担心的是,那些中央来的人也许会来闹事,毕竟在他们眼里,雪松林的精灵和孚日谷的精灵恐怕没什么区别……” 他们正说着,酒馆门外忽然就传来了一些骚乱声。 有几匹马停在了门口不远的地方,听上去也不是拉车的驮马,而是小跑的快马被人叫停引起的纷乱。 酒馆里的人起初也没在意,但他们很快就听见酒馆门口的石板路上有了被踩踏的声音,于是,酒馆老板,两个快吃完饭的旅行者,车夫,还有那个特别的少女,都在此时将一部分目光转向了门口。 门帘被推开了,几个身手利索的披甲者鱼贯而入。 在座的普通人也许对军队不会那么熟悉,但他们显然是身着制式装备的帝国士兵,并且从从头到脚武装备齐的程度上来看,应当算得上是最好的那批人了。 老板打了几个激灵,忙招呼道:“几位军爷……” 离他最近的军人抬起手,直接打断了他的后续,并且从随身背囊中拿出了几张纸,手一抖,对着他严肃的解释道:“奉总督特使,元老院命令,‘金蹄’军团即日起开始在孚日谷境内搜查叛乱分子。这里是附近唯一的酒馆对吧?我要在显眼的地方钉上帝国政令,公民,可有疑问?” —————— Tips.1:“大奥雷”——指奥雷金币。因为罗马末期币值比较混乱,所以本文中采用了一套比较理想化币制系统。 明天会发一下具体币值和兑换等。 第83节 002.钱袋与忠告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酒馆老板哪敢和当兵的计较这些,何况这都算不上什么事儿,不过是贴个通缉罢了。 于是带头的军人就开始指挥手下将准备好的“帝国政令”弄到合适的位置去,他们最终选中了酒馆门口刚进来侧面的墙壁,在火把架子旁边把那张厚厚的纸钉了上去。 当然,这还不算完,在其它人做这些活儿的同时,领头人开始和酒馆中的其它人对话:“而你们——帝国的公民们。” 他虽然算不上趾高气扬,但和在座说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些傲慢,他示意两个坐在边角的旅行者凑过前来,他们放下了手里的餐具,老老实实的走到了吧台前。 “秉承伟大的奥古斯都的意志,帝国法院与行政院要求每一个公民配合,仔细研读这上面的内容,”他反手用拇指指了下被钉子和木锤敲打到墙上的告示。“然后把这内容告知每一个你们见到的其它公民,告诉他们按照法院的公告行事,帝国会记得你们的忠诚的。” 几个人连连点头,就连坐在吧台边的少女也随和着表示了两下。 “那就这样吧……” 领头的军人扫视了一遍其它人,然后在少女身上停了下来。 他有些疑惑——眼前这位小女士身上的服装显然有些和这乡下酒馆不太匹配,她身上精工细纺的长衣以及厚厚的披肩边缘上绣着一些金色的蜿蜒树枝以及茂盛饱满的叶片,虽然衣料的底色是一种偏深的棕色,披肩则要浅一些,整体有些朴素——和首都圈那些达官贵人喜好的五颜六色的鲜亮渲染不太一样,但它的价值是无需置疑的。 并且……她确实很漂亮,气质也符合她的衣着……但像这样的贵族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乡下地方,还吃着如此简陋的农家食物呢? 虽然有些疑问,但这名来自中央的军人也明白有些事儿是他不该多嘴的,于是他只是微微低头向少女致意了一下,礼节性的招呼了一声:“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尊敬的小姐。” “没——没有。” 因为之前那些事情的缘故,格妮希雅对这些帝国士兵的感观飞快的下降,已经足够她抱有敌意,当然,以她含蓄的性子也不会表示的太明显就是了。 军人也不过是象征性一问,他随即便说道:“那祝您旅途顺利。按照首席长官的指令,‘金蹄’军团将在布吕耶尔设立临时稽查部以负责对本地发生的惨案的调查,我们很遗憾未能阻止那些精灵流寇骚扰您这样的贵人,如果您有任何线索,或是需要我们帮助,可以通过布吕耶尔的市长找到我们。” 他对格妮希雅表现得很尊敬,称得上有礼有节,并且在座几人都看得出他有些别的意思——或许他是想打听一下这位小姐的名姓什么的,不过格妮希雅对这些披着虎皮的家伙完全不感冒,只是支支吾吾了两声就揭了过去。 几名军人很快就离开了,而剩下的四个人在他们出门之后飞快的凑到了钉在墙上的告示旁边,仔细的看了起来。 “写的什么?” “我不识字,你来念一下?” “……巧了,我也不识字,老板?” “别看我,我就会写几个字,这上面的我认不出什么……太复杂了。” 他们又看向车夫,后者也摊了下手:“我就认得数字和常见的人名。” “……” 他们顿时对告示就没了兴致,灰溜溜回到了原处。看到几个人让出了空,有些好奇的格妮希雅离开了吧台,她仰头看向那张告示纸,这还是她第一次……好吧,她之前读过书了,不过像这样严肃的公告她还是第一回看。 那张新纸上写到: —————— 秉承伟大的奥古斯都的意志,以高卢大区首席长官的名义, 帝国法院,行政院遵照铜表法,诸位元老的表决,护民官们的认同,向高卢大区全区行省作如下通告: 即日起,对“红兜帽”实施帝国全境范围内的通缉,因其犯有图谋逆反,涉嫌袭击并绑架帝国要员,谋害国教成员,私设武装力量,私通外敌,违法占领帝国领土,违法侵吞帝国财产,妨害帝国公共秩序,妨害外交等等共计十九项罪名。 “红兜帽”非法武装团伙已被列入“极端危险”的犯罪团伙行列当中,其每一个成员都足以对帝国治安及公民的人身安全构成可怕的威胁,任何公民都有义务协助帝国法院及行政院进行抓捕工作,关于其具体罪名请向本地法院咨询。 私人拘捕或击杀一名红兜帽成员,并可以证明其身份者,奖励一枚奥雷金币。 向帝国政府汇报红兜帽成员行踪并可确认真实性者,奖励一枚特米西斯金币。 能提供任何窝点信息者,奖励数枚第纳尔不等。 切记,每一个红兜帽成员都十分危险。 —————— 格妮希雅有些佩服他们能把整张纸上都写的密密麻麻。 她默念完了之后,正要回酒馆吧台边上,却发现其它四个人都在看着她。 “呃。我怎么了吗?” 她下意识的微微抬手,蹭过了自己的腮。 “您看得懂上面的字吗?”酒馆老板一脸期待的看着她:“能否和我们说一下,我也好让村里人都有个概念。” “嗯……当然可以。” 于是格妮希雅吸了口气,开始慢慢对他们复述纸张上的内容。 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不错,刚刚看过的东西可以几乎一次不差的背诵下来,不过和陌生人说话让她很是紧张,等她把内容全复完毕,格妮希雅感觉自己嗓子都有些发颤了。 她忙又喝了口水压压惊。 “十分感谢您,小姐。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打个折……” “不能免了它吗?” 车夫笑着打趣道。 “只收一半差不多了,小本生意。”酒馆老板咧了咧嘴,他看出这位掏钱的男性好像和这小姐关系没有那么密切,也就不再松口了。 “算了,无所谓,多少都省点……” 车夫撇了撇嘴,伸手去掏自己的钱袋。 “等等。”格妮希雅忽然抬手叫住了他们,看着两人一同望向自己,她抿了抿嘴唇,腼腆的说道:“我…让我来付钱吧?” “那怎么行?” 车夫明显有几分心动。 “让我来吧,我的旅费还足够。” 格妮希雅解开了领口的扣子,伸手摸向长衣的内兜,拿出了小一些的钱袋:“何况您已经载了我一程了,请您用餐也是应该的。” 她没有做过这样的交际,也不知礼仪该用到什么程度,于是就选了自己知晓的比较好的方式,不过她这样的敬语车夫自觉是承担不起的,便赶忙推辞道:“‘您’可担不起——尊敬的小姐,您只管随便称呼我就好,我是个粗人,不值得您郑重对待。” 或许有些过了……于是少女忙引开了话: “嗯……那我来付钱吧。我该支付多少?” “您来给的话,给我三枚铜板就差不多了。” “好。” 她解开了口袋——里面是贤人们给她准备的新旅程的旅费。 一个大包,一个小包,都不是很多,不过贤人们的说法是,够她花一阵子了。 此外…… 她解开钱包绳之后,就看见几枚银币和几十枚大大小小的铜板混在了一起,当中还静静的卧着一块绿色的石头。 那是在松烛堡的时候,押送囚犯的骑兵队长交还给她的东西,说是从艾德莉娅那儿扣下的。 从理论上讲,这东西应该在她“另一具身体”上,不过考虑到她随身带着或许比较妥当,贤人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它弄来又交到了格妮希雅手里。 这枚绿色的东西并不像普通的宝石,它的质感有些近似于石头或者原矿,摸起来也没那么光滑,但又确实已经是精心加工过的了。 它看上去是一颗有棱有角,但边缘都被打磨钝了,上宽下窄的牙齿状物体,不尖,大概和她半个手指差不多大小粗细。格妮希雅猜想它也许是颗玉石,宽的一头顶上打了个圆孔并用绳子拴了起来做成了项链,她本想把这东西戴到脖子上,但又怕太惹眼,于是就放进了钱包里。 她对钱没有什么明确概念,怕自己拿错,就直接把钱包敞开来面对着老板挑拣,这样大咧咧的行为多少都有些惹人注目,车夫和老板都下意识的避了一下目光,到格妮希雅从里面捡出三枚整铜板和一枚半截的铜板排在了桌上,酒馆老板才回过头。 “这样够吗?” 格妮希雅期待的看着他。 “……够了够了。” 严格来说,多了点儿——不过小小的贪心和这少女傻乎乎的模样让酒馆老板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把钱收了下来。 紧接着,格妮希雅又拿了三枚同样的铜钱出来,交给了车夫:“……这是你的,很感谢你让我搭车。” “不打紧不打紧,反正是顺路。”车夫客套了两句,也没有推辞,默默地捏了两下铜钱,随即把它们揣进了怀里。 “结账。”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格妮希雅抬眼一看,是刚才那个见多识广的中年旅行者。 他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钱袋,格妮希雅毫无反应,反而是酒馆老板忙搭手把钱袋拢了一下,稍微推向了一旁,那人拿出几枚碎币放在桌上,便匆匆离开了酒馆。 虽然嘴上说着是顺风车,但有了额外的旅费,车夫表现得就更热情了,他又重新询问起了格妮希雅的行程:“您是打算去首府,对吗?” “没错,那我们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到呢?” “大约还有三四十罗里的路途,今天恐怕是到不了了。” 车夫估算了一下:“这条路我走了十几趟,差不多都是进谷地后走三天左右,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今天在布吕耶尔歇脚,差不多傍晚能到,然后明天顺着大路走,可以找到半道上的村庄休息;等到第三天的话,差不多在午后时分就能看见莱索尼德……当然,要是马儿不争气,差不多就得走到夜里了。” “有几段山路不算很好走。”他又补充了一句。 “没有问题。” 格妮希雅同意了他的安排。这趟出行之前,她刻意向贤人们索要了从孚日谷一直到苏黎世的地图,并且利用所谓的“休息时间”恶补了一下周边的地理知识。 贤人们给出的地图无疑是非常周详的,格妮希雅甚至看到了一些标记为隐秘通道和兽径的路途。车夫指的路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别偏离大路就好。 既然决定了行程,她用餐的时间就稍微压缩了一些。 剩下的食物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了,随后两人就打算上路——临行之前,酒馆老板叫住了她们。 “算是个忠告吧。”他压低了声音,表现得神神秘秘的。“最近几个月里,总有些奇怪的传言,本地人应该都有防备,不过你们是外地的对吧?那就多少都该注意下了……” “这里还有什么危险吗?” 事关安全,车夫顿时多了个心。 “危险……也谈不上,毕竟我们这儿从没出过问题。只是上次有个术士打扮的人路过了这里,她说的话挺让人毛骨悚然的,加上一直以来的流言蜚语,我建议还是……” “她说了什么?” 这下格妮希雅也好奇的竖起了耳朵。 “她说……” “小心夜晚的森林。” —————— 本文中使用的币制: 1/4奥雷金币(约6g)=1特米西斯(约1.5克)=8第纳尔(3克银)=48芒冠币(青铜)=96碎币(青铜,半币) 均为古典罗马中后期所使用的货币,不过有些时代不同——当然,由于经济衰退,这些货币出现了大量掺假造假行为,甚至还有官方通过贬值金属量收割财富,本书姑且不考虑此问题。 实际消费能力上,碎币的价值大约对等2-5元软妹币,芒冠币在十元前后,一枚特米西斯大概能价值600-1000元。 当然古典社会的实际消费是没法和今日比的,照理来说,粮食实际会贵不少……但同样采取了比较容易理解的物价。 第85节 003.在路上 “——小心夜晚的森林。” “先生,您对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吗?” 真是奇怪的话啊。 格妮希雅始终惦记着这句话,她们已经渐渐离开锯末村的围篱,看着小村子离自己渐渐远去,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对于“车夫”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不是指某个个人,而是这个职业——这大概是由于她在凡世看到的第一个陌生人就是马车夫的缘故,所以她倒是很乐意同这种跑南跑北的赶车人交谈。 车上拉的是用麻袋包起来的麦谷,运送的目的地也是莱索尼德,那儿是孚日谷的“首府”,从更容易理解的角度来说的话,就是“伊多尔边境伯爵直接驻扎管辖的城市”。 这些麻袋……老实说不怎么干净,但车夫是个厚道人,他把遮风的布盖翻过来给格妮希雅铺在了木板上,这样少女的坐姿就能稍微放松一下了。 于是格妮希雅就这样半坐半靠在谷物麻袋上面,眼看着几片种了蔬菜的田地消失在树林的拐角处。 她还看见了那几个骑马的帝国兵正聚在村口,而一个身着斗篷的人和他们站在一起,格妮希雅眯起眼睛仔细瞧了一下,她发现那个穿斗篷的人正是之前早一步结账走掉的旅行者,他不知道在和这些个下乡搜查的士兵交流什么,只能看见他们正朝着道路这边指指点点。 驮马摇摇晃晃的进了林荫地,驾车的车夫也回话也在同一时间传了回来:“小姐,您叫我名字就好……又或者您随便叫点什么,‘先生’可不太合适。” 格妮希雅向车前仰了仰脑袋:“那——姑且叫‘大叔’好了?” “这倒……也成。” 车夫没有拒绝这种称呼。 “关于您问的事情……”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半猜半蒙,不太确定的讲到:“我们这种走南闯北的流浪者得多少了解下活动地区的风俗,毕竟高卢本地的宗教和土著习俗都十分复杂,精灵,兽人,矮人,鹰身女妖甚至半人马在这儿到处都是,若是不能对他们都有个大概的了解的话,总要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就犯了别人家的清规戒律,破财事小,闹不好命都要丢了。” 前面是一条大直道,车夫轻轻敲打了一下马匹,让它们稍微快了点儿。 “自古以来,在上下日耳曼生活的精灵非常多,所以连带着本地的异族人也早就开始接受精灵们的宗教和习俗,甚至将之视为自己的传统了……” “而如果说到,这片土地上有什么同民生最为息息相关,恐怕就是‘德鲁伊教’了,您知道德鲁伊教吗?” “知道一点儿,不太多。” 岂止知道,她还…… 格妮希雅忽而有些羞涩,她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于是稍稍抬起头,往侧面靠了靠。 她脸上有些发烫,因为她回想起来的是一些会让自己美滋滋的事儿……她想起了……那位雪松林的守护者,还有她美妙的舌头。 虽然她至今仍然感觉那位大德鲁伊做的事有些过于冒犯了,但格妮希雅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让她感觉十分舒适的一次体验,她甚至感觉到自己仿佛通过那种亲昵行为之中更加深入的了解了艾德莉娅——她是个十分温柔体贴的女人。 显然,车夫是不懂得她这些复杂心思的。 他接着说道:“德鲁伊教是高卢最原始的宗教,严格来说,它和我们现在所信仰的普世公教不太一样,德鲁伊教更像是精灵们自身社会制度的一环,就像是万神殿时期元老们经常兼职司祭长职务一样,‘德鲁伊’除了是被人们拥戴的神职人员之外,它本身也是精灵社会中的一个环节。” ——在数个纪元以前,帝国的征服者,“神圣的尤里乌斯”,恺撒完成他的高卢攻略之前,精灵诸王就已经在高卢建立了辉煌灿烂的古代凯尔特文明。 和现在日耳曼尼亚居民信仰十分接近的是,活跃在高卢和不列颠的精灵们也崇尚树木的文化,他们天生便具有特别强烈的亲近自然的特性,绝大多数精灵都能从自然植物之间读懂所谓的“自然的语言”,这是帝国人压根无法想象的事情。 而其中的佼佼者——德鲁伊,在精灵文化中有着“熟悉橡树的人”之含义。 橡树对于欧罗巴的北方人来说,是一种极为普遍的具有神圣意蕴的植物。 这些精灵不但能读懂“自然的语言”,还能反过来同自然进行沟通,利用自然的力量来实现族群的需求,渐渐地,拥有这样天赋的人成为了族群的领导者,在精灵古老而原始的社会体系中,他们超过了“平民”和“工匠”,位列于“领袖”的阶层。 即便在帝国完成对高卢全境的占领,解散了那些大大小小数十个“王庭”之后,“德鲁伊”这个政教合一的社会阶层也依然保留了下来。 对于精灵来说,原始的自然崇拜是其生活中已经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帝国曾经多此想要以同化和胁迫的方式消除德鲁伊团体的影响力,但无论如何尝试,除了动乱之外并无法取得更好的成效,因为精灵们的德鲁伊有着切实可用的“力量”,而并非是无法抵抗压迫的弱者。 到了最后,双方选择了妥协。 当时的万神殿,以及现在的国教都承认德鲁伊教的合法性,以及尊重其传教和保有财产的权力,而反过来,德鲁伊教则须得接受帝国的统治,并且主动避开公教在高卢的世俗教区,双方互不干涉。 当然,对于精灵本身而言,这显然是一种让步,代价就是现在的德鲁伊教所能影响的土地在高卢已经不足十分之二三——精灵们喜好山谷,山麓和各种林区,原本德鲁伊就是在山林间活动的司祭,随着帝国人类在高卢日复一日的开拓产生的软性压迫,无论是精灵还是德鲁伊信仰的土地都在减少,到现在,只在高卢的东部和北部才能见得到大片连贯的凯尔特聚居地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德鲁伊教会这样消失,实际上,近些年来随着帝国朝廷日渐式微,高卢的许多土著文化已经有了重新抬头的趋势。 经济衰退和日趋严重的腐败让帝国各地的总督宫廷已经很难像兴盛期那样肆意挥霍行政能力,财政上的捉襟见肘又带来了普通居民生活水平的降低,以至于无论是治安还是民忠在这个纪元中都呈现出明显下降趋势。 更为严重的则是中央势力的衰退——接二连三遭到打击的京畿地区严重破坏了帝国核心人口所具有的力量,西部奥古斯都所直接统御的意大利开始难以为边疆提供政治资源和武力威慑,代价就是蛮族的入侵变得频繁且深入,甚至不时会有一些中小氏族横穿整个高卢大区进行长途迁徙,而大区首长却对其没有任何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边境的帝国凝聚力已经成了一种奢望。 为了生活,边境居民开始更多融入当地的文化圈,不仅是精灵,甚至兽人文化也包含其中。 孚日谷就是个典型的案例,这里多少年以来都是精灵的领土,但在最近一两个纪元的时间里,由于帝国领主们的无能,大量人类为了寻求庇护反倒进入了山林,希望能得到精灵游侠的庇佑,高卢本就是帝国偏远教区,公教信仰在本地还不凝固,那么德鲁伊教自然顺水推舟,接纳了这些人类平民。 在高卢不少地方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日耳曼,贝尔吉卡,甚至北部卢格敦都是这样。车夫在这些地方流转运送贩卖物资,他本人曾经是受洗过的正式公教信徒,但他现在已经日常准备了两套宗教物品,一套用来应付公教的传教士,另一套则在需要的时候让他可以加入到森林信众的集会中。 “言归正传——您也大概知道德鲁伊信仰的几个主要要素吧?” 随着讲述被调动起求知欲的格妮希雅很快清脆的回答道:“日月,山河,森林与野兽?” “没错,他们崇拜这些自然的,并且更加切实际的东西,和北方的萨满教还不太一样。” 眼见着马慢了一些,车夫便又抽打了一鞭子:“驾——日月运转,星河流淌,自然四季应运变化,生死兴衰周转不息——这是传教的那些家伙经常会说的东西。而那些德鲁伊使用的神奇法术就和这些脱不了关系:太阳,月亮,自然和生命。” “他们基本是好的,向善的,因为民众们的生存非常依赖丰饶舒适的自然环境,没人喜欢住在潮湿阴暗的沼泽,或者是死气沉沉的病树林里。” “可既然有自然的守护者,那按照他们的理念,就必然有些东西是敌视这欣欣向荣的自然的。” “我听说——也只是听说,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大德鲁伊们经常需要对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它们非常邪恶可怕,远比什么常见的林妖山鬼之流恐怖的多。” “它们无疑是德鲁伊的敌人,做着和这些自然守护者南辕北辙之事,精灵们种植养护树木,它们就暗中散播疾病,让树木腐朽,农田枯败,就像那些疯狂又变态的女巫……” “总之,有时候德鲁伊们用‘没有光亮的夜晚’来形容一些糟糕的东西,或许那话就是指附近森林中有些不安分的家伙出没吧。” 说到深处,车夫忽然感觉自己脖子后面一凉,顿时就闭上了嘴。 格妮希雅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随后面色自如的问他道:“那些德鲁伊的敌人,为什么要毁坏树林和农田呢?要是把环境都糟蹋了,他们以后吃什么呢?” 格妮希雅只是单纯好奇,但却把车夫问的有点懵。 是啊,把赖以生存的自然糟蹋了,那以后吃什么? “谁知道呢,有些精怪是以人的精魄为食的,好像也有些可能食谱跟我们想像截然不同。”车夫耸了耸肩。“也有可能坏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吧,经常有人这么讲,没准是真的呢。” 格妮希雅不可置否。 车轮转啊转,天上圆滚滚的太阳很快就开始向西倾斜了。 驮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她们路过一条溪流的时候原地休息了半个钟头,期间那几个自称是高卢中央来的帝国军人赶上了她们,不过双方都没有要多交流一下的意思,只是打个照面就各奔东西了。 休息过后,马车又一次上路了。 为了驱散午后让人昏昏欲睡的乏意,车夫又找了个新话题:“那么小姐,您到首府有什么事要做吗?” 他直觉猜测这小女娃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大户人家小姐,因为她的衣着相貌以及两人相遇的位置都太过微妙。 他猜测——只是猜测,也许这少女是因为什么事和家里闹了矛盾,独自跑到了那种荒郊野外的地方漫无目的的游荡起来。 而莱索尼德,或许她在那是有什么亲戚吧……萍水相逢,他不介意顺便把这女孩送回安全的地方。 不过,尽管车夫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并且还做好了少女可能因为面子过不去而说谎的心理准备,但少女真的回答他后,还是让他小小惊讶了一下。 “我到莱索尼德,是想打听关于圣杯的事。” “呃……生什么……圣杯?” 车夫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姑娘会关心这种事。 这说起来有点玩笑的意思,就像有个成熟稳重的修女忽然和山里来的恶龙谈起了恋爱——两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少女对此却意外的认真。 “大叔你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消息吗?我真的很需要知道这个,如果有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少女停顿了一下,开始伸手去掏钱包:“我可以用金钱来换,有些地方是这么个规矩,对吗?” “别别别——” 车夫忙制止了她。 “我讲讲就是了,我又不是什么专业的情报贩子,也说不出多少所以然,您就当听个乐子表示好了。” 他清了下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 注:对欧美文化圈来说,通常“叔侄”“兄弟”之类的称呼是不被用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的。不过本文中为了更方便理解做了些改动。 第86节 004.你想和我一起睡? 太阳差不多落到接近山头的时候,马车抵达了布吕耶尔的郊外。 进入郊区之前有一条从小山上环绕而过的宽阔山道,一侧是大约百步余高的矮山,另一侧则是一片碎石滩地,从公路上来的马车自然是没法绕行的,所以当地人就在这里设了一个检查岗哨。 山道上排了大概十几辆车的队伍,眼见还要等一下,格妮希雅就翻身下了马车活动了一番手脚。 她很快就被山丘下的景色吸引住了。 “好棒——!” 少女迎着临近黄昏的晚风伸了个懒腰,兴奋的眺望起低地上的风景来。 山坡下面是一条穿越林间通往远方的公路,近前的树木虽然随着寒季到来开始变得叶片稀疏,不过半数树种却依然维持着顽强的生命力,郁郁葱葱的林木为这秋来时分注入了一股夏季的温暖,加上山谷中本就气候宜人,竟让少女生出了这是处于初夏时节的错觉。 但树林之外的东西紧接着便提醒了她——离开那片近前的小树林之后,她看见了一片片整齐的田亩,距离城市不太远的农庄占下了沿着森林边缘和一条溪涧划分出来的三角形区域,她看见有卷着裤管的农夫仍在田地间忙碌,耕牛拖着木犁悠哉悠哉的在休耕的农田中闲逛,而更多的则是一片片刚刚从地里抽了苗头出来,已经初见了长势的青绿色作物。 “那是麦子,这里的人在秋天种,等来年夏季里收割。” 车夫看着把手抬起来与眉平齐,正极目远眺的格妮希雅笑呵呵的说道:“这里的小麦种的晚一些,据说是因为山谷气候的缘故。小姐,小心别掉下去了。” “知道了。” 格妮希雅往公路里侧倒退了两步。 她的视线随即往更远一些的地方望了过去。 更远处,道路的尽头,一座规模庞大的帝国城市静静地卧于几片起伏的丘陵之间。 它位于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整个城市有三分之一边界毗邻森林,其余则连接着外围的农地平原。一座小石头山坐落于城市正北方,山并不高,上面修建了简单的城墙及工事,将一小片单独的军事化建筑包围了起来。 除此之外,或许是居民区太过庞大的缘故,它并没有像是松烛堡那样全面包围的市镇的城墙,而是只在几段相对平坦的区域修建了矮墙围城,依靠天然的地势和道路引导,大致将整个城市错落分布的几个区域围在了一起,不过那些空缺的地方现在也见得到成堆的石料堆砌在旁边,俨然是要继续扩建的模样。 这是布吕歇尔,格妮希雅见到的第二座城镇,孚日谷唯二算是“城市”的行政单位之一,也是上日耳曼尼亚有数的大城。 作为帝国占领之后才兴建起来的城市,布吕歇尔现在有超过六万的常住居民,甚至比孚日谷的首府莱索尼德人口还要多得多,这里的居民高度混杂,有相当数量的精灵,少数从黑森林里走出来的尾裔(注1)兽人,甚至偶尔还能看得见矮人商旅——他们是从南部的山区上下来兜售矿石给精灵工匠的,因为精灵的古城莱索尼德不欢迎他们,所以便只得到布吕耶尔寻求商机。 当然,这里最多的还是人类。 守着简易岗哨的哨兵检查过了马车后,格妮希雅就重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随着车辆向山下行驶,太阳的光芒也逐渐变成了金红色,它轻柔的挥洒在远处那座城市的城墙上,街道间,以及民居屋顶的红瓦上,随着袅袅炊烟升起,这座日落下的城市仿佛也像是结束了一天工作而坐回到了餐桌旁的劳碌人,笼罩在一片惬意,安静又祥和的氛围之中。 树木顶梢渐渐掩盖了城墙,而格妮希雅的期待之心却更加旺盛了。 “我们去城里住吗?”她满怀期盼的问车夫。 “不,我想会在城外吧。” “为什么……”少女顿时有些纳闷。“喔——是住宿的旅费问题吗?别担心,我来掏钱就是了。” “不是这个问题。”车夫摸了摸下巴上卷曲的络腮胡,他总感觉有些怪怪的,虽然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舍得掏钱他也不该多说什么,但他心里有种微妙的直觉——可能是中年男士的自尊心作祟吧,他觉得让这样一位小姐支付住宿费不怎么妥当。 虽然他是顺道拉了这个大女孩,按理说要点酬金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不过对方一副心智完全不成熟的模样,让车夫反倒觉得谈钱不太适宜,就像欺负智商不太够的……何况车后有个还算爱说话的旅伴为这段枯燥的行程注入了不少活力,这就很足够了。 看着格妮希雅顿时从期待变成了不开心,车夫不由就解释道:“这个时间,城里恐怕不让进人,加上最近跑秋运的车马商人特别多,就算进了城恐怕也没好地方住,还不如在外面找个小酒馆窝一夜。” 格妮希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车夫说的没错,当马车行一路向北,驶到接近城门的位置,她们恰好看见了守门人劝返仍然在排队想要进城的其它平民。 “看样子我们只能住外头喽。” 无奈之下, 车夫调转了马头,牵着马往离开大道的小聚落走去。 格妮希雅自是失望非常,她眼巴巴的盯着那入城的门岗瞧了半天,最终却也只能跟着马车进了乡间小路。 但随着她收回了视线,并重新看向陆续折返的入城队伍之后,格妮希雅忽然注意到了几个身影。 有几个骑着马的家伙远远地走在通往布吕耶尔的大道后头,她甚至不需要细看,也能认出他们就是格妮希雅中午那会儿遇见的帝国军人。 毕竟马匹着实是种珍贵资产,她这一路看下来,鲜少有旅行者能有一匹自己的马,于是那几个抱团而行的就格外显眼了。 这些家伙……是要把通缉令贴到城里去吗? 或许更糟糕呢——格妮希雅想起那个带头的说过要在布吕耶尔设立什么临时稽查部的事情,而且他们是要在这里抓“红兜帽”——在格妮希雅现在的认知里,绝对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通缉令上字里行间给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定了性,元老院认定是红兜帽袭击了贝尔吉卡的总督,可她却知道艾德莉娅是被总督的军队抓住的,一并被逮捕的还有许多红兜帽成员;另外,那些人谈话间仿佛也认定是红兜帽袭击了自己……或者说,自己的另一个身体,以及同行的修道院的姐妹们——可那明明是一支叫做“铁牝鹿”的军团干的! 格妮希雅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单纯的奉命行事,还是明明知晓情况却故意隐瞒,她只知道自己看到了满纸的荒谬,听见了满嘴的谎言,只是瞧见那些扬武扬威的帝国兵就满肚子艾怨,也亏得我们的女主角现在并非多么有能力之人,否则她肯定会生出要和这些所谓的稽查人员当面对质一番的想法。 不管她内心活动多么复杂,最后马车还是停在了一间简陋的平房前。 显然这也是一家酒馆,并且提供住宿——在帝国的大部分地方,酒馆的副业都是为路过的旅客提供临时栖息之处。 店里很简陋,比“麦谷与驯鹿”的环境还要差一些,但规模上却反倒要大不少。酒馆里已经有了十多个食客,他们大部分是互相熟络的农庄里的人,热气腾腾的麦片肉汤在狭小的酒馆大厅中弥漫扩散,伴随着聚集到一起用石子儿和有字的木牌玩游戏的农夫们时不时的吆喝声,整个酒馆完全笼罩在了生活气息格外浓郁的喧闹氛围当中。 格妮希雅走进去的时候,门口的两个结实的汉子正在掰手腕,她的出现多少引起了一些骚动,原本的喝彩声戛然而止,惹得正卯足了劲儿的两人顿时没了后劲儿,他们随着其它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格妮希雅,顿时,酒馆里的氛围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农夫们都在好奇这到底是哪家的闺秀忽然跑来了这种地方……不过布吕耶尔市内本来就有不少贵族,他们倒还不至于为了个小女孩表现的多么大惊失色。 安静了一会儿后,酒馆中又很快重新恢复了热闹。 “抱歉,让一让——” 车夫挤开了几个站在碍事之处的酒客,护着格妮希雅到了吧台旁:“住宿,老板。” “好喽,这正好是最后一间房了。” 老板从身后货柜上拿了把钥匙下来交到了车夫手上,车夫皱着眉头看了眼钥匙,问道:“没有更多房间了吗?我上次在你这里住过,我记得房间可不少啊。” “抱歉,我记得你,不过今天真的没有房间了。”酒馆老板这时候也注意到了格妮希雅,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车夫的意思,遂解释起来:“……有几个出手阔绰的旅行者把其它房间全包了,我这每间屋子有两张床,她们却执意每人都要单独睡……是几个精灵,还有人带着武器,感觉可不怎么好惹,要不,让这位小姐和她们交流一下?” 老板不太想和精灵打交道,他把决定权交给了看上去有些身份的格妮希雅,而少女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随我来——米尔,你看好店!” 于是酒馆老板招呼了一下自己的妻子,带着两人往后院去了。 这家乡间酒馆颇有些规模,整个结构是一个“回”字型,有些像罗马那些老牌权贵们喜欢的围院,四周围是建筑,而当中有一块空地,挤一挤足够停放两三辆马车。他一边招呼着两人往里走,一边跑去打开了侧门,让车夫能把自己的车马给停到院子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格妮希雅却没有看见那些房间里有光,前厅的热闹和这里的冷清形成了尤为鲜明的对比,让她一时间甚至感觉有些惧怕。 车夫看着不太自在的少女,提议道:“要不就算了,您自个儿在房间里休息,我这样的粗人可以在吧台那凑合一晚上……精灵们不是那么好相处。” “不,还是见见吧。” 虽然有些忐忑,但格妮希雅还是觉得该打个招呼问问的,就像这趟出行前“生命”对她碎碎念的一样,她得学会和其它凡人正常交流相处才行。 如果能好好学会主动和陌生人打交道的话,她或许会收到奖励也说不定呢? 酒馆老板打开了门,就快步回了两人旁边,马车夫出去牵马了,于是格妮希雅就随着老板去找精灵们的“头人”,想问问她们能不能匀一个房间出来。 “打扰一下,女士。” 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房间门,看得出,虽然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可这里的住客在他的感观里确实是属于“不怎么好惹”的类型。 里面没动静。 “打扰,女士,能劳烦出来谈个话吗?” 老板又敲了三下门,里面才有了动静。 “等。” 就一个字,简明扼要,干净利落。 “好喽。” 得到肯定答复后,老板顿时就收回了手,仿佛那门是什么危险东西一般。 里面的住客显然是个利索的人,在同意了交流之后,她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打开了门——不过只有一道缝,并且她人躲在了木门后面,站在门口的两人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 “说。” 又是一个字——她的声音听着还算年轻,但却冷淡淡的不怎么近人情。 老板明显不想搭话,他搓了搓手,把主动权给了格妮希雅:“呃……您请?” 少女迟疑了一下,向屋内躲躲藏藏,不肯正面见人的精灵阐明了来意:“您好,我是路过的旅行者,我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而您的人包下了太多房间,所以我想……您能不能通融一下,给我提供个休息的地方呢?呃,我会付钱的……” 钱是万能的——这是“智慧”交给她的事情。 屋里一时间没有回应,等了一会儿,格妮希雅开始觉得自己大概要遭到拒绝了,正要进一步说服时,她忽然听见了一句语气古怪的反问: “你想和我一起睡?” —————— Tips.1:“尾裔”——就像前文稍微解释过的那样,帝国人对兽人各部的划分主要是依靠其最明显的一部分特征来的。 有着野兽一样大尾巴的就是尾裔,头上有角的就是角裔,单纯只有野兽一样耳朵的就是耳裔(还有长耳裔区分)等等——这些黑森林的兽人和第一卷出现的灰皮兽人区别比较明显,一部分人类学者主张该用“亚人”来称呼灰皮兽人,不过这样的思想目前并非主流。 另外友情推一本朋友的书《深海恋人不会梦见罗德岛》。 变白文喔,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 第89节 005.同房与迷梦 “是的。” 格妮希雅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屋里的女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一个人类?你……多大年纪?” “呃,十七岁……” 这是她在小圣堂中休息期间刻意问过贤人们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贤人们对她的年龄实际上也没什么概念——她们甚至为了这事儿还讨论了一下,最后的意见是,“永远到不了十八岁对少女而言才是最幸福的事情”。 所以尽管格妮希雅仍然不太明白这句话到底有什么含义,她的年龄问题还是就这么被定性了。 为此,贤人们甚至还稍微调整了一下她的身体,大概就是“该肥的地方肥一些,该瘦的地方瘦一些,眼睛大一些,屁股圆一些”……诸如此类。 屋里又没了声息。 随着太阳落下,天开始明显变凉,格妮希雅不安的抱起了胳膊,向屋里的精灵再次问道:“您方便吗,女士?” “……” “……进来吧。” 门开的稍微大了一些。 格妮希雅看见车夫恰好把马车牵了进来,便对着他挥了挥手,指了下房间:“我在这儿睡。” “那好小姐,明早我会在酒馆前厅等你。” 于是,格妮希雅顺着敞开的门走了进去。 她一转头就看见了躲在门后正按着把手的女精灵。 那是位身材高挑的女士,她穿着一身十分贴身的黑色厚棉甲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此外还有一件无袖的深棕色皮革马甲套在外面,为上身提供了一些额外的防护。 在这日月交替的时分,格妮希雅很难看清楚什么细节,不过她仍然瞧得出这位精灵女士有着刚刚过耳的细碎黑发,额前的刘海不算长,耳鬓也刻意修剪过,使得发丝不会因任何情况影响她的视野。 精灵的肤色明显偏白,稍微有光亮的一侧眼神在黑暗中稍显凌厉,就算在面对格妮希雅这种看上去便手无缚鸡之力的旅行者时,她也没有丝毫懈怠的意思,一股若有若无的锐气环绕着精灵,让格妮希雅总觉得有几分危险。 这是个……武人。 就算不看她腰间挂着的短剑,格妮希雅也能从主观上得出如此的结论。 涉世不深的格妮希雅只能依靠自己既有的经验来做判断,她用以对比的对象无疑是玛丽安。 这个精灵和她稍微熟悉一些的修女长安完全不一样,玛丽安性格刚强,行事作风也都透露着一股凌厉的气势,虽然不能说是张扬,但那位修女长确实是会把自己的心思大多写在脸上的那种人——她比格妮希雅见过的那些吊儿郎当的士兵更像一名正直又称职的军人。 如果说玛丽安像一头狮子,那眼前的这位女士…… 或许是躲藏在黑暗草丛间的猎豹,或许是枝头守望的猫头鹰,又或者是不知在哪儿盯着你的响尾蛇——她虽然剪短了头发,可仍不免有几分柔媚潜藏在她守候的姿势当中,她的身体微微依靠着木门,略微倾斜的曲线在她的腰腹到腿侧上描绘出了十分优美的线条,一股惊人的柔韧度酝酿在她悄然紧绷的大腿上,蓄势待发——这一切都让她充满了一种…… 野性。 她的双眼一直锁定着格妮希雅,不过随着少女在她面前站定,那种非常易读的戒备之意就开始渐渐消退。 “您好。” 格妮希雅不敢造次,她老老实实向这位年长一些的女士致以问候。 而对方并不是……那么想搭理她。女精灵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不太清晰的“嗯”声就算作是回复了,她在格妮希雅进屋之后便轻轻推上了门,随后将门内的插销插了上去。 气氛有些尴尬,女精灵的戒备让格妮希雅不知所措,她快速扫了屋子里几眼,在朦胧的初生月光之下,她看见了两张床头相接,呈一个直角排列的简易木窗,一个放在屋子正中的火盆,以及另一侧靠墙的一副简陋的木桌椅,除此之外……哦,不能说别无他物,她还在垂直于外墙的那床上看见了一张个头不小的弓。 对方看起来没有要主动说话的意思,于是格妮希雅只得自己来打开话头。她指着没放任何东西的那张床问道:“我能先到床上休息吗?” “嗯。” 对方又是只发了一个音节便罢了。 格妮希雅局促不安的走向床边,她开始有点儿觉得自己这么选是否是个错误了。 或许她应该,不是借宿什么的,而是请对方去其它房间住? 这种小心思随着精灵的皮靴声渐渐接近变得更加旺盛起来,但格妮希雅又觉得自己实在拉不下脸这么讲。 精灵坐在了自己的床边,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格妮希雅。而少女脱掉了鞋子,她在床上干坐了一会儿,开始觉得困,就躺了下来。 她该先要点东西吃,她还没吃晚饭呢。 但看着精灵坐在她旁边的床上,然后一考虑到想要出门就得经过对方面前,然后还得打个招呼……格妮希雅就有点怂了。 还是稍微等一下吧,等这个精灵不再那么关注她再说。 她的想法很好,但在车上颠簸了一天,格妮希雅的体力早就有些有些不济,在外面还好,她一沾床就开始发困,很快,在止不住的一连几个哈欠当中,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 格妮希雅没能一直睡到天亮,她做了一个梦。 不瞒您说,这个梦有些……羞耻,因为她梦见了艾德莉娅。 这个梦十分清晰,十分有理有条,甚至让她怀疑这是否是贤人们给她回溯了时间,让她回到了那个有几分甜蜜的夜晚。 因为她发现自己甚至可以做出一些改变……还是那个木棚屋,还是那堆干草堆,也还是在被单之下悄然活跃的身影,可这一次,格妮希雅稍稍主动了一点儿。 她学会了配合——从努美利娅那里——她不再是拘谨的抵抗,而是将自己更好的展现给那个红发精灵。 没有更多的交流,但她仿佛通过这个梦境与另一个精神建立了一种奇异的联系……她感到了一部分源自于对方的情绪。 她的舌尖儿比上次灵活了一些,而格妮希雅也更加鲜嫩多汁了。 两个人都很满意。 —————— 嗯,这次没有喔? 贤人们也没有吃掉什么,是真的没有! —————— 于是当她醒来的时候,格妮希雅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令人心痒难耐的情热当中。 她发现窗外亮了不少,因为明月当头,一束静谧优雅的月光穿过高处的小窗照进了房间,将门前的一段通道照的透亮。 又有,她身上多了一盖厚厚的被褥,显然是别人给她盖上的。 她听见里噼里啪啦的细微声音,却是源自于那个摆放在两床中间的火盆,盆里烧了炭,红灰相间的余烬让整个屋子里都暖和了许多,加上偶尔窜起一些的火星,那氤氲的热气仿佛触手可及。 是谁生了火? 格妮希雅有些迷糊,她揉着眼睛爬了起来,却瞧见了临床的精灵也醒着。 那位有些冷淡的女士正一手撑着脑袋侧卧在床上,她甚至没有脱衣服,当格妮希雅的动作让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之后,她的眼神几乎在同一时刻就偏到了少女身上。 隐隐约约的火光与明媚的月色之下,那双蓝灰色的眸子并不像其主人的冷淡言辞一样缺乏神采。 对方仍旧没有主动说话的意思。格妮希雅看了看身上的被褥,小声对她说道:“谢谢。” 精灵照旧只是嗯了一声,当然,这次她伸手指了指地上,格妮希雅顺着她指的位置看了过去,发现地上有只碗还有一个木餐盘,碗里是某种白汤,而餐盘中放着几块切成了条状的烤饼。 “是给我的吗?” 精灵又点了点头。 大概是酒馆的饭?她想起进来之前车夫缴纳了住宿费,老板似乎有说是管一顿饭的。 反正不吃白不吃——她肚子里正是空荡荡呢。 碗里是蔬菜汤,但应该是掺杂了面糊,整个汤口感十分浓郁,隐约还有些淡淡的奶香味儿,烤饼底下有几块腌球根菜,很咸,不过用来下饭正好。 饭菜送过来的时间应该很长,就算一直放在炭火边上也已经凉的有些透彻,不过格妮希雅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促使她狼吞虎咽的把这些朴素的农家菜全都吞了下去,一点儿都没剩下。 