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你一起重生 作者:飞鸟印 简介 陆离和安百璃的感情终于走向破裂,当递上离婚协议书的那一刻,安百璃才暴露了病娇的本质。一场煤气泄漏引发的爆炸让陆离重回少年,也让他决定再也不要和安百璃扯上关系…… 这是一个救赎者与被救赎者的故事。 (不炒股,多女主) 第一章 年轻真好 滴答,滴答。 陆离很喜欢听闹钟声,和雨声一样,这种声音会让他宁静,心思仿佛飘荡到光影斑驳的森林之中。时间照常流逝,从早上七点十五分变成早上七点十六分,地球继续在自转,一切正常。 日历上的时间是2017年8月26日。这是唯一不正常的。不,真正不正常或许是陆离自己。 镜子前的他脸上少了沧桑和铁青的胡茬,眼神也不再深邃沉重。干净得像是风带来的白色衬衫,眼眸明亮,嘴角带着绒毛。过了很久,他终于笑出了声。 他和安百璃是2022年10月22日结婚。但是他们的婚姻在二十年后终于走到了尽头。 陆离将离婚协议书轻轻地放在安百璃面前,语气淡漠:“我累了。” 安百璃眼睛瞪得很大,她的美丽和二十年前一样,甚至沉淀成别致的魅力。但她的脾气也和二十年前一样,从未变过。她不敢置信地问:“是因为我不能给你生小孩吗?” 是吗?或许有这个原因。陆离在心中给自己多加了一个借口。安百璃在他心中曾经是那样的重要,是他的白月光也是他的红玫瑰,他曾不可自拔地深陷在她的温柔乡中。但爱情退潮后,剩下的除了一地鸡毛,就是无言的尴尬。 他不想在工作了一天后,还要哄女儿一样哄着她;不想再和年轻时一样无条件迁就她;不想再被她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弄得心烦意燥;不想回家还得忍着疲惫亲自做每一顿饭;不想钱包里连交停车费的零钱都没有;不想……不想太多,总之就是累了。 他也希望自己是被爱被关怀的那个,而不是一直在付出的那个。安百璃至死是个女孩,但他陆离已经不再是少年了。 陆离没有回答安百璃。他垂下眼帘,像是在假寐。 安百璃有些激动:“我不同意!”旋即又变得委屈:“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又来了……陆离没有抬头。因为他知道自己抵抗不了安百璃的泪水,只要她一哭,陆离就会六神无主。很蠢,很贱。 安百璃凑上来,温暖的身躯与他接触,她可怜地抱住丈夫:“我不要离婚。” 依然没有回答。 “你欺负我欺负了这么多年,现在就要像抹布一样丢掉我吗?”她用脸颊去蹭陆离,像只小猫一样,这是她从年轻时便养的习惯。她迷恋陆离的气味、声音乃至一切,对她来说,陆离是最特殊最重要的人,甚至没有之一。 “你要去找温琥珀吗?还是陈嘉宁?”她的语气变得越发惹人怜悯,“不要和她们好行不行。你不要生气了,我再不强迫你做炸太极头了,你做什么菜我就吃什么好不好……离,你不要不说话,我好害怕。” 还是这样。陆离凄然一笑。连他为什么失望都不知道,安百璃永远也不理解他,不体谅他。真的只是因为昨天做菜的原因?二十年前,他以为安百璃以后会变得温柔、体贴、成熟,十年前,他以为还需要给她一点时间。而现在,陆离不抱任何希望了。 他脑海里浮现一句话:永远不要奢望去改变一个人,你不是上帝。 他们互相深爱着对方,但是爱情不是一切。现在,陆离决定抽身而去。 “我考虑很久了。”陆离终于再次张口了。他一张嘴,安百璃便将嘴唇凑上来吻他,想用身体堵住他伤人的话语,这也是安百璃一贯的做法。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她也知道陆离抵抗不了她的诱惑。 可是这次陆离避开了她,让她错愕,一种更大的恐慌瞬间席卷上来。她将陆离抱得更紧了。 “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话……”陆离的话语让她如坠冰窟,“我会净身出户,我的一切财富,包括我名下的公司都会转给你。” “我不要你的钱。不要!”安百璃惊慌失措,声音有些尖,“你不要这么说了,求求你,不要这么说好吗……”她哭的越狠,陆离的头偏得越开。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安百璃泣不成声,“我如果要你的钱,当年为什么和你在一起?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和我都没有钱,只能在学校食堂早餐多拿几个馒头中午啃,我们还会因此对着傻笑……” “你不要说了。”人年纪一大,自然听不得回忆往事,特别还是在这种时候。陆离打断了安百璃,“是我不够包容,不是你的原因。是我对不起你。已经够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中年男人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朝令夕改。他决定让安百璃冷静一下。 “我去次卧睡一觉,你先好好缓一缓吧。想好了就签字。”他绝情地掰开安百璃的手,可安百璃不依不饶地缠住他,“你放手,我想去休息,我今天很累。” “我不!” 他沉默地注视着安百璃,那眼中消退的爱意让安百璃恐惧。现在这个陆离让他陌生得害怕,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可立刻便后悔了。陆离果断地进入次卧,锁上了房门,任凭安百璃在门外哭喊。 邻居那位阿姨关切地打来电话,劝他们不要吵架,特别暗示陆离不要家暴,不然要打电话给妇联。陆离解释了几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解释了什么。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脑海里飘过这些年的一幕幕,听着时钟的刻刻走秒声,终于陷入沉睡。 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年轻时安百璃和他甜腻腻的恋爱,也不知这算美梦还是噩梦。 他是被一股难闻的气味熏醒的,不但气味古怪,空气中的氧气也十分稀薄。他感觉呼吸有些不畅快,是因为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的原因吗?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不好的念头,打开房门,看到安百璃梨花带雨地坐在客厅,手里还拿着那团被揉成球的离婚协议书。 房门、窗户都被紧锁,窗帘也被拉上,整个房屋一片昏暗,只有安百璃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格外醒目。 到处都是类似臭鸡蛋的怪味,陆离看向安百璃:“你做了什么?” “我想永远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她一次用了三个永远,“我爱你,陆离。你答应过我一辈子也不会抛弃我,你不会失信于人的,对吗?” 陆离终于理解了她所做的一切,眼中的愧疚被恐惧与愤怒替代:“你疯了吗?安百璃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多大了还搞这种事!”他想要去把门窗打开,或者想要去阻止安百璃。 缺氧和疲惫让他的大脑有些麻木,他的反应不如平时敏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安百璃手里的打火机。安百璃爱怜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我想再让你爱我一次。” 没有臭鸡蛋,只有煤气泄漏。以及,安百璃手里的明火。 下一秒,火光吞没了夫妻二人。 * 现在是2017年8月26日,距离高二开学还有几天。这一年,他刚满16岁,正是最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时候。这一年他还不必注意身体调养,可以熬夜上网后继续上一整天的课,可以在下雨天吹空调,可以放肆喝着冷饮。 他笑得很恣意,很痛快。他居然重生了,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八月二十六号这天,他甚至都没有遇到安百璃,也就是说,一切都还未发生,他有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 还有那些遗憾。这次他不会再让它们成为遗憾了。 安百璃最后的疯狂让陆离心悸,他不知道一向懦弱的安百璃内心还藏着那样的恶魔。这也让他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手机的备忘录里写有“购买工具书”,后面还写着“XXX语文教辅资料、XXX数学练习册”。今天需要做开学前的准备工作。 陆离是一个人住。他没有父母,也没有亲人。虽说是一个人住,住的也不是别墅,而是政府给他们这种弱势群体提供的廉租房。 这里是地球神州国,一个君主立宪制的国家。也是陆离的祖国。现在是2017年,是有史以来最文明的年代,也是娱乐产业最发达的年代。 陆离有一个梦想,他想成为一名游戏制作人。他喜欢游戏,不止是电子游戏。他喜欢制定与现实截然不同的规则,喜欢编织让人沉迷的玩法,喜欢看到他人放松愉悦的笑脸。在上一世,他一直在追梦,走到了一定高度,却远不谈上成功。 他有些贪恋地用目光扫视街道上的一切,试图用视觉、嗅觉来确认这一切确实非虚。 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刚好遇见了晨跑回来的邹雅梦。 邹雅梦穿着运动背心,细腻的皮肤上折射汗水的光泽,那沉甸甸的胸脯曾经在少年的梦里盘桓不去。在遇到安百璃前,他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和雅梦姐颠鸾倒凤。只能说,少年时的幻想总是猖狂。 这次他没有羞涩地低头,而是欣喜地看着她:“雅梦姐……!” 邹雅梦取下耳机:“呀呀呀,见到我这么高兴吗?”话语中半是调笑半是宠爱。 邹雅梦是陆离的邻居,也是没人管没人要的孤儿,吃着政府的白饭。她在小学时展露了出色的运动天赋,被川海市女子体育运动学校招收,是一名出色的青少年乒乓球运动员。同时,邹雅梦也是和陆离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或者说,是半个姐姐。 邹雅梦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她留着短发,五官充满中性美,身材傲人性格大方,据说在女校内很有人气。但这位姐姐却是个很没有主见的人,或许和陆离一样有着天生的自卑。在陆离和安百璃结婚后的第二年,雅梦姐就上吊自杀了。 上一世,她因为跟腱受伤退出了国家队,拒绝了给青训队当教练的工作,回到了川海市。没人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回川海,又为什么在不久后自杀。 陆离在雅梦姐去世后去整理她的住所,才发现房间里满是空啤酒瓶和生活垃圾,不知她为何从一个开朗大方的运动员变成了颓废的自杀者。 长姐如母。平时多是邹雅梦在照顾他,别看邹雅梦只比他大一岁,可这位姐姐办事很是可靠,陆离日后的行为方式多少受了她的影响。 “嗯。很高兴。见到雅梦姐很高兴很高兴!”他下意识地说。 重生看来并不是简单的灵魂再生。身体的年轻化,让心态也年轻了许多。这种上一世不会轻易表露的真心被他轻而易举地脱口而出。 能够再次见到邹雅梦,他觉得已经是老天对他的宠幸了。 邹雅梦笑得很开心:“今天嘴巴真甜。等我冲个澡,等会带你去吃早餐。” “嗯。” 他仰望碧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活着真好,年轻真好。 第二章 书店偶遇 邹雅梦换了一身朴素的米黄色短袖和水洗白的直筒牛仔裤,短发清爽地从耳边垂下,眉毛浓密笔直,既英气又秀美。她的气质和陆离很接近,如果说陆离像是缥缈干净的白鸽,那她就是一尘不染的雪雕。 二人坐在一家简陋早餐店的店外座椅上,一边吃着干挑面,一边随意聊天。邹雅梦像个老妈妈一样询问他开学要用的书本准备好没用,钱够不够,不够可以找她拿。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直到她看到陆离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停下来没好气说: “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好啰嗦?” “我觉得我现在好幸福。”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幸福,只是给姐姐扯了两张卫生纸,对叠着放在她手边。他曾经习惯这样给安百璃准备擦嘴的纸巾,像照顾宝宝一样。 邹雅梦脸上闪过一道飞红:“今天开窍了,知道姐姐对你多好了?哼哼,也算你有点良心。那你以后怎么报答姐姐我?” 无以为报。陆离想起小时候和同学打架,被新来的不明情况的老师要求叫家长,自卑到不敢说自己没有家长,只能央求着当时个头飞窜的邹雅梦假装家长,倒是闹了个大笑话。想到这,陆离脸上露出了个满足的笑容,这才注意到邹雅梦呆呆地看着他。 他以前从来不敢正脸看雅梦姐,那是少年的羞涩与对春梦的尴尬。现在他能够以平和的心态注视着雅梦姐,自然能发现她更多细微的神情。 “姐,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邹雅梦连忙低头吃面:“没有。”似是转移话题:“你今天要去买工具书吗?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今天不用训练。” 陆离连忙说:“那今天你不要掏钱。我存了一些钱,买书够了。”每次和雅梦姐出门,雅梦姐都会抢着付钱,可明明她也并不富裕,她的钱都是球队发的奖金,积少成多存起来的。她每次都说自己没有花钱的地方,一不化妆,二要控制饮食,钱留着也是留着,不如给陆离拿去花。 “还是你脑袋好,读书有出息。”邹雅梦含糊地低头吃面,“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帮你买书多少让姐姐我有点参与感,让我也体验一把读书的感觉嘛。” “姐姐你也一定能出人头地的。说不定将来能进国家队。”陆离不会说自己的成绩其实也很稀疏平常。 “能进省队就算烧高香啦!”她笑了笑,“像我们这种运动员,黄金年龄一过体能退化,自然就会被淘汰了。到时候我成了无业游民就惨了。现在给你投资,是为了让你以后出息了能养姐姐我,别让我饿死在天桥底下。” 她故意说得很夸张,让陆离忍不住笑。 看着他的笑容,邹雅梦又走神了。 “姐姐?” 邹雅梦失措地放下筷子:“吃饱了,走吧。”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就是觉得你很少笑了,今天见你笑得这么放松很惊讶而已。”她将头扭过去,假装在看一对嬉笑的小情侣。 陆离擦了擦嘴,和邹雅梦并肩往公交车站走去。 “我养姐姐一辈子都行。”他轻声说。这句话突然冒出来,让他自己都心中一惊,更让邹雅梦心肝颤动。 “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呢?你真以为你姐姐我会饿死啊!”她拿拳头打了他一下,没轻没重的,让陆离忍不住呲牙,“还养一辈子,害臊不害臊啊?这些话留着对你女朋友说吧。哦,对了,你今年分班了吧?是文科班吧,听说女孩子很多,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啊?” 说到后面一句话,邹雅梦直视前方,好似是随口一问。 喜欢的女孩? 今年分班后,他的确进入了文科班。也是在这个新班级里,他认识了安百璃。当然,现在的安百璃估计还是个邋遢鬼,不会收拾打扮,人缘也不怎么样,还被同学孤立。明明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却宁愿带着黑框眼镜,扎着丑到极点的麻花辫,厚厚的刘海几乎要把眼睛遮住——她到底怎么想的? 发觉了陆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去,好似真的在想某人,邹雅梦心中没由来地一紧:“有喜欢的女孩啊?谁啊?我认识吗?”语气却不再温柔,多了几分严厉与锐利。 她忽然害怕陆离做出回答了。他要是真的有喜欢的对象怎么办?看着心爱的弟弟羞涩地点头?还是鼓励她和那个野姑娘你侬我侬卿卿我我?都做不出来,反而心里憋得难受,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 她忽然惊觉,我这是怎么了?弟弟有喜欢的人难道不是好事吗?我生什么气?我这么努力不就是让陆离和我都过上好日子吗…… 就在邹雅梦在做自我检讨时,陆离结束了回忆:“当然没有。今年高二,明年我就要高考了,学习抓得很严,哪里敢谈恋爱。” 邹雅梦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嗯嗯,学业为重学业为重。你不是最近打算做个独立游戏吗?进度怎么样?” 这件事邹雅梦不说他还忘记了。这个时间段他的确准备制作一款独立游戏,平时往学校电脑房跑,请教那位年纪轻轻就秃顶的计算机老师一些程序问题,心中萌发了游戏制作的念头。可真的开始着手制作时,他却发现了几个老大难问题:缺人。 想要制作他设想中的游戏,他缺美工,缺音乐制作人,他又雇不起人买不起版权,甚至连渠道都没有。可将就着练手也不合他的心意,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当下的最好。 若是美工,他倒有点人物画的天赋。但游戏美工又不止是立绘,还有UI设计,场景概念等等内容,他一个人的确做不来。至于音乐,陆离更是摸不着头脑,喜欢听歌不代表有能力写歌啊。 对了,安百璃搞音乐很厉害……上一世也是她和自己制作了第一款游戏。不,停下,陆离,别再想安百璃了。这一世再也不要和她扯上关系了,让她过自己的生活,不要打扰了。 温琥珀的美术很厉害,上一世还开过画展。只是那时她和自己关系闹僵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偶尔还会给他寄一份空白信嘲讽他。 当然,现在的陆离还不认识温琥珀。甚至不知道现在温琥珀是在美国还是在神州国。 “进度很慢,一个人实在有心无力。” “我能帮上忙吗?” 邹雅梦平时训练就够辛苦了。陆离去送衣服时看过她们女子乒乓球队的训练,虽然只是打乒乓球,但体能训练一个不落,那个嘴唇薄薄的女教练还客串了他游戏里的一个反派角色。 “不用。这件事可以慢慢来。”他安慰道。 二人到了书店,太阳稍显毒辣。陆离久不见日光,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有些耀眼,让邹雅梦一阵羡慕:“你怎么比女孩子还白白嫩嫩的?跟块唐僧肉一样。”陆离摸了摸胳膊肉,现在还算白嫩,工作以后经常熬夜喝酒,自然没了少年时这股气质。 其实邹雅梦皮肤不算黑,是健康的嫩白色,与陆离这种毫无血色的苍白不同。 二人一齐进了书店,却见书店人来人往,都是来买工具书的学生。店员从仓库取出一箱又一箱新书,可依然供不应求。陆离是个慢性子,他还不急着去抢书,邹雅梦却焦急地拉着他往跟前凑:“我们要一本!这里这里!” 陆离被推挤得在邹雅梦怀里摩擦,竟然有些心猿意马。他本以为以自己的阅历不会再轻易被女色动摇,可这具身体的激素分泌未免过多,让他老脸一红,忍不住微微躬身。太丢人了,又不是小男生了,怎么这么轻易就举手了? 多亏了邹雅梦,陆离拿到了大部分的热销书,只差最后一本英语读物了。店员说这读物比较冷门,店里进货少,后面书柜上应该还有最后一点剩余。他和邹雅梦便好不容易脱离吵闹的人群,来到书店僻静的一角。 他一眼就看到角落一本蓝色封皮的英语读物。英语一直是他的弱项,神州国一直是世界领先的超级大国,自然有大国的宽余,对外来的语种的接受度普遍不高。他要学英语,当然不是为了学业,而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那估计是全书店仅剩的一本英语读物了,作者是翰墨丁·金,是个冷门的作者,十分擅长写恐怖故事。 他的手伸到一半,却看见一支白白嫩嫩的玉手伸出来,抢先将那本恐怖小说拿起。陆离眨巴了几下眼睛,看向玉手的主人。 是班长。 说班长未免不太礼貌,可陆离一时确实没想起她的姓名。这位少女头戴一顶遮阳的棒球帽,单马尾,身材很高,五官非常标志,让陆离总是想起钱币上印的古典美女。她一直是陆离的班长,分班前是,分班后也即将是。只是陆离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学生,对班长的印象依然停留在“打小报告的”上。 陆离是一个不爱受拘束的人,所以向来与她不太合得来。 “班长。” “陆离?”让他意外的是,这位班长居然还记得住他的名字,“你也要这本书吗?”她好看的眉毛蹙起,似乎遇到什么难题。 邹雅梦的眉毛很少蹙起,只会不客气地飞扬:“那本书是我们先看上的!” 陆离本来想阻止邹雅梦,可又觉得在外人面前与姐姐唱反调会让让她自尊受损,便歉意地朝班长一笑:“是的。我的确想要。”他就是为了买这本书而来的,是为了摘抄上面的经典语句用在自己的游戏文案里——一款恐怖游戏。 他想要这本书,自然不会客气。这位班长和他非亲非故,没必要谦让。 这位印象不佳的班长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将那书递给陆离:“那就给你吧。我用电子书也行,你没有平板或手机,纸质书对你重要点。”这话有点伤人自尊,但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却让陆离有些好笑。 听说这位班长一直有点死脑筋,是个固执的人,而且呆呆的。 他忽然想起来上一世班长的结果:在高中毕业的全家旅游中,死于飞机失事。难怪对她的记忆如此稀薄。 接过恐怖小说,陆离道了声谢,二人也没有多余话便各自分开了。他和这位班长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素来是没有交集的。 邹雅梦等到班长走远后,才不悦地说:“她是谁,你同学吗?她说话好不客气,什么叫你没有手机平板?哼,嫌贫爱富!” “呵呵,她不是嫌贫爱富,只是心直口快,有点儿呆。” “你和她很熟?” “基本不说话。” 雅梦姐忽然牵着他往外走。 “干嘛啊?” “走,我去给你买个手机和平板。咬咬牙我们还是买得起的!不能让弟弟你被女人看扁了。”邹雅梦恨得牙痒痒,她最看不得别人欺负陆离。 陆离又感动又好笑:“姐姐,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因为物质而看扁我的女人,有必要特意让她另眼相看吗?起码有姐姐你不嫌弃我,不就够了吗?” 邹雅梦霞飞双颊:“你今天怎么口花花的?我不嫌弃你有什么用,你总归是要找老婆的,你不能让其他女人看不起你啊,我又不能……”话到后面已经混成一团,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有一些想法,邹雅梦碰都不敢去碰。 陆离牵住姐姐的手,定定地立在原地,笑得很洒脱。 “笑什么啊……”她无力地说。 “我觉得我真的好幸福,是个走大运的家伙。”能再见到雅梦姐,能听到雅梦姐为自己操心,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他第一个遗憾,就是上一世没能及时救下邹雅梦。 邹雅梦忽然感到身子发软:“你……别胡说了……”陆离那洋溢着幸福与爱意的眼神让她不敢直视,哪怕明知陆离只是把她但亲人,那爱意也只是亲情,她也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陆离真是的……难道不知道这种话很容易让女人误解吗?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回去的路上,邹雅梦神游天外,一句话也没说。 第三章 时有故人来 物质是精神的载体,身体自然也是灵魂的载体。用轱辘话来说,就是灵魂影响身体,身体反作用于灵魂——陆离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回到了16岁那年,还是16岁那年的自己获得了未来的记忆。他比真实的自己更热情、更直率、更果敢,这是属于少年人的意气,是本该随着时间消失在社会打磨中的稀缺品。 他并不反感这种变化。 回到廉租房后,邹雅梦做了简单的番茄鸡蛋、小炒肉和红烧茄子,两人围在小木桌安静的咀嚼。 陆离很喜欢雅梦姐做的饭菜,很有家常风味,温馨又恬淡。他少年时最喜欢的事情,是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坐在静谧的室内,品尝着姐姐做的糖醋里脊,他喜欢偏酸一点的。可惜上一世自从雅梦姐自杀后,他再也没有机会享受了。 脑子里胡乱想着东西,他的筷子和邹雅梦的筷子碰了个头,二人的目光也因此交汇。邹雅梦觉得今天的陆离有点不一样,比过去更自信了,也更让她有危险的预感。她觉得该担起作为姐姐的教育职责了。 “不能早恋。”憋了半天,她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 “你现在还小,不能早恋。”她强迫自己正视陆离,“以后那种话不能随便对女孩子说,知道吗?男孩也要自尊自爱,不要学渣男,张口闭口都在哄人,明白吗?” 可那些话都是陆离的肺腑之言。他愣了愣,随后轻轻颔首,他其实一直习惯于听邹雅梦的话。雅梦姐很尊重他,自他上高中后,已经很少用命令、教导的语气说话了。他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表现让她没有安全感了? 洗碗的是陆离。其实他也会做饭。小时候政府有给他分配一个监护人,那是一个势利的大妈,领了政府补助却很少照顾他。小陆离不得不学着自己做饭,和邹雅梦一起捣鼓厨具,可他还是在下油时被烫出一个大黄包。 他还记得那时候邹雅梦冷静得远超同龄人,带着他在陌生的街道走走停停,一边安慰他一边问路,终于找到了社区诊所。后来不知那一天起,雅梦姐忽然说自己会做饭了,让他以后吃姐姐做的饭,他才恍然她为何在大热天一直穿着长袖。 邹雅梦吃完饭便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她原本很喜欢赖在弟弟的房间,可后来有一天她发现初中的陆离看她穿小吊带的眼神有些腼腆和羞涩,还有一些她看不明白的欲望,于是她便很少逗留在陆离家里了。 陆离午睡了一阵,之后便出门往自己打工的奶茶店走去。好心的店长给他多结了五百块的工资,还让他好好念书,下次放假还可以继续来打工。他握着两千五百块的“巨款”,一时有些纠结。 他知道自己是要念大学的。神州国的大学全是私立大学,学费贵的可怕,想要念大学光有成绩可不够,他这样的穷小子想继续念书不得不走国家的专项计划,定向就业。可他不喜欢那样的工作,就必须自己攒出第一年的大学学费。这两千五百块理应存放在他的小金库里。 可他想起了班长的话,又想起了邹雅梦姐姐,鬼使神差地往手机店走去。 邹雅梦有一部二手手机,因为队内经常要联系,所以她咬牙买了一个富裕女同学不要的旧货。那部二手机的品相很糟糕,看得出前主人并不爱惜,系统也很卡顿,经常让雅梦姐抓狂。 他挑选了一部两千三百九十九元的上一代旗舰机,让店员包装好,打算给姐姐一个惊喜。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看自己,他回头却看到一个意外却又不意外的女孩。安百璃。 说不意外是因为安百璃本来就住在这条街附近,会在这里碰到她再正常不过。 说意外是因为记忆中本该如同丑小鸭一般的安百璃此时却简单收拾了一下——她将厚厚的刘海掀起了,麻花辫也解开,就普普通通地将素颜展现出来便给人惊艳之感。不得不感叹,少女时期的安百璃真的很漂亮。 他一直觉得安百璃是个好姑娘,只是二人可能并不合适。两个缺爱的人凑在一起,只会是无止境的磨合与折磨。而且现在的陆离对小安有点害怕,他对安百璃那漠视生命的态度恐惧。一向柔弱的安百璃居然在他决定离婚后拉着他共赴黄泉。 陆离的惊慌只存在短短一瞬,他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安百璃应该还不认识他。便假装无意的巡视,目光略过安百璃,心里却在打鼓: 她为什么和记忆中的样子不一样?而且她为什么在看我?拜托了,别看我别看我,当我不存在当我不存在。 墨菲定律是说越不想发生的事越会发生。安百璃嘴角噙着按捺不住的笑意向他走来,根本没注意到陆离跳动的眉毛。 “同学你是在挑手机吗?”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对陆离来说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啊嗯。”他有些敷衍,很好地伪装出少年那种害羞与内向。 安百璃没有再说话了,陆离好奇地用余光扫去,却见到少女灼灼地盯着她,眼神中的感情让他无比熟悉,也让此时的他毛骨悚然。一种荒诞的可能浮现在心里。 安百璃不会也重生了吧?不然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然她怎么会收拾打扮? 装傻充愣一直是陆离的强项,他假装没看到身边之人炙热的目光,接过店员递来的包装,埋头往外走。安百璃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面。如果不是带有上一世的记忆,他绝对想不到身后的安百璃是在跟踪他。 安百璃虽然大多时候都在犯蠢,但她在男女之事的嗅觉却格外敏锐,像个特型版的福尔摩斯。早在读书期间,安百璃就会偷偷把他收到的情书丢掉,也总会在他和其他女生独处时出现。陆离当初还觉得安百璃是在帮助他,现在想来却认为那是这女人病态感情的一个折射罢了。 他真不想和安百璃一起重生。 真不想和她再扯上关系了。 陆离也不是吃素的,他不断在街道间七拐八拐,总算是甩掉安百璃了。到此时,他已经无比确定,安百璃绝对重生了。好消息也有,那就是安百璃不知道他也重生了。 * 他回到廉租房,想了想却走向雅梦姐的房间,用钥匙打开了房门。顺带一提,他和雅梦姐都有各自屋子的钥匙,二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家人。雅梦姐和他一样,都没有一个负责合格的监护者,所以自小两人便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要黏在一块。 周围的小男生还起哄他和邹雅梦是羞羞脸的老公老婆。气得邹雅梦追着他们揍了十条街。 “姐,我有件礼物送你。”送礼物的最好时机不是现在,而是节假日或者生日。但陆离忍不住把最好的东西呈现给她,一刻也不想等,这是她应得的。 邹雅梦在用手机看一档综艺节目,内容居然是讲妻子的修行。见陆离靠近,她有些惊慌地将手机返回主菜单,茫然无辜地看向陆离。陆离知道姐姐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拿一个国家级的奖杯,第二个是当一个贤惠的妻子。上一世,邹雅梦的两个梦想都破产了。 这两个梦想,还是大学毕业当天,喝多了的邹雅梦抱着他喊出来的。他没见过雅梦姐喝醉,那是唯一一次。当时他已经和安百璃确定关系了,雅梦姐也是第一个祝福他的人。 “送什么礼物,太贵重的我可不收。”她脸上还有存有红霞,光彩照人。 见到陆离将新手机从包装里拿出来,雅梦姐脸上最先浮现的不是喜悦而是恼怒。 “你干嘛送我手机?”她像个小管家婆一样紧张,“这得花多少钱?你有什么钱啊?你干嘛不自己留着在学校用,你你,你……” 陆离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听她的唠叨,他笑着坐在邹雅梦身边,阻止了想去退货的姐姐,伪装出可怜兮兮的语气:“我送你的手机你不想要吗?” “我,也不是不想要。”果然,雅梦姐脸色一下子温柔下来,“只是,哎呀,我很高兴也很感动。但我也很心疼你。梨子,要不这手机你自己留着用吧。” 只要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什么也不说,就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雅梦姐就会六神无主,就会变得言听计从。这是他琢磨出的一点小经验。 “我用姐姐你的旧手机好了。”他抱住邹雅梦,“我还是喜欢用雅梦姐用过的手机,让我很有归属感。” 邹雅梦一把推开他:“你是不是谈对象了?” “啊?没有啊。” “没有?好听的话一句句冒出来,还装成无辜的样子。”没想到雅梦姐不傻啊,“你是不是偷偷摸摸谈对象了?” 陆离也觉得自己有些急切,实在是他见到过去那个开朗大方的雅梦姐过于欣喜了。他连忙正襟危坐,垂着脑袋像小时候一样等着挨训。见到他这幅模样,邹雅梦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觉得弟弟应该不会欺骗自己。 邹雅梦再次强调:“不许早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改口:“不许谈恋爱,就算要谈,也要姐姐我替你把关,知道吗?” “嗯。” 邹雅梦的神态越发柔和,她反抱住陆离,丰满的胸脯毫不避讳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好啦,你送的礼物的很喜欢,姐姐很高兴。谢谢陆离,十分感谢,老板大气,老板身体健康~”她的话语把陆离逗笑了,他将脑袋放在姐姐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内心说不出的安详。 姐姐的发丝戳到他脸上,戳的他有些痒,便不舒服地动了动。邹雅梦脸蛋一下子变得通红:“不要乱蹭……你干什么啊,小色胚。” 啊?我干什么了我? 陆离这次是真无辜而不是惯常的装傻。他微微低头,才发现姐姐穿着小吊带,并没有穿胸罩,灰色的布料上居然明显凸起了两个小点,比平时凸得更醒目。他毕竟不是雏儿了,当下明白了什么。 邹雅梦虽然嘴上说他是色胚,但却没有放开环抱的双手,脸色通红,眼神有些迷离。 “新手机你用,姐姐用旧手机就好啦。”还是头倔驴,说什么也不听。陆离觉着自己买的手机不就是给她的吗?如果不给姐姐用,他何必买这个手机呢?他们也并不富裕啊。 姐姐平时聪明又冷静,这种时候总是让人恼火。陆离恶作剧般抱紧了她,让她的身体和自己进一步贴合,那两颗凸起蹭在布料上,居然让邹雅梦发出动情的低吟声。抱得太紧了,体温、气味、湿度全部搅合在了一起,陆离觉得做的过火了,下意识地要放手。 那声没有按捺住的低吟也让邹雅梦瞬间冷静下来,她一把推开陆离,羞恼道:“你抱那么用力干么,勒疼我了。”她想要把那声动情又尴尬的低吟定性为疼痛的呼声,这掩耳盗铃的借口让陆离领会了什么,他继续装傻地点头,趁势问: “那新手机还是姐姐用吧,不然……” “好啦好啦,我要洗澡了,你出去吧!” “你不是早上才刚洗完吗?” “要你管!” 将那个小子撵出门外后,邹雅梦尴尬地坐在床上,看着地上那崭新的手机,喃喃道:“干嘛突然这么好……都怪你。”她将热裤脱下,看见内裤上的水渍忍不住脸颊艳红。湿湿黏黏的,很难受。手指不受控制地伸过去,脑海里忍不住浮出出弟弟的模样。 下一秒,她清醒过来,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做什么啊。” 第四章 安百璃的真面目 学校,是青春、青涩、爱情的代名词。是风带来的未曾见过的海的呢喃,是随梦而入的美丽的泡沫。在学校里,陆离可以短暂地跨越阶级间的差距,与同龄人坐在整洁明亮的教室里,大家穿着统一的制服,聊的不是人脉而事业,而是好看的女生与未完成的作业。 年轻时无比嫌弃学校,觉得他们幼稚、冲动,觉得自己卓尔不凡,注定是成就事业的命定之子。可现在的他却无比留恋学校,贪婪这份幼稚,喜欢这种简单又纯粹的生活。 今天是分班第一天,陆离很早到了学校。他不喜欢在很多人的注视下最后一个落座,他喜欢蜷缩在角落,用无声的态度表达自己对世界的抗议。 随着一个个穿着制服的青春少女进入教室,陆离那尘封的记忆也逐渐被唤醒。他们的名字、个性从尘土中被拾捡起来。 这里是川海第一高级中学,也是整个神州国名列前茅的重点中学。与其他小地方重理**的高中相比,川海一中无疑是个异类,它的主力学科就是文科——文学、艺术、音乐、政治、道德、法律……原因很简单,在这里念书的学生很多都是家缠万贯的富商子女、权倾一时的官僚后代。 他们不需要考虑工作、就业。就这么简单。 像陆离这样走政府人才扶植工程入校的“特招生”相对稀少,整个高二(一)班除了他,也就只有安百璃了。是的,安百璃也是走人才扶植工程入校的“普通人”。她的家境应该并不优越,但听说她的父母曾经是体面人,不知为何家道中落了。 陆离独自坐在窗边,遥望着蔚蓝的天空、棉花一样的云层。有几只白色的飞鸟划过天空,他眼中不由闪现一丝羡慕。他喜欢鸟,或者说,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神州文化里鸟这一意象向来被人赋予了超脱的意味,或是指美好的爱情,或是指自由,或是指寂寥广阔的心境。总之,它是浪漫的第二性,是不切实际的文人呓语。 教室里的空座位陆陆续续迎来了他们的新主人。这个文科班的女生特别多,男生很稀少。但陆离很少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梦,因为他知道他们能坐在同一间教室就是一层表象,表面上他们说着同一门语言,实际上大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他是穷人,她们是富人,仅此而已。 这种悲观消极的念头缠绕了他一生,哪怕重活一遭,也无法轻易改变。虽然穷,但陆离志不短,他是个坚定不移、不会被外物动摇的人。用邹雅梦的话来说,他有时候固执得像一头外星怪牛。 那位班长姗姗来迟,可靠前的座位都被别人霸占,她只能郁郁地走到后排。陆离觉得她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因为她把不开心都写在脸上。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矜持与自傲,班长显然不在此列。 她经过窗边,斑斓的阳光印在她标致的面庞上,美轮美奂如同古典的油画,那紧蹙的眉毛反而为她平添几分林黛玉式的柔美。下一秒,那常常蹙起的眉毛舒展开来,因为她看到了仿佛遗世独立的陆离。 请不要误会,班长和他并不熟悉。她之所以会开心,仅仅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班级能碰到一个难得的熟人,这让她内心有了些许安定感。人生最大的错觉之一,就是温柔的姑娘对你展露笑颜,你便以为“她喜欢我”。陆离当然不是这种人,他微笑着回应班长,脑海里却在想别的东西。 “你旁边的座位……” “没人,请坐。”陆离帮她拉开座椅。他巴不得有人坐在这个位置,无论男女,只要不留给安百璃就好。 “谢谢。” 她很有礼貌地道谢,轻轻按住小裙子,这才优雅地坐在座位上。她穿着刷的锃亮的小皮鞋,绵密修身的裤袜覆盖了她笔直纤细的小腿,不过陆离不喜欢太瘦的姑娘,他喜欢有点肉的,腿也是。所以他的目光只在那双玉白美腿上停留了一瞬,便落到班长的侧脸上。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他还没想起班长的名字。 班长的侧脸线条优美,饱满的额头曲线在眉弓处缓缓流过,又在鼻梁处划出平滑的凹陷,将人的视线引导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头上。陆离觉得她很很适合画古典妆,眼角露着桃红,持着圆扇唱:“何事秋风悲画扇。”。 陆离记得她似乎组织过高一班会的才艺表演。她在晚会上吹过长笛,可惜陆离记不真切了。他希望把班长拉入自己的制作组,让她负责音乐部分,这应该是个艰巨的任务,任务第一步就是弄明白她的名字。 当然不能直接问,不然有些粗鲁了——同班一年了,连班长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也太过失礼了。 他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了,班长的脖子微微发红。她的红不是南方池塘里与荷叶相依相伴的满江红,而是寡淡可爱的粉红,从脖子开始,慢慢蔓延到耳根,终于她忍不住了。 “你在看什么?不要……不要这么看我。”语气是强装的强硬,那粉扑扑的脸蛋却让陆离忍不住想笑。这位班长单纯得可爱,看都不让看。或许这就是少女才会有的青涩吧? 这也很正常,川海一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多男少。男子大多不会在川海一中念书,而是早早地前往大学的附属高中了,留在这里的男性多半是家族里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他不无恶趣味地想,班长一定没和男生近距离接触过,要是猛地抓住她的手一定能把她吓坏。 当然他最后没有这么做。 “班长,你会吹笛子吗?”不是笛子也行。他心里补充了一句。 “会啊。你不知道吗?”少女的眼神有些疑惑。那场晚会她组织得很成功,她的长笛独奏也很完美,陆离不应该不知道的。除非,陆离那天又半途溜走了。想到这,班长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陆离,今天起进入新学期了。作为你的班长,我不会再像上学期那样放纵你了,我会严格监督你的,你不许再逃课,不许去上网,必须按时交作业……”她脸上的粉红褪去,逐渐有了几分威严。 “不然怎么样?叫家长?”陆离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语气中或许是自嘲,或许是嘲讽,也或许是其他的东西。 班长看着陆离表情,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她想起刚升入高中的时候,她竞选成班长,决定要不辜负老师家长的期望,成为一个称职的班干部。所有学生都有一个体面的家世,都会对她维持表面的尊重,除了陆离。 他明目张胆的逃课,常常去电脑房不知捣鼓什么,听说还和校外人员有不明不白的关系。最开始她当然是生气的,她最初还试图劝说陆离,但换来的只是他的不屑与鄙视,恼羞成怒的她决定搬出班长的大招:请家长。 请家长这种事,老师们是不好做的。因为川海一中的学生背景都不一般,老师们很少会干涉学习以外的事务,一中实行的是学生自治制度,所以班长是有权力请家长的。也就是以此为契机,班长才知道陆离凄惨的身世,逐渐放弃逼迫他的心思,天生的软心肠让她对陆离睁只眼闭只眼。 “高二课程就结束了,高三一年都是备战高考。今年的学习的任务是很重的,你不能再像去年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班长很认真,“你的家庭条件并不好,更应该刻苦认真,努力考上一个好的大学。” 陆离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和这位班长关系不好了,因为她总能好不避讳地损伤少年人的自尊。明明和自己一般大,却总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角度来教导她,用上位者的从容来鞭笞他、激励他,这让陆离想起地里的老黄牛。 此时的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话语而自惭形秽或羞恼,他只是轻松地说:“那我上大学的学费怎么办?一年十多万的学费,我打暑假工可挣不来啊。反正都上不起大学,干嘛要这么努力。” 班长有些焦急:“你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你,你没钱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啊,可以,可以去参加定向就业计划。”她的语气越来越弱,因为她知道这两个方法都不现实。助学贷款不是陆离这样没有监护人的孤儿能申请到的,他的行为没有法律上的效力,而定向就业计划……陆离会愿意吗? 所以她只能换一种说法。 “你要是今明两年好好学习,我就让家里替你交了大学四年的学费。妈妈很听我的话,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她的眼睛在发光,似乎真的认为这是一个完美的主意,能够拯救一个迷途的少年对她来说不啻天大的功劳。 陆离不想和她牵扯过深,这姑娘呆,不代表她的家长呆。他和班长非亲非故,自家女儿为什么要为一个穷小子去求他们帮助?或许他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大人物,但陆离不是。 “其实我有一个赚足学费的计划,我去年就在忙这件事。”陆离终于露出自己的獠牙,“我在做一款游戏,如果卖得好轻松就能赚到学费。但是我缺一个懂音乐的人,特别是古典乐器的人。” “……你去年逃课是做这种事?” “嗯呐。” “那和校外人员勾勾搭搭呢?” “那是我联系的同好者,可惜大部分都是只有半桶水的混子,有几个有真本事的却要我付钱雇他们。”陆离苦笑,“我哪里有钱?只能找到班长你,希望能白赚你的音乐才能咯。” 班长的胸膛微微挺起,这姑娘因为陆离的夸赞而有些骄傲,只可惜她的胸膛并不雄壮,这挺胸的动作反而让她显得孩子气十足。和这样的姑娘打交道让陆离感到轻松——和两种人打交道时最好说实话,一种是很纯真的人,一种是很聪明的人。对前者说实话会让人减少很多压力,对后者说实话会让自己多出很多压力。 “那我答应你吧。”她倒是答应得很干脆。 “答应什么?”一个陆离熟悉无比的声音传来。 安百璃像个幽灵一样从后门进入教室,她今天没有刻意打扮,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土齐刘海、麻花辫、黑框眼镜。她那藏在厚厚镜片后面的眸子时不时飘向陆离。上一世安百璃曾说过,她其实不是近视,戴的眼镜也只是故意做厚的平光镜,为的只是少一点麻烦。 至于是哪里的麻烦,陆离就不知道了。川海一中的学生管理还是颇为严格的,很少有学生会在校内发生冲突,安百璃不可能会遇到麻烦。 “同学你好。”班长明显吓了一跳,“你也是分到这个班的学生吗?我叫楚静怡,很高兴认识你。”这姑娘被吓得不轻,说话都在哆嗦,胆子很小。 上一世她飞机失事前肯定被吓傻了吧?一想到那个画面,陆离不禁有些难过。虽然他不喜欢班长,但也不想看到一个单纯的姑娘死在灾难中。 他心中默默把楚静怡三个字念了了几遍,面上露出一个笑容:“同学你好,我是陆离。”他伪装得很好,因为他一直是个装蒜的天才。很多时候,人生中遇到的麻烦只需要做到装懂、装傻就能解决。 但安百璃却总能看穿他的伪装。还总骂他是个负心汉。 可惜这一次安百璃没有想到陆离还保留着重生前的记忆,她有些激动地说:“我叫安百璃。很高兴认识你……们。”她掩饰得很好,至少楚静怡没有发现问题。 楚静怡前方还有一个空位置,但安百璃却没有落座,而是定定地看着楚静怡,佯装为难:“静怡姐姐,我,我的肺不太好,能坐在通风一点的位置吗?”这句话让陆离嘴角微微一抽,安百璃啊安百璃,你实际比楚静怡大一岁吧?这声姐姐你怎么喊的出口的? 楚静怡啊了一声,当即想要起身让座,可陆离已经先一步站起来:“既然这样,安百璃同学你就坐我的位置吧。我这里离窗口近,空气好。” 安百璃有些焦急了:“可是又太冷了。”真是个站不住脚的蹩脚理由,只有傻瓜才看不穿她。 楚静怡责怪地看向陆离:“你让她坐那么近,受凉了这么办?要是长期受凉,每次……的时候总是痛的要死,你有没有一点同理心?” 陆离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但也只能顺着楚静怡的话说:“啊,是这样吗?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要不静怡你坐我的位置,让安百璃同学坐你现在的位置吧,这样你既能稍微挡个风,女孩子家相互间也容易照顾。” 他故意称呼班长为“静怡”,就是为了打击安百璃,让她早点死心。大家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了,就不能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吗?为什么还要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却让两个女孩有了不同的反应。 楚静怡的耳朵又变得粉粉的,她觉得陆离的称呼太轻佻了,可又不好意思当着第三人的面纠正她。她的脸皮比想象中要薄,明明当班长的时候挥斥方遒好不潇洒,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而安百璃则有趣得多,她想生气又不敢流露,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嘴唇蠕动不断,硬是把话憋了回去。她的演技很糟糕,也只有她自己和楚静怡不知道了。 陆离提包坐到了楚静怡前面的空位,向身边陌生的女孩点头微笑算是问好了,也没期待对方的回应,他便直直坐下,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安百璃最终也是没能得偿所愿,她愤愤地坐在楚静怡原本的位置上,倒是让班长纳闷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陆离虽然正襟危坐,但心神还是放在身后的两个妹子上。安百璃到底心机稍微深沉了一些,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向楚静怡询问她和陆离约定了什么? 当听到陆离邀请她来负责游戏的音乐制作时,安百璃脸上的笑容再也维系不住。那本应该是她的位置,是她和陆离同甘共苦的记忆之一,这个早在记忆中消失的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二人的出身都挺糟糕,陆离对安百璃有天然的亲近感。在她被排挤被压迫时,是陆离为她挺身而出,带她散步,教她怎么吹树叶做的笛子,告诉她她其实很漂亮。在高三时陆离顶着大雨带她逃出校园,只是为了带她去看一看雨后彩虹的源头。 对安百璃来说,人生的前十六年遍布阴云,世界是灰暗破败的,找不到人生的乐趣,一度萌生过自杀的想法。可自从遇到陆离起,他便成为穿破乌云的一道光,让安百璃像飞蛾一样情不自禁地靠近他。 她知道陆离其实没有那么爱他,她也知道真正的原因——陆离都不知道的深层原因。但她还是忍不住像自我牺牲一样品尝名为陆离的毒药。陆离是她的,只能是她的,她也只能是陆离的,任何人,无论是谁,都不允许插入他们之间。 无论是谁,邹雅梦、陈嘉宁、温琥珀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 在楚静怡看不到的角落,安百璃的眼神变得冰冷又犀利。她从未在陆离面前展现过这一面,直到上一世的最后一分钟。 第五章 邹雅梦的担忧 川海市女子体育运动学校是全国著名的女子体校,人称国家女子队的青训营。与非富即贵的川海一中学子们相比,川体的运动员们则平凡许多。她们很少会谈论奢侈品与汽车品牌,更关心下半年的赛程安排。 今天是九月一日,是川体的开学日。