填饱了肚皮之后,她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又在桌边的脸盆里划拉了几下水,随后又坐回到了床上。 她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儿,那精灵一直在盯着她看。 “你瞅啥”——格妮希雅很想这么问一声,以前她盯着代表“力量”的那个巨大圆球看的时候,“力量”就会这么反问她。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因为这话似乎不怎么友好。 “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委婉的表示了不想再一直被盯着看,可精灵仍然在瞧她。 最后,精灵给了如下评价:“你吃的真多。” 仍旧是直白扼要,还好格妮希雅根本听不懂里面蕴含着的一些可能会在意体重的人暴跳如雷的内容。 当然,精灵自身并没有恶意就是了。 然后就轮到少女反问了——“你不睡觉吗?” “醒了。” “为什么,这才……?” 格妮希雅抬头瞧了一眼,贤人们交给她的最简单的辨识时间的方式就是日升月落——太阳在天正当中的时候就是正午,反过来,就是午夜。 如果她没弄错方向,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午夜前后,可能是刚刚过了午夜没一会儿,可能是还差点没到。 精灵看着她,微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你叫的声音太大。” “呃,叫声?” 格妮希雅感觉稀里糊涂的。 “床。” “……那是什么?” “……就是…你梦见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格妮希雅一歪头。 艾德莉娅? 算是“喜欢”吗? 贤人们告诉她,所谓的“喜欢”,就是想要和对方呆在一起,并且靠的很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或许是的——她确实想要和艾德莉娅靠近一些,但……艾德莉娅不让自己跟着她,这算什么呢? 自己的“喜欢”和别人的“不喜欢”在一起的话,那她还应该说“喜欢”吗? 从礼仪上讲,被拒绝后就应该放弃才对吧? 一连串的思考让少女心念紊乱,她无法作答,干脆一摊手:“谁知道呢……” 精灵看了看她,面色平静的对她讲:“美梦非是坏事。” “或许吧。” 肚子里有了底儿,那短暂而清晰的梦境又被提起,让格妮希雅忍不住又开始回想起松烛堡那儿发生的事情来。 和她刚刚又“切身经历”了一次的美妙梦境和松烛堡旅途的最终结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只要一多想,就会想起被那场可怕的火焰点燃的森林,俯冲而下,将可怕的巨兽像泥巴一样撕扯成碎片的巨龙,以及教堂中七歪八扭的满地伤员。 这精灵说的是对的,美梦并非是坏事,可真正的坏事却在美好的衬托下更加让人心酸。 少女很快回忆起了那个在她面前被帝国人捅死,双眼在挣扎和强烈的求生欲中慢慢消散了光彩的修女。 她叫……提比利娅?格妮希雅并不熟悉她,可一个前几天还在努力救人的好姑娘,在这种几乎马上要重回安全地带之前发生的可怕意外中去世,让格妮希雅难以抑制的滋生出了一种“不公平”的艾怨。 还有费德拉……她就在格妮希雅身边跳下了悬崖,可格妮希雅却无能为力,她甚至没法通过让自己死亡的方式来拯救她。 贤人们曾经告诫过她,她是不一样的,她不应该把自己放在和这些凡人同样的档次上,和她们产生什么共感。 可她又如何能做到呢? 这种痛苦本该事不关己,如今却又深入骨髓。没有任何撕心裂肺般的强烈,却如一支细针渐渐扎进皮肤一样,让还很难理解生死的格妮希雅开始浑浑噩噩,一双明目也在纠结中神采渐暗。 她没注意到,精灵的手慢慢抚上了剑柄。 随着拇指微不可查的推压,一抹寒光在黑暗中悄然绽放。 感谢@{"reader_id":"6453424","reader_name":"写的很棒,加油"} 丢的大宝箱。 等这段时间的忙碌过去,咱会按照之前承诺的来加更赶进度的。 嗯……除了稍微at一下以表鸣谢外,顺带回答一下问题: 不加百合标签是因为书客最近稍微有点……偏执,因为上次百合文被举报,导致好多同类被封了,原本内容多少就有些敏感,暂时还是避险一下…… 另外,贤人们吞掉的章节的话,目前只能在群里看到喔。 第90节 006.森林的食物 叩叩叩。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格妮希雅从泪眼迷离中猛然惊醒,她看向门口,屋里的精灵也提前一步归刀入鞘。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口——敲门声迟迟没有再响起,这让格妮希雅不由得以为那声音是不是自己恍惚中产生的幻觉,不过躺在邻床上的女精灵可没她这种想法,等待了片刻之后,她踩上了高筒皮靴,往门口走去。 格妮希雅下意识的缩回了被褥里,只留下半个脑袋往外面瞧着。 精灵走到门口,稍稍开了一条门缝后便停了下来。 格妮希雅看不见屋外的人,不过她听得出来叨扰的也是一位女士。 “今晚没有意外,下个轮值的人已经换好,现在可以休息了。” 屋里的精灵回答道:“辛苦。” “她们说有个小女孩在你屋里?” “是。” “……你该注意影响。” “习俗不同。” “可别人会在意的,而且这也不安全。” “没关系。” “……那好,随你。” 随后门便关上了。 看着返回床边的精灵,格妮希雅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忍不住打听起来:“那是你的朋友吗?” “嗯。” 精灵不太乐意同她搭话,又躺回了床上,这次她看上去应该是准备睡觉了……格妮希雅也翻身正卧起来,她期待着明天早上新的旅途,闭眼开始酝酿睡意。 ……结果,她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她想解手。 刚刚喝了一整碗浓汤,加上下午那会儿还喝了些水,她现在肚子里有些憋屈。 她想着忍一忍睡过去得了,可越是翻来覆去,她就越觉得难以入眠,不得已之下,她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想出去一趟。 但在她弄出新动静的一瞬间,和她同房的精灵立即翻身爬了起来。 她的反应太过激烈——第一时间爬起来不说,还用被子遮挡起了自己的身体,尽管她根本没有脱衣服。她垂下去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那副姿态就好像格妮希雅要对她图谋不轨一样,哪怕格妮希雅并不是很了解这里面的含义,她也觉得精灵的表现实在太过激了。 “……你还好吗?” “……” 精灵的手离开了武器。 “去哪儿。”她平静的问道。 “出去…解决下私人问题,很快就回来。” 见她没有再说什么,格妮希雅便穿上了鞋子,三步并两步匆匆离开了房间。 实在太怪了,她有那么可怕吗? 一进了酒馆的后院,视野顿时便开阔了起来。 这种传统的围院中央是一大片空地,明亮的月光毫无阻隔的挥洒在大地上,仿佛将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白色。 夜晚静悄悄的,围院中多了几辆木板车,马则被牵到了旁边的马棚中。格妮希雅没有在简陋的木走廊中见到任何人,她也没看见视野中有任何活动的东西——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静谧的沉寂之中,加上如轻纱笼罩在四周围的月色,把这城外的酒馆塑造成了仅有一人的奇妙梦幻。 虽然天很冷,过分的寂静也让人不舒服,但明媚的月光给了少女前进的动力,格妮希雅小心翼翼的绕过了车板上延伸出来的杂物和地上的绳索,想在这后院里找到能解决她生理问题的地方。 只可惜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熟悉一下环境,以至于现在只能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她沿着走廊走了一大圈也没找到盥洗室,无奈之下,她打开了后院那个能容纳一辆车马进出的大门,吃力的推开了一点,然后走到了街上。 她抬头往北方的丘陵上看去,布吕歇尔就坐落在距离她半罗里不到的位置。 那是座规模可观的城市,它依靠着起伏的丘陵而建,一排排红色瓦顶的房屋在山上山下隐约分成了两三层,这天然的地势让它的一部分仿佛成了一个高大又复杂的整体,看上去远比松烛堡在平原上的市镇区更显得宏伟壮观。 格妮希雅很想进去玩玩,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下午她们尚且进不了城,明早就更不可能了,按照车夫的意思,她们顶多沿着这一侧的城墙走一圈,然后就顺着公路接着走——想要在明天入夜之前抵达一个足够远的中转村镇的话,就不可能再花时间进城里去绕道,除非她们准备在夜晚的野外旅行或者露宿,而可对于只有两个人同行的普通旅行者来说,夜里找不到文明种族聚居地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至少车夫不愿意负担这种风险。 要是白天的时候能快点就好了,那没准可以在城市里玩一晚上呢。 格妮希雅很想看看大城市是什么热闹模样,她虽然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但偶尔又会特别想要凑凑热闹。 嗯……或许只能等到了莱索尼德再说了。 她找不到解手的地方,又总不能在人家田里或是墙边处理问题,于是只得往远一些的地方走。 少女顺着路一直往村落外围,渐渐地,她离开了耕田和民舍区,走入了树木稀疏的林地边缘。 ……就在这儿算了。 再往前走,树木就遮蔽的太厉害了,月色也看不见,整个林区扭曲的枝干仿佛成了一片狰狞的荆棘丛,而树冠上尚且有绿意的枝叶就像挡住了天空的乌云一样,让仅有十几步之遥的树林里笼罩上了一层阴暗危险的阴霾。 格妮希雅走离了大道,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下,悄悄解决了问题。 随后她便走了出来,准备顺着原路返回。 还是太困了——格妮希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踏、踏、踏。 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回赶。 虽然这地方有些陌生,但她本能的觉得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儿毕竟是临近城市的地方,住在附近的少说要有几百人,能有什么问题呢? 于是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有些迟了。 踏、踏、踏……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另外的什么东西重叠了起来。 那种静悄悄却又隐约听得出端倪的异响,在这静谧的夜晚中格外的明显。 格妮希雅停住了脚步,她慢慢转身往后望了过去。 ——空无一物。 确实如此,她什么都没看到。 月光完全被道路两旁的树木挡住了,连带着再往前面好长一段路都笼罩在了倾斜的树影下,这里很阴森,但她确实没看见什么东西,路上空荡荡的,就算眯着眼往更是幽深的地方窥去,看到的也不过只有朦胧的黑夜女神的面纱罢了。 但这不能让她安心,少女缩了缩脖子,继续往回走,她的脚步禁不住加快了几分。 莎莎莎莎…… 仿佛风吹动了树叶,淅淅索索的声响从道路两旁的黑暗中响起。 这让人心跳加速。 格妮希雅又站住了,她回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有什么…… 野兽? 不可能吧,这里离着人类村庄那么近…… 她环视着前方的森林,这里的每一棵树都长得奇形怪状,它们几乎没有一棵生出了笔直的树干,而是从半人高的地方就开始扭曲,生长的歪歪斜斜,枝干四处延伸……若是不在意还好,现在格妮希雅心里有些慌,看这些树就格外古怪了——它们就像一个个在黑暗中摆出了奇形怪状的扭曲舞姿的瘦长人形,悄无声息的压迫着少女的心脏。 作为一个接近永生之人,格妮希雅确实不畏惧死亡,但她……怕鬼。 这差不多算是一种天性,而贤人们也并没有额外纠正这种有趣的缺陷。 对看不见的某种东西的畏惧使得她加快了脚步,并且略显凌乱。 莎莎莎莎…… 但,随着她加快速度,身后隐约的响声也跟着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她进林子也就三四十步,眼下想往外跑,自然花不了太多时间,只是身后越来越近的声响压迫的她实在太厉害,在快要离开树木斜影的几步之间,格妮希雅鬼使神差的又扭头往回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东西了。 她看见有一个黑影正在她身后几米远的位置,她们如此接近,只要一个前扑就能短兵接触。 那是个看上去一片混沌,甚至难以看清外形的东西,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个四肢着地,如同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样的……半人半兽的异物。 它既像人,又像野兽,因为它如同野兽一样在格妮希雅面前保持着爬行姿势,但它的身体却极为接近人类——虽然朦胧模糊的黑色氤氲缠绕着它的周身,但格妮希雅还是可以看得出其最明显的特征的,她的手脚完全就是人类的模样,甚至她还能看见在胸前悬垂着的明显的女性性征……可它的双臂却又怪异的长,这让它能够正常自如的像野兽一样伏行。 纵使格妮希雅看过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本,她也很难认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说它是没有理智的野兽,但它除了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面容,以及隐隐闪烁着红芒的双眼之外,其余各处都像极了不着片缕的人类雌性,但要说是人类……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这是正常人类该有的行动方式和模样的。 这种貌似人类却又不太一样的东西触动了格妮希雅心里某种格外敏感的惧意,她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扭头就往村庄的方向跑。 已经有些迟了。 她听见了更多,更明显的声音——穿梭于树木之间,追寻着她的脚步的声音。 是可怕的藤蔓,少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到了藤蔓和扭曲的树枝像是蛇虫一样在她左右爬行,它们渐渐抬高,几乎要将格妮希雅包围起来。 她最后想到了呼救,只要她发出足够大的声音,那…… “及——唔——!” 半个音节刚刚冒出,她就被身后追上来的东西捂住了嘴。 那东西的力气十分惊人,格妮希雅就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并且它似乎使用了某种魔法,少女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远处退去,她就像是被放在了一匹快马上,而那马正载着她往远离人烟的地方飞奔——以一种甚至让她的肉眼都难以分辨景色的神速。 但就算如此,她的手脚仍然开始被围堵她的藤蔓缠绕起来。 她甚至不知道这些藤蔓是怎么跟上如此速度的。 植物将她一点一点包裹,先是四肢,而后是脖子和腰,再然后她的小腿被折向身后,又同大腿被缠绕在了一起,很快,她的手臂也同样被缠了起来。 她在挣扎中渐渐失去了活动能力,而那双手一直如影随形,死死的捂着她的嘴。 这可怕的旅途即快又慢,当她被抛掷在一片由厚厚的黑色花瓣堆积而成的软垫上时,格妮希雅感觉自己简直变成了一块案板上的肉。 而那个黑色的东西就在她面前……她们距离太过接近,格妮希雅也终于能大概看见了它的模样。 是个、女人? 她只能这么说。 对方有着比她高大并且丰满许多的身体。 但她看不见其它的——那身体大部分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灰黑色氤氲之间,就好像是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穿了一件半透明的黑纱长裙。格妮希雅能明确看出来的就只有两点:她的前臂很长一段都是木质的,它们延长了女人的手臂,让她可以自如的,像是野兽一样活动;而她头上有一对木质的角,就像是艾德莉娅那样,只不过那双角完全是从前向斜后方后弯曲,在分成几处分叉之后,它们又都不约而同的向前翻卷,形成成了一个个漩涡状的圈。 这角放在这怪物的头上,就像一个巨大的木质头冠一样,竟然意外的有几分端庄感。 只是……她并没有做出符合这种端庄的事情。 她在被缠的结结实实的格妮希雅身前停了下来,伏身舔舐她的身体,就像一头找到了水源的鹿。 无论格妮希雅如何试图挣扎,她都…… 那舌头上隐约的凸起不住的挠动着她的心底,让少女很快陷入了甜蜜的泥潭中。 放弃吧,成为森林的食物。 有这么一个声音在格妮希雅耳畔响起,温柔又亲切。 少女开始不由自主的配合,她恍惚中觉得自己是在给一个善良的动物喂食——她开始感到心情愉悦,甚至主动把自己献给那美妙的舌头,直到…… 啪! 火辣辣的痛落在了她粉嫩的脸蛋上。 “醒醒。” —————— 诶……我感觉是不是再改改…… 你们不要想歪啊。 第91节 007.汲取梦痕 脸上火辣辣的痛完全让格妮希雅懵了。 她被从那种阴森可怕,却又甜蜜美好的地方“拽了出来”——就像之前她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拖进了森林深处一样,她又被以同样的方式“拽”了回来。 那是在脸上的疼痛冒出来的同一刻发生的事情,她仿佛看见世界被整个瞬间抛离到了很遥远的地方,眼前景色的迅速变化甚至让格妮希雅无法辨认其具体形象,她迅速的穿越了溪流,道路,甚至从高大的树木当中径直飞过,直至她猛然落回了现在躺着的地方,这种剧烈的变化才戛然而止。 她这是在哪儿? 她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个和她同房的精灵……以及在房间里能看见的其它三个身影。 微微一怔后,格妮希雅才发觉她眼前看见的不再是夜空,而是那家小酒馆的木梁,顶板和稻草做成的简陋三角房顶。 看到她的眼神稍微恢复了正常,最近处的女精灵开口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的很急切,甚至伸手抓了格妮希雅的胳膊,让女孩痛呼了一声。 “不要这样,让她镇定一下。” 她的同伴见状拉住了她,抓着格妮希雅的人才悻悻然松开了手。 ——房间里一共有四个身影,都是女人,看上去也都还年轻。 不过她们清一色是精灵,精灵的年纪是很难用外貌来猜测的,这些长寿种族大概有着比人类翻倍的寿命,她们会在生长到一个阶段后渐渐不再老化,并且每个个体都不太一样,就算看上去很年轻,也有可能是七八十岁开外的长者了。 她们都聚集在格妮希雅的床边,少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时候,站在最外围的那名精灵走到了她面前,并从腰间取出了一支小号牛皮水壶,拔掉了塞子。 “喝吧,会舒服一些的。” 她把水壶口凑到了格妮希雅嘴唇边,并慢慢往下倾斜。 液体沾到了格妮希雅的嘴唇,并顺着流淌到了牙齿上。少女吞咽了两口,这些流到她嘴里的东西是一种甘甜醇厚的酒水,那种清冽感顺着微微刺激的酒精沿着咽喉滑入了胃袋,格妮希雅很快就感觉自己困乏的四肢都被这微凉和温暖混合的感觉刺激起来了。 她吸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谢谢。” 她向给她喂了酒的精灵表达了谢意,后者只是点了点头,便把水壶收了起来。 “你们……”格妮希雅好奇的看着这四个聚集到她屋里的精灵,她隐约还看见门口也站着一个人,或者说至少一个,因为门半开着,有些灰暗不清的影子落在了门后的地板上。 她摸了摸脸,不知道刚才是谁打了她。 “是我。” 和她同房的精灵在这时候伸了下手。格妮希雅尴尬的冲她咧了咧嘴,任谁突然被打都会不开心的,何况是…… 少女皱起了眉头。 那名给她喂了酒的精灵在这时提醒了她一句:“有所觉察了吗?” “……是……” 很不对。 具体说是哪儿的话…… “她刚刚竟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这大概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仔细想想的话,她方才还真是经历了一番非常诡异又不得了的事,她…… “我现在是在,旅馆里?” 格妮希雅将信将疑的问她们。 精灵们点头确认。 她疑惑的看了两眼周围灰土糊平的墙壁,面向先前和她共处一室的那位女精灵问道:“那我一直都在屋里吗?” ——对方没有答复,但从表情和眼神来讲,是肯定的。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想要解手,然后出去了啊?再然后,她就…… 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格妮希雅顿时窘迫起来。 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黑色怪物劫走了她,还……可她刚刚被打醒的时候竟然对此毫无疑义,甚至在精灵们给自己喂了酒之前,她潜意识里完全把这当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看待了。 要不是那奇怪的酒让她头脑变得清明了许多,她恐怕现在根本不会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 但,奇怪的是,她本人又确实一直在旅馆里没出去,那她方才的经历又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 疑惑占满了少女的内心,她忍不住问这些三更半夜跑到别人屋里,本该让人觉得根本不安好心的精灵道:“发生了什么?” “你差点完蛋了。” “有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你。” 靠的比较近的两个精灵不约而同的搭上了话茬,她们又解释了几句,但都说的不甚明确,让格妮希雅听得云里雾里的。 “让我来说吧。” 最后,之前给她喂了两口酒的精灵还是接替了她们。 格妮希雅隐约听得出,她似乎就是先前在门外和另一个人说话的那位女士。 以她本人主观的想法而言,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位精灵可能比其他几人要年长一些——先不说她看上去像是人类中年的模样,比其它人都要成熟不少,就算只看她的仪态,那种端庄大方的成熟气质也是其它人身上所找不到的。 她有着长长的,一直垂到饱满的胸脯前的淡金色长发,它们在月光下就像是明亮的琉璃一样引人注目。 她身上亦是穿着一套严实的黑棉甲,和其它人几乎一样,只不过她还在领口处系了一袭半身披风,随着她胳膊抬起放下,格妮希雅也隐约看到了披风的后面似乎有个什么纹章。 这些精灵看上去有着相对制式的装备,不过随身武器却不太一样。 精灵大方的等待着格妮希雅的小眼神在她身上瞟来瞟去,等到少女安定下来,她才继续说道:“瑟兰缇娜。我的姓氏和家族需要保密,你可以直接这么叫我。” 格妮希雅继续等待着解释。 “年轻的人类,你知道这片森林吗?” 她的语气十分温婉轻柔,所挑选的话头也有些奇怪,就像要给少女讲故事一样。 “我听说它叫畸木林,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格妮希雅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东西。 通过图书得来的知识终归浅显,尤其是那些没有特别意义的地理位置,她之前所知道的也只是大概的区域和名字罢了,当然,她白天里和车夫闲谈的时候多少也听了一些事:畸木林所处的位置是孚日谷的西部边境,它在从南部越过河流进入山谷地区的公路北方,孚日山脉主山区西南。 这片广袤的森林一直是孚日谷西部和外界的地理边界之一,这些树虽然生长的畸形怪状,但出产的木材坚韧无比,是上等的木料,本地的精灵会用它制作弓箭和长矛,而每年砍伐的富余部分则会有帝国官方进行收购,以充军用。 “确实如此,这里的树木形态古怪,所以人们才这么称呼它……可在半个纪年之前,这片森林还不是这个名字,也就是说,它是十分正常,和孚日山谷其它林区没有什么区别的繁茂之地。” “喔……” 为了捧场,格妮希雅稍稍表示了一些惊讶之意,实际上她对此毫无感触。 “据说这片森林是在最近二三十年里‘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的——请原谅我用这个词,但对于生生不息的自然而讲,这时间确实尤为短暂。” “所以一直都有人说,森林里多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正是它让这片森林开始变得枯败:虽然这些树木仍然在顽强的生长,靠着大地赐予的强悍生命力保全自我,但这儿的树木已经不再会结出果实了,人们也见不到森林里有任何鲜花和种子,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等到所有尚且存活的树木随着时间老朽,这片美丽的森林也就会变作乌有。” 金发的精灵——瑟兰缇娜——表现出了明显的忧色。 “而我们是一支‘猎团’。你知道‘猎团’吗?” 她看上去并不介意同异族人交流精灵文化领域中那些独特的风俗,反倒是津津有味的将这些提给了格妮希雅听。 “稍微知道一点。” 所谓的“猎团”,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精灵社会团体。 据说在很久以前,高卢的精灵是没有专门的军队的,但即便是文明社会所处的国度,人们也仍然免不了可能会面对族内纠纷,资源争端,甚至山精海怪魔物妖兽之流。 “猎团”大体上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务成立的,她们由一个地区不同家族的青壮年共同参与组建而成,来确保足够的公正性,她们负责解决那些只靠嘴皮子没法处理的问题——包括必要时候的暴力调节。 论及其具体职责的话,和帝国的治安部队差不多,但当帝国开始染指此地时,“猎团”也开始作为正式的武装力量抵抗帝国的侵略。 在漫长的战争及征服之后,帝国最终占领了高卢全境,不过“猎团”制度并没有随之完全解散,而是被要求控制在极小的规模内,仍然负责处理和旧时代同样的问题。 “我们本来是在更东边的区域活动的,不过这里的领主最近忽然对这片森林有了兴趣,也或许是日渐增多的恶性事件终于引起了她的关注吧——总之她花了些黄金,雇佣我们来调查这里的事。” “‘恶性事件’?”格妮希雅插了一句话。 “没错,这和你脱不了干系,最近几个月,或许是一两年,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遭遇了和你差不多的事。可她们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那些可怜的姑娘们被森林深处的什么东西所引诱,然后不管不顾,拒绝任何人的劝解,最终消失在了森林里……” “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有什么极其邪恶污秽的东西已经占领了这片森林,但贸然行动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们已经在这附近盯梢了一段时间了……” 她忽然伸手轻抚了格妮希雅额前凌乱的发丝,慢慢引导着它往耳侧抹去。 “告诉我你刚刚的经历好吗?年轻的人类。” “嗯,好……” 手指与肌肤接触的位置,她的触摸让格妮希雅感到了舒适的暖意。 少女开始和她讲述起方才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来。 她把从自己出门开始的整个流程都说给了瑟兰缇娜听,当然,有些细节本是有所保留的,比如她略过了被那个怪物舔舐身体的部分,因为那太过羞耻了。 可偏偏瑟兰缇娜追问起她来——她要求格妮希雅详细阐述那所谓“成为森林的食物”到底有如何的含义。 在几双好奇的眼神围绕之下,格妮希雅坚持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不得不把真相说了出来。 “你是说,她舔了你?” “是的……” 少女的脸烫的厉害,她觉得其它人应该和她差不多感受,因为她看见别的精灵脸都红了,唯有瑟兰缇娜仍然面色如常。 “有意思,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吗?她很温柔,对吗?” 虽然瑟兰缇娜握住了她的手以表安抚,可格妮希雅仍然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于是金发的精灵身体向前倾,那红润的嘴唇几乎凑到了格妮希雅耳畔:“她有伤害到你吗?我是指,会让你疼的……” 瑟兰缇娜不动声色的用手指轻轻点了两下格妮希雅的小腹位置。 “没有,我……不是那个。”格妮希雅明白了她的话, 她是身体天生就不是雏儿,对此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概念,自然也不会特别忌讳什么。 听了她的话,瑟兰缇娜抓着她手的双手忽而一紧,不过没有几秒钟便松开了。 “我明白了。诺玟。”她看向先前那名和格妮希雅同房呆了半宿的精灵,吩咐道:“拿一枚净石给我。” 那个精灵纤细的眉毛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旋即从行囊里取出一样东西交到了瑟兰缇娜手中。 “噩梦困扰着你,而它可以帮你。” 精灵带着温柔地微笑,把手指夹捏着的圆球展示给格妮希雅看。 “噩梦?” 月光下,那枚有两个指节直径的圆球散发着漂亮而柔和的淡绿色反光,这似乎是个打磨光滑的玉石球,和常见的宝石不同……格妮希雅想到了那件据说是从艾德莉娅那里扣下的坠子,它们的材料应该是相同的。 “没错,你所经历的,并不是真实之事,可它却比凡人世界的真实更加可怕。” 她伸手去拉格妮希雅的裙角,少女本能的按住了自己的衣物。 但两个精灵在瑟兰缇娜的示意下架起了格妮希雅的手臂。 “噩梦会悄无声息的吞噬你的心智,它无影无形,又无处不在。它的痕迹潜伏在你的身体深处,以凡人完全无法觉察到的形式将你改变……我想,只靠你是无法独立对抗它的。” 脚踝,膝盖,然后向上过了大腿。 暴露的肌肤有些冷,格妮希雅想夹住双腿,但那个精灵却早已占据了合适的位置。 “放轻松,你应该相信一名德鲁伊。” 她伸手抚摸着格妮希雅的双腿,那双手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凡是她触及过的地方,都变得绵软乏力。 玉球被贴在了少女的身上,在精灵手指的按压下,它让格妮希雅隐约感到了奇妙的充实感。 “放松,让它汲取潜藏在你身体中的恶意。” 第92节 008.安抚 格妮希雅试着挣扎了几下,但她很快就发现这完全是徒劳的。 那两个在床边一左一右挽着她胳膊的精灵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实际上却盯的紧,她稍微动弹一下,两人便会限制住她的活动,不要说动弹胳膊,她连腰背都难以挪动一下。 瑟兰缇娜并没有再继续将玉球往她身上压,而是双指捏着,把它贴着格妮希雅的皮肤慢慢转动。 玉球虽然被打磨成了一个均匀的圆形,但它表面却并非是完全光滑的。制作它的工匠在其表面刻下了数条浅浅的凹痕,它们少女肌肤上摩擦所产生的的触感让格妮希雅感到不适——或者说心痒难耐。 好在这样奇怪的事情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瑟兰缇娜很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直起了腰,捏着翠绿色的玉球将它放在了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下,绿色的翡玉照旧色泽透亮,只不过表面上多了层暧昧的水润光泽。 她眯起眼——淡绿色的眼眸将所有的目力都汇聚在了球体上。 靠着月亮的光辉作为背景,她窥见了其中若有若无的几许黑斑。 “放开她吧。” 精灵拿起一块手帕,满意的将玉球包裹了起来。 蓦一被松开,格妮希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盖住了裙子,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整个人缩到了墙边,还拖着被褥往身上一围,警惕的看着房间里的几个精灵。 “别紧张,它应该不会再纠缠你了。” 瑟兰缇娜把手帕交给了另一名精灵,自己则重新走到了床边,躬身低头,双手撑着膝上,对明显有些被吓到了的格妮希雅露出了一个温柔地微笑:“自古以来,维护梦乡净土就是每一名德鲁伊自应担当的职责,有时候我们可能会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也可能我们的办法对于像你这样的帝国人而言会难以接受……不过,我们是没有恶意的。” 她伸出手,在格妮希雅紧张的蜷缩中重新抚摸了少女的额前。 之后,金发的精灵没有再在这里滞留,她看向和格妮希雅同房住宿的精灵,略作迟疑后,开口吩咐道:“稍微安抚她一下吧,这里交给你了。” 坐在床沿,一直没有参与其中的精灵只是默默点了下头。 她们看上去并不那么和睦。 其它人很快便退出了房间,之后,这里又只剩下了格妮希雅和另外一人。 “到底……”少女的精神到现在也没能顽强从刚刚那古怪的经历中挣脱出来,她还有些恍惚,并且迫切需要一个更简单易懂的解释。于是她看向了坐在床边,正瞧着火盆中的余烬发愣的女精灵,问她道:“我能知道这到底是……我是不是该找护民官为我主持公道?” 无论如何,她现在肯定是满肚子不开心的。 就算在街上被人故意蹭了下肩膀也都会惹来不愉快,何况是在三更半夜里忽然被几个陌生人围起来,然后上下其手呢? 更甚者,她们还……老实说,哪怕有人莫名其妙去抠别人鼻孔都是很糟糕的挑衅了,不是吗?…… 格妮希雅还能保持一定程度的镇定无非就是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罢了,要是换了普通人,她觉得这时候一定就该大吵大闹,弄得整个农庄里的人都起来围观了。 “最好不要。” 黑发精灵的话仍旧不多。 “为什么?” 格妮希雅愤愤不平。 “因为没用。猎团直接为这里的领主负责,瑟兰缇娜掌握着杀生大权,你可以向护民官表达不满,但不会有人理你。” 这是她今晚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不过却听得少女直皱眉头。 在她印象中,孚日谷仍然是帝国的领土,虽然这里的边境伯有着相当高的自主权,但至少帝国的监督使会常年驻扎于此,帝国政令也在这儿畅通无阻,白天那几个来发通缉的士兵就是——按照帝国的法律,虽然各地领主有权力为自己的领土拟定私法,但任何私法和公法出现实质冲突的场合,都要以公法为主。 不过,她想拿着这个来说道恐怕确实是行不通了,因为她自己现在简直就是个“黑户口”——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是个帝国人,她没有部落,氏族,什么家系都谈不上,也没有缴纳过税务或者拥有任何公证过的财产……精灵确实说的没错,就算她去找护民官,大概也不会有人帮她。 但格妮希雅又想到了另外一层。 瑟兰缇娜是德鲁伊? 她自己也是啊! 没错——在把上一个身体折腾到暂时不方便再使用之后,格妮希雅现在所拥有的新身份正是一名不见经传的旅行德鲁伊。 她所能使用的能力,包括【繁盛之道】与【梦幻之道】。 而且有之前一无所能所产生的的种种问题在先,这次虽然“力量”仍然心不甘情不愿,不想单独给她开小灶提供所谓的“作弊式”的指导,但在其它贤人的要求下,祂还是让格妮希雅学到了一些基础的德鲁伊法术,或者说“运用方式”。 和更加系统,基于八风的力量拓展而来的“奥术”——帝国人通常称之为“巫术”——不同,绝大多数德鲁伊法术并不是那么“讲道理”的东西。 想要塑造出一个具有实际能效的法术,奥术需要先设立一个“公式”,用施法者自身的魔素与精神力量塑造一个法术外壳,然后引导材料,或是其它萃取来的魔素进行填充,最后才能进行诱发,使其产生效果。 奥术花样繁多,效果强大,但普通人非常难掌握精深技巧,就连大部分一生浸淫其中的法师,所使用的最常见的法术也只不过是些不需要借助材料,也不需要花多少时间来准备的魔法把戏罢了。 按照“力量”的说法,这个领域并不是给“天赋异禀”的人准备的,像格妮希雅这种格外受到宠爱的孩子,就应该学着用一些“不讲道理”的东西。 萨满与德鲁伊法术的大多数学问都属于“不讲道理”的范畴。 它们实际上属于与奥术有所区别的一种力量形式,不过“力量”并没有就神秘学问题讲太多,祂只是告诉格妮希雅,后门已经开好了,只要格妮希雅不去做什么“山上放火,所里有我”的对自然来讲十分恶劣的大事,这个星球的自然力量就会给她足够多的恩惠。 至于具体表现……大事尚且做不到,不过稍微控制一下花花草草还是可以的,据说她还可以靠这个和妖精做一些简单沟通,但她没见过妖精,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总之,在这个绝大部分人都不具有特别能力的地方,她证明一下自己入门级的技能还是没问题的。 但一想到刚才被人架住动弹不得的模样,格妮希雅又怂了。 精灵们确实在遵从德鲁伊信仰,甚至孚日谷这地方也崇尚德鲁伊之道没错,可就像人类的教会制度森严一样,德鲁伊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像瑟兰缇娜那样有自己追随者的德鲁伊,和格妮希雅这种……只能说也许算是德鲁伊的人相比,双方真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可一并而论。 更何况格妮希雅还是个人类,人类皈依者向来是稍微弱势一些的。 在认清自己处境之后,格妮希雅就放弃了较真的想法。 被摸了就摸了吧,反正她……好像挺“廉价”的。 几个摸过她的人从没有认真询问过她的意见,艾德莉娅是这样,努美利娅和玛丽安也这样,瑟兰缇娜还是——如果不是格妮希雅自己还有些贤人们教导的羞耻观,她差不多快要以为自己的身体是可以被随便玩弄的东西了。 她不开心的一拽被子,重新躺回了床上。 “……” 女精灵看了她一眼,拿着一支木棍挑了挑火盆里的炭,也跟着卧倒了。 少女有些心烦,她睡不着,连着翻了几个身后,那种徘徊不散的奇妙念头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更浓重了。 ——她想摸摸自己。 听起来有些荒唐,对吧? 但她现在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个金发的女精灵拿着她的小球蹭的格妮希雅不上不下的,她一闭眼,就会胡思乱想许多东西,手也会不住的往腿上抓。 但房间里还有别人,实在太羞耻了,加上她心里总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就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压了下去。 可…… 翻来覆去。 翻来覆去。 翻来覆去。 她实在是静不下来。 好吧,就摸一下,好吗?她…… 格妮希雅慢慢往墙边靠了靠,她面朝着门口,毕竟她也怕有人忽然进来,或者自己这位同房忽然又起来什么的。 之后,她开始尝试着在被子下面拉高了长裙,开始用手指抚摸自己腿上的肌肤。 摸起来意外的光滑。 手掌所能感受到的触感让她十分满足,甚至有一种心神愉悦的舒畅感,这不是说她被动承受的感触,而是作为一名主动抚摸者的体验。光滑如膏,毫无瑕疵的皮肤表层让她不必费任何微小的力气就能畅通无阻的在表面滑行,而每当她稍微施加一些力度,手指略微的陷入感就让她品尝到无比快乐的包容和占有。 摸自己大腿真的是很没出息的事情,但格妮希雅又切实体会到了别人愿意摸自己的缘由——如果她自己都能从中找到乐趣,那其它人呢? ……其它地方呢? 她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在意起更进一步的事情。 当然,我们不会让这种危险的事情继续下去的。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声微弱却又清晰的咳嗽声。 它在这安静的夜晚中是如此扎耳,吓得鬼鬼祟祟的少女匆忙把手指抽了出来。 “我还醒着。” 黑暗中,心跳的飞快的格妮希雅听见了一句嘀咕。 “抱歉。” “你可以继续,还挺有趣的。” “……” 精灵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在了格妮希雅身上,让她顿时兴致全无。 格妮希雅忍不住埋怨道:“你不睡觉吗?” “瑟兰缇娜让我看着你。” “是啊,她还让你‘安抚’我呢。”格妮希雅没好气的吭道:“也没见你安抚我。你知道吗?我现在十分讨厌你们了。” 平心而论,格妮希雅并没有讨厌那个德鲁伊,她只不过是有点念头不通达罢了;但这个黑发精灵的古怪行径是让她真的不开心,她真是后悔极了来敲响这房间的门,要不是酒馆老板说这里面的看上去像带头的人……如果重新给她个机会的话,她倒是情愿去敲瑟兰缇娜的门,至少好过遭受这种花言巧语的戏弄。 “‘安抚’?我该怎么安抚你呢。” 她们两人隔着床头,互相都看不见彼此,不过也就是格妮希雅用眼神瞟了一下,那个黑发精灵仍旧平躺在床上,动都没有动。 格妮希雅很想不理她直接睡觉,但成见在先,精灵的话听在她耳朵里似乎就有了些许挑衅的意思。 “如果你能在接下来一直到天亮的时间里一句话都不说,我会很高兴的。” 少女气呼呼的扭头朝向了墙面。 真是讨厌死了……她怎么就和这种人住在了一起呢? 被忽然搅了兴致的格妮希雅试图忘记刚才的尴尬,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想要忘掉,就越会记得牢靠。 她闭上了眼,开始数绵羊,想通过睡眠来熬过这剩下的半个夜晚。 可乱七八糟的事闹了一通后,少女发现自己也许是错过了睡眠的时机,她怎么也没法进入状态,只是徒劳的干躺在床上消磨时间。 可能过了一刻钟,也可能一个钟头,少女又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句话: “……睡了吗?” 她不想理那个精灵。 但……她听见了一些响动,这旧木床只要动作大点就吱呀吱呀的,就算精灵的身手都很轻巧,也难免要弄出些动静。 床,然后是靴子——她是要离开了? 格妮希雅伸直了耳朵。 可她期待的远离并没有到来,相反,她听见那动静靠近了自己。 一个额外的重量压在了格妮希雅的床上。 “瑟兰缇娜让我安抚你,我应该照做。” 声音从格妮希雅背后响起。 “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你,要和我一起睡觉吗?” 第93节 009.蠢蠢欲动 所谓的“睡觉”,就真的只是“睡觉”而已。 虽然格妮希雅起初还稍微因为这暧昧的说法产生了点误会,不过事实证明,精灵并没有想那么深入——或许只是格妮希雅片面的有所期待罢了? 精灵确实躺在了她身边,但也就是这样罢了,她躺在床的外侧,也只是如此,没有更靠近格妮希雅,也没有要有什么动作的意思,她就是干躺在那儿罢了。 格妮希雅因此有些懊恼,她觉得自己真是胡思乱想的太多,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愿意抱她的,同样,她也不该随便就让其它人碰她。 这次出发之前,贤人们还特意给她强调了“矜持”对于一名“淑女”的重要性——尽管这个话题在祂们内部也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争议。 “力量”对此持保留意见,对她而言,格妮希雅怎么玩似乎都不在她的限制范围内,只要格妮希雅不牵扯到一些禁止事项,她完全纵容格妮希雅的任何行动。 但“智慧”和“生命”则要求格妮希雅更加珍视自己,简单来说,她不应该随便和凡人们发生肢体接触,无论缘由,无论男女。只有在她自己认为某个凡人对待她足够好的情况下,她才可以稍稍让对方触碰一下自己,从牵手开始。 而至于“孕育”…… 格妮希雅很少听到她的教诲,但她委婉的表示了对“智慧”和“生命”的支持。 这样一来,贤人们形成了三比一的局面,可实际上真正始终在关注她的“力量”事后又给她传达了一些窃窃私语:“别听那些婆娘的,你能忍心看着那样娇滴滴的上等货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格妮希雅总觉得“力量”始终是在把她当做打发时间的玩具来看待没错。 总之,保持一些“矜持”还是有必要的。 何况她对这个精灵也没什么感觉,犯不着再胡思乱想对方有意思什么的。 可…… 话虽这么说,但夜里还是冷的明显。 这可是临近十一月的日子,虽然孚日谷这儿明显比松烛堡那里要暖和了很多,但深夜的凉意仍然会让人手脚发冷。 躺在她身旁的精灵没有盖被子,格妮希雅开始渐渐担心起她来。 虽然精灵闭上了眼,安安稳稳的平躺在她身旁,仿佛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但格妮希雅就是有种感觉,感觉她还醒着。 于是一刻钟之后,少女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你不冷吗?” “……还好。” “哦。” 她们短暂的谈话戛然而止。 格妮希雅又开始睡不着了。 她还没和别人一起睡过呢。 或者说——这样安安静静的一起睡。 自己脸庞所感受到的空气都是凉的,她就觉得身旁的精灵也该很冷。 踌躇了一会儿后,格妮希雅默默地把紧紧裹在身上的被子拉开了一点,盖到了精灵身上。 黑暗中,她收获了一句低语:“不需要。” 格妮希雅小声嘀咕:“还是盖上吧,那么冷。” 精灵没有再说话,也并没有拒绝她。 被褥只盖上了她半个身体,于是格妮希雅又往那边拽了拽——还是不够,而再往前,她自己又要露在空气中了。 少女犹豫了片刻,干脆主动贴了过去,这样被子至少就能把两人都盖在下面了。 精灵的身体有些僵硬,不像她抱过的修女那样柔软。 并且还隔着衣服……拿棉衣虽然不算累赘,可上面缠着的皮带总觉得有些硌手。 不过,有个东西依靠着,让少女感觉很安心。 “呵……晚安。” 她打了个哈欠,把脸压在了精灵肩头。 “……” “……” 许久之后,在格妮希雅快要睡着的时候,精灵终于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回应了她: “……晚安。” …… 天亮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在了。 格妮希雅醒的很早,天才刚刚亮起来,她打着哈欠不愿从被窝里钻出来,因为清晨的凉意包裹着她的鼻尖儿,只要稍微一喘气,就会感觉有丝丝冰冷悄然渗入大脑之中。 不过,总归是要继续上路的。 在床上墨迹了半天后,她打算在车夫过来敲门之前先一步出去。毕竟身为一名淑女——至少贤人们是这么讲的——她得避免一些会让自己和贤人们掉面子的情况,被人抓到在睡懒觉大致也在此列。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完全熄灭了,格妮希雅绕过了它,在门前伸了个懒腰,然后随便揉了揉脸。她没有用水,因为脸盆里的水实在太凉,她就像路边那些小猫一样,随便在脸上抹了几把。 比起烧了一晚上火的屋内,外面的走廊上要更冷一些。 一开门,寒风便迎面拂过她的面庞。 格妮希雅抖了抖,她看见酒馆委员李已经有人影了,昨晚见到的一个帮工正在井边打水,而她没见过的两个精灵则躲在走廊下的一根木支柱旁,正在窃窃私语。 这时候看不见太阳,只有一层湖水般的碧蓝静悄悄的悬挂在天幕上,倒映下来的光亮让两个精灵很快注意到了走出客房的格妮希雅,背靠着支柱的那位眉头一皱,紧接着冲着另一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另一人便转身进了最近房间里。 “你好……” 格妮希雅试着和她打招呼,但那个精灵根本没有理会她,反倒像是有些嫌恶一样,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看到对方情愿去看别人打水也不愿意理会自己,格妮希雅还是有些沮丧的。 不过她也没失望多久,睡在走廊对过的车夫也在这时候走了出来,胡子拉碴的中年人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正想要打个哈欠,却瞧见了对面的格妮希雅。 “——早啊!小姐,我们吃点东西准备出发吗?” …… 房间里,瑟兰缇娜正在看着放在桌面上的玉球愣神。 玉是很珍贵的宝石,对于精灵而言,它和自然与梦境的力量息息相关,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力量容器。 欧罗巴鲜少有高品质的玉石矿,这里的精灵通过与绝境雪原上的斯拉夫白精灵们进行贸易,以此来从东方商人手里获取高品质的玉,由于其垄断性,运到这里来的玉石多半是高价成品,就算是在精灵中一贯享有特殊地位的德鲁伊,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使用这些珠宝。 魔塑物品的实际性能根据其用途相性和制作者的手艺千差万别,即便是成品的魔塑物品,为了更方便于某个特殊群体的使用,也会在原基础上进行一些额外的加工。 除了德鲁伊的身份外,瑟兰缇娜本人也是一名“金匠”——这个称呼被用于特指制作魔塑物品的精灵工匠——她对这枚玉石做了些修改,以让它可以更好的对梦境的痕迹进行筛选,并单独挑拣出其中“符合需要”的部分。 “梦”是会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研究梦境的人很难把它和“记忆”完全区分开来,因为它们都是会窝藏在人们识海深处的东西,想要妥当的打捞出梦境,而非是和记忆纠缠在一起的,充满自我保护性干扰的混乱不清的碎片,用专门针对性的玉器,在刚刚梦醒的时分进行抽取是最容易成功的手段。 瑟兰缇娜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她为了让自己在这个领域能别有建树,已经为此做过数千次练习了,到现在,她几乎不可能出特别严重的差错。 而现在……她稍微遇到了一点问题。 我们已经知道,从神秘学角度来说,“梦”是很容易和“记忆”混杂在一起的东西。 因为做梦的人往往无法分清它是否是真实的,梦在醒来后越模糊,就越容易被潜移默化的归入到记忆中,催眠术这种把戏也会反向利用此类规律来进行暗示,但对于想要汲取“噩梦”来进行前期侦查工作的瑟兰缇娜来讲,它纯粹是对自己工作的干扰。 所以她给那个受害的人类女孩喂了些让意识清晰的魔药,以此迅速将“梦”的部分和她本人的意识剥离,精灵便轻易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花了些时间,在黎明时分查看了那场“噩梦”。 思路很清晰,瑟兰缇娜作为一名旁观者观看了整个过程,她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头“靥兽”没有什么危害性,它只是渴望生命力罢了——所以它才会在这一两年的时间内连番袭击附近地区的女性,弄得整个布吕耶尔都在流传什么魔鬼横行的谬论。 飞卢刺猬猫小说资源群(220523149) 小说资源分享(698925850) 备用群(711682199) 主更飞卢书客小说,欢迎各位加入。 ======================================== 本群提供刺猬猫,飞卢提取服务。为大家提供更好的阅读体验。 ========================================= 资源来源于网络,仅作学习交流使用,小说资源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文本仅供个人学习和试读,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果喜欢该资源,请购买正版谢谢合作!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益,请麻烦通知我们及时删除。  森林是温和的东西,即便畸木林所发生的的异变让它甚至凝聚成了“恶神”一般的意识具象,但它仍然没有做出特别极端的行为……当然,确实有几个人失踪了,但对精灵来讲,这远不如维护森林本身来的重要……生老病死,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自然的一环,不是吗? 只不过是森林在吃东西罢了。 当然了,既然收到了委托,那也不能不管。 ——不过这都算是闲话,她现在真正在意的,是这玉球里的另外一些东西。 有些额外的东西被从那个人类女孩身体中“取出”来了。 这很奇怪,因为它明显不属于“噩梦”,瑟兰缇娜自信还是有这种辨别能力的。从她试探性的接触来看,它要么是一段记忆,要么就是一段中性化,或是美梦。 但……她明明已经想办法规避这种事情发生了啊? 人的记忆是充满无意识自我保护片段的东西,如果抽取梦的时候抽到了记忆,那么整个提取物都会被大量无意识的混沌所填充,除非是真正的大师才能理清那些高难度的解秘工作,窥视到“记忆”本身,瑟兰缇娜相信很少有这种人,至少她是做不到的。 而且现在她已经顺利的体验完了那个人类女孩的噩梦,这部分冗杂丝毫没对她造成影响…… 瑟兰缇娜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她所能得出的一个相对合理的假设是,这段——无论是记忆也好,还是其他梦境也好,应该是和这女孩的主意识割裂的非常厉害的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它本身就游离在女孩的主意识之外,所以才完全没有和噩梦混合在一起。它和女孩的主意识之间的关联也许就像两杯水一样,噩梦如同一块石头落入了其中一杯,而瑟兰缇娜带走了“那杯水”之外的所有东西——结果就是,她拿走了石头,以及另一杯水。 有意思。 一个……记忆严重割裂的人? 她不该偷窥别人的记忆,瑟兰缇娜没有这种近乎偷窃的不良习惯,可话虽如此,好奇心还是唆使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把目光放到这块漂亮的玉石上面。 瑟兰缇娜感到十分纠结。 她把玉球从手帕上拿了起来,迎着初晨的阳光,圆滑的纹路上仿佛还能看见一些露水的痕迹。 不妨稍微破一次戒? 没什么问题的……尽管这在行业内算是个忌讳,人们总是说这种事容易上瘾,可她是谁? 她是莱戈拉斯·梵里希·瑟兰缇娜。 在旧帝国时代战胜罗马人而声名遐迩的部落的后裔。 对于在黑森林中成长的精灵们而言,她是天生的贵族……虽然现在她在氏族中混得并没有那么好。 不过她对自己的自制力是有信心的。 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起,随后一个身影推门挤了进来,有些匆忙的低语道:“卓莎(注1),那个女孩醒了。” “知道了。” 虽然正主出来了,可瑟兰缇娜的心思现在全放在了玉石上,完全不想花心思去思考别的东西。 她背对着猎团的成员,抬起右手食指吩咐道:“让诺玟去盯着她吧,我很好奇像她这样的普通旅人是如何被靥兽选中的,没准她有一些特别之处……还有告诉诺玟,如果一个十日周内没有异状就回来,我们要在下雪前解决这头靥兽。” “明白。” 精灵默默的领了命令离开了。 瑟兰缇娜随着关门声响起同步转头看了过去,她有些介意对方不经同意便进入的失礼。 以后还是得让人好好教育教育这些不懂规矩的猎手。 她一指房门,而后轻轻一挥,门插便准确的锁上了。 —————— Tips.1:“卓莎”——精灵的称呼,指较自己年长的女性,也引申用来称呼地位更高的同族。 高卢的精灵更加接近帝国习俗,但黑森林的精灵仍然保持了许多原始制度和文化,在私下里交谈的时候,她们几乎全部使用黑森林精灵语,并且有相当一部分不会说帝国话——即所谓的欧罗巴通用语。 —————— 最近很疲倦,加上卡文所以欠了一更。 之后会补上。 第94节 010.玉中往事 早饭是加热过的发酵奶酪,几种干炒过的香叶,又厚又大片的烙球根菜片,以及刚刚烤出来的饼干。 风味十分……独特。 严格来讲,不能说不好吃,实际上当格妮希雅尝试学着车夫那样用有些发硬的饼干卷着黏糊糊像粥一样的奶酪含糊着吞下去的时候,她倒是感觉还不错,至少风味十足,很能满足人对于刺激性味觉的需求。 只不过奶酪的酸味实在有些重,格妮希雅不得不喝了好多水来把它咽下去。 简短的一餐结束后,车夫牵出了马车,停在门口招呼格妮希雅。 “我们可以上路了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道:“能不能稍微等等?” “您还有别的事吗?那我在路口那等你。” 城外的农庄道路并不宽阔,一到早晨,在外面驻留的马车就都开始趁着天早继续赶路,他们呆在酒馆的正门口确实碍事了点。 车夫并没有立即离开,他抓起手套拍打了两下戴上,然后认真的看向格妮希雅:“也许我昨晚应该……稍微阻止你一下。不过现在说还来得及,精灵并不是那么安全的种族,如果您交到了个精灵朋友,那虽然值得庆幸,但也该多考虑一下你们双方的文化差异,她们……很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格妮希雅歪了歪头,她没理解车夫说的意思,在她看来,精灵都算是不错的人,至少待她不错。 好吧,要是她们不拿那个球往她肚子里塞,或许她的印象还可以更好点。 看到她一脸懵懵的模样,车夫无奈的咧嘴一笑,伸手想要拍一下她的脑袋——不过半路就打住了。 “我在路口等你。” 他又指了指入城大道的岔口处,就先牵着马离开了。 格妮希雅返回了酒馆内,她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想和昨晚与自己同睡的精灵打个招呼。 虽然两个人一晚上连靠近都没靠近过,但总归是肩并肩躺着了……格妮希雅多少有些介意,如果可能的话,她想问一下对方的名字什么的,就算以后未必有再见面的机会,她也算是能留下个回忆。 她穿过了酒馆大厅,现在这里几乎没几个人,只是零星坐着三两个吃早餐的,并且大家都行色匆匆,许多人甚至没有多做停留的意思,只是在柜台上拿了个干面包就离去。 后院里停着的的几辆马车都开走了,此刻显得空荡荡的;值得高兴的是,那个租了很多间房的精灵猎团还在这里,格妮希雅知道这些精灵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和人类接触,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一名正在走廊上站岗的精灵旁边,轻声向她打招呼:“你好。” 精灵早就看见她过来了,面对格妮希雅的招呼,她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我能知道昨晚谁在那间房的……嗯,女士,在哪里吗?” 少女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别人,于是就折中挑了个不失礼节又不算僭越的敬语。不料想这个精灵大概是听不懂她说什么的,在格妮希雅说完的一瞬间,她便看见了对方脸上浮现出的迷茫。 这下就麻烦点了,不过既然对方还理会她,那就可以试着多说几句。 于是格妮希雅指手画脚的传达了她的意思——她先是指了指自己昨晚休息的房间,又双手合并,放在耳畔比了个睡觉的姿势,然后又指了下精灵,最终又指了指自己。 她也不知道精灵弄懂她想表达的意思没有,不过她觉得大概是懂了,因为站在她面前的精灵忽然转向旁边的另一间房,伸手敲了两下门。 “Lit mink,Nerwen。” 房间的门随后打开,格妮希雅站在她身后撇到了屋里的情况,至少有四个精灵围着两张合并起来的桌子正在用餐,而她想见的那一位就在其中。 “你好!” 格妮希雅高兴的对着她挥了挥手。 不成想她这动作不知犯了什么问题,另外几个精灵立即整齐划一的看向了她要找的人。 不过,她们也没说什么。格妮希雅站在门口,等着她做晚的床伴放下勺子走了出来,在她面前站定。 “说。” 她的话仍然言简意赅,只不过在视线清晰的早上看来,这位女士或者小姐的水灰色眸子更加漂亮了——这很配她的气质。 精灵身上的装备比昨晚更多了,除了挂在左侧腰部的短剑之外,她背上也多了一把长剑,剑柄偏向右方,看来是给惯用手使的;那张弓倒是没看见,不过格妮希雅也觉得那东西背着太过累赘了点,想来就算是这样的职业战士也不会随时都背着它吧。 这名有着黑色短碎发的精灵通用语说的非常不错,同先前地方口音浓重的另一位比起来,她属于几个字就能让人意识到比较容易交流的类型。 “你好。”这下格妮希雅有些紧张了,她又打了一遍招呼,才敢谨慎的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很感谢你昨晚的陪伴,如果可以的话……” 精灵平淡中带着几许倦怠的眼神随着格妮希雅的话渐渐变得凌厉了几分,这让女孩慢慢哑了火。 面前的女精灵显而易见的不怎么愉快,她的双目死死的看着格妮希雅,甚至让女孩有一种她在瞪自己的感觉。 我做错什么了吗? 太凶了,格妮希雅感到委屈。 有一点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虽然不多,但足够让别人意识到情况。 精灵的愠怒没有持续太久,或许是雾蒙蒙的泪光让她有所触动,她看向格妮希雅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 随后,她平静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莱戈拉斯·蒂德莉特·诺玟。” “离开吧。” 没有更多的交谈欲望,她在格妮希雅面前扭头返回了房间里,并随手带上了门。 …… 当格妮希雅怀着些小小的委屈回到大路上时,她发现自己乘坐的木板马车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短发,整个人看着蛮有精神,但身上的厚实衣物风尘仆仆,看样子是一名长度跋涉的旅行者。 而另一人则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体型纤细之人,由于整个脑袋罩在了有兜帽的斗篷之下,从背面完全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她的个头比那个年轻人稍矮,体格也不出众,如果不是女人,那也该是年纪更小一些的青年吧。 两个人正在和车夫交谈,而车夫站在马边上,从他的手势看来,他正试图拒绝两人的交涉。 看见格妮希雅走了过来,车夫忙高抬起胳膊:“喔喂——小姐,这边。” 他就在大道上,格妮希雅肯定不会认错人,那就是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摆脱纠缠了。 果不其然,那两人顿时都往身后的格妮希雅这儿看了过来。 第一人确实是年轻男性无误,而另一位……有八九成可能是女性。 她带了兜帽,脖子上也围了拉的很高的围巾,把她的半边脸都罩在了里面,只能看得出一半鼻梁和双眼。但就算紧靠着这两点,格妮希雅也足够对她的性别定性了—— 那双漂亮的,有着长而卷曲的睫毛与单薄的双眼皮的红褐色双目着实不像是一个男性该有的部件,倘若真的是男士,那也绝对是有够天生丽质的那种。 年轻人看到了格妮希雅,脸上多出了些喜色,他主动上前来打了招呼:“您好,这位尊敬的小姐……” 在车夫无奈的旁观下,格妮希雅在少年的诉说中逐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对外出旅行的兄妹,出远门的缘由是访亲。 只是他们之前并没有长度跋涉的经验,加上地图标记的也有问题,半路上就迷了路,现在旅费用的也七七八八了,不得已之下,他们决定原路返回家乡再说。 “正如您所见,我的妹妹她受了点伤……之前在山上走的时候,我们的马受了林雀的惊吓,把她掀下去了,现在再让她在马上颠簸也不是事儿,所以我们想租一辆愿意往东走的马车……” “可我不去黑森林,我也不知道有个叫卡文的村庄,实话说了吧,我觉得那条道路不安全。” “我们会支付足够的路费的。”少年仍然在坚持:“拜托了,我在这里等了几天了,没人愿意往东边走……” “我也不走那儿。” “但你的马车是黑森林出来的,不是吗?” “……你是从哪儿……”车夫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反手从马前腿附近的皮带上扯下了一块装饰性的皮子,有些懊恼的翻看了两下,板起脸来告诉两人:“现在不是了。” “这是欺骗。”年轻人抗议道。 “大人就是这么样的生物。”车夫对他的愤愤不平完全不以为意,他挥手招呼了格妮希雅:“如果没有其它问题,我要出发了。” 少年退后了两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不过那位少女对此却没有什么表示,她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遭到拒绝之后,她那对漂亮的红眼睛中甚至也没有分毫沮丧,仿佛完全事不关己。 但格妮希雅忽然就来了同情心。 “等等,大叔……”她赶上前几步,叫住了中年人。“车后面不是还有不少空吗?” 车夫不太愿意接受:“再加两个人就太重了,会严重耽搁行程的,而且也根本坐不下。” “一个人就好,我有一匹马!”见到事有可为,年轻人忙凑了上来。“就让她坐着吧。” “你们没搞清楚,我是不可能送人去黑森林的,这才是问题。” 车夫无奈的摊了下手:“你们小孩子都不清楚最近的状况,我昨天遇到了帝国法院的宪兵,他们正在抓捕北方乱党,有这层关系在,想要去黑森林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偷渡……” 看到年轻人有所意动,他急忙打断了这个想法:“放弃吧,偷渡是不可能偷渡的,我这辈子都不干偷渡的活,别说钱,我没缺钱缺到要拿命来换。” 眼见着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年轻人急得说不出话,格妮希雅却忽然有了点想法。 她问年轻人:“为什么不去城里?那里应该更好找愿意往东去的人吧?” “舍妹行动不方便,我还要照顾她,就没去。” “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车夫不愿意再和陌生人纠缠了。 可格妮希雅心里还是想给别人提供点帮助,她又问:“要不把她载到首府?” “……莱索尼德是整个孚日谷的中心地带,如果说你们一定想要找个人载她去黑森林的话,那里概率确实会大一些。” 车夫长吁了一口气:“至多就这样了。” 年轻人见状把自己的妹妹拉向一旁,他们低声交流了一会儿,几乎全是年轻人在说话。 等返回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好的,我们先去莱索尼德。” …… 瑟兰缇娜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她将自己的精神同玉球上的残痕链接了起来,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一个普通人类的记忆出现这么大的问题。 记忆这种东西,肯定和其主人的亲身经历是脱不了干系的,瑟兰缇娜想了很多她可能看见能看到的景象,但毫无疑问,她实际看到的却远远超过她的预想。 她在一个自己完全没见过,或者说,她甚至根本没什么概念的地方。 她敢保证,她看到的并不是高卢,因为高卢的海滨是没有如此大的城市的,高卢南方或许有,可这里的建筑风格又和帝国迥异。 她在一个……面朝大海的房间,或者说,一张床上。 身上负担的重量和眼前的玉体横陈让她立即明白了自己正在经历什么,瑟兰缇娜有些发慌,因为她看见”自己”的手正紧抓着一只美妙而浑源的球体。 “我的小可爱,你想要什么?” 趴在她身边的女人这么问她。 “我饿了。” “自己”如此回答道。 不,不要…… 瑟兰缇娜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一双大手摆弄着翻过了身,她枕在了那个有着迷人的小麦色肌肤的女人膝盖上,像个婴儿一样。 “吃奶的时间到了。” 那女人眼中满是宠溺,她搂上了“自己”小小的身体,然后…… 不,不要这样—— 你不要过来啊!!! —————— 可能被贤人们吃了很多…… 也可能没有。 薛定谔的故事! 第95节 011.春意 随着一声惊呼,瑟兰缇娜从梦境中挣脱了出来。 在短暂的迷茫之后,她像受了惊的小鹿一样猛然从桌椅旁立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敲门声也不期而至。 叩叩叩。 “……” 瑟兰缇娜伸手摸了几下脸,她急促的喘息了几口,双手间一阵翠绿色的柔和亮光闪过,在她额前牵引出数条透明的丝线。 光线很快就变成闪闪发亮的齑粉消散在空气之中,而瑟兰缇娜浑浊的双目也渐渐变得清明。 叩叩叩。 “卓莎!您需要帮助吗?” 门外精灵的声音有些急促,她们都知道瑟兰缇娜所从事的是一种对所有人都非常危险的工作,如果出了差池,那影响的可绝不仅仅是她自己而已。瑟兰缇娜对此有自知之明,所以她之前也吩咐过,如果她独处时候造成了什么奇怪的异状,那看守者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进行解决——手段包括但不限于立即将她打晕。 如果她不会话,那不消片刻肯定会有人要撞开门,所以她马上喊道:“一切安好,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问题。” 精神上的割裂感让瑟兰缇娜一时间竟然有些不会说话的感觉,她的音调变得很怪,想必门外的人也听出了端倪,于是安静了几秒钟后,门外的看守者又问道:“您确定吗?” “是的,我没有问题,只是出了一点小状况。” 她下意识的在桌上摸索着明确没找到水。 门外的人没有再询问,不过瑟兰缇娜并没有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取下了挂在腰带上的水壶,咕咚咕咚一连灌了几大口。 清冽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在最初的清凉感过后,燥热便随之而来。 它让瑟兰缇娜短暂的舒服了一些,但当“梦境”中她所经历的事情开始翻涌入她本人的记忆中时,恶心感便又不顾一切的翻腾而起。 她经历了什么? 简直是…… 不可理喻。 她是如今已经开始日渐罕见的纯血精灵的一员,对于精灵这支种族而言,无论是哪儿的精灵,所谓的“纯血”都不是指单纯的精灵和精灵之间生育的后代,也不是指其中的某一部分特殊群体的后代——从一开始,“纯血”就是指代那些由生命之树所孕育的果实中生长而成的精灵。 这些最原始的精灵和绝大部分凡世生物都是不一样的,以世俗标准而言,他们无父无母,也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本该如同一团散沙般毫无作为,但事实上却是相反的,精灵最初的部落制度便是源自于树,在同一棵树上诞下的,便是同一“部族”的成员,而在同一条枝杈上诞下的,则是同一“家族”的成员。 和凡人不一样,纯血精灵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兄弟,但她们有着非常完善的收养制度,年长的精灵会商讨新个体的分配,族群的新成员会被按传统分配给各个家族看护长大并且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之所以说这么多,所要指出的无非就是一点——瑟兰缇娜并非是由正常意义上的母亲生育抚养的,她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新生儿生活,纯血精灵从果实中破壳而出的时候便是具有一定智慧和生存能力的,自己小时候经历过什么,瑟兰缇娜大致上是有数的。 她……肯定没吃过奶。 一想到刚刚的事情,一抹红晕顿时爬上了她的脸颊,精灵急忙又吞了一口果酒,将这尴尬强压了下去。 她也不是没见过母亲哺育孩子,毕竟随着生命之树日渐枯萎,纯血精灵的比例是在急剧减少的,现在精灵社会的主流都是由纯血精灵之间正常生育而来的后裔,又或者是和其它种族通婚产生的后代。 但见过归见过,可当这种事情落到她这样的年长者头上时——虽然实际上也并不是她本人真正的经历——瑟兰缇娜还是面对了无法抗衡的世界观冲击。 她已经从梦境中完全脱离了,但她仍然在不住的产生遐想,她会想那个温柔女性的丰满的胸脯,想被塞进自己嘴里的小小的果实,以及那作为食物而舍予自己的甘甜的奶水。 她在一个人类,一个应该比自己实际年龄还小不少的人类女人的怀抱中体验了一把婴儿的感觉,这已经足够震撼精灵了,等觉察到她所代入视角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婴儿,而是不太到成年,却明显已经长大许多的大姑娘的时候,她的世界观就又被重重的割了一刀。 为什么人类的母亲要喂养那么大的个体?她们不会感觉浪费或者……羞耻吗? 更加离谱的是,她们相称的称呼并非是母女而是姐妹;而更更加让人没法接受的,她们随后便一边哺乳,一边…… 简直是亲情与情欲的混合。 瑟兰缇娜根本无法应付得来如此复杂的信息,她甚至感觉有些委屈和后悔,像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该让她“看到”,这实在太过分了。 她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德鲁伊,在刚刚脱离梦境的迷茫期稍微有所收敛之后,她很快就发现本该放在桌面上的玉石不见了。 金发的精灵匆匆找了起来,最后她在桌底发现了自己的宝石,万幸,没有摔坏。 玉石毕竟还是凡物,在储存了两份“梦”,并且连续被剥离观看之后,它上面那些特别的光彩已经悉数褪去,变回了一颗黯淡无光普通珠宝。 瑟兰缇娜把它重新放回了到桌面的手帕上。 受到这忽如其来的观念冲击,精灵斜靠着旅馆简陋的木桌,小心翼翼的梳理起自己的情绪来。 她是高贵的纯血精灵,也是德鲁伊群体中的一员……她不能被这种堕落放荡的记忆所支配。 她要坚强,她和她的猎团必须抵制任何邪恶思想的入侵,同性交往,沉溺肢体接触,拥抱低俗的感情——这都是莱戈拉斯(注1)必须要战胜的东西,她不能让任何污秽沾染了这个姓氏。 她和她那些没用的姐妹是不同的。 可她越是试图将方才的记忆埋藏进意识深处,这些活跃的记忆就越是不断撩拨着她的内心。 瑟兰缇娜又喝了一口果酒。 不能记住这些。 她看向自己光洁的手背,张开嘴,狠狠咬了上去。 …… “你们住在黑森林里吗?大概在什么位置?” 面对着一个比自己还要不愿说话的女孩,似乎终于找到了某种优势的格妮希雅开始活跃了起来。 她所乘坐的马车上堆砌的东西并不多,整个大车上除了两只箱子外就只有装满谷物的粗麻袋,大概只占了一半的空间,在稍微挪开一部分之后,坐下两个体格纤细的女孩绰绰有余。 在寻求去东部的马车未果后,两个半途加入的旅人踏上了随着格妮希雅一同前往莱索尼德的路途。 不得不说,和别人一起坐这种简陋的木板马车很容易让格妮希雅回想起她一个月前被押送的经历,不过这趟旅途比起之前着实是轻松的多,于是倒也没触发什么糟糕的情绪。 这次格妮希雅不再被绑着手,头上也没有那恶心的满是油垢的布套,她终于能认识到这种长时间的颠簸确实有些无聊——当马车沿着城墙外圈的公路绕过了布吕耶尔,那山坡上鳞次栉比的一排排房屋,还有小山顶头的尖塔都消失在森林深绿色与褐色交错的幕布之间后,旅途眼见的景象就开始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凝滞阶段。 孚日谷的景象非常美,这没有错。 从布吕耶尔往东,是南北两片延绵的山区所夹成的广袤而肥沃的大平原,这条路有着微微向下的坡度,虽然几乎感觉不到,但如果眺望远处如同沉睡的巨龙一般的峰峦,那么就能意识到长距离的地势变化。 在最近两天里,车夫总是在和她讲述孚日谷的美丽,他说这里简直是个“旅途的终点”——无论是东方的黑森林,北海沿岸的海岸走廊,向南的阿尔卑斯大山脉,又或者是西部的帝国控制区,远近数百里之内,他找不到第二个比这里更适合“停下”的地方了。 “每一个心累了的人都该来这个地方,远离四面八方的纷争,到里瑟湖滨找一块无人开垦的农田,和妻子儿女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 他是这么讲的。 现在格妮希雅也确实看见了这份瑰丽。 就算是冬日的脚步正在悄悄临近,山谷里也仍然温暖如春,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绿意,加上山脚下错落分布的常青树,颇有些四季的妖精在这里放错了季节的意思。 和谷地之外的苍凉的灰色比起来,这儿连天都显得更蓝了几分,仿佛一片澄澈透明的海洋倒挂在云巅之上,而星星落落的云团则如同海洋中一片片白色的孤岛,又像是被秋风卷上了天的巨大绵羊,慢悠悠的在蓝色的原野上游荡。 她甚至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了一片规模可观的花田,不过车夫说那是精灵们照看着的地方,这个时节的野外是几乎看不见多少自然绽放的花朵的。 少女坐着的马车前后都有些零散的车辆,太阳升高之后,夜晚的凉意很快便一散而尽,公路的两旁时不时开始看得见因为农闲而在村庄广场上聚集着聊天的农夫,本地的赶车人在大道上吆喝着同他们打招呼,虽然都是些没营养的寒暄,但格妮希雅从没见过,自然也觉得新奇无比。 但当马车走了三四个钟头之后,少女的倦意就上来了。 世界太大,而人太小。 无论马车走了多远,远处的景色却始终都没有什么变化。 格妮希雅开始打哈欠,还一连打了好几个,这引得车夫和骑马的少年哈哈大笑,直言她可以躺下睡一会儿,等中午吃饭的时候自然会叫她。 虽然他们说的都没什么恶意,但格妮希雅当然不服气,毕竟她身边的新旅伴那么久了连个懒腰都没伸,眼里却始终保持着精神呢。 所以她一直在试图找点话说,哪怕她挑选的对话对象始终在选择“……”。 嗯,也可能是“SKIP”。 “卡文,一个两百多人的村庄,不大不小。”少年似乎不愿意让格妮希雅一直品尝冷场的滋味,他主动接过了话茬,为格妮希雅介绍起家乡的情况来:“是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地方,甚至在帝国的地图册上都找不到。” 格妮希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车夫就纳闷的问了起来:“我一直奇怪呢,你们怎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从国境到布吕耶尔也不近了,难不成你们还有亲戚在日耳曼省?” “呃……是的。”少年回答的倒是很利索:“不瞒您说,我们确实是从日耳曼返回来的,好几代人之前,村里的祖先都是从日耳曼沿着莱茵河进了黑森林外围,虽然就连老一辈也都和其他地方的同族没了联系,但每过几年,村庄里总会找些年轻人走一趟报个平安。” “也是,现在到处都不安全,多个朋友多条路喽……”车夫摇了摇头,又忽然说道:“前些日子日耳曼那正在打仗,你们没遇着吧?” “当然没有,我们运气不错。” 少年矢口否认,车夫看了一眼他骑着的马,没有多话。 被搅乱了话题的格妮希雅闷闷不乐的咕哝道:“你妹妹不爱说话。” “是这样呃……我代她向您道歉,她很怕生,之前从马上跌下来也被惊吓的厉害,就让她独自待一会儿吧。” 话已至此,再纠缠就显得无趣了,可格妮希雅总觉得自己对于这女孩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比起和异性交谈,她更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和自己聊两句。 车夫忽然叫住了马,并赶着车往道旁开去,几下剧烈的摇晃让格妮希雅不明所以的转头看了过去,但她只看见了车夫的背影。 “我们稍微让一下路。” 车夫向后挥了两下手。 “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前面有骑兵来了……” —————— Tips.1:“莱戈拉斯”,精灵语中“绿叶”的意思。应该是很熟悉的姓氏了-3-。 第96节 012.拘捕与拒捕(上) 马车干脆在路边停了下来,格妮希雅也好奇的跟着站起来向前望去。 在她们前面半里远的地方,一队十多人的骑兵正慢慢往这边接近,他们清一色穿着铁质胸甲,**马上都覆盖着皮套护具,看样子并不是哪儿来的普通旅人,而是正儿八经的官方部队。 不过,这些人和格妮希雅见到过的帝国骑兵还稍稍有所不同。 他们稍微接近一些后,少女就能辨别的清楚一些了:这些骑兵有男有女,双方均穿着统一的护具,那并非帝国人的制式板条甲,而是一种奇特的,只有领口,肩胛,胸前大半有金属结构的护具,正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圆形的大围领,又或者是倒扣的碗;除此之外,从肩头到上臂也都有单独的金属护肩提供防护,但身体胸腹和手臂就只有一层厚厚的棉甲加身了。 这些骑兵的护甲上没有能辨识的徽记,但副手的马上却插了一支短旗,上面的徽记是六瓣向着四周围绽开的蓝色叶片一样的东西,以及另外六条与之相错开,如同光芒般照相四面八方的金色尖角,看上去色彩复杂,但又简洁明了。 “是蓝色车矢菊。”见多识广的车夫告诉几人:“是这里领主的军队,我指莱索尼德的伊多尔。” 这些骑兵没有骚扰过路人,但每遇到一人,他们便会停下来打个招呼,不知说了什么。 终于,他们走到了近前。 骑兵们放慢了脚步,不过最当先者并没有停留,而是队尾之人放慢了速度,对着马车前后的几人说道: “公民,通往莱索尼德的道路上有林妖的袭击报告,请注意安全。” 随后也没有多言,而是直接驱马回到了队列中。 格妮希雅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去的骑兵:“好像是个精灵……” 她忽然发现少年的神色有些紧张,就连她身边的“妹妹”也在斗篷下伸手拉着了衣领,似乎颇为不安。 但她也没想太多,马车也很快开动了起来。 百无聊赖的格妮希雅又试图同女孩搭话:“你们知道林妖吗?” 女孩照旧不搭理她,少年也照旧主动接下了话茬:“知道。” “哦。”格妮希雅撇了撇嘴,她开始有些不那么喜欢这个多言的少年了。 对于生活在高卢东部的人来说,林妖算得上是数百种据传由黑森林里走出来的妖魔鬼怪之中,最为无害却也最烦人的一种了。 很少有人真的关心这种弱小魔怪的生态问题并对其进行足够深入的研究,但无论是各地讲究理论的学者还是实权官员,都不得不承认这种小型魔怪一直以来都是帝国的重大困扰之一。 林妖是一种活跃在森林地区的低智慧生物,他们通常有着较深的绿色皮肤,和人类有一两分相似,身高却只有成年男性的半腿多高,只有个头最大的有可能堪堪过腰,就平均身高而论,他们比起半身人矮人之类的石裔种族实在是矮小的太多。 可这些身材矮小,也不像矮人那样有着出众力量的生物却超乎逻辑的极具进攻性。 对林妖而言,“攻击”似乎是一种根植于骨髓中的天性,很多人猜测他们匮乏的智能让他们很难正确意识到“危险”这种东西,所以每当他们见到聚群而居的其它生物时,林妖的第一反应往往就是拉帮结伙,对异族人的聚居地发起攻击,来掠夺粮食,武器,以及任何漂亮又发光的东西。 但林妖匮乏的战斗力简直不值一提,就算是个普通的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只要不遇到持有军用武器的林妖,也能轻而易举的踢翻三四个,而对军队来讲这就更不是问题了。 一般而言,林妖最活跃的时段,是在粮食缺乏的季节攻击其他智慧生物的聚集地,它们不懂得什么叫做生产,也不会处理谷物,袭击的目的往往集中在它们看得懂的蔬菜以及面粉和加工好的食物上,一队集体活动的林妖往往有几十到百多只,除了独居之人外,这种进攻的结果往往是林妖在抛下不少尸体后才意识到事不可为,它们撤退时候的速度也足够与好斗的意志相比拟。 对于稍微偏远一些的地区,遭到林妖的攻击以及基本成了一种季节性的小灾小难,眼下天气转寒,也确实是林妖会活跃的时段没错。 但…… “它们怎么会跑到这儿?” 车夫有些纳闷,他从未见过林妖出现在莱索尼德周边,就算偶尔附近哪里遇上但,也不至于到需要大张旗鼓的出动军队巡逻。 事有蹊跷。 一整天过后,大约过了晚饭时间一两个钟头的时间,几点零星的火光终于出现在了不远处的一片小高地上。 “就是那儿了!” 精神开始有些萎靡的车夫见了那点山头上的光亮,顿时振奋了起来。 “玛尔帕林,科林尼德的附属地,从山南道走这里就是离着莱索尼德最近的村庄了,我们去那里过夜。” 月亮已经渐渐升了起来,朝着火光那儿望的话,一个大约只有几十栋房屋的小型聚落隐约能看出个模糊的轮廓。 “帕林”大约是精灵语中“私人土地”的意思,在精灵传统的习俗中,非军事化的聚居地只有“帕林”“尼德”“索桑”三种, “帕林”和“尼德”最基本的部落文明结构,在很久之前,“尼德”通常是一个精灵部落的核心,意为“圣树生长的土壤”,而从部落核心居住区走出来的氏族则使用“帕林”来为氏族群居之所命名。 而如果使用“提瑞”或者“瑞”,就是指代氏族之下的“家庭”,不过即便是在古代精灵社会,这样的地名也十分罕见。 后缀有帕林的地方,大概就相当于人类的社会的村庄,稍微大一点的话就是镇,大致如此。 所以当格妮希雅听见这名字的时候,她耳朵立马就竖了起来。 一个精灵村庄?就算现在在帝国治下很多地区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混居现象,但倘若是靠近精灵群居地的话,应该多少都残留着很多别有特色之物吧。 可惜太远了,她一时看不见,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几点灯火。 “……” 就在她跪在车板上往前瞧的时候,她身边的女孩忽然说话了:“后面很远的地方,有人……” 她的帝国话说的很生涩,带着很重的异地口音,但靠着清脆的声音加成,还是让期待已久的格妮希雅全身酥软。 她甚至有了种“我这一天所做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这样的感觉,尽管女孩说的话和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有人吗!” 少女顿时把自己的疲劳都抛之脑后,转而向女孩说的地方瞧了过去,遗憾的是,她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了起伏的山丘上穿插的树影幢幢。 树可真烦人。 她头一回觉得这些古老的树木是如此的讨人嫌。 少年在这时安抚了自己的妹妹一句:“没什么,普通的过路人罢了。” 话虽如此,可他看着也有些紧张。 也对,像这种黑乎乎的路上,无论看见什么都会紧张一下的。 怀着期待,少女乘坐马车来到了玛尔帕林的门前。 精灵们似乎非常喜欢“门”,这个小村庄在公路联通之处专门立起了一个得有两人多高,能容三车并行的规模可观的木门,整个木门也并不是单纯以防御为目的建造的,它的门梁两侧各有一块凸出,被雕刻成了云朵的模样,而整个门框上面每一寸都精雕细琢,刻满了美妙的植物和花卉图案,活像是两尊满是艺术情怀的图腾。 “哗——!” 这里并不大,不必担心会走丢什么的,格妮希雅在村口下了车,满心欢喜的抚摸着门框上的凹刻,感受着这和帝国主流截然不同的异族文化的新奇。 这个村庄是直接在大道上建设的,公路恰好穿过村庄玛尔帕林的中央,少年赶着马在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格妮希雅身旁,关切的问她:“小姐,不先进屋吗?