当然,川体的女孩们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开学,毕竟她们一年有两个季节在体育馆集训,剩下两个季节在全国各地参加比赛。 邹雅梦结束了今天的训练,她将被汗水濡湿的头发捋向脑后,两脸潮红,香汗淋漓。每当要参加省级联赛时,她便会自觉地翻倍训练量——还有一周她就要以川体代表的身份参加六省联赛。 今年是她留在川体的最后一年,她们这种体育生是没法报考大学的,如果没有在毕业前被被市以上的队伍录取,就只能去应聘县城的体育老师——那她这些年的努力拼搏就显得一文不值了。邹雅梦今年向邻近三省的省队递交了申请书,可没有一支队伍回复她,或许是因为她还是个无名小卒?因为她还没有在省级比赛中拿到过名次? 邹雅梦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口清甜的矿泉水,还想继续训练,却被教练拦下了。 教练是国家队退下来的,在川体工作了二十多年,有一个勤恳的丈夫和听话的女儿。邹雅梦时常羡慕教练,觉得教练已经人生圆满了,拿过奖杯,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她总是以教练的生活构建自己的美梦。 “你要注意休息。”从来只会催女孩们训练的教练此时却面露忧色,“你的训练强度太高了,对身体负担大,容易落下隐疾。我听说你昨天训练时脚抽筋了?” 只是抽筋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邹雅梦心里这么想,而且不拼一把,怎么进省队?这次六省联赛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大型联赛了,错过这次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她知道梨子想上大学,可是他们没钱,如果加省队,每月的工资都有八千块,比赛奖金有五万块,只要多拿下几场比赛,梨子上大学的学费不就出来了吗? 教练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邹雅梦也乖巧地听着,内心的想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还年轻,能够经得起高强度的锻炼,至少五年内不会出现问题,不是吗? 体育馆闭馆了,邹雅梦只能背着单肩包,与队友们结伴离场。 女子体校的女孩们比寻常女子高中生更热情、活泼,那裸露在运动短裤外健美的大腿在夕阳下美的耀眼。邹雅梦的好友抱住她的腰肢,哀嚎道:“雅~梦,丹教练不当人~累死我了~你抱抱我,让我补充一下能量好不好?” 几个女孩笑成一团,邹雅梦也笑骂着:“你怎么不去找你男朋友去抱?” “呜呜~分手了,上个月就分了。”女孩撅着嘴巴,“男人真不是东西,上次我们去金东比赛那次,你们还记得吗?” 金东地处极北,地广人稀,距离川海极远。邹雅梦对那次金东之旅印象深刻,不但路途遥远磨人,还被金东的一支女子校队给虐惨了。回来的路上大家都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 “我们去金东不是花了两个月吗?只是两个月不见,那个狗男人就移情别恋了!”女孩露出一副苦瓜脸,“他还说是我没法经常陪他,他感觉不到女朋友的温暖。你们评评理,我每天累死累活地训练还要去参加比赛,哪还有精力去和男朋友约会?” 女孩们总是会在这种事情上结成统一战线,莺莺燕燕们吵闹着批判负心汉。邹雅梦心里却冒出一些不该存在的危机感,她马上也要去参加六省联赛了,为期一个多月,会不会回来的时候梨子就带回一个女朋友了? 她本不会有这样小女人般的忧虑,可最近和陆离相处时,她总是冒出各种不自信的想法。走在街上看到打扮时髦的少女们,她还有自惭形秽的古怪心理。这些细腻的想法是在最近几天冒出来的,天可证明,她对那些腻腻歪歪无病呻吟的小女人一直是持鄙视心理的。 “是啊是啊,男人都是这样,唉,当女人好难。” “哼,让他们也每个月流几天血就知道了,一群负心汉。” 叽叽喳喳的,邹雅梦下意识想要逃避这个话题,便拿出手机假装看消息。不知谁故作夸张的哇了一声:“雅梦你换手机了?好漂亮的手机啊~嘻嘻,谁送你的?” 邹雅梦心里有些得意,是我可爱的弟弟送我的,可又担心她们追问个不停,便撅撅嘴:“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吗?”你们没有这么懂事亲人的弟弟吧,哼哼,就不告诉你们。 “切~雅梦你平时抠抠搜搜的,怎么会舍得花钱买这么漂亮的手机。” “一定是男人送的。” “难怪刚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哦豁,雅梦也有春天了吗?” 邹雅梦脸红了,她们交谈时总是口无遮拦了,继续攀扯下去不知道要说什么胡话,便急忙解释:“是我弟弟送的,他打暑假工赚的钱。”她的心理很矛盾,既想炫耀自己的弟弟,又不想让她们关注他。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这群女人总是没心没肺的,她这是保护陆离免受母豺狼的袭击。 “雅梦你居然有弟弟,为什么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我好像见到过,是不是上次那个在学校门口给你送衣服那个?” 邹雅梦没想到她们还记得陆离来送过一次衣服。那天是她出门太急没有带训练服,当她到了学校才发现,正当她焦急时,陆离居然就已经带着衣服来找她了。 “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吗?啊,我有印象。” “嘻嘻,雅梦你还藏了一个弟弟不告诉我们呀,真是不厚道。快把他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发过来,让我好好检查一下他发育正不正常~” 她们笑闹成一团,各种颜色笑话层出不穷,邹雅梦脸蛋越来越红,幸好夕阳的余晖掩盖了她的红晕,不然她只怕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其实她平时对队友们的荤言荤语都能免疫的,她知道这群妮子也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真见到好男人一个个躲得老远。可今天听到她们把话题落在陆离身上,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哎呀,其实弟弟的保质期也只有这几年。”那个被分手的女孩还是苦着脸,“等他稍微大点了,就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慢慢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姐姐了。我有一个笔友的弟弟就是这样,小时候又乖又懂事,老可爱了,后来天天逃课和小女生亲嘴,惹得他姐姐天天被弟弟班主任叫去谈话,说又不听,骂又顶嘴,打就离家出走,唉,真是不省心。” “是这样吗?”邹雅梦其实也不懂,她觉得陆离应该不会那么叛逆,吧? “嗯哼,说不定等雅梦你这次联赛回来,就能看到弟妹了。”本是没心没肺的玩笑,却恰好点破了邹雅梦这些日子的担忧。邹雅梦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陆离牵着一个陌生女人的手,在原本属于她和陆离的房间里拥抱在一起。心脏像是被攥住一样难受,她知道这是自找不痛快,可这种想法一旦冒出就停不下来。 邹雅梦回到廉租房后,冲了个澡便去隔壁陆离家。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穿了上次那件吊带背心和热裤,露出大片沐浴后粉白诱人的肌肤。往常在陆离家她会很放松惬意,可今天内心却忐忑不安。 她站在陆离屋里的落地镜前,托了托一对木瓜,感觉又比上个月沉甸饱满了许多。她一直觉得这是身为运动员的负担,可此刻抓着那团丰腴的手却在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摩挲起来。忽然手机的闹钟响了,邹雅梦从遐想中惊醒。 六点钟的闹钟,这是她给陆离做晚饭的时间。可是此时陆离还未从学校返回,是被留堂了吗?邹雅梦走进狭窄逼仄的厨房,开始为陆离做饭。半个小时后,她将饭菜端到伸缩小木桌上,可依然没有等到陆离。 又热了一遍饭菜,邹雅梦终于坐不住了,她要回去换身衣服去找陆离。可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锁声,陆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神色有些疲惫,但好歹没有缺胳膊少腿。邹雅梦直接抱住弟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由于童年的经历,她和陆离一样是没有安全感的人。每当陆离回家的时间晚上一点,她便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遇到车祸了,是不是被人打劫了,是不是……她的亲人只剩下陆离了,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不想再失去和她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弟弟。 陆离感受到雅梦姐的关心,心中暖暖的,他也环住姐姐的腰肢,这才发现她衣服的布料比想象得轻薄。少女温软身体紧贴在手臂上,明明没有接触皮肤,却有胜似直接接触的旖旎感。成年人的思想控制不住少年人的身体,他尴尬地推开姐姐,怕她发现自己的窘态。 “我今天刚开学,有点事和班干部交代,回来的晚了一点。”他是和楚静怡介绍自己的游戏制作计划去了,出乎意料,一直是乖乖女的楚静怡居然对恐怖游戏热情高涨,这里那里问个不停,若不是安百璃刻意捣乱,估计还要再解答好奇宝宝的一百万个问题。 邹雅梦迎着陆离的目光,感觉浑身火辣辣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穿这么清凉。不对啊,自己以前也在家穿这样,可为什么以前不觉得害臊呢?她怕陆离开口询问,便连忙拉住她落座:“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忽然邹雅梦鼻子动了动,脸上的羞涩褪去,只剩下满面狐疑:“你身上怎么有香水味?” 不是香水味,是楚静怡身上那股淡淡的奶香味。陆离没想到姐姐鼻子这么灵。楚静怡一定是激动过头了,男女大防都忘了,一个劲地追问恐怖情节,整个就是一狂热粉丝。难怪那天在书店她也要买那本翰墨丁·金的恐怖小说。陆离不想和安百璃、楚静怡这些人扯上太深的关系,他只想把这款游戏做完。因为这是他为了追逐梦想所打下的第一颗钉子。 有前世二十年的从业经验和眼光,他相信自己这第一款游戏一定能爆火。 可爆火与否终究是以后的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向雅梦姐解释。 “那个班干部是男是女?”陆离觉得今天的雅梦姐有点怪,不像姐姐而像三十岁抓出轨的管家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把实话都交代出来。他不想欺骗雅梦姐。从自己游戏制作的计划,讲到班长楚静怡的音乐才能,再到放学后的促膝长谈,他一五一十地告诉雅梦姐,眼看着姐姐的脸色变得越来也古怪。说不上来那是什么脸色,似乎是纠结,又似乎在生气。 最终,邹雅梦只是叹了一声:“吃饭吧。”她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她不会画画不会唱歌,连策划都做不到,对陆离的梦想毫无帮助。心里涌出一股烦躁,这种局外人的无力感让她想哭。弟弟到底是长大了,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陆离给姐姐夹了一块牛肉:“姐姐,我也有事要拜托你。如果我的游戏出试玩版本了,能不能请你当试玩员,给我一点建议呢?非专业人员的游玩体验对我来说特别特别特别重要。除了姐姐你,我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 邹雅梦看见陆离那温和的笑容,脑海出现一个想法:陆离是不是看出她的伤心,所以才特意这么说的?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温温柔柔地嗯了一声。又听到陆离自言自语道:“等这款游戏大卖后,我一定要让姐姐和我住上大房子,能够每餐都吃上牛肉。这是我努力的目的啊。” 邹雅梦眼眶一红,他彻底明白了陆离是在安慰她。弟弟心思细腻,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在难过?这些话与其说是陆离的劝慰之语,不如说是他的自白。陆离是为了她而努力,她又何尝不是为了陆离在拼搏?这种互相付出的满足感让她心中暖暖的,她偷偷看向陆离,见弟弟乖巧地低头吃饭,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被油渍浸得湿亮的嘴唇上,脑海里闪出一个有悖伦理的念头。 邹雅梦连忙调转目光,好不容易压下那奇怪的想法,心脏却砰砰直跳。她觉得自己正不断在犯错的边缘试探,就像种下十多年的种子,从岩层的夹缝中艰难发芽后,便无法抑制地蓬勃生长了。 第六章 了如指掌(上) 清晨。道路两侧树木并立,沥青路面上光影斑驳。路上的车鸣声还很稀疏,人与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薄膜,连声音都变得模糊难辨。 太阳初生后的第一个小时是世界赐予人类的珍宝,宁静、祥和,让陆离能体会到悠然下南山般的闲适。背着书包,陆离莫名想起一首儿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学校就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希望早点出来,外面的人希望能回到里面。很难说陆离现在的心境如何,他只是觉得暂且放下遥远的未来,及时行乐未必是一件坏事。让陆离从这种洒脱心境脱离的是一脸黑色的高级轿车。 这辆黑色轿车在川海并不算名贵,但它的优势便在于中庸又不失档次,是当地政要最喜欢的车型。 这辆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便看到班长楚静怡激动地摆手:“陆离同学,上车吧,正好顺路。”居然是楚静怡家的私车。这姑娘明显不如平时矜持,小脸粉红,急切地催促陆离,似乎生怕他不上车一般。 如果是和楚静怡单独相处,陆离倒不觉得尴尬。但他看到驾驶座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冲他微笑,便下意识觉得胃部抽搐,似乎有隔夜酒水要从耳朵孔里流出来。他摇摇头,确定自己还是个学生而不是去应酬的商人。 那中年男子笑容很是温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给人是很好说话的印象。 “这是我爸爸。”楚静怡害羞地介绍一句,她很少会把家里的情况告诉同学,“他顺路送我们去学校。” “楚叔叔好。”陆离看起来很乖巧。他在楚静怡父亲的示意下坐到了后座,屁股只坐了半截,说明他内心并不平静。 轿车缓缓发动。陆离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由出神。楚静怡这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想和陆离说什么,但又顾忌家人在场,那急坏了的小模样再明显不过。 楚叔叔玩味地笑了笑:“陆离同学是吗?我可以直接称呼你小陆吗?”语气亲切,态度平易,根本挑不出毛病。 “小陆你和静怡今年分在一个班吗?呵呵,昨天静怡可一直在夸你,我可是专门走这条路来见见小陆你的。” 他的坦诚让陆离略微错愕,诧异地看向将脸蛋撇过去的楚静怡。昨天他将自己游戏的剧情和文案拿给了班长看,这姑娘当即表示赞不绝口,陆离这才知道她是恐怖文学的狂热爱好者——与她那文静端庄的外表截然不同。 陆离适当地表现出少年人的腼腆:“我也只是和班长最近才比较熟悉。” “好好努力,争取上个好大学。” 这话是什么意思?鼓励吗?听起来像是长辈对晚辈的鼓励,可陆离却敏锐地品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对方那滴水不漏的笑容却让陆离的疑问得不到解答,二人闲聊一些家常,都是楚静怡的父亲问,他老老实实回答。 等到轿车停在学校前,楚叔叔才意犹未尽地说:“放假有机会带小陆来我们家玩,不要老是一个人憋在房间里。”这话是对一直装鸵鸟的楚静怡说的。 “哦。”楚静怡挤出长长一声哦,惹得陆离偷偷发笑。她红着脸,看了陆离一眼。 “走吧走吧,要迟到了。” 还有半个小时才早读,时间还早,哪里会迟到?陆离也不多说,乖巧地下了轿车,与楚叔叔道了声谢谢,便瞅见楚静怡小跑着往学校走。这姑娘明明还有话要说,怎么跑这么快? 他连忙追上去,笑道:“你爸爸的车已经开走了。” “丢死人了。”她头上仿佛在冒蒸汽,嘴巴呜呜个不停。 “是吗?”陆离轻笑一声,“我觉得很高兴啊。因为有人喜欢我写的东西,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为什么会觉得丢人呢?” 听到陆离的话,楚静怡终于拿粉红的正脸对着他:“因为他,他一直拿昨天说事,说得好像,说得好像——”说得好像她和陆离特别亲近一样,可二人分明才熟悉不久。楚静怡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没想到实际脸皮这么薄。 “说得好像什么?”陆离存心调戏她。 楚静怡愤愤地用小皮鞋踩了他一脚:“你也是故意的!” 陆离假装吃痛,楚静怡脸上的粉红这才褪去,她哼哼了两声,比陆离记忆中的班长多了几分烟火味。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在政府上班的。”答得很谨慎。美眸流转,她微微撅起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这不是提前准备一下吗。” “你,你要准备什么?”她有些羞恼,但很快意识到陆离又是在故意调侃她。 “我怕你爸爸误会了什么,以为我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半开玩笑的说,内心却不把这话当玩笑,楚静怡的父亲绝对身居高位,哪里轮得到他亲自开车上班?送女儿上学只是个借口,主要目的便是见一见他吧。 楚静怡急了:“爸爸才不是那样的人!啊!不对!你胡说什么啊!”她又要去踩陆离,这次被他躲过去,楚静怡便气冲冲道:“不理你了!” 你是小学生吗?陆离很喜欢欺负这种单纯的孩子,他只是笑呵呵地跟在楚静怡身后,等着看楚静怡什么时候憋不住想说话。刚才在车上他就看出来了,楚静怡应该是想谈论昨天的剧情。陆离还是有一点自信的,他现在写出的剧情和文案有上一世几十年人生阅历的沉淀,其文字厚度远超同龄。 获得楚静怡这种恐怖爱好者的青睐再正常不过。 昨天给楚静怡看的脚本是他重生后对原剧本的加工再创作,他把原来的剧本几乎全部推翻重写,里面每个场景每个细节都是他精雕细琢的成果。 他有信心一炮而红——前提是找到合适的音乐人和美工。 就在陆离跟班长走在校园道路上,欣赏班长精巧可爱的耳朵时,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第七章 了如指掌(下) 安百璃一直就等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见到陆离,便佯装偶遇般迎上来:“啊,陆离,楚……楚班长,早上好~”怕是连班长的名字都没记住吧?而且,现在的他应该还和安百璃没这么熟吧? 陆离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心里在思考用什么办法脱身。 安百璃的打扮就是很典型的土妹子,而且气质阴沉性格孤僻,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影响。而安百璃也对原生家庭只字不提,上一世他们结婚时女方甚至没有来家长。或许她那极端的性格是受家庭影响吧? “啊,安百璃同学,你好。”楚静怡确实很有大家风范,温柔娴雅、落落大方,那笑容极富感染力,不知多少懵懂少年被这笑容迷惑,误入人生十大错觉之一。 安百璃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眸子却一直盯着陆离,那目光活像一只见到美食的饿虎,她隐藏得很好,这样的目光只存在一瞬,便笑嘻嘻说:“好巧呢,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对了,你们是一起上学?” 楚静怡没有察觉到安百璃语气中的些微寒意,而是开始手忙脚乱地解释为什么会和陆离一起上学。或许二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但在楚静怡蹩脚的解释前,安百璃的眼神越发不加遮掩了。 看着她们二人,陆离有些无力。他一是无力班长的痴呆,二是无力安百璃的执着。 毁灭吧。我累了。 他晃晃悠悠地摇着脑袋,撇开两个妹子,独自一人往教室走去。安百璃当即无视楚静怡的碎碎念,小步跟上陆离,但并未刻意搭话,而是老老实实缀在身后。她对陆离了如指掌,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受拘束的人,刻意的接近反而会引起陆离的不满。 也就是因为她对陆离太过了解,陆离上一世才会选择最无力的反抗。因为他知道除了白纸黑字,他根本抵抗不了安百璃。对陆离来说,安百璃就是那飞天的旱魃,早就把他这个凡人拿捏得死死的。 坐在教室后排,陆离听着身后两个妹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又想起一首儿歌: “门前大树下,游过一群鸭,叽叽喳喳找不到妈妈~” “你唱的什么啊?”楚静怡忍不住皱眉。 “儿歌啊,不好听吗?” “难听死了。” 他只能闭了嘴,在心里一展歌喉。 班主任开了一节班会,说明天要举行一次摸底考试,让大家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什么摸底考试,分明就是班级小生态的排位分类大会,成绩好的聚在一起,成绩烂的聚在一起,家境好的坐在前排,家境差的蹲在角落。陆离对学校的一点眷恋也在现实面前被铲干净了。 难怪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在如此糟糕的世界面前,人人都需要爱情来调剂吧,只是可惜,真正的爱情只存在于想象中,现实里只有爱情的坟墓。陆离心中冒出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绪随着窗外的飞鸟不知抵达何处。 装模作样上了一上午的课,陆离到食堂打了一份饭。果然,食堂的饭菜还是这么贵,一顿三十块钱,而且还有许多学生看不起这样的学生餐,殊不知这样一顿米饭在陆离眼中跟金子做的没区别,他最艰难的时候是拿馒头代替午餐的。 找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坐下,吃了没几口,便看见楚班长端着餐盘坐在他对面,而安百璃那女人则阴戳戳地坐在斜对角,也只有楚静怡发现不了她。 “班长,你这上学和我一起,吃饭和我一起,很容易让人误会的。”陆离无奈道。 楚静怡倒是开始习惯陆离的调侃了,她脸色只是微红,还是一屁股坐下来:“第一,我现在不是班长了,班干部还没选举。第二,我吃饭坐这是有事和你说,不是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 “有什么事?” “你实在太厉害了!”楚静怡眼睛里在冒星星,“昨天那个剧情太精彩了,我回去的路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特别是那个在家里宴请看不见的客人那段,我还以为只来了一个好鬼,最后仔细一想才发现来了不止一个鬼,读的时候只觉得引人入胜,事后回想竟是毛骨悚然!” 陆离也起了一些谈兴:“是这样的,我特意安排玩家在这个阶段做很多选择,如果玩家没有意识到真相就会不断触发badend,而意识到真相的玩家就会不自禁被带入到恐怖氛围里去。这比直接渲染恐怖氛围更深入人心,谁说恐怖游戏画面一定要黑不拉几的?” 楚静怡激动地连饭也吃不下:“你太厉害了!光是这个剧本,不光是做游戏,拿去拍电影都超棒的!” “……这倒不是。拿去改编的话流程就不一样了,做独立游戏好歹能把自己的思想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陆离想起往事,难免有些惆怅。他前世卖出过一份游戏的改编权,制片方说是要迎合女性市场,结果把剧情改得面目全非,最后是以一片骂声收场。 “这么说,你愿意加入我的小团队吗?” “你的小团队现在有多少人啊?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楚静怡冷静下来,拿筷子搅拌菜肴,脸上浮现纠结之色。看得出来,她很想参与到这款游戏的制作。 “就只有你我。恭喜你啊,元老级人物!” 楚静怡脸上笑容一展,但旋即故意板着脸:“但是你不可以拿这个当借口逃课了,我也不会因此对你网开一面的!” 陆离呵呵直笑,也不回答。 安百璃端着餐盘坐到楚静怡旁边,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啊?这么高兴?” 楚静怡注意到安百璃的餐盘里只有一份包菜和紫菜汤泡饭,不由惊叹:“百璃,你怎么就吃这么点?” 安百璃到底是女孩子,不像陆离一样厚着脸皮承认没钱,而是低下头说:“……我最近减肥。” 是减肥吗?陆离也没了胃口,他有些看不得这女人的自虐。他故意低下头不去看,免得自己心肠软的毛病又犯了。上一世就是这样,因为心软而把自己和安百璃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安百璃肠胃不好,还有痛经的毛病,就是高中时落下的病根。她还吃不得止痛药,因为会加剧胃病,每次稍微吃得重口一点便会白着脸蹲在地上一动不动。陆离又哪里不是对安百璃了如指掌呢? “别吃汤泡饭了。”陆离低着头,说了一句,“对肠胃不好。” 安百璃乖巧地哦了一声,居然真的放下了筷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看着陆离的头顶的发旋。 楚静怡怪异地看着二人,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这像老夫老妻一样的对话居然如此自然地发生,就像他们很熟悉彼此一样。 错觉吗? 第八章 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是主角拯救一只好鬼,要帮它解脱就得完成它的夙愿。这只好鬼生前是一个流浪汉,唯一的心愿便是能遇到好心人请他吃一顿饭。” 不知怎么的,话题就偏移到陆离昨天的剧本上去了。 楚静怡热情得像是推销员似的,桌子下的小皮鞋因为激动蹬蹬地踹了好几脚陆离的椅子,惹得陆离无奈的叹了又叹。 安百璃也饶有兴趣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主角请他到自己家做客一晚。当天晚上,主角布置好家后,便打开了门,但人是看不见鬼的,他只感到一阵阴风吹过,然后就把门关上了。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一些不寻常的事,比如他准备的一人份食物短短几秒就被消灭,厕所和卧室同时传来脚步声,晚上睡觉时玩家操纵的主角如果躲在床底下的话,还能看到四五双腿在他床前静止不动。” 楚静怡讲故事的水平很糟糕,也不知安百璃怎么听得下去的。 最后一块土豆也被消灭,陆离打算逃之夭夭。恰在此时,楚静怡也把故事说完了:“所以这就是陆离的剧本,怎么样?吓人吧?” 瞧她那得意劲,好像这剧本是她写的一样。 安百璃这才暴露了真实目的:“我也会一点乐器,可以加入你们吗?我也不要钱……” 楚静怡高兴地握住安百璃的手:“好啊好啊,我们正缺人呢?陆离,是不是?” 现在连同学两个字都省了,直接叫陆离了吗? 陆离愿意吗?他当然不愿意!他巴不得和安百璃保持一百米以上的距离。 “可音乐方面已经有你负责了……” “多个人多分力量嘛!” “嗯啊嗯。” 陆离只能敷衍地点头。安百璃果真手段高明,居然知道通过楚静怡来接近他,这算不算高中生特供版的酒桌饭局?看楚静怡那模样,已经被“内敛懂事”的安百璃灌了几百斤迷魂汤了吧? 他出了食堂,无视身后两个妹子的呼唤,自顾自地登上顶楼天台。 这种登高而独处的感觉容易让人迷醉,天空就像蓝色的衬布,而白云就是衬布的褶皱。他以前常常会幻想云朵的形状,这朵云是飞马,那朵云是邪恶的石像鬼……嗯,还挺像。他现在更喜欢这种辽远的寂静,没有楚静怡,没有安百璃,尤其是后者。 天台边缘有灰扑扑的烟头,不知道是哪个坏学生偷偷在这吸烟了?楼梯墙壁边还写有“本剑不才,曾以此身破万军!”的中二言论,也不知写这句话的人毕业没有?就该把这种黑历史留存下来在人家结婚的时候大屏播放。 他还能俯瞰到学校花园里做贼一样的小情侣,不得不说,川海一中真的有钱,这样的花园都修了四个。啊,那边肩膀上戴着红袖章的学生会干部正往花园走,希望那对小情侣不会被逮个正着吧。 就在陆离欣赏校园百态时,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陆离对安百璃有多熟悉?他根据脚步的拖沓、轻重和力度就知道这个人是安百璃。只有她走路是这样瑟瑟缩缩的。 只有安百璃独自一人,楚静怡没有跟上来。 “同学?”陆离依然在演戏。 “离。”安百璃的声音很温柔,“你也一起回来了,是吗?” 陆离眼神中没有惊慌,他沉默着转过头,假装没有听到。安百璃毕竟不和楚静怡一般单纯,听到那和上一世大相径庭的剧本,她能猜不到真相吗?说谎被戳穿的时候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其实这时候只要微笑就好了。 所以他笑了:“你在说什么?” 笑、装傻、沉默,堪称男人的三大法宝,还有一大法宝是“今天工作太累,早点休息”。除了三大法宝中的第四大法宝,陆离对前三者的运用可谓是炉火纯青。 “那天你在手机店附近时我就很开始疑惑了。”安百璃摘掉那扮丑的眼镜,朝着陆离逼近,“你也回来了,不是吗?” 安百璃的五官很精致,配合她那楚楚可怜的表情,让陆离不禁偏开目光:“是又怎么样?” 唉,不打自招了。 陆离啊陆离,你什么时候别这么犯贱了? 安百璃有些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可又后知后觉般退了半步:“我很高兴,也很难过。” “我高兴的是你还是你,还拥有我们共同拥有的珍贵的记忆。” “我难过的是,我没法让你再爱我一次。” “不要再生气了,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就像一头摇尾乞怜的小狗。 “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你说什么我就改什么,直到你满意为止……” “够了。安百璃。”陆离不装了,“闹够了没有?” “……” “在你点燃打火机的那一刻,我对你最后一丝爱恋就已经消失了。”他的声音很冰冷,安百璃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她不想听这种毫无温度的话。 “我们的人生都已经重来了,你何必再纠结于过去?就像我过去对你说的……” 他的话被安百璃抢答:“过去是已经无法改变的,未来是还未到来的,我们只拥有当下,是吗?” “你知道就好。”陆离觉得自己嗓子有些沙哑,“就这样吧。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生活,互不打扰,不好吗?” 他每一句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三四遍,他不敢太刺激安百璃,因为他知道这女人精神状态不稳定。他绝对不会选择和一个有杀人倾向的女人再续前缘。现代社会的道德下限在不断拔高,快意恩仇在现代只是不合群,有杀人的倾向便会被评价为“反社会人格”,经受现代教育的陆离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安百璃。 她可以不懂事,可以作,可以闹腾,但决不能在品质上有瑕疵。 安百璃眼里水汪汪一片:“对我来说,我的过去一文不值,我的未来早就被葬灭,我拥有的只有你。” “你应该有自己的梦想,爱好,总该有自己的生活。人生又不只有爱情。” “……离,只有你。只有你。”她重复了一遍。 就在陆离以为她又要失控时,安百璃主动退了几步:“我会让你再喜欢上我的。无论一次也好,一百次也好。” 不,我绝不会再爱上你了,你根本不懂为什么。陆离心中叹息。 话已经说尽,陆离也没了心情,他转身便要离开天台。经过安百璃身边时,听到她瑟缩地问了一句:“离,你可以抱我一下吗?一下就好……” 陆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误的。安百璃已经陷入自己的世界,最好的做法就是回避——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本能地抱住离他最近的人,过去的陆离尝试去拯救她,结果只会被她一同带入深渊。 “求求你了,就一下下,一秒钟……”她的声音在颤抖,仿佛要哭了。 安百璃你真不是个东西。 陆离叹了一口气,缓缓抱住了少女温软的身躯。安百璃有体香,是那种花香,他曾经很喜欢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间。 他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他也希望自己是那种能够在六十岁时自豪地写自传的名人,能骄傲地介绍自己是多么不假颜色是多么冷酷绝情,好像这样的品质是迈向成功的敲门砖一样。可他不是。 他不但对女人心软,对孩子也心软,对老人心软,对穷人心软……这是病。上一世他在衣食无忧后,便开始致力于乡村建设,他办了很多学校,资助了许多贫困学子,还亲力亲为地为弱势群体摇旗呐喊。 安百璃软糯的声音响起:“陆离,我好爱你。”她贪婪地嗅着少年身上的气味,哪怕那是洗衣粉的香味,但也依然让她沉醉。 “这是最后一次了。” 陆离松开怀抱,头也不回的离开天台。走在半路,他还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九章 姐姐の秘密 “我警告你,不许欺负女孩子。”下午的第一节课一结束,楚静怡就煞有介事地堵住从厕所出来的陆离,引得周围男生暧昧的目光。 “什么?”裤子都没提稳妥呢,又不好意思当着女狍子去抓裤腰带,“我哪里欺负女孩子了?” “百璃眼睛都红红的,你中午是不是在天台欺负她了?” 原来是这个事啊。 陆离一边走一边解释:“我没有欺负她,是她太激动了啦。她说家里穷,没机会追梦,谢谢我给她这个机会。” 楚静怡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百璃家里很穷吗?” “是。你平时多关照她一下,小富婆。”他知道楚静怡人品没问题,不会因此看低了安百璃。 “难怪中午吃得那么寡淡……”楚静怡若有所思,忽然反应过来,“我又不是小富婆!” “你爸可是川海市二把手,你不是小富婆谁是?” 楚静怡大惊小怪:“你怎么知道的?” 陆离看着傻孢子夸张的表情,忍不住呵呵直笑,他拿出裤兜里雅梦姐淘汰下来的旧手机:“我不会去网上查啊,随便一搜新闻就看到你爸站在前面拿着发言稿讲话。” 楚静怡有些不开心:“我爸是我爸,和我是不是小富婆有什么关系?” “嗯嗯。”陆离也不想给官二代当心理指导,敷衍地嗯了两声,顺便悄悄重新系了一下裤腰带,刚才系得太紧了。 楚静怡忽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学校里不准带手机,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这是正经用途的,拜托班长你网开一面吧。” “那……那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意图暴露后,安百璃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当陆离回到教室时,便看到安百璃坐在他的座位上,不知在干什么。他咳了两声,安百璃才磨磨蹭蹭地起身让座,眨巴着眼睛,仿佛在说:“我给你暖座,贴心吧?” 陆离当作没看见,从抽屉里拿起水杯就走。 下节课是学生们最喜欢的体育课,说是体育课,其实就是自由活动。陆离打算提前离校,反正体育课不上也罢。想到这,陆离忍不住露出一个对钩之笑,想到了一声令下,十万特种兵纳头便拜的搞笑故事。 安百璃跟个小尾巴一样跟上来,一言不发地吊在屁股后面,跟着陆离出了学校,眼看陆离上了进了地铁站,终于露出尴尬之色。她身上可没钱,也没磁卡,平时也不舍得坐地铁,只能遗憾地调头离去。 等安百璃走后,陆离也从地铁站走了出来。开玩笑,这地铁坐一次二十块钱,他一个没有收入来源的学生哪里坐得起?他可没有家长发生活费。 反正都绕道了,不如去川海女子体校和姐姐一起回家。 女子体校前站着不少打扮时髦的帅哥,都是等着来接女朋友的可怜人。见陆离过来,一个小伙还热情地给他腾出一个座位。 和这人胡乱说了一会话,人家便忽然乐呵乐呵地冲向校门,替一个圆脸蛋的女生拎起背包。陆离看着这小伙的背影,不由啧啧摇头。 忽然,他看到姐姐低着头从大门走出来,他也乐呵乐呵地冲向校门,正要替姐姐拎包,忽然发现姐姐低着头在手机上不断打字,似乎没注意他的到来。 是和人聊天吗?这么专注?路都不看了? 他对天发誓,自己不是专门偷看的,只是近几年个头长得快,站得高自然看得多。 是微信群,群名叫“女高中生激情聊天群”。 这个群他知道,是邹雅梦和她的队友们的聊天群,里面一群妹子经常谈论一些不堪入目的内容,他曾经因为多看一眼,被雅梦姐压在大腿下压了半个多小时。 要看吗? 不看不是中国人! 怀着好奇心,陆离往下看去,只见群内在发一些莫名其妙的链接和代码,而且都在@雅梦姐,雅梦姐的手机滴滴个不停。 阳光彩虹小白马(邹雅梦):你们别发了,够了够了! 木子亦:哈哈哈 不会掉的十斤肉:要用迅雷下载,包你满意 阳光彩虹小白马:真的吗 “姐。”陆离咳了一声,吓得邹雅梦手机都差点脱手。 邹雅梦眼神里一半是惊恐,她连忙将手机息屏:“你怎么来了?还有你怎么偷看我手机?” “啊?我今天体育课放学早,就顺便来接你。咳咳,其实我也刚来,什么都没看到。” 邹雅梦半信半疑:“真的没偷看?” “你在手机上干什么?这么见不得人?”陆离反客为主,作势要去拿她的手机,大手被邹雅梦拍掉。 “不准偷看姐姐的隐私!”不知为何,邹雅梦的脸有一丝嫣红,她主动牵住陆离的手,“以后不用特意来接我啦,一路走过来累坏了吧?” 陆离心里美滋滋的:“还好啊。”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失而复得的关爱让陆离有些飘然,他不由握紧姐姐的手,决定这一世一定要保护好她。如果让他知道上一世是谁让姐姐那么颓废,他一定要让那混蛋尝尝什么叫铁拳! 二人漫步在回家的街道上,步伐都放得很慢,似乎都在享受这种温馨的氛围。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有人去爱、有人来爱吗?若真的孤苦伶仃奋斗一辈子,老来像严监生一样竖着两根指头,身边连一个互相理解都没有那才叫失败呢。 当二人回到家时,夕阳的余晖洒满房檐,冷暖交叉,光线错落,身边佳人如画,可谓美不胜收。 姐姐训练一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陆离大大咧咧地坐在姐姐家的小客厅里,姐姐家里的电视是那种方方正正的老式电视,市面上都买不到的那种,每次电视坏了姐姐都会简单粗暴地拍两下,让陆离一直担心这老家伙哪一天会不会爆掉。 电视上演着无聊的韩剧,他看得恹恹,忽然看见雅梦姐的手机屏幕一亮,一个未读消息浮现在锁屏界面: 不会掉的十斤肉:雅梦雅梦,我找到一部这个满足你要求! 等了几分钟,这位“不会掉的十斤肉”又发来一长串的名字: “WSSB250-すごい!弟は巨根の美少年に育った!育成系大勝利!”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格式让陆离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及时地将手机翻个面,假装从未看到过。 急!在线等!怎么不被姐姐打! 第十章 青春的列车 邹雅梦洗完澡后穿着小背心热裤,迈着大白腿坐到了陆离身边。她身上香香的,是沐浴露的清香,姐姐洗澡的沐浴露只用某牌子的婴儿洗浴露,一是图便宜,而是因为婴儿沐浴露的成分没那么复杂。 她还不喜欢用电吹风,因为她觉得电吹风伤头发。 陆离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没有多看,也没有多说。直到雅梦姐拿起手机,看了几眼后忽然审视着斜睨他:“你没看我手机吧?” 陆离啊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电视上,假装看得入神:“手机,什么手机?你手机怎么了?” 雅梦姐满意地点点头:“你帮我擦一下头发。” 陆离忙起身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替雅梦姐温柔地擦干湿发。他的手法很轻柔,舒服得让邹雅梦靠在坐垫上,半闭着眼睛。 少年的目光不禁落到邹雅梦背心下的深沟中,那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曾经在梦中葬送了少年王国多少精锐?潮湿的皮肤与灰色的背心最是贴合,更何况邹雅梦没有穿内衣。如果让陆离来评价,灰色的背心排名第一,白色其次,一个女人,身材但凡好点,穿上灰色背心总会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雅梦姐的腿也很漂亮,大腿丰腴小腿精悍,腿和臀部的交接处没有常见的赘肉,充满了锻炼痕迹。这样的腿常常被不**髓的小年轻们贬低为肉腿,殊不知以陆离的阅历,这种腿才是万中无一的极品。 陆离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念头何等猥琐,连忙撇开目光,把这些大胆又禁忌的评价归咎于少年身体旺盛分泌的荷尔蒙。 不知是不是错觉,雅梦姐这几天在家里越穿越少,以前不都是长衣长袖吗? “下周一我要参加六省联赛,明天就要提前出发了。至少一个月不回来。”邹雅梦的眼睛没有睁开,依然在享受陆离的服侍。 六省联赛吗? 陆离的记忆泉涌而出。这场六省联赛应该是雅梦姐高中最重要的比赛,能在联赛中取得名次,就相当于拿到了进国家队的门票。上一世的雅梦姐遗憾倒在了四分之一决赛,连季军都没拿到,最后是通过她们教练的关系以候补进了省队。 他很希望姐姐能拿个冠军,可他不是上帝,没有系统,不会魔法,更没有超能力。像姐姐骨子里这么骄傲的人,以候补身份进省队的时候,内心一定充满了不甘吧? “加油,姐,我相信你。” “嗯。”邹雅梦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再苦再累,有心爱的弟弟在等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为了弟弟,这次六省联赛一定要拿冠……呃,拿个季军! 陆离收起毛巾,给雅梦姐做起了头皮按摩。他那殷勤的样子惹得邹雅梦咯咯直笑。 “你干嘛,弄得我脖子好痒。” “姐你别动,我这给你按摩呢。” “你还会这手?” “那是。舒服吧?” “还有模有样的。” 笑了一会,邹雅梦忽然忧伤起来,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队友们。还有还有一年不到,她们就要分别了,连自己都不知道前途在哪,那她们呢?人生悠悠几十载,以后又有机会见面吗? 有人说,青春就像一辆列车,有人上车,有人到站。有些人一旦分离,就再也不会相见。 可是她还想跟她们打闹,还想听周雯讲颜色笑话,还想跟她们一起对练,想一起讨论食堂哪家物美价廉,哪个牌子的运动鞋缓震强,哪个人因为什么什么分手,哪个又是怎么怎么渣男。 她好害怕丢失。 不止是害怕丢失物品,还害怕丢失重要的人。 如果有一天,连弟弟也丢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打消了,因为她相信,陆离是绝对不会被弄丢的,吧。 “梨子。” “嗯?我手法太重了吗?” “不是。我想问你,你还有小学时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吗?” “不,我原来的账号被盗了。他们的联系方式都丢了。”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天天和女孩子玩,丢了也好,省的和她们勾勾搭搭的。” 陆离有些汗颜:“有吗?” “怎么没有?那时候每天都有小姑娘敲错门,敲开我家门,奶声奶气说要找陆离玩。”邹雅梦忍不住露出笑容,“你那时候天天晚上和小男孩打架,白天就和小女孩玩在一起,男女通吃可得意得很呢。” 陆离自己都忘了差不多了,那个时候的记忆对于两世为人的他来说太过遥远。童年这个词就像每个人心中的乌托邦,只属于自己,也只属于梦中,享受童年时不会重视它,怀念童年时又错过了它。但至少陆离自己的童年就过得很开心,没有遗憾没有烦恼。 “和小女孩玩哪有和陪姐姐玩有意思。” “哼哼,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想的。每次我一揪你耳朵,你就撕心裂肺地哭喊,还说我又不是你老妈,凭什么管你。当时可把我气得,哈哈。”笑着笑着,邹雅梦眼眶红了,她眼角有些湿润,又不想陆离看到,便坐直身子。 “好了,头发干了,我要去做饭了。” “姐。” 陆离叫住她。 “我不饿,你陪我看会电视吧。” 邹雅梦坐了回来,又听到陆离说:“要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 “又不是小孩子了。”嘴上嘟囔着,邹雅梦看到陆离敞开怀抱,鬼使神差地靠在弟弟怀里,呆呆地看着电视,连电视在演什么都不知道。 陆离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嘴里唱着不知名的歌。邹雅梦没听过这歌,只觉得旋律很好听,也不想发声打破这份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韩剧演完了,电视上开始播新闻联播。陆离怀里的雅梦姐也熟睡过去,睡颜安详得像个宝宝。他抱住姐姐,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陆离上学前,便看到雅梦姐拖着小行李箱准备出门。他连忙走上前替姐姐拿着挎包:“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要去一个月嘛。”邹雅梦也很无奈,“我不在家的这一个月,你要照顾好自己哦,不要老是吃泡面。喏,我身上还有一千块钱。” “干嘛?” “你拿着吃饭用,别饿着了。” “那不是吃软饭了?我不干。”实际上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知道邹雅梦出门在外也需要钱。 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虽然他和雅梦姐不是夫妻,但也能体会到贫穷带来的那份悲哀。这一千块钱放在楚静怡那样的大小姐眼里恐怕连零花钱都算不上吧,更不能感同身受这种一千块都要推来阻去斤斤计较的可怜生活。 最后为了安姐姐的心,他只取了五百块。 可当这位捏着五百块都要胆战心惊的少年来到学校时,坐在后座的楚静怡却口出惊人之语:“陆离你要买电脑吗?” 第十一章 买电脑 “陆离你要买电脑吗?” 陆离手一抖,笔都差点没拿稳:“什么?你说卖肾?我不卖肾。” 楚静怡气得拧了拧他的后颈肉,让陆离疼的咧嘴。是不是所有少女都把拧肉这项技能点满了?要么是拧后颈肉,要么是拧腰间细肉,这可真是无师自通了,难怪你们能把咏春拳发扬光大。 “我是说买电脑!买!电!脑!”楚静怡在陆离耳边大喊。 “我知道了知道了。”陆离不耐地推开她,“对我来说买电脑不就是要我去卖肾吗?我哪里买得起电脑?蹭一蹭学习电脑机房的电脑就好了。” 听到这话,不止安百璃,连陆离那不知名的女同桌都忍不住掩嘴轻笑。 “不要你去卖肾!”别人一笑,楚静怡的耳朵就变成粉红色,小巧玲珑,可爱极了,“我送你一台……当然,是为了帮你做那个游戏,没有别的意思。” 送我?陆离眉毛一挑,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他无功无劳的,楚静怡凭什么给他送电脑。 少年的表情变得严肃:“班长,我虽然人穷,但志不短,你没必要可怜我。” 怜悯永远是强者的特权,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示怜悯时,便已经自居高位了。陆离想到了小学三年级时,拿到贫困助学金的奖金后,需要在广播体操时间站在全校面前“声情并茂”地演讲,那种散发着成人世界恶臭的怜悯给他留下了不轻的心理阴影。 他不喜欢别人用同情、可怜的态度对待他——他有手有脚,四肢健全,能自己养活自己,哪里比别人低贱了? 楚静怡焦急的时候就像鹿,梅花鹿,横冲直撞、手舞足蹈。 “我不是可怜你。那个,那个,我这是……”楚静怡哀求地看向安百璃,希望安百璃替她解释几句。 安百璃巴不得楚静怡和陆离闹掰,哪里会出言解释?她只是讷讷地回望着楚静怡,好一个安静内向的土妹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静怡额头浮汗,“我们是朋友了,不是吗?我只是想送你一件礼物……” 朋友……这个词让陆离恍惚。朋友是个奢侈的物件,楚静怡的朋友来得未免太草率。他一直觉得他和楚静怡只能算普通同学,远谈不上朋友。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是这样吗?”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刚才的隐怒好像是一场幻觉。 楚静怡哪里看得穿陆离,见他面露困惑,连忙点头:“朋友之间送礼物是很正常的。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一旦结交了朋友,要时常联系,送些小礼物,这样友谊才能长久。” 你妈妈告诉你的……呵呵。安百璃笑了笑,好奇地发问:“静怡,你朋友很多吗?” 楚静怡的脸蛋越发红润了,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朋友很少很少——或者说是压根没有?每次认识了新的朋友,刚开始的那个月总是其乐融融,可一旦对方知道了她的家世,她们总会有些瑟缩,甚至渐渐断了联系。 在川海市贵族子弟这个圈子里,楚静怡的地位明显有些太高了,或者说,他父亲的身份太不一般了。