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再看这些。” “嗯,进去吧……我稍微等一下,马上就进去。” 他一路上都表现的过于殷勤,让格妮希雅微妙的不太舒服。 在询问无果之后,少年无奈的独自进了村庄,他看见马车停在了远一些的位置,考虑到车夫应该是更熟悉路,想必知道哪家人会提供食宿,于是便跟了过去。 格妮希雅还没有离开,她的兴趣转移到了门口的灯架上。 村庄门口并没有用传统的烛火或是火盆来照明,取而代之的是是两个奇怪的容器——他们像是倒着吊起来的喇叭花一样被悬挂在独立的木桩上,材料不像是玻璃,倒像是某种琥珀,半透明的灯罩里装着的是一些四处飞舞的颗粒,它们散发着柔和又明亮的淡蓝色光辉,在夜里霎时美丽。 格妮希雅看着没人注意她,便偷偷戳了一下灯罩,不热,不过随着她的动作,那些光点稍微向她碰到的位置聚集了起来,随后又一哄而散。 远处传来了车夫的吆喝声。 意识到自己耽搁的时间有些长的格妮希雅急忙提起裙子进了门,辨明了其它几人的位置。她的身后在此时响起了明显的马蹄声,少女停下了脚步,让到了路边,顺便抬头看了眼精灵的房屋。 和人类的区别倒是没那么大,不过她看见的屋舍有着圆形的外墙,屋顶则是一个漂亮的灰瓦小尖顶,活像是一座矮矮的塔,她还看到四周的屋檐每隔着几片瓦都会在瓦片上打一个小洞,上面用细绳悬挂着一些小小的木雕装饰品,风一吹,它们便随风晃动几下。 等白天再仔细看看好了。 格妮希雅打定了主意,她准备等着进村的骑手先过去,然后就到车夫那边。 两个骑手很快接近了门口,有些古怪的是,他们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格妮希雅面前慢慢减慢了速度。 他们越来越近——格妮希雅认出了这两人是昨日她在锯末村酒馆里见过的帝国士兵,按照车夫的说法,就是帝国法院的“宪兵”。 她琢磨着自己是否应该向这些公差打个招呼什么的,但那两人开始慢慢靠近自己之后,格妮希雅却本能的感到了一丝不安。 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十分明显的压迫感……这两人是怀着敌意来的,尽管她并没有在两人身上看出任何异常表情,但他们那始终锁定在格妮希雅身上的眼神却出卖了他们的意图。 她到底……怎么招惹到这些人了? 这突发事件让格妮希雅如坠冰窟,她仍然还没能从一个月前那些可怕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尽管她已经不会频繁的回想起被帝国士兵追杀的那段紧张可怕的记忆,但如果说有心怀敌意的可怕的家伙凑到如此之近的距离的话,少女还是会感到手脚冰冷,难以自制。 “是她吗?” 其中一人驱马挡在了格妮希雅面前,朝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我昨天见过她的模样,准没错。”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骑手摸向了腰间,拿出了一条盘起来的绳索。 “可真找了好久。看上去还像是个贵族……算了,先绑起来。” 格妮希雅后退了两步,她发现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对头——她身后就是一家民居,两个骑兵一左一右挡住了她,她没地方能走了。 “抱歉,甭管您是哪家的大小姐,总归大不过首席长官。这位小姐,我很抱歉如此向您宣布:您现在被捕了,以首席法官以及元老院的名义,您将被押送往稽查使的官府接受审讯,希望您不要反抗,我们会尽量确保您的安全……” “我……为什么?” 在害怕的同时,格妮希雅也一头雾水。 她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吗? 从她跳崖以来,她甚至从未和任何帝国人接触过才对吧? 她很难接受这种稀里糊涂的逮捕,至少他们该……有个理由。 第97节 013.拘捕与拒捕(下) “很简单,有人检举您私藏玉石,我们怀疑您和某些不干净的家伙有联系。” “当然,这也未必是您有意为之。”另一个骑手指了指周围,他甚至没有顾及有些精灵正在窗口瞧他们。“因为贝尔吉卡总督遇刺之事,首席长官已经下令对帝国境内所有的‘红兜帽’成员进行逮捕,这些逆党绝大多数都是精灵……嗯,一些特别邪恶,无理取闹的精灵。” 第一个人又接上了话:“所以除非您可以立即证明您的清白……” 他在格妮希雅面前伸出手,将带着手套的食指和拇指捻了两下,不过格妮希雅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否则,我们会押送您去布吕耶尔,由稽查使的专人进行审讯,直到您摆脱嫌疑才能离开。” “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格妮希雅茫然的看着两名宪兵:“你们有什么证据来,嗯…指控……我?” “请您配合一下。” 一名宪兵下了马,他尽量声色和蔼的对格妮希雅讲到:“能否将您的随身财物交于我检查一下?” 格妮希雅掏出钱袋子交给了他。 宪兵解开了绳子随手翻看了两下,就从里面捏出了一枚绿色的宝石。 “是玉。” 他对着另一个同伙展示了一下。 “这下您可以配合我们了吗?” “等等,即便是玉,它有什么问题吗?这只是个漂亮石头罢了。” 格妮希雅之前并不能确认这就是玉石,关于各类宝石和金属矿物她只在彩绘读本上看过。 这两个宪兵意思她也懂了,大概就是咬定这块玉和高卢北部那些所谓的精灵乱党有所关联……它也许确实有关联不假,因为这可是艾德莉娅的东西,不但有关联,甚至还是他们首领的随身之物,不过,她可不能老实的承认这种关联性。 “也许您不太清楚,在高卢,只有精灵才有获取玉石的渠道。” 宪兵似乎是将格妮希雅当成了多少有点门面富家子弟,也许是冲着少女高品质的容颜试图保持风度,总之,两人并没有急于直接把她绑了,而是试图说服她配合。 “这些邪恶的石头被她们用来施展稀奇古怪的巫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不敬而不净的,帝国曾经处于对古代精灵诸王的尊重而准许他们的后人继续摆弄这些邪门东西,可这不代表会默许巫师继续用它来迫害高贵的帝国公民——显然,现在那些红兜帽犯了禁。” 另一人则在此时拿起了绳子向格妮希雅靠近:“现在所有有嫌疑的罗马人和精灵都要接受调查,您要在稽查使面前亲自说明它的来历了,它最好只是您在什么战场搜尸客那买来的赃物,否则就有**烦了,好吗?” “它确实是……” 听到宪兵似乎有意提醒自己,格妮希雅打了个激灵,立即想向他们作解释,只可惜她的辩解半途就遭到了回绝:“抱歉,仲裁不是我们能做的事情,您只能亲自向稽查使说明情况,当然,如果您需要给家里寄信什么的我们也可以代劳,只需要一点点跑腿费……” 明白了——要钱? 她已经被提醒过两回了。 “我要为自己保释——你们是这么说的吧?多少钱都可以,还可以把它……”少女本想放弃这块玉石换取平安,但想到这是艾德莉娅的东西,她又犹豫了。 “真抱歉,您现在能交付的保释金不太够,我们还是得把您带回布吕耶尔,放心吧,帝国宪兵都是懂规矩的人,您完全可以相信我们。” 宪兵拿着绳子缠起到了她腰上,连着胳膊一起,格妮希雅放弃了挣扎,她也不可能争的过这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她现在焦急的去看自己的几个同伴,不知道那些更熟悉凡人社会门道的人能否帮她一把。 实际上几乎就在两个宪兵进村门后没多一会儿,正在和一名家中有空房的精灵讨价还价的车夫就注意到了他们。 本来以为只不过是路过这里的职业军人罢了,但没想到他们却停下了马开始纠缠起自己的乘客来。 他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很有好感,这个懵懂而青涩的少女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家里的闺女,她们一般年纪,都含苞待放,正是该要嫁人的好年纪,就像明媚的春光下绽放的鲜花,即便是再不解风情的人,见了也多少会有些呵护之心。 何况还是一个成家立业,自认为还算是有些担当的老父亲呢? 所以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帝国士兵产生任何交集,但看见格妮希雅被莫名的纠缠,他还是蹭蹭的上了些火气。 车夫不动声色的拿起了马屁股上挂着的短剑藏在了腰后,甩开膀子,朝着两个士兵走了过去。 赶在这种乱世里走南闯北讨生活的,都多少是有几分胆色的汉子,何况他在因为膝盖上的箭伤退役之前,也是跟着铁心伯爵在黑森林里卖过命的。 要不是那些鬼鬼祟祟的猫人……他没准现在还在服役呢。 “两位军爷,这里发生了什么?” 当然,就算他气势冲冲的凑了过去,但对方横竖都是为总督办事儿的,只要能谈,自然没必要冲突。 一名宪兵看见来打扰的是个农夫打扮的平民就有些不以为意,“不关你事。”他挥了挥手随便想把来人打发走。 而另一个还算稍微客气点,他拽着自己领口上别着的一枚小铜徽,在门口的灯光下让车夫看了看,才说道:“宪兵,以法院和行政院的名义,公民,请你保持距离。” 车夫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两个路过的**——现在帝国对职业兵的管束越来越宽松,肆意在市井作乱,征收保护费,甚至巧取豪夺的**到处都是,他也不怕那种欺软怕硬的孬种——但对方自称是宪兵,他顿时就有点发憷了。 宪兵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虽然他这一辈子还没和宪兵打过交道,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具体的职责,但他年轻那会儿也围观过不少死刑场,在城里负责宣读罪名和押送犯人的活儿通常都是这些人来做,照一般人的理解,这就是和刽子手差不多的家伙,多少有几分邪门。 他有些想放弃了,毕竟大家萍水相逢,他也不亏欠这姑娘什么,但看见格妮希雅在两个宪兵身后欲言又止可怜巴巴的模样,车夫还是又动了些隐恻之心。 两个宪兵对他的性质显然不怎么高,他们随手打发了一下便开始给格妮希雅上绑,车夫后退了几步,他的手摸向腰带后面,又放了下来,又抬了抬碰到了剑柄,又放了下来——最后他慢慢伸向了外袍的内兜,叹了口气,从里面拽出了一只干瘪的钱袋。 破费是破费了……不过没准可以问这位小姐的亲戚要回来? “两位军爷……” 他又想凑上前去,但此时又听见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一名打扮和宪兵如出一辙的骑手出现在了几人视野里。 两个宪兵一看清来人就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活,并且挺直了腰板: “长官!”“长官好!” 骑在马上的是个脸庞稍显消瘦的中年人,他嘴皮子上蓄着两条长长的八字胡,带着一顶高而尖的头盔,身上的甲胄胸甲正中画了一个金色的圆环,内里是同样色泽马蹄铁,看上去和象征帝国的“Ω”徽记有八分相似。 来人显然是颇有些地位的,他咳嗽了一声,一名宪兵就立即走上前去想要搀扶他下马,不过他并没有接受,而是自己一个翻身落到了地上,虽然算不上身手矫健,但动作平稳又不浮夸,车夫懂得骑术也知道点帝国武艺的门道,他立即就明白碰到硬茬了。 看样子他没必要考虑暴力了,对方要嘛是宫廷剑士,要嘛是真正的老手……他横竖都打不过。 下马的中年人也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车夫,他大咧咧的拽了两下腰带,捏足了强调质问道:“你,干什么的?” “长官,发生了些误会……” 车夫仍然不想放弃,但他想上前解释的意图被靠的近的宪兵一抬手便阻拦了下来,随后他捏着钱袋往宪兵手里塞去,对方却一板脸,伸手一推,把钱袋丢到了地上。 “误会?帝国没有误会。”“长官”抹了抹鼻头,他的鼻梁很高,鼻头却尖而弯,就像鹦鹉或是老鹰的鸟喙,加上一双细长的眼目和耳边头盔边沿冒出来的,就像是纠缠的水草一般的黑色长发,让人看了就觉得略显阴沉。 “奉普拉西提阿殿下之名,不管是谁家的公子小姐,一律按照流程来办。你们……”他看向了自己的手下,双眼眯起,似是意有所指。“懂规矩吧?” “是是是——!为了荣耀的奥古斯都!” 两个宪兵都被吓到了,他们急忙握拳按在左肩肩窝,行了个特别板正的军礼。 长官又看向了车夫,这一次他的眼眯的更是厉害,几乎看不见瞳孔,并且由于这动作牵扯到了他略微松垮的脸皮,导致他看上去仿佛在微笑一样——实际上并没有。 “至于你,公民,拿好你的钱,不要妄图挑战帝国法律。我不知道也懒得追究你和这位小姐有什么关系,但有些事儿不是像你这样的人该管的,明白没?” 那冷冽的目光照在车夫身上,就像一缕凉丝丝的寒风迎面吹拂过来,虽然夜还没有到冷的时候,他的双腿却不听话的颤抖了几下。 “是、是……” 在如此明显的威胁之下,他的侠肝义胆也显得廉价起来。 车夫一咬牙,拾起钱袋扭头离开了,他本想再争取一下和这位小姐说几句话的机会,兴许还能通知一下她在莱索尼德的亲戚……可他实在没胆量再回头面对那个可怕的眼神了。 杀过人的兵,和菜鸟是不一样的。 而杀过许多人的兵……则更不一样。 “怎么了?” 他一回到马车边,一直都在关注情况的少年就立刻凑了上来。 车夫挤出一个僵硬的苦笑:“别管了,官老爷又乱抓人了。” “为什么?”少年不明所以:“她只是个普通女孩,怎么会牵扯到这种事呢?” “谁知道啊,我看见那两个宪兵拿走了她的钱袋,我想……她偷别人东西了?” 没等人回应,车库就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可能啊,那孩子老实的很,也不像是市井长大的……” 他没头没脑的猜测起格妮希雅是怎么惹到那些人的。少年眼尖,他一把拉住了悄无声息的越过自己身旁的“妹妹”,沉声道: “别去。” “妹妹”轻挣了两下没脱开,便用冷声道:“放开。” “你受了伤,没必要去招惹那些人。”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少年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凡有点良知,都该抵触如此欺辱一名年轻少女的事,可形势比人强,他们本来就在逃难,哪儿来得及去为别人考虑许多呢?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快些进入黑森林,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再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会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落到他们身上。 ”……” ”放心吧,她看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会没事的,帝国规矩就是这样,只要能缴纳足够的保释金,天大的事也能……喂!” 他手上一松,正要惊慌,却见女孩仍在原地,顿时松了口气。 “总之,先休息吧,他们应该不至于虐待……” 他望向忧心忡忡的车夫,全然没注意到“妹妹”稍稍把一样东西收进了斗篷下。 她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着路口,不过她并不是在在意两个惹事的宪兵,而是在意那个啰啰嗦嗦的人类雌性。 那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非常适合配种的气味。 —————— 注:之前有人提了一下宪兵和法警的区别,咱在此稍微说明下,本文并没有对这两个职业进行区分,服务于法院和元老院的纠察人员都算是宪兵,而服务于普通护民官的则属于治安员和卫兵之类。 虽然类似于警察的职业确实有,不过考虑到年代问题,这称呼用起来总归怪怪的…… 第98节 014.夜间押送 “那么你们两个,把她押走,将军要在明天上午见到她,好不容易抓了个活的,你们可得看好喽……” 长官仍然在颐指气使的安排任务,完全没有把过路人的滋扰当回事。 “啊?现、现在吗?” 宪兵愕然。 这是啥时候……再过两三个钟头应该就是午夜了。 哪有在夜里押人的呢?先不说犯人会不会更容易逃走,哪怕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没有逃走的可能性,那夜路上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虽然人类的主要聚居地经过几个纪年的清扫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但高卢的边角旮旯里可从不缺各种大小怪物,孚日谷大致上就算这种地方,相比起帝国控制的核心区域来讲,这里开发度实在很低,又濒临可怕的黑森林…… 长官的眉尖一挑,咧嘴道:“怎么,有意见?” “不,当然没——当然没有!” 两名宪兵面有难色,不过仍旧挺直了腰板。 “嗯,精神很足嘛。”长官捏了两下唇角翘起来的八字胡,啧啧有声:“不过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们,我想将军也和你们说过,我们在孚日谷的抓捕行动不会那么顺利吧?” “是这样……” 在出发前,宪兵们确实已经通过本地官吏了解了行动地区的状况。 孚日谷是上日耳曼行省的边境地区,同时也是整个高卢大区的边疆,这里长期生活着自古以来便定居于此的精灵,人数据说有十万之重——考虑到一些更加传统,在森林山野中居住,完全没法纳入统计的部分,精灵的数量可能还要更多。 多少年以来,精灵聚落都是有着相当独立的执法权的,她们与其说是帝国的子民,更像是一种以合作和妥协为基准与帝国合并为一的附庸,从明面上讲,帝国的法律在孚日谷自然是可行的,但实际上来说,谁都不知道法院颁布的法令在具体执行时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 在整个山谷地区,布吕耶尔以西三成土地,以及莱索尼德之东部分平原是人类与精灵混居为主,而超过半数则属于人类非常难得一见的精灵原生态社会,就连作为首府的莱索尼德,人类充其量也就只有一二成之数。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越过这里领主进行抓捕逃犯的工作,尤其是要抓捕的人还是她们的同族……根本不可能。 所以法院自然已经有人向领主打过招呼了,伊多尔伯爵对此表示默许,但也只是默许罢了,谁能确定这些精灵会不会拉自己同族一把呢?所以,宪兵们在这里行事必须慎之又慎,最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不排除可能会有危及生命安全的事情发生。 当然,长官们说的都很严重,底下大多是不怎么当回事儿的——这儿怎么讲也是帝国的属地,无论怎么想,至少他们还不至于光明正大的包庇乱党吧? “那老子提醒你们一下,伯爵的人已经开始在几条主要公路上进行巡逻了。难不成你们还以为那些精灵娘们是为了帮助咱们才这么做的?不,她们随时都有可能来抢人。” 长官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两个宪兵彼此对望了一眼,他们都觉得这实在有些危言耸听了,于是一人便带着疑惑问道:“可我们来了几百人,还有一位将军阁下……那些精灵真的敢顶撞首席长官吗?” “那谁知道呢。将军要求所有的犯人都要在黎明前后,又或者傍晚进行抓捕,输送也要趁着夜间和没有巡逻人员的时刻,你们现在出发,差不多明早能到布吕耶尔附近,到了那就基本安全了。” 两名宪兵仍然对此闷闷不乐,但长官的命令已经压了下来,他们也没能力更改什么,只得忍气吞声。 “好了,等你们把人送到,我会多少给点补偿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去干活。”长官又指一下格妮希雅:“至于你,老老实实跟着他们,别耍滑头,如果能证明你没有罪,那自然可以放了你……嗯,你们可以上路了,我还要往下一站赶。” 他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一夹马腹就穿过了村庄内的公路,在两个宪兵面面相觑之中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那现在怎么搞?我们真的要大晚上的……?” “还能怎么样,走吧,他都看见我们了。”宪兵垂头丧气的吐了口唾沫,抱怨道:“呿,这些当官的真是没人性,我都骑了半天马了,再这样下去非得把我摇晃散架了不可。” “在这吃顿饭再说吧?我真是要饿死了……” “……嘿,也行,反正他管不着我们了,喝几口酒再走,实在不行我们把人送到里多就停下,那里只有四个钟头的路,在那睡一觉,就说是路上太黑耽搁了。” “那走……” 两人一拍即合。 “那小姐,作为证物,您的财物我们姑且代为保管了,没问题吧?” 拿着格妮希雅钱袋子的宪兵朝她摇晃了两下,看样子是不准备把钱还给她了,少女不甘心的咬紧了牙,却没有任何办法,她被绑了起来,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干看。 两个宪兵开始带着她在村子里找能吃饭的地方,精灵们对这面相不善的访客自然是没有好颜色,他们敲了几家的门,要么吃了闭门羹,要么在窗口就遭到了,嗯,语言不通的交流,不过看那尖利的音调,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他们绕了一圈,竟然没人肯接待他们,到了最后,两人牵着格妮希雅来到了道旁靠里些的位置,正是车夫和那对兄妹落脚的旅店。 “欢迎。”接待的是一名高瘦的男精灵,看上去像是人类三十多岁的模样,略长的头发全部梳向脑后扎起另一个低垂的短马尾,目光不善。 “我很想说这里不欢迎你们,但如果你们愿意给这位小姐点一份晚餐,或许我可以让你们坐下下来喝杯酒。” 他会通用语,还比较熟练,但说的却让宪兵不太中意。两个人合计了一下,给格妮希雅随便要了些东西,又给她松了绑,跟着便坐下来用餐。 这里提供的食物很单一,或许是因为天晚了的缘故;老板没有给出任何选择余地,他们三人拿到的都是一碗热腾腾的蘑菇蔬菜汤,几个腌蒜,还有两只半掌大的蒸饼。 格妮希雅饿了一下午了,她并不打算和这两个帝国人客气,两个宪兵也没有心思闲谈,他们要了一壶酒分成两杯,各自就着简单的菜吃喝起来。 三人吃的都不快,在老板返回房间里之后,两个宪兵就嘀咕了起来:“怎么没有那个?” “哪个?” “虫子啊。我听说精灵都喜欢吃虫子。” “……啥?” “老塔巴说的,就是那个卖酒的矮子人,他说精灵都是些长得歪歪扭扭的娘娘腔,喜欢吃虫子,树叶和糖……倒不是很娘娘腔,不过我总怕从汤里忽然舀出只绿油油的青虫。” 他们的话让格妮希雅放下了勺子,她开始有些微妙的反胃了。 “不至于吧,我看他们还挺正常的,怎么会吃那么恶心的东西呢?” 话虽这么说,但信了三分的宪兵仍然开始不由自主的拿勺子翻看起汤汁下面的东西。 实际上,蘑菇汤的味道很清淡,无论是蔬菜还是蘑菇放的都不多,虽然鲜味十足,但也是一勺子就能舀见底的,里面是不太可能有古怪的东西的。 “这酒真不错,水果味的。” “一般吧,淡了点,我还是喜欢烈酒,喝过‘火山’吗?” “没喝过,什么玩意?” “那些小矮子捣鼓的东西,别说,特别辣,过瘾。回去请你喝。” “成啊,整一坛子给我。等忙完这边的事,我回去大概就要结婚了,总得有些礼物充门面。” “行,我帮你。” 格妮希雅慢慢放下了勺子。 她有些困乏,又不想当着两个宪兵的面打哈欠,只得闷闷的伸了伸脖子,把困意压下了些许。 她看见一双小腿出现在了旅店吧台侧面的楼梯上。紧跟着,腿的主人也随之露面。 是那个和格妮希雅一起并排坐了一整天车的女孩。 她仍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算是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也没有放松一下的打算。 两个宪兵也注意到了她,不过这对他们而言充其量就是个黄毛丫头罢了,没人搭理她。 女孩下了楼梯便不再动弹,而是就这样站在楼梯口,直直的盯着格妮希雅瞧。 格妮希雅一天都在尝试和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孩搭话,但收获实在寥寥无几,此刻终于有了比较直接的眼神交流,但她却身陷囹圄,完全高兴不起来。 两个宪兵只是看了她两眼就没再注意了,他们自顾自的继续聊天,完全没有理会格妮希雅和少女相对无言的尴尬。 而格妮希雅让她盯着看的心里惴惴的,她性子内向,很不喜欢别人一直盯着她的感觉,尤其是她根本摸不准这女孩到底想要干嘛,于是在和她对视了十来秒之后,格妮希雅选择了避让——她微微抬了抬手作为招呼,然后就重新对付起碗里的汤来。 女孩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她看到一半便被下来找她的哥哥给劝上去了,等到两个宪兵也喝完了酒,就带着格妮希雅往路口走去。 “唉……晦气。鬼知道我会不会半路睡着。” 宪兵打了几个哈欠,对着格妮希雅做了个请的姿势。 “无意冒犯,尊敬的小姐,不过你必须和我们同乘一匹马了,等我上去后,他会帮你一把。” ——从来没有骑过马的格妮希雅被硬是连抱带托的放在了马背上。 为了防止意外她被和负责驾马的宪兵绑在了一起, 他们还算……出乎意料的守礼节,也可能是格妮希雅这层朦胧的身份挡下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夜里赶路真的算不上什么像样的体验,两个骑手各自都带了一支有铁皮罩子的马灯,他们把它挂在了马脖子前面,纵使如此,夜里的道路也依然朦胧不清,有几次两人险些撞到了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木。 路上拖得久了,疲惫之意就越是让人困扰,就连格妮希雅都半睡半醒了几次,两个宪兵早就哈欠连天,快要直不起腰了。 “妈的,这什么鬼差事,不干了,找地方睡觉。” 载着格妮希雅的宪兵开始咒骂,而另外一人还有些犹豫:“可是这里不怎么安全……” “得了吧,能有什么,离着村子那么近,这附近就算野马都见不着一只,别说狼了。” 白天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但到了夜里,格妮希雅就感觉这条路上的森林着实不是一般的多,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却还是没有走出去——这分明不太对劲,因为格妮希雅还能记得玛尔帕林的外围不过就只有一刻钟左右就出的去的疏林带罢了,再往外走,公路其实是远离了森林地区的。 是走歪了……?可他们脚下的路似乎又没问题。 今夜还偏生乌云浓密,在昏暗的月色下,他们周围的树影重重叠叠,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都仿佛是一片黑压压的巨兽一样,满是压迫感。 “……算了算了,我们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吧。别睡得太死了,等下再起来赶路。” 原本还在犹豫的宪兵也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停下了进程,把马牵到了进入树林里一二十步的位置,找了个平坦的位置,把马和格妮希雅往树上一绑,靠在树旁就歇息起来。 “狗日的金蹄子,把我们宪兵都当什么了。” 埋怨声渐渐平息,格妮希雅也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她挣了几下绳子,发现另一头牢牢地绑在了树上,并不是她能随便挣脱开的。 两个宪兵似乎不怎么在意她,也许是他们并不认为格妮希雅有逃走的能力——其实确实如此,少女摸索着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稍微尖锐一些的石块,她想学着贤人们给她看的那些个什么……“电影”里的人用石头割开绳子,可她发现这真的十足困难,在双手被绑了个结实之后,她根本没法使劲儿,她抓着石头连手腕上的绳子都碰不着,更别说要割开它什么的了。 忙碌了一会儿后,格妮希雅打算放弃了。 她又怕又累,打起了退堂鼓。 无非也就,被关几天罢了吧? 她又没真的犯罪,到时候好好说一说…… 她靠在树上,也打算休息一会儿,但无论是她,还是已经开始打鼾的宪兵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些东西悄悄接近了她们…… 第99节 015.兽性 就在两名宪兵鼾声越来越重的时候,格妮希雅却忽然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惊醒了。 她起先还以为是夜里的寒气弄得,但仔细感受过之后,她才意识到今夜并没有那么冷,在衣着完整的情况下,安静的休息本是没问题的。 这股寒意并非是源自天气的寒冷,而是……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在确定一时间并没有危险,安下心来之后,格妮希雅开始学着使用自己的“能力”。 身为德鲁伊的“能力”。 在这次旅途开始之前,为了让她能活的更加顺利一点儿,贤人们在“如何使用自己应有的能力”,以及“你有什么样的力量”方面稍微指点了一下她。 依靠德鲁伊的衣装,她所掌握的基础的能力是【繁盛之道】与【梦幻之道】,前者可以帮助她促进植物生长,愈合伤口,甚至与意识强烈的植物进行沟通,而后者则让她可以涉足梦境,这两项对于德鲁伊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能力,甚至要远超过单纯操纵法术之类的伎俩。 当然,这只是这套衣裙额外附加给她的基础福利罢了,按照贤人们的说法,她有足够优秀的资质学习任何凡世的技巧和能力,这些附加物并不会阻挠她的成长,在她什么都不会的时候,这是雪中送炭,而在她真正能独当一面之后,它们也可以算是锦上添花。 格妮希雅抛空了心里的杂念,让自己进入到一种心神缥缈的状态中。 潜藏在她身体内的力量随着她的意志开始松动,它们开始一点一点从她体内剥离——从她的四肢,肺腑,心脏,大脑,甚至是每一寸肌肤,那些星星点点的魔素在她的精神牵引下流动了起来,从原来的位置被拽出,并且进行重新布置。 这是各种法术最基本的一步,就算是借助神灵意志实现的赐福,也是由此延伸而来的技巧。 能在人体内储存的魔素实际上非常稀少,其数量直接关系到大部分施法者的施法能力和数量,格妮希雅并不知道自己身体中的魔素储存量如何,在她进入接近出神的境界来调动这些魔素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条于自己体内流转的宽阔的长河中取水,然而她能力有限,尽管守着看上去可观的财富,却只能用一只小桶一桶一桶将其舀出,留以备用。 随后,她将这些抽取出来的魔素散布向四周,让它们附着在周围的树木上。 树的结构和人体是不同的,大多数植物并没有办法像人一样自然储存相当数量的魔素,但倘若借助于外力施加的强制性,就可以做到让其暂时附着。 在格妮希雅将魔素散布向周围,并且强令他们附在附近的树皮上之后,一副黑色的“图画”渐渐呈现在她面前。 魔素以能接触到的树木为支点,在四周拉起了一张无形的网,网中间则是魔素更为稀薄的区域,一浓一淡之间,她便可以在自己的识海中隐约辨识了四周的地形。 而后…… 她开始让魔素的微粒在她认为可疑的地方游走。 碰撞到其它物质的魔素微粒会被反弹,它的轨迹在碰撞处留下了模糊的淡蓝灰色痕迹,便进一步完善了那朦胧的图卷。 随着碰撞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渐渐觉察到自己身后二十多米的位置潜伏者一个不太正常的“障碍物”,于是,更多的魔素微粒开始向着那个方向移动,直至把那附近的情况摸了个通透。 有个东西在那里,从轮廓上推测,似乎,是个人。 这令人放松又担忧。 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不是什么凶狠的野兽,但这也同样是让人忧虑的一点,三更半夜的,如果是个人窝藏在她们附近,恐怕也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 魔素被她牵引着继续扩散,很快就到了她能控制的极限。来自德鲁伊特性的力量可以通过利用树木作为跳板更好的将她的侦查范围延伸,但这可不是无边无际的。 集中精神来控制这种事是非常疲劳的,很快,少女就开始有些精神恍惚,不再能那么聚精会神的观察空气中乱窜的微粒。 她松了口气,让自己从出神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尽管之前已经练习过几次了,“魔法”还是让她感到神奇而美妙。 这太有用了,倘若她和费德拉修女在逃跑的时候有这样的优势可以利用,或许她们就不会被人围起来了吧? 但凡事没有如果,格妮希雅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想“如果”“如何”了。 她感觉到那个被自己摸清了匿藏位置的东西动了,这是她留在空气中的那些残痕“告诉”她的。 ……她该怎么做?她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这两位睡的一塌糊涂的宪兵呢? 对安全的担忧让她重新对那个不明物体的方向进行了侦查,这次的结果更古怪一些——那东西几乎是四肢并用在地上爬行的。 没有人类会这么走路。 那是什么?一头狼?不对,它身体比狼长的多,头部结构也完全不同;那么是一只豹子?这看上去有几分像了,但…… 那东西正慢慢向着她爬过来。 格妮希雅张了张口,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出言提醒一下两个宪兵了,可那东西在靠近了许多之后忽然加快了速度,在格妮希雅反应过来之前,它一把捂住了少女的嘴。 出人意料的是,捂住她嘴的确实是一只人类的手。 那只手不算大,至少比她的还要小点,像个孩童,不过又确实比真正孩童的更加有力和成熟。 一个孩童……或是少女的手。 它没有阻挠格妮希雅呼吸,也没有骤然暴起要扭断她的脖子,在确保格妮希雅没法发声之后,它的动作反倒轻柔了几分,只是仍旧牢牢捂着她的嘴。 她不会伤害我。 这种感觉亦是十分奇妙,在它和格妮希雅开始接触的时候,格妮希雅就无意识的“解读”了关于她的一些信息。更加奇妙的是……她通过接触所感受到的思绪并不是“人”而是“野兽”——这是德鲁伊所擅长的自然之道的部分。 野兽? 为什么从一个看上去和摸起来都是人类或者是类人生物的身上,能感受到这么强烈的“野兽”的气息? 但这不是坏事,虽然那些可怕的野兽具有很直观的危险性,但倘若是可以交流的那一部分,德鲁伊的身份就有着天然的优势了。 在对方表露出伤害自己的意图之前,格妮希雅就先一步尝试对它传达自己的善意。 和巫师们不同,德鲁伊的基本能力只具有微弱的强制性,对于没有特殊防范的生物而言,这种不太强烈,极具渗透力,却又会渐渐影响受术者精神的技巧完全是事半功倍,更何况格妮希雅也不需要进行特别的压迫,她要的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善意灌输给对方罢了。 也许对方并没有意识到——但这一刻,两人之间确实通过魔素的力量建立起了一种悄无声息的精神交流。 或许有用了,或许她的善意已经传达到了,但对方只是仍然在依照自己原本的意图做事,总之,对方的手还是慢慢松开了。 它留给了格妮希雅一点可以说话和动作的余地,然后一个温暖的气息就贴上了她的耳边。 “不、许、说、话。” 生涩,带着有些重的卷舌音,和格妮希雅听过的那些普通帝国人说的话完全不一样,虽然对方的声音十分轻细,可格妮希雅仍立刻便想到了一个人。 那位“妹妹”。 只有她的声音最接近于此了。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熟人,格妮希雅也顾不得其它了,她脑子里只有高兴。 她点了点头,然后晃了晃身子,想用这个动作告诉女孩,她还被绑着。不过她又忽然想到,无论怎么讲,这两个宪兵都是奉帝国法院的命令捉人的,她要是就这么跑了,万一给其它人招来麻烦怎么办? “怎么办?” 她只以为女孩是来救她的,便略带迟疑的征求女孩的意见。 那只小手摸过了她的耳畔,顺着脖子和肩膀划下,又划过了她的肋边。 它在十分暧昧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大概就是肋骨侧面的软肉虽然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但让格妮希雅感觉微妙的羞涩。 然后,手指划过了少女的腹侧,最后按在了她的大腿上。 那声音又悄悄地在她耳边念道:“你很健康。” “……啊?” 她的话让格妮希雅听着一头雾水。 接下来,女孩便不再言语了。 她更加靠近了格妮希雅,甚至少女都能感觉到她额头上的肌肤。她轻嗅格妮希雅的颈子,并且将自己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撒在少女的锁骨上,虽然天凉意渐甚,但少女却开始感到身体燥热。 “那个…能不能……” 她想躲开一点儿,又担心吵到那两个宪兵,于是只得用自己的脸去推开女孩。 格妮希雅随后收到了一声冷淡的威胁:“不许动。”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搭在了她颈子上,从触感来说,像是一把刀,它收在鞘里,威胁之意却丝毫没有减弱。 “你做什么?” 格妮希雅感觉她开始隔着长裙抚摸自己的腿。 “确认有没有救你的价值。” 句子长了,女孩生涩的通用语语序就有些乱,不过仍旧属于听得懂的范畴。 “不许动。” “……” 她硬拉着格妮希雅的脚踝,将原本侧面蜷缩着的双腿立了起来。冷风随后就灌了进去,格妮希雅打了个哆嗦,她很奇怪为什么贤人们不给她准备一些得体的内衣,而是只有里裙和普通的衬衣,明明在她了解过的资料里,女性是应该穿一些特别的贴身衣物的。 凉风在她的腿上打转,不过随着女孩趴在她身前,开始向裙下窥视之后,凉意就只剩下了羞涩。 “别看……” 她也不知道这样细小的声音能不能让女孩听见,不过格妮希雅觉得,恐怕就算她听见了也不会听自己的吧。 女孩将她的裙角向上掀起,而她整个人也随之压了上来。格妮希雅尝试用双腿拒绝她,但过程不必赘述——最后自然是别人赢得了胜利。 女孩开始在她身上轻嗅,她的鼻尖触碰到了格妮希雅的身体,让少女有些心猿意马。 鼻息轻抚过敏感的肌肤,她忍不住想侧身避让,却被那双纤细又不失力气的小手牢牢的按住。 格妮希雅不得不咬紧牙关,她想如果自己的手可以自由活动,而不是被绑在身侧的话,她一定会拿它们来捂住嘴,以免发出那些按捺不住的羞耻之声,把宪兵给惊醒。 女孩闻嗅的动作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尚且保持着距离,到了最后几乎要陷入其中。 她越来越不能把控自己的动作,那不断压的更密切的鼻尖儿上充满了野性的侵略欲,而格妮希雅也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女孩身上感到如此强烈的兽性了,因为随着女孩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撩起了她的斗篷,从边缘伸直了起来。 那条尾巴剧烈的在月光下弯曲伸张,在肆意展示其柔韧灵活的同时,也暴露了它主人此刻激动无比的心情。 格妮希雅渐渐的有些失神,她仿佛回到了被艾德莉娅温柔舔舐的那一晚。 虽然不太一样,但……有些接近。 女孩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甚至越来越往她身上压进,格妮希雅甚至有了个荒谬的想法:她不会要在这里……那个吧? 当然,并没有那么美妙,因为在许多年后会有人告诉我们,但凡一件事可以往糟糕的方向发展,它就一定会变得糟糕。 毛茸茸的黑尾巴忽然绷的笔直,女孩也猛然从格妮希雅身上抬起了头。 月色绕过了遮阴的树木,她头上的斗篷帽也落了下去,她背着月光,格妮希雅看见了她那双明显生有毛发,高高扬起的黑色兽耳,以及她鼻尖上一丝透明晶莹的黏液。 有别的东西在往这边跑,是蹩脚的偷袭者……不,甚至都没有要偷袭的意思。 宪兵显然还是保持了少许警惕的,在那些杂乱的脚步靠近之前,一人忽然睁开了眼,他猛地推了一把另一人,然后才看向半跪在格妮希雅身前的陌生身影。 “别睡了,有东西!” 不知他指什么——反正也无所谓了。 “————咿哈!” 一声怪叫从草丛中响起,下一个,几个矮小的身影就争先恐后,连跑带跳的钻了出来。 —————— 没有补充! 第100节 016.交配权 林妖——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是一种智商低下,身体孱弱,却极富进攻性野外魔怪。 “勇气”大概是它们唯一的优点,非得再加一个的话,那还有优秀的丛林生存能力。 这些绿皮矮妖的近亲一般被认为是猴子,它们在洞窟或是山林中居住,杂食,主要食物是植物果实和野菜,有一定的攀爬能力,本身模样也近似直立行走的猴子,除了没有毛之外,区别着实不大。 常年在森林里生活让这些林妖对自然的变化十分敏感,对于在他们活跃地区久驻的外人,只要发现便少不了一阵胖揍。 几乎就在宪兵清醒过来的同时,第一个林妖怪叫着出现在了几人面前。 它从一丛干枯的牛蒡丛中跳了出来,毫不遮掩的向着几人发出了挑衅的怪叫。 紧接着,就是更多——一只,两只——有五只林妖先后从阴影中跳了出来,它们并没有遵循任何章法,虽然是从黑暗中现身,却也没有要利用环境来偷袭的意思,这些不过小半人高,腿短手长的家伙拿着粗木棍和磨尖的石块就这样大咧咧的跳了出来,然后,它们就开始向四人发动攻击。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从大区首都来的宪兵多半是没真见过这东西,一时间竟然生了怯意,畏惧的倒退着爬了几步。这也不怪他们,就算是格妮希雅这也早就看过详细资料,甚至拟真模型的人都被这些忽然冒出来的怪东西吓了一跳,何况是一直在城里住着的高等公民们呢? 这些皱皱巴巴的怪物在月亮底下看起来无疑是有够狰狞的:它们有着尖尖的耳朵,鼻子和下巴,满口锋利的黄牙像是锯齿一般根根树立,它们的四肢看上去也十足怪异,四肢纤细,身体却明显膨胀,而最为令人侧目的则无疑是这些面相可憎的魔怪所拥有的古怪的皮肤—— 一层暗绿色的,明显老化和粗糙的干枯皮肤,还布满了细小的如树皮一样的龟裂。 无论如何,就算对于审美观再怪异的文明种族,这种东西都谈不上赏心悦目。 林妖虽然智力并不怎么靠谱,不过总归还是有些基本认知能力的,它们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威胁最大的是两个身材高大的宪兵——对它们而言是这样——随后就一股脑的拥了上去。 “别、别过来啊!这些魔鬼——” 场面一片混乱。 这些个表面上比实际凶残的多的矮小魔怪没有像样的武器,也缺乏天生具有高杀伤力的身体结构,它们的木棍和石刺根本没法威胁到身穿甲胄的宪兵,同样,牙齿和拳头在厚实的铁板面前也毫无用武之地。 所以它们不过是一时间靠着气势逞凶罢了,几个林妖一哄而上把宪兵按在了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扑腾之后,却只能给宪兵脸上和脖子上制造了一些划伤和淤青,等被吓到的宪兵缓过劲儿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骑在自己身上撒野的林妖给丢出去。 “槽……哪来的野猴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宪兵一把掐住了骑在自己脸上乱挠的林妖,在另两个林妖的围攻下站了起来,像对付一只被抓住脖子的小鸡崽儿一样,用尽力气把它往远处丢去。 “RUA————!” 被丢出去的林妖发出了一声长而尖利的惨叫声,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宪兵已经意识到这不过是种色厉内荏的低级魔怪罢了,他们一脚一个踢开了身边的林妖,或是一把抓起来丢向远处,总之,就算还没有借助帝国人在兵器上的巨大优势,几个林妖也不过就是场莫名其妙的遭遇战罢了。 “吓死我了……这是……” 比起一时间够不太成威胁的怪物,两人还是不约而同的看到了格妮希雅这边。 在格妮希雅肚子上嗅了半天的女孩刚刚结束了刚才的闹剧,她放开了格妮希雅,随手用匕首割开了她上上的麻绳,倒退两步,和宪兵对峙起来。 “慢着,你是什么人?……见鬼,我是不是见过你?” “站着别动!” 这个意外出现的女人同样让两个宪兵一头雾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会有人偷偷摸到自己身边这种情况,不过在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是太过疏忽之后,两人还是先后拔出了武器,试图在搞明白实际情况前确保自己的安全。 不过,林妖的袭击还没完事。 一阵骚动之后被丢出去的林妖又怪叫着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更糟糕的是,它还带来了新的同伙。 “哇哇哇——哇呜——咯哇哇萨!” 它们嚷嚷着或许有意义但却没人听得懂的某种语言,向着两个宪兵冲了过去。 “见鬼——” 宪兵咒骂了一声,开始认真对付起这些意料之外的威胁来。 帝国人那边被牵制住了,两个女人这儿一时间倒是落了个清净,格妮希雅想歇一下脚,她方才躺的姿势不太对,双腿都还在发软,但刚从她身上占了便宜的女孩却并不认为这是该休息的地方,她一把拉住格妮希雅的胳膊,带着她快步往和林妖去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当然,她们也没幸运到能完全脱身,两个刚刚加入到战局里的绿皮魔怪很快看出格妮希雅等两人想要逃走,它们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面对着已经退出一些距离的两个女人,这些矮小的绿色魔怪像是真正的猿猴一样连滚带爬的在林地中赶路,不知身旁的女孩感觉如何,这种原始而狂野的模样让格妮希雅多少有些后颈发麻。 女孩忽然攥了攥她的手:“别怕。” 格妮希雅则……大概回给了她一个勉为其难的微笑。 她还是很难认同女孩刚刚对她做的事,就算对方现在正在庇护自己,格妮希雅也很难产生足够正面的情绪。 德鲁伊能力让她和这依然陌生的女孩建立了一种略有深度的联系,她能暂时通过这种联系持续获取女孩对自己的感情变化,顺带还能理清一些少女对自己的“图谋”。 这个女孩将她带走可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解救和保护她什么的……女孩并没有刻意去压抑自己的情感,无论是动作,眼神,她的身体,还是某种虚无缥缈的精神世界都在暴露她心中的意图,它解读起来简单而直白,在格妮希雅面前简直就像是白纸黑字一样清晰——她打算把格妮希雅带到安全舒适的地方,然后做点什么。 她想上自己。 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谬,但格妮希要读出来的信息便是如此。 所以她感觉不太舒服,如果这女孩帮助她是因为垂涎她的身体,那格妮希雅到底还应不应该跟着她呢? 当然,这会儿她还是没得选的,把她和树绑在一起的绳子确实被解开了,但她的双手还被绑在一起,两个追杀她们的林妖可不是什么善茬,它们一边跑,一边从地上拾起石块来丢向两人,分毫没有留情的意思。 “呀!” 背上吃了一击,然后耳朵又被蹭了一下,格妮希雅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痛呼。 她的惨叫效果拔群,还在带着她往远处跑的女孩立即放缓了脚步,把视线重新落在了她身上。 “伤到了吗?” “还……好。” 说着,格妮希雅一低头,勉强躲开了一块直接往自己脑门上丢来的石头。 她们已经跑到了公路上,明月撒满了被日积月累的旅行足迹夯平的街道,女孩的相貌也第一次正面落在了格妮希雅眼中。 她其实仍然穿着白天那件裹了全身的斗篷,只不过此刻把兜帽放下去了,她看上去只是个青涩的半大女孩,脸蛋上的青涩比格妮希雅还重的多。淡茶色的短发微微越过了耳畔,蓬蓬松松的,和她毛发柔顺的兽耳相得益彰,短短的自然卷曲的刘海下,一双漂亮的浅色眸子正执着的盯着自己,随着那双大眼睛无意识的眨动,几许娇憨之意愈发浓重。 只可惜她藏不住眼底的欲望,也可能是根本没有打算掩饰,短暂的对视当中,她眼睛里那几乎要把人吃了的狂热的火焰让比她成熟的格妮希雅都要下意识的退避三舍,格妮希雅心里忽然升起一个不妙的念头——或许她不该落到这个女孩手里,没准跟着宪兵走比被她带走会更安全一点…… 但形式比人强,她现在根本没得选。 令她感到心里愉快的是,看到她受伤之后,女孩确实爆发了一些小情绪。 也许她是在保护自己到手的猎物?但就算这样,有谁会不享受被别人在意的感觉呢? 两个林妖连蹦带跳的追了上来,在这些直来直去的魔怪眼里,逃跑自然是惧怕它们的表现,它们的智商并不能理解到女孩选择离开不是为了躲避它们,而是躲避真正有威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反正不是这些绿猴子。 “咿啊啊啊啊——!” 林妖扯着喉咙,高举起粗糙的木棍冲了上来,他在第一时间被当面一脚踹在了面门上,连滚带飞的退回去好几米。 而另一个则要更倒霉一些,它趁着这瘦弱的人类攻击自己同伴的功夫提着一把手斧砍了上去,这种顶头上有奇怪石头的斧头对林妖而言是难以想象的神兵利器,它甚至十分相信只是拿着这东西就可以让自己获得更强的力量。 只不过力量和力量终归是有差距的,面对利器的威胁,少女也没有托大,她利索的掏出匕首低手一刀割裂了林妖的脖子,拿着斧头的林妖仍然沉浸在对于手上神兵利器的自信中,它高举着胳膊又往前跑了三五步,之后才轰然倒下,没了动静。 森林里又传来了沙沙沙沙的响动,那不似是简单的风声,常年的狩猎生涯让女孩宁愿把事情往危险一些的方向去想。她一把拉住格妮希雅的胳膊,低声说道:“走。” 虽然很是无奈,但格妮希雅再一次被强拉着上了路。 她走的不快,女孩也没有逼迫她,甚至半道上还停下让她歇息了几分钟。眼见着离危险越来越远,格妮希雅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她一面紧跟着女孩的脚步,一面好奇的问道:“你是专门来帮助我的吗?” “没错。” “为什么?”格妮希雅知道向刚刚把自己救出来的人问这个问题一定会显得自己很傻,不过她确实很想知道。“还有,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可是午夜时分的森林,找个人绝对不是容易事。 “……不知道。” “诶?” “我也说不清楚。但你身上有十分特别的一种……吸引力。” 女孩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才拼出了这个词。 “只要我足够靠得近,它简直像夜里的火把一样显眼。” “可是……” 格妮希雅低头看了看自己,她身上可没有什么闪闪发光的地方。 “是特别的。也不是味道……特别的。但现在能闻到了……” 她说着就往格妮希雅这边凑了过来,鼻翼翕动, 不知道在闻什么。 “美妙的气味,根本没法拒绝……”。 她的眼神慢慢变得迷离,格妮希雅猜到马上会不太妙,可她仍是慢了一步。 一条纤细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将两人贴向一起。 “感谢众生之母,你是最美妙的母体……我见过的。” 她甚至要稍微踮起脚才能和格妮希雅基本平视。 “我要和你交配,我们肯定能生育出最棒的后代。” 格妮希雅不知道这种话是不是应该当成表白,还是该当成某种非常糟糕而且恶劣的亵渎宣言来听。 但总之,女孩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面上并没有特别兴奋的表情,可她双眼中闪烁着耀眼的泪光告诉格妮希雅:她是认真的。 她正期盼着成为一名母亲,而这似乎都是因为她遇到了格妮希雅……当然,也或许只是一名雌性兽人的发情期来的恰到好处,所以她才特别中意自己? 不管如何,都不太妙,因为格妮希雅还不想要孩子,无论是哪方生都不好。 第101节 017.战斗和……交配? 全亏得那些讨人厌的绿皮怪物,她们暧昧的气氛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 格妮希雅并不明白,眼前的兽人和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所了解到的知识中并没有细节到涉及每个种族的具体生育问题。 按照“智慧”的原话就是——即便是帝国自己都搞不清楚其境内那些大大小小的异族人文化习俗,那出现一个“什么都懂”的年轻少女似乎不太合理,又或者说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所以,除非真的有特别需要,否则格妮希雅能了解到的知识总是十分片面并且有倾向性的,“比普通人好不少”的程度。 所以她不太能理解,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兽人在她面前大谈什么……“交配”,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现在也不需要她懂,毕竟无论那女孩是怎么想的,她们首先都得面对眼前最重要的问题:林妖可不止就那三五个而已。 在她们短暂的交流期间,一些意义不明的奸啸声从基础不太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这些颇具威慑性的啸叫如同狼嚎一样,在公路周围的森林里此起彼伏,它们像是战吼,像是示威的啸叫,又像是诡异莫测的奸笑——格妮希雅不知道林妖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来对自己的猎物进行恐吓,又或者这对它们而言只不过单纯是一种近乎语言一样的交流方式,总之,在这安静并且一片阴森的森林地带,这陆续响起的怪声着实有些骇人。 “放开我!” 格妮希雅当机立断的要求道。 她能战斗……至少理论上可以。 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奇妙的感观差异:倘若她是自由的,那么她胆子就会大不少,因为无惧死亡是她最重要的依仗,但假如她像这样束手束脚,只能当待宰的羔羊,她就非常容易害怕。 相比起像以前那样被人驱赶着逃跑,她宁可为自己做点什么。 “……”有着明显猫科动物特征的兽人——我们姑且称之为猫女——并没有立即给格妮希雅松绑,但在考虑了大约五六秒后,她将手里的大号匕首,或者说有些近乎短刀的武器一偏,准确划开了格妮希雅手腕上的绳子。 “战斗,你可以?” “我能行。”刀子几乎划过皮肤的感觉让格妮希雅还紧张了一下,她快速活动了几下被勒的发麻的手腕,并试着将身体内的魔素调动起来,以准备防身所需。 老实说,她信心不足,但当看见手上开始亮起朦胧的蓝绿色光亮之后,她心里多少踏实了几分。 或许是反差的缘故,她弄出的动静有些震撼到了猫女,后者惊讶的微微张开了小口,呢喃道:“自然的力量……?” “我是一名德鲁伊,学徒那种程度……”格妮希雅简短的解释了一句。 听见她的话,猫女忽然慢了几步,她随后又加快步伐跟了上来,出乎意料的是,她在格妮希雅身边低下了头,意思似乎是行礼。 不过当她抬起头之后,她仍然强调道:“……我不收回自己的话,如果你要逃跑,我会打伤你的腿。” 少女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她还要把交配什么的放在第一位呢? 危险是近在眼前的,林妖虽然不是什么强敌,但是它们确实会杀人——有时候比起干净利落的被人一刀捅死,死于牙齿,拳头,木棍和石块也许是更加憋屈并且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说不定。 既然互为威胁而且不能交流,那就没有任何留手的必要。 林妖虽然智力低下,但它们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皮糙肉厚的身体以及矮小的个头让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在森林中奔跑穿行,飞快的步伐使得他们虽然腿长连格妮希雅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却不但没有落下,从两旁的响动和喊声听起来,它们反而渐渐超过了格妮希雅的位置。 “……不对劲。” 猫女慢慢停下了脚步。 “我们、不……不跑了吗?” 格妮希雅已经有些喘气了,她在这段不太长的奔跑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胸前的赘肉似乎开始多少有些影响她的行动了。 虽然不太明显,但是跑的厉害了后就会磨到衣服,渐渐地就有点儿疼……她也不是没在小圣堂中做过锻炼,以前她是没有这种感觉的。 唔,这是,胖了? 猫女平静的说道:“你太慢,这样只能浪费体力。” “……” 虽然好像没有特意指责她的意思,但格妮希雅仍然有点惭愧。 “小心。” 话音未落,猫女忽然抬起了手,她用左手拿着刀鞘划过了格妮希雅面前,与此同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出来磕到了刀鞘上。 石头,原始但是有效的手段。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些林妖也算的上武德充沛——它们并没有要在远距离解决问题的想法,掷石只是在接近敌人之前的攻击手段罢了,所以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断断续续的从树木之间丢出来后,几个林妖很快怪叫着跑到了公路上。 ……按照书上的讲法,在对付林妖的时候绝对不能胆怯,它们原始的智能会把气势当做非常重要的判断标准,如果你再它们面前后退,那无论实际上你有多么强大,这些绿皮妖怪都会觉得你是怕了。 为了能更快更好的解决问题,当猫女第一时间主动迎了过去之后,格妮希雅也开始准备对付这些本应该老老实实出现在上一卷开头的杂鱼怪物。 她是一名德鲁伊,一名施法者,而施法者在面对这些不入流的魔怪的时候,最妥当的办法当然是优雅的…… 肉搏。 念咒,材料,姿势和仪式什么的实在太过繁琐,她可不想等到自己准备了七八成之后忽然被这些绿皮玩意儿一棍子敲倒然后带回巢穴里吃肉。 德鲁伊最简单也是最得心应手的法术技巧就是“生长”。 和十分标准的利用魔素之风的巫师不同,德鲁伊的力量本质来自于自然以及依附自然而存在的诸多妖精和自然灵们,于是德鲁伊的法术便也因此分为了两个大系统,“四季”与“通灵”。 当然,“野性”也是德鲁伊的专长领域之一,但格妮希雅还没法涉及那么高深的领域,按照“生命”的话来说,就是她实在不够野,这种温婉的姑娘是没法得到野兽之灵的认同的。 她所使用的是“四季”系统中的“繁夏”的力量,万物在炎热的夏季达到生长的巅峰,它的力量充满了魄力,是极为优异的进攻之器。 当然,它的表现形式并没有伴随着多么华丽的光效,当格妮希雅的手接触到她身旁最近的一棵树干之后,那粗壮的主干就开始了突兀的生长——它以飞快的速度横向增生,不过十余秒的功夫,一支她手握着恰巧合适,约莫有两臂长的木枝便横在了少女手边。 她轻轻一握,形态匀称的粗木棍便在咔嚓的脆响中自行与树干断了联系。 出现在公路上的大约有十只左右的林妖,猫女吸引了绝大多数,并且在格妮希雅战略性转移并为自己准备武器的时候,这个身手敏捷的异族战士已经独自干掉了其中的半数。 也许是这个过程实在太快,林妖尚且没能反应过来情况,仍有两只朝着格妮希雅冲了过来,而少女也不客气,她现在还怀抱着一个月前的怨气,只是在圣堂中打打木桩是消解不掉什么的;当只会直挺挺冲锋的林妖来到她的攻击范围内之后,格妮希雅仗着自己的棍子比较长,当先一步冲着它的脑袋敲了下去,被当做目标的林妖本能的避了一下,却只闪开了一半: 粗木棍仍然敲中了它太阳穴的位置,由自然之力催生的武器上附着有短暂而强烈的“太阳”的力量,碰撞之处在黑夜中迸发出了一片小范围中剧烈爆发的光芒,这力量将原本还没倒下的林妖砸的双目翻白,顿时像被抽了魂一样瘫倒在地。 “哇哇哇呱——” 这在格妮希雅眼中是柔和的,但它的爆发方向却朝向了敌人,无需多言在黑暗中忽然目睹爆发式的亮光该是如何痛苦的一件事,至少紧随其后的林妖双眼难以承受这种摧残,它一把丢下了武器,双手胡乱挥舞着在鼻子和眼睛周围摸索,格妮希雅有些不忍心继续下手,她把手里的长棍举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改为一棍子扫在了林妖的腹侧。 这尖牙利嘴面部可憎的魔怪吃了痛,发出一阵更加古怪的叫声跑走了——当然,它随后一头撞到了公路旁边的树上,之后栽倒在地……这死活就不管格妮希雅的事了。 在她解决掉两个对手的时候,猫女也追上了一个见势不妙想要逃跑的家伙,冷着脸扭断了它的脖子。 黑森林的每个住民都讨厌林妖,这些繁殖飞快并且以偷窃和抢夺为生的低级魔怪几乎是每个黑森林一生都得面对几次的敌人,对她这样在不大不小的部落中长大的兽人成员来说,对这些生活在混沌中的无智之物抱有怜悯是没有任何必要的。 短暂的时间里,公路上就横七竖八的倒下了九只绿皮怪物,而剩下的见势不妙则立即撒腿就逃,其速度和它们冲过来进行包抄时一样迅猛。 “真是可怕……” 格妮希雅绕开了地上的血,她即是指这些怪物,也是指她这位可怕的战友。 猫女正皱着眉头甩掉短刀上沾上的血,她似乎完全没有把自己制造的杀戮当回事儿,或许对她而言,这些怪物的死远不及维护自己的兵刃来的重要。 等她把血弄得差不多,就将刀归了鞘,一把拉起了格妮希雅的手腕:“走。” “痛痛痛……你轻点呀。” 猫女没有吭声,不过她拉扯的力度确实放松了一些。 “我们去哪?”格妮希雅没好气的问她。少女手里还捏着棍棒,她多少还有点沉浸在第一次实战的兴奋中,尽管她根本没什么像样的战果,可这毕竟是非常宝贵的经验,对不对? 她甚至想到了贤人们会夸奖她的可能——这实在太美妙了。 “回家。” “去你哥哥那吗?对了……你们是混血家庭?” 格妮希雅忽而想到了和女孩结伴而行的少年,她顿时有些明白为什么女孩之前要穿着斗篷还戴兜帽了——兽人的地位在帝国确实十分微妙,由于几个纪年以来双方断断续续的战争,会在帝国见到的兽人一般就只有两种:奴隶和准奴隶。 帝国人确实非常不待见兽人,无论是以前最初所谓的日耳曼人,后来的汪达尔人,哥特人,还是现在的法兰克人,兽人的出现总免不了伴随着战争:有时候帝国主动出击占据优势,而有时候帝国被逆推打的落花流水,但无论正义或者不义,帝国对兽人的负面宣传总是少不了的。 尤其是当哥特人差点把意大利罗马帝国灭亡后,帝国就开始对出现在罗马人控制区的兽人采取极端高压政策,将军们采用分割击破的方式清理了帝国境内绝大部分兽人部落,并把其成员统统贬为官奴并放入了苦役营,尽管其中有不少部落本就处于归化状态;而剩下的,像是尾大不掉的高卢山地一代的哥特人,还有盘踞在意大利北部的哥特人等,则采取保留地的措施,即允许其拥有领土,但严禁部落成员离开领土范围作为抑制手段。 元老院甚至公然宣称,但凡在帝国境内两条腿走路但不带奴隶项圈的兽人没有一个具备合法性,任何公民都可以对其进行私自抓捕和猎杀。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女孩这样长相几乎和人类没区别的兽人类别,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隐瞒身份了。 “不。不……嗯,算了。” 猫女莫名的并不认可格妮希雅的说法,但她也没反对。 就在格妮希雅揣摩她们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不可告人之关系时,猫女却忽然做声道:“去黑森林,我要带你见我的母亲。” “为什么?” 格妮希雅倒不反对被带去黑森林,实际上如果有个导游,她没准还能走得更快一些呢。不过从女孩一直以来的态度来说,她微微的感到有些不妙。 “让我的母亲准许我们交配。啊。” 猫女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看向格妮希雅:“也可能她先和你交配,下一窝才轮到我。” “……?” 格妮希雅脑袋上顿时冒出了五个问号。 第102节 018.搭救 无论怎么讲,黑森林都不是说去就去的了的,她们首先得面对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们得救那两个宪兵。” 格妮希雅反拉住了猫女的手。 她得帮助那两个宪兵……无论后面情况如何,至少她得确保那两个人活着。 格妮希雅可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的。 她怕生又怕事,有着先前对帝国人不好的成见,当然更怕接受审讯什么的,如果能直接了当的躲过这次宪兵的抓捕当然是好事,实际上当格妮希雅得到帮助能从那颗绑着自己的大树边上离开的时候她是十分高兴的,可等她慢慢回味过来,却发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 首先,很遗憾的是,她跑出那么远了,才忽然想起艾德莉娅的那个玉坠子落在了宪兵手里,和她自己的钱袋子一起。 格妮希雅没有足够检定那东西实际价值的能力,在她看来,目前自己只能通过其它精灵的说辞来大概确认那东西很值钱。但它毕竟是艾德莉娅的所有物,从两人的关系来讲,格妮希雅是希望有机会的话就想办法把它归还给艾德莉娅的。 那两个宪兵……如果他们死了,那他们的财物可能会被林妖或是路过的捡尸人拿走,要是没死,那八成最终会落到帝国官府手里,她想拿回来就比登天还难了。 再者,她被逮捕的事应该不是什么游兵散勇心血来潮的事儿,听起来是有人检举她携带了违禁物品……姑且不论是谁,是什么时候看到这块玉的,这些来到边境地区抓人的宪兵们手上恐怕已经有了关于她的通缉了,如果没法撇清关系,那以后只会越抹越黑,说到底格妮希雅本能的畏惧公差,她可不希望将来自己被人满世界的抓捕。 况且这事儿恐怕也不止和她一人有干系了,她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那位好心的车夫大叔呢? 车夫为了她可是和宪兵们的长官打了个照面,虽然没能帮上什么忙,但倘若这些帝国人小肚鸡肠因为她私自逃跑迁怒它人……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不能就这么走掉,或许她应该尝试帮助一下那两个宪兵,没准这能为她争取一些回旋余地。 最差的情况,哪怕把这块玉交出去,能换回一个清白的处境也好吧? 格妮希雅成功的让猫女停下了脚步,但从对方回望着她的眼神来看,兴许是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他们手上一定有我的通缉令。”格妮希雅向她解释道:“我不能就这么离开,这会牵连到别人的。” “杀了他们。” 猫女的声音冷漠而刚硬,听起来足够说明她并不喜欢人类,至少是不喜欢帝国军人的。 “不行。” 格妮希雅急忙挥手想要阻止她这种极端的念头。 但猫女仍然不为所动,她没有很强硬的要立即拉着格妮希雅离开,但手上的力道让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就当是——”在这时候,格妮希雅飞快的想起了“力量”对她的教诲。 对于她不算成功,但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的新旅程,“力量”是这么提示她的:她的魅力本身也是一种“力量”,依仗别人对她的好感来达到目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她是个女人,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她要学会利用自己的资本。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把这里的事解决好了再走吧。” 交配什么的她自然是不会考虑的,这种过于亲昵的话其实也让她感到很羞耻,但为了达到一点点小目的,她也不得不说些让人听着熨帖的言辞。 猫女多少有些被她说动了的意思,见她拉着自己的态度不再坚决,格妮希雅鼓起了勇气,反拉着她往回走去。 ——只靠她自己可解决不了那么多林妖,她得有个帮手才行。 她们离开的时候跑的很快,由于体力问题,回去的时候多少就慢了一些。 不过,少女的运气是不差的,她们大约只跑了一多半的路,前面就传来了几声叫骂:“来啊!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霉肉块,有本事再过来啊——” 两个宪兵的身影出现在了公路上,他们看上去可就糟糕透了。 也许是他们一开始就落了气势的缘故,林妖显然是把这两个铁皮罐头当做软柿子捏了,虽然只靠着原始兵器很难对装备精良的宪兵造成要命的伤害,但在削尖了的木棍和各种废旧刀具的攻击下,两人仍然全身上下都挂了十几处彩,连自己的武器都丢了,正拿着两根从林妖那抢来的棍棒乱挥,边打边退。 “等等,那……救命!” 一名眼尖的宪兵看到了沿着公路跑回来的两个女人,虽然他觉得向这种不成熟的女人求救是非常不靠谱又丢脸的事,但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些绿皮妖怪虽然弱小但却异常的执着,要是再没法脱身的话,指不定要把命丢在这里。 格妮希雅也留了个心眼,她没有立即上去帮忙,而是远远地向两人喊道:“我的钱袋呢?” “啊?”宪兵没意料到她这时候还会问这个,一晃神的功夫,林妖丢过来的石头结结实实的砸到了他耳朵上:“哎呦我——!你这千刀万剐的畜生,别让我抓到你,我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塞进……哎哟!” “咿哈哈哈哈!” 林妖发出了一阵阵怪叫声,对它们而言,兴许是某种讥笑,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鼓舞士气的呼喊,但在在场的几位文明人眼里,这就像黑色森林里响起的魔鬼的嘲笑声一样阴冷。 “在这里…在这里!帮帮我们,我把它还你!” 城里来的兵老爷显然被这乡下常见的魔怪吓坏了胆,脸上擦了好几块淤青的宪兵甚至忘了要做点要挟,也来不及思考要是格妮希雅拿了钱袋就跑会怎么样了,他慌不择手的把钱袋掏了出来——连同自己的一起,一时间有分不清哪个是哪儿,还差点儿手忙脚乱的丢到地上,到最后干脆一股脑的都朝着格妮希雅这里丢了过来。 格妮希雅没接到钱,她反应能力还是不怎么样,幸亏猫女在袋子飞过来的时候就有所准备,一把提前抓住了它们,倒是免得格妮希雅被砸到了。 她随手口袋丢到了少女手里,问:“拿到了,走?” “不,我们搭把手……” 格妮希雅也有点心虚,因为追着两个宪兵的林妖实在比骚扰她们的要多不少,看上去足足有二三十只。她可不知道只靠着自己两个人,又或者至多四个人能不能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赶走…… 她正想着,却见猫女已经不耐烦的冲了上去。 这个看上去性子淡漠的兽人也许内里脾气大的很。 两个宪兵还在边打边退,他们只瞧见身边一道黑影伏身闪过,几乎在同一时间,温热的血浆就飞溅到了他们脸上。 猫女的行动很快,出手也绝对没有任何犹豫,相比起宪兵们更加希望能妥善保护自己的想法,她从一开始就是直接奔着林妖去的——这些矮小的东西实际上根本不具备和她对抗的能力,它们大开大合的动作和缓慢的速度似的其在攻击到猫女之前就会被短刀扎入胸膛,又或者是直着切掉脖子。 将宪兵们拖了这么久时间都没有出现伤亡的林妖很快因为死亡放缓了脚步,遵从着原始本性的魔怪嗅到了危险的感觉,它们中的先锋不再继续追打那两个软弱可欺的帝国人,而是谨慎的开始同猫女对峙。 在它们眼中,面前的敌人和那两个“人类”是明显不同的。 她可不是什么“身材纤细的年轻女孩”;她是爪牙锋利的豹子,是狼,是老虎,是可怕的捕食者;她身上弥漫着抑制不住的血腥与原始的狂野,这些依赖本能活动的低智慧生物有时候比聪敏的人类容易能判断敌人的强弱。 但转入保守的态势也不会给它们的命运带来什么变化。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终生不会离开聚居地太远的林妖们不会明白,它们面前的对手是个很懂得如何应付它们的猎手。 林妖是一种胆小而胆大的东西,它们敢于在任何情况不明确的时候发动攻击,却又可能在任何形势大好的时候进行统一的撤退。 除了气势的作用之外,林妖实际上是有一定组织性的,它们的撤退并非是漫无目的的一触即溃,而是源自于散布在林妖当中的更能决定集体行动的头领们的决定。 那些体格更加庞大的林妖在武力和智慧上比其他同族要更加有优势,同时也是在这些行为充满混沌的魔怪中鲜少能拍板做出指令的个体;它们同时也堪称是其它林妖的精神支柱,一旦这些个体因为生命威胁而失去战斗意志,那么就可以瞬间引起相当数量的林妖溃败。 生活在高卢平原地区的大部分人或许对此都没什么认识——谁会没事儿去和这种妖魔鬼怪打交道呢?况且也不会有人认同这些低等生物会和帝国人一样有自己的社会结构——但猫女却可以准确的辨识出林妖的“头目”们——当然,在这大约就三四十的数量中,也只有一只算得上是“头目”罢了。 它实在算不上特别明显,虽然它的体型比其他林妖高了大约四分之一,但对平常人来说,它不过就是个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儿,还弄了些牙齿骨头给自己装饰的绿皮鬼罢了。 猫女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东西,对她而言,猎杀一只林妖头目已经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儿,不过今天,她倒是有些别的想法。 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咆哮,从不带有贬义的角度来说,她叫的有些像一头嗓音嘶哑的大猫。 不过它确实效果显著,随着猫女嘶吼出声,原本还可以勉强支撑着不后退的林妖开始慢慢退缩,格妮希雅在这时也跟了上来,只要在稍稍压迫一下,或许林妖们就会撤退了—— 把它们赶跑就好了,至少格妮希雅是这么想的。 但猫女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她盯准了那个相对而言特别高大的林妖,在月光的照射下,猎手的双眼反射出淡淡的蓝灰色微光,与天上的月色同样。 被死亡威胁直视的林妖头目终于无法再承受压力,它是第一个开始后退的,其它追杀人类的魔怪立即便懂了了它的意思,开始争先恐后的向来时的方向挤。 猫女又发出了一声嘶吼,这次格妮希雅就在她身旁,她在威胁猎物时龇牙咧嘴的模样完全不复白天时候恬静安宁的美好,这反差着实霸格妮希雅吓了一跳。 她追了上去,目标一开始便只有林妖的头目一只。这种,嗯,“深谙保命之道”的魔怪开始溃逃后就几乎没可能停下来了,她轻而易举的拍倒了几个不凑巧挡在路上的家伙,然后一把捏住了林妖头目的脖子。 她把那个看上去一点都不轻巧的大林妖像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 然后,就在格妮希雅目瞪口呆的观望中,那只大林妖被向后高高抛起,臃肿的身体和显得干瘦的不成比例的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划过了一条并不优美的弧线,最后重重落到了格妮希雅面前。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仿佛周围的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抛飞过来的大林妖完全没了之前追打宪兵的气势,它在地上翻来滚去,双手不断的在身上到处揉按拍打,显然痛苦非常;猫女却在这时候跟了上来,她一脚牢牢踩中大林妖的心口让它动弹不得,向正拎着棍子不知所措的格妮希雅命令道:“杀了它。” “为什么?” 这可是个活物,现在也对其他人没了威胁,格妮希雅有些下不去手,别说杀了,她刚才自卫时心里都惴惴的。 猫女这次倒是不吝啬把话说明白:“你太弱了。” “那和这个怪物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让它成为你的肥料。杀了它,你就更强大。” 第103节 019.权衡 愚昧无知的怪物无疑是可憎的东西,但要说让格妮希雅亲手来杀掉这些家伙,少女又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毕竟,就算她刚刚用棍子敲翻了的两个林妖,她估摸着也差不多就是让它们失去战斗力的力道,她力气很差,真的说让她杀个什么,哪怕只是这种小型魔怪恐怕也得使出全身解数来才做得到。 而被猫女丢到她面前的这只林妖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细看的话,似乎是比其他林妖要稍微大一号,尽管看上去摔得不轻,但它还没有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它挥舞着四肢在猫女脚下拼命挣扎着,很显然,它不想死。 “我做不到……” 这个拒绝中包含了许多要素——确实有五分源自于泛滥的同情心,剩下的则是三分不愿见血的胆怯,一分对这种战后处决的必要性的疑惑,与一分对这些魔怪本身的畏惧。 “我们已经安全了,就算把它放了也没关系吧?” 那个被猫女踩在脚底下的林妖活像是一只瞎扑腾的大号猫狗,它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威胁性,格妮希雅很难将这样的东西视为敌人……尽管没多久之前,她还在和这些绿皮妖怪对抗。 她的话并没有让猫女单独回应什么,但格妮希雅敏锐的觉察到,对方也许是有些失望了。 猫女向着她伸出了手掌,格妮希雅疑惑的左右敲了瞧,最终循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你要这个?” 猫女默默的点了点头,格妮希雅便把长棍递给了她。 随着格妮希雅一直持握着它,这根从树上截取下来的增生物表皮开始慢慢龟裂,并从不太规则的裂口之间冒出斑斑驳驳的淡金色光晕。 它就算是被猫女拿在了手中,其中酝酿的光斑也分毫没有减弱,它不强烈,但那柔和的光亮已经足够照亮半个人的范围。 这是格妮希雅第一次在凡世使用这种法术,按照小圣堂中的宗卷划分,它应该属于一个完成度不是很高的德鲁伊法术“炽日赋予”——由“太阳”,“夏季”,“自然”的要素所构筑的法术。 和特别系统化要求精密运行的巫师法术“奥术”不同,德鲁伊的法术在使用上具有相当灵活的弹性,“炽日赋予”本身是用于对一部分武器装备进行临时强化的法术伎俩,但只要结合一些基础的甚至没有归类的生长力量,就能利用足够坚韧的植物为自己做出一杆不太耐用的魔法兵器。 没错——猫女手中拿着的木杆实际上并不是能永久存在的东西,它能维持的时间是由格妮希雅的供能来决定的,只要离手,也就在数分钟之内,如果发生碰撞就会更短——它就会化为虚无。 和对于格妮希雅的失望(至少少女是这么猜想的)不同的是,猫女对这把临时武器产生了很明显的兴趣。她上下翻看了几下,又伸手去触摸了那些从细小的裂缝中溢出,并且越来越多的微光,仿佛在研究着它的构成。 忽然,她手猛然攥紧,握着木杆用力的向着脚下戳去。 她戳向的并不只是大地,而是那个倒霉的林妖——发光的木杆在接触到它的同时猛然迸发出了一片璀璨的烈芒,感受到危险的猫女在同一时刻就抬起了脚,果不其然,当光芒散去,林妖的下巴,脖子以及一部分上身遭到了非常明显的破坏,它的皮肤有一圈灼烧的痕迹,更为明显的则是大块被结晶化成细小的金红色砂砾的区域,风一吹,那些表层的砂砾就轻飘飘的被刮了起来。 林妖猛地抽搐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了,猫女拿着在刚才的光芒中被吞噬大半,只剩下一小段的木杆戳了戳它,俨然已经死透了。 “……非常厉害的武器。” 她面露惊讶,将剩下的小半截木杆丢到了地上。 表层的结晶化并没有掩盖其内部受损,当怪物的血顺着伤口淌落到地上时,格妮希雅不由得错开了视线……这实在有些恶心。 “他们呢。” 魔怪的问题处理妥当之后,猫女提示起了格妮希雅关于帝国人的事情。 她们身后还有两个宪兵,两个被殴打了好一阵子,鼻青脸肿,现在更是被吓坏了的家伙。 为法院和元老院服务的宪兵们本身都属于帝国贵胄之后,他们可能是由于家族争权夺利失败,又或者需要一些功绩来为自己壮大话语权,又或是家业小没什么财产值得继承但却有名分——总之宪兵队列中始终以两种人居多:来镀金的,以及来混日子的。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有一点总归是统一的,那就是这些大小贵族家庭的后裔尽管装备优良,可能也确实接受过不少训练,但鲜少离开帝国腹地的他们绝对和真正刀头舔血的恶徒是没法比的。 所以这些城里人哪儿见过这种阵仗?虽然两个年轻人强打起精神想要挺胸抬头面对这个……卑贱的蛮族,但当猫女冷漠的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时,两人仍然没法免除打哆嗦的自觉。 “说……说点儿什么。” 一名宪兵压低了声音,想要自己的同伴来出这个头。 被一个蛮族用这种蔑视的眼神瞧着可不是什么舒服事,打架能输,但面子可不行,既然打架都输了,那自然就必须挽留面子。 得想个办法壮壮声势。 你瞧,不过是个蛮族罢了……蛮族在帝国可是和奴隶差不多的意思,那她就算再凶悍又如何?再厉害的猫,也不过是帝国人豢养的奴隶罢了。 想到这一层,宪兵的胆气就壮了几分,他甚至想理直气壮地去辱骂这个兽人一顿,首先是责怪她救驾来的太迟,其次……其次是责问到底是什么人赋予了她在帝国境内自由活动的资格,最后再把她的帮助归于理所当然,因为帝国法律中确实写了附属民族有义务帮助真正的帝国公民脱险……大抵就是这个样。 真正的贵族老爷不都是这么打官腔的吗? 可当宪兵看向猫女正想要咕哝点声音出来的同时,猫女冰冷的目光也恰巧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什么理直气壮,面子问题,在这一刻都化成了乌有。 “赞美您,女士!” 已经挪到了嘴边的话顷刻被咽了下去,宪兵一挺腰,忽然紧张又洪亮的大声念诵道:“请原谅我的见识短浅,口舌拙笨,只因我再也没法想象有任何有任何凡夫俗子能成就您今日这般的伟业——您的荣誉是如此灿烂夺目,远超任何一位沽名钓誉的俗人庸士;您的声威流芳百世,从伊比利亚到绝境雪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您大驾光临,就连天神的使者也要黯然垂目,而您的怒火……” 他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忽然连篇累牍的在两名少女年前背诵起一看便是早有准备的溢美之词来。 这种忽如其来的赞美让格妮希雅听了都头皮发麻,脸上挂不住,更不要说本就听不懂太多帝国话的猫女了。 “停、停、停!” 她生硬的打住了宪兵的大段褒美。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大概是多少有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心思,猫女虽然依然恨不待见这两名帝国宪兵,但一时间竟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最后格妮希雅只得无奈的担当了交涉者,她先对两个宪兵说:“我们救了你们。” “对…对,没错!” “是这样!” 两个宪兵又开始绷紧了身体做起表面文章,他们附和着格妮希雅,并且可怜巴巴的看着她——这两人显然很害怕她身旁才杀了不少怪物的兽人。 “那首先……这个就还我了。” 她从宪兵手里拿回了自己的钱袋,后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它握在手里。 “没问题,都听您的!” “然后……”格妮希雅皱起眉毛,问他们说:“关于要抓我的事,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呃,那个,是这样的,小姐……” 他们两人结结巴巴的给她描述了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 我们姑且直接略去其中大部分前置内容,那是关于上个月法兰克人在日耳曼行省的侵略行动的事情,这对一个普通平民而言可能属于尚且还流传在谣言中的信息,所以他们认为有必要向格妮希雅说明一下——只不过我们的主角恰巧是什么都知道的。 总之,高卢大区的首席长官因为这次意外大怒,中央政府认为是生活在北部地区的原精灵分裂势力破坏了他们和兽人长久以来的和平约定,至于具体理由,反正不太重要,也没什么人在提这个;结果就是,元老院紧急召开会议,要求法院坐实银橡木森林,松雪谷,蓝水海湾等诸地精灵领主——即“圣地守护者们”们的分裂帝国罪名,并予以抓捕。 这么大的事儿并不是一天能决定的,可能再过好几年都未必能搞定,不过捉拿红兜帽的法令却确实在第一时间就传达到了高卢东北部各部,由宪兵队负责监督,当地护民官,以及帝国军部进行组织并缉拿叛乱分子。 “红兜帽”本来是银橡木森林游侠们的着装习俗,她们同样也以这样的简称来称呼自己人,现在遭到遣散和通缉之后,这支武装势力自然不可能再遵循原本的扮相,那么将搜捕范围延伸自然就成了唯一办法。 由单纯的抓红兜帽,变成了抓持有可疑物品的人类,以及无法证明自己出生地籍贯的精灵——任何携带有敏感精灵工艺品的帝国公民都该去地区负责人那里接受问话。 “您那个坠子,是玉石做的,属于高档精灵工艺品。”怕格妮希雅还弄不清楚情况,宪兵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她的钱袋。“按道理是要没收的,它很危险,如果您不想失去它,建议您找个地方藏好,我们就说弄丢了什么的……” “你们怎么知道它的?” 另一人插言道:“前天在酒馆里,有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举报的,还拿了我们一第纳尔的赏钱。” 格妮希雅顿时哑然,她想到之前给车夫付酒钱的时候确实有个行色匆匆的人抢先一步买单离去,不过她根本没想这么多…… 格妮希雅又问他们:“所以,两位讲道理的先生,既然我救了你们一命,那我们算是扯平了吗?” “这……恐怕,不行。” 宪兵互相对望了一眼,均面露难色。 “为什么?” 随着格妮希雅的疑惑,猫女忽然对着他们呲起了牙——那两颗明显的虎牙虽然看上去很可爱没错,但一想到刚才这个可怕的兽人手起刀落的利索模样,两个宪兵顿时就蔫了。 “因为前半夜那时候,有个‘金蹄’军团的长官路过我们那儿了。”宪兵忙解释道:“如果不是他,我们大可以说没抓到人就算了,反正知道您模样的也就几个,以后也未必能见着……但那位长官是个……很古怪又较真的人,我们实在隐瞒不了他……” 他顿住,用手背拍了拍另外一人。 “是,是啊……咳。”那名不太想发言的宪兵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着格妮希雅说:“也许您还是和我们走一趟为好?负责这事儿的是一位体面的首都权贵,我相信他不会怎么为难您这样同样体面又美貌多姿的小姐的。” 他的话让格妮希雅稍微有那么点沾沾自喜,少女考虑了一下,她还是想要把这问题从根子上解了,毕竟她以后总归还要和帝国人打交道的,她换衣服又不会换脸,万一要是被当成了通缉犯,也许麻烦就大了。 格妮希雅打定了主意:“那好,我跟你们走一趟。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吧?” “不会不会,一定没问题!” 眼见性命无忧,该押送的嫌疑人也愿意配合,两名宪兵也松了口气。 只是……似乎还是有人不太乐意。 猫女瞥了格妮希雅一眼,低语道:“太麻烦了,我杀了他们,你跟我回黑森林。” 第104节 020.同骑 格妮希雅自然是不可能接受这种处理方案的。 好歹这名猫女虽然嘴凶,但并不是得势不饶人的恶徒,虽然她那副草菅人命的模样把两名宪兵吓得哆哆嗦嗦,就差要跪下来求她了,不过事实上说服她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又或者说,她对于一定要灭口这种事根本没什么执着。 她最终默许了格妮希雅随宪兵返回布吕耶尔,并向帝国稽查使阐明情况的想法。 不过也不是说就这么算了,她们还得想办法确保这两个宪兵不要捣鬼。 “真的需要这么做吗?我们不会乱来的……” 两名宪兵一个人丢了随身的武器,不过他随后沿着路回去找到了,然后在格妮希雅的要求下,他们无奈的将两把单手剑都交给了她。 “以……月尖草的嫩芽保证,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将它们归还的。” 格妮希雅不懂得精灵和德鲁伊们喜欢的各种俚语,不过照葫芦画瓢自然还是做得来。 她现在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拿着武器的帝国士兵。 在确保两个宪兵基本没有了威胁之后,格妮希雅又开始好奇起行程来:“接下来怎么办,继续上路吗?” “不,恐怕……”宪兵面露难色:“我们还是得耽搁一下,马受了惊吓,挣开绳子跑了,你们有代步工具吗?” 从这里前往布吕耶尔乘坐马车都要一整个白天还多的时间,如果真是靠一双腿,恐怕两天也不见得能走到。 格妮希雅看向了救了她和两个宪兵一命的猫女,虽然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跟上来的,但既然能追上两个骑马的宪兵,应该也是靠了什么才对吧? 果不其然,猫女默默地点了一下头:“我有马。” 但她随后又补充道:“一匹。” 这下可难办了。 无论怎么想,一匹马都是没法载四个人的。 从这里往前最近的一个村落大约要到黎明时分才可能抵达,况且在这种时候也不见得能找到车马,于是无法之下,格妮希雅听从了宪兵的意见——她们两人往回返,大约只要一个半钟头不到就能回到出发点,然后再想办法弄点什么来把宪兵接回去,这样至少能确保他们不至于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过夜。 于是,在猫女的帮助下,格妮希雅跟着她往回返了一段路,见到了她骑出来的一匹不太高大的棕马。 格妮希雅有些认出了这匹马,白天她就记得那个青年骑着的马腿上有一条伤,车夫怀疑那是刀伤的痕迹,不过青年称他买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并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猫女重新戴上了兜帽,然后拖着不会马术的格妮希雅先一步坐了上去,随后自己轻巧的一蹬马具,稳当当的坐回了坐垫上。 “这是你兄长骑着的那匹马吗?” 格妮希雅好奇的问道。 “对。” “他同意你那么晚出来?” “不知道。” “那你……” “和他无关。我想出来就出来。” “喔……” 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少年自称的那般和睦。 夜里又冷又黑,加上马跑得不太快,很快格妮希雅就有点昏昏欲睡起来。 她不得不抱紧了猫女的腰,又想办法和她聊点什么,以防止自己睡着了从马上掉下去。 虽然对方口口声声说要和她交配,但她对回答格妮希雅问题的兴致却不怎么高,除了说道自己是从黑森林南部临近山麓的兽人部落中走出来的成员外,她不愿意提及自己出来的真正目的,也不愿意告诉格妮希雅自己家乡的具体位置,甚至当格妮希雅想尝试从她这里打听一下往山上走的道路时,她也同样用沉默带了过去。 少女问得多了,她最后就拿“出远门探亲”这个借口搪塞起来。 “唉,所以,我至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 格妮希雅叹了口气,紧紧的搂住了猫女的腰。不得不说……这个女孩的腰身很纤细,但也能让人很轻易感受到衣服底下隐藏着的爆发力,她和那些柔软的修女不同,是一名真正的战士,但又和玛丽安修女长不太一样,她的身体更加灵巧。 她的拥抱让猫女的驾马的动作稍稍僵硬了一下。 “赫尔弥莎。” “……赫尔,是…算了。如果你在私下称呼我,可以直接叫弥莎。” …… 接下来,一直到玛尔帕林村门口为止,格妮希雅都在默默地玩一个小小的拼字游戏。 她不知道兽人的文字怎么写,就用她能懂得了的音来凑出了“Helmesa”这样的名字,但按照赫尔弥莎的意思,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整词,于是她又把它拆成了“Hel'Mesa”,觉得大概就是如此了。 她在尝试总结一些有趣的语言规律,或许像精灵们那些用来表达聚居地级别概念,但在通用语中却很少全都直接翻译出来的“帕林”“尼德”之类的后缀,同样也会出现在其它异族文化之中——猫女所说的“赫尔”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它八成有些特别的含义,只不过赫尔弥莎不愿意解释,格妮希雅也就不方便追问。 少女只得独自一个人瞎想,倒是消磨掉了半个钟头时间。 必须要稍微提及一下的是,赫尔弥莎又在半路上和她提了一次交配的事情。 格妮希雅的相当一部分“知识”来自那一晚和两名修女共度良宵的经历,努美利娅对她的教导其实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处于一种扭曲的保守范畴,加上贤人们无意干涉,所以格妮希雅现在自然认为上床那种事是不太该随便提及,就算做的再厉害也该保持含蓄的灰色之事。 说到底,这也是修女们普遍的态度:公教的任何清规戒律中都没有禁止女性之间的“互相扶持”,但同时又不算什么登得了台面的雅事,它便成了一种大家心照不宣的灰色地带。 万事皆允——可又不能随便对外人讲说。 但赫尔弥莎的观念却不是这样的,不知是她的家族问题,还是兽人文化和人类存在差异,当她需要得到格妮希雅回应的时候,她的话会描述的无比直白,让已经有些经验的格妮希雅都完全无法适从,甚至恨不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反正屁股朝外就可以了。 我们的猫女大概问了什么呢? 她问及了格妮希雅的家庭观,包括格妮希雅能接受同时抚养多少后裔,以及是否想要在结束一轮生育后尝试和部落中的其它成员结合,甚至有没有组建由多个希望得到她垂青的部落成员共同构筑的家庭的需求。 随后有没有经验,喜好的姿势之类—— 还包括她们共同居住地的选址……以及格妮希雅喜好的食物口味,玩具和装饰物等。 总之衣食住行都问的差不多,大概就差给后裔起名字了。 只可惜格妮希雅是不会,也没法回答这些问题的。 这种过于直白的问话让少女感到自己受到了很严重的骚扰,但偏生她几乎无法对这种娇小可爱(在不龇牙咧嘴的时候,相对)的女孩生出什么敌视和厌恶,于是就只得支支吾吾的含糊其辞,几乎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没说就糊弄了过去。 她很快就过热了的脑袋瓜子其实完全没能接收到其中大部分信息,但只是一小部分,就足够让她有一种……心痒难耐的躁动。 当然……直到玛尔帕林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格妮希雅也没弄明白她到底该做些什么,才能和赫尔弥莎制造出后代。 这太深奥了。 马停在了门口,赫尔弥莎翻身下去想要敲门,格妮希雅忙小声叫住了她:“等等,先帮我一把……” 她示意赫尔弥莎扶她下去,这马倒是不高,她本该做得到独立下马的,但这一路上颠簸让她双腿酸麻,还有就是,那过分的言语公式让少女感觉自己整个腹部都在发热发软,实在有些直不起腰。 赫尔弥莎走到她身旁正要搀扶,小鼻子却忽然嗅了两下。 格妮希雅面色随之一僵,果不其然,猫女随后就问道:“为什么在这里发情?” “……先扶我下去。” 还不都是你害的——格妮希雅很想抱怨一句,不过她觉得对方大概会听不懂,就作罢了。 在把双腿发软的格妮希雅搀下来后,赫尔弥莎仍旧在毫无自觉的继续一种“说教”:“你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吗?这是不行的,你需要更多训练。” “知道了……” 格妮希雅硬着头皮揉了几下肚子。 或许是两个人在门口的交谈惊动了里面的人,还没等赫尔弥莎上去敲门,村庄的围门就慢慢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提灯先伸了出来,蜡烛的光顿时照亮了周围,随后上方些的位置跟着探出了半个脑袋,那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快速往四周围扫视了一圈,紧跟着就发出了有点惊喜还掺杂着困乏的欢呼声:“弥莎,你回来了!” 声音听起来正是那位“兄长”。 门紧接着就被推开了一些,一名打着哈欠的精灵值夜人和少年一同把两名少女迎了进去。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少年看上去格外兴奋,但赫尔弥莎对他激烈的情绪敬谢不敏,反而表现出了几分抗拒。 “还有您,小姐。”碰了冷脸后,他又开始向格妮希雅献殷情:“还好你们都没出事,罗马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他看着格妮希雅走路歪歪扭扭,就伸手想要搭一把,不过被婉拒了:“感谢你的关心,他们还不至于…只不过遇到了些意外,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先歇一下吗?” “当然可以——” 林登·万,也就是赫尔弥莎的兄长——当然现在知道了赫尔弥莎的名字后,格妮希雅对此抱有非常多的疑惑了——大步流星的走到本地唯一提供住宿的酒馆门口,急切的拍开了门。 还好老板并没有给他们很糟糕的脸色看。 半个刻钟后,格妮希雅,车夫,以及那对奇怪的兽人和人类兄妹坐到了酒馆靠窗的桌边,借着月光谈论起整件事的究竟来。 “也就是说,这算是一场误会?” 车夫看着在月光下摆在木桌正中的那一小块玉石,眼神里多少有些艳羡之色。 “有人认为它和精灵有关,所以检举了我。” “那实际呢?”林登谨慎的询问。 “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通朋友送我的护身符,它可绝不是什么邪恶玩意儿。” 车夫提醒她说:“但宪兵们可不怎么讲理,尤其是这次还来了稽查使,你要做好失去它的心理准备了。” “最好不要。”格妮希雅闷闷不乐的收起了玉坠。 谈话没持续多久,格妮希雅单独把车夫叫到了一旁。 “我需要你帮个忙,带我回布吕耶尔。当然,在这之前,我们要把那两个宪兵带回来……” 格妮希雅说着拿出了自己的钱袋,随便从里面抓了一把交到车夫手上。 “太多了,小姐。”车夫推辞道。 “拿着吧,就当是一路上的费用。我明天需要你重新带我回布吕耶尔,你方便吗?” “我那点货也不差这一天了,您付的钱足够把他们全都买下来的。” ——在随后的时间里,格妮希雅要了一间单独的客房,准备睡个好觉。 月亮都过了正中,她们今晚是不可能再上路了,还不如好好休息一下,等明早再说。 夜路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她把林妖的事告知了精灵的值夜人,对方很感谢她带回来的情报,但却不怎么重视,还说最近林妖的活动正在增加,这点小规模骚扰实在算不得什么。 车夫和自告奋勇要担当护卫的林登先后离开,格妮希雅喝了口水,回忆起刚刚自己很勇的事迹,兴奋的有些睡不踏实。 然后,她就听见了敲门声。 “谁?” “我。” “弥莎……?你来做什么?” 少女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那个……能不能,帮帮我。”门外的声音又低又羞涩。“稍微处理一下……” —————— 注:本章部分西语用现代英语来表示发音,实际上应当是帝国(希腊)语。 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105节 021.牢狱之灾(上) “是……这样做吗?” 黑暗中,小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诱人的低吟。 “对,就是,那里……” 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因为舒畅而发出的低吟在格妮希雅耳畔回荡。 “会疼吗?”少女有些忐忑不安,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贤人们教导的也都是理论性的东西罢了,她很担心会伤到这躺在床上的脆弱的女孩。“要不,我稍微停一下?” “不,这样就好。” 猫女抿紧了嘴唇,她脸上遍布红晕,随着手指的挤压开始变得不均匀的呼吸让格妮希雅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这种变化十分神奇。 你能想象得到吗?就仅仅是十多分钟前,她还是那样……坚强,沉稳,虽然小小的,但却很让人有安全感…… 不过现在,她…… 格妮希雅还是稍微放缓了一下动作,她手指上的液体绽放着美妙的香味,闻起来就像是清新甘醇的果香。 “还可以再多用力……呜……” 赫尔弥莎眯起眼睛,随着格妮希雅听话的加力而咬紧了两排洁白的小牙。 “智慧”说过,手指上美妙的功夫也是一种艺术,还属于单单只有努力很难有所建树的艺术,格妮希雅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但现在看来,至少前半段是没问题的。 让一名比自己强得多的女士对自己产生需要,然后帮她解决问题……这确实是美妙的艺术。 就算白天总是冷着个脸,赫尔弥莎在这种场合下也变得可爱和放松了起来。 这种鲜明的对比给了格妮希雅一种奇妙的成就感,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能让她更舒服的话,她会不会看上去……更可爱一点儿? 果然,女孩多多少少都会有脆弱的一面。 现在,赫尔弥莎表现得就如同她的耳朵和尾巴——她像一只大猫一样蜷缩在床上,面色红润,眼眶里泪光闪烁,身体尽可能的缩成一团,只留下一只白白净净脚丫还在还放在格妮希雅手里。 ——就像每一位纯良的读者意识到的那样,她的脚扭伤了。 虽然不太严重,但是仍能见得着一些明显的淤青痕迹。 这下格妮希雅倒是明白了她伤在哪儿了,毕竟之前赫尔弥莎看上去活蹦乱跳的,虽然林登确实说过她身上有伤,但也没说哪儿有问题。 “什么时候伤到的?”格妮希雅的手指轻轻顺着脚踝两侧抚了过去,她有些疑惑,毕竟赫尔弥莎的身手看着便十分矫健,甚至刚刚还能强撑着和正常人一般活动,是因为马匹受惊而遭遇到意外了吗? “……不久前。和人有些冲突。” “喔……” 这倒也不奇怪,走南闯北的人,有时候遇到些矛盾也在所难免。 不过考虑到这对兄妹之前的经历,格妮希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前些日子兽人入侵了上日耳曼,你们没有被波及到吧?” 猫女的耳朵忽然快速的晃动了两下。 “啊对不起——” 格妮希雅猛然意识到对方本身就有着兽人血统,她说的语气多多少少带着点敌视的意思,这似乎不太好。而且,总归都是兽人的话,对同族也会好一些吧?至少,不会那样直接攻击什么的? “没关系。”赫尔弥莎默默的摇了摇头,她看着格妮希雅,对她说:“我并没有将他们视为同族,同样,他们也没有……我们之间只不过是奴役与被奴役的关系罢了。” “呃……?” 格妮希雅不明就里的吐了下舌头。 “没什么。” “哦……” 少女低下头,继续揉捏猫女的脚丫。 她正在利用“春季”的力量来为赫尔弥莎做缓解疼痛与愈合内伤的治疗,温和而欣欣向荣的万物之初有着快速痊愈伤痛,并且祛除纠缠于痛苦中的那些恶意滋扰的能力,“回春”正是这项法术的名称,它拥有以水和风两种媒介来施展的变体,法术典籍上这么讲,对于没有明显外伤的伤痛而言,“水”是更好一些的法术媒介,格妮希雅也正是这么做的。 不过她用的倒不是水,而是本地精灵酿造的果酒,据说拿来缓解扭伤本就有额外的功效。 一点点微亮的光泽随着格妮希雅的揉按渗入到赫尔弥莎的肌肤之下, 德鲁伊的法术非常柔和,比起奥术和赐福之中强制性恢复肌体的“治愈”,它更加倾向于通过促进身体自身的自愈能力来达到目的,所以它虽然并没有立竿见影的生效,但随着格妮希雅的按摩,至少赫尔弥莎的疼痛明显有所缓解。 慢慢的赫尔弥莎睡眼迷离。 她很快蜷在床上,歪歪斜斜的睡着了,格妮希雅也没有打扰她,而是拉上了被子,安静的躺在了她的身边。 女孩子……吗。 总觉得有种奇妙的亲切感。 赫尔弥莎口口声声说要和她交配什么的,但到头来她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还不如那些修女——当然,那些修女也是被她“魅惑”了才会做过分的事情的,这一点倒是怨不得别人,她得怪自己,或者埋怨贤人们。 显然,贤人们对她的各个身份都有些“十分有特色”的安排。 身为守夜人,格妮希雅可以使用一种奇异的“源力”,还有相当水准的搏斗天赋;身为女巫,她可以调制魔药,还能用奇异的力量支配别人为自己做事……只不过那力量实在有些邪门,格妮希雅总觉得一种没法控制的,表达形式和自身密切相关的力量实在是风险过大,她就不能拥有一点更加刚正朴实的力量吗? 比如搓个火球或者从天上落石头砸人什么的,不也很霸气吗? 而现在作为一名德鲁伊,她的能力范畴又一次被拓宽了一些。 【繁盛之道】准许她使用以“四季”为基础的的德鲁伊法术与超凡能力,而【梦幻之道】则给予了她接触梦境范畴的权能。 但这些能力并不是完全兼容的,除非是格妮希雅真正依靠自己的学习掌握的力量,否则每当她换过“行装”之后,她所能继承的就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能力而已了。 她不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赢得别人的好感,老实说,这还多少让格妮希雅感到有一点点失落,毕竟无论怎么讲,“被人喜欢”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格妮希雅端详着慢慢陷入沉睡的兽人女孩,她在月光下甜美的睡脸和刚刚那副凶悍的小模样完全没法联系到一起,少女忍不住伸手抚摸了她的耳朵,那毛茸茸的耳朵上有着和头发手感不太一样的稍微硬一些的柔顺兽毛,被她轻轻触碰到之后,那耳朵猛然抖动了两下,随后又缓缓耷拉了下来。 真可爱啊。 大部分人都喜欢美丽的东西,也不会讨厌可爱的东西,格妮希雅当然不例外。 所以她虽然对赫尔弥莎说的那么直白的什么“交配”有些惊诧,但现在和她面对面的躺着,格妮希雅倒还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抵触。 她甚至在心里有一点隐隐约约的期待,至少赫尔弥莎没有强行摆弄她不是吗?就这样试着和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同居,进行一些稍微深入的情感交流,然后顺理成章的像这样一起睡觉,一起收拾家务,还有生育…… 那,将来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这女孩是住在黑森林的部落里的吧? 她们要一起住在山洞里吗?还是说那种简单的,木头和茅草盖起来的圆房子里?嗯……她们部落的人穿的都很少吗?看着女孩的扮相,就算在这个已经开始冷的季节,她斗篷下面好像也没穿多么厚的衣物…… 兽人部落里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呢?会像野兽那样光溜溜的不着片缕吗? 格妮希雅悄然收回触碰女孩耳朵的手,她抚摸在自己面颊上,隐隐有些热。 不过,也得弄明白生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才行呢。“后代”……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呢? 而且她现在还不能停下来。 还有贤人们的任务要完成…… …… 格妮希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直都还算清醒,但仿佛是一整一闭眼之间,一整晚就悄然溜走了一样,当她在一阵恍惚中重新睁开眼皮之后,窗外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光亮。 赫尔弥莎还没有醒,和之前跟修女们同床共枕的时候不太一样,格妮希雅这次没有被人夹心面包一样的搂在中间,而是被怀里的猫女结结实实的抱了起来——这个体态纤细的猫女在这方面有着和她体格很相配的习性,她把自己整个人都缠在了格妮希雅身上,活像一个粘性十足的八爪鱼,甚至整张脸都埋在少女那不算多饱满胸怀中。 虽然昨晚挺厉害的,但说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孩嘛…… 格妮希雅舍不得打扰她。 当然,她们也不可能就一直这么睡到日上三竿,很快,那个有些多事的“兄长”就来敲门了。 赫尔弥莎很是警觉,走廊上刚刚动静大了点,那只茶色的猫耳一抖,她眼睛便立马睁了开来。 她先是惊讶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下意识的推了格妮希雅一把,可她的手却在此时陷入了一片微妙的柔软之中,随后,格妮希雅明显感觉到猫女用上的力气迅速消退了下去。 怀抱里的女孩沉默了一下,干巴巴的低语:“对…对不起。” “没关系。” 虽然被吓了一跳,不过不算疼。 格妮希雅忍不住又把她搂紧了一下,而后慢慢松开。 “该起床了。” “嗯。” ——昨夜一切都还好,除了两个鼻青脸肿的宪兵。 本地的精灵们对宪兵在距离村庄如此近的位置遭遇林妖表示惊讶,但他们并没有免费给这两个人类治伤的意思,格妮希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无法压下对这些帝国人本能的恶感,也没有管他们。 好在两个宪兵没什么要命伤,也就是吃了点皮肉之苦罢了,在经过半个晚上的休息之后,他们气色看上去倒不算太差。 一行人凑在一起吃了早饭,随后格妮希雅又对车夫表示了一下希望雇佣他原路折返的意图,并对两名顺路的旅人表达了歉意。 赫尔弥莎昨晚说要带她去黑森林,格妮希雅很好奇女孩会怎么表达反对意见,让她微微有些失望的是,对方只是仍然自顾自在用餐,似乎也没有介入对话的打算。 从出门开始,猫女就变得有些冷淡了,她似乎在有意识的和格妮希雅保持距离,但又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或许她只是不擅长在公众场合交际? 回布吕耶尔的路途无疑是有些紧的,于是在吃过早饭之后,他们又重新踏上了旅途。 林登与赫尔弥莎并没有同行,青年表示会在这里等待路过的车辆,格妮希雅很好奇他为什么不骑马带着脚伤并不太严重的赫尔弥莎,大概只能归咎于他们感情不错吧;两个宪兵提前和格妮希雅讲明了关于本地领主巡逻队的问题: 由于伊多尔伯爵明确对这种大张旗鼓的在私人边境领地上进行的搜查活动表示了反对,他们不得不在伯爵私兵收队时行动,大致上就是早晚时分,所以他们不能为格妮希雅提供“护卫”,少女只能自己坐车回布吕耶尔的稽查使府邸。 ……真是古怪,到头来反倒成了她自己押送自己? 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吧。 当她又找到自己坐了好几天的马车时,格妮希雅惊讶的发现车上的东西都清空了,只剩下了两只空箱子,它们之前还是锁着的。 “卖掉了吗?那些小麦?” 她好奇的问车夫。 “是啊,一大清早的事,呃,应该说是碰巧了,我遇到了本地负责接货的商队,他们恰巧有空车,就一并拉走了。” “真不错,卖了不少钱吧?” “哈哈,反倒不如小姐您给的多。” “不过,为什么要从外地进口小麦呢?”格妮希雅给自己找了个舒服地方,把坐垫放下,等着车夫揭开拴马的绳索。“我看山谷里就有种小麦的不是吗?” “那是晨光麦,这里是不长的,得从南边点的地方运过来。而且这东西好像不是用来直接吃的,订货的也是领主家里的人,可能是酿酒或者有特别的用途吧。” “不能直接吃吗?” “是啊,据说直接吃会中毒,不过不至死,只会让人昏昏欲睡罢了……” 第106节 022.牢狱之灾(中) 布吕耶尔是孚日谷西部的门户城市,在整个高卢大区的东部边疆,这儿都算得上是最大的人类,或者说帝国文明聚居地之一。 它坐落在孚日谷西部南北山脉的窄口处,也是帝国公路出入山谷的必经要道上。 对于常年在帝国边疆讨生活的人来讲,撇去南方群山环绕的军事驻扎区大塞夸诺伦省,再排除北部虽然平原广阔,但却频频受到蛮族滋扰的下日耳曼省之后,孚日谷这片上日耳曼省东部边疆的谷地就成了一条旅行者难得的净土。 在大疆域上,它东西南三个方向环绕着两条河流——西部的摩泽尔河以及东部和南部的莱茵河支流;南北各有一条地势险要,不易大规模通行的山脉,高高的山脊将整个地区包裹成了一条狭长的走廊。如果从高卢西部来的人想要前往黑森林的话,这儿无疑是最近的一条直达线。 帝国在黑森林的开拓确实不顺利,自从第一纪年前后,“最初的奥古斯都”,盖维斯·屋大维·奥古斯都在黑森林遭遇失利以来,帝国就再也没能在这片广袤的原始树海中站稳脚过,甚至于在最近两个纪年中,随着帝国中央统治力的弱化,边境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丢地,到如今当年军部规划的易北河防线早就成了不切实际的东西,甚至连莱茵河都没能保住。 但就算帝国的开拓已经宣告了失败,人类本身却仍然顽强的在黑森林中扎下了根。 当年在黑森林地区驻扎军队的后人,躲避战祸的平民,走投无路的破产之人,因为犯罪,又或是被迫害之类原因不得不逃离帝国的流浪者,希望能在危险而富饶的森林中寻求传说中财富的冒险者,还有为他们发布各种神奇玄妙的冒险传说并顺道提供服务的投机分子—— 形形**的帝国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入了黑森林,并最终在这里扎了根。 帝国中央总是宣传那些和女巫,野蛮人,兽人和原始精灵混居在一起的人类不是什么纯良之辈,但天天和他们打交道的边境人多半都是不在乎这些嘴皮子文章的,黑森林物产丰饶,哪怕是草根树皮都是别处难得一见的奇物,但却缺乏稳定的生存物资供应,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生意更加好做呢? 于是两地的门户——孚日谷,以及黑森林内部边陲的斯图加特城就成了连接帝国和黑森林的重要交通线。 在日耳曼两省没出兽人这一档子事儿之前,布吕耶尔可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集会城镇。 精灵们总是相对保守的,就算是如今的伊多尔伯爵励精图治,传统的精灵城市也依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封闭性,作为孚日谷的首府,精灵的城市莱索尼德在活力上远不及布吕耶尔,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从东部来的最主要的贸易潮是绕过莱索尼德,直接在布吕耶尔落地的。 超过六万人的常住人口和每年数以万计的流动商旅给这做城市带来了相当多的商机,黑森林出来的人通常不会再走更远,因为再往西方就是帝国直辖的领地,他们难以确保自身安全。而那些闻着铜臭味儿蜂拥而至的高卢商人们则在此地大肆收购异国珍品,与“可怕的黑森林住人”互通有无,然后将这些稀罕物资翻几倍的价格卖给放不下身段的高卢宫廷里的王公贵胄们。 由于昨日才走了一趟,今天返程的速度就快了许多,格妮希雅是在日暮时分抵达城门的,比前日早一些,加上今天排队进城的车马不多,倒是赶上了进城的末班。 在检查前车货物的时候,少女看见车夫走上前去,默默地塞了三两枚铜板到值班头目手里,打听道:“长官,我上回来的时候进城管理还没那么严格,为什么现在却查的这么细了呢?” 头目不动声色的收下了钱,眼神松缓了一些,装作闲聊应答道:“你该知道,最近不是打仗嘛……为了防止有兽人细作,自然得严加排查。还有现在有些通缉犯在这附近流窜,如果夜里不封城,出了事怕也不好找人,就这么着了。” “那是那是,不过我还有个问题……”车夫疑惑的看着贴在城门上的几张快有人半个身子大的符纸,那上面乱七八糟的文字他自然是看不懂的,但它们一瞧上去就像是巫术之物——在帝国,这可不是能摆上台面的玩意儿。 由于帝国历代的至高统领们曾屡次在黑森林,埃及和帕提亚人的魔法上吃亏,“灭巫”便成了帝国历代统治者工作的重中之重,但就像阳光底下总要有影子一样,“魔法”,或者说“巫术”总归是这个时代不可能无视的重要要素。 和完全依靠神灵的“赐福”不同,“巫术”是凡人所设计和使用的超凡之力,它更具设计性,能实现很多利用赐福无法达成的目的,就算是强盛时期的帝国,在一些特别事务上也需要借助巫术的力量,更何况如今帝国人力物力都捉襟见肘,再也经不起无意义的消耗。 猎巫人就算再强,能杀死再多的巫师,也不可能取代巫术的地位,毕竟杀手是不具备创造力的;为了合理,合法并可控的使用巫术,帝国特别批准了“宫廷法师”一职——可以在帝国监督下相对自由,并且享有安全保障的“合法巫师”。 这些人是可以使用“奥术”的,这也是“巫术”的本称之一,他们负责在帝国各地用自己的法术来解决一些普通人没法解决的问题,但……根据车夫的了解,孚日谷应该是没有巫师的,至少没有“宫廷法师”。 他想起来一点事,在他这趟进谷的时候,锯末村的酒馆老板曾和他说过,“小心夜晚的森林”。 虽然太阳还没落下去,车夫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值班的头目注意到了车夫看见的东西,他眉头一皱,想斥责一句,不过考虑到兜兜里的钱,他还是按下了这被引诱出不安情绪导致的不悦:“别看了,你不是本地居民对吧?给你个忠告,做完事就早点走吧。” “啊?……噢!” 看到头目复杂的神色,车夫隐约意识到了,“某种危险”确实是存在的。 前面的车过了,他也牵着马来到了门口摆着的木头拒马之间。 城门口的卫兵们注意到了格妮希雅,少女的姿色在这晚霞中颇有几分惊艳,但他们很知趣的没有多话,而是简单的确认了一下马车上没什么异常,就放任两人过去了。 半分钟后,格妮希雅有些兴奋地凑到车夫背后问:“那是什么?” “哪个?” “城门上贴的。” “不知道,也许是辟邪的东西吧,我不识字,当然,就算识字也不会认识那些字。” 格妮希雅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城市,就算是眼下夜色渐浓,街道上人迹慢慢减少,也难以掩盖下她的兴奋之情。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进城,“城市”这种东西简直远超过格妮希雅的想象,尤其是这里并不是面临着战争威胁而人人自危的松烛堡,沿街的家家户户鲜少有门窗紧闭,不见室内的封闭感,行人脸上也都洋溢着轻快的神采,这恰好是晚饭前后的时间,不太宽阔的街道上有不少推着小木车或是挎着篮子向路人兜售商品的小贩,格妮希雅撑起身子瞧了几个,发现他们多数都是在贩卖食物。 “这些是外面的农户吗?他们会卖完东西再出去睡觉?” 少女看着一整块煮的发白的猪肉有些眼馋,贤人们管的饭质量总是很好,但凡世的饭菜就有些不尽人意,她这次到凡世三天,吃的都是水果,腌菜和面点,连新鲜的菜都没怎么见着,水果还是精灵们卖的,肉就完全不用提了。 “智慧”总是天天嫌弃她吃肉多了要发胖,但现在想想,她宁可被“智慧”嫌弃,也想要能每天吃一顿那个红发红鼻子小丑做的油炸鸡腿啊! 整个布吕耶尔是一座围绕着集市建立起来的城市,也因此东南部的集市区就成了这座城市的人流中心。 不过,毕竟人是不可能都住在市场附近的,除了一些临近的店铺之外,这座城市的常住居民区主要还是围绕着城市中部偏北一些的一处旧神殿进行的规划,这座从前帝国时期(一般指第一任奥古斯都之后,帝国东西分治之前)就存在于此的圆形神殿如今早就随着帝国旧信仰的衰退而荒废,它四周围一圈的石柱倒是仍然屹立不倒,但天顶早就不知所踪,底部的大堂也完全失去了功能性,绝大多数该有的家具都被搬走,仅剩下一些没什么用的石头花坛仍旧立在原处。 这里现在差不多成了一个地标建筑——布吕耶尔有南北四条,东西三条主干道,期间还有大大小小的巷道胡同若干,因为城市是一点一点扩建而来的,倘若是外地人多少有些迷路的可能,但只要瞧见这个广场,那至少就能认清自己的大致方位了。 为了躲避开人最多的街道,车夫驾马沿着小路到了广场上,他在寻找先一步回到布吕耶尔的宪兵,他们约好在这里见面,而格妮希雅在车板上却又兴奋起来——她看见了两个矮人。 她可是只在书里见过……请原谅,这么矮小的智慧生物实在是古怪又有趣! 她很想找个可以同她分享思想,交流一些好的或者不那么好的看法的旅伴,她第一反应是和车夫说,可又觉得跟一个不是那么熟络的异性分享“好矮啊”这种阴暗思维并非妥事,格妮希雅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不过她还是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个正在争吵的矮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两个矮人似乎在讨论关于战争的问题,但听起来含含糊糊。 很快,一个宪兵就出现在她面前。 按照之前说的那样,格妮希雅跟着他去见他们的上司,而车夫就在这儿等候,如果运气好的话花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走了。 稽查使这种由中央下派的官员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按宪兵话,他一来到布吕耶尔就为自己物色了一栋位置良好,景色优美的独栋楼房,只不过因为这事儿,他和另一名稽查使闹了点矛盾。 格妮希雅好奇的打断了他:“等等,你们有不止一名稽查使吗?” “那是自然。不只有两位,还有个漂亮的宫廷法师呢。” “法师?” “对,法师。”大概是自己手头的任务马上就能解决的缘故,宪兵明显变得健谈了不少。“这次有不少名声在外的精灵被列入了调查对象,大人物们担心遇到能使用法术的逃犯,就安排了一位宫廷法师随行。” “她也是稽查使,当然这就只是个头衔罢了,我们主要还是听另一位先生的,他可是帝国将军……” 他又多说了几句,格妮希雅终于弄明白了所谓的“稽查使的府邸”正是他们这些出外勤的宪兵们在布吕耶尔的总部。 那是一栋高高的,有着独立庭院的二层别墅,宪兵说这里一楼是充当办公区域的,不过他们这样的大头兵可没资格常驻在里面,真正一直待在里面的,也就只有那位“金蹄”军团的将军罢了。 说实话,格妮希雅还挺好奇这么一位大人物是什么样的,帝国的将军位列众多百夫长之上,按照常理来讲,“将军”是不设虚衔的,也就是每一位将军都实际上统领着一支至多六千多人的军团。 这样的人,应该比玛丽安修女长更加威严,更加值得尊敬吧? 而就在片刻之后,格妮希雅在宪兵的带领下走进了稽查使的府邸,并在由一名侍从模样的人检查过随身物品之后,获准进入了别墅内。 她站在会客室看看见了那名所谓的“稽查使”,而对方和她打照面的时候恰好在楼梯上,借着别墅墙壁上价格昂贵的明亮的萤石灯,双方互相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格妮希雅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 第107节 023.牢狱之灾(下) “瞧瞧这是谁。” 在格妮希雅还没拿捏好主意是否要立即离开这儿之前,站在楼梯上的中年人已经咧嘴笑了起来。 “一只走丢的小猫咪,还是一个邪恶的,偷偷在帝国光荣的战场上使用巫术暗害它人的……魔女?” 男性,大概四十岁中段的年纪,略微开始显老,不过气色很好,看得出应该是生活优渥之人。 如果带她来这里的宪兵所言非虚,这应该就是那位“稽查使”和“将军”,从首席长官的宫廷中外派来到孚日谷,协同本地市长和法院设立稽查部,负责调查叛乱分子,抓捕红兜帽残党的最高负责人。 他确实是很有职业军人的模样:眼眶深陷,眼皮有些厚,鹰钩鼻,嘴唇偏薄,脸型棱角硬朗而瘦长。虽然他身上的罗马式长袍干净整洁,但也难以掩盖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斑驳痕迹,显然,和寻常首都的少爷军官不太一样,他应该是真的在边疆服过役的。 以第一印象而言,他绝对是那种刚正朴实的可靠硬汉—— 但格妮希雅认识他。 他是松烛堡外那两名带领着帝国军队的百夫长之一,就是他纵容了手下的人滋扰并杀害了提比利娅姐妹。 他当时是“铁牝鹿”军团的百夫长,而不是什么将军……他是做了什么获得了升迁,还是…… 杂乱的念头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是一股从脚底钻上来的寒意。 惧怕和愤怒在同一时间争先恐后的涌入到格妮希雅的胸腔中,她感觉自己脑海中仿佛掀起了一股汹涌的浪潮,它席卷着少女的神志,让她几乎要遵循着本能抬起胳膊。 她想用自己最具有伤害性的法术来攻击这个罗马人,就是现在。 这种冲动是如此强烈,格妮希雅实在难以抗拒它,它就像是高山上的狂岚,远洋汹涌的波涛,大地深层的震颤……并不是勇气这样高尚的品格在唆使少女,而是惧怕——对那些让她感到痛苦的回忆,以及导致那些痛苦的人的畏惧;还有愤怒——她憎恨不忠不义之事。 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眼前的“将军”害死了对她好的人,所以格妮希雅憎恨这个人,这就足够让她说服自己孤注一掷了。 最多多死一次,不是吗? 在这极端的情绪之下,她的理性被严重的削弱了。 格妮希雅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 “我还以为你会消失掉,永远不再出现在帝国境内,但现在看来,我高估了你们这些小丫头的智商……” “……” 少女嘴唇紧抿。 她们互相都认出来了。 毕竟……虽然身体换了新的,可模样却没变,就算是当时来去匆匆,但如果是有心人惦记着的话,对她有印象也不奇怪。 将军迈着慢悠悠的步伐,扶着扶手走下了楼梯,他的眼睛始终从格妮希雅身上离开,少女微微低下了头,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侧的宪兵,对方似乎对眼下的情况有些意外,不过他选择了相信自己的长官——他稍微离开了格妮希雅身边一些距离,手按在了自己的短剑上。 “看样子选择这个方向是对的。” 当将军在平地上站定了之后,他捏着自己下巴上短短的胡须茬子,带着让人讨厌的笑意审视格妮希雅的表情。 “讨人厌的乡巴佬木头人在受了挫折后肯定会想办法返回他们的老家,这不奇怪,毕竟连受伤的野兽都懂得回山洞里舔舐伤口。不过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直来直往,花些时间绕道走不好吗?” 他走近了格妮希雅,在少女的退缩中,将军猛然抬手手捏住了她的喉咙和腮下。 “想回黑森林?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走出来。” 他下手很重——很痛。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不要说说话,格妮希雅的脸上很快变得通红,她本能的用手想去挣开这钳制,但将军的手掌就像一块坚硬的铁铸之物,她分毫也无法撼动。 “我不是……精灵……” 对方并不高大,至少两人没有明显的身高差距,但格妮希雅却仿佛感到自己像是被捏了起来一样,痛楚和缺少氧气让她的双腿很难好好站在地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有站在正确的立场上。” “咳咳…明明……呃……” 她准备了一些话想要说出来,一半是辩解,一半只是单纯的想要讲明真相。 和她同行的只不过是普通的修女罢了,她们既不是红兜帽,也不是制造灾祸的魔女,她们不过是些好人罢了——为什么要伤害那些一直都在努力救治伤员的好人呢? 格妮希雅完全无法理解。 她抬起手,愤怒的妖精在她手上缠绕,她不想伤害任何东西,甚至是魔怪,但这个男人让她压抑不住心中传来的低语。 【杀了他。】 窒息,憎恶与恐惧之中,有个沉稳而干枯的低语在她耳边轻述。 “呵……呵…呵……” 格妮希雅并不是不想这么做,可那只手几乎让她窒息,她感觉脑子里渐渐变成了一团浆糊,她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但却难以对看到的东西进行鉴别。 眼前的一切渐渐变成了无法解读意义,只有光怪陆离的色彩和线条的不可名状的混沌。 “放开…放……” 她没有那么畏惧死亡,但是这持久的痛苦让格妮希雅也无法坦然处之。 她用力踢这男人的小腿,尝试用手去抓他的脸,但一切都没有凑效,她花费莫大的力气才吃力的做出来的动作,对方要么岿然不动,要么只是轻巧的一扭头便躲了过去。 会死吗? 眼前的世界开始发暗。 它们仿佛变成了几百个,或者几千个重叠在一起的位面,四面八方,从横交错,每一寸光影都层层叠叠了无数的虚影。 想要呼吸。 面前的男性,身影开始变得厚重。 他的边框变得无比模糊,黑暗完全笼罩了他的身形,一片浑浊之中,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东西”。 一个……面如狼犬,背生黑翼的恐怖的魔怪。 它就像是黑色的火焰与烟雾构成的可怖之物,那扭曲狰狞的相貌只是看到一眼就足够让人双腿发颤,心神俱裂。 它在狞笑……这怪诞的模样让格妮希雅感受到了某种更深层次的恐惧——比单纯的“来自残暴的帝国兵”的恐惧更加让她害怕的东西,那不是简简单单的只是害怕被追杀和折磨导致的负面情愫,而是触动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它让格妮希雅感觉到,被它杀死的话,有可能会真的“死”掉。 她不想死,更不想像其它人一样,永远的“死”去。 那个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来了,格妮希雅的意识越发的模糊,这声音却越发的清晰。 【杀了他。你做的到。太阳因你耀眼,火焰缠绕汝身,云雨随你翻腾,就连雷霆也会为之奏鸣。】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格妮希雅觉得,她此刻一定很丑。 那双灰色眼睛里倒映出的是像疯狂野兽一样刺目欲裂,咬牙切齿,极具攻击性的丑态。 但眼前的将军反倒在欣赏她。 “真是美妙,你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 他渐渐露出了一种病态的微笑,仿佛是看到了什么珍贵的艺术品。 只要……再把手抬高一些。 贤人们吩咐过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使用的,夺走别人生命的法术。 “暮秋”的“凋零”。 在生命绽放的最为旺盛美妙的时刻,收割甘甜成熟的果实。 …… “拉博斯,停手。” 骤然插入的声音像是一枚石子丢在了几乎凝滞的水泊中,搅起了堪称是翻天覆地的动荡。 两个正在无形中较劲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将军”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在他放手的同时,大量的空气和血液一股脑的涌入到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格妮希雅的大脑中,强烈的反差没有把她拉回正常状况,反倒让她陷入更深的晕眩之中,她站在原地摇晃了两下,噗通一声摔倒在门庭的棕色地毯上,不省人事。 “……埃梅丽,你打扰到公务了。” “公务?公务就是虐杀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孩吗?” “不,她可不是什么毫无还手之力的家伙。”