每个人总有自己的圈子,强行融入别人的圈子的结果就只是让所有人都尴尬。所以她越来越少谈及家庭,甚至刻意淡化自己的家世。 她想要朋友。不是那些阿谀奉承、逢场作戏的朋友,而是真正的朋友。 陆离渐渐懂了,楚静怡原来也是个问题少女,这妹子的交际好像出了大问题。难怪他们认识才没几天,班长就跟献宝一样要送他一台电脑,这讨好的意味未免太重了些。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楚静怡低下头,那受委屈的小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陆离根本没生气,他只不过是做出那幅样子罢了:“没关系,谢谢你送我礼物。只是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太贵重了。我们当然是朋友,而且,朋友是不能用金钱收买来的,不是吗?” 他的话语很温柔,像他本人一样风轻云淡。 楚静怡心神触动之余,还有些不安:“可是我当了你朋友,什么也不做,会不会有些不太妥当?” 陆离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在上一世的记忆里,楚静怡是王熙凤,她总是雷厉风行、颐指气使,可在这一世和她越走越近后,他才发现班长其实内心住着一个林妹妹。人总是复杂且矛盾的,如果不是无法处理亲密关系,谁愿意一天到晚当个冷面班长呢? “那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陆离笑得很柔和,让一旁的安百璃看得有些入迷。当年安百璃就是被这个男人这样的笑容骗走的,这一骗就是二十多年。 “拜托我?”楚静怡头上冒问号。 “你知道我经常要溜到电脑房的吧,因此错过很多老师布置的任务。楚静怡同学,你以后能不能帮我记一下老师的任务呢?”社交关系的本质就是债务关系,你欠我的我欠你的,越欠越多,关系也就越密切。 他补充了一句:“这个对我很重要,拜托你了!” 楚静怡如同接到国王命令的勇者,眼睛里冒着星星,她振奋地捏着粉拳:“嗯嗯,交给我吧!” 对于这种问题少女来说,她生来就享受了太多的爱,父母的宠爱,同学的敬爱,老师的喜爱。那句话说的没错,爱永远流向不缺爱的人。 她渴求的只是被需要,只是希望去做那个爱别人的人,而不是被爱的人。 陆离看到一旁的安百璃眼神有些黯淡,和兴奋的楚静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安百璃则不一样,她一直是缺爱的那个,她希望有人去爱她。楚静怡的喜悦反而让她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土妹子有些难堪地趴在书桌上,双眸无神地注视虚空。 陆离嘴唇蠕动,压抑住说话的念头。他必须承认,刚才有那么个一瞬间,他对安百璃又起了恻隐之心。 今天是分班后第一次摸底考试。 这样的考试对陆离来说太过简单,虽说刚上手做题时还有些艰涩,可随着手感与记忆的复苏,他做题速度越来越快。游刃有余的陆离还有闲暇去打量安百璃和楚静怡。 前者咬着笔头,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 后者则是在正襟危坐、奋笔疾书。 这两人能凑在一块做同桌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陆离心里恶意地想着。 一天的考试结束,高二的学生们难免有些疲惫。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答案。陆离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这种行为除了影响年轻人的心态,没有任何用处,偏偏庸人们最喜欢马后炮般高谈阔论,当然,陆离并不只是在说考试。 川海一中不允许学生在学习期间打工,不然陆离好歹要接两个兼职。一天放学之后,无事可做的陆离晃晃荡荡地往电脑机房而去,至于安百璃?她因为交白卷正在办公室被训话呢。 楚静怡看着陆离的背影,犹豫想说什么,可她的话来得太慢,陆离又走得太快,等到她下定决心时,陆离早已没影了。她有些惆怅地来到校门口,从兜里找出城市一卡通,打算去坐地铁回家。 就在这时,班长看到了父亲那辆低调的轿车停在校门口,牌照还未来得及换下,还是白色的政府车牌,周围来接学生的家长老老实实地把车停在老远,一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拿着香烟还要来搭话,却被楚静怡父亲的秘书用眼神逼退。 楚静怡先是向龙秘书打了个招呼,然后气恼地看向坐在后座的父亲:“爸,你怎么又开车来接我?不是说我自己回家吗?” 楚父宠溺地欠了欠身:“怪我怪我,我今天工作结束得早,就想着顺路接一下小公主。” 龙秘书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也是楚静怡半个叔叔,她还不记事的时候经常去父亲的单位闹腾,那时候就是龙秘书在带她。小时候她还童言无忌地说龙秘书才是爸爸,吓得发际线还没后移的小龙同志差点跪下。 他笑着说:“静怡,楚先生今天可是特意推了几场会议呢。” “多嘴。”楚父笑着给女儿打开车门,“上车吧,原谅爸爸,就这一次,好不好?” 楚静怡上了车后,龙秘书才坐上驾驶位,缓缓发动汽车。 楚父和女儿谈论学校的大小事,自然就说到楚静怡要送陆离电脑的事。当父亲的听完楚静怡的述说,不禁通过车内后视镜和龙秘书对了个眼神,居然有几分诧异。 “小陆真是这么说的?”楚父笑呵呵的。 “嗯,我知道他要我帮他记任务是在安慰我,可我还是很开心。”楚静怡和父母是无话不谈的,也不会有丝毫隐瞒,“爸爸,我觉得陆离超级厉害,写剧本厉害,而且也很会关心人,和他做朋友一定非常棒!” 龙秘书悄悄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要笑不敢笑的表情。楚父则笑得更大胆了,他摸了摸下巴:“这样吧,你给小陆挑一台电脑,就说是我送他的。” “啊?”楚静怡也瞪大了眼睛。 第十二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 日子逐渐步入正轨,这才让人恍然原来地球没有为我而停转。人总有自恋情节,除了喜欢夸大自我的作用外,就是喜欢把成功归于自身、把失败归于外物。这场难度颇大的摸底考试终于在第三天出了结果,不少学生仰天长叹,埋怨出题组不近人情,却对陆离的全校最高分视而不见。 这样也好,少了许多关注。陆离安慰自己。他们对陆离的态度很真实,虽然佩服他能够取得如此高的分数,可他们的身份背景却让少年少女们拉不下颜面去结交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孤儿。 千里马虽有,伯乐却不常有。他不无自恋地想道。 但伯乐还是有的。那个人就是楚静怡。从办公室拿到成绩表的备份后,班长便高兴地抓着陆离的肩膀,祝贺他脱胎换骨——在班长看来,一向吊儿郎当的陆离突然取得第一名可不就是脱胎换骨吗?虽然这样的话有些伤人,但陆离还是笑着点头了。 这两天也举行了班干部的选举,楚静怡不出意外地当选班长。 在演讲时,楚静怡端庄大方、吐词清晰、情感真挚,与私下里的班长判若两人。陆离甚至怀疑楚静怡是不是双重人格,在需要时就悄悄按一下背心的启动按钮,就能把第二人格唤醒——或许说是赛博美少女更合适。 嗯,班长和赛博美少女的设定还蛮搭的,就适合出现在那种全息投影设备里,一按开关,班长就走出来说:“您好,我是楚静怡号人工智能,很高兴为您服务。” 就在陆离神飞天外时,安百璃不老实地捏了捏他的左耳朵。 “干什么?”陆离皱起了眉毛,故意露出不耐的表情,安百璃果然老实地收手抱成一团。 “我最近晚上有点胃痛,你这周放假陪我去医院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去……” 陆离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你还有不敢去的?你连同归于尽都敢弄,还怕一个小小的医院?他懒得回答,这种时候不说话比拒绝好上一百倍。说到底,安百璃也只是贪恋他的关怀,只要持而久之地对她使用冷暴力,自然能让她死心。 他不是很喜欢冷暴力,因为这是对亲密关系的根源性破坏。和亲密伙伴的相处本身就是感情的交互过程,如果一方充耳不闻的话,还不如去跟纸片人谈恋爱。好歹纸片人还会在运营的安排下说一些感人肺腑的话,不是吗? “我周末想去科技城逛逛,一起去嘛……” 一会去医院一会去科技城的,您可真是分身有术啊。 见陆离硬是一言不发,眼神都没飘过来,安百璃小声说:“如果你周末陪我的话,我晚上就陪你过夜哦。我这具身体还是处女呢,而且很年轻……” 陆离听不下去了。他认为安百璃这是在作践自己。 他果断起身,往教室外走去,正好碰到迎面而来的班长。 班长手里抱着一团试卷,纤细白皙的手臂与纸黄的试卷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出来班长抬试卷并不轻松。这种时候陆离本应该伸手去帮她一下,这是一个和单纯少女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但是他没有。他不想让自己脱离了安百璃的漩涡后又陷入另一个不可控的纠葛。所以他只是装傻地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往门外走去。 班长那小小的脑瓜里没有陆离那七绕八绕的心思,她只是觉得陆离是不是又要逃课了? “陆离陆离,要上课了你去哪?下节课要随堂测验。” “我去趟机房。” “诶,你不能逃课。” “谢谢班长啦~”陆离笑着摆手离去,他无比清楚班长是个和他一样软心肠的人,哪怕嘴上不支持他逃课,可真的考勤的时候还是会网开一面放他一马的,去年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这就是叫拿捏。 被拿捏是一件好事,能够让别人以为你是可控的。至少在陆离眼里,班长是部分可控的,安百璃是部分不可控的,所以他更愿意接近班长。 到了机房,难得耳边没有妹子的叽叽喳喳,只有一个年纪轻轻就秃顶的程序员敲字的声音。看到陆离到来,陈老师嗤了一声:“陆天子又逃课了?” 虽说是老师,可老陈的岁数也不大,大学刚毕业不久,和陆离的关系更像是损友。老陈是个社恐,在上电脑课时唯唯诺诺,私下相处重拳出击,让陆离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样的男人居然还有女朋友。 他抽出一张椅子,坐在老陈旁边:“陈哥你在干嘛?又在搞什么自动回复女朋友小程序?你对象上次没跟你分手啊?” 老陈憋红了脸,莫名有了几分孔乙已的气质,陆离觉得他很适合穿洗的发白的靛青色长袍。 “我这是在办正事。我这接了个项目,做得好的话能从外包转内部了。”老陈嘟囔一句,“到时候就不用在学校讲课了。陆天子你天天逃课不被开除?” 陆天子只是老陈嘲讽意味的叫法,他暗指陆离在学校无法无天,天天逃课翻墙,却一直没被学校制裁。 陆离当然不会被开除,他有班长大人给他兜底。在合适的地方利用合适的人,这便是他聪明的地方。人类社会就像一张蜘蛛网,每个节点都是由人组成的,脱离了“人”是成不了事的,这也是老陈这个社恐所深恶痛绝之处。 “那你忙,我去开台机,你帮我开个权限。”陆离拿起存在在老陈办公桌抽屉里的移动硬盘。 说来这个移动硬盘算是陆离难得值钱的财产——至少比他一百块一套的衣服值钱。移动硬盘里备份了他游戏的DEMO版本,还有一些血气方刚的男人都会有的东西。陆离想过,如果哪天自己突然出意外了,一定要在死前爬回家,把移动硬盘给格式化了,这样才能在九泉之下露出欣慰的笑容。 游戏的骨架在去年就完成了,用的是一个免费引擎。由于是独自一人开发,游戏的优化很差,对素材的利用率很低,他今年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个是添加剧情给骨架加血添肉,二个是改良底层的代码。当然,后者他打算白嫖老陈。 陆离重写了第一章剧情,反复推敲和测试后,终于让DEMO版本像点样子了,除了那免费素材与游戏风格格格不入外。 想到美工,就会想到美术,想到温琥珀。他在学校里打听过,没有温琥珀这个人,或者说没有雪莉·安柏,她或许还在遥远的彼岸,接受着高等的家庭教育。他现在都没想明白上一世温琥珀是怎么和他闹掰的,他记得自己只是说她最近色彩用得乱,一直寡淡的温琥珀就忽然爆发了,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回家了。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吗? 就在陆离苦思之时,两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出来,就像两只可爱的小猫,呆头呆脑地四处张望。楚静怡和安百璃在电脑房前鬼鬼祟祟的样子终于让老陈看不下去了,他抬头看向坐在最后的陆离:“陆天子,有人找你啊!” 陆离这才看到门口两个可怜巴巴的妹子,啼笑皆非地走上去:“进来吧,没关系的,老陈很好说话的。”这话是对着楚静怡说的,假装完全看不见安百璃。 楚静怡这才牵着安百璃的手走进机房,还不忘向老陈说了句“老师好”。 三人来到机房最后端,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还停留在游戏界面。楚静怡有些兴奋地动了动了动鼠标:“能玩了吗?”她的神情活像一个看到新玩具的小孩,跃跃欲试又束手束脚。 陆离看着楚静怡的侧脸,越发觉得班长傻的可爱。 他在看楚静怡,安百璃在看他。正如他在看风景,他也成了别人的风景。安百璃的心情远没有陆离那么惬意,她只觉得心酸,她不喜欢陆离用那样温柔的眼神去看别人,每当夜里想起,她都会觉得心中刺痛。 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或许是因为自卑,或许是因为懦弱。世界上本没有病娇,那只是反社会人格而已,现实生活真出现病娇只会唯恐避之不及。但当一个极度懦弱的人爆发时,那便是“病”。 她有病。 所以她下意识地去寻求自己的解药。她的手无法控制地伸向陆离,想牵住少年的手,想像过去一样撒着娇让他只准看自己。可手伸到半路被陆离冰冷的眼神制止了,她只能嗫嚅着将手背在身后,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不要这样……求求你…… “这只是试玩版本了,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陆离给班长解释,“你的课结束了吗?” 不是“你”,应该是“你们”……安百璃在心中纠正。她知道陆离是故意这么做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陆离越是这么刻意,她反而觉得陆离越在意她。 “嗯嗯。一下课我们就来找你了,下节课自习,反正没事我就带着百璃来看看。” 楚静怡你不要笑好不好,不要和我的陆离交流得那么开心……她觉得越发难受了。那对在谈笑的男女看起来多般配啊?少年秀气干净,少女美丽大方,两个人光彩夺目,照的她睁不开眼,好像她是个局外人一样。 不知哪来的冲动,安百璃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在陆离心中的地位,她用不顾一切的气势牵住了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只是与他手牵手,便感到安心,像在冬日的暖阳下舒舒服服地抱着毯子睡觉,又像是夏天开着空调又裹着被子的惬意。 可陆离的反应很突兀,他猛地甩开安百璃的手,声音很大:“你干什么?” 安百璃眼眶一红,什么也没说,委屈地站在原地。 楚静怡愣了愣:“陆离你怎么了?” 陆离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安百璃突然牵手的动作远不至于让他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这夸张的态度甚至让楚静怡察觉到异常。 永远也不要把别人当傻瓜,因为那样只会让别人把你当傻瓜。楚静怡也不是个傻瓜,她敏锐地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十三章 约会? “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话一问出来,陆离和安百璃几乎同时回答, “没有关系。” “男女朋友。” 陆离狠狠地剜了安百璃一眼,面对楚静怡狐疑的目光,他决定坦白一部分事实:“她是我前女友。”前妻也算前女友,不是吗? “你们果然早就认识。”楚静怡忽然想通了某些关节,“我就一直觉得你们怪怪的。” 陆离汗颜,有那么明显吗?连你都看得出来?或许真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正因为自己心里一直惦记着安百璃,才会这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陆离就算是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对安百璃再有毫厘喜欢! 从没有关系进步到前女友,还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安百璃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同时她也在打量楚静怡的表情,看到楚静怡闷闷不乐时,安百璃心里一咯噔,忙问:“静怡你不开心吗?” “我当然不开心。”楚静怡蹙眉,“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身为我的朋友居然瞒着我。你们以为我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安百璃和陆离心中同时一松。 楚静怡在学校素来以秉公无私著称——当然陆离完全不认可——她很像是那种棒打鸳鸯、指着人家脊梁骨碎碎念的刻薄女人。楚静怡是这样的女孩吗?当然不是。 在楚静怡的视角里,陆离和安百璃瞒着她,只可能是顾忌她平时的风评,这种被朋友误解的感受很糟糕。 “虽然早恋不好,但是,但是我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如果是朋友的话,我对你们睁只眼闭只眼也可以啦。” 班长你的原则呢?!陆离无力长叹,楚静怡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女孩,说难听点就是自我意识过剩,八百里外倒了一棵树她都觉得和自己有关。 他打断了楚静怡小八婆一样的辩解:“班长,我和安百璃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对天发誓。” “真的吗?”这话却是对安百璃问的。 “假的。”安百璃一口咬定,“我们一直担心班长你会歧视我们,认为我们是坏学生,所以一直不敢和你说……对不起。” 装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啊安百璃,重生一遭后你的演技也长进不少,这打蛇上棍的本事也越来越熟练了。 陆离心中腹诽不止,可也懒得去和班长解释。他相信,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他抽出移动硬盘,和老陈打了声招呼就要离开,老陈忽然叫住了他:“陆天子,我提前告诉你,和未成年的女孩做那种事是犯罪的,你可别误入歧途了啊。” 陆离忍不住薅了一把他所剩无几的头发:“你是不是太闲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我可不愿意看到你锒铛入狱。” “滚。” 他陆离像是那种人吗?陆离不由皱眉苦思,是不是自己的人设一直被人误解了,他可不是渣男,他一直以自己是钢铁直男而骄傲。可身边人一个个的好像都对他有一些微妙的误解。 陆离步伐很快,故意和身后两个小尾巴一样的妹子保持距离。 安百璃和楚静怡手牵着手,在那说些私密话,多是一些男女关系的事,听得单纯的楚静怡脑袋像烧开的水壶,一直在嘟嘟冒着蒸汽。 “陆、陆离这么好色吗?”楚静怡讷讷发问。 “嗯呐。”安百璃唯恐天下不乱,“他几乎是饥不择食,你可一定要离他远一点。静怡,你不会喜欢陆离吧?” “不会。”她立刻反驳,“不会,陆离是我的好朋友,我才没有那种心思。而且,而且,你们、们、我们才高中啊,谈恋爱会不会太、太早了?”她说话都在结巴,可想而知安百璃话语对她的冲击力。 不会就好。安百璃满意地点点头,像安抚小狗一样摸了摸班长的手背:“班长,你一定要小心男人,他们都喜欢表面一套背里一套,实际上脑子里装得都是那档子事。” 是、是这样吗?楚静怡脑袋晕乎乎的。 她偷偷看了一眼前方少年干净出尘的背影,似乎不是在看同学,而是在看洪水猛兽。 * 回到教室后,楚静怡一直魂不守舍,脑子里还回荡着安百璃魔咒一般的话语。她甚至不太敢靠近陆离,生怕陆同学突然**大发将她剥成白花花的小羊羔。 陆离觉得和班长认真去解释这种事就好像对牛弹琴——只要开口就输了。所以他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一样,惹得老师都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楚静怡终于稍微正常了一点,她颤颤巍巍地靠近陆离:“陆离,那个,周末你有空吗?” 干嘛?约会?陆离和安百璃心中都冒出这个念头。 似乎是怕安百璃误会,班长连忙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是我妈妈度假回来,听说我交了新朋友,希望见一见你,当然,百璃你也要一起来。” “你妈妈?”安百璃一愣,这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吗?交了个朋友都要家长出马三堂会审?难怪班长您一直没朋友的,感情不止是您自己有问题,您的家庭也有责任啊。 陆离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认为楚静怡父母对女儿保护得未免太过了。 安百璃性子软弱,不爱见陌生人,一听要见家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就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兔子。然后听到安百璃说她爸爸也在家时,安百璃更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陆离,你周末会去吗?”楚静怡只能乞求地看向陆离。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心里是这么想的:我的好朋友是我很重要的人,爸妈也是我很重要的人,两边见面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情。 陆离嗫嚅着没说出话,他是在和楚静怡交朋友,不是在和他爸妈交朋友,这丫头到底懂不懂?班长你是寻常人家倒也算了,你爸妈什么身份的人,让还在念书的学生去见他们,谁心理压力不大? 他早就拿手机查过了,楚静怡的父亲叫楚晓东,是川海市的市内阁首相,地位上仅次于川海市市长,权力上远大于市长,更关键的是,在百科上写得明明白白,楚晓东是两年前从中央空降来的,来的还是川海这样的繁华城市,这意味着什么? 更要命的是,他在网上还查不到楚晓东的父辈的信息。 他看着像呆头鹅一样盼着他点头的楚静怡,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女同学,而是在看一个能让人少奋斗五十年的金大腿。 “陆离,你周末会去吗?”呆头鹅又问了一遍。 我可以拒绝吗?陆离心里这么想,嘴里却冒出苦涩的话语:“去。” 呆头鹅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眼睛眯成弯月,笑得很甜很甜。 第十四章 在吗在吗 按照惯例甩掉尾随狂安百璃后,陆离下意识往川海女子体育高中走去。当他在川海女子体育高中外发呆了好一会儿时,才忽然意识到姐姐已经出发去参加六省联赛了,现在估计已经到岭岳市了。 他自嘲地拍了拍脑袋,自己就像雏鸟眷恋母亲一样,在内心深处眷恋着邹雅梦。在心理学上这可能是恋母情结。或者说,恋姐情结更合适? 拒绝了意图大车碾小孩的几个女大学生的邀请后,陆离上了公交车,投了两块钱纸币,坐在公交车的后座。 他喜欢坐在公车的最后,既能居高临下地俯瞰整个公车,又能将自己的存在淡化到几不可见。可惜在成年后身体素质下降,他越发坐不得公车,那股皮革味和机油味总能让他痛不欲生。 “嘟嘟~”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陆离打开锁屏,看到微信上一个小马头像的妹子在给他发消息。 【阳光彩虹小白马:在吗在吗?】 【阳光彩虹小白马:歪歪,在吗在吗?】 陆离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将阳光彩虹小白马的备注改成“雅梦姐”。 【陆离:不在不在。】 雅梦姐发来一个鼓着腮帮子生气的表情,又发了一个大大的拳头。 【雅梦姐:我发了一天消息,你怎么不回我?】 这熟悉的查岗味道让陆离错愕,他快速回翻聊天记录,果然看到雅梦姐发了一天的“在吗?”“坐车好无聊”“肚子饿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网上的雅梦姐比现实更活泼,或许是内心没有现实那么多压力吧。 【陆离:我在学校不敢开手机。一放学马上就回复你啦。】 【雅梦姐:好吧,原谅你咯。】 她发来一个带着绿帽子的表情包,上面有几个大字“就当他去练技术了”。 【陆离:姐你哪来这些弔图的?】 【雅梦姐:是小雯她们发给我的。】 【雅梦姐:我已经到岭岳市了哦~给你看我的晚餐。】 邹雅梦发来一张图片,是三四个妹子围坐在一起吃烤肉。她还发来一个备注:“学校买单,哈哈!” 陆离想了想,敲了一行字过去。 【陆离:看起来很好吃啊。】 才怪,他才没有那么强的美食欲。他只是希望看到雅梦姐开开心心罢了。哪个少女不是个吃货呢? 雅梦姐那边好一会没动静,就当陆离以为她去忙了的时候,雅梦姐回了一条。 【雅梦姐:我希望和梨子你一起吃,真的灰常灰常美味!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吃一顿烤肉!】 陆离自己都没发觉他浑身洋溢着幸福的光辉,他坐在公交车后排,看着照片上的邹雅梦傻笑。这种有人时刻在关心自己、思念自己的感觉真的很温暖,就像是翱翔的风筝,累了的时候随时能顺着风筝线回到温馨的港湾。 【陆离:一定会的!】 邹雅梦发来一串留着口水傻笑的表情,看起来莫名有点像楚静怡那个小呆瓜。 【雅梦姐:你到家了吗?吃晚饭了吗?给我看看拍个照,不许吃泡面!】 又进入管家婆模式了,陆离发了一张公交车上的照片。 【陆离:我在车上,还没到家呢。】 【雅梦姐:你发张你的照片给我嘛。】 【陆离:干嘛?】 【雅梦姐:想见见我的宝贝弟弟。】 【陆离:好肉麻啊,噫,才不要。】 对面发来一个怒火冲天的小黄人表情。 【雅梦姐:发不发?】 陆离看着手机屏笑个不停,正要回复,忽然听到司机喊道:“小帅哥,到终点站啦!” “啊?”陆离看着窗外景色目瞪口呆。多大的人了,居然还会坐车坐过站? 他有些尴尬地下车往回走,还好廉租区距离终点站不算遥远,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家。 【雅梦姐:干嘛不回我?】 【雅梦姐:在吗(戳一戳)?】 【雅梦姐:歪,歪,歪?#哭泣】 陆离捣鼓了一盒泡面后才重新打开手机,看到雅梦姐一连串的消息哭笑不得。上一世安百璃也做过类似的事情,稍稍分开一两天,那边就要来信息轰炸,甚至安百璃隔三差五就要打电话查岗。 【陆离:到家了,刚才坐过站了。和姐姐你聊天太专注了。】 【雅梦姐:嘻嘻,那你先吃饭吧,早点休息,我不吵你啦。】 【陆离:好。】 另一边,回到酒店后的邹雅梦躺在双人间的大床上,看着手机屏嘿嘿傻笑,虽然说不吵陆离了,可她还是在聊天框打了字又删除,打了字又删除。 和她同一房间的周雯被她滴滴答答的触屏声音吵到了:“雅梦,你和谁聊天啊?笑这么开心?” “有吗?” “没有吗?我以为你中了五百万?我记得坐在大巴车时你跟吊丧一样苦着脸呢。” 邹雅梦脸颊微红:“和我弟弟报平安呢。” “哪种弟弟?情弟弟还是真弟弟?” 邹雅梦把枕头一把丢过去:“就你话多!” 两个妹子打闹了一阵,都有些疲惫了。她们坐了一整天的长途大巴,精神也并不饱满。 邹雅梦躺在床上,下意识地又打开手机,看着微信页面那个梨子头像发呆。她其实并不想结束聊天,她希望和弟弟一直聊下去,无论聊什么也好,只要能感受到他在想着自己就够了。 周雯悄悄凑过来,看了一眼手机屏,揶揄道:“果然是情弟弟嘛,你看这备注~” 邹雅梦一把捂住闺蜜的嘴巴,羞红了脸:“不准说!” “就说就说。” “看我撕了你的嘴!” “略略略~” * 陆离把家庭作业完成后,月亮才刚刚升起。他是个夜猫子,越到深夜思维越活跃。 人们常说白天是属于理性的,晚上是属于感性的。夜晚的人更加多愁善感,也更容易产生消极情绪。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在晚上下决定,特别是深夜十二点后的网购。这是陆离血泪般的教训。 陆离现在就很感性,他感觉自己有无穷的创作欲望。如果手边有一台电脑就好了。 这么想着,陆离打开了网购平台,在上面浏览电脑,一看价格,满足条件的电脑最低都要七千多,这还不包括显示器。 太贵了。陆离手上的存款有一万出头,是打工攒下来的,也有雅梦姐的一份子。这笔钱是他和雅梦姐的生活经费,是不能轻动的。 如果有一个又香又软的富婆喂软饭多好。这个玩笑般的念头一升起,他便想起了呆头呆脑的楚静怡。楚静怡确实完美符合条件,漂亮、高挑,皮肤白,而且特别有钱,不但有钱家里还有权,性格单纯又善良,是那种特别好骗的类型。 嘶~ 陆离啊陆离,你可不能堕落啊! 他轻轻拍了拍脸颊,好险,差点就真的动心了。他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吃软饭来的。 看了看时间,这个点对他来说很早,但对雅梦姐来说已经到睡觉的点了吧? 他点开对话栏,给雅梦姐发了一个晚安。 对面居然是秒回。 【雅梦姐:晚安#爱心】 一般来说,这种互发晚安的情况,两边总有一人其实根本没睡,要么是都没睡。陆离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和雅梦姐聊天,可又担心打扰她作息,终于是把手机息屏,拿出纸笔开始重写第二章的剧情。 他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岭岳市,邹雅梦正眼巴巴地看着聊天界面,聊天框一行未发送的文字正被缓缓删除。 【不想睡觉~】 将这四个字删掉后,邹雅梦终于关闭了手机,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梨子明天要上课,不能打扰他;自己明天要准备热身赛…… 可是,果然还是好想陆离。 夜晚总是格外宁静,窗外的月亮优雅又沉寂。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心里怀着各种念头,邹雅梦沉沉睡去。 第十五章 美少女的破袜子 多亏了安百璃,呆头鹅最近对陆离又怕又敬的。陆离有一次午睡刚醒,便看到呆头鹅做贼一样递给他一本书:“陆离,我觉得这本书对你很重要。” 翻开一看,《戒色:走向成功的第一步!》,看得陆离满头大汗。如果说楚静怡这妮子有什么特长的话,那她一定非常擅长惹恼别人。 若不是知晓她性格,陆离肯定以为这是班长在揶揄他。 他拿书脊毫不客气地敲了敲呆头鹅的脑袋,如同打地鼠一样:“你别信安百璃的话,成熟一点好吗?” 楚静怡可怜兮兮地捧着脑袋,撅起樱桃小嘴:“很痛啊,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嘴里还咕哝不停:“我从图书馆借这本书时都不敢写自己的名字的,一路上怕被被人看见还把书藏在衣服里……” 陆离一愣,旋即发现这本书确实还留有温热,似乎能借此想象到美少女不着片缕的肌肤。他哭笑不得地将书收起。好歹是呆头鹅的一片好意,让她开心一下也没什么。 他们三人——陆离、楚静怡、安百璃——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三人上课坐在一起,吃饭坐在一起,甚至连放学都要一起离开。当然,陆离这么做是为了给楚静怡交代一些音乐制作的具体事项,绝对绝对没有私心。 楚静怡对陆离的吩咐很是上心,这两天上学时都是顶着黑眼圈,一问才知道呆头鹅瞒着父母熬夜扒谱。 请人办事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陆离趁着今天放学早,打算请班长去校内商业街喝一杯奶茶。你没有听错,川海一中有校内步行街,规模仅次于川海市中心商场。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对奶茶有一种迷恋,班长也不例外。安百璃一直鬼鬼祟祟地偷听,闻言也叫嚷着口渴口渴,单纯的楚静怡自然也就把安百璃也一同拉上。 在陆离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变成三人一同行动了。 两个妹子寻了一处安静的奶茶店,坐在里面显得有些腼腆,也不好意思去前台点单,就巴巴地望着陆离。这让陆离生出一种已为人父的错觉,好像坐在这的不是他的前妻和同学,而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小羊羔。 “班长你喜欢什么口味?有忌口吗?”陆离询问道。 “有草莓的吗。”呆头鹅有些紧张,“我没喝过奶茶,不知道什么味道好喝。” 没喝过?陆离晃了晃脑袋,家教这么严格吗?如果被楚晓东知道他不但唆使他女儿熬夜,还拐骗她喝垃圾饮品,不知会不会被市内阁首相大人直接送到监狱里去,罪名就是“拐骗妇女儿童”。 这么想着,陆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等等,你还没问我呢。”安百璃忍不住瞅了陆离一眼,“我想喝木瓜的。木瓜。” 你喜欢喝个锤子的木瓜。陆离剜了她一眼。安百璃其实不爱喝奶茶,她觉得奶茶太甜太腻,她更喜欢普通的红茶。 呆头鹅听到安百璃的话,也嗯嗯地点头。顺带一提,呆头鹅被安百璃洗脑后,当真以为他和安百璃是情侣关系,平时不但献殷勤似地撮合他们,还有意无意地给他们腾出私人空间。比如说安排值日的时候只写他们两人的名字、分配植物园任务时也只派他们二人。 过去那个刚正不阿的班长呢?呆头鹅对朋友的理解似乎有点超常规啊。 陆离来到前台,稍微瞟了一眼价格,只觉心在滴血。 最便宜的都是二十五块一杯,最贵的有七十块的,这喝的哪里是奶茶,喝的是自己和雅梦姐的血啊!女高中生真的能消费得起这里的饮品吗?但该出的钱还是得出的,陆离虽然心如刀割,买单的时候还是颇为利索的。 这家店的经理似乎认出了楚静怡,在买单的时候便走过来说给陆离打了个六折,还安排他们在包厢歇息。 说是奶茶店,其实是小女生们平时聚会的场所,包厢内有平板、麦克风和一台造型浮夸的娃娃机。可惜三人只是围坐在小桌子前,一口一口嘬着奶茶,安百璃的是烟火禾风,特意点的少糖,而给呆头鹅点的是红掌青波,暗藏了陆离小小的嘲讽。 楚静怡喝了几口,砸吧着嘴:“会不会太甜了,吃了会长肉啊?” 长肉?陆离看了一眼呆头鹅纤细的肢干,就是再多点肉才好看,现在这么瘦了吧唧的又不是去T台走秀。 如何区别男人对感情的态度?如果他觉得女方应该瘦一点,那就是喜欢。如果他觉得女方应该稍微胖一点,那便是爱。没有缺憾的感情应该是养人的,只会让人的精神、身体状态越来越好,而不是像他和安百璃一样互相消磨。 安百璃对“长肉”两个字也颇为敏感,她悄悄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不动声色地将奶茶推开,开始嗑桌子上的瓜子。忽然,她注意到楚静怡的目光总是落在“自己的”陆离身上,起了醋意,在桌下的脚丫挣脱出小皮靴的束缚,缓缓探向陆离。 陆离正随意说着一些闲话,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小腿,还试图往他下腹靠近。 他一低头便看到了安百璃那包裹在黑色裤袜里的美腿。不得不承认,安百璃是一个接近百分百的美人,她的五官好、骨像好、身段也好。 那条纤细修长的美腿作妖似地摸索他的大腿内侧,顺着优美的腿部曲线往上看去,能看到被称为绝对领域的凝脂白肉。细腻嫩白的肌肤与纯黑的裤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男人以难以言说的视觉刺激。 越过雪白的大腿,再让目光往山谷游荡,本来被墨绿色格子长裙遮挡的不可言说也若隐若现。似乎是察觉到陆离在观察她,安百璃咬了咬下唇,将两腿分的更开,以门户大开的不雅姿势面对着陆离。 幸好楚静怡的视线被偌大的方桌遮挡,不然这不知廉耻的一幕一定会对楚静怡造成三观的毁灭性冲击。 对陆离来说,这本来是极具诱惑的一幕,可他的注意力全部被裤袜小拇指处的破洞吸引走了——完美无缺的美少女的袜子居然有个破洞!透过小小的破洞,能看到安百璃那玲珑小拇指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这个突兀的破洞冲散了他的情欲,让他又好笑又觉得心酸。 安百璃的家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真有这么拮据吗? 他伸出罪恶的手指,一把插入破洞,顺便捏住安百璃这不盈一掌的小脚丫,恶狠狠地挠她脚板心。 安百璃如同受了电击一般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叫了出声:“啊,不要。”她快速将脚收回,同时以忐忑的目光扫了一眼不明情况的班长。 陆离则淡定得多,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奶茶,恶人先告状般问道:“怎么了?” 楚静怡也担心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安百璃哪里找得出借口,支支吾吾地说看到一只老鼠,被吓到了。楚静怡狐疑地低头打量包厢,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居然有老鼠。 这呆头鹅居然信以为真地点头:“待会要反馈一下,让他们好好注意下门面卫生工作!” 可别。陆离心中腹诽。人家收拾得好好的,你这位大小姐一发话,不知多少人要忙里忙外白辛苦一个月,搞不好营业执照都被吊销了。 出门外在讨口饭吃都不容易,为了不让店家受牵连,陆离便替安百璃解释了一句。 “可能是安百璃同学看错了,把外面车辆后视镜的反光当作大耗子了。”陆离指了指窗户,正好隔着围栏与校外马路相对。 安百璃也讷讷地应和:“好、好像是我看错了。”含羞带怯的模样终于掩藏不住,哪怕是呆头鹅都看出来安百璃不是被吓到了,她古怪地看了一眼陆离,似乎想从那张面瘫脸上探寻些什么。 陆离回以无辜的眼神,反而让班长的疑色更重。 班长也不完全是呆头鹅嘛…… 最终,楚静怡也没有说什么。临行前,班长忽然道:“明天是周末了,陆离你答应我要去我家的哦。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去接你吧。” 差点忘记这回事了,明天是周六,他还想休息一天呢, “后天吧,后天上午。”能拖就拖,实在不想去官僚家庭度过糟糕且压抑的一天。 安百璃倒是捕捉到了什么,耳朵不禁竖起:“静怡你知道陆离的家在哪?” 她或许不知道,但楚晓东一定知道。陆离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揣摩这位川海市表面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号人物。不止是他家,估计整个高二文科一班的学生资料他早就拿到了。 楚静怡不想谈及相关的事情,她觉得父亲以权谋私的手法有些卑鄙,所以故意偏开话题:“百璃你也要一起去吗?” 安百璃内心挣扎良久,最后还是摇头。 第十六章 拜访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度过了一个平凡又安宁的星期六后,陆离早早地起床,去市场买一些水果,虽说只是以同学的身份去拜访,但总不能空手而去。 水果简直是最完美的礼品,不算昂贵也不算廉价,既不失热情又不显谄媚。陆离还在水果市场挑选水果,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陆离先生吗?”陆离先生?这一世还没人会如此正式地称呼他。陆离看了眼号码头,确定不是推销电话。 “是的。” 忽然,打电话那人远离话筒说了什么,似乎在对别人说话,然后便听到话筒被另外一人接过去,是楚静怡。 “喂,陆离,你在听吗?你今天什么时候来,我让龙叔叔去接你。”今天的楚静怡语调优雅,光听这嗓音就能想象出一个秀丽端庄的大家闺秀。 “这么早吗?” “不早啦,都早上八点了,太阳都晒屁股了。哎呀,总之你快来吧。” 催这么急干什么?班长不知道很容易让小男生误会吗?陆离摇了摇头,呆头鹅的距离感把握并不好,要么是太过高冷,要么就是太过热情。幸好他有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不然还真会误以为楚静怡喜欢他。 他报了水果市场的地址,很快便看到一辆低调的轿车停到了路边,与上次那辆黑色轿车并不是同一辆。驾驶位走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胡子剃得很干净,眼神特别锐利,一看就是那种很干练的实干家。 “陆离先生,你好,请上车吧。”这人应该就是之前给他打电话的“龙叔叔”了,陆离礼貌地问了好,便看到此人笑道:“叫我一声龙叔就好。还买了水果吗?有心了。” 陆离坐在后座,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他在猜这次与楚晓东见面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楚晓东把他叫到书房,然后给出一张支票。 楚晓东应该会酷酷地双手交叉抵在鼻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你应该知道你们身份的差距吧?” 对,就是这种,狗血味才够浓。他想,如果给一百万,他就不答应,还要义正言辞地说“你女儿不是物品,你应该给她选择权!”,楚晓东听到这话一定会为他的正直、善良、勇敢而感动,说不定当即就会握住他的手,“小陆同志,是我误会你了啊!” 如果楚晓东真给了五百万,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开车的龙秘书没料到陆离正在脑海里上演八点档狗血电视剧,他是个不太健谈的人,只是通过车内后视镜默默地打量着陆离。 看来是个秀气干净的男孩,嘴边还有着绒毛,让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日子。那时候他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成熟,还会刻意去蓄胡子,现在随着年龄大了,反而不愿意留胡子了。 看起来并不紧张,似乎还在微笑,是不清楚楚家在川海市的地位吗?龙秘书打死也想不到陆离微笑是因为脑内小剧场进展到经典的失忆环节。 是个还不错的孩子。龙秘书微微颔首,在心里做出评价。没有监护人独自一人生活,同时兼顾学习与生活,就这个年龄段而言,这孩子做的确实很不错,品性也很端正。 陆离觉得氛围有些尴尬,便主动开口:“龙叔叔您开车好稳啊。”不知道说什么话题时,只需要去夸赞他人就行了,人都有自我表现欲,每当谈到自己的优势时,大部分人都会侃侃而谈。 龙秘书笑不露齿:“毕竟干司机干了十几年了,总得有门吃饭的本事。” “司机?您不像啊。” “哦?那你看我像做什么的?” “像做检察官的。您那气质特别像。” 听到这话,龙秘书心中略有恍惚,他刚毕业那会的确是打算进检察院工作,后来阴差阳错经家里安排做了楚晓东的秘书。说是司机也没错,到了楚晓东的层次,所谓的秘书早已算是一家人,除了公事上的事务外,他私下也为楚家服务。 “我就一开车的,哪里做得了检察官。”看得出来这位龙叔叔心情不错,话也多了起来。 开了话闸子,后面的交谈自然愉快许多。二人随意交谈,陆离聪明地没有在对方的工作上深究,而是说起自己的情况,当他说到自己的监护人拿了钱跑路时,龙秘书还不善地皱起眉毛: “岂有此理!这群人没点规矩吗?” “还好,最艰难的时候过来了,未来每天都会比过去更好,我已经很满足了。” 龙秘书暗暗点头,对陆离的评价直线上升。 不多时,汽车驶入一个小区。这小区并不算高档,但是专门给官员分配的住宅——明面上的。楚静怡一家便住在这个小区中。 陆离敏锐地发现,小区内巡逻的保安穿的制服上居然贴有警号,这里雇的根本就不是保安。难怪呆头鹅要让人来接他,如果让他陆离自己来,怕是会被这群特警摁在门外吧? 越是深入了解楚静怡,越会被她的背景震撼。哪怕是上一世,陆离也没资格和楚晓东这个级别的政客接触,没想到重生后第一个月就以私客的形式上门拜访。这还得多亏了呆头鹅,难怪体制内那么多人想讨个好媳妇。 不过对于陆离来说,这反而让他的自我定位更加清晰了:他和楚静怡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生活本不该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邀请楚静怡加入小组,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小姐在等你。”龙秘书一眼就看到楚静怡站在门外张望,一副急不可耐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快去吧。” 陆离下了车,便看到龙秘书开着车离开了,这位明显地位不凡的龙叔叔居然只是专门跑来当个司机的。楚静怡啊楚静怡,你这样给我的压力很大啊。 手里那袋子香蕉苹果顿时拿不出手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自卑感涌上心头,陆离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这种局促、这种不安、这种无所适从,或许这就是少年吧。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唯一欣慰的便是小跑来的呆头鹅了。她笑得很灿烂,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她穿着难得一见的私服,身上着的是鹅黄的连衣裙,很衬她的高挑的身材,两条又细又直的玉白长腿在阳光下有些刺眼,裸露出来的双臂为楚静怡平添几分惹眼的娇艳。 香培玉琢,冰清玉润,好似春风逞红艳,说的就是这样的少女吧。 楚静怡一路小跑过来,笑得眼睛都眯起,和她父亲一个样:“你终于来了?快跟我来。”她下意识地想去牵陆离的手,而转念想到安百璃的话,动作顿了顿,还是将纤手背在身后。 陆离是个色魔,而且还是安百璃的男朋友,她应该要注意保持距离。楚静怡在心里这么想。 “你让我写的曲子我写完了哦。”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楚静怡说了这么一句,说完她就后悔了,自己这不表现得跟要家长表扬的小孩子一样了吗?陆离他又不是我家长……我需要他表扬吗?真是的…… “很厉害哦。” 嘿嘿。楚静怡露出一个傻笑,心里美滋滋的。 第十七章 人生如戏 楚静怡觉得自己因为陆离一句夸赞就露出傻笑的样子太蠢了,她只能转过头去,领着陆离往自家大门而去。 楚静怡啊楚静怡,你可是班长,你要有点矜持啊!少女在心中反复念叨。 “班长你家好大啊。”陆离由衷地赞叹。这倒不是恭维,这个小区的住宅并非寻常的居民楼,而是联排别墅,在神州国,别墅住宅可是要额外交地税的,寻常人买房子都买不起了,哪里有钱去交地税? 楚静怡嘿嘿一笑,得意劲都写在脸上了,到底是个稚嫩的少女,没有一点城府。 二人刚到门口,精雕木质大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一个中年美妇出现在二人面前。她的外貌与楚静怡有七成相似,身材也极高,或许是保养有方的原因,乍看过去还以为她是楚静怡的姐姐。 “妈。这就是陆离,我新交的好朋友。”呆头鹅这话说得跟小学生似的,陆离在心中狠狠鄙视了一番,“陆离,这是我妈妈。” “阿姨好。”楚静怡的母亲笑得很亲切,眼睛在陆离身上打转,似乎在研究他是个什么成分的生物。看了半天后,楚母笑得更加热情了。 “你就是小陆吗?长得真漂亮,进来进来,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没事。” 神州人就喜欢这种你来我往的客套,若陆离真的用他那五十块一双的帆布鞋踩在她家明镜似的地板上,日后肯定要多打几个喷嚏。陆离含蓄又腼腆地换了拖鞋,还特意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袜子有没有破洞,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还想低头闻闻自己脚臭不臭。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紧张过头了。还有,穿袜又穿拖鞋的感觉真怪。 楚阿姨让陆离和楚静怡先去客厅坐会,陆离便小心翼翼地将那廉价塑料袋装的水果放在墙边,朝楚阿姨歉意一笑——天可证明,他只是想学都市小说里的主角“不卑不亢地笑”,可真的面对社会地位远高于自己的人物时,这笑容终究是缺乏了一些底气。 楚阿姨这才发现那红红的塑料袋,又惊又喜:“你这孩子还带什么礼物?我们哪能要你花钱啊?”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但送礼送礼,送的其实不是礼,而是心意。虽然楚阿姨嘴上说不用花钱,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看陆离的眼神越发满意。陆离只觉脊背一寒,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带礼物的? 班长家装修得极好,不是说家具用料有多名贵,而是说审美水平极高,各种色彩搭配合理,家具位置暗含疏密节奏,设计这套房子的一定是位大师,没八位数请不动的那种。 陆离和楚静怡坐在客厅沙发上,二人暂且独处,呆头鹅自然是脸蛋羞红,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而陆离则有了如坐针毡之感,为什么?因为来之前他设想过很多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呆头鹅父母不待见自己,其次便是不冷不淡,单纯审查了一下女儿的人际关系。 可他没想到楚阿姨一见面就笑得跟花开了似的,还夸他“长得真漂亮”,拜托,能夸男人长得漂亮吗? “班长,你给我透个底,你爸妈对我印象怎么样?”