将军抬头往二楼望去,别墅前厅是典型的罗马式庭院,四四方方的二层围院中间并没有完全封闭的天顶,月光从遮阴的编织木架上照下来,他深陷的眼眶和厚眼皮在他眼下的三角区留出了两片阴暗,让他整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那么明朗。 “你瞧见她旺盛的生命力了吗?我杀过不少人,很多勇士在死前都会极力挣扎,展示出他作为人类所有的潜力,那惊人的爆发就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瑰丽而短暂,只要看过一次,就会让人难以遗忘,难以割舍。” 他说着看向了躺在地上失去意识的少女,闭上了眼:“……她在濒死的时刻同样也有骤然绽放的美丽,可那美丽却不是黑色的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而是……艳阳天高悬云上的煌煌烈日。” “说实话,我刚才竟然感觉有些灼手……或许我该感谢你,倘若不是你出言惊扰,我就会失去第二次目睹这美丽的机会了。” “嗤,一派胡言。” 站在高处的人对他的话完全不以为意,她像看一个疯子一样,歪着眼,嫌恶的瞧着为自己的嗜虐编造借口的军人。 如果格妮希雅还有意识,那八成是会对她有些亲近感的。 “埃梅丽”是一名身材高挑,形体凹凸有致的成熟女性。 她的祖上是意大利人,但像绝大多数生活在高卢地区的居民一样,在几个纪年的时间里,金发碧眼的蛮族血脉正在渐渐融入这个地区的罗马人之中,到了她这一代,这种血统就表现得更加凸显了。 作为一名宫廷法师,她的生活并不受寻常军人那样的管束,埃梅丽将天然卷曲的淡金色长发一直留到了腰后,无论到了哪儿,那美丽的如同金色丝绸一样的发丝总会十足的引人注目。 罗马宫廷的主流并不喜好寻常蛮族的外貌特征,甚至坚持血统纯正的纯血罗马人派系还会因为这种相貌对她产生敌意,但总有些审美是通用的,真的很少有人能拒绝得了如此顺滑细腻的金色瀑布,就连她自己也将其视为宝物,每天都要花许多心思来照看打理。 而除却精雕细琢,英姿勃发,完全称得上上流的华美容颜之外,埃梅丽还对自己曼妙的身材引以为傲,她有着直言可称为十足丰满的蜜瓜,在帝国人甚至蛮族中都属于可观的尺寸,巴黎宫廷里有不少长舌妇会拿这宝贵的身材来当做攻击她的要点,但无非也就是指责她有肮脏的米诺斯人的混血——那些长着牛角的海盗算是最不受帝国待见的一群兽人蛮夷了。 不过埃梅丽早已能对这些恶意污蔑泰然处之,按照她自己的观念来讲,就是稀有便是珍贵,无论如何,当首席长官宫廷里的贵妇们开始因为她的风格迥异的姿色攻击她的同时,那些女人实际上就已经意识到她的独特魅力了。 就像物极必反的原理一样,从小就不太受待见的埃梅丽,反倒给自己筑起了独特的自信——明明可以靠着美色来混饭吃,却还有当世罕见的施法者天赋,如果至圣肯将这怜爱稍微匀一些给其它凡夫俗子,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嗯? 但,就算她不怎么瞧得起那些相貌中规中矩的同性姑娘,也不代表会看着她们遭受虐待而高兴。 “我不知道你对她哪来的那么强的敌意,也不关心你们以前的矛盾……” 埃梅丽倚着二楼的护栏和阳台支柱,她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随身携带的小梳妆镜上收回,将它合起,收入法袍怀中。 真是可怜啊,失去了映照这绝色容颜的机会,想必就连镜子也要暗自伤神吧? “总之,按照规矩来做事,真正可疑的犯人应该得到妥善的审问和判决,而不是被你草草掐死。男人的话我不管,但她?——现在归我了。” 第108节 024.梦与项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格妮希雅都徜徉在一片混沌之中。 她很清醒,但清醒并不能帮助她脱离目前的窘境。 她像是被浸泡在一潭浑浊的粥状物中,这种感觉比前几次她复活的时候感觉更是沉重很多,这让她有些怀疑贤人们是否是把小圣堂里的水池给换掉了——她曾经稍稍向“力量”抱怨过重生时那种从泥潭挣脱一样的难受感觉,虽然说出来是想要看看能否改善一下,但以那位的性情……确实可能换成让她更不舒服的东西也说不定。 不过,她在这混沌中呆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格妮希雅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在这死后的混乱世界之中迷失那么久过,就算她在这里很难辨别时间,也能清晰地意识到这次似乎不太正常。 她开始想要尝试在周围寻找一些可以定位自己的标的物,可她睁开双眼,能看见的无非也就是无数如同灰绿色和深沉的蓝灰色细线一样,成百上千纠缠在一起的混乱絮状物。 她几乎看不见光,但确实还有一点儿。 光从高处照下来,仿佛她是在水底,这一点倒是确实和她复活时差不多;区别在于,这些絮状物是慢慢流动着的,它们正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流淌,虽然仿佛有活性一样的缓慢的扭曲让它们不是那么整齐,但它们确实在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并且格妮希雅也被裹挟在其中。 “……” 她该继续在这里等待吗? “……w…” 又或者…… “…we……” 格妮希雅用自己的头脑向身体下达了“伸手”的命令,她想抓住点什么。 ——她成功了。 “喂,醒醒。我知道你恢复意识了。” 格妮希雅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确定自己的生死。 但恍惚过后,她的意识开始复原,少女才发现此刻她眼前的不是黑夜,不是什么障碍,也不是死后的阴沉,而是一对饱满浑圆的球体。 房间里有些暗,所以格妮希雅看不太清那东西的轮廓,不过她朦胧中瞧得出在她眼前能看的见的部分是大约从锁骨到心口稍微往下点的这段身体,在一件虽然款式宽松,但边缘处却仍然隐约绷紧了的里衣包裹之下,两条圆润美妙的曲线为她勾勒出了一对规模相当惊人的球体。 非常……棒耶。 她脑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哦,醒了吗?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东方人的玩意儿果然还是管用的啊……” 一个女人,趴在自己身上,这样子。 当然,两人并没有什么密切接触,实际上可以说一点接触都没有——对方用膝盖和单手撑着床,所以两人保持了相当的距离,只不过随着她用右手去摆弄格妮希雅头顶方向的不知道什么东西,那对悬垂着的球体在格妮希雅面前颤颤巍巍的,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 少女抱着敬畏之心,稍微避让开了可能会发生的密切接触。 “……好了。这个什么龙口水实在是太贵,我可舍不得多用哪怕一点儿……” 她似乎搞定了什么,开始往下缩,然后格妮希雅就看到了她的脸。 大约是黎明前后的光色中,她看见了一张妩媚又不失英气的女性面孔。 眉色适中,眉尖儿直而细长,淡蓝色的双目波光粼粼,其下是略窄的鼻翼和精巧挺拔的鼻尖儿;腮线偏瘦,但脸庞饱满,嘴唇圆润,一抹粉色边缘微妙的弧线让她仿佛天然带着些柔和笑意,加上卷曲蓬松的长刘海——她把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英俊结合的恰到好处,既不矫揉做作,也不冷峻刻板。 格妮希雅很难用某种单纯的魅力来定义她,这女人有几分像是玛丽安修女长,但无疑她女性的一面要更加凸显许多,无论是神态,还是身材。 她们彼此的眼神短暂的交汇了一下,而后悬在她身上的那对球体就开始明显的震颤——格妮希雅差点儿以为它会压下来,但事实说明她有点儿自作多情了,女人离开了她身体上方,坐到了一旁,坐法倒是还算含蓄的侧跪。 她伸手摸了摸格妮希雅的额头,又碰了下她的脖子,问道:“能说话吗?” “能……咳…嗯。” 格妮希雅想好好回答她,不过嗓子中有几许如同针扎一样的刺痛让她咳嗽起来。 “还好。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女人的表情放松了一些,她慢慢倾倒,侧躺在格妮希雅身边,用两个高一些的布垫让自己保持了稍稍俯视少女的位置。 “咳咳……我……” 格妮希雅一时间没记起情况,但只是几秒钟之内,她就回忆起来了先前她是怎么昏迷的。 “……!”她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低吠。 “好了,安静,不要想太多。” 她又摸了摸格妮希雅的额头,关切的问:“嗓子不舒服,对吗?” 格妮希雅点了点头。 她感觉嗓子发苦,联想到她被掐时候的情况,也许多少受了点伤。 “稍微喝一点水吧,如果很痛苦的话,等天亮了我找医生给你看看。” 她说着便搂着格妮希雅的肩膀把她扶了起来,她在床头的窗台上放了一杯水,现在直接取来喂给了格妮希雅。 她揽着格妮希雅的动作有几分像是母亲哺育孩童,尽管她本人可能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但她们贴的实在太近,那双饱满的果实自然而然的贴到了格妮希雅右侧面颊上。 那惊人的几乎要从内衣边缘溢出来的规模,恰到好处的弹性和贴在她脸颊上隐约可以感觉得到的几分柔软让少女忍不住胡思乱想,她心里没来由的有一种特别特别强烈的…… 食欲。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和修女们有过更加亲昵的行为了,但她此前并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最多只是稍稍有点好奇那样。 也许是这母性的特征太过特别了吧。 这不怪她。 格妮希雅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这是黎明时分最为安静的一小段空档,格妮希雅仍然很是困乏。 “再睡一会儿吧,等你清醒了,我还有些话想要问你。” “嗯……” 女人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很明显的那种,似乎不是体香,而是什么熏香,或是某种天然的香草。 自从离开了贤人们的圣堂之后,格妮希雅从来没有感觉如此安心过。 慢慢的,她又陷入到睡梦之中,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那种混沌的噩梦,而是轻松愉快的,让人心旷神怡的舒适的美梦。 她梦见自己好像成了一个放牧人,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有着野花田和茂盛但不杂乱的草地的山野上徘徊。 在梦里,她没有忧虑,没有贤人们的任务,也不必计算生活的开销,下一顿该吃什么,更不用担心有巨狼或者帝国人会忽然跑出来攻击她——不过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就像是刚刚被神明捏造出来的原始人,不着片缕的在山中自由游荡。 唯一陪伴她的是她的母牛。 或者说,一个长角的米诺斯人。 她在梦中的山里过了一整天像野人一样的生活,饿了就随手摘灌木丛中的山果吃,渴了就从她的牛身上弄点儿什么;这梦境实在过于美好并且悠长,让格妮希雅甚至无法区分它到底是一段在世界上什么地方真实发生的事情,又或者是她对于美好生活的一种意淫,总之,即便到了该醒来的时候,她也仍旧恋恋不舍,不想离开这到了时刻该封闭的梦境。 但时候到了,甚至连那头母牛都在提醒她,该继续自己的旅途了。 少女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不少。 她发现自己唇齿之间还残留着隐约的触感,津液在其间缠绕,仿佛她刚刚才吃过了什么东西一样。 带着疑惑,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正置身于一间颇有格调的寝室里,白色墙灰涂抹平整的天花板以及四壁有着漂亮色彩和精巧图案的马赛克无不说明这是一间属于有钱人的居室,更不用说房间中悬挂的作为蚊帐和装饰的各种丝绸纱幔——这些源自东方帝国的纤薄又柔顺的布料每一件几乎都可以归属奢侈品,能在市集中拍出不菲的价格。 不过……有些乱。 或者用高情商一点的讲法,很有个性? 总之,这间寝室明明蛮宽敞,却被填的满当当的。 桌椅和橱柜并没有遵循不影响行走活动的原则来摆放,除了贴着墙面的书柜和橱桌外,就在离着床几步之外的地方就横向放下了三张桌子,让原本宽敞的室内顿时显得拥挤了不少。 除此之外,靠近床对面窗口的位置也摆了一张像是书桌一样的桌案,上面有几本胡乱堆放的敞开的书,以及几个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其它桌案和橱柜上也是如此,除了书柜上面还算整齐一些外,别的书本和纸张以及容器,瓶罐和工具边角料等琐碎之物都放的有些随意,以至于整个房间中虽然大致上是留出了足够自由行动和工作的空间,但看上去却挤挤攘攘,甚至没有松烛堡教堂那些小卧室让人感觉宜居。 格妮希雅好奇的看向桌面上的器皿,除了不太起眼,但也烧了彩色釉质壳出来的瓶罐之外,大多数工具都是精美的铜器,有些甚至是奢侈的金银;几枚色彩鲜艳的小颗粒宝石以及珍珠随意的被丢在桌面上的一只浅口碟中,仿佛是什么不值钱的物什。 她还看见了玻璃——这在欧罗巴可是弥足珍贵的东西,它在地中海东部算是常见,但由于易碎,想完整的运到高卢得要专门的航船看护才行,对于如今日渐式微的帝国来讲,普通市场层面的流通可不会支撑得了这种贵重品交易。 房间的主人,至少是布置这些的人,身价一定很高。 说到这个…… 格妮希雅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脖子。 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淤青残留,但碰到后还会仿佛有些痛感。 ——她没有死,是将军放了她一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还有,早上看到的那一对大球,到底是…… 她正胡思乱想着,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毫无疑问是个高挑成熟的女性,格妮希雅甚至都没感到奇怪,因为她正是少女在清晨时分朦朦胧胧看到的那个人。 “嚯,终于醒了啊?” 来人在第一时间就瞧了格妮希雅一眼,她随手带上了门,把胳膊上挂着的小竹篮往桌上一放——任由那些里面还有些液体的瓶瓶罐罐被它推开——然后走向了格妮希雅。 她看上去还算亲切,并且就如少女方才近距离感受过的那样,这位女士有着足够引人瞩目的饱满胸脯,就算她现在穿着体面的日常裙装,还用传统的帝国袍衣与宽腰带裹起了身体,她广阔的胸襟也仍然让少女忍不住想要往上面瞧。 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可……那实在是太大了。 少女有些紧张。 女人向她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件东西。 “来,把这个戴上。” 她很亲切,在格妮希雅面前弯腰躬身,将一只圆圆的东西交给了格妮希雅。 “您好,这是……” 少女接了过去,她发现女人递给她的是一只精巧的皮项圈,有一个不算太紧的小锁扣,棕色皮料里外都包裹着厚厚的黑色绢布,如果不拿到手上直接看的话,一眼大概看不出它是个皮质品。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惹到拉博斯了,他非得弄死你。” 女人皱起了眉头,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同僚的不满。 “你身上确实有些法术痕迹,不过,我猜你不是巫师,而是一名德鲁伊,对不对?” 她是怎么知道的? 格妮希雅否认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女人就自顾自的接了下去:“比起那家伙,我倒是更乐意相信自己的同类,哼,不过不做点保险措施的话,这群莽夫大概不会放过你……” “总之先带着这个吧,我会和诡秘事务监督院说明情况,帝国还没有那么针对德鲁伊,等做完审查工作后应该会让你摘下来。” “但是暂时嘛,从今天开始,禁止你使用任何巫术哦☆。” 第109节 025.软禁 最恶劣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格妮希雅没有得到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她要被禁足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至少只要她答应戴上项圈,眼前的女人就会保证她的安全。 “它会限制我的力量吗?” 格妮希雅犹豫的看着手中的项圈,按照这位女士的说法,看样子她要在“安全”和“力量”之间做一个选择题了。 “是的,从理论上讲,虽然这东西效果不怎么样,但像你这样的菜鸟只要戴上就没法再施法了。” 女人把项圈交给她之后就回到了桌边,她从小筐中拿出了一碟看上去像是餐点的东西,然后又拿出了一颗造型精美的金色小球。 “是吗……” 格妮希雅很想知道自己有没有的选,毕竟这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力量,就算只是暂时被封印,受制于人的感觉也不是什么舒服事情。 “从巴比伦弄来的稀罕货,那里的法师们用这东西来关押囚犯——我听说那地方会用魔法的人甚至多过一支帝国军团,虽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女人小心的摆弄着手里的金球,它似乎有着某种内藏的变形结构,在稍微转动了一下后,格妮希雅看到那原本密封的外壳随之变成了镂空的结构。 女人打了个响指,几个火星从她指缝间迸发,她不太满意,就又打了两个,直到一缕稍微明显的火焰腾然而起,掠过那大概有一指直径的金球表面,从镂空的空隙之间穿越而出。随后,一股烟雾就从球内慢慢溢散了出来。 “……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多法师的话,他们的治安一定很糟糕,会制作这种东西简直是理所应当的……” 女人拎着金球上面拴着的细链子,把它抬高到自己鼻下,狠狠的吸了一口。 满足的叹息声中,她脸上翻涌起淡淡的陶醉。 不过她恢复的很快,紧跟着,她就用手指勾住了链子,另一手端起了桌上的浅碟,几步把它抵到了格妮希雅面前 “吃吧,”女人努了下嘴。“你看起来也像大户人家的孩子,吃喝当然不会亏待了你。不过等你吃完,有没有兴趣谈谈你和拉博斯的私人恩怨呢?啊——我十分确信那家伙就是个吸人血蝙蝠,十足的变态,不过我很少看见他刻意去蹂躏一个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格妮希雅道了一声谢,接下了自己的饭。 浅碟中卧着两片厚厚的,交错摆放的面包片,洁白的切面和放在近处仿佛能微微感受到的温度让它们看上去就十足的诱人,更不用说面包上还抹了两团打发到蓬松的奶油团。 虽然看上去很简单,但像这样精致的白面面包可是不多见的东西,在谷物加工中去除杂质和碎壳本就是很麻烦的手工细活,专门料理乳制品这种难以保存的东西就更是费事了,格妮希雅最近在凡世的酒馆中吃了几餐,小店面几乎不可能提供像样的白面面包,按照她道途看到的,得是有点档次的面包房才会花大把的时间来做这种减少自己商品斤两的事,当然,像这样的高档货往往都会卖的很贵,平民平常的日子里该是吃不起的。 与价格相匹配的自然就是味道——它确实非常不错,让格妮希雅远离了硌牙的麸皮困扰,也不必非得有点水才好下饭,从昨晚开始没有进食的饥饿感促使她飞快的把两片面包囫囵着吞了下去,她吃的太急,到最后连打了几个嗝,那位女士给她递了杯水,少女喝掉后尴尬的低下了头。 实在太不礼貌了,而且…… 女人收走了被一扫而空的陶碟,同时又轻巧的提醒格妮希雅说:“你可得小心点,如果我在里面下了药,那你就中招了。” 少女一抿嘴,倔强道:“我愿意相信你。” “但愿是真话,听着还挺让人高兴的。好了小家伙,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讲讲关于你的事了?” 女人放下餐具后又折返了回来,她坐到了床对面的桌椅旁,身体微微往后一仰,饶有兴味的看着格妮希雅:“一个人类德鲁伊?这可真是稀罕的要紧,虽然没有任何说法标明人类是不可以成为德鲁伊的,但据我所知,高卢的精灵们鲜少会给人类接受德鲁伊训练的机会,他们把自己的那些宝贝大树看的特别严……自然之力可不是这么好触及的东西。” 格妮希雅本来准备了一些说辞想要随便忽悠一下眼前这位女士,就像她之前胡乱编排“事实”欺骗修女们一样,毕竟信息流通本身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她只要别运气不好恰巧碰到了些不合时宜的错误选项,那随便糊弄几天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女人两句话就把她给镇住了。从这些说辞来看,对方无疑是比较清楚德鲁伊的选拔及晋升体系的,她很难随口糊弄过去。 当然,格妮希雅的小心思也转的很快,她立马改口道:“请容我对此保持沉默。” 没错,她选择不说——既然她有可能露馅,那就干脆不要撒谎,如果一个谎言要逼迫她用一千个谎言来掩盖,那还不如从源头上就直接掐死。 女人并没有因为这个生气,相反,她脸上兴致盎然表情的反倒更浓重了。 “没想到你还懂得保守秘密?现在的小姑娘可真难缠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微笑,并且在说完之后,她的手就触及了格妮希雅手指。 “不过这也不是非得搞清楚的事情,我们来谈点儿别的东西如何?比如你叫什么?” 这代不是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私密话题,格妮希雅想了想,就回答道:“格妮希雅。” “埃梅丽。”女人听到了她的回答,满意的同步指向了自己。“埃梅丽,姓氏不重要……目前为巴黎宫廷服务,非常受倚重——你可以把我看成是首席长官的狗腿子,我知道你一定对她没什么好感。对吗?” 这可真不错。 格妮希雅自然是不会对那位什么……首席长官有什么好印象的。 想想看吧,她最近经历了不少烂事,而这些烂事也几乎都和那位高卢最高负责人脱不了干系。抓捕魔女,外交矛盾,帝国内部派系分歧阴谋诡计,迫害高卢原住民,还有迫害她——这一切几乎都和他脱不开干系,不管他是否是幕后的主使人,至少这些都和他脱不开干系,甚至往远了说,格妮希雅被狼怪咬死的那几次要不要算到他头上呢? 当然要——要是他能改善一下山道上的治安问题,少女哪至于要被翻来覆去的啃死好几次呢? 他得背锅就是了。 所以自然而然,少女换上了一副不那么友善的目光。 不过女人对此则多少有些不以为意,她摆了摆手,“就知道会是这样,元老院的宣传可真是比风还快,那些半只脚入土的老顽固真是看不得别人一点儿好……” 女人——埃梅丽——低声埋怨了几下。 接下来就没什么特别的话了。 埃梅丽重申了格妮希雅目前的处境,她直言不讳的告诉格妮希雅,她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你应该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他的,或许我可以帮你调解一下?” 女人对格妮希雅和那位帝国将军之间的尖锐对立很是有兴趣,她把还在不停散发着烟气的金球缠在了自己手背上,一边靠近了格妮希雅。 格妮希雅是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的,少女其实很想要一个倾诉对象。 修女们的遭遇让她感到压抑,哪怕只是徒劳的向人诉说一下也好,格妮希雅确实想要找个人谈谈这些事。 但那种事情……或许牵扯到非常多的问题,友军相互攻击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既然发生了,想必就应该有些深层次的理由。 格妮希雅隐约感觉到,她所遭受的待遇并不是“就这么完了”而已,她,以及那些可怜的修女们很可能被卷到了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当中,又或者她们都只不过是恰巧被淹没在历史洪流中可怜的几点砂砾罢了。眼前这位女士待她的不错,格妮希雅不想把她牵连进什么不好的事情当中,少女强忍着张口的冲动,把都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有。我和他没有矛盾。” …… 格妮希雅最后还是选择戴上了项圈。 她决定用力量换取安全。 更重要的是,那位一路上都帮助了她的车夫还在外面,她目前被禁止离开这栋城中别墅,自然没法去找车夫;如果使用她所掌握的德鲁伊法术的话,格妮希雅确实有信心偷偷摸摸的离开这地方——前提是没人二十四个钟头盯着她——但她一走了之容易,万一牵连了别人呢? 她看着盆里的小花,默默地说服自己: “每个人的生命都弥足珍贵,但它对你而言却并非独一无二之物。” ——按照埃梅丽的说法,伊多尔伯爵对帝国干涉她私人领地事务表达了严正抗议,帝国并不想开罪这样的边境实权人物,所以在此前的简短接触中,双方大致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协议: 除去极端情况下,帝国稽查使及其所部禁止在孚日谷伯爵领随意处死哪怕身份不明人员,此外,在孚日谷抓捕到的各种犯罪分子和嫌疑人,必须在边境伯爵特使出席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审讯和宣判。 明眼人都知道,边境伯爵对高卢中央的不信任几乎都写到了纸面上,孚日谷是精灵的领土,这里的人口结构中有半数是精灵,就连伯爵一家人都有数代精灵混血的情况,帝国在这里肆意搞什么抓捕精灵同胞的工作自然会遭到抵制。 毕竟这年头说你是乱党有时候只要一张嘴就可以,“红兜帽”又不是什么长相特别的怪物,高卢绝大部分精灵都有着红色系的头发,要是帝国法官在精灵的领地上说谁是红兜帽谁就是,那还了得? “也就是说,会有一场公开审判,是吗?” “没错。这几天抓到了不少人,但伯爵的军队始终在盯着我们,布吕耶尔的市长也是她的人,就连正经的监狱也是她们提供的,所以我们得按规矩办事。” “哼。” 格妮希雅对帝国人的“规矩”嗤之以鼻,在又一次见到那个杀人犯将军后,她现在对帝国官方的情感已经降到了冰点。 “……总之,伯爵的特使会来,然后和我们的法官一起做公审,大概到时候会在城市的旧神殿那儿向市民们公示吧。” 格妮希雅冷声质问道:“会杀死很多无辜的人吗?” 正在拿着剪刀修剪花卉的埃梅丽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年轻女孩的措辞让她微微错愕,作为在宫廷中摸爬打滚了许多年的贵妇人中的一员,埃梅丽讨厌并不排斥贵族儿女所看重的各种察言观色的技巧,因为对她而言,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必须要有的生活技能了。 她听得出正在身旁围观自己修剪药草的女孩所说的话是带着强烈的感情的——并不是不经世事的那种大小姐的无病**,而是真的在厌恶着什么。 听惯了阿谀奉承和花言巧语的埃梅丽很少听见这样直白顶撞的话语,她对这女孩的经历更是好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位如此年轻的少女对帝国抱有这么强的厌恶感呢? 尽管心里疑虑深重,但在表面上,埃梅丽仍是温和的一笑,并且摘选了一段至圣祷文的内容来阐述自己的见解:“纯善而无辜者是有福的,没有人能肆意定夺他的罪孽。” “……” 格妮希雅听出了这是某种宗教祷文,但她可没有被说服,引用这种成句只会让她对“将军”的厌恶变得更加深重罢了。 不过,她还不至于把这种厌恶波及到埃梅丽女士身上。 这位女士帮助了她,并且除了好像有些自视甚高之外,埃梅丽女士着实是个不错的人,或许就像“力量”的评价标准那样——胸大的人说话天然先对一半——格妮希雅觉得很有道理。 但她还是有些话想要询问这位女士,尽管这话题可能有些尖锐。 “您是一名巫师,对不对?” 第110节 026.女巫与魔瘾 格妮希雅很想知道,“帝国”到底是什么。 贤人们给她准备了很多书籍,足够她获取能应对日常生活,以及处理常识性问题的知识,但作为一个并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人,她想知道“帝国”对这些为帝国效劳的人而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它是否能依然强盛而辉煌? 它是否能得到人民的拥戴? 它是否还值得人为它而战? “罗马”是个伟大的地方,至少曾经是。 可它如今已经走上了日薄西山的境地,就算是那些只提供中肯评价的文献,字里行间也难掩对帝国的失望。 什么《贵金属缺失与经济改革的失败》,《第四纪年的蛮族入侵》,《当罗马城易主,帝国人是否仍有归属?》,《气候,疾病与帝国的未来》——这些种种书籍都指向帝国存在的问题,但却几乎找不出它能和全盛时期比拟的亮点。 当然,更重要的是,格妮希雅对它的印象很差。 作为一个没有太多人生阅历的年轻少女,她很容易以第一印象,或者某几个特别重要的记忆片段来构筑对某个人或是某样东西的喜恶,而正是由于“将军”——拉博斯——的缘故,格妮希雅不得不在主观上认为,养育了这种恶棍的国家是根本不该存在的。 一次被追杀,一次差点儿被掐死。她和这个中年男人的两次相遇都简直像是噩梦一样,就算她现在身处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回想起那个恶棍也仍然难免心里会泛起一股恶寒。 但帝国却又不全是坏的,因为它还有像玛丽安与努美利娅、有那些值得相处的其它修女,还有埃梅丽这样的人在。 她们至少都能算是亲切的好人。 那么为什么好人和坏人会在同一个国家里呢?甚至……埃梅丽女士还和拉博斯是同事关系? 而且,埃梅丽还是个巫师。 “这样说的话,也不算错吧。不过……” 有着漂亮金发的女士放下了手里的小剪子,直接从她培养的植物上摘下了一片叶片。 “在帝国境内呢,‘巫师’这种称号还是少提为妙,同样,‘术士’之类的就更不要用了,安全可比什么原则都来的重要,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明白了。” 格妮希雅觉得埃梅丽可能多少误会了点什么,她也不是因为“原则”才用巫师这个称呼的,她只是单纯不想提及“宫廷”。 窗边的这张桌子很高,桌面几乎和窗台在同一线上,埃梅丽身体微微一歪,把胳膊肘和肋侧都靠在了桌面上——以及半颗沉甸甸的浑圆球体。 格妮希雅情不自禁的吞了口口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总之,她好像很难对埃梅丽身体的某部分泰然处之…… 女巫——又或者按照她本人的意愿,叫作“宫廷法师”——并没有因为格妮希雅小小的失态而对她加以颜色,相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似乎稍稍挤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在将右手抬起搭在左臂肘上这个小动作之间,那本就已经夹成一条缝隙的山谷显得更加紧密了。 “那么,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她手指捏着揪下来的叶片,将它放在了和格妮希雅对视的视线当中。 格妮希雅忍不住注意了一下那小小的叶片。 它是淡蓝色的,叶脉清晰,其特别之处在于,它整个叶片都仿佛从内而外散发着微弱的有色光亮,加上叶肉纤薄,让它隐隐看着如同是一件透明之物。 “帝国是禁止巫术的,为什么您还在为帝国做事呢?” 这很不合理,不是吗? 帝国在看待巫师的时候,并不是将其视为“学习了巫术的人”来和“从事其他职业的人”做划分的,而是恨不得按照“巫师”和“人类”,甚至“不是精神异常,沟通恶魔的疯子”来区别的。 他们对施法者的迫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尤其是在普世公教被立为国教之后,原本只是停留在“禁止”阶段的防范巫术工作已经转入了“捕杀”——就像我们在上一卷提过的那样,“魔女罪”已经渐渐成为了一项根本不可能有轻度量刑的罪责。 被证实使用巫术的话,轻则会面对流放,重则是终生监禁,再严重就是即刻死刑。 很多帝国人笃信日薄西山的国运是源自于邪恶的魔女同混沌存在勾结想要在这诸族混乱的年代断绝人类的命运,这简直是一种对全人类文明的谋逆和亵渎,“烧死魔女,将她们所使用的黑暗力量净化或是放逐回混沌虚空”已经成为了时下被大家普遍接受的“娱乐活动”。 而格妮希雅当然是和那些被蛊惑的无知民众不一样,她知道确实有些女巫在和不干净的东西做交易,但在欧罗巴,“术士”这个团体绝不全是一门心思栽在这种黑暗力量中的组织,毕竟无论是恶魔还是魔鬼,它们的交易往往都是在极大的利益中掺杂了可怕的风险的,通过这种途径获取力量,哪有和老实巴交的魔素之风打交道来的愉快呢? 只要术士有足够的技巧来取悦魔素,那强大的力量甚至都不会反噬,它可比精神明显不正常的异界存在好说话多了。 帝国也有像埃梅丽这样的宫廷法师,它们的神秘学研究虽然保守,但也应该并没有废置,就算是有人欺瞒了帝国的领导人,那也不可能一代又一代的都这么隐瞒下去——那么,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至高统领仍然要持续对术士这个职业进行迫害呢? 而且,像是埃梅丽女士这样的宫廷法师,为何还要继续为帝国做事呢? 如果说她日常生活中从未遭到过白眼,那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的,到底是什么让她忍耐着这种侮辱,担当帝国的鹰犬,甚至还要参与到迫害自己同类的事务中呢? 格妮希雅忍不住把这些问题问了出来。 她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但又似乎完全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是钱喔。” “……?” 埃梅丽回答的过于直白,一时间竟然让格妮希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然这位成熟的女士并没有要故意呛她的意思,她看着眼前有趣又莽撞的少女,轻轻摇晃了两下手中的小叶片:“你知道这个吗?” 单薄的叶片在她柔弱无骨的手指尖儿上左右摇晃,就像风中摇曳的小草。它表面上的浮光随着这动作也轻轻的在空气中摇曳散播,就像有人把蓝色的墨水滴到了一杯水中那样。 格妮希雅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隐约对这种植物有个模糊的概念,但有些说不出来,不过埃梅丽女士随后的话证明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幽光草,或者干脆叫‘幽光植物’,它其实并不是某种性质独特,有具体分类的植物,而是在魔素富集的环境中培育出来的,就算只是野外的一株野草,只要细心栽培也能变成这样。” “而我呢,是一名可怜女巫。” 刚刚才说过不让提巫师的——格妮希雅不禁腹诽。 “我不确定像你这样的小家伙能不能理解,魔法这种东西是会让人沉迷的,操纵超凡脱俗的力量本身就足够令凡夫俗子变得自大,何况人在使用魔法的同时,魔法也会改造人——从这方面来讲,巫师或许真的是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物种。” “越是使用魔法,就越能感受到它的伟大和神秘,就越会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它,可使用魔法并不是无偿的东西,和古代伟大的英雄们比起来,当代人的身体是非常孱弱的,就算是像本人这样稀世罕见的奇才都能轻而易举的摸到自己的极限。” 她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不太矜持的骄傲之色。 随后,她轻轻的将拈在两指之间的蓝色叶片向上一丢。 叶子不上不下的浮在了空中,它下落的速度令人惊奇的缓慢,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甚至更慢——格妮希雅怀疑它是不是被施加了什么戏法。 “想要更多品尝魔法的滋味,就要借助外物才行,就像……” 埃梅丽女士又打了个一个响指,这似乎是她习惯使用的施法手势。 蓝色的叶片在这简单的动作下骤然变成了两半,这还不算结束,它开始慢慢被肢解,一点一点,变成了细小的琐屑,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无形的剪刀细心的将之裁剪分割。 汁液从叶片的断口中流了出来,并在接触到空气的一刹那变成了淡淡的蓝紫色雾气。 有些可怕的是,面前这位原本温和可亲,举止间洋溢着优雅和自信的女巫,却在看见这弥漫的蓝色烟雾之后,顷刻就陷入到了明显压抑不住的狂热当中。 她低头凑近了烟雾,看得出她有意在保持克制,但她的动作仍然显得很是急促。她用双手虚捧着那团在空气中逐渐开始稀薄的雾团,陶醉的闻嗅那些有色的雾气,口鼻并用,将它们悉数吸入了自己体内。 随着雾气渐薄,金发女巫脸色也慢慢变得一片红润。 那显然不是什么正常颜色,格妮希雅现在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了,加上德鲁伊对于生命本身额外的感应能力加成,她甚至隐约嗅到了一种诱人的雌性香味。 她心跳的很快,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少女确实产生了一种想上前去紧紧的抱住这位女士的冲动。 然而埃梅丽自己抱住了自己——她双手一上一下,环绕在肋下和颈侧,脸上的陶醉让她用了许多力气来搂紧自己的身体,她轻颤着,被挤压的变形的脂球也随着她一同颤动不止。 这种迷离来的快去的也快,没等格妮希雅实在管不住自己做点什么,埃梅丽女士就已经从那诱人的状态中摆脱了出来。 “……” “……抱歉,有一阵子没吸过了,我也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金发女巫沉默了一下,随后才解释起来。她脸上又多了一点红润,当然,这次大概只是尴尬了。 在放松下来之后,她重新靠到了桌边,若无其事的对格妮希雅微笑道:“瞧见了吗?‘魔瘾’就是这么糟糕的东西。就算像我这样注定名留青史的奥术大师都无法绕过它,其余凡夫俗子就更不要想了。” “可是呢。”看到格妮希雅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已经掌握到谈话节奏的埃梅丽直接就解答了她的疑惑:“幽光植物非常昂贵,因为魔素富集的环境不是说有就有的,原始的植株必须用非常多的魔素矿物来培养,透过大量的矿石,宝石和结晶物的浪费才能得到更容易缓解魔瘾的植物。” “仅仅这一小片,我想就应该可以按照以特米西斯为基准的价位来定价了吧,喔,大概能值三两枚金币的样子?” “所以说——就是为了钱嘛。只要给帝国做事可以拿到足够多的报酬,那么其他的都可以忍一忍。何况我本来就是高卢出生的帝国人,普拉西提阿殿下也出手阔绰,反正都是干活,到哪儿又能真的不受委屈呢?”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格妮希雅仍然追问道:“可仍然有许多女巫没有屈服在帝国的淫威之下……难道她们就不会犯魔瘾吗?” 她顿了一下,在确定埃梅丽没有因为这番话立即拉下脸后,又补充道:“你只是贪图享受吧?” 又有些出乎她料想的是,埃梅丽女士很爽快的承认了下来:“呃,这也没错啦。不过等等,你可是德鲁伊,为什么要为那些野女巫说话?” “……和你无关。” 这是“你管得着吗”的文雅说法——毕竟格妮希雅也有女巫的身份,她对次颇有认同感,至少不会接受“野女巫”这种有些鄙夷的称呼方法。 这下反倒轮到埃梅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了——女巫捏着下巴,从头到脚打量了格妮希雅一圈,最后问了出来:“小家伙,你是哪个林子里出来的?” 第111节 027.身份 “林子?” 格妮希雅多少有些迟疑,毕竟这下轮到埃梅丽来反问她了。 她明白埃梅丽女士的意思,大概就是要问她的“出身”。 精灵是非常崇尚自然的种族,无论是居住还是修行,他们的栖息地一般离不开森林,溪谷,肥沃的丘陵等自然植物生长旺盛之处。在许多纪年以前,当欧罗巴更加原始而蛮荒的时候,“生命之树”和它的分支曾经遍布整个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地区,最初的纯血精灵也并不是精灵与精灵之间,或是精灵和其他种族相互繁衍的后代,他们本身就源自于树上结出的果实,象征着大地母亲的生命结晶。 而当一个地区的精灵数量过多时,她们便会取下一支生命之树的枝干,并带着它前往其它地方去生活。 精灵们会挑选天地之间最为美妙瑰丽的土地将自己部落的生命树枝干栽培,而那片土地就会成为这支精灵部落的“圣地”——随之而来的就是临近圣地而建立的“尼德”——“圣树生长的土壤”。 人类也许很难理解这种开拓制度,就连帝国官方在很多时候也会把“尼德”认为是一个精灵部族的核心,但实际上栽下生命树的地方才是最为重要的命脉,精灵们会有专门的部队守卫生命树,她们的王本身也会兼任圣地的管辖者。 当然,如今已经没有精灵王了,但“圣地”这种传统制度多少保存了下来,精灵势力的核心仍旧是围绕着各处的“圣地”建立的,而和一般人所想的“尼德”——就是城市——不太一样。 所以倘若想询问一个精灵的家乡,最专业的问法应当是询问她出生的森林,尽管她的母亲可能是在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生下了她,但绝大部分精灵都更认同自己部族的圣地作为“家乡”这个概念。 德鲁伊更是如此,因为她们是帝国统治下的传统精灵社会的掌权者,现在德鲁伊们代替了古代诸王的权能,大德鲁伊不但身兼圣地守护人职责,还是实质上的精灵领主,譬如和格妮希雅有过一番口舌交流的银橡木·萨拉赛尔·艾德莉娅,她本人既是雪松林的守护者,银橡木家族的族长,同时也是贝尔吉卡的总督,奥古斯都的特里沃鲁城的城主。 而在精灵王国覆灭后数个纪元,想要接触德鲁伊之道却仍然必须遵循最古老的传承。每一名德鲁伊都要在圣地进行修行,在其中感悟自然循环,宇宙大道,又或者同深奥的自然之灵进行沟通,因为每一处精灵圣地都是曾经养育了生命树分支的土地,看不见的地下灵脉连接着它们,自然之力在其中流淌,将所有圣地连接往一切的起源——最初的生命树尤克特拉希尔。 ——埃梅丽女士的问法肯定算得上是专业,她显然对精灵社会有所研究,知道“圣地”对精灵和德鲁伊而言比“城市”更加重要。 格妮希雅有些难以回答她,虽然从理论上讲,但凡是德鲁伊就会有一个修行之处,圣地的属性不同会决定了这名德鲁伊的力量倾向,就从她这次来凡世之前恶补到的神秘学知识来讲,孚日谷的圣地是日冕峰,伊多尔伯爵一家也一直在继承着“日冕峰的守护者”这样古老的精灵权力宣称,在这里修行的德鲁伊所能得到的最强的自然力量通常源于“太阳”——一种温暖却又炽热的自然之力。 可格妮希雅本身却是无根之萍,她根本没有所谓的修行地,但却可以在合理的范畴中获取任何符合她的行装的力量,况且德鲁伊都是有档案管理的,如果她随便说个地方,那指不定埃梅丽靠着自己宫廷法师的职权可以很简单的向当地的大德鲁伊进行一下咨询什么的……那她大概就露馅了吧? “嗯……感到为难吗?放心,只是出于个人好奇简单的问一下,我不会拿这条信息来要挟你什么的,和拉博斯不一样,我觉得你还蛮讨人喜欢的?” 格妮希雅底气不足的咕哝道:“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这个当然不行。