陆离看向呆头呆脑的楚静怡,你倒是说话啊我的好妹子,我又不是在和你约会你脸红干嘛? “印象很好啊。前几天爸爸还问我你的事情了,还问我和你认识多久了。” “你怎么答的?” “我就实话实说了,我说我们认识一年多了……” 你这叫实话实话?陆离暗自咋舌。他忽然恍然大悟:班长对距离感把握不好,在他陆离看来,高一的一整年二人都只是普通同学,甚至不如,唯一的联系就是在一个教室上课,还有过一些小小的冲突。可在呆头鹅的眼里,二人居然算是认识了……是认识了,字面上的认识,可你这么说不会让你爸妈误解吗? 好在二人独处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分钟后,楚阿姨端着一盘甜品小吃到来:“来,小陆,试试阿姨的手艺。” “谢谢阿姨。”陆离笑得很干净,接过一份不知名的甜点放在嘴里咀嚼,心里有事嘴上自然吃不出味道,“嗯!真好吃!” 夸赞居家妇女,最不显油腻与刻意的,便是夸赞她们的烹饪烘焙的手艺。特别是这种有老公有女儿的,你夸她做饭好吃比夸她漂亮更加立竿见影。夸,是人生一大学问,如果说人生是一款游戏,那夸赞便是某条作弊代码、人生捷径。 楚阿姨坐在女儿旁边,笑着问:“听说小陆你这次摸底考拿了年级第一?真是聪明,你有空在学习多辅导辅导静怡,她又倔又笨的,你多帮帮她。” 楚静怡不满地噘着嘴:“我才不笨。” 陆离瞥了呆头鹅一眼,还说你不笨,连你老妈的意思都听不懂。他嗯嗯应了几声,承诺一定会在学校照顾楚静怡,这时候别管“是不是”,就说“能不能”,此乃人生第二学问,装糊涂。 楚阿姨笑得越发开心了,她随意问了一些话,问的多是一些学校的事,在陆离的刻意引导下,聊天氛围越发融洽。就在这时,楚晓东从二楼走下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头发还是湿的,像是刚刚洗过头。 “我还说小陆来前洗个头,捯饬捯饬。”楚晓东直率得不像个政客,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毛巾,“敏儿你别打扰年轻人聚会,让静怡好好招待小陆,我先去吹个头发。” 楚阿姨看了一眼一直装鸵鸟的女儿:“静怡,你不是有话对小陆说吗?” 楚静怡有些不开心,她觉得陆离是自己的朋友,应该由自己来招待,母亲上来就逮着陆离问东问西,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陆离,我们去楼上说。我把曲子录下来了。”楚静怡闷闷不乐地嘀咕一句,便带着陆离往二楼走去。陆离只能朝楚阿姨微微一笑,忙追上把楼梯踩得砰砰响的班长。 离开了父母的视线,楚静怡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她歉意地看了脸色平静的陆离一眼:“我妈就是喜欢小题大做,被我爸给宠坏了。” “楚阿姨人很好,我都觉得受宠若惊了。”陆离安慰了一句。听到这句话,楚静怡终于恢复了笑颜。 “我还怕你被她审得不开心。” “哪会,只是聊聊天而已。” “来,你来听听我做的曲子。”楚静怡情绪调整的很快,她情不自禁地拉住起陆离的袖子,把他往影音房带去。楚静怡和邹雅梦一样,是个急性子,做事真是一刻也等不得。 不得不说,有钱人家真是奢侈,二楼除了影音房外,陆离还看到了娱乐间、台球室、衣帽间,据呆头鹅说三楼还有个游泳池。他想起了自己和邹雅梦的狗窝,那是真的狗窝,客厅卧室二合一,厨房厕所二合一,甚至没有楚静怡家的狗窝大——他看到外面花园一座两层高的木屋,那就是呆头鹅家的狗窝,一只大金毛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人不如狗啊。 到了影音房,楚静怡给陆离带上耳机,颇为忐忑地启动音响,等一曲终了,食指不安地纠缠在一起:“怎么样?我当时可能状态不好……”明明对这首曲子很满意,可真的把它呈现于人前时,楚静怡心里还是涌现患得患失般的情绪。 “非常出色,远超我的预计。班长,你真是个天才!” “真、真的吗?”楚静怡脸蛋粉红粉红的,这次不是害羞,而是激动与喜悦。 陆离将耳机摘下,朝班长郑重地点头。其实楚静怡这首曲子只能算中庸,明显是缺乏经验。 “但是我有两个小建议。”陆离斟酌了一番,“你看,能否在三分钟后升key,变个调,来烘托一下中期那种紧张的氛围。还有,班长,我记得你唱歌很好听,你看能不能在最后阶段加人声,要那种圣诗班式的朗诵。” 楚静怡嗯嗯的点头,要把陆离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她似乎是怕自己忘记,又反身去掏出笔记本,在本子上唰唰写着备忘录。陆离看着呆头鹅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好笑又感动,以专业人员的角度来看,呆头鹅的这首曲子太业余,全程居然真的只有长笛独奏,单调乏味,与游戏背景格格不入。 和安百璃完全没法比。安百璃是个天才。 看着伏在桌面上的小美女,陆离不知哪来的冲动,想伸出手去摸摸呆头鹅的脑袋。他想说一句“辛苦了”,可这个念头最终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便消失再也不见。 嗯,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好。 第十八章 青春啊 影音房的大门被轻轻叩响,楚晓东的声音传来:“打扰到你们了吗?小陆方便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终于来正戏了。和楚阿姨和呆头鹅的事只能算前菜,真正想和他对话的应该是楚晓东。暂且告离了班长,他出了影音房,随着楚晓东进了书房,在川海市首相的示意下坐在沙发上,但屁股坐得并不踏实。 楚晓东的书房很是简朴,三排堆满各种图书的书架、一张办公桌和外接了三台显示器的电脑、以及一张真皮沙发。眼尖的陆某人看到电脑前一张小小相框,上面是阖家欢乐的三口之家,看得出来楚晓东是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楚晓东也并不摆架子,随意地坐在陆离旁边,用朋友聊天般的语气问道:“小陆,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下个月就十七。”他生日在十月份。 “呵呵,不用这么紧张。咱俩就随意聊聊。”你当然不紧张,我一个穷学生能不紧张吗? 陆离的户口是和学籍挂钩的,在法律上算限制行为能力人,除了学业以外的所有社会事务都没有对应的法律权益。也就说,楚晓东一句话就能让陆离从学生变成黑户。这也是陆离无法申请助学贷款的原因。 “你和怡宝认识多久了?” 原来你们当父母的私下是这么叫班长的吗?不过确实也算贴切,呆头鹅纯得跟纯净水似的,偶尔还宝里宝气地犯蠢,叫怡宝再合适不过。 “去年分到同一班,但去年一整年也不算特别熟悉。” 楚晓东笑得很平缓,根本看不出情绪变化。这种人放生活中是最可怕的那类人,城府深沉,背后捅刀子的时候也笑得豁达。陆离总算知道为何楚晓东笑的时候总喜欢眯着眼睛,因为这样可以让别人看不到他的眼眸——就像垂下帷幕一样,将七情六欲牢牢锁在那双眸子底下。 “我听怡宝说,你的监护人跑路了,怎么不向政府反馈情况呢?这些年一个人过来也不容易吧?” “没什么机会接触到政府人员。” 此乃谎言,小时候雅梦姐带他去政府大楼前等了整整一天,那办公人员轻飘飘说了一句“证明没办齐,去把证明补齐再来。”然后就是无止境地踢皮球,两个小孩在四五个有关部门间来回跑,最后无论是小陆离还是小邹雅梦均是一屁股坐在大马路上嚎啕大哭,深深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所以他讨厌官僚。 那代表了他的无助,他的悲伤,与他的绝望。楚晓东可能永远也想象不到,七岁的陆离坐在马路上哭过后,那几乎出离愤怒的抽离感,好似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一样。 楚晓东似乎察觉到陆离的情绪变得不太对劲,呵呵笑道:“和你谈话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知道咱们川海市的基层工作做得不太理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些事情我们这种下命令的也管不到。这样吧,小陆你帮叔叔一个忙,统计一下你们廉租区所有没有监护人的未成年人的姓名和缘由,让我们这些吃白饭的好歹做出一些弥补,怎么样?” 听到这话,陆离心中浮现的唯一的想法就是:为什么是我?楚晓东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小陆你是当事人,交给你办我也算放心。” “可是我每天要上学,可能没有多少时间去做……” “你可以利用周末去完成。”楚晓东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掩藏眼中的情感,“怎么样?” 他明白了,楚晓东这是在报复他。报复陆离像指使佣人一样指使自家女儿。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可这件事他确实很想答应,有楚晓东的承诺,他们廉租区的未成年人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好。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你把情况整理成电子档案发给我,对了,你有电脑吧?”楚晓东忽然一拍脑袋,看到陆离木然的表情,歉意一笑,“那这样吧,我借你一台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这也也方便我们工作的开展。”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崭新的电脑包,可以看出,这老贼是早有准备的。陆离接过沉甸甸的电脑包,也没有查看,低头说了一句:“谢谢楚叔叔。” “那小陆这件事就辛苦你了。”楚晓东拍了拍陆离的肩膀,“我听说小陆你这次拿了年级第一,成绩很好啊,是有目标大学吗?” 前世他读的是外地的一所艺术类大学,学费最便宜的那一档。 “还没有目标。” “叔叔建议你考虑一下本地的川海政法大学,适合你这样的年轻人。”他若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听得陆离眉头暗皱。川海政法大学前身是川海市青年干部培训中心,虽然学校排名不高,但在政治界可是传说中的“三门六校”之一,川海市的官僚一大半都是出身川海政法。 当然,在网络上,人称腐败大学。 这可不是交学费就能入学的普通大学,没有政治背景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川政的审查程序。 楚晓东这是鼓励自己去从政吗? 可惜楚晓东也没有了下文,他乐呵呵地又聊了一些家常,眼看到了午饭时间,非要留下陆离共进午餐。陆离这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推辞几次,惹得楚晓东板起脸后,他才无奈地答应下来。 餐桌上,每个人的心情各是不同。最开心的不是呆头鹅,而是楚阿姨,她莫名其妙地高兴,不停地给陆离夹菜。第二开心的是楚静怡,小丫头似乎对餐桌上有自己最好的朋友一事格外激动,吃饭时老是有意无意地看向陆离,被陆离发现后就呲着牙露出一个傻笑。 他无比确定,楚静怡对他没有爱情,只是友情,这妹子还没到能理解爱情的年纪,属于晚熟的那种类型。 然后便是一直微笑的楚晓东,以陆离的阅历居然都看不透这老狐狸的想法。 一顿古怪的午饭吃完后,陆离再也留不下去,他拿起电脑包,狼狈地打了招呼后离开了楚晓东家,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出来送他的是楚静怡大小姐。 呆头鹅脸上的笑容就没消退过,她一蹦一跳地走在陆离前方,像一只鹅黄色的蝴蝶翩翩起舞。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离觉得呆头鹅今天格外地傻,虽然平时就有够蠢了,但今天特别笨,差点就要寻个木桩撞上去,然后被某不知名的猎人抓住,从此有了守株待兔的故事。 “你有这么开心吗?我看都要飞起来了。”陆离吐槽了一句,“喂喂,看路啊,别摔着了。” “有吗?”呆头鹅自己没有察觉,“我觉得今天心情一般般吖~” 你说这句话前能不能学你爹笑不露齿,洁白的大门牙刺的我眼睛都睁不开了。陆离心想。 “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高兴。”呆头鹅比了一个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的手势,“因为我爸妈很喜欢你啊。以前我邀请朋友来家里玩,他们都是不苟言笑的,把别人都吓跑了。” “你邀请过男性朋友?”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陆离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完了,楚晓东一家子不会误会了什么吧?他就觉得这两口子态度有点奇怪,该不会把他当作吃软饭的吧? 他到底是不知道楚晓东夫妻的想法,也不好妄自下定论,只能提醒班长一句:“呆头,呸,班长,我可是和安百璃不清不楚的。”好险,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知道啊。”楚静怡用看傻瓜似的眼神看向他,“你干嘛说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啊?” “嗯,那你回去吧,我自己搭车回去。”刚说话就被打脸了,他看到小区门口龙秘书的轿车早已等候多时,感情还包接包送啊? 楚静怡只能停下脚步,小脸蛋上的不舍之情浓得都快化水了:“哦。”末了,忽然冒出一句:“我会好好把曲子改得尽善尽美的。” “嗯。”陆离此时心思却没在呆头鹅身上,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句。 楚静怡撅着嘴:“一定会改得非常棒,让你再也挑不出瑕疵!” “嗯嗯嗯。” “一定会让你大跌眼镜!”她的音量突然提高,引得陆离不得不正眼看向她。这妹子怎么了? 楚静怡双手背在身后,小声说:“下次再来玩哦。” 还有下次啊?别了。陆离笑着说:“有机会一定来。” 她忽然伸出小拇指。 “干嘛?” “拉勾。” “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拉不拉?” “不拉。” 呆头鹅的眼眶红了,陆离连忙改口:“拉拉拉。”小丫头真不好应付。 温暖的阳光下,少年少女的小拇指交叉在一起。遥遥望着此处的龙秘书笑着摇摇头,感叹道:“青春啊。” 第十九章 姐姐的头号大敌 “小陆这孩子我看很不错。”在陆离和楚静怡出门后,楚阿姨坐在客厅看着电视,而身为一家之主的楚晓东正在厨房洗碗,“你这次可别再使手段赶人了,咱家宝贝多大了,身边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这事你得背全部的责任。” 楚晓东一边搓碗,一边笑道:“那是因为之前那些人目的都不纯粹,我担心她们骗了怡宝。” “那你看小陆纯粹吗?” “是个好孩子。”楚晓东经常在公开场合夸人,但私底下却很少去表扬他人,“这孩子缺了一点运气。” “又自恋起来了,你是想说你就是小陆的运气吧?”楚阿姨故意略了一声,惹得楚晓东笑得鱼尾纹都变得明显起来。 “这孩子自己踏实点,我未必不能帮他一把。”楚晓东顿了顿,“以怡宝自己的想法来吧。反正咱家什么也不缺,小陆这点缺点也不算什么。” “爸,你说什么呢?”刚好推开门的楚静怡纳闷地喊了出来,“你说陆离什么缺点?他才没有缺点好不好!” 楚晓东叹了口气:“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 岭岳市。 今天陆离一天都没有回消息,是已经动身去同学家了吗? 邹雅梦看着手机屏幕发呆。以前也不是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可不知为何,这次的分别竟然如此难熬,她觉得自己大抵是病了,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对弟弟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她会担心他和别的女孩走得过近,会怀念他身上的气味,做梦都会梦见少年那如春风般的笑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其实也不说清,似乎一直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被自欺欺人般掩盖过去。她托着下巴,看着训练场内的选手发呆。 她又拿起手机,在网上搜索姐弟恋的帖子,看了半天忽然将手机息屏,轻轻晃动脑袋:“我真是魔怔了。” “雅梦,到你了。”丹教练走来,“打好点,对手是金东的何萍。” 听到这个名字,邹雅梦瞬间精神起来。金东何萍,这个名号在川海女子乒乓球队内可谓是如雷贯耳,她们去年远征金东,就是被这个何萍一人杀了个人仰马翻。 现在是练习赛,距离六省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已经抵达赛场的众多选手们会在场馆友谊切磋。邹雅梦在选手间有了一些小名气,因为她的打法格外凶悍,发球的速度和力道比寻常男性选手都更快更猛。她自觉这大半年里有些不小的进步,对上何萍应该不至于再被剃个光头。 何萍是一个留着短发,面容普通的女人,若说她有什么特色,那便是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吧。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哪怕当初一人一拍将川海女体撂翻,也没有露出过丝毫得意,好像只是碾死一只虫子一样。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邹雅梦恼火。 “这次我不会再输了。”邹雅梦磨了磨球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你是……?”何萍露出了疑惑之色。 邹雅梦如同吃了一记闷锤,她紧咬下唇,一言不发地发球。她们川海女子乒乓球队的人将何萍当假想敌训练,做梦都想打败她,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记得她们。这是何等的耻辱?这种时候再多解释一句都是怯懦,要找回颜面只能靠实打实的技术! 邹雅梦打法非常激进,面对何萍的变化球,屡次用抽球应对,因此失了好多分。丹教练在一旁看得直皱眉:“雅梦,沉住气,稳打稳扎!” 沉住气对邹雅梦来说是一个难以理解的词。她和陆离相依为命,长大至今,所有的东西都是靠去争去抢,户口挂学籍的资格也好,廉租房的长住权也好,两个身无长物的孩子想要在这吃人的社会有骨气的活下来只能拼命去争、拼命去抢。就像那放肆的财狼,又像那低贱的野狗,哪怕是腐肉她都要捏着鼻子咬上去。 砰。 又是一发正手抽球,弧线太低,连网都没过去。比分已经来到11:4,第一局算是邹雅梦惨败。裁判将计分板重置,让二人交换了一下位置,准备开始第二局。 丹教练趁机走上前。 “雅梦,你怎么了?” “我很好。” “不,你很不好。你打得太激进了,何萍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新人,你越激进破绽越多!” “我能赢。”邹雅梦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她骨子里和陆离一样,也是个倔强至极的人,一旦这股牛劲上来,十个丹教练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第二局开始,何萍先发。邹雅梦的状态越打越差,第一球就打出界了,何萍都没有第一时间去捡球,而是困惑地看向邹雅梦。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明明是关心的话,但从何萍那张死人脸上传来却显得格外讽刺。 “不用。”邹雅梦简短道。 第二局很快就结束了,邹雅梦再次以11:2的比分惨败。被失败刺激得眼睛发红,邹雅梦咬牙说:“继续!”失败!失败!为什么总是失败!老天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和陆离网开一面?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们姐弟!她想进省队,弟弟想念大学,为什么就是实现不了?! “邹雅梦!”丹教练呵斥出声,“你先下场休息!不要带着情绪打球!” 邹雅梦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自顾自地发球,但何萍却直接拿手掌接过乒乓球。 “你现在的技术很差,和初中生没区别。”何萍平淡地说,“我没必要和你打下去了。” 邹雅梦或许被情绪影响状态下滑,但技术也没有何萍说得那么差劲。纯粹是因为何萍其人的实力太强,完全碾压了邹雅梦,这才把邹雅梦的状态问题放大无数倍。如果说本次六省联赛的普通选手实力在一百上下,那何萍的实力绝对有五百。 统治级选手。 邹雅梦眼眶红红的,她接受不了自己第二次失败。第一次失败还可以找借口说是轻敌,说是大意,但二次失败还能找借口吗? 邹雅梦最大的问题便是状态不稳定,心境也不够稳固,丹教练曾反复让她修身养性,多读读书钓钓鱼。可惜邹雅梦没有这个时间去做这些事,她平时要训练和比赛,偶尔放假还会去接兼职打工,整个人就像绷紧的弓弦,早晚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丹教练叹了一口气,搀扶着泫然欲泣的邹雅梦走出场馆,川海队的一群妹子围上来,连忙替邹雅梦擦去眼泪,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她压力太大了。”丹教练到底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邹雅梦,“你们别来叨叨,有练习的去练习,没练习去休息,我来看着雅梦就好。” 赶走了一群莺莺燕燕,丹教练才和邹雅梦在场馆外的长椅上坐下。 邹雅梦已经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因为她有个弟弟,她不能在陆离面前哭,因为她是姐姐,她是二人小家庭的顶梁柱。久而久之,“不哭”已经成了邹雅梦的习惯,哪怕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决不允许自己留下一滴软弱的泪水。 “雅梦,最近遇到什么事了吗?” 是遇到事情了吗?邹雅梦摇摇头,她觉得一切如常,唯一变的只有她心中涌现的危机感,对未来的危机,对自己的危机。她觉得自己就像风暴中的小舟,只能顺着风浪而来,顺着风浪而去。 “教练,我想赢。”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内心并不平静。 “我一定要赢!”又补充了一句。 看着邹雅梦那倔强又美丽的小脸,丹教练心中喟然一叹。有时候骨头硬不是一件好事,早晚会在社会上被人用铁锤和锄头砸得稀烂。能够岿然傲立的只有参天巨木,而不是河畔的芦苇。 邹雅梦就是一根芦苇,一根不认命的芦苇。 第二十章 少年的一腔孤勇 陆离下车后,龙秘书主动加了他的微信,说有事可以找他。陆离觉得自己一个高中生实在碰不到麻烦事,也不知龙秘书说的“有事”是指哪方面的? 他到家后先给姐姐回了个消息,姐姐没有第一时间回复,看来是在忙着打练习赛,也不知雅梦姐状态怎么样。他先是打开电脑包,把全新的电脑取出来,这不是楚晓东专门买的才怪。电脑虽然是新的,但外壳上贴了一个小熊贴纸,这该不会是楚静怡给他挑的电脑,借楚晓东之手送过来的吧? 楚晓东准备得很周全,电脑包里还附带一张薄膜键盘和一个朴实无华的鼠标。这电脑一看就不便宜,做工极为精细,LOGO小到几乎看不见,在LOGO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XXX官单、定制。” 虽说是笔记本,但配置已经比大多数台式机高不少,若是拿来做跑游戏完全是绰绰有余。他装了一些常用软件,然后试着运行了一下游戏引擎,果然毫无卡顿。完美!这台电脑拿来做独立游戏绝对足够了。 当然,楚晓东的任务还是得上心的。这片廉租区有多少和他一样命苦的孩子,他心里门儿清,若是有机会帮到大家,哪怕楚晓东不说,他也会主动请求的。他列了个名单,打算找机会一一拜访。这群孩子中,不少人已经去打工了,连书都没得念,有几个早就杳无音信了,据说是被拐走了。 下笔有些沉重,心情并不好。这个世界永远会在一些偏僻的角落击中人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他想起了班长家的狗窝,又想到那几个失踪的孩子,良久无言。能说班长一家就该被吊路灯吗?或许不能。世界太复杂,陆离不想再思考。 他登陆电脑浏览器,搜索有关六省联赛的信息,轻车熟路地给人气选手投票——当然他是给雅梦姐投票。邹雅梦的人气不低,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因为美貌,路人缘极好。 往下翻,看到今天的跟踪报道。 记者今天采访了在训练场练习的选手们,并询问他们对未来的竞争对手的看法。 记者:您好,请问您对本次比赛怎么看呢? 不知名选手:什么怎么看?用眼睛看呗。 记者:(笑)您对自己取胜有多大把握呢? 不知名选手:我就是来当炮灰的,你要去采访就去采访何萍吧。 这选手还真直率。陆离会心一笑。 记者:你好,何萍选手,能采访一下您吗? 何萍:…… 记者:请问您对自己取胜有多大的的把握呢? 何萍:十成。 记者:(捂住嘴巴)这么自信吗? 何萍:不是自信,是她们太弱了。 记者:有人说您是神州下一个潘晓春,您怎么看? 潘晓春是神州女子乒乓球的国民级选手,在世界范围内都有统治级实力。 何萍:我会超过她。 记者:(再次捂住嘴)不愧是风头最盛的选手。您对和您同一级别的其他种子选手的看法呢?邹雅梦选手的人气似乎不在你之下吧。 听到邹雅梦的名字,陆离不由提起精神。他没记错的话,上一世的雅梦姐,就是在这个何萍面前折戟。这一次因为他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雅梦姐失败的结局有没有可能改变? 何萍:邹雅梦的心态有问题,不会是我对手。 陆离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个女人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狂妄的话语?而且还是在贬低他的雅梦姐? 记者:哦?那您和邹雅梦选手对上的话,胜率在多少开呢? 何萍:我十她零。 陆离眉头大皱,看来命运女神并未因为重生而垂怜于他。雅梦姐又将遭遇一次人生大失败吗? 他能做什么?他可以帮到姐姐什么?他不想再看到姐姐那幅悲痛欲绝的模样,或许日后她的自杀便在被何萍打败那天埋下了伏笔?真是无能啊陆离,你连帮助雅梦姐都做不到,所能做到的一切便只有在电脑前捏紧拳头。 他痛恨自己的孱弱。男人的孱弱不但表现在外表上,更表现在财富、地位、权力上。他不甘心,可属于他的爆发还未到来,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又能做什么呢。 滴滴滴。 雅梦姐回消息了。 【雅梦姐:不好意思,下午在训练……】 没有表情包,说明姐姐的情绪很低落。他敲了一行字“姐,你和何萍打过吗?”,想了想,又把这行字删掉,发了另外一句话过去。 【陆离:姐我想你了。】 果然,雅梦姐那边回了一个高兴的笑脸。 【雅梦姐:嘿嘿#大笑,有多想我?】 【陆离:你多想我,我就多想你。】 雅梦姐连发了三个大笑的动图,看得出来是被哄得心花怒发。 【雅梦姐:#坏笑,可是我根本不想你,一丁点也没有。】 【陆离:我恰好相反。】 【雅梦姐:嘿嘿,真乖,回去给你带礼物~】 陆离松了一口气,雅梦姐没被何萍打击到就好。他就怕雅梦姐和何萍对上后惨败,以雅梦姐那钻牛角尖的脾性,少不得要崩溃。 【陆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雅梦姐:等比赛结束吧,你姐姐我至少能进八强~】 【陆离:那姐姐你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雅梦姐迟迟没有回消息,他知道这是邹雅梦在犹豫。她分明没有必胜的把握,又不希望弟弟看直播,到时如果真的又被何萍吊打,她都没有脸面回来见陆离了。 【邹雅梦:你好好学习哦,不用操心姐姐的事。】 上一世就是被邹雅梦这句话哄骗了,结果姐姐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抽泣,做梦都在说“不想输不想输”。雅梦姐是个好强的人,她喜欢比别人更快,更强,更高。很难描述那次失败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永远也不要相信苦难是上天的恩赐,没有任何一份痛苦是人生应得的。 他们姐弟俩受的苦难已经足够多了,已经见够了世间冷暖。有时候将自己与社会抽离不是因为多愤世嫉俗,而只是因为他无能为力。他可以在死后有星月夜,有自己的向日葵,可永远也不能在活着的时候有尊严地宣告自己的姓名。 也就是自那以后,他才明白姐姐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她也有弱点,也会哭泣,也有委屈,也是个女孩。她本该和川海一中的少女一样遨游在花海中,问询着最新的化妆品、品味着最好喝的饮品、享受着最才华横溢的男人的仰慕。 【陆离:好的,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 关上手机,陆离看着电脑屏幕良久无言。终于,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关闭手机热点,开始查询最近的通往岭岳市的火车。 他心中有一股无比炙热的情感,有一种剧烈膨胀的野望,那就是到岭岳去!到雅梦姐身边去!哪怕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能在低谷时陪伴着她!一起哭,一起笑,这本就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这股无法抑制的冲动让陆离将自己的一切抛诸脑后,他只有一个目标,到姐姐身边去! 这不是成年男人应该有的理智决断,但他这一次并没有用理性约束自己,而是放任感性如脱缰野马般在激情的原野上狂奔。 最近的一趟火车在明天早上八点,并非直达,一共耗时27个小时,站票,223元。 绿皮火车的站票最是磨人,他上一世创业初坐过一次,全程抱着行李站在车厢的隔间,一面提防扒手,一面还要防止被拥挤的人群推到另一节车厢。汗臭味、尿骚味、口臭味混在一起,人们骂骂咧咧,小孩扯着嗓子在叫,好像来到了世界末日。 但是,只要能尽早见到姐姐,这又算什么难事呢? 可惜阻止陆离的并非他的临阵退缩,而是车票系统弹出的一句:“请进行实名认证。” 他的身份证不是正规身份证,而是政策特办的学籍户口,只能支持他读完高中。他根本买不了车票。他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客服,在漫长的合成音后,选择了人工客服。 手机上传来全损音质的彩铃声,很难想象是什么人会在这个年代用这种彩铃。 “客服繁忙,请稍后再拨。” 他放弃了。选择相信这种客服就是纯粹的自找不痛快。 最终,少年的眼神落在微信新加的好友头像上。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吗? 他没有问“在吗”,而是直接打字“龙叔叔,我想买一张通往岭岳的火车票!”。这世界上,问“在吗”的人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是借钱的人,第二种是你不想见的人。很明显,陆离两种都不是。 龙秘书的回复也很快:“是很重要的事吗?” “非做不可的事!!!”他一连用了三个感叹号,同时打了一长串的理由试图说服龙秘书。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龙秘书不是非帮他不可,他没有资格去道德绑架别人,只想竭尽所能。 但他写出的百字小作文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龙秘书的回话已经来了: “最早的是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行吗?” 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形容心中那股感情。删掉那一百多字的小作文,陆离简短回复了一句: “感谢!” 楚静怡,我欠你的。 第二十一章 出门在外 作为班长,楚静怡很忙。她需要记住每一位同学的性格特点、家庭背景,还有分配班级任务,组织班级活动。但今天,楚静怡还多了一项额外任务——说谎,对老师说谎。 陆离昨天旷课一整天,今天又是一上午不见人影,班主任向楚静怡询问情况时,楚静怡只能硬着头皮说陆离请了病假。是真的生病了吗?楚静怡忍不住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座位,陆离的课本都还放在原位,好似他只是惯常逃课了一般。 安百璃在一旁不满地嘟着嘴:“某些人看个空座位都会看得出神,真不知道某人有这么招人稀罕吗?” “我、我这是担心朋友。” “他前天去了一趟你家就不见了,是不是你爸爸下黑手把他沉到江里喂鱼去了?就是那种走在路上忽然一榔头,再睁开眼就……” 安百璃揶揄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恼羞成怒的楚静怡打断。 “我爸爸不是黑社会!百璃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楚静怡生起气来柳眉急蹙,不怒自威,竟然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安百璃砸吧着嘴,鼓着腮帮子看向窗外。从昨天开始,楚静怡就一直在走神,隔三差五地询问她“陆离去哪了?为什么不来上课?”安百璃听见这些话心里颇不是滋味,你楚静怡是谁,管得着我家陆离吗? 陆离去哪了?安百璃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明天就是邹雅梦六省联赛正式开赛的日子,陆离八成是去见邹雅梦了。 忽然,心中一股恶意翻腾,安百璃看着还未消气的班长,扶了扶眼镜框。 “我知道陆离去干嘛了。” “你知道?” “他去见别的女孩子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无可替代的,而且很漂亮的女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自己心里也不舒服,可她更想看到楚静怡的反应。 可楚静怡的反应让她大失所望,少女只是疑惑地歪头。 “那他为什么不和我请个假?” 爱情是自私的,从没有什么爱情能够大方到与人共享——那不是爱情,那不过是欲望罢了。楚静怡对这句话没有反应,那也就说明楚静怡不会是她的情敌,一念至此,安百璃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她忽然认为自己有些可笑,在楚静怡的纯粹面前,她竟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楚静怡也沉默了,似乎是因为下节思想道德课的老师已经走进教室。今天讲的是“信任与友谊”。讲课的老师是个随时要咽气似的小老头,他连老花镜都没戴,就照着课本在那念书,哪怕第一排的学生都聚在一起斗地主,小老头也当作没看见。 只有楚静怡在认真听课。她拿着红笔在课本上涂涂画画,好似在做着笔记。可若是走近去看,就能发现班长并不是在做笔记,而是在课本的小人画像上添油加醋。 左边的小人说: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吧,这样大家都是朋友了! 右边的小人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很怕生! 楚静怡把左边小人的脸给涂掉,撅着嘴,喃喃一句:“才不要……” “什么不要?”安百璃耳朵尖。 “没、没什么。” * 把时间拨回一天前。 人在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渺小?对于陆离来说,是孤身一人踏入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的时候。它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吞噬着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的青春、热血与梦想,水泥地下铺的是数代人的汗水与心血。达者闻于朝歌,穷者泣于乱野。 人们总是歌颂大自然的伟大与玄奥,却总会忘记人类文明如齿轮精密咬合般的神奇与残酷。 他只带了两千块现金,为了省钱,他徒步从郊区的机场走到城区,在运动场边找了一个五十块一天的出租屋。老板娘或许是看他顺眼,没有检查他的证件。不止如此,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甚至在勾引他,多亏了他这幅好皮囊。这让陆离有了一种化身大庭叶藏的错觉,直让他浑身哆嗦。 他去运动场看到了雅梦姐,但没有上去打招呼。因为姐姐是如此认真地在训练,那不苟言笑、眼神坚毅乃至凶狠的姐姐,与他记忆里巧笑倩兮、眉目如画的女子判若两人。不止是姐姐,川海女体的队伍氛围也肃穆非常,每个人都似乎憋着一口气,想要在后天的正式比赛中发泄出来。 专注于自己事业的人是最值得尊敬的人,陆离没有去打扰这个状态的姐姐,而是默默在观众席上看到入夜。 雅梦姐是最晚离场的选手,她和丹教练走侧门离开,并没有看见陆离。陆离拍了拍坐麻了的大腿,一边伸展肌肉,一边往场外走去。来岭岳之前,他无比担心姐姐,担心她会不会受到打击一蹶不振,担心她会不会丧失斗志,可事实证明是他还不够了解邹雅梦。 白白嫩嫩的老板娘还在看着晚上十点半的电视,见到陆离进来,咯咯一笑:“小帅哥这么晚回来?已经没热水洗澡咯~” 那烟视媚行的样子准能挑逗起年轻人的欲火。这老板娘体态丰腴,是个好生养的,用陆离的话来说就是上好的炮架。女人也是分种类的,有的适合远观,是艺术品,像楚静怡。而有的就适合把玩,是日用品,像这老板娘。 陆离却没精力也没心思和老板娘调情,他舟车劳顿,此刻腰板都直不起来,朝老板娘笑了笑:“我用冷水洗也行。” 陆离这一笑可把老板娘心肝都笑化了,她没见过这么怜人的少年,忙道:“洗冷水感冒了怎么行?我房里还有一壶热水,你将就着擦个澡吧。”说话间,忍不住伸手去拿陆离,陆离轻巧地避开她的抓握。 “那谢谢房东了。” 他不反对开大车,但他也懂得洁身自好。 老板娘失望地看了他一眼:“厕所有个老汉蹲坑,便秘着呢。你要擦澡就到我房里吧,放心,我不看你,你害羞什么?”这种出租房一般是七八个人共用一个厕所,房间也是拿纸板隔开,隔壁能有人说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其中一个房间传来喊话声:“包租婆,人家不稀罕你我稀罕你,我来陪陪你怎么样?” 老板娘拿起一个苍蝇拍“啪”地一拍:“别吵到老娘看电视!”这彪悍的样子与和陆离对话时截然不同。 陆离最后也没能洗成澡,他躺在不足十平的小隔间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脑海里却回忆着雅梦姐挥汗如雨、咬牙切齿的训练场面。不知怎的,他想起上一世升大学前,邹雅梦反复叮嘱过的话语: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第二十二章 必须赢下去的理由 岭岳市的早晨比川海的早晨更有人气,天尚未剥下暗幕,便有推着早餐车的小贩上街逡巡。陆离起了个早床,觉得肚子饿的生痛,这才恍然昨天只拿了一块面包充饥。他拍了拍因打鼾声而头疼的脑袋,浑浑噩噩地用清水漱口、洗脸,又仔细清点现金,反复数了三次,确凿是八百七十二块钱。 老板娘起得更早,陆离出门前,便看到虎里虎气的老板娘在门外洗衣服,污水顺着石板流到狭窄的巷道中,为这个世界平添几分扎实的烟火气息。见到陆离,老板娘还有些不开心,她嘟囔着说:“年轻人早点找个正经工作,别在这种地方混迹一辈子了……” 他出了巷子,在体育馆边寻了一家苍蝇馆子,点了一份干挑面。若说贫穷对人的摧残,最严重的莫过于对自信的破坏,陆离习惯于在这种其貌不扬的小店往返,面对那些装潢高档的店面总是下意识的有一股怯懦感。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则需要用一生治愈童年。 干挑面很好吃,开店的夫妻也忙得热火朝天,生意不错。 似乎是因为座位不够,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店外进来,径直坐在陆离对面,开始拆一次性筷子。陆离嗦着面,抬头看了一眼这女子,神态为之一滞,居然是那个何萍。没有错,就是那个在采访中大放厥词的何萍。 她长相极为普通,头发剪得很短,甚至可以说杂乱。如果硬要挑出此人的特点,那恐怕便是她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吧。 “有事?”何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说话时甚至连嘴唇都没有动,声音直接从她的喉间窜出来。 “你是何萍?” “嗯。” 很淡定地承认了,她接过老板递来的汤面,旁若无人地吃面。想来也不奇怪,这里靠近体育馆,有运动员出没再正常不过了。 陆离突然生出一股好奇,他想知道这个把姐姐打得体无完肤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练出来的。 “你打球那么厉害,一定是从小开始练习吧。” 何萍动作顿了顿。 “我没那么有名吧。” 她说的没错,无论是她还是邹雅梦,说到底也不过是高中生预备球员罢了,在高校圈子里或许小有名气,但放在整个体育界只不过是一叶之荧辉罢了。若不是陆离特意去搜索六省联赛,甚至都不知道有此号人物。 “家姐也在打乒乓,她说你很厉害。” “十二年。” “什么?”陆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这女人思维可真跳跃。 打了十二年的球?这是从生下来就被当作运动员培养吧。难怪雅梦姐不是她的对手,和科班选手相比,雅梦姐只是个半道出家的“业余选手”。 十二年。人生有几个十二年? “你很喜欢乒乓球吧。”他感叹了一句。和何萍相比,姐姐的决心和天赋都相形见绌,他甚至记得姐姐拿起乒乓球拍的契机只是为了教训廉租区嚣张的大孩子罢了。在那之前,雅梦姐连乒乓球的规则都搞不懂。 “不喜欢。” 何萍倒了一点醋,又在面汤里加了一点辣椒。 “我不喜欢乒乓球。”她重复了一遍。 这个回答把陆离弄懵了,他诧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何萍。六省联赛的统治级选手,最热门的冠军候选人,一个练了十二年的运动员,居然说自己不喜欢乒乓球? 他没有去追问理由,只是木然地点着头。 “但是我有必须赢下去的理由。” 何萍吃面的速度很快,她买完单,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落在陆离身上。 “如果你姐姐遇上我,我是不会放水的。” “她也是这么希望的。” “嗯。”酷酷地点头,何萍潇洒地转身离去。明明只是在一家便宜面馆吃饭的普通人,明明只是个姿容一般的普通人,可何萍的背影却让陆离感到凛然与锐意,就像是一柄十年寒霜未曾试的利剑。金鳞岂是池中物,说的估计就是这类人吧。 陆离自嘲般笑了笑,他见到何萍时,心中居然生出难以抑制的恶意想法。他是这么想的:只要何萍明天上不了场,姐姐就不战而胜了吧? 他终于能体会一点安百璃的心情了,明明是在作践自己的尊严,可为了姐姐,他居然在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能性。 吃完早餐,陆离进体育馆,找到了乒乓球分区,找了一处空位坐下。今天是六省联赛正式比赛第一天,但只是初选赛。上午十点,他看到雅梦姐上场了,观众席有人举起“邹雅梦加油”的牌子,看来姐姐的粉丝还不少啊。 她的对手是一个干干瘦瘦的妹子,水平一般,在邹雅梦猛虎一般的攻势下很快败下阵来。陆离看出姐姐的球风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凶悍、激进了,后面几场比赛,她借着这股士气,连续击败三名选手,引得观众席一阵欢呼。 邹雅梦脸上却根本没有笑容,她板着脸,退出比赛区。 下午有何萍的比赛,她的球风十分稳健,稳打稳扎、无懈可击。第一天所有比赛里,只有何萍把对手打了个零封,和她对位的那几个小姑娘当时就捂着脸蛋哭了出来。 非常强。哪怕是陆离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来何萍的水平高到可怕,参加六省联赛对她来说就像虐菜一样。网上有人说,金东女子队的何萍甚至能和省男子队的主力过招,再集训一年,她能进国家队冲击世界赛。 以何萍的年龄来说,她或许不是神州最年轻的天才,但一定是最有希望冲击世界第一的天才。她的心态、技术、反应、体能都无懈可击,没有丝毫破绽,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乒乓球这项运动。 下午五点,第一天的赛程结束。陆离在出租屋内给雅梦姐发消息,多是一些嘘寒问暖的关切之语,没有说自己也来了岭岳市。姐姐一直没有回消息,等到入夜,邹雅梦才发来一句话: “梨子,我一定会赢的!” 看着屏幕上这行小字,陆离眼眶莫名有些湿润。何萍说她有必须赢下去的理由,雅梦姐又何尝不是呢? 就在陆离打算关闭手机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陆离疑惑地接通电话。 “你好?” “喂……”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陆离,你哪儿去了吖?为什么不来上课?” 是呆头鹅。语气就像走丢的、找不到家长的小女孩。陆离愣了愣,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精神与身体上的疲敝似乎被这丫头的话语扫净。有的人就是有这种魔力,她们自带情绪的魔法,能够影响周围人的心情。 “你打错了吧?”陆离故意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电话那头传来呆头鹅惊慌的声音:“不好意思,打错了。”连忙挂掉电话,半晌后又打过来。 “陆离,你过分不过分!”这次是班长兴师问罪的话语,听这娇憨的声音,他都能想象到呆头鹅一本正经叉腰的样子了——她在班会上训话时就是这个模样。 第二十三章 长夜漫话 “对不起,我只想和你开个玩笑。”陆离诚恳地道歉,对付班长这种人,乖乖低头服软是上上之策。 “下次不许这样咯。”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傻兮兮的,明明是在训话,可语气就跟在跟情郎撒娇一样。 “你怎么有我的电话的?” “我是拿我爸爸的电话打给你的。” 难怪,楚晓东有他的号码再正常不过。仔细想想,他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旷课三天——明天就是旷课第四天——的确不太好。头疼的不是他,应该是班长楚静怡才对。想到这,陆离话语温柔了许多: “我姐姐有一场重要的比赛,我想亲自见证。给你添了麻烦,实在很抱歉,等我回去后,我会登门拜谢的。” “不、不用这么正式啦!” 或许是陆离温柔似水的语调让她惊慌,也或许是陆离过于正式的话语让她不知所措,少女连忙解释。 “我也没有怪你啦,就是,就是担心你嘛。”你的原则呢班长?开学第一天还一本正经地要他不许逃课。 楚静怡绝对是很适合当朋友的那种人,她大方、温柔、单纯、无私。除了有些小呆,有些小毒舌外,呆头鹅是个完美无瑕的女孩。能够和楚静怡成为朋友,对他来说已经是值得感恩上苍的事情了。 “谢谢你。静怡。”这次的“静怡”称呼没有其他用意,只是少年的真情流露。 电话那边半晌无话,良久,呆头鹅的声音才传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这时楚晓东的声音若隐若现地传来:“臭丫头你这胳膊肘拐得太外了!这种话跟你妈问我差不多了!” “你干嘛偷听我打电话!出克!不许上楼!妈!”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声,好半天才听到呆头鹅气呼呼地说:“你、你别听我爸胡说。我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好、好去写报告,你知道的,学生请长假班干部要写报告的。而且报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掩饰尴尬的托辞,陆离安静地倾听着。 “嗯。”他温柔地应了一声,“我这周应该都不会去学校了,下周一前会回来。” “哦……” 话已说完,但楚静怡没有挂电话的意思,她也不说话。陆离只能听到少女轻柔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 “喂?睡着了吗?”陆离不想气氛变得暧昧,开了个玩笑便要挂断电话。 “没睡。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你和安百璃真的是……是那种关系吗?” 怎么话题扯到这上面去了?陆离愣了愣,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解释的好机会。 “当然不是。” “……你从来不会搭理百璃,音乐的事情也不通知她,还有你都不许我把你家的地址告诉她……你是不是讨厌百璃啊?” “嗯。” “为什么啊?你们、你们……”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话得分情况,这一世的他和安百璃确实什么都没发生,所以算不得撒谎,“我只是单纯讨厌她而已。” 世界上有两种可怕的人,一种是背着背包的阿拉伯人,另一种是现实生活中会拉你一起同归于尽的女人。无论那种人朝你走来你都得掉头就跑。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个男人尖声尖气的声音:“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出租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陆离的声音虽然不大,但细心去听还是能听到的。这男人刚刚说完话,老板娘猛地起身拍了拍这人的门板。 “人家情侣聊天你吵NM啊?再吵别给老娘住了!” “老板娘你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这小子煲电话粥不让我睡觉!” “老娘讲的话就是道理!爱睡不睡,睡不着去打工啊!交了几个破钱还想住五星酒店啊?” 那租客埋怨几声,不敢再和老板娘顶嘴。陆离出了房间,歉意地向老板娘微微躬身:“我去外面接电话。” “外面天冷,去我房里坐着吧,我在外面看电视,不打扰你们。” 这次老板娘释放的是纯粹的善意,但陆离婉言拒绝了,他坚持自己到外面去接。 走到夜晚的街道上,陆离才顾得上对班长说话: “刚才不方便接电话,现在已经好了。” 呆头鹅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才开口:“陆离,对不起,麻烦你了……” 这妮子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陆离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在等班长挂电话,可是楚静怡根本没有挂电话的意思。今天的楚静怡怪怪的,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你早点休息。” “……哦……”楚静怡把声音拉得老长,不情愿的心情都摆在明面上了,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我挂了。” “……” “……” 楚静怡忽然笑了:“骗人,你怎么还不挂?” 陆离长叹一口气:“我这不担心你还有事吗?” “我没事啦~你也要早点休息。我们下周见。”这丫头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很好,她主动挂断了电话,可一分钟后,他收到一个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只大金毛,笑得憨态可掬。 【喜欢吃草莓:晚安~】 陆离顺手把备注改成呆头鹅。 【陆离:晚安晚安。】 夜晚的城市格外冷清,晚风习习,远处霓虹晕染成一片,世界好似分离成两半,一半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一半犬吠幽幽蝉鸣不断。 当陆离回到出租屋时,老板娘还在守着那台电视,电视剧里的帅气男主正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大喊:“不!书琴!没有你我还怎么活!不!” 陆离觉得这女人还能抢救一下,前提是编剧再别写这些摧残智商的剧情了。老板娘倒是看得梨花带雨的,一边拿纸巾擦拭眼眶一边说道:“为什么有情人难成眷属,呜呜,一定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啊!” 是想到什么伤心往事了吗?您这大龄怨妇的气质显露无疑了啊。和楚静怡聊天后,陆离的心境也开阔许多,他坐在客厅陪老板娘看了一会电视剧,然后才回到房间,在一片鼾声中入睡。 第二十四章 不折的芦苇 邹雅梦往脸上拍了一把清水,顿觉神清气爽。丹教练在一旁说道:“打起精神来,下一场就是你和何萍的比赛,赢了就进半决赛,相当于拿到了通往省队的门票了!” “我明白!”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弟弟和自己的合照,如同进食了某种精神食粮,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准备好了!”她问自己有多少把握,或许只有一成,但哪怕只有一成把握也要拼命去争取! 川海女体的女子单打选手只有她晋级了,她是川海女体乒乓球队最后的颜面。邹雅梦的压力不但来源于自身,更来源于学校。川海市女子体育学校本号称“国家队的青训营”,可她们这一届居然没人拿到国家队的邀请函。学校背负了来自体育部的压力,这股压力便被转移给了底下的教练和学生。 无论是丹教练还是队友们,都迫切地希望拿到一座大赛奖杯! 稳住,邹雅梦!稳住!坚持住,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要倒在这里!前面还有你的梦想,还有陆离,还有未来的一切。 她不断进行着自我催眠,忽然听到广播在叫她的名字,她愣了愣,无助地看了一眼丹教练。下一秒,她忽然斩去自己的软弱,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大步流星地向着赛场走去。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退缩的了! 今天场馆的灯光格外刺眼,她被强光照的睁不开眼。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像巨浪一样迎面而来,她的大脑在嘈杂的呼声中颤抖不止,灵魂好似离体而出,伸手便能触及那本该遥不可及的苍穹。 腿想要颤抖,但根本不敢颤抖,嗓子里想要发出声音,但根本发不出声音。 明明昨天的比赛不会这么紧张的。在令人目眩的光景中,那个如同一座泰山不可逾越的女人登场了。 她身材并不高大,反而十分瘦弱,头发胡乱修剪着,用不修边幅来描述她只能算是夸赞。那标志性的死人脸在白光的衬托下多了几分威严,圣洁而又肃穆。何萍的用右手抓住球拍,手指死死扣在木柄上,骨关节粗大得不似女子。 和何萍相比,身材曼妙容貌姣好的邹雅梦不像是来打球的,而像是来走秀的。世人对天才总有一种误解,认为他们必须是不修边幅的freak,是怪胎,是狂人,是书呆子。但真正的天才不但能在自己的领域深耕,也能在其他的领域得心应手。 邹雅梦的粉丝大多都是颜粉,男女各占一半,提到她时只会说她多漂亮,不会说她球技有多好——与何萍完全相反,提到何萍,所有人都会想到她那恐怖的实力。或许再要两年,何萍就能走上国际赛场扬名立万,但邹雅梦?想都别想。 邹雅梦强迫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然重新变成那个一往无前的女子。只是何萍能够看出,邹雅梦不过是在强撑罢了。虚张声势是生物的本能,越是缺少什么,越会刻意去表现什么,她也好,邹雅梦也罢,不过是自然规则的践行者。 随着选手就位,观众们也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会场落针可闻。 何萍接过裁判递来的乓乓球,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向邹雅梦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下一秒,女人吹响了战争的号角。她的球速比平常更快三分,若说训练时的何萍像是没睡醒的雄狮,那现在的何萍就如同被触怒的真龙! 不过几个来回,邹雅梦便跟不上何萍的球速,很快丢失一分。 邹雅梦并未气馁,她用手掌擦了擦球拍表面,气势没有半分衰减。她现在的状态好得出奇,或许这就是极端压力下带来的极端专注力,场馆外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她的世界只剩下这方小小的球台,以及沉默如神祇的何萍。 第二球依然是何萍发,她平静地再击出一球,姿态如同闲庭信步的文人雅客。邹雅梦浑身肌肉紧绷,短裤下的大腿筋肉拉成一束,在这种状态下,邹雅梦居然与何萍对攻得持久不下,双方竟有分庭抗礼之相。 可惜邹雅梦的基本功终究没有何萍扎实,她的反手技术单调,应对不了何萍的变化球。在何萍一个角度刁钻的抽球后,邹雅梦终于跟不上何萍的节奏,再失一分。 气势如同沙捏的城堡,一旦泄气,便如雪崩般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五球,邹雅梦再度失分,比分来到7:0。到目前为止,邹雅梦一分都没拿到,对面的何萍简直就是一尊无懈可击的石狮,没有给邹雅梦任何机会。 败局并未逆转,第一局比赛很快结束。十一比零,邹雅梦第一局被零封了。 邹雅梦的心境再也不如刚上场时完美无瑕,她开始观察观众席上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开始在意休息区教练和队友的目光,开始想象一无所有的未来。观众们在小声议论,在说什么?她猜是在评论她有多菜吧?教练和队友在给她打气加油,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感到焦虑与紧张。 她不喜欢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不喜欢在低谷时有人刻意安慰她,不喜欢像只无助的小兽一样接受他人的怜悯。 七局四胜,还有机会,不要气馁。 第二局由邹雅梦先发,她试图把何萍带入自己的节奏,可过于紧张的邹雅梦第一球就出现了失误。她歉意地朝裁判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白色的乓乓球,一时没有动作。 何萍也并未催促她,只是淡漠地注视着虚空,好似没有任何人值得她打起精神。 “邹雅梦选手,准备好了就可以发球了。”裁判提示了一句。 “嗯。” 休息区的丹教练看着一动不动的邹雅梦,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雅梦在害怕。何萍太强了,这是一场没有希望的比赛。”每个时代总有那么一两个横压当世的天才,在这些人面前,普通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会生出对方不是人类的错觉。这便是恐惧。 恐惧是动力,但看不到尽头的恐惧便是斗志的粉碎机。邹雅梦不是不想动,而是身体害怕到不敢动,她怕别人看出她的手在颤抖,在怕自己真的输掉这场比赛。还有其他机会吗?明年六月就毕业了,已经没有其他机会了。 邹雅梦脑海里闪过少年温柔的笑容,她心中生出一股勇气,借着这股勇气,邹雅梦再发一球。这一次一定要拼,她一无所有,没有试错的成本,只能赌上一切去拼! * 第二局比赛很快结束。十一比零。 邹雅梦再度被零封。 第二十五章 起风的年华 “雅梦,喝点水。” “小梦我给你擦擦汗。” “小劣小劣,这波不亏的。” 中场休息时,邹雅梦任凭队友们围住她,心思却根本不在赛场上,而是如落叶般顺着河流回到了八年前的夏天。 小陆离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枕头上,小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知又和哪家的孩子打架了。邹雅梦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但已然有了姐姐的稳重,不等她开口,小陆离便嚷嚷出声。 “我不服!不服!” 邹雅梦替他脱下脏兮兮的短袖,去厕所打了一盆水,嘴上还问:“不服什么?谁又惹你啦?” “他不过比我大两岁,块头比我大,发球比我猛,不然我一定接得住!” “什么?” “球。” “什么球?” “乒乓球。” 邹雅梦拿毛巾给小陆离搓了把脸,笑着说:“自己把身子擦一擦,脏死了。你什么时候学着去玩乒乓球了?” “上周开始学的。”小陆离在姐姐面前还是乖巧的,只是那嘴巴撅得能挂水壶,“我好气啊!” 那一天,窗外阳光明媚,蝉鸣聒噪,她还记得厕所水桶接的太满,浪费了三角钱的水费。那是邹雅梦第一次接触乒乓球。她只是为了替弟弟出气,才拿着球拍像模像样地练了一个月,然后在弟弟仰慕的目光中轻松教训了那个还在流鼻涕的大男孩。 很难说她当初是否爱上了这项运动,甚至未来很多年里,她都不知道要不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可此时此刻,她分明感受得到:她热爱乒乓球,正如她爱着陆离,不是姐姐对弟弟的爱,是妻子对丈夫的爱。只有在这种大脑近乎空白的时刻,她才能直视自己的内心,她爱着这项运动,希望能赢下去,希望能有所成就。她希望自己能像八年前那样,骄傲地握着球拍站在弟弟身前,告诉他“一切有姐姐!”。 邹雅梦简单擦过汗水,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休息区。 “小梦……她没事吧?她的眼神好吓人。” “应、应该没事吧。” 何萍对上了邹雅梦的目光,难得流露一丝错愕。如果说邹雅梦之前是一往无前的猛虎,那现在便是不顾一切的贪狼,她对胜利的渴望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为这位美人增添几分野性的魅力。 这样的眼神或许只有何萍能立马读懂,因为她也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从不顾一切想赢的阶段,走到现在“有赢下去的理由”。前者是在荒原漫无目游荡的的孤狼,后者则是统治着狮群的雄狮,二者在境界上是有高下之分的。 “仅仅如此,是赢不了我的。”何萍的话语很轻。 第三局比赛,开始。 邹雅梦的打法更加激进了,她舍弃了防御,不断地强攻,哪怕未建数功,也要消耗何萍的体力。这是极为卑鄙的战术。观众席上传来轻微的唏嘘声,显然是并不看好邹雅梦的行为。 面对这样的邹雅梦,何萍依然如老僧般淡定,她的动作比之前更快了,试图在体能层面再度碾压过去。可这一次,何萍碰到对手了。邹雅梦唯一不逊色于何萍的,便是体能。在第三局比赛开始后的七分十二秒,邹雅梦终于拿下第一分,比分来到5:1。 这是第一分,是邹雅梦在今天比赛拿到的第一分,终于摆脱了被零封的厄运。 也是何萍在六省联赛上丢的第一分。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得分,邹雅梦逐渐找到了状态,接下来接连再拿两球,将比分进一步拉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邹雅梦要逆袭时,何萍再度爆发了更强的实力,她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不断地拔高球技,像之前的任何一场比赛一样,何萍继续压制着她的对手。 11:3。第三局结束,何萍胜。 目前何萍拿了三胜,只要再赢一局,这场比赛就结束了。邹雅梦的反扑更像是回光返照,在何萍面前只是勉强争取到一丝喘息余地罢了。 第四局开始时,邹雅梦眼眶明显有些红。何萍没有说话,默默注视着她。她打哭过很多对手,多一个邹雅梦不多,少一个邹雅梦不少。相较来说,邹雅梦算是比较顽强的一个。裁判是个心善的,问了一句:“邹雅梦选手,要不要休息一下?” 邹雅梦其实很想休息,但她怕自己一旦松懈下去,就再也提不起直面何萍的勇气,所以她倔强着摇头,眼眶通红,硬是一滴泪都没有流下来。 比起实力,邹雅梦更缺的或许是运气。如果她没有在第二轮就遇上何萍,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这次六省联赛,除了何萍,邹雅梦自信不怂任何一名选手。在热身赛时,她就被其他选手称为“川海的老虎”,是仅次于何萍的种子选手。 她捏着球,茫然地看着桌面,似乎在思考战术与对策。裁判也并未催促她,只是默默看着秒表。 会场内不得大声喧哗,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想知道邹雅梦要怎么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就在这时,一个冒失又突兀的声音从观众席传来。声音很大,音色很清澈,与死寂压抑的体育馆格格不入。 “邹雅梦加油!” 邹雅梦如同触电一般循声望去,她看到保安往那人围过去,嘴上还在说不许喧哗。可那个少年却笑得恣意又放浪,他双手竖在嘴边,用最大的力气呼喊着: “邹雅梦加油!” 他浑然无视着保安的劝阻,像盗火的普罗米修斯,用最无所顾忌的声音为她呐喊着。直到他被保安扭着送出观众席,那个声音也从未停止。 邹雅梦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两行清泪流下,她既是在哭,也是在笑:“笨蛋吗?这下好了,被保安请去喝茶了吧……”她最先冒出的想法就是“弟弟怎么会来?”然后是“笨蛋,在这种场合喊出来不尴尬吗……”最后所有的念头尽皆褪去,只剩下一条: “我要赢。” 就像失去归属的骑士重新获得徽章,邹雅梦的表情镇定下来,她心里被一种满足与幸福填满。她不需要问陆离为什么会来,便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哪怕自己颓相尽显、必败无疑,陆离也选择义无反顾地帮助她。知道如此,便足够了。 心里的感情再也无法控制,爱、胜利、勇气、未来,毫无关联的词汇在心底流过,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那是你弟弟?”何萍在问。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四局开始。 这一刻,邹雅梦重获新生,笑颜灿烂如朝阳。 第二十六章 直接与高效 抽球! 邹雅梦一发凌厉迅猛的抽球穿过何萍腋下,再度拿下一分。何萍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邹雅梦的球风忽然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现实不是热血漫画,不会有爆种,声嘶力竭的呐喊并不会带来力量,她不认为邹雅梦能改变结局。 一切都本该注定,在她十二年如一日的挥汗如雨的训练时,这场比赛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她只能是冠军,也只有她能是冠军。可是,当邹雅梦第一次在比分上反超她时,何萍不得不仔细观察这位“川海的猛虎”。 邹雅梦香汗淋漓,碎发因为汗水而黏在额头上,运动服上印着的“川海”两个字庸俗又普通,和她往常击败的对手并没有什么不同,或许邹雅梦最漂亮,或许邹雅梦最顽强。何萍的目光第一次挪到计分板上,7:8,她七,邹雅梦八。她很少会去关注计分板,因为那没有意义。 邹雅梦最大的弱点便是心态。全副武装、不顾一切的邹雅梦心底出乎意料地柔软,她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走神,会因落花流水而感伤,飒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没有长大的女孩。她的治病良方就是陆离,只要有陆离的支持,她就没有心态上的弱点,她就是完美无缺的战士。 何萍是真正见过巅峰状态邹雅梦的选手,她看得出邹雅梦不再彷徨,发球越来越稳,应对越来越从容,哪怕短暂落后也不会失于急躁,球技没有提高,但实力发生了质变。 狼是最常被误解的动物,人们总是认为它们狡诈、凶残、贪婪,实际上狼,不,狼群是最逐利、懦弱的生物,凶狠不过是它们在自然界的伪装罢了,正如邹雅梦一样。她舍弃了狼的特质,像个堂堂正正的人一样面对何萍。 比赛最重要的便是“势”,或许是气势,或许是氛围。当人沉浸在积极的氛围时,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心应手,颇有得道多助的意味,当人处于消极状态时,则会事事艰辛、寸步难行。何萍的“无敌”气势在此刻终于动摇了,在邹雅梦接二连三的反击下,就连何萍自己都生出一个念头: “邹雅梦好强,我会输吗?” 当她生出这样的念头时,便不自觉被带入到邹雅梦的“势”当中。有了担忧,就会有犹豫,出手就会变慢,就会败北。 裁判吹响口哨,让双方选手交换站位。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计分板上,眼神中只有震惊。 九比十一,邹雅梦在大劣势中扳回一城! “那个何萍居然输了一局?” “胜败乃兵家常事……” 何萍听着观众的议论声,面瘫脸上毫无波澜,她必须承认,她小看了邹雅梦。邹雅梦的球技不如她全面,但邹雅梦的进攻能力强得离谱,而她那具身躯居然和怪兽一样毫无疲态。何萍失分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体能跟不上了。和邹雅梦打对攻极度消耗体能、脑力,稍有松懈便会被邹雅梦打个措手不及。 她觉得大脑有些发麻,因为常年超负荷锻炼的原因,何萍的身体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无懈可击。 她看了一眼在深呼吸的邹雅梦,目光落在她那对木瓜上,不知道她顶着那样的负担怎么做到高强度运动的,不磨得痛吗?何萍摇了摇头,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第五局开始。明眼人都看得出,何萍的反应速度又拉高一大截,那双毫无聚焦的眸子终于定在邹雅梦握着球拍的右手上,这是何萍的全力! 但面对拿出全部实力的何萍,邹雅梦居然不落下风,她的反应速度更快了,发球力道也更大了!那充满活力的矫健肉体仿佛没有极限,双方缠斗一番,比分定格到了五比五。 丹教练的目光落在邹雅梦的左脚脚跟上:“雅梦的脚支撑不住了,动作明显慢了。” “完了,我记得小梦的左脚扭伤过好几次,不会旧病复发了吧?” “快呸呸呸,不许乌鸦嘴!” “呜呜,呸呸呸,呸呸呸!” 丹教练说的没错,邹雅梦的变向已经出现迟缓。但她无视左脚的隐痛,依然不加节制地爆发力量,因为只有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实力,才能与何萍角力。她的意志坚定得可怕,下嘴唇都被咬的出血,也没有低头去看左脚哪怕一眼,目光死死锁定在何萍身上,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就在这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何萍发球失误了。 裁判诧异地看了何萍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何萍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腰,人体发力的根基便是腰,乒乓球运动中,若是腰部发力跟不上,发球便没有力道,技术动作容易变形。何萍的腰有伤。像她们这种运动员,谁没带点小病都不好意思出门和人打招呼。 何萍再度发球,只是这一球依然不尽人意,球速很慢,也没有变化,完全是靠手腕推出去的球。 何萍和普通选手对打时,通常并不会拿出全部实力,并不是因为她想装逼,而是为了身体着想。可与邹雅梦对攻是一件极其磨人的事,她每一球都必须拿出与之媲美的力量,这对腰背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邹雅梦当然不会错失良机,她连续反抽数球,接连得分。第五局比赛居然是以五比十一的比分结束的,那个不动如山的何萍居然落后了整整六分。 金东教练申请休息。何萍这才能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咬牙掀起衣服,露出后腰上贴着的膏药。膏药对年轻人来说本应该是个很陌生的词。本应该。 “有冰吗?” 教练脸色并不好看:“用这瓶水敷一下吧。还能继续吗?” “能。”话语很简短,多一个字都不行。 忽然,何萍抬头看向观众席:“他们来了吗?” “……他们没给我打电话。”言下之意就是他们没来。听到这句话,何萍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黯然。她拿矿泉水瓶用力按在腰肉上,一时无言。 教练咬着牙:“再坚持一下,这次比赛很重要,评审里有部里的人!” “嗯。”她不喜欢教练反复强调早已明了的事情,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同一句话要说三四遍,好像不重复就不会说话似的。她喜欢简单明了、快刀斩乱麻般的利索,正如她的球风一样,直接、高效。也正如她的人生一样,简单、苍白。 第二十七章 呐喊 陆离坐在保安室,看着电视上的直播画面,接过保安大叔递来的一瓶冰红茶,说了声谢谢。他毕竟是个未成年人,并不会被刁难,保安只是登记了他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便让他在保安室待到比赛结束。这是好事,保安室有空调,有松软的沙发,比热烘烘的观众席好上一百倍。 “那是你姐姐?”别看保安大叔满脸横肉的样子,实际上是三个女儿的父亲,是个温柔的老男人,“她很厉害啊,看她打球有一种情绪被调动起来的感觉。” 邹雅梦一直都极富个人魅力,或许是因为她的自信,或许是因为她的坚强,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努力,总有一批又一批人支持着她。 “她一直是最厉害的。”陆离自豪地说。这倒不是吹捧,在上一世,姐姐的成就最终比何萍更高,不知为何,本来顺风顺水的何萍在一年后就退役了,最终也没能拿到世界排名。 “你们姐弟感情真好。”保安大叔窝在沙发上,“不像我家那三个丫头,大学放假回来呆在家里就天天吵架,一天天的家里也不收拾,三个姑娘的房间跟狗窝一样。” 狗窝……陆离认识的邋遢的姑娘不多,陈嘉宁算一个。上一世,他和陈嘉宁算是典型的不打不相识,二人都是独立游戏制作人,又有竞争关系,一开始天天在各种社交平台互喷、反串,陆离还以为和他对线的是一个糙老爷们。实际上,陈嘉宁也确实算个糙老爷们,她就没把自己当女人看。 想远了,这一世还不一定能和陈嘉宁认识呢。 直播里正播放上一局的精彩回放,邹雅梦和何萍的中远对拉,双方交手几十回合,最终以邹雅梦一个爆裂的抽球收尾。解说正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对邹雅梦的赞美之词毫不吝惜,说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陆离觉得姐姐不会喜欢这样的形容。 他也并不认为雅梦姐能逆转颓势是自己的功劳。站在赛场上的是邹雅梦,付出努力挥洒汗水的也是邹雅梦,他不过是在雅梦姐迷茫时推了她一把而已。他望着画面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眼神中尽是欣慰与骄傲,就像小学要求写作文“我的家人”,他自豪且迫不及待地朗读《我的姐姐》。看啊,那是邹雅梦,我的无所不能的姐姐。 * 第六局开始。何萍早已汗流浃背,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站上了赛场,再度与邹雅梦对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还是太短了,她能感觉自己的肺部干燥得冒烟,喉间窜出铁锈味,那是血液的味道。 她看到邹雅梦在川海队的妹子们簇拥中走出来,眼神微动,心头涌起一丝酸涩。金东来的选手只有她一人,连给她声援的人都没有,不,本来是该有的。本来是。一种不该有的嫉妒之情出现在她心底,让她握球的手青筋暴露。 第六局的比赛只能用一个词形容。 惨烈。 就像古代战争拼至一兵一卒的白刃战,连尸体都要被拖起来当盾牌。双方的比分咬的很紧,无论是何萍还是邹雅梦的体能都明显下降,何萍发力越来越弱,邹雅梦变向越来越迟钝,解说都不敢再预测局势,因为到了如此程度,无论是谁都猜不透比赛的走向。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枚小小的乒乓球牵动,连眼睛都不愿眨一下,唯恐错失选手的任何一个动作。 当裁判吹响口哨时,邹雅梦激动地高举双手,十二比十四,她以微弱的优势取得第三局的胜利,让三追四的惊天逆转就在眼前!观众席传来闹哄哄的议论声,邹雅梦觉得自己如同置身幻梦,要做到了,要成功了!如果这是一场梦,请让她永远也不要醒来。 何萍虽然依然面无表情,但她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暴露了她的内心绝不平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急促,氧气进少出多——对失败的恐惧。她从未想过自己面对同龄人时会失败,永远是别人在追逐着她的背影,可这次她已经能看到邹雅梦已经超过她一个身位了! 三胜对三胜!赛点,决胜局!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何萍却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开始痛恨他们,埋怨他们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比赛都不来看,为什么只有她在孤军奋战?她精神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光景,她为什么打乒乓球? 她想起来了。因为学校要求每个学生报一个兴趣班,其他学生报了美术、音乐、写作、手工……唯独她什么也不会,爸爸说她丢了知识分子家庭的脸,说她只会死读书。为了不让爸爸失望,她选择了乒乓球,只因体育老师客套般的一句话:“打得还可以,多练习。” 第二年,她被送往昂贵的培训班,第三年,她的休息时间被数不尽的培训占据,第五年,妈妈在阿姨面前夸自己有做运动员的天赋,第六年,爸爸给的红包里写着“祝愿小欢成为奥运冠军!”。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到底喜不喜欢乒乓球,这项无聊至极的挥拍运动,这项她完全不理解的运动。 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她只是为了爸爸妈妈才在坚持。她想看到他们逢年过节在亲戚面前骄傲地自夸,想看到他们在同事面前昂首挺胸,至于自己?何萍并不在意。可是,为什么他们没有来看自己比赛?不是说好要来的吗? “你没事吧?”邹雅梦的声音传入何萍的耳朵。 何萍的嘴唇发白,眼神涣散,怎么看也不像健康的人。 有事。腰已经疼的发麻,心脏也很难受,呼吸也不顺畅。 “我很好。”她却是这么回答的。 但何萍很快付出逞强的代价,开局不过五分钟,她便连续失了四个球,再愚昧的人也看得出来:何萍大势已去,她的体能完全跟不上邹雅梦了。在这场拉锯战中,终究是如同怪物一样不知疲惫的邹雅梦占据上风。 * 休息区,金东的教练刚刚挂断一个电话,面如金纸,讷讷不敢言。她捏着手机,目光死死锁定在疲态尽显的何萍身上,喉咙里似乎塞了铁块。出事了。何萍的父母出事了。他们在高速路上遭遇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她不知道要怎么向何萍开口,特别是在这个最紧张的时候。 她能看出来,何萍的目光一直在观众席上巡视,是在期待她的父母出现,是在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支柱,有信念的人是强大的,也是孱弱的,信念会使人战无不胜,但崩塌的信仰也会让人一蹶不振。虚无主义者总会在此时鼓吹他们的无所顾忌。 邹雅梦摧枯拉朽般将比分带到零比十。那个如同魔王般的何萍居然在决赛局一分未得,状态下滑得极其夸张。只需要最后一球,最后一球,邹雅梦就能够跨过何萍这座高山,迈向下一个高峰。 她看向面无人色的何萍,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愤怒,无喜无悲,似是暴雨前的宁静,又像是压抑的火山。她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砰砰跳动声,只看得到何萍发球的右手,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少年的身影。此时此刻,什么技术,什么技巧都不重要了,这是邹雅梦以生命的激情呈现的比赛。 何萍似乎找回了一点状态,勉强接住了邹雅梦这一球。但在邹雅梦眼中,何萍打回的这一球角度、力度、速度都是绝佳,是一锤定音的最好时机!这一刻,她浑然忘我地发出一声大吼,似燃烧的火焰炸出最后一丝火星。 张飞曾经以一声怒吼吓死夏侯杰,咆哮向来是男子的专利,可从未有人想过,一个美丽的女人也能发出如此摄人心魄的咆哮。赛场上的那个女子似乎真的成为一头猛虎,那声怒吼就像夏夜最璀璨的烟火,让人心中燃烧起了名为生命的烈焰。 观众们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目光集中在邹雅梦的右手上,她的右手以一个夸张的姿势向后延展,就像弯弓的成吉思汗,下一秒,弓弦回弹,邹雅梦的球拍如雷霆般击中乒乓球! 这一球落在何萍的球桌上后,余势不减,宛若利箭一样穿过咫尺之距的球拍,与何萍擦肩而过,将她的短发吹得微微荡起。何萍呆滞地看着球桌,那里已经没有了白色的球影。她的脑海里居然只有邹雅梦那声咆哮,她心中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真好啊,不用再假装了。 裁判的终赛哨声吹响,何萍在决胜局被邹雅梦零封。 现场掌声雷动,不止是给邹雅梦的,同样也是献给何萍的。这场比赛让他们看到了体育的魅力,看到了生命的激情。何萍看到邹雅梦向她走来,真诚地拥抱了她,两个女人什么也没说,就此别过。 何萍回到休息区,根本没注意教练压抑的表情。 “对不起。我回去加倍训练。”她目光的焦点都未聚合,麻木地背着挎包,向外走去,忽然,脚步停了,“他们还没来吗?” 教练艰难地开口:“他们说有急事……” “告诉他们,我恨他们。” 再也没有任何一句感情的宣泄,何萍平静地向这个世界走去。 第二十八章 姐弟 邹雅梦的队友们兴奋得脸蛋通红,少女们围住邹雅梦,又蹦又跳:“好帅啊雅梦~我要爱上你了,你要是个男的多好!” “对啊对啊,最后一球太帅了!呜呜呜,小梦你把我娶了吧!” 丹教练则内敛许多,她微笑着点头:“干得好,雅梦。”何萍是本次六省联赛的最强选手,击败了何萍就相当于预定了六省联赛的冠军,二人之间的对抗早已超越“高中生球员”这个档次,已经确凿踏入了竞技领域。 邹雅梦脑子里浑浑噩噩,根本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在问:“梨子他在哪?” “梨子?小梦你要吃梨子吗?我给你去买!” “哎呀,不是那个梨子了,小梦她弟弟小名就叫梨子。之前那个给她加油然后被保安抓走的就是小梨子了!” “啊?我还说那男孩长得好看脑子不好使,呸呸呸,怪我怪我……” 周雯一拍脑袋:“我说雅梦怎么突然爆发了,原来是弟控之力觉醒了!” 邹雅梦终于回过神来,她此时精疲力尽,不然好歹要让闺蜜脑门冒包。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教练,教练还未开口,便看到一名保安领着一名少年向这走来。看到陆离的一瞬间,邹雅梦觉得身体的疲惫被一扫而空,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雅梦姐!”陆离激动地跑来,想拥抱雅梦姐,又觉得场合不合适,脚步顿了顿。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雅梦姐想也没想,重重地抱住了他,用力十足,似乎想把他永远抱住。 当你爱一个人时,哪怕她放得屁,你都会觉得是香的。陆离此时就是这样的心情,邹雅梦身上全是汗水,他却莫名觉得姐姐身上很香,不是让人神清气爽的清香,而是让人沉醉入温柔乡的沉香。 若是只看过雅梦姐的比赛,你会以为这个女人是铁做的,可陆离拥抱邹雅梦时,只觉得她完美符合女人如水这个词。她的身体很柔软,带着体温,带着沉香,皮肤的触感很细腻,像是上好的丝绸,又似是凝脂白雪,一旦抱住,就完全不想撒开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吵着要抱着姐姐睡觉,后来升入初中,姐姐便开始注意男女大防了。 他还想起了七岁时,他在和姐姐洗澡时突然嚎啕大哭,急得姐姐又哄又抱,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小陆离觉得自己多长了一根肉瘤,命不久矣。 他抱着姐姐在笑,邹雅梦也在笑。 “感情真好。”有人感叹了一句。 丹教练白了那说话的女孩一眼,低声说:“让他们姐弟俩独处吧,咱出去商量一下庆功宴。” “教练,这不还没到决赛吗?这样不算半场开香槟吗?” “就你话多,开香槟的钱学校报销,你去不去吗?” “去去去!” “嘿嘿,我要点啤酒,给你们表演一个肉蛋葱鸡~嗝~” “小雯你又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肉蛋葱鸡是什么啊?” 等到一群女孩离开休息室,邹雅梦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眼神中的温柔与爱意根本藏不住:“你不上课怎么跑岭岳市来了?又逃课啦?” “嗯。想姐姐了,就跑来了。”陆离笑得很单纯,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笑得这么纯粹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虚伪,学会了揣度,学会了玩弄人心。他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但雅梦姐可以。他佩服雅梦姐。 听到这句话,邹雅梦花了好大的毅力才忍住没去亲陆离,她的眼神略显迷离:“之前在观众席,你干嘛傻里傻气地喊出来啊?那么多人看着你,脸不红吗?……” “红啊。当时尴尬死了。” “那你还那样做。当时可是在直播啊,你不怕丢人吗?” “我就要喊。丢人也要喊。反正你弟弟我就是死皮赖脸的。” “……才不是死皮赖脸,不许这样说自己。”邹雅梦的手指按在弟弟的唇上。 少年是什么?少年是风流,是风华正茂,是挥斥方遒,是诗酒趁年华,是鲜衣怒马长安时,是锦帽貂裘卷平岗。从来没有什么后悔,不应该有什么遗憾,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白发时的美好回忆,在年老时,他应该能够骄傲地说起少年时的事迹。过于在意现实规则的少年并不是少年,只是被人情世故腐蚀的未老先衰者罢了。 陆离重活一世,看得很透彻。至少他能够在五十年后对自己的孙辈说,爷爷当年啊,曾经一个人跨越千里去见人生中最重要的女孩……这样的人生体验是浪漫且传奇的,是幸福且无憾的。 “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现在住在哪里……今天搬过来和姐姐一起住吧。”雅梦姐又忽然操心起来,明明不久前还是那个在赛场上一吼定魂的骁将,现在却又婆妈起来。 陆离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要是回答了一定会让雅梦姐更担心,所以他只是反抱住姐姐,果然,姐姐的话语戛然而止。安百璃真乃陆离的导师,这撒娇一手真是屡试不爽。 “多大的人了还要搂搂抱抱的……”虽然嘴上这么说,邹雅梦却根本没有反抗的意思。忽然,她瞥到休息室外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她连忙挣脱陆离的怀抱,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迈向大门。砰一声,邹雅梦毫不客气地推开大门。 “啊!头疼!” “砸到头~” “小梦你干嘛啊?” 几个川海女体的妹子抱着头蹲在地上,刚才就是她们几个在门外偷看。什么能阻止少女的八卦之心呢?邹雅梦早该想到这几个队友的尿性。她尴尬地看了一眼陆离,陆离也假正经似的咳了两声,束手跟在雅梦姐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别问我干嘛,你们在干嘛呢?”邹雅梦真有大姐大的气势,都不需要像呆头鹅那样叉腰,一股生杀予夺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几个妹子缩了缩脖子,目光忽然挪到陆离身上。 “小梦你不够意思,把自家弟弟藏这么好。” “好白好秀气啊,让姐姐摸摸~” 邹雅梦的脸色更冷了,她一把打开闺蜜的咸猪手,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将陆离护在身后。 周雯哭着脸:“小梦你见弟忘义!我都单身多久了,你让我解解渴嘛!” 陆离乃是冷幽默的大师,他不动声色地递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也不知在嘲讽什么。几个妹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哭笑不得起来。 第二十九章 庆功宴 晚上七点,丹教练带着众人包括陆离来到一家当地有名的饭店。其实通常来说,比赛还未结束,运动员的饮食都应严格控制,也不得进食未经检查的食物,但丹教练显然并不在乎这些“小小的”规则。毕竟是在川海当教练的前国家级运动员,上一世还走关系把邹雅梦送进了省队,总之不能把丹教练只当成教练看待。 今天下午,陆离去退了房,在老板娘哀怨的眼神中背包走人,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住进酒店——丹教练大手一挥,给他另开了一间。这位面相刻薄,素来不苟言笑的女教练看陆离的眼神格外温和。 之后少不得要应付一群精力过剩的女运动员,她们围着陆离问东问西,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忍不住伸手捏陆离的脸蛋。这就是不努力的下场,不努力就会成为女人的玩物。等雅梦姐和丹教练谈话回来后,这群妹子又变得老老实实的,活像一个个大家闺秀。 “呜呜,小梨子你用什么护肤品啊,皮肤好滑啊~”周雯是这群人中最不正经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陆离额头沁汗:“我不用护肤品。” 雅梦姐过去一把捏住好闺蜜的鼻子:“好啊,趁着我不在,你还上手了是吧?” “别捏别捏,再捏把鼻子捏塌就钓不到帅哥了。” 邹雅梦坐到陆离身边,忍不住握住陆离的手:“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姐姐你是不知道女子体校的少女们是多热情吗?陆离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汗。 “姐姐们都对我很好。” 邹雅梦狐疑地看了队友们一眼,她才不信,这群妮子平时什么德行她能不知道? “不许你们对我弟弟出手,绝对不允许!”邹雅梦拿出了队长的气势,义正言辞。她平时很少对自恃队长身份对队友们指指点点,这也是她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吧。 众人在酒店里闲聊了一会,又打了一会扑克——是没有歧义的,字面意思上的纸牌——这才等到晚上七点。妹子们激动地跟在邹雅梦身后,议论着岭岳市什么菜好吃,什么菜吃了不胖,什么菜加了左旋越吃越瘦。 在酒店落座,菜过五味,妹子们的话题自然来到了今天的比赛。 “小梦,你上网了没?你今天比赛的视频播放破十万了!你要出名了!” “你最后那个球好帅啊!充满了张力,感觉被那一球打中人都会被砸出个洞一样。” “对啊对啊,当时何萍都被吓傻了!我的天,我从没想过何萍会被零封!” 丹教练笑了笑,开了一罐啤酒:“有谁没成年吗?自觉点别喝酒。” “敬小梦~” “雅梦大姐头万岁~” 陆离杯子里虽然装的是旺仔牛奶,但还是和大伙碰了个杯。他和川海女体的运动员不熟,可现场的氛围却让他不禁融入其中,他其实是个悲观消极的人,但他很喜欢乐观积极的气氛。这让他感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好歹有些微意义。 他的目光不禁飘到雅梦姐身上,正好与雅梦姐看向他的眸子相对。浓厚到宛若实质的情意从雅梦姐眼中流出,她眼中一半是喜悦,一半是他看不太懂的情感。 陆离一口喝光牛奶,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他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但他希望今天能喝醉。 酒过三巡,妹子们的话题也越来越放肆,陆离却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只是看着雅梦姐,不停地斟饮。邹雅梦笑得很开心,她或许有了几分醉意,和队友们的交流也越发无所顾忌,这样的邹雅梦很美,不是物理上的美,而是如同翅膀染着光辉的飞鸟一般,充满了名为自由的美。 上一世,邹雅梦唯一一次喝醉是在他大学毕业那天,他带着安百璃去见雅梦姐。他已经记不太清雅梦姐说了什么,只记得她非拉着自己去喝酒,一箱又一箱,喝到脸蛋通红、眼神迷乱。 而今天的邹雅梦似乎又醉了,她扶着周雯的肩膀,在鬼哭狼嚎般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唱的难听死了。陆离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真难听,其他顾客要投诉了。又喝了几杯,陆离感觉脑袋有些沉重,视线里的邹雅梦一分为三。 妹子们不知怎的,非要争谁的腰更细,在包厢里就卷起上衣比来比去,醉得一塌糊涂。陆离看得好笑,他迷迷糊糊地举着酒杯:都没有雅梦姐腰细……争什么争……我家雅梦姐才是最……最…… 酒杯放下,陆离倒在桌上,彻底醉去。陆离的倒下似乎是一个信号,川海女体乒乓球队的队员们也陆陆续续趴在桌上,毫无淑女礼仪地呼呼大睡。腰板还挺得直的似乎只有丹教练,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电话让学校的其他教练开车来送这群丫头回酒店。 “咦?雅梦,你没醉?” 邹雅梦从桌上抬起头来,脸蛋上有两坨嫣红,但眼神却清明无比,哪里有之前的迷离?她其实不会喝醉,就连陆离也不知道,邹雅梦的酒量极好,光喝啤酒是不可能醉倒的。她轻轻嗯了一声,走到陆离身边,温柔地将弟弟扶起。 陆离睡得很沉,他张着嘴,哈喇子直流,与清醒时一本正经的模样截然不同。邹雅梦忍不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悄悄将头埋入陆离的脖间,嗅着少年身上的气味,她一直很喜欢这么做。 “我带梨子先回去啦~” “我让人来接我们了。” “不用,梨子体质不好,就这么睡在外面容易感冒。”邹雅梦这么解释了一句,便扶着不省人事的陆离出了饭店,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酒店。 她将陆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却并未离开。她也未开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她小心翼翼地将面庞凑到陆离脸边,温热的呼吸打在陆离安静的睡颜上,良久,邹雅梦下定了某种决心,红唇覆盖了少年的嘴唇,撬开了他的牙关,香舌在津液中翻滚,缠绕着少年的舌头。 她温柔地捧着弟弟的面庞,感到自己的体温在极速升高,尤其是耳朵,烫的发红。 “梨子……” “醒了吗?” “没醒就是默认了哦~” 她解开弟弟衬衫上的扣子,香舌从他的嘴中抽出,一路下滑至少年的胸膛。有一件事她从来没和陆离说过,她一直觉得梨子身上很香,像块唐僧肉一样,她一直想咬一口试试。现在就是机会,邹雅梦的舌头在陆离的胸前打了个转,轻合贝齿,弱弱咬了一下,像吃葡萄干。 这一下的触感让邹雅梦的大脑被情欲彻底贯穿,压抑了多少年的欲望如潮水般涌出,她的呼吸变得沉重,双腿不自觉地紧紧交织在一起。可最后打断她的,是陆离手机的嘟嘟声。拿出手机一看,是一个用金毛犬做头像的人发来的消息。 【呆头鹅:睡不着……陆离你在吗?】 【呆头鹅: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就像一盆冷水当天淋下,邹雅梦瞬间冷静下来。 【陆离:你是谁?】 【呆头鹅:???】 第三十章 我是他女朋友 楚静怡捧着手机,嘴巴鼓起,像生气的河豚。她眼珠子转了几圈,似乎在思考陆离又在玩什么把戏,想了想,敲了一行字过去。 【呆头鹅:我是你姐姐!】 那边的陆离似乎被这句话震住了,好半天没有回话,这让楚静怡不禁洋洋得意起来。哼,让你跟我装傻~还好我机智。可是等了半晌,陆离还是没有回消息,小丫头又患得患失起来,是不是应该配合陆离一下,装出生气的样子,满足一下那个坏人的恶趣味?这样他好歹会回一下消息…… 楚静怡想了想,想问他还在不在,又觉得自己老是低声下气地请求陆离好没面子,所以就发了一个炸弹的表情过去。颇有威胁陆离回消息的意味。 【陆离:陆离已经睡着了。你到底是谁?】 【呆头鹅:骗子。你睡着了谁给我发的消息?】 【陆离:我是他女朋友。】 楚静怡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屏幕上那句话,莫名有些拧巴。她觉得陆离这个恶作剧又成功了,真的让她感到不开心了。特别是“女朋友”三个字,让小丫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咀嚼,安百璃也曾说她是陆离的女朋友,可那时班长并未觉得不适,或许是她那不灵光的小脑瓜子也知道,安百璃和陆离的关系过于疏远? 【呆头鹅:不许骗我了,我生气了!】 楚静怡撅起嘴,心里给自己找理由:陆离才没有女朋友,如果有的话也一定会告诉我的,这个谎言真是一戳就破。 没多久,那边回了一张图片。图片里,陆离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借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一个女人抱住他的脖子,还能看到那女人半个下巴和粉嫩的嘴唇。虽然不见其人全貌,但也能想象出这女人一定很漂亮。 楚静怡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想找出P图的痕迹。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不愿相信陆离有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女朋友。心里好像有什么苦涩的东西在往外流,呆头鹅闷闷地回了一句话: 【呆头鹅:再骗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她希望陆离马上会回一句“哈哈,差点骗到你了吧?”或者说“对不起,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可是陆离却迟迟没有回复,她只能看着那张照片胡思乱想。照片里的陆离像是把头枕在女人的臂弯里,睡得很安详,可是他才高二啊,怎么能、能……能和女孩子一起睡觉? 她忽然醒悟过来:陆离是我的好朋友,他有女朋友我干嘛生气啊?我应该高兴才对。咦,不对,我应该阻止他早恋啊,我是他的班长,也是他的好朋友,有责任去督促他! 