别忘了你现在是囚犯,只不过没有被和那些早一步抓到的可怜虫关在一起罢了,作为一名施法者,本人还是不吝于稍微照顾一下自己的同类的——当然,这种照顾建立在你要乖乖听话上,明白吗?” 埃梅丽女士并没有很严厉的逼迫她立即回答,女法师当着格妮希雅的面用热水泡了几样干果和认不太出来的叶片作为饮料,在格妮希雅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拿着精致的茶壶分别给两人各倒了一小杯水。 浸泡过干果片的热茶呈现出好看的淡琥珀色,格妮希雅端起来尝了一口,温暖中有些微微的酸香。 她在拖延时间,少女有些没了主意。 她该怎么回答呢?想必这位埃梅丽女士应该对高卢周边的精灵部族都有所了解了才对吧,那么是随便挑选一个差不多的来糊弄一下,还是…… 格妮希雅又想到了自己用过一次的丧母孤儿身份。 天可怜见,对她这样没有过去的人来讲,恐怕再没比这更好用的说辞了。 不过,“力量”对此颇有微词,似乎她觉察到了一些格妮希雅的小想法……没错,格妮希雅一般是将塑造她并培养了她的四位贤人当做如同父母一样的存在来看待的,她自称丧母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感觉怪怪的——可能“力量”也有类似的念头吧,这么自称是不是有点儿诅咒贤人们的意思呢? 但埃梅丽女士虽然没有逼她,可这位女法师本人似乎属于非常执着的那一类,她在房间里做自己的事,擦拭器具,修剪为数众多的花卉和奇异植物,但就是不离开,格妮希雅能感觉到,这位女士始终有一部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在等待答案。 这样耗下去没什么意义,少女最终还是先开了口:“其实,我的母亲……” 她将在松烛堡曾经和修女们说过的那番关于自己身份的说辞又重讲了一遍。 她想好了,按照贤人们的说法,自己现在原则上是换了个身体,因为她先前使用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人捡走了,但她,或者说那个身体却没有死,只是长期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贤人们制定规则并且遵守规则,就算是祂们中最肆意妄为的一位也没有做出直接干涉凡世的事儿来,所以她没死就是没死,贤人们也不可能强行让她忽然咽气。 但格妮希雅处于长期昏迷的状态“不太有观赏性”,并且还会让她错过重要的任务,所以贤人们临时给她准备了一个二号身体,也就是现在这具,来让她在一号身体没有恢复正常的情况下继续活动。 所以实际上,她的两个身体其实是用的同一个身份,虽然身材似乎稍微有些差异,但相貌肯定是没有变化的,假如还有人认得那个作为女巫活动的她的话,那就一定能认出现在以德鲁伊的身份活动的她。 也就是说,她在活动的时候需要注意让两个身体的言行保持一些一致性,否则她就会给自己营造出一种极为割裂,乱七八糟的身份,虽然这能让她变得神秘感十足,但在获取凡人信任上着实不是好事,谁会相信一个昨天和今天出生地都不同的满口胡言之徒呢? 于是少女就又成为了那个“居住在第戎郊区,丧母,为了逃避徭役而被抓过一次”的倒霉姑娘,唯一的不同是,这次她那位素未谋面的便宜母亲成了一名德鲁伊。 这样至少能让她自己的信息保持一致,拉博斯将军肯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如果她乱讲别的,反倒可能让自己失去眼前这位女士的信任。 “你说你的母亲是德鲁伊……人类?” “是的。” 格妮希雅稍稍挺起了自己不怎么有份的胸膛,尽量让她自己显得更有底气一点儿。 “我个人持怀疑意见。请原谅,我没有听闻过上日耳曼还有接受了德鲁伊修行的人类,那地方早就没有精灵聚居地了才对……” 果然她不太好糊弄。 格妮希雅把腰挺得更直了点儿,但她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生怕埃梅丽对她提出进一步质疑。 埃梅丽明显没有完全信任她,但不论是出自何种原因,这位女法师在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后,最后选择了接受格妮希雅的说辞:“算了,这年头那么乱,发生什么古怪状况都说不准,何况这样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光孚日谷都有好几万人类德鲁伊信众,嗯,那么更进一步倒也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在几句话说服了自己后,女法师飘忽了一下的目光又忽然重新回到了格妮希雅身上,她眼里的奇怪之色仍旧没有消退,只不过把上一章章末的问题改了一改:“也就是说,你的母亲教导了你自然之道,却从没和你说过关于女巫的事情?” “女巫?这个我是知道……” “不,不是指女巫这种东西本身,而是说……”埃梅丽忽然皱了下眉头,她手指朝向窗户一勾,两扇大敞着的木窗随着她的手势神奇的合了起来,房间里的光线也顿时暗了三分,只余下另一侧的窗口还能提供小半的光照。“……就是那个,魔瘾的事儿。” 光亮现在只能落在两人几步之外的地板上了,埃梅丽女士在有些昏暗的环境下活动了几下手,和之前总是有明确的意义不同,女法师的这几个手势局促又漫无目的,几乎只是她本人宣泄富余感情的一种手法。 “魔瘾?请原谅,您是指……?” 格妮希雅没弄明白她想说什么,刚刚她们不是在说其它女巫的魔瘾问题吗? 她还记得自己刚才拿着那些没有屈服于帝国的女巫做例子想说明魔瘾并不是只有靠着帝国接济才能控制的,她其实明白这里面的开销,只不过格妮希雅讨厌帝国想说点气话罢了,但埃梅丽女士却忽然说德鲁伊不该帮那些野女巫说话,这转进就蛮怪的。 她是德鲁伊和所谓“野女巫”的魔瘾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的不知道?” 埃梅丽女士似乎还认为她是在掩饰什么,但格妮希雅的迷茫并不像是作伪,随着两人的对视,她渐渐意识到了这位年轻的姑娘可能真的是不懂。 第戎啊……确实是座有规模的城市没错,不过比起巴黎来说,倒算是乡下地方了。 虽然神秘学知识这种东西不是说住在大城市就更容易接触到的,但其实里面多少都有点关联是没错。 埃梅丽用手指轻轻敲打了几下桌面,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把握住眼前这少女的身份了。 一个漂亮的乡下蠢姑娘?或许是吧。她没什么瞧不起对方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根据格妮希雅的言辞来做定义罢了。 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女孩总是很好骗的,当然,埃梅丽自视不俗,虽然一名女巫几乎不可能是什么恪守规矩的老好人,但想要让她动这种有悖世俗观念的心思,对方总得有十分符合她需求的一面才行。 嗯……那就是一个漂亮的,没多少见识的德鲁伊少女? 在把四个标签都陈列出来之后,金发女巫忽而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考虑考虑了。 不过,这样似乎……不怎么好。 内心里的冲动暂时被按下了几分,表面上,女巫脸上温和的笑意更甚,连带着眼睛里的光泽都柔软了少许。 “那,这么讲吧。” 埃梅丽将食指点在了自己红润的唇瓣上。 “就算是野女巫,也需要解决魔瘾问题。人类这种生物想直接吸收宝石矿物中的魔素是非常困难的,但那种流浪女巫可没有钱雇佣人手置办场地来为自己培育幽光植物,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做的吗?” 少女懵懂的摇了摇头。 “那些坏女人呀……” 就像有意识想吓唬她一样,埃梅丽靠近了格妮希雅,她的双目闪烁着阴暗的寒光,语气也渐渐变得阴森:“她们最喜欢的就是抓了你这样傻乎乎还对她们有好感的德鲁伊,丢到自己幽森的藏身处里为自己服务,日复一日的催生那些花花草草……” 第112节 028.不安分的心(新年快乐,以及求票!) 埃梅丽女士说的都是格妮希雅未曾听闻过的事情,所以少女也没有放在心上。 何况这本身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强者奴役弱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高卢为了加强对地方异族的压制,甚至鼓励帝国平民通过各种办法购置异族奴隶,导致周边地区的帝国捕奴队已经活跃了好几个纪年了,国家尚且如此,何况是个人层面呢? 只不过埃梅丽女士这样神神秘秘的说道,仿佛掩藏了什么更重要的内容一样……当然,既然她没说,那格妮希雅当然也不会乱猜。 随后,埃梅丽女士便终止了谈话。 “我要去一趟市长官邸,伊多尔伯爵的特使今天也许就该到了。” 她似乎是专程来享用她的幽光草的,在魔瘾得到缓解之后,她多少看上去轻松了几分。 “这里是我的卧室,在我离开的时候,你可以在这儿住着。”埃梅丽打开了窗户,对格妮希雅介绍起这间房屋来:“看到那个小间了吗?里面有独立的盥洗室,虽然是二楼,不过卫生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另外如果你想洗澡的话,就去吩咐门外走廊上的女仆,她们会准备足够的热水,通过管道输过来。” 她看向格妮希雅,格妮希雅也回望着她,几息之后,埃梅丽又补充道:“拉博斯就住在对面,如果可以的话,你最好别离开这间屋子,我在房间里弄了点小把戏,他应该会知难而退,但如果你离开而这儿,我想我并不能完全确保你的安全。” “明白了。”但格妮希雅又想到一件事:“我是和其它人一起来的……您是否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出去见一下他呢?” 她本来以为不会闹成现在这种局面的,昨天傍晚那会儿,车夫应该还在别墅外围等她,现在一晚上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是见势不妙逃走了,还是也被抓了起来……宪兵应该不会那么胆大,敢在大庭广众下害一个无辜人吧? 格妮希雅很是忐忑,她可不希望好心人因为她而糟害。 “我想,不行。” 意料之中,埃梅丽回绝了她的要求。 “你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和红兜帽有关联的独立主义者,叛国罪罪犯,至少也是重大嫌疑人。”金发女法师严肃的对她说:“你应该能理解这种身份能给你带来的麻烦吧?坦白说,把你保下来我是要承担一些责任的,如果你真的犯了什么事,没准拉博斯就会拿它来对付我。” 她眯起了眼,问格妮希雅:“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算出门也不要离开这条走廊,也别有什么逃走的想法, 如果你真的溜了,哪怕拉博斯没杀了你,负责带队抓捕你的也会是我,明白了吗?” 格妮希雅沉重的点了点头。 她低落的情绪让埃梅丽有所同情,女法师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安慰道:“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昨天我们已经打发他走了,毕竟帝国宪兵和‘金蹄’军团一行人来这里是为了抓捕罪犯而不是滋扰私人领地,还不至于会祸害无辜之人。” 她的手顺着滑了下来,落到了格妮希雅肩膀上:“那么,稍稍说一点真话吧,你到底和红兜帽有没有关联?” “那个人…拉博斯,他是怎么说的呢?” 少女相信这位宫廷法师事先应该和拉博斯将军交流过了,毕竟她来问自己话的时候甚至直接跳过了自己的身份问题……就像是帝国已经给自己定了性一样。 “喏,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杀人犯’,‘魔女’,‘红兜帽同党’,‘叛国者’——你的身份可真是复杂,那个变态中年人上月在松烛堡,他说你腐化了好几个修女来协助你施展邪恶的巫术,还试图将教堂转化成自己的恶魔祭坛……真是疯了,我越来越想知道他脑子里到底都是什么……” 女法师说着,忽然伸手在格妮希雅额头上点了一下。 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妙力道仿佛一阵微风般拂过格妮希雅额前,略微的清凉感一闪而过,随后女法师就收回了手:“……无论怎么看,你的法术造诣应该都是菜鸟级别的,你几乎没有施法经验,对吧?” “没错……” 她确实没有多少施法经验。 普通人是无从辨认施法者和非施法者的,但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又或是施法者之间,辨别起来就要方便的多了。 频繁应用神秘的力量——包括奥术,德鲁伊法术,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法术等,都会或多或少的导致人身体发生变化,用其它方面来形容的话,差不多就像是锻炼的多的人就会变得比较强壮一样,施法经验丰富的施法者,其身体自然也会更加倾向于神秘力量本身。 为了快速掌握一定程度的防身技巧,格妮希雅在贤人们的小圣堂中接受过魔法训练,不过按照贤人们的说法,她在家里做的锻炼只能增长经验,而不会让她的身体变强,因为出现在圣堂中的只不过是她的精神,每当她踏入离开的大门的一瞬间,她的精神才会和凡世的身体共鸣,开始正常行动。 所以她这具身体确实就是个没经验的雏儿,她唯一使用过的法术应该就是做了根棍子用来敲打林妖。 埃梅丽叹了口气,又问了回去:“其它的问题姑且不追究了,告诉我,你到底和红兜帽有没有关联?” 格妮希雅谨慎的回答道:“在我被押送往松烛堡之前,我从没有见过任何一名红兜帽成员。” 她看见埃梅丽似乎松了一口气。 “像我说的那样,好好呆在这吧。”女法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她似乎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显得有些浮躁。“还有你可以随便看看屋里的东西,但是别乱碰,懂吗?这些可爱的孩子有些是十分危险的,如果你没有把握,最好连玻璃罩都不要碰,嗯?” 格妮希雅勉强做了个乖巧的模样给她。 …… 说真的,当你独自一人被孤零零的关在房间里,并且被告知不可出行后,哪怕原本你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里也多少会有点儿别扭的。 格妮希雅现在也就是这个状态。 她其实不算是多么活泼好动的类型,贤人们的小圣堂并不大,并且有时候会一连一两天都没人和她交流,但她自己瞧瞧风景,回忆一下过往的经历,甚至躺在床上晒太阳睡觉也能消磨很多时间。但现在她明明有许多去处却被强行限制了自由,她就开始有些坐立难安了。 头半天倒是没什么问题。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布吕耶尔是建立在几个小丘陵之间的城市,这间帝国稽查部占下的别墅正好位于一处稍高的地势,所以她只要站在床边往外眺望,就能看得见城市的景象。 这别墅的方向应该是坐北朝南,寝室的窗口也对着南方,这个时间光照充足,秋日的微风拂面而过,格妮希雅却丝毫没有觉得冷。 十月末——按照时间算起,欧罗巴马上就要迎来冬日,但山谷中却依然维持了微妙的温暖。 感觉就像是春季刚刚转暖的时候一样,格妮希雅身上裹得厚一点,竟然没感觉到冷,反倒是收紧的领口下有些微微的暖意。 少女站在窗边,她暂时忘掉了那些让她痛苦的不愉快,静下心来俯瞰着山丘下的风景。 “城市”。 这对她而言是个熟悉又陌生,十分新奇的概念。 在第一次被放到凡世之前,格妮希雅的人生仿佛一片空白,她仅有的交流对象就是四位贤人。这种孤僻让她渴望能有更多可以交流的人,越多越好,哪怕她不能和他们交谈接触,只要能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那就是好的。 她当然不敢把这种有点叛逆的想法告诉贤人们,于是这就成了格妮希雅心中的一点小执念。 就算如今她已经可以随便和人交流,只要有勇气——但心里那被吹涨了的执念却依然存在——她想到人多的地方去。 松烛堡其实是不错的,格妮希雅在遥遥看见它的时候还高兴了一下,只可惜她到的第二天那里就陷入了战乱,城镇居民显然没法正常行动,除了伤兵和巡逻的武装民夫外,格妮希雅实际上也没看见几个人。 随后自然就是这里。 车夫说他赶时间不进城的时候,满心失望的格妮希雅还以为自己要错过这里了,可没曾想她竟然机缘巧合之下又回到了这里,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恐怕这就是缘分吧? 车夫说这里的居民数量是松烛堡的十倍以上,格妮希雅也确实看出了高人口密度所带来的城市布局差异。 这里没有松烛堡那种从两排房屋间径直穿过的宽阔林荫道,有的只是鳞次栉比的民居,以及房屋后纵横交错分布的小巷道。 这里的房顶。整体色调都是红褐色,倒是和精灵们最广泛的发色相仿,也不知道它们之前是否有所关联。 格妮希雅耐着性子远眺向在城市中部汇率起来的人潮。 这是个建立在贸易集市上的城市,整个城市中南部都是围绕日渐衰退的帝国经济在发展。 各种各样的人,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怀抱着不同的目的——有人想要赚钱,有人想淘宝,有人则想在这儿拿自己珍惜的大家换取所需要的物资,总之,许多乱七八糟的人聚集到了这个帝国边境领地上的城市中。 格妮希雅想到了自己昨天见到的各种各样的怪人。 她看见了在摊位上出售小工艺品和护身符的精灵工匠,还看见了个子矮小,但脾气却很冲,讨价还价的声音却十足洪亮的矮人。 只可惜昨天她走的匆忙,现在又被严格限制了我出入,从这儿望丘陵下看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模糊影子,自然无法满足格妮希雅的需要。 看的久了,格妮希雅就有点动了小心思。 出去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今天天亮着瞧得仔细,少女发现别墅外围零散的也站着些宪兵模样的人在站岗,她根本不可能离开这儿。 呃,肉身不可能。 格妮希雅忽然记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是一名德鲁伊。 德鲁伊最擅长什么? 除了操纵自然的威仪外,就是万物变化。 只要她技艺足够,她甚至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猫溜出去——总不可能那些宪兵连猫都盯着吧? 只可惜她没有接受过相关训练,“变化”并不属于她现在所能应用的范畴。 但她还有个法子,那就是梦。 德鲁伊的梦,并不只是睡着后的一场戏罢了。 德鲁伊是可以支配梦境的世界的,法力强大的德鲁伊可以将自己的梦境世界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另一个角度就是,如果放弃对独立梦境的需求,她也可以以梦境行走的方式在现实世界的层面中活动,只不过无法和别人交互罢了。 少女留了个心眼,她知道八成会有人来送午饭,就又准备老老实实等到中午。 她围着女法师的寝室转了几圈,如果说之前的交流并没有办法让格妮希雅对埃梅丽的专业性建立一个清晰认知的话,那现在她对埃梅丽着实就多了几分尊敬。 她至少配得上“专业人士”这个称呼。 埃梅丽女人的寝室里至少有上百株活性良好的植物,其中绝大部分被用各式各样的玻璃罩容器盖了起来,看得出它们几乎全都是富含魔素之物,不管具体功效如何,它们至少应该是价值不菲的。 还有一些就比较明白了,就是香料——有差不多三十个瓶瓶罐罐,格妮希雅闻了几瓶,味道十分浓郁,显然也不是凡品。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书籍,手抄卷,还有许多精巧的像是个人制作的小玩意儿了。 格妮希雅只是看了看封皮,没有翻看里面的内容,她担心埃梅丽不愿意和外人分享自己的知识和研究成果——这应该简直是理所当然的。 果不其然,不需要她吩咐,中午自有一名女仆给她带来了午饭。 心中有挂念的格妮希雅等女仆离开后就反锁了门,她胡乱填了几口饭,然后把自己丢到了埃梅丽女士柔软的大床上。 该出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少女忐忑不安的在床上绷紧了身体,活像一只年轻漂亮的木乃伊。 首先祝大家阳历年快乐www 顺便新的一个月了,可怜的扑街例行为自己求一波票票刀片Q Q 第114节 029.梦境行者 如果想要利用梦境,那么最重要的,也是最基础的一点,是要让自己意识到正置身于梦境之中。 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倘若没有预先准备,那人的意识过度到梦境中的过程基本是无缝衔接的,就像是格妮希雅之前在布吕耶尔郊外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拉进了它的梦境里一样,她在从睡着,到在梦里醒来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并且,这还是在她稍微接触过了如何进入梦境的教育,比普通人更懂“梦”的情况下。 想在梦里保持自我,她就得先一步让自己清醒着进入梦中,而不是被人引导之后再赌运气恢复意识。 格妮希雅躺在床上,她让自己保持着一个放松但却又稍显拘谨的睡姿,她感觉这样可以让自己更容易在入梦的过程中凝聚精神。 至于她这次的图谋……是比较基础的,进入“净土”。 “净土”是什么? 按照德鲁伊典籍的讲法,它是一个“公用的”梦境。 为了掌握这种有趣的能力,格妮希雅读了好几本精简册子来便于自己理解“净土”,贤人们准备的典籍往往很少有一锤定音的结论,而是取出一部分“至少有道理”的讲法来让格妮希雅自行辨别,自然而然的,关于“净土是什么”的诠释也就出现了两个分歧: 其一认为,净土是某个超然物外之存在的位面。它可能是某种超乎想象神圣精神,又或是某位极其强大的神灵。祂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其成为梦境的支配者,于是自然有权柄使所有人进入祂的领域。 其二认为,净土是由整个世界的自然——有可能是基于地脉什么的——所编织出的一个复杂的“网状”系统,每个智慧生物都在其中担当一个网点的位置,“净土”本身会提取被纳入其中的智慧生物所的拥有的信息,并将其分享给其它人,然后通过这种方式形成一个完整的梦中世界。 无论哪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当然。对于格妮希雅这样的才刚刚入门的学徒级德鲁伊来讲,深入研究并非她该做的事情,她需要的只是理解——要明白“净土”是非常多的智慧生物公用的梦境。 她有可能会在里面遇到其它梦境行者,甚至有可能遇到危险……她得意识到这一点。 关于进入净土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服用相关的魔药。 “浮萍”能让人出现在世界上某个相对随机的地方,“海潮之酒”可以让梦境中带有海腥味儿,“诗人集市”则能将服用者送往梦境中某个特定的角落……不过纯粹把人丢进净土但没有任何连带作用的魔药似乎没有,至少在她手里这本《卡莉奥丝特萝的新小钥匙书》中没有记载。 大概是由于魔药本身性质比较激烈的缘故吧,虽然有减少附带作用的配方,但有时候反而不如让附带作用变得更明确来的好。 当然,虽然说到了这种方法,并且具备一定可行性,但格妮希雅现在是做不到的,她手头没有材料,自己也没有自由行动的条件,并且她现在还没有女巫的服装可以用,导致她根本没法利用贤人们赋予她的天赋才能,所以她只能退至而求其次,用比较土的办法。 一次经过恰当引导的“清明梦”。 所谓清明梦,是一种人可以在梦中保持清醒的状态,据说只要经过合适的训练,就算是普通人也有不俗的机会尝试这种有趣的梦境,但想要接入净土的话,单靠训练是不行的,要么巧合,要么就得稍微用些神秘学的手段。 格妮希雅引导着在体内流淌的魔素,将它们从小腹中提取出来,并且导向头部。 作为一名受到了额外优待的凡人,格妮希雅可以将体内的魔素快速并且无损的转变各种其它性质,她用自然的力量将自己的意识用魔素包裹在了一起,随后以那些微小的粒子作为桥梁,通过精神力量将其与“净土”进行了“缝合”。 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这种将自己的意识直接导向一个虚拟层面的事情其实做起来很困难,如果交由一名正版的菜鸟德鲁伊来做,恐怕得有数年的修行才能勉强稳定的在自己睡着之前搞定这项工作,但由格妮希雅来就轻松多了——这种只能算稍微有点深度的技巧,她可以完全依靠行装所带来的“天赋”来实现。 当意识被魔素所包裹之后,她渐渐地开始犯困。 这是正常的,因为她的灵魂开始不再能随意支配身体,所以便出现了如此的应激反应,少女忍受着困意,将自己从识海中蔓延出来的精神力量捏造成如同触须一般的形态,并将其向一层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虚拟的“雾气”渗透进去。 片刻之后,格妮希雅感觉自己忽然变轻了几分。 她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大约几分钟里,她以为自己是醒着的,不过这毕竟是一次成功的施术,当她看见四周围的墙壁,天花板上多出来的那些缠绕的木质结构与青藤之后,她便确信自己成功了。 “好耶——!” 少女难得的兴奋了一下,因为这意味着即便帝国宪兵要软禁她,她也可以自由的出去浪了。 她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虽然动作并不快,但她身后却带出了微微模糊的虚影。这是少女第一次在凡世成功的进入净土——她之前那回肯定是被拉进了那个怪物的梦里——净土这种公用化的梦境,会根据当地人的普遍心态,地理环境和居民潜意识导致梦境中的场景和本地实际情况出现一些微妙的区别。 布吕耶尔是毗邻山林的城市,它还有很浓重的旧时代色彩和德鲁伊信仰混杂其中。 所以当少女推开门,跑到这座典型的罗马式庭院别墅走廊上时,她首先看见的就是“回”字型中空的庭院里生满了旺盛的绿色植物。 红绿混杂的爬山虎挂在灰白色的石柱与墙壁上,绿油油的藤萝从红瓦和庭院当中略显破旧的遮阳架上垂落下来,像稀疏的绿色瀑布由天而降,将庭院中央的视野遮挡了大半。 格妮希雅看向了走廊的尽头,楼梯口的位置放了一张椅子,一名年轻的女仆正没精打采的坐在那儿,看来是被安排来监视她的。少女小心翼翼的在远一些的地方跺了几下脚,那名女仆果然没什么反应,她胆子便大了起来,转而走到她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挥了挥手。 仍旧没什么反应。 这下少女嘴角渐渐就挂上了笑意。 她绕过了女仆,往楼下走去。 别墅的一楼有几个在角落桌椅旁坐着的穿着白里衣与褐色长袍的文员,他们正在小声谈论关于法院政令在本地推行的不太顺利的问题,格妮希雅故意大咧咧的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果然也没有任何人看见她。 她和这些人位于不同的层面上……她看见的并非是这些人本身,严格来说,这应该称之为一种“回响”。 没有入梦者的意识微弱的连接在净土当中,行为人本身的意识会将自己的信息传入净土的网络中,而其它人之间相互的观察也会完善这一行为,并最终形成了一个投影在梦境中的“回响”。 这些人整体是正常的,但轮廓却呈现出明显的模糊,声音虽然听起来也大致没问题,但仔细去辨识的话,又多少带着些山谷回音一样的荡漾。 梦里的一切都是稍微模糊的,因为它具有一定的失真——格妮希雅比较信任关于净土成因的第二种说法,因为她已经发现当一个区域长期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更加模糊并且暗淡,这一点在小圣堂中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在忐忑与兴奋之中,少女一路走出了别墅,当着守卫的面推开了门,重新站到了街道上。 为什么守卫注意不到这么明显的行为呢? 果然,这只是个“概念”罢了吧——“推门”也许只不过是格妮希雅对自己“应当这么做”的潜意识所产生的的回应罢了,但实质上她却没有真的做出这种改变,或许守卫会在潜意识中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肯定看不见现实中的门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应当如是。 重新找回自由的感觉无疑是让人有些小兴奋的,格妮希雅朝着门岗上握着长矛巍然不动的宪兵做了个鬼脸,她甚至想试着去踢守卫一脚,但她的脚在刚刚接触到守卫的时候就停止了,对方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团有着很强斥力的有色空气一样,虽然看得见,但却碰不着。 少女一刻也不想在这大房子面前多呆了。 她沿着自己知道的路往回走去。 整条街都仿佛掩盖在了一层模糊的薄纱之下,虽然此刻正值一个晴朗秀丽的午后,但梦里的规矩和正常时候可不一样,没人注意到格妮希雅,街道上往来行走的不再是普通的布吕耶尔的居民,他们大部分都成了更模糊的一些的虚影——贩夫走卒们并没有那么清楚的记录下自己的顾客与路人,反倒是他们来来回回流通的钱币要变得清晰的多。 随着她走到了人多的地方,声音也变得十分嘈杂。 这场梦境中的城市十分有趣,它的整体结构与居民看上去和白天区别不大,但如果仔细去查看各种细节,却又能轻易的找出它的不同之处来。 城市的街道变得更加“自然”了。 街上到处都是植物,街边的大树底下盛开着一丛丛违反了时节开放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商业区的主干道两旁,二三层的楼房墙壁上都爬上了深绿色的青藤,它们就像是森林的血管一样在墙上和地面上肆意纵横蔓延,给这个人声鼎沸的街巷愣是掺入了几分荒芜的阴冷感。 从别墅中逃出来的兴奋渐渐地归于平静,少女独自漫步在没人看得见自己的街道上,思考起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来。 她也不过就是出来玩玩罢了,在“净土”当中,只有最低等力量的格妮希雅显然是没能力和那些梦境之外的人交流的,除非她遇到了和自己一样在梦境中增长见识的旅行者,否咋她也就只能在这儿过过眼瘾罢了。 好在她虽然没法和正常时候一样和人交流,但格妮希雅对“去哪儿”还是有些想法的。 她打算先在昨天走过的地方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同来这里的车夫,然后就去找埃梅丽——现在没什么能阻止她到处跑了,她要去看看这些个帝国宪兵们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人接头,以及……孚日谷的领主特使,对于她这样被高卢来的治安部队抓起来的人的态度究竟。 按照这样的计划,格妮希雅快步重新沿着自己进城后的活动路线走了一遭。 她从外围路过了布吕耶尔的集市,然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打算进去是对的。集市里实在太乱了,大白天的,也许正是商人们展示货物,寻求贸易合作的好时机,她甚至还听见了有人在大声吆喝着拍卖奴隶,此起彼伏的竞价声让里面听起来活像是个斗鸡场……少女可受不了这种场面。 也许是集市上的热闹让附近的人都浮躁了起来,她发现越是热闹的地方,不太受关注的普通人面貌就越是模糊,她有意靠近,远离了几次某个正站在街上招揽客人的酒馆杂役,然后基本确定了这种模糊感和自己远近观察应该无关,这些人的信息来自每个路过的人,而不是她自己。 这可真是奇妙……如果她到了一个,呃,完全没有人呆着的区域,她会看见一片黑暗吗?还是……一些很长时间之前的残影。 少女稍稍收敛了一下心神,她准备去找埃梅丽开会的地方了,记得她要去市长官邸?那么只要去找高一些,漂亮一些的房子就可以了吧? 不过,她只迈出了三五步,却忽而听见了一句格外清晰的话语。 “等等,弥莎,我们不能去招惹宪兵!” 第115节 想跑路了。 就这样。 垫一天假条章节考虑一下,如果明天正常替换更新就一切安好,没有的话下个账号见。 对不起。 —————— 如果想要利用梦境,那么最重要的,也是最基础的一点,是要让自己意识到正置身于梦境之中。 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倘若没有预先准备,那人的意识过度到梦境中的过程基本是无缝衔接的,就像是格妮希雅之前在布吕耶尔郊外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拉进了它的梦境里一样,她在从睡着,到在梦里醒来的过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并且,这还是在她稍微接触过了如何进入梦境的教育,比普通人更懂“梦”的情况下。 想在梦里保持自我,她就得先一步让自己清醒着进入梦中,而不是被人引导之后再赌运气恢复意识。 格妮希雅躺在床上,她让自己保持着一个放松但却又稍显拘谨的睡姿,她感觉这样可以让自己更容易在入梦的过程中凝聚精神。 至于她这次的图谋……是比较基础的,进入“净土”。 “净土”是什么? 按照德鲁伊典籍的讲法,它是一个“公用的”梦境。 为了掌握这种有趣的能力,格妮希雅读了好几本精简册子来便于自己理解“净土”,贤人们准备的典籍往往很少有一锤定音的结论,而是取出一部分“至少有道理”的讲法来让格妮希雅自行辨别,自然而然的,关于“净土是什么”的诠释也就出现了两个分歧: 其一认为,净土是某个超然物外之存在的位面。它可能是某种超乎想象神圣精神,又或是某位极其强大的神灵。祂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其成为梦境的支配者,于是自然有权柄使所有人进入祂的领域。 其二认为,净土是由整个世界的自然——有可能是基于地脉什么的——所编织出的一个复杂的“网状”系统,每个智慧生物都在其中担当一个网点的位置,“净土”本身会提取被纳入其中的智慧生物所的拥有的信息,并将其分享给其它人,然后通过这种方式形成一个完整的梦中世界。 无论哪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当然。对于格妮希雅这样的才刚刚入门的学徒级德鲁伊来讲,深入研究并非她该做的事情,她需要的只是理解——要明白“净土”是非常多的智慧生物公用的梦境。 她有可能会在里面遇到其它梦境行者,甚至有可能遇到危险……她得意识到这一点。 关于进入净土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服用相关的魔药。 “浮萍”能让人出现在世界上某个相对随机的地方,“海潮之酒”可以让梦境中带有海腥味儿,“诗人集市”则能将服用者送往梦境中某个特定的角落……不过纯粹把人丢进净土但没有任何连带作用的魔药似乎没有,至少在她手里这本《卡莉奥丝特萝的新小钥匙书》中没有记载。 大概是由于魔药本身性质比较激烈的缘故吧,虽然有减少附带作用的配方,但有时候反而不如让附带作用变得更明确来的好。 当然,虽然说到了这种方法,并且具备一定可行性,但格妮希雅现在是做不到的,她手头没有材料,自己也没有自由行动的条件,并且她现在还没有女巫的服装可以用,导致她根本没法利用贤人们赋予她的天赋才能,所以她只能退至而求其次,用比较土的办法。 一次经过恰当引导的“清明梦”。 所谓清明梦,是一种人可以在梦中保持清醒的状态,据说只要经过合适的训练,就算是普通人也有不俗的机会尝试这种有趣的梦境,但想要接入净土的话,单靠训练是不行的,要么巧合,要么就得稍微用些神秘学的手段。 格妮希雅引导着在体内流淌的魔素,将它们从小腹中提取出来,并且导向头部。 作为一名受到了额外优待的凡人,格妮希雅可以将体内的魔素快速并且无损的转变各种其它性质,她用自然的力量将自己的意识用魔素包裹在了一起,随后以那些微小的粒子作为桥梁,通过精神力量将其与“净土”进行了“缝合”。 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这种将自己的意识直接导向一个虚拟层面的事情其实做起来很困难,如果交由一名正版的菜鸟德鲁伊来做,恐怕得有数年的修行才能勉强稳定的在自己睡着之前搞定这项工作,但由格妮希雅来就轻松多了——这种只能算稍微有点深度的技巧,她可以完全依靠行装所带来的“天赋”来实现。 当意识被魔素所包裹之后,她渐渐地开始犯困。 这是正常的,因为她的灵魂开始不再能随意支配身体,所以便出现了如此的应激反应,少女忍受着困意,将自己从识海中蔓延出来的精神力量捏造成如同触须一般的形态,并将其向一层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虚拟的“雾气”渗透进去。 片刻之后,格妮希雅感觉自己忽然变轻了几分。 她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大约几分钟里,她以为自己是醒着的,不过这毕竟是一次成功的施术,当她看见四周围的墙壁,天花板上多出来的那些缠绕的木质结构与青藤之后,她便确信自己成功了。 “好耶——!” 少女难得的兴奋了一下,因为这意味着即便帝国宪兵要软禁她,她也可以自由的出去浪了。 她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虽然动作并不快,但她身后却带出了微微模糊的虚影。这是少女第一次在凡世成功的进入净土——她之前那回肯定是被拉进了那个怪物的梦里——净土这种公用化的梦境,会根据当地人的普遍心态,地理环境和居民潜意识导致梦境中的场景和本地实际情况出现一些微妙的区别。 布吕耶尔是毗邻山林的城市,它还有很浓重的旧时代色彩和德鲁伊信仰混杂其中。 所以当少女推开门,跑到这座典型的罗马式庭院别墅走廊上时,她首先看见的就是“回”字型中空的庭院里生满了旺盛的绿色植物。 红绿混杂的爬山虎挂在灰白色的石柱与墙壁上,绿油油的藤萝从红瓦和庭院当中略显破旧的遮阳架上垂落下来,像稀疏的绿色瀑布由天而降,将庭院中央的视野遮挡了大半。 格妮希雅看向了走廊的尽头,楼梯口的位置放了一张椅子,一名年轻的女仆正没精打采的坐在那儿,看来是被安排来监视她的。少女小心翼翼的在远一些的地方跺了几下脚,那名女仆果然没什么反应,她胆子便大了起来,转而走到她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脸挥了挥手。 仍旧没什么反应。 这下少女嘴角渐渐就挂上了笑意。 她绕过了女仆,往楼下走去。 别墅的一楼有几个在角落桌椅旁坐着的穿着白里衣与褐色长袍的文员,他们正在小声谈论关于法院政令在本地推行的不太顺利的问题,格妮希雅故意大咧咧的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果然也没有任何人看见她。 她和这些人位于不同的层面上……她看见的并非是这些人本身,严格来说,这应该称之为一种“回响”。 没有入梦者的意识微弱的连接在净土当中,行为人本身的意识会将自己的信息传入净土的网络中,而其它人之间相互的观察也会完善这一行为,并最终形成了一个投影在梦境中的“回响”。 这些人整体是正常的,但轮廓却呈现出明显的模糊,声音虽然听起来也大致没问题,但仔细去辨识的话,又多少带着些山谷回音一样的荡漾。 梦里的一切都是稍微模糊的,因为它具有一定的失真——格妮希雅比较信任关于净土成因的第二种说法,因为她已经发现当一个区域长期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更加模糊并且暗淡,这一点在小圣堂中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在忐忑与兴奋之中,少女一路走出了别墅,当着守卫的面推开了门,重新站到了街道上。 为什么守卫注意不到这么明显的行为呢? 果然,这只是个“概念”罢了吧——“推门”也许只不过是格妮希雅对自己“应当这么做”的潜意识所产生的的回应罢了,但实质上她却没有真的做出这种改变,或许守卫会在潜意识中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肯定看不见现实中的门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应当如是。 重新找回自由的感觉无疑是让人有些小兴奋的,格妮希雅朝着门岗上握着长矛巍然不动的宪兵做了个鬼脸,她甚至想试着去踢守卫一脚,但她的脚在刚刚接触到守卫的时候就停止了,对方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团有着很强斥力的有色空气一样,虽然看得见,但却碰不着。 少女一刻也不想在这大房子面前多呆了。 她沿着自己知道的路往回走去。 整条街都仿佛掩盖在了一层模糊的薄纱之下,虽然此刻正值一个晴朗秀丽的午后,但梦里的规矩和正常时候可不一样,没人注意到格妮希雅,街道上往来行走的不再是普通的布吕耶尔的居民,他们大部分都成了更模糊的一些的虚影——贩夫走卒们并没有那么清楚的记录下自己的顾客与路人,反倒是他们来来回回流通的钱币要变得清晰的多。 随着她走到了人多的地方,声音也变得十分嘈杂。 这场梦境中的城市十分有趣,它的整体结构与居民看上去和白天区别不大,但如果仔细去查看各种细节,却又能轻易的找出它的不同之处来。 城市的街道变得更加“自然”了。 街上到处都是植物,街边的大树底下盛开着一丛丛违反了时节开放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商业区的主干道两旁,二三层的楼房墙壁上都爬上了深绿色的青藤,它们就像是森林的血管一样在墙上和地面上肆意纵横蔓延,给这个人声鼎沸的街巷愣是掺入了几分荒芜的阴冷感。 从别墅中逃出来的兴奋渐渐地归于平静,少女独自漫步在没人看得见自己的街道上,思考起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来。 她也不过就是出来玩玩罢了,在“净土”当中,只有最低等力量的格妮希雅显然是没能力和那些梦境之外的人交流的,除非她遇到了和自己一样在梦境中增长见识的旅行者,否咋她也就只能在这儿过过眼瘾罢了。 好在她虽然没法和正常时候一样和人交流,但格妮希雅对“去哪儿”还是有些想法的。 她打算先在昨天走过的地方逛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同来这里的车夫,然后就去找埃梅丽——现在没什么能阻止她到处跑了,她要去看看这些个帝国宪兵们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人接头,以及……孚日谷的领主特使,对于她这样被高卢来的治安部队抓起来的人的态度究竟。 按照这样的计划,格妮希雅快步重新沿着自己进城后的活动路线走了一遭。 她从外围路过了布吕耶尔的集市,然后暗自庆幸自己没打算进去是对的。集市里实在太乱了,大白天的,也许正是商人们展示货物,寻求贸易合作的好时机,她甚至还听见了有人在大声吆喝着拍卖奴隶,此起彼伏的竞价声让里面听起来活像是个斗鸡场……少女可受不了这种场面。 也许是集市上的热闹让附近的人都浮躁了起来,她发现越是热闹的地方,不太受关注的普通人面貌就越是模糊,她有意靠近,远离了几次某个正站在街上招揽客人的酒馆杂役,然后基本确定了这种模糊感和自己远近观察应该无关,这些人的信息来自每个路过的人,而不是她自己。 这可真是奇妙……如果她到了一个,呃,完全没有人呆着的区域,她会看见一片黑暗吗?还是……一些很长时间之前的残影。 少女稍稍收敛了一下心神,她准备去找埃梅丽开会的地方了,记得她要去市长官邸?那么只要去找高一些,漂亮一些的房子就可以了吧? 不过,她只迈出了三五步,却忽而听见了一句格外清晰的话语。 “等等,弥莎,我们不能去招惹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