小脑袋瓜里各种念头化作小人在打架,她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丢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她想起开学前在书店与陆离偶遇,她当时其实很高兴遇到陆离,因为她一直没有机会正式向陆离道歉——去年因为她要请陆离家长,搞得陆离有段日子不得安宁,呆头鹅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亏欠了陆离。 所以她当时能一口叫出陆离的名字不是偶然,但陆离为什么叫她”班长“?楚静怡胡思乱想着,该不会……在陆离心中,其实她只是个路人吧?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憋得难受,是啊,她把陆离当好朋友,陆离有把她当朋友吗?仔细想想,陆离一直是个游离在班级边缘的人吧,从没见过他和谁特别亲近,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地去讨好他了? 少女心事总是春,脑海里冒出各种不着调的猜测,是与不是,对与不对,患得与患失。 就在小丫头脸色越来越委屈时,那边的“陆离”回消息了。 【陆离:我没骗你。你是他什么人?】 这是什么语气啊……楚静怡嘴巴越撅越高,她想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打完第三个字时,又觉得万一陆离不认账,岂不是自己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了?她虽然没什么架子,但总要一点颜面的!于是楚静怡把对话框的字退掉,就捧着手机,硬是一个字也不回。她记得对面晾了她好几分钟才回消息,她也要故意等几分钟再打字,老是秒回的话搞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一样。 可等了几分钟后,楚静怡眼眶忽然红了。 【呆头鹅:你让陆离和我说话】 漏了一个句号,对楚静怡来说,是极罕见的事。她不想和屏幕对面那个女人聊天,她想和陆离说话。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可怜的皮球,被人拍打又捏扁,难受极了。小丫头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种一喜一怒都被他人一举一动牵动的感觉很怪异。 那边发来一个语言消息,是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陆离睡着了,你有话告诉我吧,我明天转告给他。” 好了,这下确定对面真不是陆离了。楚静怡把这条语音反复播放了好几遍,能想象得到一个成熟美丽的女人正拿着手机发消息的画面,还能想象得到陆离躺在这个女人身边。心里莫名酸涩,像是吃了没熟透的苹果或橘子,张开嘴冒出的都是一股酸气。 她忽然不想聊下去了,哪怕是陆离接过手机,她也不想再说哪怕一句话。她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她今天找陆离聊天,其实是想告诉他曲子改好了,想让陆离再夸夸他,想再随便聊两句——聊什么都好,她只是想和最好的朋友说说话。可少女的好心情突然被摧毁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小时候拿着满分试卷回家,让爸爸兑现诺言时,爸爸却说这周太忙下次再说。 她又想起小时候弄丢珍贵的玩偶的经历,那次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觉得再也见不到她的史迪仔了,史迪仔永远从她的世界消失了——这种名为“失去”的人生苦难第一次袭击了楚静怡。今天,是第二次。 可单纯的楚静怡不明白为什么会难过,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难过,而是如同坚冰下流淌的渊河,沉默而持久。是因为被好朋友欺骗了吗?她这么猜测着。 这一晚,楚静怡彻夜未眠。 * 当陆离从宿醉中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张开嘴还能闻到一股酒气。 嘴唇有些肿,是摄入水分过多导致的浮肿吗? 陆离摸了摸嘴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香肠嘴,决定今天少喝点水。衣服不知何时被脱下,正晾在阳台外,应该是姐姐帮他把衣服洗了。他身上只有一条大裤衩。大腿内侧还有点轻微的粘稠触感,陆离猜测是昨晚酒水撒到身上了。 陆离起身去拿衣服时,刚好看到厕所门被打开,雅梦姐一边刷牙一边从里面走出来。 “雅梦姐?!你怎么在我房间?”他的房间可是单独一间的,雅梦姐应该是和周雯一间才对。 邹雅梦眼神闪躲,不敢正视陆离,含糊说了几句话,陆离还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便看到雅梦姐回到厕所,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第三十二章 最讨厌的陆离 陆离早上起床时,有查看微信消息的习惯。这一世他的微信好友很少,只有雅梦姐、楚静怡和龙秘书三人,所以聊天记录的异常可以说是一眼看穿。而知道他锁屏密码的只有雅梦姐,恰好他昨天又醉倒,是雅梦姐扶他回酒店。陆离毕竟不笨,稍微转转脑子就猜到怎么回事。 雅梦姐一直反对他早恋,昨晚收到呆头鹅的信息肯定疑心顿起,二人八成在微信上起了摩擦,不然邹雅梦不至于删掉聊天记录。 至于证据? 呆头鹅一整天不回消息,就是最好的证据。 和雅梦姐逛街回来后,已经是下午五点,按理说川海一中已经散学,楚静怡应该看得到消息才对。可往常有求必应的呆头鹅一反常态,对陆离的几条消息视而不见,点开呆头鹅的朋友圈,看得到她今天早上上学前发了一条动态。 “吃饱了撑的!” 这丫头不会在朋友圈公开骂人,所以这句话只会是自嘲。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楚静怡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的”? 女人生气一般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咋咋乎乎风风火火型,这种愤怒就像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种是“细无声”型,生气后不言不语不应不喊,这便是真正的愤怒了。楚静怡惯常是第一种,天天在学校里板着个脸,会因为学生不遵守班规而喋喋不休。 陆离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外壳,试图揣摩少女的心思。世人常以为越单纯的人心思越好猜,其实不然,单纯的人动机往往很纯粹,与外因关联极少,故而心思易猜不易准。 他收起手机,往酒店外走去,正好碰到了雅梦姐。 “梨子,要吃饭了你去哪?” “我去买点礼物。” “?” * 周一。距离陆离不告而别已有整整一周,高二文科(一)班照常运转,楚静怡将班级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喜欢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能体会到付出的满足感,有的人为了生活而忙碌,而有的人为了忙碌而生活。班长在班级门口取下考勤表,仔细检查,上面果然又只有陆离那一栏没有打钩。 楚静怡将陆离那一栏划掉,恰好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班长,别划,我没迟到!”是陆离。 距离楚静怡和邹雅梦交谈,已过了三天有余,掐着指头算日子的话,陆离也应该回来了,算是没有违背约定。可是楚静怡的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漠然地看了一眼陆离,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蠕动: “已经八点了,记一次缺勤。” “班长,你生气了?” “没有。” “那我这几天给你发消息,你回都不回。” 楚静怡忍不住双手背在身后,食指交缠在一起:“这几天忙,回家没看手机。” “是吗?”陆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哈哈。” 楚静怡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眼神稍显怨恨:“我凭什么生气?”他旷课和自己女朋友你侬我侬,她楚静怡只不过是一个同学,只是一个班长,有什么资格生气?越是这么想,呆头鹅的眼神越是幽怨。 轻轻地哼了一声,楚静怡高挑的身影一转,根本没去搭理陆离,拿着考勤表往老师办公室走去。 陆离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也跟着走上来,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哇,岭岳市的麻辣肉真的不错,我这两天吃了个爽。班长有机会你一定要试试。还有还有,岭岳的乒乓球六省联赛你看了没……”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楚静怡背对着陆离,嘴巴瘪起,心想:你当然过得开心,是我在帮你办长假手续,累的到处跑的是我。她忍不住打断陆离的唠叨:“你在岭岳怎么样不关我的事!你给我说干嘛?” “是哦。那我先回教室了。” 陆离居然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当真转身就走。楚静怡心里涌出一股委屈,她觉得这两天在教务处和办公室跑来跑去的自己活像个小丑。她为了陆离的事忙得上窜下跳,可这个人居然心安理得地欺骗她,现在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敷衍她。 她讨厌陆离,再也不想和他当朋友了! 话说陆离回了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那不知名的女同桌还揶揄了一句:“我还以为你退学了。”陆离正要答话,忽然感到衣领被人轻轻扯住,回头便看到安百璃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有事?”对安百璃,陆离的态度恶劣许多。 “这个给你。我觉得你会需要的……” 递过来一叠装订过文件纸,陆离翻开一看,忍不住眉毛微微扬起。这是一叠独立游戏制作的企划案,囊括了他前世效益最好的几款游戏。游戏制作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开始的事,游戏产业发展至今,游戏的制作已经有了一套系统的、工业化的流程,从市场调研到确定目标用户,从选择游戏引擎到具体制作,其门槛对独立游戏制作者越来越不友好。 而安百璃这份文件,能极大缩短游戏的制作周期。她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把游戏制作的每一步都按照计划排列,甚至把陆离都忘记的要点都给挖了出来。这份文件,对陆离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普通人眼里的智力一般来说是指记忆力,记得越快、越多,就越聪明。安百璃就属于记忆力强、理解力弱的那类人。她总是能把生活画面事无巨细地印在脑海里,陆离一直觉得安百璃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天才——不止是音乐方面。 这份厚厚的文件全是安百璃一笔一笔写出来的,陆离甚至能在夹缝中找到饼干的碎屑,都能想象安百璃挑灯夜读,手里抓着小饼干一啃一啃的模样。她读书都没这么认真吧。 安百璃期待地看着他,小声说:“开学前我就在写这个了,能帮上你吗?” 能。简直太能了。陆离没有说话,手上沉甸甸,心中也沉甸甸的。少女的字迹娟秀可人,每一笔都很认真,错字也没有黑坨坨,而是仔细地画了一条斜杠,在旁边写下正确的字。有那么一个瞬间,陆离真想和过去一样抱住安百璃狂亲,可这样的念头更升起,脑海里便闪现一道火光——安百璃手中打火机的火光。 他对自己说:陆离,不要被骗了。 他强行挪开目光,将那份凝聚了安百璃半个月不眠不休的心血的文件放回安百璃面前:“没什么用,你留着吧,占地方。” 他能清楚地看到,安百璃的表情呆滞了,那期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像是化作了一座石雕。陆离的目光不忍地偏开,他试图让自己看来像个不近人情的混蛋。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世界在向前运动,他也应该和安百璃彻底决断。 第三十一章 卑鄙但有用 邹雅梦今天没有比赛,所以她换了一身常服。上身是一件淡棕色的亚麻翻领衬衫,下身是月牙白的过膝长裙,马尾也解开,头发垂散而下,比平时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柔美。更惹人注意的是,雅梦姐今天画了淡妆,唇如激丹,肤白胜雪,叫人眼睛都挪不开。 陆离自然是不吝赞美之词:“姐,你今天好漂亮!” “嗯哼……这是小雯借我的衣服……我骨架太大了,穿着是不是有点紧?” 不是骨架大。这话有些下流,陆离没有说出口。 “没有,很合适,我都看呆了。所以你早上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邹雅梦羞红了脸:“你怎么还在问这个问题?昨天都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间后也直接睡过去了。” 是吗?陆离倒不是怀疑姐姐,他是怀疑自己。他担心自己醉酒后对姐姐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他很重视和雅梦姐的亲情。 “梨子,今天陪我去逛街好吗?”雅梦姐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发音也含含糊糊的。她觉得自己很卑鄙,对相依为命的弟弟持有男女之情就算了,还假借亲情的名义接近他。昨晚那个备注“呆头鹅”的女孩给了她莫名的危机感,一个女孩,晚上不睡觉要给弟弟打电话? 她昨晚本是意乱情迷,想对醉酒的弟弟做些什么,可清醒过来后反而失去了勇气,抱着陆离说了一晚上的心里话。她害怕被陆离发现真实的自己,害怕被陆离疏远,所以她根本不敢在陆离清醒时吐露真心。 “好啊。” 二人简单吃过早餐,便手牵着手上街,宛若情侣一般。实际上自初中以后,雅梦姐就会尽量避免与他肢体接触,可今天却也是雅梦姐主动牵住他的手,握得牢牢的。柔荑如玉,陆离看着姐姐的侧脸,只觉得今天的姐姐格外漂亮。她今天的打扮很少女,气质很温婉,像是含情脉脉的女郎,没了平日那股子锐气。 九月的岭岳市尚未转凉,太阳毒辣,大街上全是穿着热裤,露着大白腿的年轻女子。对男人来说,夏天永远是最美好的季节,特别是在岭岳市这样的大城市。陆离也不能免俗,他刻意落后一步,拿姐姐的腿和他人比较。 或许是邹雅梦经年锻炼,大腿笔挺,侧面隐隐可见健美的线条。她的身材很高,腰线也高,虽然着的是长裙,但也能依稀分辨出那双大长腿的轮廓。他一直觉得,雅梦姐很适合穿丝袜,不用太厚,60D以下,既能保留丝袜的美感,又能透漏出雅梦姐优美的腿型。若是让他推荐,30D到60D正好,既能盖住五官轮廓,又足够透气……咳咳,扯远了。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腿。”陆离脸不红心不跳,“觉得还是姐姐你的腿型好看。” 邹雅梦脑门微热,忍不住按了按裙子,说出来的话竟带了几分愉悦:“你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的?”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陆离加快脚步,和雅梦姐并肩而行。和不熟悉的人说话才需要绞尽脑汁地掩饰,和亲近的人说话还遮遮掩掩的人才有毛病。他就是觉得雅梦姐漂亮,所以就这么说了,当真没有龌龊的念头。对美的欣赏是人的天性,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陪女人逛街是一件磨人的差事,哪怕这个女人是邹雅梦。二人在步行街走走停停,各种商品美食琳琅满目,哪怕是一贯节俭的雅梦姐都忍不住破费买了两根手链。红色的归雅梦姐,蓝色的归陆离。陆离一直觉得带手链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可看到雅梦姐如获珍宝的表情,喉头的话语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他差点忘了,雅梦姐今年也才十八岁。他认真地给雅梦姐系上手链,温柔地说:“很衬姐姐的气质。” “咱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 “我们姐弟以后一定一定不能分开。哪怕你以后成家了,也不可以不要姐姐了。” 这话不像是雅梦姐会说的,陆离不禁一愣,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安百璃的影子。想当初,安百璃也是这般“以后绝对不可以不要我,你要答应我一百遍!”,每天都会说,每天都会强调,不厌其烦。可结果呢?终究是他陆离毁约了,有些话哪怕重复一百遍不代表就一定是真理。 这种约定没有意义,往往会说出这种约定的,只有年轻的、对爱情充满向往的男女。那自己呢?陆离忽然惊觉,他似乎变了,变得对爱情不再自信了。不止是失败的恋情会给予人阴影,失败的婚姻也会。 “好,我答应你。”陆离的声音很轻。 “就像这两根手链一样,谁也不许把它们解开。哪怕你未来的妻子也不行……”小女儿姿态的雅梦姐格外可爱,碎碎念的样子让陆离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手链寿命有尽头,我的承诺没有尽头。哪怕手链断了,我也会永远喜爱姐姐。” 上一世的邹雅梦人生永远定格在二十四岁,在女人最美丽的年纪黯然消逝。陆离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可又像竹篮打水一无所获。 “我后天就回学校了。” 邹雅梦的步伐顿了顿:“不能多留几天吗?和我们队伍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能买到票吗?” “这得多亏了我的班长。总之,我这次能见到姐姐你,有她莫大的功劳。” 邹雅梦故意转过头,不让自己的眼神暴露。 “是上次那个班干部吗?” “……嗯。” “女孩子?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是个善良的女孩。” “……” “姐姐?” “梨子,我要向你道歉。”走到一片树荫下,雅梦姐忽然转过身,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陆离笑着问:“是用我手机聊天的事吗?” 雅梦姐目瞪口呆:“你、你知道了?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早恋……你当时没醉吗?”话说到后半段,邹雅梦的脸已经红成一片,心脏砰砰直跳,和何萍对打时都没有这么紧张。她生怕陆离点头,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昨晚那些羞人的话全部被陆离听到了? “我是早上醒来才发现的,姐你删聊天记录的时候多删了一条。” “……对不起……” “没关系。”陆离握紧她的手,“姐姐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这是她应得的。 陆离的大度反而让邹雅梦更加羞愧难当,她瘪着嘴,垂头站在原地,不愿抬头,也不愿说话。邹雅梦身高和陆离相仿,这个大姑娘老实巴交地垂首而立,让陆离又心疼又好笑,他的双手穿过姐姐腋下,忽然将少女抱在怀里。 邹雅梦没有挣扎,二人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如热恋的情侣般拥抱。 “如果没有姐姐,我早就饿死在廉租区了。这些年你辛苦了。”陆离拍着她的背心,语气像是在哄女朋友。 邹雅梦心中越发柔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化作软泥,就想这么永远瘫在弟弟怀中。晕晕乎乎间,她依稀觉得陆离哄人的手段非常熟练。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卑鄙的女人,可有时候,卑鄙在爱情中却格外有用。 第三十三章 天下第一坏蛋 当楚静怡回到教室时,明显察觉到安百璃身边的氛围有些奇怪。安百璃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连课本都是个倒的,根本没在看书。楚静怡忍不住推了推好朋友的香肩,关心地问:“百璃,没事吧?” “……只是有一点点难过而已……” “真的只有一点点……” 也不知安百璃是在和谁说话,将“一点点”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她本来对自己的努力充满信心,认为一定能打动陆离,让丈夫回心转意。可陆离像吃了铁秤砣一样冰冷无情。安百璃本以为陆离只是发发小脾气,最多等个一两周就原谅她了,哪怕陆离一直在疏远她,她也没有急躁,因为她相信,陆离迟早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陆离拿过那份文件时,安百璃能清晰看出少年眼中的激动与喜悦,可她也能看出陆离是生生将那份喜悦给压下去的。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反而证明陆离是深思熟虑后决定这么做的——当一个男人只谈理性的时候,那便是他最无情无义的时候。 楚静怡瞅了一眼陆离的背影,八成是陆离惹哭安百璃了,陆离肯定有一个超能力,那就是让女孩子伤心流泪。如若是平时,楚静怡一定会拉住陆离说教一番,可现在她根本不想搭理他。 她决定了,至少一个月内不理陆离,哪怕陆离来道歉也没用!这是为她自己,为了安百璃而伸张正义! 在班长心底,还藏着一个小小的妄想,那便是陆离来主动道歉。她在心里排演着各种小剧场,决定在陆离来道歉时对他一阵奚落,一定要拉着百璃,让她也看看陆离低声下气的样子,这样百璃也会开心起来的! 如果陆离来道歉,要问他女朋友的事情吗? 楚静怡的心思逐渐放缓。要问吗? 要不……还是不问了吧……楚静怡莫名怯懦着,她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假装不知道,就能继续当好朋友吧。陆离的背挺得笔直,明明是欺骗了她的骗子,可刚刚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和自己打招呼? 果然……还是很讨厌陆离。 一上午,安百璃都魂不守舍,屁股就没离开过座位。而陆离则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该笑就笑,该走就走,仿佛根本没注意身后两个妹子幽怨的眼神一样。每次下课铃打响,楚静怡都会特意在座位上多停一会,好给陆离道歉的机会。可一节节课过去,陆离根本没有道歉和解释的迹象,反倒是楚静怡每次在陆离靠近时腰板挺直,像被领导巡查的员工一样紧张。 陆离好笑地看了一眼呆头鹅:“你腰不舒服啊?老是一挺一挺的?” 楚静怡冷着脸:“别跟我说话!”这只是少女要面子的说法罢了,可陆离居然真的点点头,没有再和她说哪怕一句话。等到中午吃饭时,陆离也是一个人打了饭,吃完后又一个人离开,好像她和安百璃不存在一样。 楚静怡越来越委屈,心也越来越冷,她从未觉得陆离有这么讨人嫌。哪怕只是过来说声谢谢也好啊,为什么非要这么讨厌啊? 她暗暗发誓,如果陆离今天下午再没有表示,那就这个学期都不理他了。 可惜直到放学铃打响,陆离还是优哉游哉地坐在座位上,拿着那本《戒色:走向成功第一步!》看得津津有味。 安百璃走得很早,像是有什么心事,楚静怡叫不住她,便独自一人愤愤地走到陆离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抱胸冷视。 “班长,有事吗?”陆离居然露出一副无辜且疑惑的表情,楚静怡恨得牙痒痒。 她学着电视剧里高冷的女主,愣是一句话也不说,试图用眼神威胁陆离。 陆离像是感觉不到她的“气场”似的,好奇地盼着她,似乎在看什么珍奇动物。小姑娘家的脸皮哪有陆离厚?当即嘴巴一撅,楚静怡转身就走。她无比确定,陆离是世界上最惹人讨厌的人! 陆离觉得时机成熟,连忙伸手拉住小丫头的手臂。 “干嘛?!”呆头鹅的脸红红的,不是害羞,是气的。 “静怡,我差点忘了有件东西要给你。” 不要!才不要陆离的东西! 正在气头上的楚静怡像只小老虎露出贝齿:“不要你的东西!” “当当!”陆离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具,是经典恐怖片《白色星期六》的怪物面具。果然,楚静怡一看到那做工精致的面具顿时乖巧起来,眼中冒着光。 “好逼真啊!” 呵呵,果然是小丫头。送礼是一门学问,投其所好是关键,情意是第二,只有不得要领时才会考虑礼物的价值。楚静怡是个恐怖电影爱好者,会喜欢这个面具再正常不过。 楚静怡把玩着这个面具,笑得像个孩子,忽然她回过神来,强自板着脸:“你送我面具干嘛?怎么,瞧不起我啊?”这是在讽刺陆离上次拒绝她送电脑。 “谢谢你,静怡。”陆离的笑容收敛,认真地说。十六七岁的少年是想法最天马行空的年纪,却也偏偏是最无能为力的年纪。如果不是楚静怡,龙秘书怎么会愿意动用能量送他去岭岳市呢?楚静怡的善意,支撑着一个十六岁少年的尊严与冲动。 “谢我干嘛……” “要谢你的太多了,我说不完的。”陆离的眼神中有太多她看不明白的东西,她一直觉得陆离像个超脱于世界的独行客,他比自己懂得多、聪明得多、而且善良得多。能和陆离成为朋友是她高中最开心的事。 陆离从抽屉出拿出别的礼物:“这是岭岳的麻辣肉,这里还有六省联赛的纪念品……”陆陆续续拿出好几盒包装简单的礼物,让板着脸的楚静怡一时不知做什么表情好。 “你干嘛啊……” “这次岭岳之行,多亏了你。如果不是静怡你,我可能就错过了姐姐的比赛了。”不止是比赛,是邹雅梦的人生转折点。他相信,战胜了何萍,登上巅峰的邹雅梦一定能获得更美好的人生。 楚静怡小脸上的坚冰消融,她知道这些礼物就是白天陆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东西,原来陆离一早就准备礼物了吗?她打开那盒麻辣肉,礼盒内还有陆离一封手写的感谢信,写得矫情得很,楚静怡笑得直不起腰。 “写得好内个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啦~”楚静怡脸上已经没有了不愉,她慢慢地收起礼物,柔柔地说,“你白天是故意气我的吗?” “嗯。因为你三天不回微信,弄得我提心吊胆的。所以我也有点不开心。”此乃谎言,陆离早已摸清了楚静怡的脾气,三天里吃得好睡得香,他这么说只是营造一种“开诚布公”的假象。果然,楚静怡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头说: “对不起,我不该故意不理你的。” 看着楚静怡的小脑袋,陆离总有一种玩弄天真少女的罪恶感,所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人生中最经典的手段便是对比,欲扬先抑也好,欲抑先扬也罢,总得有个反差。他故意惹火楚静怡,就是为了营造此时的反差。可当楚静怡真的像只无辜的兔子落入他的猎网时,陆离却满心负罪感。 在失望之下骤然收获的希望比普通的希望更加深刻,这也是楚静怡接受他的道谢后无比乖巧的原因。 “你不嫌弃我的礼物便宜就好。”陆离揉了揉班长的脑袋,她轻轻地推开陆离的手,脸上的绯红已然变了性质,“能告诉我,你和我姐姐之间发生什么了吗?她做了什么让你生气吗?” “……骗子。她是你女朋友,才不是你姐姐。” “是我姐姐哦。”陆离拿出手机,调出邹雅梦和他的合照,“她叫邹雅梦,是六省联赛的参赛选手,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如果她做了让你难过的事情,让我代替她向你道歉,任你打骂好不好?” 楚静怡看着那张照片,注视良久,说:“我以为你骗了我。” “那我现在还是骗子吗?” 呆头鹅定定地看着他。 “不是骗子。是坏蛋。” 她决定改变陆离的称号,从天下第一讨厌鬼,变成天下第一坏蛋。 楚静怡吃吃笑着,浑然都没有发现她脸上辉映着愉悦的光辉。 第二集 夕阳的甜度 第三十四章 魔女 世上不存在上帝,没有人能够去改变他人。妄图用语言操纵人性的人迟早会迎来反噬,安百璃便是陆离的反噬。陆离直到现在都不清楚,错的并不是安百璃,而是他自己,他操纵着安百璃,试图让她活成不属于她的模样,最终才会让双方心力交瘁,才会让安百璃于绝望中爆发。 而现在,陆离同样在操纵楚静怡。操纵着她的喜怒哀乐,操纵着她的一颦一笑。这世界本就是互相操纵着,楚晓东也在操纵陆离,这本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能清醒地从网中走出来的人,并不多。 * 安百璃的背包上有挂着青蛙玩偶,这只青蛙毛色黯淡、五官稀奇,丑极了。她将挂有玩偶的书包放在脚边,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正要打开大门。“回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温馨且舒适的事情,安百璃则不在其中,她不喜欢回家,无论重生过多少次,她都不喜欢回“父母的家”。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父母的家庭是最幸福的,若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像陆离那样无父无母倒也还凑合。最折磨的家庭却是有父无母、有母无父的单亲家庭。安百璃的家庭便是如此。 走过还算干净的客厅,安百璃看到父亲安顾来醉醺醺地趴在沙发上,电视还开着,但因为欠费,上面只有一些乏味可笑的保健品广告。安百璃刚走上前去关电视,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起身的动静,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不要关电视,老子没睡!”声音很大,像是在拿着喇叭吼。 虽然有着前世的阅历,安百璃听到这个饱含了不耐的声音依然恐惧不已,这个声音如同梦魇一样毁灭了她的前半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眼镜框,确定自己还带着眼镜、刘海也未散开后,才颤颤巍巍地转身。 “我以为你睡了。” 安顾来咆哮着:“你是什么眼神?老子没睡你看不出来吗?快去给老子做饭!” 安百璃垂首碎步而出,等到厨房,眼神中的厌恶已是难以遏制。昨天刚打扫干净的厨房今天又被弄得一团糟,啤酒洒得到处都是,灶台上都有硕大的脚印,也不知安顾来又发了什么酒疯。她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幻想着用这块尖锐的碎片刺入安顾来的咽喉,看着他绝望地死去。 简单做了一顿炒饭,安百璃端着饭碗往客厅走去,还未到门口,便听到安顾来在里面抽泣。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安顾来总是一会儿歇斯底里地发疯,一会儿自作多情地哭泣,但无论是发疯还是哭泣,都和她这个女儿没有关系。若是安百璃不知好歹地上去问询,便会迎来这男人的拳打脚踢,至少小半个月不敢穿短袖去学校了。 她将炒饭放在门口,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像是在丛林躲避野兽的猎人。 透过门缝,她能看见安顾来又抱着母亲照片流泪,她不知道为一个已死了十六年的人要流多少斤泪水?年年哭、岁岁泣,有朝一日真能把妈妈哭活不成?她不屑地扫了安顾来一眼,然后便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住。 距离高中结束还有两年,还得忍受这样的日子至少俩年。每当这种时候,安百璃总是格外地思念陆离。她坐到书桌前,看到三支没墨的笔芯,她就是用这三支笔芯写完那本企划书的,晚上不敢开灯,怕被安顾来发现,她便偷偷开窗,借着月光书写。 楼下传来开门声,想必是安顾来吃晚饭后又出去喝酒了。说是喝酒,不过是一个穷鬼死皮赖脸地蹭农民工的酒罢了,工地上的工人谁不知道安顾来总是拿他亡妻的故事卖惨?刚开始还有人可怜他,请他喝六块钱一罐的冰啤,可随着时间流逝,迎接安顾来的便只有厌恶的眼神了。 安百璃躲在窗户边,看见父亲披着一件落伍的黑皮衣出门。那件黑皮衣——据他所说,是母亲给他送的生日礼物——是安顾来为数不多的有价值的物品,他甚至将这件皮衣看得比她这个女儿还重要。可笑的是,上一世的安顾来,就是穿着这件皮衣的时候被抢劫犯杀害的。 安百璃诅咒着父亲早日归西,她希望那个抢劫犯来早一点。 等安顾来出门后,安百璃才敢走出房间,来到盥洗室,对着镜子摘下丑陋的眼镜,想了想又将厚重的刘海掀起,露出美丽的面容。镜子边钉了母亲的相片,相片上的那个年轻女子顾盼生辉、清丽可人,和安百璃有九成相似。那是她的母亲,虽然安百璃从未见过她,但生活在无处不是她的影子——多亏了“痴情的”安顾来。 扮丑不是安百璃的初衷,哪个女孩不喜欢在年轻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记忆最深的是十二岁那年,她的五官长得和已过世的母亲越来越相似,安顾来也是从那时候起,发疯越来越频繁。那天放学回家,安百璃见到阴沉着脸的父亲,她永远记得父亲的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像是择人而噬的怪物,说是她害死了他的妻子,她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界!那个男人对十二岁的安百璃拳打脚踢,毫不留情,最后是过路的路人听到哭喊声报警,她才侥幸活下来。 很糟糕的回忆,安百璃不止一次设想,如果她长得和母亲不一样,安顾来会不会对她好一点? 她欣赏着自己的面容,回忆着和陆离的甜蜜日常,忍不住开心地哼起了歌。她喜欢唱歌,喜欢音乐,生活越是灰暗晦涩,她越会引吭而歌。这样至少不会让自己突然疯掉,就像安顾来一样。 安百璃将眼睛拉的狭长,学着陆离的语气说话:“百璃,对不起,是我错了,原谅我吧,让我重新和你在一起。” 笑得越来越开心,好像陆离真的这么说过一样,哪怕内心知道这不过是虚假的,可她也如同吸毒一般自欺欺人、沉浸其中。忽然又想到了邹雅梦和楚静怡。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楚静怡倒好,只是个毛都没长出来(?)的小丫头罢了,但她记忆里的邹雅梦可是一只十足十的偷腥猫。偏偏只有陆离对邹雅梦百分百不设防。 如果陆离真的不再回心转意怎么办?很简单,只要让围着陆离转的那些女人消失就好。就像世界上最后一对男女,无论如何也会走在一起的。她有些阴暗地想着。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温琥珀要转学来了,她不会让陆离的爱像第一次那样偏向温琥珀。无论重生多少次,陆离都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镜中的安百璃年轻又美丽,但她的表情却阴暗且妖艳,宛若深渊中的魔女。 (第一集 重生二三事 完) 夕阳的甜度 空气是有味道的,被夕阳温暖的空气是有甜味的,听说落日的余晖与青涩的接吻最为般配。 “太甜了……” 或许甜蜜与痛苦总是成双结伴。 “你闹够了没有!” 真相又如利刃。 “无论多少次,我都爱上了你!” 他总是自欺欺人般在漩涡里挣扎。 “你不会再骗我……吧?” 可无论如何,身为男子汉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成为渣男不是我的本意。” 又或许要迎来旁人的质疑。 “小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谜语人能不能都似一似啊!” 但疲惫时总有温暖的臂弯可以依靠。 “梨子,欢迎回来。” 次卷,夕阳的甜度。 “陈嘉宁你是不是有病啊!!” 第一章 今天浴室满员 七月流火应该被归类为环保词汇,随着全球变暖加剧,直到十月三日,川海市的气温才逐渐降下来。陆离早早换上了秋装,没有学小年轻敞开拉链装酷,而是将尼龙拉链稳当地拉紧,他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人。十月一日是立宪纪念日,有个七天长假,他没有去学校,而是举着牌子在汽车站等候。 下午三点,邹雅梦在队友的搀扶下从大巴车上走下来。陆离一把丢下牌子,焦急地迎上前:“姐姐!”邹雅梦左腿打了绷带,听到陆离的声音还瑟缩地把左脚藏在身后,不想让弟弟看见自己的伤。如果不是队友死盯着,她早就偷偷把绷带拆开了。 周雯将邹雅梦交给陆离,不忘打趣道:“照顾好你姐姐哦,小弟弟~” “姐,你左脚怎么了?” 这才半个月不见,怎么突然就带伤了?上次不还是逆袭何萍了吗? “在决赛时脚伤发作了,没有大碍,只是要静养。”是丹教练代替邹雅梦回答。邹雅梦嗔怪地看了教练一眼,她才不想让弟弟担心。 “脚伤?多严重?医生怎么说?”陆离紧张地捏紧拳头,额头不禁冒汗。 “放心啦,小问题啦。”邹雅梦一把环住陆离的脖子,不让弟弟继续瞎操心。 倒不是陆离小题大做,上一世邹雅梦就因腿伤发作退出国家队,在场所有人当中只有陆离知道邹雅梦的脚伤将来会多严重。他大学时会去雅梦姐的住所蹭饭,一旦遭遇阴雨天,姐姐的膝盖和脚踝就会刺痛,简直生不如死。要知道那时候邹雅梦才二十岁出头啊! “只是让你失望了,梨子,我决赛还是输了。” 丹教练接话:“不怪你,雅梦,如果不是脚伤,你都已经取胜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谁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姐姐赢了陆离固然感到骄傲,但姐姐输了他也没有失望,只要姐姐还在身边就好,人要学会知足,方可常乐。陆离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和煦,她扶着姐姐,难得奢侈地叫了一回计程车,告别了川海女子体校的众人。 “脚疼吗?”陆离一直觉得老是问“疼不疼”“累不累”“酸不酸”是迂腐的废话,可当真的面对关心的人时,这种废话便不自觉地从嘴里蹦出来。邹雅梦露出明媚的笑容,一把按住陆离的脸蛋,将他揉圆搓扁:“哎呀,男孩子不要婆婆妈妈的,没事的没事的。” 陆离觉得自从岭岳一行后,雅梦姐与自己亲近了许多,不是情感意义上的亲近,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往常雅梦姐常会顾忌男女有别,很少会和他肢体接触,现在则不然,就连坐在计程车后座,她也是紧贴着陆离,在右手边空出大片空位。 到家后,邹雅梦就将背包放下,如释重负般伸展身躯:“终于到家了!累死啦!还是家里自在!”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 “我去洗个澡,你看电视吧。” “哦。” 陆离想了想,坐在那台方盒子电视前:“姐你能自己洗澡吗?” “你还帮我洗吗?问的什么话啊。” “有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打开电视,里面在放最近大热的《来自太阳的你》。是一部挺无聊的穿越剧,男主穿越到三国时期,成为一名笑容阳光的大男孩,为孙权镇守大吴边界。陆离正看到男主角遭遇一生之敌曹昂时,忽然听到厕所传来一声惊呼,他连忙循声而去。 “姐,怎么了?” “哎哟喂……没、没怎么!别进来!” 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缩了回来,陆离忐忑的问:“没摔倒吧?你拿浴巾遮一下,我进去扶你吧。” “不行!”反应意外地激烈。 随后便是传来一阵嘤嘤声,似乎在挣扎着起身。 “姐,起得来吗?” “……起不来……脚太滑了……你、你……你进来帮我一把吧。” 陆离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厕所门,入眼便是雾气氤氲、云雾袅袅,邹雅梦披着浴巾半躺在地上,好似仙界入浴的仙女。她脸通红一片,急吼吼喊着:“你眼睛还可以再瞪大一点!” 陆离尴尬地咳了一声,走上前抓住姐姐的柔弱无骨的手,将她扶坐在厕所边的小台子上。邹雅梦不敢面对他,只是背对着他。雅梦姐的背部线条很美,是充满性张力的美,每一根线条都值得品味、每一寸肌肤都洁白无暇,从背后望去,还能瞥见没被浴巾遮盖的半球,珠圆玉润若隐若现。 “你还不出去!” 陆离蹲坐在姐姐背后,置若罔闻地拿起浴球给她搓背。 邹雅梦吓得脊背一收:“你、你干嘛?” “帮你洗澡。”陆离看了看姐姐的左脚,“你个骗子,你的左脚坚硬得跟僵尸一样,还骗我说没事?” “都多大了,那、那也不能帮我洗澡了。” “照顾病人天经地义。” 陆离轻柔地给她搓着背,手掌甫一接触姐姐,雅梦姐还紧张得身体紧绷,见陆离是确凿想照顾她,没有什么多余动作后,少女的肌肉才逐渐放松下来。这毕竟不是醉酒后的失控,邹雅梦的胆子也没大到那个地步。或许陆离有那个胆子,但他不会这么做。 雅梦姐的体态算不上骨感,白肉入手有轻微的丰盈感,手掌微微陷入凝脂般的嫩肉中,像是在擦拭上好的丝绸。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陆离会用“润”,如果用一个意象来指代,陆离会用“奶”。或许是因为蒸汽升腾,或许是因为内心激荡,雅梦姐的肌肤透着一股可人的粉红,特别是肩头粉粉嫩嫩,像是熟透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洗头了没?”陆离散开姐姐的马尾,温柔地用手梳笼半湿的长发。 邹雅梦此刻哪里有姐姐的威严,老实听话地像只小羊羔:“……没有……” “稍微低下头,我帮你洗头。” “梨子……” “嗯?” “咱上次一起洗澡是什么时候?” “……” 陆离想了一会,一边给姐姐涂洗发水,一边说:“小学时候吧,反正挺久了。”是啊,小学时他和姐姐可谓是亲密无间,就连去厕所都非要挤在一起,还在小学闹了不小笑话。别的小男生不小心误入女厕会羞得不敢见人,但陆离不一样,他当时是死缠烂打地要跟着姐姐,还学姐姐蹲着如厕,把邹雅梦气得要死。想必他的厚脸皮就是那个时候锻炼出来的吧。 邹雅梦也想到童年趣事,忍不住笑出声。 陆离的手忽然探入身前,距离那对丰盈不过咫尺,邹雅梦忽然止住了笑,身体绷得和铁块一样,幸好听到陆离说:“姐,前面你就自己洗吧。” “哦。”这声哦是有三分庆幸,三分迷茫,又有一分只有自己才品得明的失落。 陆离替姐姐擦干头发,不安地看了一眼姐姐的左脚,随后便离开浴室。 第二章 银鸥的终点 等邹雅梦从浴室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时,《来自太阳的你》刚好在播片尾曲。陆离换了个台,给姐姐腾出个座位。 “姐,我有事和你商量。” “嗯?” “前段时间我向政府反馈了一下咱的情况,那边态度很好,说要我统计一下我们廉租区无监护人的未成年人近况,还说会尽快为我们解决问题。” “和那群满脑肥肠的家伙反馈干什么?” “人家问起来了,我只是实话实说。” 邹雅梦拿过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随后才古怪地看向陆离:“你说的这个当官的,是不是你同学的父母?你那个班长的家长?” “嗯。所以他说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邹雅梦心里不是滋味:“这么多年咱姐弟不都过来了?还需要他们操心吗?” “咱撑过来了,可别人没有啊。以前住咱们隔壁的那个小子,天天和我打架的那个,说是被卖到东南亚割了肾。他比我还小个一岁。” 这话题有些沉重,邹雅梦坐得不禁直了些。 “……他们早干嘛去了?” “……” 邹雅梦见陆离没答话,便倚靠在陆离肩头,茫然地望着电视:“那就去做呗。我弟弟终究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了,和姐姐我没关系。”陆离哭笑不得地揽住她:“什么事业啊?一份差事罢了。姐,你还没跟我说说六省联赛的事呢?你脚到底是怎么伤的?” “跟何萍打得太拼了,没撑过决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你姐姐我是亚军,可我的待遇比冠军还好呢。” “哦?” “冠军只拿到了省队的邀请函,你姐姐我打完决赛的当晚就收到了国家队的邀请函哦。” 邹雅梦得意地将手机邮箱打开,一封来自神州女子乒乓球国家队的邀请函呈现在陆离面前。对方是以官方的身份发函,先是夸赞了邹雅梦在六省联赛上的精彩表现,然后又邀请她在年后前往首都加入二队,还特意嘱咐她好好休养。 “怎么才二队啊?”陆离故意歪着个嘴。 邹雅梦瞅见他搞怪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傻瓜,我只是个新人,能越过青训营直接进二队已经很了不起了。这还得多亏丹教练的关系,虽然她没说过,可我晚上听到教练在给以前的老队友打电话,请求尽量把我安排进二队……” “咱什么时候去登门拜谢一下吧。”丹教练一直对姐姐格外照顾,姐姐能在乒乓球这条路上走这么远,丹教练功不可没。 “嗯。听你的~”她像只猫儿似的蹭了蹭。 陆离不禁闭目,感叹一切终于踏上了正轨,姐姐早早地拿到世界赛的门票,他也没有和安百璃再续前缘,游戏的制作也初见眉目。如果人生能永远这么顺利就好了。 * 十月四日。早。 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空气带着些许潮湿,远方的高楼大厦在晨雾中迷蒙得好似水中倒影。与空旷清闲的城区相比,廉租区明显忙碌许多,人们带着不体面的、起了球的针帽,麻木地往城市走去。这是2017年10月4日,酒馆还未上限酒令,那架飞往三亚的飞机还未落入太平洋,婚姻法案的修改议案还摆在国会里,一切都尚未发生,一切都还留有余地。 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将会深远地影响这片廉租区的所有人。包括自己。 廉租区深处是川海的“城中村”,建筑拥挤、道路污秽,卖肠粉的小推车边,便是没了井盖的下水道口,肠粉的香味和下水道的臭味混在一起,滋味难言。陆离到小推车边,看着摊主稚嫩的面庞:“来份肠粉,打两个蛋。” “好嘞。”摊主抬起头,眼神闪现一丝惊喜,“陆哥,你咋来了?” 这句“你咋来了”让陆离心中莫名一揪,自从他升入川海一中以来,便甚少在廉租区活动,往日的伙伴竟然有了几分生疏。人们总是鼓励激流勇进、逆流而上,却总是忽略被时代远远抛下的普通人们。树明是他的朋友,至少曾经是。 “明子,多少钱?” 树明忙摆手:“哥你还哪需要给我钱?算我请你的!坐,坐。” 所谓的座位不过是一方小圆桌和乌漆嘛黑的红色塑料小板凳。陆离坐下后,也并未再说付钱的事,只是静静地看着树明忙里忙外,这个小摊生意还算火热。树明似乎完美融入了摊主的身份,点头哈腰、鞠躬道谢,全然没了年少时那份灵气。其实树明和他同岁,但与陆离站在一块,却是树明显得老成许多。 肠粉味道很好,但在下水道口边吃东西总是别扭。陆离起身候在一旁,前来收拾餐具的树明先是愣了愣,旋即有些忐忑:“哥,是不合胃口?” “味道很好。是我找你有点事。等你收摊再说。”树明毕恭毕敬的态度让陆离有些不适,他还记得小学时和树明一起去掏鸟窝,树明害怕被公园管理人抓住,便一个人先跑了,害的陆离在树上下不来。事后树明整整一个月不敢抬头见人,说自己是个叛徒,放三十年前是要游街的。 “陆哥,那你坐着吧,站着累。” 树明向来是个胆小且怯懦的,和陌生人说话都要打哆嗦的那种。陆离第一次见他时,树明就被小学同学欺负。和现在截然不同。时间的魔法真是玄奥莫测。 陆离站在一旁不说话,树明很快就投入到工作中,秋高气爽的天气居然忙得满头大汗。等到两个小时后,吃早餐的最后一批人散去,树明才开始收拾小摊,忽然想到什么,连忙一拍脑袋看向陆离:“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 喜欢说对不起不是一个好习惯,因为这会给人一种你很好欺负的感觉。 “没事,没事,我这也有事,不打紧。”陆离上前帮树明把那些小桌子小椅子装进推车,树明受宠若惊般拦住他。 “哥,您别这样,让我自己来。”从“你”变成了“您”,看似是更尊重了,其实是更疏远了。 这让陆离想起两只海鸥的对话,就像在问人活着的终极目标一样。这个问题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虚无,恰如它的回答一样,人生的最终目标或许只是“去码头整点薯片”。有的人参悟一辈子都未得到答案,而有的人年纪轻轻便已经走到了虚无的终点,树明便是后者。 等树明收拾好推车,这才擦了额头的汗水,歉意地看向陆离:“陆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问问你的,还有玮哥他们的近况。”陆离难得有些局促,“我和他们很少联系了,不知道怎么找到他们……” 树明的表情很是平静,似乎并不意外陆离会失去玮哥他们的联系方式。 和十年前的情况截然相反,这一次,陆离才是他们之中的叛徒。 第三章 人间的参差 “玮哥和维子去北方打工了。一个煤矿老板说是缺人下矿洞,一万多一个月。”坐在路边,树明苦涩地发笑,“第一年回来还自夸赚了钱,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就听说死在矿难里了。” “他们才十七岁,怎么能下矿洞?” “不知道。”树明居然学会了抽烟,“哥,来一根?” 陆离本是不抽烟的,可他还是接过烟,学着树明的模样夹着烟准备点火。树明忽然笑了:“哥,你平时不抽烟吧?这样点火点不燃的。你没必要迁就我。” 陆离将嘴里的烟抽出来,苦笑:“我是怕和你有了距离感。” “有陆哥你这句话就够了。说真的,之前乍见你那会,我真有农民见了皇帝的震惊。” “这么夸张?” “咱廉租区谁不知道陆哥你升入川海一中了。川海一中!那个全是官二代富二代的学校!都说陆哥你以后发达了。”树明砸吧这嘴,“小时候我就觉得陆哥你聪明,胆子大,什么都敢做,以后肯定比我们有出息。” 这话如果是楚晓东来说,陆离是一个字也不信的。从树明嘴里冒出来,却多了几分荒诞感,似乎过去那个充满灵气的树明就此死去,现在的树明也学会了阿谀奉承、虚与委蛇。 “明子,你还记得其他人现在在哪吗?” “其他人?仁心小学的人吗?” “嗯。” “大部分都走了,只有几个像我一样没本事的还留在这混饭吃。” 陆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廉租区的未成年人生活情况比想象得要糟糕得多,相比之下他还算幸运的,至少有邹雅梦,有一个爱他的姐姐。 “方便和我说一下你监护人的事吗?” “……我监护人?我就见过他一面。然后他就带着补助金跑了,我差点饿死在马路上,最后是好心人给我送到医院才活下来。我当时可丢脸了,抱着葡萄水瓶当宝贝不撒手,一群护士姐姐围着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树明想到“开心”的事情,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身份或者职业吗?” “只记得是个大叔,说着川海方言。” 陆离忍不住皱眉沉思。 他和雅梦姐那两个不负责的监护人也是川海人,操着川海方言,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找到那群骗补助金的人渣吗? 和树明闲聊一会,树明得知陆离是带着“任务”来的,便自告奋勇地带陆离去找廉租区剩下的几个未成年人。 树明先将推车推回家,换了身衣服才出发。二人往廉租区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是恶劣,满地都是垃圾和污黄的液体,就连环卫工人都不会深入此地。巷道的阴影里或蹲或靠着一群干干瘦瘦的人,枯槁憔悴,潜伏在阴影中宛若鬼魂。这里是城市的背面,是文明的阴影,也是痛苦的渊薮。 “哥,注意点,他们都吸粉的。有的人心理有疾病,看到正常人路过,都会突然上去拍一把粉。”树明提醒了一句。 “嗯。” 走过几个街道,便看到一座如同烂尾楼一般的老旧居民楼。几个不良少年坐在居民楼前,抽着同一条烟,一个人抽几口便递给下一个人。见到树明到来,那几个不良还吆喝了一句: “小明子,有烟没?” 如果是过去的树明,被这一声喊,估计会立马哈着腰上去递烟。可现在的树明只是眉毛一抬,喊道:“别嚷嚷了,陆哥回来了,有事找你们!” “陆哥?哪个陆哥?” “草,陆离!” “邹雅梦没来吧?” 陆离见这群人四处张望的模样,顿觉好笑。他小时候是因为调皮捣蛋在廉租区的仁心小学出了名,可雅梦姐不一样,她的威名是“打”出来的。上至初中部,下至小学一年级,哪个孩子没被雅梦姐暴打过?仁心小学的混子们打不过邹雅梦,就在贴纸上写“暴力女”贴在雅梦姐的课桌上,想用这种方式气死邹雅梦。 开玩笑,哪怕是陆离成年后,若真的和雅梦姐对打,也只有被她一只手吊着打的份。陆离曾想过,如果他当初没有和雅梦姐相遇,雅梦姐会不会成为黑社会大姐大? 周海鸣,陈世威,还有阮倩。陆离看着这三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他当初没有被川海一中招收,会不会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沉沦在这人间的底层,醉生梦死,不省得人间事。 “陆离,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好歹是曾经的同学,周海鸣等人坐姿稍正,算是给足了陆离面子。 “我想问问你们监护人的情况。” “没有那种东西。” 阮倩欲言又止,可看了看周海鸣的逐渐阴沉的脸色,还是闭上了嘴。这妹子一直亲近周海鸣,本性不坏,却学周海鸣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夫唱妇随吧。 监护人一事是廉租区所有孩子的禁忌,周海鸣冷着脸:“这有什么好问的?陆离,你问这件事做什么?” “只是想试试把他们找出来。”此乃谎言。陆离询问监护人一事只是为了完成楚晓东交代的任务,也是为廉租区众人牟利益。陆离活了两世,深知千万不能许诺利益的道理,无关人品,只是人性。 这个理由很正当,听起来也像是陆离这个胆大包天的主会做的事。周海鸣脸色好看了些:“你问吧。但我记不得多少了。” “你还记得你们的监护人的名字吗?” 三人中,只有阮倩弱弱地举起手:“陆哥,我记得。我小时候看过那份监护协议,上面写的一大排名字里第一个是安顾来。” 安顾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啊。陆离摸了摸下巴。 “还记得什么吗?” “不记得了。” “那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有经济来源吗?”陆离忽然觉得这话是楚静怡会问的。不知道这七天假期,呆头鹅是怎么度过的?是和父母去旅游吗?嗯……下次记得提醒呆头鹅别坐飞机。 三人都是尴尬地偏过头,仅存的自尊让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早已舍弃自尊的树明替他们回答:“他们都过得不怎么样,靠着每月六十块的补助活命。” “六十块……吃怎么解决?” “吸了粉,就不会感到饥饿了。”树明的声音平淡到堪称残忍。 陆离默然良久,然后从兜里掏出仅有的五百块钱。 “陆离……你干什么?”周海鸣眼睛瞪大,“你、你要给我们钱?” 树明也拉住陆离的手:“哥,你也是个学生,念书也要钱。他们早就废了,给他们钱也只是便宜了毒贩子。” 周海鸣身子微微一软,自暴自弃地说:“是啊,明子说的没错,给我们钱有屁用啊?陆离,陆哥,我这是第一次叫你陆哥吧?” 陆离眉毛一抬:“我给你们钱,你们收着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如果你们真拿这些钱去买冰,就当我喂了狗。”陆离身材偏瘦,可站在牛高马大的周海鸣面前,气场却压得他抬不起头。 “我管不了你们顿顿饱。”陆离将五百块交给阮倩,“但你们但凡还有一点斗志,就去戒毒所呆个大半年。” 泪腺低的阮倩眼眶红红的:“陆哥,谢谢你,以前都是我们不好……” 小学、初中时,周海鸣三人和陆离、邹雅梦就不对付,双方根本算不上朋友。可对于陆离来说,这群可怜人和他同根同源,大伙都是孤儿,本就是一家人。 “这种煽情话少说两句。”陆离摇摇头,带着树明便要离开。 周海鸣忽然喊道:“陆哥,以后有什么事,我周海鸣拼了这条烂命也会帮你的!” 陆离愣了愣,无声一笑。他们这群孤儿是何等地相似啊?缺爱的人,虽然平时会伪装得不近人情,可一旦接受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善意,便会掏空自己去回报,可悲又可怜,大部分缺爱者一辈子也走不出这样的魔障。 陆离和树明在往回走的路上,他明显感觉和树明之间的距离拉近不少,那股莫名的生涩与隔阂感消失不见。 “陆哥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不知道。总觉得陆哥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像是童话中的人。” “是幼稚吧?” “不。我读书少,词汇少,不知怎么形容。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学的一篇课文吗?夸父追日。我觉得陆哥你就像夸父,我很钦佩你。” 理想主义者。陆离脑海中冒出一个词。他一直自认是现实主义者,是个实干家。理想,永远是与天空、脚不沾地绑定的,是一个璀璨如烟火、缥缈如泡沫的词。这算是骂他还是夸他? 送到路口,树明忽然停住脚步:“哥,我就不送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麻烦你了。” 树明却没有走,如同钉子一样定在原地。 “明子,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陆离发现树明的拳头捏紧。 “陆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深吸一口气。 “什么事?” “考个大学,替咱廉租区的兄弟出口气好吗?”树明的眼睛通红,“我不想咱一辈子被人看不起!我想别人知道,咱廉租区的孤儿也有人能成为社会的精英!咱一辈子看不到的风景,陆哥你代替我们去看一看!好吗?” 第四章 假期的尾巴 十月七日。假期最后一天。陆离双手离开键盘,长出一口气,总算把楚晓东的任务完成了。他把文件发送给龙秘书,得到对方一个“好的”的回复。稍后,龙秘书又回:“做的很棒!有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像这种有了一定年纪的职场人,打字都喜欢加感叹号,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 陆离登陆“阀门平台”,查看自己制作的游戏商店页面。他在假期第一天便把DEMO版本的游戏上传到阀门平台,对于独立游戏制作人来说,先行上架测试版游戏吸引流量是最具性价比的做法。 一共才三十几个下载,很正常,像这种没有宣发的游戏起步最是艰难,和游戏质量无关。一些好游戏往往隔了七八年才被挖掘出来,可惜等到那时候制作人早已吃不饱饭转行了。这三十几个下载里,估摸着有三四个是点错了,有几个是乱点的,有几个是爬虫机器人自动下载,再有几个是专门找粪游做节目的UP主。 还有两个评论。 一个是正经的玩家测评:“美工太糟了……” 陆离不禁汗颜,美工糟吗?是他用画图工具随便画的,主要是没找到合适的画师啊。不过这个评论是好评,说明这款游戏除了美工外都差强人意。 还有一个评论则不怎么正经。 “垃圾游戏!不如隔壁《黑狼登之环》一根毛。” 用户名是一串乱码。 会这么说话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喷子,一种是陈嘉宁。 陆离没想到,陈嘉宁真的就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高强度网上冲浪,但凡有个游戏和她产生竞争,她都会跑人家底下一通乱骂。这《黑狼登之环》就是陈嘉宁的自嗨之作,收费六十元,差评如潮,陈嘉宁天天在评论区与黑子们高强度互动。 留下这条评论的,除了陈嘉宁这朵奇葩,再无他人。 上一世他也是在发布试玩版游戏后才和陈嘉宁接触的,算算时间也就是最近几天。陆离恶向胆边生,点开陈嘉宁的私信面板,发了一句“抄袭狗!”。对文娱创作者来说,最具破坏力的一个词便是“抄袭”了。陈嘉宁当然没有抄袭,但不妨碍陆离恶心她一下。 没想到陈嘉宁居然很快回复了。 “你说谁抄袭?!FNNDP!” 如果只看文字,根本猜不到打出这句话的是个水灵的妹子。陈嘉宁的社交账号性别是男,头像是大蛇丸,个人签名是“鼠鼠今天也很努力捏!”,成分非常复杂,根本无法把这个天天发抽象语录的家伙和“女性”联系起来。 实际上,这妹子是个超级社恐,所以只敢在网络上释放自我。 陆离存心调戏她,便打字道:“抄袭都抄不明白!90%的差评的游戏还敢到处打广告!”一边打字一边笑,他都能想象陈嘉宁跳脚的模样了。 果然,陈嘉宁发了一大串自辩的话,陆离就回复了两个字: “急了。” 典、急、孝、蚌、麻,堪称网上骂架的五字真言。根本不需要看对方在说什么,只需在对方长篇大论时发过去,便能在精神上立于不败之地,是精神胜利法的升级版。倘若对方真把你当回事,那便会破防恼火。毫无疑问,陈嘉宁便是此类人。 “傻卵!你敢不敢把你地址发出来?我给你寄点土特产!” 陈嘉宁连发了五六句脏话,可见是真的破防了。 越到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搭理她,就这么晾着她,能让她产生一种有气无处使的憋屈感。陈嘉宁骂了好半天,见对面那畜生没有回复,正要郁闷地退出平台,忽然又收到陆离的一条消息:“纯纯的晚餐。” 本来歇下去的火气又腾地一声冒起来 ,陈嘉宁打了一大串字,正欲舞文弄墨,忽然发现系统传来提示——对面把她拉黑了。 “哈哈哈哈!”陆离在电脑前笑得肚子疼,他敢肯定,陈嘉宁绝对被他气得神志不清了。上辈子是陈嘉宁折磨他,现在轮到他折磨陈嘉宁了。欺负陈嘉宁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这妹子的抗压能力极强,甚至还颇为享受在网上喷人的感觉。 上一世,他和陈嘉宁在评论区互喷了两千多楼,引得围观者叹为观止。也就是那次高强度互喷,让陈嘉宁决定来与陆离来一场线下约架。等到陆离全副武装抵达指定地点后,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时,登时傻了眼。 “梨子,看什么呢?笑这么开心?”邹雅梦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陆离连忙上前搀扶住她,眼神不禁瞟过姐姐的大白腿,越发纳闷起来。 “你哪来的电脑?” “别人借给我的。” “哼……”邹雅梦哼哼两声,也不细细追问,“这是你的游戏吗?你就打算靠这个赚到大学学费?” “是。” “那你现在赚了多少了?” “现在还处在亏本阶段。” 邹雅梦噗嗤一声笑了,柔柔地看了陆离一眼:“你怎么这么可爱?” “有吗?”这倒不是装傻。 反正在姐姐眼里,他做什么都会被解读为正面意义的词。雅梦姐说他可爱,那八成就是认为他傻了。陆离也不解释,憨憨地笑了笑,让姐姐坐在床上。 “姐,你要看电影不?” “还能看电影?” “当然了。”陆离动作稍顿,想起姐姐一次都没去过电影院。不止是电影院,肯劳士、水族馆、游乐园都没去过,他们的娱乐生活匮乏得可怕。小学时,姐姐不会写作文,便从作文书里抄了一篇“少年宫游记”,结果被老师当场识破,因为廉租区没有少年宫。 别人有别人的童年,和他们无关。 “喜剧?鬼片?还是爱情片?” “不要鬼片,不要鬼片!”雅梦姐急忙捂住眼睛,“你把图片拿远点,封面那么吓人!” 陆离点开一部《怦然心动》:“姐,你靠在枕头上,这样舒服一点。” “你过来让我靠着。” 陆离乖巧地点头,坐到雅梦姐身后,任凭邹雅梦窝在他怀里,充当姐姐的人肉靠垫。怀中美人如玉,世界静谧美好,如果时间能就此停止,将此时凝固成永远,那该多好。陆离忍不住捏住姐姐的一绺头发,轻轻吹着发梢,就像小时候吹泡泡那样。 “你干嘛,好痒。”邹雅梦抬起头看向他,不知不觉间,梨子已经长得比她高大半个头了,现在都能整个窝在他怀里了。 陆离觉得雅梦姐脸蛋红润润的,煞是怜人,一双剪水眸子迷蒙得好似早春的清潭。他忽然将姐姐推开,尴尬地并腿坐在一旁。邹雅梦痴痴地看着陆离,旋即狡黠一笑,什么也没说,但一切尽不在言中。 这个假期,是属于邹雅梦的假期。 第五章 死在沙滩上 复课第一天,陆离就发现楚静怡有些古怪。虽说呆头鹅平时就够古里古怪了,可今天尤为奇怪。自陆离进入教室后,楚静怡就一直偷偷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当陆离把头转向她时,丫头就猛转头假装在看风景。 是我变帅了吗?陆离不无自恋地摸了摸脸颊,没想到十六岁后还能再次变态发育,真是了不起。 就在这时,班级里传来一阵议论声,陆离昂首望去,表情一滞。若说楚静怡古怪就算了,安百璃今天怎么也作妖?今天的安百璃取下了那幅黑框眼镜,两条麻花辫被解开,一头如墨青丝垂顺而下,眉目如画、巧笑倩兮,活脱脱一个从画中走出的美少女。平心而论,光以外貌而论,安百璃绝对在陆离心中排得上第一。 若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安百璃提着小裙子,在陆离座位前转了个圈:“离,我今天漂亮吗?” 很漂亮。班里那些男同学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看到她主动亲近陆离,一个个捶胸顿足,恨自己有眼无珠,错过一个顶级美少女。 陆离没说话,假装没看到。夸赞女人的外貌其实是一个很暧昧的行为,特别是这句夸赞是从男性嘴中说出,在男性的观点里,漂亮大多仅仅与性吸引力画等号。陆离两辈子只真心夸过两个女人,一个安百璃,另一个是雅梦姐。 若说安百璃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那雅梦姐就是英姿飒爽的木兰。至于楚静怡,以她那呆劲,估计就是闷头冲锋的大头兵。 脸颊上划过一丝温热,陆离惊的后退半步。安百璃竟然趁他胡思乱想时亲了他!陆离惊疑不定地看向安百璃,想看出这女人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却见安百璃踮踮脚,雀跃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一旁的呆头鹅嘴巴大张,都能塞得下一个菜瓜。 心里有一万个疑问,但楚静怡还是争气地憋住,没有去询问。因为呆头鹅看得出,安百璃笑眯眯的,正是等待着她去询问的模样。 “都是骗子……就骗我。”楚静怡闷闷地说了一句。 明明这么信任陆离和百璃,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喜欢瞒着自己?呆头鹅目光的焦点落在陆离的右脸颊上,那里有淡淡的湿润的吻痕,心里不是滋味,她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陆离:“你擦一擦吧。” 陆离接过纸,还愣了愣,随后才明悟楚静怡的意思。 “静怡,你有事和我说吗?”陆离主动开启话题。 “……有。”楚静怡纠结着,“你去年没有加社团吧?要不要加入我们高中志愿者社?” 学生志愿者社团吗?或许这类社团初衷是好的,可在体质的腐蚀下早已失去了其应有的意义。指望靠着自我约束来提高人的道德水平是最不切实际的,能驱使人们去做好事的,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便是物质财富。像川海一中的学生志愿者社团,不过是一群有钱小姐少爷的游戏罢了。当然,陆离说的这些人里不包括楚静怡。 “我打算自建一个社团。” “自建社团?可你明年就高三了,必须退社了啊。” “我知道。”陆离如实道,“我打算建一个游戏制作社,指导老师就填咱电脑课的老师,我按着他的手签字。” “你真不考虑加入高中志愿者社吗?我可是社长哦~”楚静怡还试图诱惑陆离。 “我还打算把你挖过来当我游戏制作社的元老呢。怎么样?班长,你意下如何?” 楚静怡还真的心动了,和陆离一起从零开始搞社团?听起来,是有那么一点点、一丁丁、一**的有意思。呆头鹅嘴巴张张合合,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也加入!”安百璃忽然插嘴。 “我没邀请你。” “我请求加入!你不答应我就哭!早课要开始了,班级里人都来齐了,哭起来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注意我们吧?”安百璃挺着小胸脯。 威胁这种事,一旦答应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面对威胁,最好的解决的办法,就是以短痛去消灭威胁本身。 “哭的太小声我看不起你。”陆离用鼻子发出嗤笑声。 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安百璃真是好言好语来求他,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答应算了。可皇帝还没回答,小太监就已经急了。呆头鹅连忙拉住安百璃的手:“诶,百璃,别别别!陆离,你就答应百璃,多大的事?你答应她的话,我也答应你好啦。” 原来不是威胁他的,是威胁楚静怡的。陆离多看了安百璃一眼,今天的安百璃聪明了许多,她从进入教室的那一刻起,都在试图争夺主动权。陆离反而是后知后觉的那个,他不善地瞥了一眼安百璃: “既然静怡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 早读结束后,陆离直接走到安百璃身边,拉住少女的手腕把她往外带:“我有话和你说。” 安百璃任凭陆离把她拉到天台,被陆离逼到墙边,不禁妩媚一笑:“怎么了?我今天太漂亮准备对我下手了?等会注意点别弄在里面,不然上课时流出来不好清理。” “我认为我上次说得够清楚了。”陆离表情不变。 “离,我知道你的性格、爱好、弱点乃至一切。我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你了解过我吗?”安百璃问出了一个本该荒谬的问题,让陆离陷入沉思。安百璃是怎样的人?如果是重生之前,他可以轻易得出结论,可现在,他反而看不懂安百璃了。 “我是只为你存在的人。”明明是海枯石烂般的誓言,从安百璃嘴里冒出却让陆离有毛骨悚然之感。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你的。除非你杀了我。在这里把我从天台推下去,安百璃就死了,就没人打扰你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安百璃的声音也在颤抖,很明显她也并非真的是个算尽一切的魔女。 爱得要死要活的情侣一般都走不到最后。靠激情推动的爱情会在退潮时死在沙滩上。陆离就认为他和安百璃的爱情就是此类,可现在看来,安百璃不是这么想的,从一开始二人的观念就截然相反。 “安百璃。我现在讨厌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百璃瞳孔微微颤动,等待着陆离的下文。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定位,有可为有可不为。那我问你,一个人最不该做的事情是什么?提示你一下,我国刑法典里最重的罪名有哪些?” 安百璃如同泄了气一般靠在墙上:“原来……是这样……” 陆离见她此时才想明白,不禁冷笑:“‘原来是这样’?安百璃,你的三观究竟歪到哪里去了?这样明白的事情我不说你永远也想不明白吗?” 在二人的爱情中,真正的亏欠者是陆离,是他先背弃了安百璃,所以陆离在提出离婚当天一直是内疚且压抑的。可在爱情之外,安百璃做出的事却让陆离绝不能接受。和安百璃在一起,无异于抱着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尸骨无存。 病娇这种东西,永远也不要存在于现实中才好。 “离,我可以给你一个原谅我的理由。” “没有任何理由能为你开脱。” 安百璃哀求着抱住他的一只手:“就这一次。你见到‘那个东西’就明白了。” “你闹够了没有?!”陆离再也没有耐心和安百璃继续纠缠下去。今天说就一次,明天说就一次,永远还有下次,永远纠缠不休。 他甩开安百璃的手,离开天台。推开楼道大门,陆离顿了顿,他记得他上来之前把门关上了,怎么现在变虚掩了?没有细想,陆离疾步下楼,走到一半长叹一声,又偷偷绕回来,他担心安百璃想不开自寻短见,这女人做得出来这种不惜命的事。 安百璃一直靠在墙边,没有动作,只能听到轻微的抽泣声。 陆离不知这是重生以来,第几次伤害安百璃了。他表面装得再冷酷无情,内心还是肉做的,和安百璃一世夫妻,哪能真没有一点感情?养条狗养这么多年都不舍得,更何况一个对你百依百顺的女子? 陆离蹲在楼道间,与安百璃的间隔只有一道墙壁,二人背对着背,他静静地听着安百璃的哭泣声。让女人哭泣的丈夫绝对是个混账,陆离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账,哪怕借口找得再冠冕堂皇,也是他先抛弃了安百璃。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呢?陆离在黑暗中沉默,如同一尊雕像,思绪荡入熟悉又遥远的回忆…… 第六章 假装与假装 陆离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让自己的脖子从束缚中挣脱出来。眼神有些浑浊,绝不清明,西装外套被拿在手里,像块抹布一样甩来甩去。他靠着玄关的墙壁,已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安百璃听见响动,从客厅走出来。 “离,你今天又喝酒了?” “……没办法,生意上的事……”口齿不清,舌头在和牙齿打仗。 他伸出手,想让安百璃拉自己一把。不知是不是酒精摄入过多,他觉得下身有些无力,竟然无法站直身子。可妻子的搀扶迟迟没有到来,陆离用混沌的眼神试图寻找妻子的身影:“快扶我一把……” “你答应我今天早点回来的。我从六点开始就在等你了。”安百璃在抱怨他吗?陆离有些分辨不清这是撒娇还是埋怨。 “生意上的事……”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陆离在脑子里翻箱倒柜,绞尽脑汁蹦出一句话:“见李总的日子?” “今天是我们相恋七周年纪念日!”已经根本分辨不出安百璃的语气了,头脑里像被人灌了水银,又痛又沉,还冰冰凉的。陆离想挤出一个笑容,可在酒精的作用下做发出嘲讽一般的冷笑:“呵呵。” 真糟糕。他在心里想,但是好困,想睡觉。 “扶我一把……明天再洗澡……今天就算了。”说着稀里糊涂的话,陆离再次伸出了手。 安百璃依然没有抓住那只手。借着客厅明晃晃的灯光,陆离能看出安百璃今天精心化了妆,穿的是一条茶色的连衣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那条,洗的发白、卷边,却依然被安百璃精心收藏着。她真的很美,像女神一样梦幻,陆离呵呵傻笑:“维纳斯,你怎么来了?” 手悬在半空,肩膀有些酸痛,陆离哼哼唧唧地向前倾倒,就这么睡在玄关。安百璃把他摇醒,但什么也不说。陆离终于找回了点理智:“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不是第一次爽约了!上次也是,答应我一起去逛街,结果和陈嘉宁见面去了!” “……那是因为她是合伙人……” “还有上上次……” 陆离按着脑袋:“不要说了,我有点晕,让我先休息好吗?亲爱的?” 怎么又是这样?二人脑海里都蹦出这个词。陆离叹了一口气,安百璃不是第一次这样发脾气了,他有他的苦衷,为什么不能体谅他一下呢?如果不是为了家庭,谁愿意天天陪着资本家喝酒呢?安百璃啊安百璃,你已经不是学生了啊。 “……不行……”安百璃瘪着嘴,看着陆离的目光格外复杂,“你今晚必须陪我,我、我穿了黑丝……” “亲爱的。” “嗯……” “让我睡一觉好吗?”这已经是哀求的语气了。 但就是这样的语气,让安百璃心中刺痛。为什么陆离总是一副迁就她的样子?她到底哪里过分了?这已经是陆离今年第四次爽约了,每次都是她兴高采烈地准备,陆离一身酒气地回来。第一次会笑着说好好休息,第二次只能默默地替他醒酒,第三次就开始生气了,今天是第四次。 为什么和温琥珀在一起时会那么开心?会什么和她在一起时那么辛苦?不敢往深处想,安百璃咬着下唇,抓住陆离的衣袖,她今天必须要陆离陪着自己过纪念日,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不比温琥珀差一样。 见安百璃“冥顽不化”,陆离终于有了点火气:“百璃。” 不理他,咬着嘴唇生气。 “结婚纪念日也就罢了,相遇纪念日也有,还有什么交往纪念日,牵手纪念日!”陆离忽然爆发了,“一个月有七八天在过莫名其妙的纪念日!我不要工作的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你哪有那么多工作?已经有够多的钱了!”安百璃和他争吵起来。 “以后的孩子呢?要让他们维持这样的生活得要更多的钱!得让公司能够没有管理人都能平稳运行!”陆离的声音也忍不住提高。 “你是怪我生不出孩子?” 陆离语气稍软:“亲爱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上次检查过不是我们身体的问题……”很奇怪,明明夫妻两个人身体都很健康,可为什么一直没有怀孕? 安百璃却钻入牛角尖:“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哪怕没有孩子也会爱我一辈子的!” 我依然爱你啊!陆离想喊出来,可大脑太沉了,这话又过于真挚,以至于嘴巴大张却什么也说不出。 好想睡一觉,明天哄一哄应该就没事了吧。陆离这么想,便闭上眼睛。和醉酒的人争吵是极为愚蠢的,安百璃现在就是这个愚蠢的人。她见陆离不搭理她,心中委屈万分,又把陆离摇醒:“不行,你今天必须得陪我。” “……”陆离没有说话,已有了愠怒。 七年了,安百璃依然没有变,依然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一样。陆离一直相信她能懂事一点,便假装成鼓励女儿的父亲,呵护、陪伴着她。安百璃也假装成听话的妻子,虽然她本性与此毫不相关。两个人都在假装。陆离在今天终于发现,他好像一直没能改变安百璃,是他被安百璃改变了。 那是陆离第一次和安百璃大吵特吵,他已经不记得喝醉的自己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了,只记得第二天醒来后,安百璃的床边堆满了擦拭眼泪的纸巾。他追悔莫及地去向妻子道歉,安百璃却先一步找到他,向他承认错误,态度谦卑得仿佛失去自我——一直都是这样,安百璃一直都是这样。 除了无所适从和无力感,陆离收获不了任何正面的反馈。 好像从一开始,他和安百璃就不是一类人。 和今天一样,听着少女安百璃的抽泣声,陆离想起了床边那堆成小山的抽纸,泪水已干,人也遍体鳞伤。他希望的爱情,是两个人平等相待,是两个人的爱情,而不是陆离带着一件附庸品便叫爱情了。为什么安百璃一直不懂?安百璃的执念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陆离背靠墙壁,内心沉重。 最难消受美人恩,最难回报美人情。有些事,无论他怎么选,都是错上加错。最好的办法,是在源头扼制错误。 (本卷接下来的大剧情是安百璃的主线,前期会偏抑郁。) 第七章 怡宝悄摸摸 回到教室,安百璃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呆头鹅则在座位上发呆。见陆离靠近,楚静怡又露出那幅欲言又止的模样。陆离特意多看了班长的鞋子一眼,他担心楚静怡之前尾随他和安百璃在楼道偷听对话。可看见楚静怡那幅呆头呆脑的样子,又自嘲一笑,说自己真是疑心病犯了。 谁都有可能偷听,唯独呆头鹅不可能,就算是从这跳下去,他也是这么认定。 “陆离,那个那个。”楚静怡叫住陆离,“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嗯?” “那个,陆离……对不起……”楚静怡忽然正儿八经地朝他一个鞠躬,倒是让陆离受惊了。 陆离一个激灵,连忙扶起班长,他哪有资格受川海首相独女的道歉啊?人指甲一弹,他就得拎着包从川海市滚蛋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道歉什么?”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和安百璃是情侣,还自作主张做了很多安排,让你烦恼了吧。” “这事啊?我还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谈好了。”陆离也疑惑班长怎么突然又把这事翻出来说,上次不是在电话里都说清楚了吗? “我就是觉得还需要正式道个歉。”呆头鹅吐了吐舌头。吐舌头这事,若是少女来做,尤其是楚静怡这样的美少女,便显得尤为可爱。可女人一旦上了年纪,吐舌头就显得油腻起来。所以陆离一直笃信,吐舌要趁早! “小事小事。” “还有一件事,就是……嗯,怎么说呢?” 楚静怡的模样有些奇怪,像是在说谎,又像是在现编。陆离想起自己上一世拉投资时,对投资人信口开河、胡编乱造,和现在的楚静怡有点相似。如果是安百璃这幅姿态,陆离肯定就拂袖而去了。人就是有种奇怪的惯性,一个老实人若是做了一件事,无须验证,大多人便认为这肯定是一件老实之事,可若是一个狡猾之人干了一件事,哪怕事后验证过了,大多人也还是认定此乃偷奸耍滑之事。 “啊,就是那个学、学习小组,你要不要加入我的学习小组?你看啊,期中考试要来了,总得……” “好啊。”陆离果断答应,他又不放心地多问一句,“安百璃也要来?” “不、不,百璃她、她不方便来。”简直是漏洞百出。 陆离大概拿捏了这种小丫头的心思,是楚静怡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吧。这种单纯的姑娘就是这样,做了坏事,第一时间便会想着去补偿,生怕给别人添了麻烦。想到这,陆离语气更温和了几分。 “学习小组要干什么?有几个人?” 楚静怡忽然脸蛋一红,支支吾吾地说:“就,目前就两个。”太大意了,早知道说谎前先准备一份草稿了,她很佩服那些说谎不打草稿的人,光是说几句谎话就让她不敢直视陆离的眼睛了。可是陆离的眼神好温柔,被他这样注视着,呆头鹅觉得心里莫名暖暖的。 陆离轻笑一声,呆头鹅搞个学习小组也就罢了,还弄得这么偷偷摸摸,像是做贼一样,实在可爱得紧。 他故意压低声音:“好,不要走漏了风声。” “哦、哦!”这丫头居然还认真地哦了两声。 如果呆头鹅真成了地下党,那一定是到了世界末日。楚晓东多精明的人,怎么会生养出这么一个女儿?不对,也正是因为楚晓东精明,楚静怡才能在温室中茁壮成长吧。 就在陆离以为话题结束时,呆头鹅忽然又拉住他的袖口: “陆离,你真的讨厌百璃吗?” “真的。” 很难说清二人在爱情中究竟谁错得更多,但陆离起码知道他和安百璃压根不般配。错误的爱情只会导致错误的婚姻,伤害了两个人、两个家庭,甚至无辜的孩子。陆离不想和安百璃一起重生,完全不想。 “你……不会再骗我吧?”怡宝说话时小心翼翼的。 什么叫再骗你?陆离心中吐槽,他难道经常骗楚静怡吗?就算有骗,也只是小骗,俗话说的好,读书人的骗,不叫骗,叫版权费…… “拉勾。”楚静怡伸出小巧的小拇指,玉指青葱、粉嫩透亮,就连指甲盖也修剪得整整齐齐,小小一片可爱极了。她好像有拉勾的习惯,在她的世界里,拉勾或许有着格外重要的象征意义。 “不拉,幼稚不幼稚。” “骗子……”嘴巴鼓起来了,陆离差点忍不住拿手指去戳一戳。 “拉勾。”又说了一遍,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陆离想再听一遍,于是故意说:“不拉。” “拉勾嘛~” 浑身酥麻,陆离连忙点头:“拉拉拉,我什么都拉。”有些事真怪不了纣王,当真的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对你撒娇时,男人的怜爱心和虚荣心都会得到满足。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陆离抢答:“谁变谁是大白鹅。” “为什么是大白鹅?” “因为大白鹅憨憨的,傻傻的。” “是嘛?”班长一本正经地歪头思考,“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你懂得好多啊。” 就这样,这个只属于二人的地下情报组织,不,学习小组在今天成立了。陆离还不知道,今天他向楚静怡许诺的一切,是他陷入另一个漩涡的开端…… * 当天放学时,陆离收到姐姐发来的微信消息: 【雅梦姐:有人在敲你的房门,我没去看,不知道是谁。】 当陆离火急火燎地赶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阮倩?你怎么在这?”正是那个和周海鸣形影不离的妹子,她学着周海鸣化着烟熏妆,此时正焦急地在陆离门口来回踱步。 “陆哥,你终于回来了!” “周海鸣和陈世威呢?你们不一直在一起吗?进来坐吧。”陆离刚要用钥匙开门,便听见阮倩说:“我们碰到那个安顾来了!海鸣哥和世威哥和他打起来了!陆哥你来帮帮我们吧!” 陆离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安顾来?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安顾来?” “梨子,怎么了?”隔壁邹雅梦也打开房门,“要打架吗?梨子带我一个!” 第八章 真正的初识之时 “邹姐……”面对邹雅梦,阮倩明显怕怕的,语气也畏缩起来。话说当年,阮倩一直把邹雅梦当作偶像,可碍于周海鸣与陆离向来不合,阮倩也只得和邹雅梦保持距离。陆离只是瞥了一眼姐姐的左脚踝,说道:“姐,感情你一直贴着门偷听啊。” “姐姐的事,能叫偷听吗?” “是是是。不过雅梦姐你还是在家休息吧,我跟阮倩走一趟。”陆离阻止了姐姐的辩驳,“你这样子过去了只得害我分心。再说,也不一定是去打架,说不定周海鸣和陈世威已经制服了对手呢?” “那你有事必须给我发消息!”邹雅梦也不矫情,“能别打架就别打架,明白吗?” 年轻时,暴力永远是人类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有一具健壮的身体能在少年时给人带来诸多便利。陆离两世为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早已从暴力转变为动脑子,骤然遇到这种紧急情况还真是心无定计。他跟着阮倩离开廉租区,十多分钟后赶到一处工地,此时工地上早已里三圈外三圈站满了人。 周海鸣和陈世威一人按住安顾来的一条胳膊,将他反扭在泥土地上,面目狰狞:“你他妈还敢跟我们摆谱?今天不把你胳膊卸了老子不姓周!” 安顾来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目憔悴、不修边幅,上身一件洗的变形的黑色皮夹克,下身的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若说他是一名流浪汉恐怕都没有人质疑,仔细观察其人五官,依稀可以窥见此人年轻时的风采。 他被两个下手没轻没重的不良少年毫无尊严地摁住,面色淡然,只是在说:“卸了也没钱还你们,要钱没有,烂命一条,你敢取吗?”这话激得周海鸣面色赤红,恨不得上手掐死这个男人。 陆离及时出现:“周海鸣,陈世威。” “陆哥?” “陆哥,就是这杂种!就是这杂种当年带头去骗扶助金,他都招了!” 陆离没有接话,因为此地人多口杂,很多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尤其是这件事涉及到了当地政府,闹出负面事件,楚晓东第一个就会找他谈话。而且周海鸣和陈世威的举动活像仗势欺人的小混混,已经有围观群众拿手机录像了,继续在此处纠缠下去极为不智。他蹲在安顾来面前,静静地审视一番安顾来,平静地问:“安先生,方便谈一下吗?” “你是他们老大?呵。” “跟我来吧。”陆离不想被人拍下面容,侧过头,往廉租区方向走。那边周海鸣和陈世威拖起死狗一样的安顾来,跟上陆离。进了廉租区,远离好事群众,陆离才让周海鸣把安顾来丢在道路边。 当年川海有一项孤儿救助工程,给廉租区的孤儿分配监护人和发放生活补贴。当时陆离被人从孤儿院接出来,浑浑噩噩的送到廉租区,那还是不省事的年纪,只记得形形色色的大人对他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从孤儿院送到医院,又送到某个小区,最后又像件货物一样被送到廉租区。对于陆离来说,这里才是自己人生的开端,他曾设想过,如果当初分配的监护人不是骗子的话,他的未来会不会改变? 陆离没有马上询问半死不活的安顾来,而是看向周海鸣:“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阮倩上次不是说了安顾来的名字吗?我这几天就留了个心眼,四处打听这名字,还真在工地那找到了。” 安顾来一边艰难地呼吸,一边嘲笑:“那是因为就老子用的是真名,老子也没想藏,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能找到老子?” “当年是你?” “当然是老子。当年缺钱了,所以就去取钱,有什么错吗?至于你们,呵呵,一群廉租区的垃圾,哪怕饿死在路上也没人在意。”安顾来压根没有掩饰的意思,他迫切地开始说明当年的事,用词刻薄,一直试图激怒陆离。可让他失望的是,陆离的表情一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眼神幽邃如深渊,根本看不出这年轻人的想法。 在安顾来的说明下,陆离才明白,原来当年骗政府扶助金一事就是安顾来牵的头,他带着他的“工友”们来申报监护人,最后“工友”们领了钱都远走高飞,就只有安顾来留了下来,这些年甚至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踪。 也只能说廉租区的孩子们信息渠道实在太窄,当年的仇人就在同一座城市逍遥法外,他们直到今天才找到他。 “你是用什么手段帮助你的工友通过监护人资质审查的?”这是程序方面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是陆离替自己问的,而是替楚晓东问的。一伙连固定居所都没有的工人居然能通过监护人申请程序,如果说背后没有猫腻才怪。 安顾来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出陆离的目的压根不是泄愤,再继续挑衅他也只是浪费口水罢了。 四十来岁的老男人叹了一口气,躺在地上,面庞对准了周海鸣:“打啊?怎么不打了?” “陆哥问你话,你老实回答!” “打啊!打啊!你们他妈打死老子啊!!”安顾来忽然发神经一般大吼出来。在场众人包括陆离都是一愣,这安顾来的情绪变化太剧烈了,不似一个正常人。 安顾来突然开始流泪,他抓过周海鸣的手猛敲自己的头:“你们他妈打死老子啊!打死老子!” 周海鸣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回手,退到好几米外,看安顾来像是在看瘟神。 “陆哥,他是不是精神病啊?” 周海鸣一度认为安顾来在演戏,精神病人在法律上永远有转圜余地,或许安顾来就是以此逍遥法外?可若说是演戏,那安顾来的演技也太过逼真,他五官扭曲成一团,脸上的皱纹仿佛是用最厚重的颜料堆砌而成,与刚才那幅横眉冷对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们找老子找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盼着老子死吗?!来啊!” 周海鸣几人到底只是少年人,血气上来确凿是恨不得要杀了安顾来,可此时冷静下来后反而拿发癫的安顾来没有办法。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能真杀了他不成?若说报警,早过了诉讼时效,审查起诉都走不到。 有没有精神病陆离不知道,但这安顾来绝对有自毁倾向。他看着安顾来一会哭一会吼,捏着拳头猛敲自己脑袋,好像在惩罚自己一般。痛苦是永恒的,它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上位者遭受痛苦后会转移给下位者,以此类推,不断传递。当弱者接受到痛苦后,无法将这种仇怨发泄出去,便只能转而消灭仇怨本身——消灭自己的存在,这便是自毁的根源。 憧憬死亡的人,大抵都是如此。 安顾来一直在寻求死亡,这才是他被周海鸣等人找到的原因。他在等死。 直到此时,几人才肯定,安顾来,大抵、或许、可能、确实是个疯子。 “他不是精神病,他只是个懦夫。”陆离回答周海鸣的话,后半句却是对安顾来说的,“如果你真想死,就别装模作样地拿拳头打,地上有石头,有玻璃片,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用一点力,你很快就解脱了。” “陆哥……这?”周海鸣等人被陆离的话惊到了,他们虽然愤怒,但也不敢真的惹上人命官司。 “不用理他了。”陆离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致,不知安顾来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对一个求死的懦夫而言,拷问反而是让他内心得到更大满足的途径罢了。得知了他的姓名和住址便足够了,剩下的交给楚晓东就行了。 “就这么放过他吗?”阮倩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这个女孩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安顾来。世界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千辛万苦找到了仇人,却发现对方已经是个疯子。 陆离没有给阮倩一个准确回答,因为每个人的仇恨都是不同的,他没有资格慷他人之慨:“你们随意吧。”陆离走到呆滞的周海鸣面前,拍了拍他肩膀,什么也没说。在刚听到找到安顾来的消息时,陆离的确是激动且复仇心切的,这是他两世以来第一次找到当年的罪魁祸首,可当他真的面对半疯的安顾来时,却反而觉得可笑。 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毫无廉耻地在街上哭喊,一会嘲笑他们,一会哀求他们,模样凄凉又可悲。 * 安百璃回了家,心情颇为沉重。推开门,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晚餐,吃了没几口,便听到有人敲门。安顾来是从来不会敲门的,他只会吼叫着拍门,如果她不开门,安顾来便会砸窗户进来,客厅的窗户也因此破损,一直没修。 安百璃收拾了一下心情,不情不愿地打开门。是居委会的大妈,她第一句话就让安百璃一愣: “你爸被人打了!” 第九章 潜藏的隐患 当安百璃赶到廉租区时,只看到自己的父亲如同尸体一样瘫倒在地上。是死了吗?她不无恶意地推测着,如果真的死了该多好。让她失望的是,觉察到她到来的安顾来偏过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谁他妈让你来的?” 没有回答,是不敢回答。 街边的路灯亮起,如同监狱的探照灯一样打在安顾来身上,世界好似一座囚笼。 “在老子发飙前滚回去。” “她们说你要被打死了。” “还没死。” “我带你回家。” “不需要。” 安百璃束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安顾来没听到其他动静,恍惚间以为女儿已经离开,居然又开始像个小女孩般抽泣起来。安百璃听到他在低声说话:“锦流,今天差点就能去陪你了。”听到这句话,压抑了一整天的安百璃爆发了,她将手里的一盒未开封的创口贴砸向父亲。 “为什么都是这样!” “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永远不是你们最重要的人!” “你也好,离也好,我是不是天生就是个贱种!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安百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她只觉内心有些麻木,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很久以前,是陆离和温琥珀结婚那天,她收到请柬,内心悲痛到麻木。极致的悲伤不会像惊雷一样骤然到来,而是会在一个又一个深夜不经意间袭来。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她竭尽一切地去改变自己,竭尽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父亲永远沉沦在母亲的记忆中,自己也根本没有更靠近陆离的内心。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模仿温琥珀,她只是把温琥珀当年做过的事情再复刻一遍,便改变了命运,将新娘变成了她自己。可是,为什么最后陆离还是离开她了?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本不是温琥珀吗? 被包装盒砸脸的安顾来本来要发火,可看到安百璃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不知怎的,想到了深爱的妻子。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泥与血渍,抬手要去牵住安百璃的手,他内心忽然涌现一种冲动,想要像个父亲一样对安百璃说:“我们回家。” 可安顾来的手刚刚抬起,安百璃便以为他要打人,吓得连退数步,男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是一声自嘲般的冷笑。 远处,周海鸣、陈世威、阮倩三人注视着安百璃和安顾来父女。 “那是他女儿?”周海鸣眯着眼睛。 陈世威说:“父债女偿。她老子疯了,就让她来还债。” 阮倩本能地觉得不好,却没胆子反驳,只能迂回道:“要不要告诉陆哥一声?他脑子好,让他拿主意。” “陆哥心太善了,肯定不忍心。”周海鸣摇头,“这种事,还是咱几个做就好。反正咱也是烂命一条,一定要让那个老杂毛悔不当初!” * 翌日。 安百璃今天也依然收拾打扮了一番,清丽可人,煞是可爱。好似昨天陆离的那番话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似的。她见到陆离,依然会笑着跑上来打招呼,哪怕陆离板着脸根本不回应,她也会乐呵乐呵地围着陆离叙说一些生活琐事。像一只起舞的彩蝶。 感情就像一个泥潭,越是投入的人越是无法抽身而去,只会越陷越深。 安百璃正说到自己做菜喜欢多放糖时,忽然看到楚静怡小跑着过来。楚静怡跑步的姿势很少女,一看就知道平时是个不运动的主儿。班长一如既往地向安百璃和陆离打招呼,对她来说,与最好的朋友们相遇是一天最美好的开端。 班长从书包里取出一份餐盒:“我妈妈做了一些点心,一起来吃点吧。”对呆头鹅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安百璃忽然陷入沉默,她接过班长递来的蛋挞,咬了一口,蛋香四溢,还有一点葡萄的酸甜味。 餐盒旁边还有一夹文件,呆头鹅将文件取出来递给陆离:“这是爸爸说要亲自交给你的。” 陆离一愣,他昨天才把安顾来的事向龙秘书反馈,今天就收到楚晓东的回复了吗?什么时候政府的办事效率这么高了?还是说楚晓东对他有特别优待? 打开文件夹,里面果然就是安顾来的个人资料,末尾还有楚晓东的公文回复。陆离只是简单翻阅一下,便合上文件夹,楚晓东建议他拿着这里的材料去税务局申诉,以未按时为被监护人纳税的理由申请对安顾来强制执行。而且楚晓东还特别提醒陆离不能私力救济,安顾来身份特殊,是神州四级贵族,先烈子弟,祖上曾经在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只是家道中落了,不代表他就不是贵族了。 神州的君主立宪改革进行得并不彻底,皇室、贵族等体制被保留下来,安顾来就是体制的受益者。 资料里还提到,安顾来有一个女儿,目前也在川海一中读书。 “你在看什么?”安百璃翩翩走来,伸出小脑袋想去偷看材料,“静怡,你给陆离的是什么啊?那么厚一沓?学习资料吗?” “不知道,爸爸不让我看,说只让陆离看。” “你爸爸和陆离关系这么好吗?” 楚静怡高兴地昂起头:“嗯嗯,爸爸很喜欢陆离的!” 安百璃不满地撅了撅嘴,她总觉得楚静怡越来越傻了,不是智力上的傻,而是其他意义上的傻。宠物会在主人面前露出肚皮,以示臣服与服从,从而博得人类的喜爱。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最傻,其内涵或许便与宠物露出肚皮一般无二吧。 自从陆离从岭岳市回来后,楚静怡和陆离的关系就突然升温一大截,陆离不但事事关照楚静怡,班长也总是询问陆离的意见,二人你谦我让,颇有相见如宾的和谐感。 安百璃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在面对楚静怡时,这种无力感尤为强烈。 提到温琥珀、邹雅梦时,安百璃只会涌现敌意与竞争感,可提到楚静怡,安百璃心中更多是自卑与无力。对她来说,班长简直太过完美了,完美的家庭,完美的人生,完美的外表,完美的性格,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完美的包装下,和她,和陆离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安百璃望着陆离手里那个文件夹,眼珠子轱辘转个不停,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十章 活动教室 陆离需要向学校申请一个空闲的活动教室,作为“游戏制作社团”的根据地。楚静怡自告奋勇地带陆离去学工办办手续,二人肩并肩行在走廊上,郎才女貌,委实登对。楚静怡今天穿的川海一中发的女子校服,但她将黑色的裤袜换成白色,胸前的领结也换成茶色的小熊领带,显然是用了心思去打扮的。在陆离的印象中,呆头鹅不是一个追求时尚与潮流的女孩,她应该是那种大风吹过,会用端庄的姿势捂住裙子、处惊不变的大家闺秀,穿着昂贵又看不出特点的衣服,笑的时候会用小圆扇遮住嘴。 “袜子很搭你的气质,小熊也很可爱。”陆离隐约觉得呆头鹅的发型有了一点变化,可又说不出哪儿变了。 楚静怡不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谢谢~”陆离呆滞了一瞬,他必须得承认,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被呆头鹅纯净的笑容征服了。越是品味过人生的酸甜苦辣,越是对这样的笑容缺乏抵抗力,他隐约能理解那些开着豪车停在大学校园外的老男人的心态了。 说起老男人,陆离不禁思考自己算不算老男人。他就像一艘忒休斯之船,已然无法分辨出自己的归属了。 “我很喜欢小熊哦。”楚静怡捏起胸前的领带,陆离的目光不禁移向少女的胸前。远不如雅梦姐那样宏伟,属于不大不小,只堪盈盈一握的类型。 “我喜欢大熊。”两个人甚至都不在一个频道。 “大熊好吓人的,而且臭臭的,我以前见过哦,我一个舅舅就养过一头大熊,小时候还能抱着玩耍,长大后就只能关在笼子里了。”真不愧是超级官二代,家族里甚至有人能明目张胆地养熊。 “大熊手感很好,千变万化,抱住的时候有一种满足感。”陆离一本正经地调戏着。 “?”楚静怡终于品出点味来了,“什么千变万化?熊哪会千变万化呢?又不是西游记里的黑熊精。” 陆离问道:“你怎么会喜欢小熊呢?” “因为很可爱啊。明明长大后凶巴巴的,小时候却圆乎乎、傻兮兮的。”想到高兴的事情,楚静怡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可很快又意识到行为有些不雅,吐了吐舌头,又老老实实将手背在身后。 “我觉得你也挺可爱的。” “有么……” 二人到了学工办,有楚静怡出面,手续办得很快,学工办的老师在微信上发了几个消息,就把资料的流转问题解决了,省去了陆离许多麻烦。这就是有人情好办事的典型,很多时候,他们并非是没有高效的手段,而是不愿去背锅,所以宁愿不做少做。 陆离拿着材料,又去后勤处走了一趟,拿到了活动教室的钥匙,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三栋教学楼的活动教室走去。呆头鹅全程缀在陆离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乖巧。 “哇,好多灰,咳咳!”打开教室门后,扑面而来的灰尘熏得楚静怡睁不开眼。 陆离单手环住楚静怡,将她护在身下:“你先去外面等着,我来打扫一下。” 女孩没有反应,陆离低头看去,只见小丫头脸蛋通红地缩手而立。 “怎么了?” “好像我爸爸。” “什么?” “陆离你好像我爸爸。小时候他也是这么保护我的。小时候去公园玩,有别的捣蛋孩子在丢棒球,我爸就是这么护住我的。” “……”陆离轻轻将呆头鹅推出教室,什么也没说。楚静怡的话其实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每个人都深受原生家庭的影响,其对人生的追求中,总是脱不开父母的影子,特别是对伴侣的追求。男人所爱的女人,多多少少都会和温柔的母亲相似,女人所爱的男人,多多少少有坚毅的父亲的影子,每个人都有俄狄浦斯情结。当一个女孩说你和他的父亲相似时,往往代表她对你有特别的好感。 他并不想欺骗少女的感情,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后,陆离成了一只蜷缩的豪猪,不愿再轻易向他人展露真心,哪怕这个人是一尘不染的楚静怡。 心里怀揣着复杂的想法,陆离拿起扫把,开始打扫这间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教室。窗外有其他社团的学生走过,有的是围棋社的成员,走路时都在议论“什么年代了还在下传统围棋”;有的是游泳社的成员,女孩们只在泳装外披了件外套,泳镜都未摘下;有的则是一本正经的书呆子,陆离猜测他们是文学社的成员。 就在陆离胡思乱想时,楚静怡提来一根拖把,跟在陆离身后“嘿咻嘿咻”地拖地。 陆离好笑地看着她:“还没加入我的社团就急着给我干活了?” “我是看你太辛苦了。” “班长你不去上课没事吗?” “缺、缺一节课也没事了。”好像有点紧张,但还是挺着小胸脯,试图表现出自己的无畏。 对于学生来说,逃课、抽烟、打架这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似乎拥有莫名的吸引力,好似掌握这些技能的人就在人格上高人一等一般。呆头鹅明显还处在这个阶段,陆离察觉到她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心理,或许是崇拜他的玩世不恭,或许是崇拜他制作的恐怖游戏,或许是崇拜他对规则的蔑视。对于呆头鹅这样循规蹈矩的姑娘来说,一个像陆离这样跳脱于规则之外的人无疑极具吸引力。 但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因为距离“理解”最遥远的词便是“崇拜”。楚静怡越是这样,陆离越不愿意伤害少女的感情。 “拖地哪有这样拖的,一看就是平时在家里不干活的。”陆离指出呆头鹅的错误,她拖地的姿势根本使不上力,说是拖地,其实就是在温柔地抚摸地板。 楚静怡羞红不已,她在家确凿是不干活的,家务事都有王姨收拾,王姨不在时,爸爸会去做家务,总之是轮不到家里两个女性做家务。 “我以后会学着做家务的。”她像是做出保证一般笃定地说。 陆离愣了愣,想说她学不学家务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可这话最后也没有说出口。楚静怡得到陆离的指点后,变得格外卖力,像是刻意表现的孩子一样,在陆离的注视下忙活起来。就在此时,教室外传来安百璃的声音: “陆离,你在这里吗?” 不在!陆离很想喊出来,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安百璃。可听到安百璃喊话的呆头鹅傻兮兮地就要应答,陆离连忙一把捂住少女的嘴,将少女抱得个香气满怀: “嘘,别让她找到我们。” 怀里的呆头鹅挣扎了两下,旋即老实下来。就在陆离要松手时,门外传来的安百璃那拖沓的脚步声。 第十一章 我真不是渣男 “陆离,你在这里吗?” 不在!陆离很想喊出来,他最不想见的就是安百璃。可听到安百璃喊话的呆头鹅傻兮兮地就要应答,陆离连忙一把捂住少女的嘴,将少女抱得个香气满怀: “嘘,别让她找到我们。” 怀里的呆头鹅挣扎了两下,旋即老实下来。就在陆离要松手时,门外传来的安百璃那拖沓的脚步声。 安百璃的脚步声最是拖沓,像是穿着不合脚的雨靴,在雨后泥泞中艰难踏步。陆离抱住楚静怡蹲在墙边,足以避开安百璃的视线,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做贼,做一个可耻的小偷。当遇到无法处理的事情时,陆离下意识地会去选择逃避,现在便是如此,他无法应付安百璃那不可理喻的执着,便只能千方百计地躲避她。 陆离最想要的超能力便是读心术,因为这样就能知道安百璃那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了。 胳膊上传来阵阵温热,那是少女的呼吸打在皮肤上,隔着校服,还能感受到呆头鹅心脏的律动。跳的很快,像是战鼓,又像是连绵大雨。陆离低头对楚静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他的目光落在呆头鹅身上时,就再也无法挪开。 楚静怡的皮肤透着粉红,眼神迷离地抬头望着他,小嘴水润透光,像是熟透的樱桃让人垂涎三尺。贪婪地向里张望,还能隐约看见(和谐)。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稍显急促:“不要说话。” 班长温顺地点头,宛若一只听话的羊羔。 你不要这么听话好不好?陆离心想,这会让他忍不住欺负的。 “陆离,你在吗?”安百璃的呼声从教室传来,她在窗外向里张望,“歪歪,你在哪?” 陆离(和谐),最后停止了思考。她下意识地想推开陆离,可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好朋友间拥抱是很正常的。是这样吗?仅存的理智在反抗,可最后也被她无法理解的感情吞没了。 被抱住的感觉……很舒服,很温暖,很有安全感,而且……想睡觉。 陆离不敢再去看怀里的楚静怡,他情急之下选择躲避安百璃,反而造成了更尴尬的后果。现在这状态,若是被安百璃发现,那真是百口莫辩,特别是呆头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眼波似水、含情脉脉一副小女儿痴态。他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多大个人了?有必要专门躲起来吗? “不要打自己,好吗?”呆头鹅的声音很温柔。平时的呆头鹅语气大方温婉,虽说也很柔和,但和这句话的氛围完全不同。 如若她平安成家,那一定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温柔体贴、端庄大方,传统文化里的相夫教子、贤良淑德的贵夫人也不外乎如此吧。直到这时,陆离才惊觉,楚静怡是他心目中完美的伴侣形象,除了……二人间如同天堑一般的阶级差距。 “我不想安百璃找到我。” “嗯……”轻轻的应答声,里面饱含了女子的无限包容与妥协。多情莫如此,情迷温柔乡。这一声嗯里包含的信息太多,陆离意识到呆头鹅其实一点也不呆,她其实早已通晓许多,只是她在自己面前刻意表现得呆罢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陆离还不是英雄。他只觉自己的心脏也砰砰直跳,沉寂了多少年的感情之湖中跃起一条名为楚静怡的红鲤。 下一秒,楚静怡感觉自己的嘴唇被覆盖,娇躯蓦得一僵。 好、好朋友间,亲、亲嘴也很、很正常吧…… 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脑子里都在想些胡话。楚静怡感到(和谐)她感觉自己做了人生中最难以想象之事。 窗外还有安百璃焦虑的呼喊声,她莫名内疚起来,好像自己亏欠了安百璃,好像自己是个卑鄙的窃贼。 安百璃的声音逐渐远去,(和谐)。 呆头鹅现在真的是呆头鹅了,呆呆地看着陆离,什么反应也没有,看来是大脑当机了。 陆离深吸一口气,将少女那香甜的气息吸入肺部,这才意识到自己做过头了。他方才慌乱之下被楚静怡的表情触动,意乱情迷下居然生出要和楚静怡过一辈子的想法,然后便不计后果地吻了上去。事后冷静下来,他分明是起了色心而已! 他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这不怪他,怪就怪年轻人荷尔蒙分泌太多,有点控制不住。也因为班长那表情太可人,换谁来都忍不住。 “亲……那个……为什么……要伸舌头……”呆头鹅讷讷地问。 你是要问这个吗?你不该给我一巴掌吗? 陆离说道:“嗯,是要这样。都是这样。嗯。没错。” “……好朋友……做这个……正常吗?”小丫头忽然担心起来。 陆离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忍心欺骗她:“不正常。”他相信,只要自己说一句正常,这丫头一定会把他的话奉为圭臬,然后予取予求。可陆离最后仅存的一点良心还是让他选择说实话。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回答的楚静怡眼眶忽然红了:“那、那怎么办?我、我是不是犯了大错……” “是我主动亲的你。犯错的是我。” 呆头鹅的小粉拳忽然招呼上来:“都怪你!你这个坏蛋!”拳头软乎乎的,一点力道都没有,陆离挺了挺胸膛,让她打得更舒服一点。 “你这个天下第一大坏蛋!都怪你!呜……” 呆头鹅一哭,陆离就慌了,他伸手想去抱住丫头哄一哄,可又觉得太亲密,双手便悬在半空,进又不是,退也不是。阻止陆离的并非呆头鹅,而是他脑海中飘过的楚静怡的家世背景。 呆头鹅忽然起身,压抑着呜咽声夺门而出,脸色中三分懊悔、三分慌乱、三分不知所措,还有一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喜悦。陆离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不是渣男。” 末了,又怕自证不够有力,便又喊了一句:“我真不是渣男!” * 当陆离回到文科高二(一)班的教室时,身后两个妹子——楚静怡和安百璃——的座位都空着,不见香踪。不知名的女同桌调侃了一句:“把她们得罪了?” 陆离干笑一声,不知怎么应答。他打开书包,忽然色变,那份楚晓东交给他的文件不见了! 第十二章 夕阳也有味道吗 川海一中的学生都是体面人,家教极严,一中从未有过盗窃事件发生,若说有人与他结仇也说不通,陆离在川海一中的一整年里从未与人结仇。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份文件只可能被安百璃拿走了,联想到之前安百璃焦急地寻找他,陆离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很可能就是事实。只是安百璃为什么把文件拿走?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没来上课? 心事重重的陆离熬到下午第二节课上课,也没等到安百璃归来。说来也戏剧,往常都是安百璃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瞅着他,现在却是陆离急着见到安百璃。他最终没等到安百璃,倒是等到了收拾好心情的呆头鹅。 楚静怡的衣服整理得整整齐齐,小皮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一尘不染、超凡脱俗。她看起来平静如常,只是目光掠过陆离时会不自然地停顿一下。 见到班长的一瞬间,陆离便回忆起少女甘甜的唇香。少女的滋味总是酸甜酸甜的,她们充满着朝气与活力、浑身喷薄着青春的能量,与成熟的女人自是不同。非要分个高下的话,陆离更喜欢少女。 她在陆离身后落座,一言不发地打开书本,准备上课。陆离回过头想搭话,却被班长的书本拍脸:“我现在不想理你!” 不理就不理。陆离也高傲的转身,哪有贴了冷屁股还把热脸凑过去的男人?几分钟后,陆离又把头转过去,换成一副笑脸:“静怡,你知道安百璃去哪儿了吗?”宰相肚里能撑船,犯不着和一个傻狍子计较。 楚静怡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嘴巴不禁撅起:“我哪知道,你这么关心自己去找啊。”话一出口便知醋味十足,连她自己都羞红了脸:“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百璃一定是被你气跑了,她那么喜欢你,你却……”与其说是在指责陆离,不如说是在指责自己。 你却和我亲嘴……这话被少女咽下去,决定把它当作一辈子的秘密。除非、除非…… 下午的课很快结束,班主任开了个班会,宣布明天要举行月考,考试前十的学生有资格前往木兰市参加学科竞赛。这学科竞赛陆离是知道的,他上一世没机会参加,这一世一定要争取一下,因为这学科竞赛的含金量极高,对升学极为有利。文科的学科竞赛一共只有三门,文学、道德哲学、法理学,对应的是高中的语文、思想品德、法律三门课程。 陆离收拾好书包,有心和楚静怡说几句话,突然强吻了人家黄花大闺女,总得表示一下吧。他的目光和楚静怡交汇,双方的心思居然一致,只是呆头鹅不好意思先开口,只是巴巴地望着他,可怜极了。 “班长,一起去植物园值日吧。”今天本来是他和安百璃去植物园检查。 “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楚静怡总觉得大家看他和陆离的眼神都不对了,都在用暧昧与打量的眼神看着他们,好似都知道了今天在活动教室发生的事情一样。她低着头数着鞋带口,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都怪陆离。她这么想。好朋友间才不会亲亲抱抱,才不会把舌头伸到嘴巴里去……陆离就是仗着自己是她唯一的好朋友才为所欲为的。 植物园是个僻静之地,也是个谈交心话的好地方。大学期间,陆离也喜欢和安百璃在小树林约会,只可惜此时彼时的心态完全不同了。说是检查植物园,实际上只是在考勤表上签个字,植物园真需要保养,自有专业人士出马。 陆离找了一处桂花树下的长椅,与班长齐齐坐下。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花香四溢、十里飘香。如果是早些来此地,还能采摘到植物园里的栀子花,花叶洁白柔软、清香悠扬,和楚静怡最相配不过。 陆离还有闲心闻花识女人,班长却没这个心思。她坐在长椅上如坐针毡,越发觉得这就是小情侣间在约会。小脑袋里各种念头飞速运转,陆离是什么意思?他、他喜欢我吗?我、我该怎么办? “班长,之前在活动教室是我冲动了。”陆离先开启了话题,直入主题,言辞恳切,果然让楚静怡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了。 “你……干嘛要亲……亲……要内个我。”连“亲吻”这样的词都不好意思说,这姑娘真是纯的让人怜惜。时代在发展,现代社会的高中生都有不少品尝了禁果,出门在外都是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像楚静怡这样的女孩是越来越少了。还得多亏了楚晓东,他老人家争气,给女儿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成长环境。 嗯,下次和楚晓东见面,赏他一个三等功。 “因为我当时觉得你很可爱。” “可、可爱?……” “嗯。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的,耳朵悄悄地动了又动,小手还死抓我的手臂,抓得我都生疼。所以忍不住亲了你。你生气了吗?” “生气了!”楚静怡的这句话毫无气势,“你、你都那样了,让我以后怎么跟、跟我的丈夫交代?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事……”说到最后又呜咽起来,真是委屈宝宝一个。 日落西山,暖黄的日光打过树叶,在二人脸上洒下斑驳的碎影。桂花的香味和少女的体香交织在一起,美妙得如同梦境。这样的场景,最适合表白不过。陆离只觉鼻端发甜,是心理上的甜,他忽然发现自己很享受和楚静怡在一起的时光,不用为生活而苦恼、不用为现实而担忧。 “有一点甜。” “……什么……” “我说阳光。”陆离看向红彤彤的云层,“夕阳有点甜。” “夕阳也有味道吗?你、你又骗我……” “有的。夕阳也是有味道的。早上的阳光味道是清苦的,像是夏日的新鲜的莲蓬子,囫囵把芯吞下,便更觉得有几分苦涩。”陆离的声音温柔隽永,深深吸引了班长,她看着陆离的侧颜,竟然有些呆了。 “中午的阳光是红牛饮料的味道,有几分畅饮的快感,也有几分生涩的迟疑。有的人品出的是快感,有的人品出的是迟疑。” “……那夕阳是什么味道?” 陆离注视着她的眼睛。 “至少现在,是甜的。” 他不认为楚静怡能听懂他的暗喻,所以他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这些话。 呆头鹅安静下来,似乎在细细品味,将陆离的话折成一个字一个字来回咀嚼,良久,她终于说话了:“……只有这一次哦。下次、下次你必须征得我的同意……”陆离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妮子是在说接吻的事。 她的眼神中有陆离看不太懂的神采,这样的神采他在姐姐眼中看到过:“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次就原谅你了哦……” 最好的朋友吗?陆离心中松了一口气,有几分如释重负,又有几分男人自私的悻悻然。他不想失去和楚静怡之间纯洁的友谊,又有几分想将她占为己有的欲望,这种矛盾哪怕两世为人的陆离都无法调解。 夕阳下,少年第一次主动伸出小拇指:“拉勾吗?” 楚静怡呆了呆,旋即兴奋地伸出手:“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大白鹅!” 桂花树下,呆头鹅清丽的声音如回荡的纸飞机,穿过树叶、越过教学楼,悠扬地遁入深远的天空,最后在橙红的天际消失不见。 像一只展翅高飞的天鹅。 第十三章 陆圣 晚上到家,去姐姐家吃过晚饭,陪着她看过一会电视后,陆离便回自己房间打开电脑,登陆“阀门平台”。一登陆平台,就蹦出一千多条未读消息,把陆离吓了一跳。点进去一看,发现居然是自己的游戏页面多出了九百多条差评,游戏评价变为“差评如潮”。 不但如此,在每周差评晋升榜里,他这款游戏“荣登”第四。这可不对劲。 九百多条差评一看就是套话,全是在指责剧情烂、优化差、美术丑,发表评论的人大多都是一二级新号。想来定是陈嘉宁在搞鬼,买水军这种没品的事她也做得出来,估计是上次陆离把她气狠了,这次蓄意报复来的。 不过多亏了陈嘉宁的负面营销,许多路人从差评榜点进来,留下了中肯的评价: “没那么烂啊?制作组是得罪谁了,这么多差评?” “氛围很牛!看好!” “怎么又是DEMO?不会又要众筹吧?” 做得好,小陈。陆离暗暗竖了个大拇指,独立游戏最缺乏的就是曝光度,很多独游往往是口碑有余而曝光不足,陆离这款游戏底子极佳,首周下载量也连五十都不到,经过陈嘉宁这一闹腾,下载量飙升到了两千多。大部分玩家是不会留评论的,游戏的好坏自会有判断,不是一些水军能动摇的。 陆离在后台看到,好评率还在缓缓上涨,保持这个势头,本月下旬能够能回到“好坏参半”的评价。 他高兴地点开陈嘉宁的私信,解除拉黑,发了一句:“谢谢陈老板!” 陈嘉宁很快回复了:“???” 陆离对陈嘉宁没有恶意,所以爽快把后台截图发过去:“多亏了你,流量增加了不少。” “你有病吧?好评率掉这么多你还高兴?”陈嘉宁百思不得其解。 陆离在屏幕前摇摇头,陈嘉宁还是太稚嫩了,网络时代,流量为王,好评率再高没有市场有什么用?他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的见解发了过去,陈嘉宁早点明白一些道理,以后少吃点亏,也省得她以后天天在网上发癫。 “哦。”她只简单回了一个字。寻常人或许会以为她不重视、不尊重,但陆离却懂,陈嘉宁其实是个很别扭的女孩,她内向、社恐,还有轻度的自虐倾向。自虐不是指身体上的自虐,而是心理上的自虐,喜欢而不说、肯定却反驳、重视却排斥。她老老实实回了个“哦”反而代表她其实是认可陆离说的话,却又要故意表现出自己不在意的态度。 和这样的女孩过一辈子是很辛苦的事情,难怪上一世陈嘉宁一直没找对象、结婚。陆离感慨着。 “你给我道个歉,说我没有抄袭,我就原谅你,把差评删掉。”陈嘉宁忽然发来一句。这是她打算和解了,只是死要面子,非要陆离给她道歉,给自己一个台阶安稳落地。陆离不愿惯着她,敲了一行字:“我就不。” “哼,你给我等着。” 有些女孩是顺毛的,你谦让她、顺从她只会让她更温柔,楚静怡就是这种,若是事事听她的,她反而会过来体谅你。而有些女孩是逆毛的,你真的顺从她,只会导致更糟的结果,陈嘉宁便是此类。 陆离记得上一世,有一次陈嘉宁不知缘故地发火了,她删了陆离的联系方式,告诫陆离再也别找她,她要一个人离开这座城市远走高飞,连与安百璃、陆离合租的房子也退掉了。结果陆离在大雨磅礴时,撑着伞,看到一个茫然的娇小女孩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楼下早餐店发呆。雷雨滂沱,空气湿冷,距离陈嘉宁决定一刀两断已经过了十个小时了,陆离没有问她为什么还没走,而只是默默地帮她提着行李箱上楼。 “……”或许是因为羞愧,陈嘉宁的耳朵很红,“我不要你管!你去管你的女朋友就好了!” “吃晚饭了没?” “……”不说话。 “想吃冒菜吗?给你多点一些鱼豆腐。” “……一点都不想。”口水声都听到了。 “回家吧。” “……哦。” 如果陆离不是冒着大雨去找她的话,怎么能想到这姑娘就躲在楼下早餐店发呆? 陆离印象里的陈嘉宁,是个拧巴的姑娘。若非二人是创业合伙人的关系,说实话,陆离不想和这样的女孩扯上关系。可惜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他忽然想到,如果他没有重生的话,陈嘉宁得知他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呢?应该会难过吧,会为了自己流泪吗?她会在自己的葬礼上说什么呢?还有,温琥珀呢?她应该会很开心吧,开心自己这个骗子终于得到报应了。 果然,能够重生实在太幸运了。 合上电脑,陆离听到有人在敲门,是邹雅梦的声音:“梨子,在吗?” 陆离连忙去开门:“当然在。”打开门眼睛瞬间直了,雅梦姐穿得格外清凉,上身是灰色的背心,一对丰满果实格外凸显,娇嫩的腰肉裸露在外,两条分明的马甲线让人忍不住摸一把。下身是抽绳的短裤,只能包裹住紧绷的臀肉,两条健美的大腿格外夺人眼球,目光再不老实一点,便能发现短裤过于紧实,将骆驼趾的形状都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来。 陆离记得这条裤子是姐姐大前年买的,姐姐实在舍不得丢掉,便常常拿出来当作居家裤穿着。陆离觉得要提醒一下姐姐换裤子了,太节俭也不是什么好事。 “眼睛看哪儿呢?”雅梦姐轻轻拍了一下陆离的脑袋,她身材较高,不用踮脚也能拍到陆离的头。只是她伸手的动作幅度太大,胸前酥软便如果冻般微微抖了抖。陆离脑海里闪过一句诗: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 “没、没看哪儿。”陆离罕见地慌张一瞬,他心中忏悔不止,今天才强吻了呆头鹅,晚上又对姐姐产生了欲望,陆离啊陆离,你真是下半身驱动的禽兽!就在陆离低头时,邹雅梦眼中流过一丝狡黠。 “今天一起睡吧。” “嗯……什么?!” “一个人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而且我们也很久没有一起睡了吧?” 陆离额头不禁沁出汗水,一起睡归一起睡,姐姐您这穿得也太清凉了,真当我人畜无害吗? * 第二天,川海一中。楚静怡正在考前临时加强记忆,翻书翻得哗哗作响,忽然看到陆离焉了吧唧地走进教室,奇道:“陆离,你昨天没睡好?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昨晚和古代先贤深入讨论了哲学问题,想得太深入了。”陆离觉得昨晚一定是他有史以来意志最坚定的一晚,他自己都要尊称自己一声“陆圣”。从佛洛依德到黑格尔,从朱熹、程颢、程颐到孔孟庄老,一晚上走遍人类历史,和这些人物谈笑风生,他不累谁累? 呆头鹅眼睛里冒着星光:“你好刻苦啊!” “过奖过奖!” 第十四章 是我来了 今天高二(一)班上下一片肃穆,少了青春少年男女的谈笑,多了学生的圆珠笔在纸上摩挲的沙沙声,平日里总与陆离说些长短话的楚静怡今天都未再与他闲聊。原因无他,今天是决定学科竞赛名额的月考。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希望自己是富贵子弟中最优秀的那个。 安百璃的座位依然空着,直到上课铃打响,安百璃也没有到校。作为班长的楚静怡放下纸笔,古怪地看了一眼陆离,随后走向班主任办公室,打算帮安百璃开一张假条,顺便借用办公室的座机打给安百璃家,询问一下情况。 没多久,呆头鹅满怀心事地回到座位:“陆离,你说百璃是不是知道昨天的事了?所以才生气不来学校的?” “电话里怎么说的?” “电话打不通。打了三次。” “……”就在陆离沉默时,他同桌开口道:“昨天安百璃走之前坐在你的座位上,从你书包里翻出什么东西看了一会,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果然……偷走那份文件的是安百璃。只是,为什么?那份文件里有安顾来的资料,以及他的罪证,按理说和安百璃没有关系才对。陆离摸了摸下巴,安顾来、安百璃……都姓安,是一家人吗?上一世他没见过安百璃的父母,也从未听她提过,只说他们很早就过世了,陆离也从未怀疑过。 难道安顾来是安百璃的父亲?安百璃就是安顾来在川海一中念书的那个女儿?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出现,陆离居然找不到证据来驳倒它。 “把有关的资料都放进书包或抽屉,准备考试。”班主任拍了拍黑板,把陆离从越发惊悚的思考中唤回。 “陆离,加油!”呆头鹅小声给他打气,“我也加油!” 陆离的心思却不在此处,他脑子里全是安百璃的模样。如果安百璃真的是安顾来的女儿,她拿到文件后会怎么做?销毁文件保护父亲?乞求他不要起诉父亲?不,她选择的是逃避,为什么要逃避?想不通,完全想不通,根本搞不明白那个女人在想什么! 他多希望此时安百璃急匆匆地赶到教室,尴尬地说一声:“对不起,我迟到了。”可是直到上午的考试结束,安百璃的座位依然空空如也。陆离手心沁汗,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安百璃,他一直以超然的态度去俯瞰她,自认能够完全掌握她,可现在,陆离惊觉只不过是安百璃在一直配合他演戏罢了——他根本不了解安百璃! 是啊,从安百璃点燃打火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脱离他的掌控了。 午饭时,楚静怡见陆离心不在焉,关切地问:“陆离,你不舒服吗?” 陆离不想让呆头鹅担心,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啊,我好着呢。” “上午的地理考试好难啊……陆离你考得怎么样?” “啊……一般。”心思不在考试上,答题也是马马虎虎,陆离只能说“一般”了。不过川海一中的文科考试偏向应用类,多是主观题,没有标准答案,考验的是考生的综合素质。陆离自信哪怕普通发挥也比这群高中生强一大截。 “哼,上午根本没考地理。” 陆离这才恍然被这傻狍子摆了一道。 “你在担心安百璃吗?”班长没有再看向陆离,而是注视着桌上的餐盘,拿着筷子戳虾肉。陆离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平淡地回答:“的确有点担心。” 班长忽然报了一个地址。 “什么?” “这是百璃的住址。记住同学的基本信息是班长的本分。”她没心思吃饭,只是一个劲地戳着基围虾,“你要是担心百璃,就去探望一下吧。” “班长你也一起去吧。” “……”沉默好一会才回答,“才不去。我今天还要帮老师整理月考试卷。” 陆离忽然笑了:“静怡,你把头抬起来。” 呆头鹅听话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委屈宝宝似的脸蛋,小嘴瘪得跟唐老鸭似的,可爱极了。陆离心中一动,连忙解释:“我是担心那份被她偷走的文件,你爸爸交给我的那份。”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呆了呆,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去向楚静怡解释的。还好,楚静怡听完他的话后,脸色稍霁,微微颔首:“我知道啦,你不用和我解释的……你是我好朋友……又不是……”话到最后跟蚊子呢喃似的,根本听不清。 “什么?” “没什么!”一口吃掉被戳的稀烂的虾肉,呆头鹅端起餐盘就跑。 下午考试时,陆离心境安定了许多,他提前半个小时答完题后就交卷,在班主任的再三确认后终于离开川海一中。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坐上了前往安百璃家的公交车,一块钱一趟,便宜实惠。 安百璃家算是在城区,陆离给姐姐买手机时曾经过此地。小区保安是几个无精打采的大爷,陆离进来都未受到阻拦。保安保安,保不了任何平安。 深入小区,来到稍显破旧的旧居民楼,原本洁白的墙体已然发黑、脱落,墙面遍布斑驳的黄色污点,角落还爬满了爬山虎,其环境和廉租区的居民楼相差无几。很难想象安百璃那样的美人是从这样的居民楼走出来的,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美女只会出入高档场所,往返于青年才俊之间。 安百璃家就在一楼,窗户关的严严实实,一面窗的玻璃碎了,只是用木板堵上,显得无比寒碜。走到门口,轻轻敲门,还能听到里面隐约的咆哮声:“还不去开门!”果然是安顾来的声音,陆离心中一沉,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前妻的父亲就是害的陆离前半生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呢? 门打开一条缝,安百璃隔着门缝往外瞄了一眼,见到平静而立的陆离后小手蓦地一抖,就要把门关上。陆离眼疾手快,将手掌插入门缝间,如果安百璃强行关门的话一定会夹伤他的右手。 安百璃果然停下了关门的动作,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陆离:“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该给一切做个了结了。陆离想。随后他用力推开门,与穿着破旧衣服的安百璃相对。安百璃的眼神慌乱,试图用手捂住衣服上的补丁,不让陆离看到她贫贱的一面,而陆离眼神则无比平静,犹如深渊。 就在二人无言相对时,安顾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是谁来了?你不会张口说句话?!”语气凶狠,不像是对女儿说话,像是在对仇人咆哮。 “是我来了。” 陆离代替安百璃应答,语气冷的如同一块冰。 第十五章 此间的少年 “是我来了。”陆离的声音平静无比,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复杂到连他本人都分辨不清。安百璃忽然跪在他面前,没敢去碰陆离:“对不起,我爸爸做的事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她清楚地知道,安顾来的所作所为对陆离有多么深远的影响,可以这么说,陆离前半生所有的苦难,全拜安顾来所赐。 在拿到那份文件后,安百璃第一反应就是去找陆离确认文件真伪,当时陆离在和楚静怡厮混,她找不到陆离后反而冷静下来,决定回家与父亲对质。她不知以何种态度再去面对陆离,愧疚?尴尬?难堪?她还有资格去奢求陆离的原谅吗?陆离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她一刀两断的吗? 安百璃跪在地上,试图用这个原始的认错方式让陆离原谅自己和父亲。陆离没有看她,只是说了一句:“你没必要向任何人下跪,包括我。”说完这句话,陆离也并未扶起曾经的妻子,只是冷静地向客厅走去。他现在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要爆发的不止是愤怒,还有更深邃的情感。 “你?又找上来?”安顾来正躺在沙发上,手边满是啤酒瓶,电视上在放音乐节目,播的是告五人的《丑人多作怪》: 珍惜突然成了一件没有大不了的事 时光流逝只怕满腹情怀会太像个孩子 常常处于被告知是为了大好前程而赏赐 世道险恶的用心之至该怎么判断怎么知 “滚去做饭,我和他有话要说。”安顾来朝着女儿喊了一句。安百璃擦了擦眼泪,低头走近厨房,“请坐吧。”他为陆离腾出个沙发空位,态度自然,没有把陆离当普通学生看。在看到女儿拿回的那份文件的那一刻,安顾来就知道,陆离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或许,他可以在陆离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归宿? 安顾来一身酒气,臭不可闻,陆离根本不想坐在他身边。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上次放过我,后悔了吗?”安顾来呵呵笑着,“没关系,我就在这随你处置。” 陆离道:“你妻子死于难产,对吗?” 安顾来那虚伪又可憎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眸中闪烁着犹如豺狼的绿光。他的妻子,是他绝对的禁忌,是他的逆鳞。 陆离毫不畏惧地将脸凑到安顾来面前,距离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老丈人不过数厘米:“我知道你为什么发疯。1992年你与梅锦流在相亲中认识,那年你21岁,出身好、地位高、学历高,好一个后起之秀,对吗?” “梅锦流,多漂亮的一个女孩,虽然出生于一个工人家庭,但温柔善良、聪慧体贴,我们的后起之秀安顾来当然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完美的爱情故事。” 陆离抓住安顾来的衣领,替他理了理那沾满酒渍的衬衫:“但是,所有人都瞒着你一件事,那就是梅锦流早已有了爱慕之人,她只是为了父母才和你相亲的。你就像个傻瓜一样高兴了整整九年!直到她生下不属于你的女儿,并死在产房,是吗?” 安顾来瞬间暴走了,他一把推翻陆离,抄起地上的玻璃酒瓶:“你他妈找死!老子杀了你!”这些事情在楚晓东提供的资料上都写得清清楚楚,陆离把这些话挑出来再说一遍就是为了刺激他。 是的,安百璃并不是安顾来的亲生血肉,这才是事实的真相。安顾来对梅锦流爱得过于深沉,他无数次麻痹自己,试图说服自己安百璃就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可每当酒精入脑,梅锦流临死前的画面便闯入脑海: “老公,我对不起你……但生下这个孩子我真的不后悔……求求你,一定照顾好她……” 他能怎么做?他能怎么做?哪怕梅锦流犯了无法挽回的大错,他竟然也恨不起来!这才是安顾来十多年来日渐消沉的原因。他恨自己是个舔狗,他恨自己是个龟男,但他同样也恨梅锦流,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说不定……说不定他会原谅她也说不定? “爸爸,爸爸……不要!”安百璃一直在门外观望,见安顾来拿起玻璃酒瓶,连忙闯进去护在陆离身前,“不要伤害陆离!不要!” “我不是你爸爸!”安顾来吼了出来,这句话一出口,身体忽然泄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把这句话憋了十六年,一直假装成安百璃的亲生父亲,只是为了梅锦流的遗愿,他已经太累了。 陆离忽然抓住安百璃的手,在后者没有反应过来前拉开她的衣袖,看到了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淤青。安百璃惊叫一声,想抽回手,可陆离手抓得极紧,如同铁箍束缚着她。安百璃发现陆离眼睛瞪得很大,一向恬淡的陆离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谁打的?” “……”昨天安百璃拿着那份文件回来与父亲对质,换来的只是父亲一顿拳打脚踢。 离还在关心我……安百璃心中莫名涌现一丝不合时宜的甜蜜。果然,无论重生几次,陆离都还是陆离,永远是那个会在她低谷时对她关怀备至的少年。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出生在糟糕至极的家庭也好,重生后被陆离排斥也好,只要有陆离一句问候,那一切便都值得了。 陆离感觉胸中那座火山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他今天来找安百璃,只有两件事:第一,是拿回文件。第二,是确定安百璃安然无事。而现在,他又多了一件事要去做。陆离沉默地推开安百璃,捡起地上的玻璃瓶,缓缓走向已经跪在地上哭泣的安顾来。 电视里的歌曲恰好放到高潮: 丑人多作怪 你最好全部从实招来 发现了账对不起来诚实也没了依赖 不承认又还想耍赖 丑人多作怪却没有证据能说明白 如果问陆离什么是少年,陆离一定会给出一个浪漫至极的回答。但现实永远没有那么浪漫,现实世界的少年往往与冲动、莽撞、悔恨相挂钩。让陆离来形容的话,都可以统统归于一个词: 血性。 啪! 翠绿的酒瓶像是烟花一样炸裂,碎成无数残片,与飞溅的鲜血相得益彰。安顾来被这一下打醒了,恼怒下想反击,可陆离又是一脚踢翻他,又捡起地上一瓶还有半瓶酒的酒瓶。 “安顾来,你不是想死吗?反抗什么?”哪怕是极度愤怒的情况下,陆离的声音也平静无比,乃至于可怕。 “我……”嘴上说想死,可真正面临死亡威胁时,安顾来发现……不想死了。陆离虽然体格不大,但肌肉精悍、年轻力壮,爆发力极强,安顾来这千疮百孔的躯体根本无法反抗陆离。他只能用乞求的目光看向女儿,不,看向安百璃。 “不……不要杀我……” 安百璃抱住陆离的大腿,看着陆离手上的鲜血触目惊心。那不止有安顾来的血,还有陆离的血。他的手指嵌入玻璃片碎片的边缘,越握越紧,血越流越多。“离,不要杀他,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他!不要脏了自己的手……”安百璃哭泣着。 语言这种东西,越多越是廉价。往往越是惜字如金的人,他们的话越是有分量。就如同愤怒一样。越是不发怒的人,发起怒来越是可怕。 啪!陆离毫不留情地再次猛砸,这一次发力过猛,导致右手有些脱力,但安顾来也在这一砸之后彻底失去意识。这个老男人虚弱地倒在地上,头顶不断渗出鲜血,模样极为吓人。 安百璃吓了一跳,她真的怕陆离卷入人命官司,怕陆离的未来因她而葬送。安百璃压下心中的恐惧,正要上去检查安顾来的呼吸。 陆离忽然拉住她:“现在,我打算听你解释了。”声音在颤抖,甚至在发虚,可见他内心也绝不安定。安百璃两眼一红,再也不想管安顾来的死活,一把抱住陆离,泣不成声。 电视里,歌曲也逐渐进入尾声: 珍惜突然成了一件没有大不了的事 时光流逝只怕满腹情怀会太像个孩子 常常处于被告知是为了大好前程而赏赐 世道险恶的用心之至该怎么判断怎么知 丑人多作怪 (说几个事:第一,这本书不会有绿帽、NTR等情节;第二,前世安排一些女主的离世是为了照顾一些喜欢脑补的读者,尽量避免郁闷;第三,本书不是单对单,是后宫,但具体怎么发展涉嫌剧透就不多说了;第四,文中有不合理的地方请读者姥爷们体谅,毕竟是平行世界,稍有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 第十六章 再爱我一次 安顾来没有死,他只是昏迷了,到底是养育了前妻安百璃十多年的养父,陆离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安百璃告诉他,安顾来虽然不喜欢她,但还是给她留出了基本的生活费,也从未在生活上过多地干涉她。 门外传来敲门声,刚刚受过惊吓的安百璃抱紧陆离,茫然地看着他。陆离安慰道:“没事,是我叫来的人。”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少年,不会血气上头就愣头冲,在来此地之前,他就给龙秘书发了消息,说是与安顾来发生了冲突——虽然陆离当时在公交车上根本不知道安顾来是不是安百璃的父亲,但他还是这么做的。有备无患,才敢深入敌营。 他刻意激怒安顾来的目的就是留下对方刑事犯罪的证据,要让这个人渣在监狱度过下半生。可看到安百璃身上的淤青后,率先失控的居然是他自己,真是出人意料。 打开门,居然看到龙秘书亲自到场,身后还有几名穿着便服的警察。 看到陆离手上的血迹,龙秘书陡然一惊:“你没事吧?” “我没事,安顾来要袭击我,被我制服了。” 龙秘书向身后的警察解释道:“这是我一个侄子,他在川海一中上学。” “哦哦。这位同学你没事吧?”这就是特权阶级吗?连事实也没调查清楚,警察便嘘寒问暖起来。便衣们进入安家住宅,见到昏迷的安顾来后诧异地看了一眼陆离,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打电话叫来救护车,把安顾来送往医院。随后一个年纪稍大的胖胖警察简单问了陆离和安百璃一些情况后也走了,甚至都不需要请他去派出所走一趟。 龙秘书一直束手在旁观看,等到警察都走后,他才欣赏地朝陆离点头:“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找安顾来。”陆离和楚晓东的工作一直是由龙秘书对接,所以他也知道陆离和安顾来的恩怨。 陆离没想到龙秘书会亲自到场,着实有些受宠若惊。或许是还在工作时间,龙秘书胸口的名牌还未取下:“川海政治厅秘书长,龙笛。”三四十岁的秘书长,未免有些过于年轻了,来头也不会小。陆离语气不由更恭敬了:“还是太莽撞了,脑门一热就来了。” “年轻人有血性是好事。”龙秘书点点头,看向安百璃,目光却有些复杂,“小陆,这是你同学还是对象啊?” 陆离还未回答,安百璃便抢答:“只是普通同学。” 陆离心神微微触动,并未言语。龙秘书不疑有他,笑了笑:“小陆你要是没有安排,就发消息给我。那我就先走了?” “实在太感谢您了,百忙之中愿意抽出时间亲自帮我!”人家专门为你跑一趟,该有的态度还是得摆出来。他将龙秘书送上车,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回到安百璃的家。 终于把安顾来的事解决了,虽然是以意料之外的方式解决的。有他和安百璃的证词,安顾来的故意伤害罪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加上那份逃税证据,安顾来下半辈子别想从监狱走出来了。 只是,把安顾来送走了,安百璃怎么办? 陆离看向安百璃的目光格外复杂,他本以为自己彻底放下了安百璃,但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也搞不懂自己了,搞不懂自己到底对安百璃还有没有感情。说有,可巴不得离她越远越好,说没有,可看到她受苦受难又心如刀割。 难怪有些人总说前妻是世界上最特殊的人,爱且爱罢,恨且恨罢,其中滋味实在难明。 安百璃今天格外地老实,没有平常那么跳脱,精致的脸蛋上还带着泪痕,她温情脉脉地看着陆离,那眼神和当年在教堂,穿着婚纱时又哭又笑的女子一般无二。只是有些奇怪,陆离忽然想不起那女子的面容,似乎是安百璃,又似乎是……温琥珀? “你原谅我了吗?” “还没有,等你解释呢。”他现在算是明白安百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性格,在安顾来这糟糕的家庭长大,心智能健康才奇怪。可这不能成为安百璃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人总要为自己的错事付出代价。 安百璃对陆离的回答并不意外,她长出一口气:“只要你愿意听我解释就好。离,无论接下来我说的事多么荒谬多么魔幻,你都要听完,好吗?” 陆离微微皱眉,不禁坐的更正了:“你说。” “你跟我来。” 安百璃带着陆离上了二楼,到了自己的房间。少女闺房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简陋又普通,没有粉色的墙纸,没有满床的公仔,也没有装饰着吊坠的顶灯。安百璃从床底下小心又谨慎地取出一个方盒子,像是街边装廉价塑料饰品的方盒子。 她打开方盒,从中取出一块心型的吊坠,像是上个世纪七八年代那种浮夸的街边饰品,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离,你知道重生吧?” 这不是废话吗。 “当然知道,我和你不就是重生了吗?” “……”安百璃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这不是我第一次重生了。” 陆离身体一僵:“你说什么?” 下了决心后,安百璃的话语流畅了许多:“这不是我的第一次重生了。在这次之前,我还重生过一次。都是拜它所赐。”她抬起手中那块心型吊坠,廉价的塑料外壳内有四块破碎的类似水晶的物体。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块沿海制造业发达时销往内陆的玩具,陆离不禁怀疑安百璃是不是在故意消遣他。 陆离耐着性子听下去:“嗯,你继续说。” “我那天点打火机时,不知你有没有注意,这个吊坠就被我放在桌上。” 有吗?那天陆离头很沉,而且当时房间里光线昏暗,他根本没注意。但经过安百璃这么一提示,他隐约记起这块心型吊坠了。上一世,安百璃嫁过来后,整理私人物品时曾展示过这根吊坠,说是……母亲的遗物? 这么一想,这根吊坠的来历便诡异起来。安百璃的母亲梅锦流死于难产,唯独在死前给女儿留下这条吊坠?他忽然恍然:“你的意思是,你那天不是想拉着我自杀,而只是想……重生?” 记忆飞速穿梭,画面停在的上一世的最后一幕: 缺氧和疲惫让他的大脑有些麻木,他的反应不如平时敏锐,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安百璃手里的打火机。安百璃爱怜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我想再让你爱我一次。” 第十七章 代价已交付 荒谬。 陆离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荒谬,若是上一世安百璃亲口告诉他重生之事,他绝对一个字也不信。可现在重生的是他自己,由不得他不信了。陆离很快镇定下来,目光锁定在那块平平无奇的心形吊坠上。 安百璃不是为了同归于尽才点燃打火机,而是为了重生……这个理由出乎意料地充分,他心中竟然动摇了丝毫,如果安百璃所说属实,他不但不能讨厌安百璃,还得感谢她?感谢她给了自己一个填补遗憾的机会?他摇了摇头。 人做错事总要付出代价,这是陆离一直笃信的人生准则。孩子做错了事父母会承担后果,成年人的错误也要自己买单。安百璃一直是个不成熟的妻子,任性、太粘人,那他呢?他是一个成熟的丈夫吗? 陆离沉默了。上一世他已经犯过一次这种错误了,过于严苛地要求他人,甚至妄图控制他人的人格,只会酿成悲剧。 没有人是上帝。 安百璃指着吊坠上四块碎片:“每次重生,上面的水晶都会碎掉一块。这次我和你重生,一次性碎掉了两块,我猜测这根吊坠已经失去重生的力量了。它是母亲给我的遗物,在我七岁那年,安顾来亲手将它交给我,要我好好保管。” “等等。你说每次重生都碎掉一块,可按照你所说,一共也只重生了两次,只会碎片三块才对,可为什么四块都碎掉了?”陆离指着那吊坠,他其实希望这其实是安百璃在撒谎,只要他指出安百璃谎言中的漏洞,她就会笑着捂嘴说:这都被你看穿了。 可惜并不是。 “因为在我拿到这块吊坠前,就有人使用过它了。”安百璃郑重地将吊坠放到陆离面前,“我不知道谁使用过它,但有一块水晶早就破碎了。” 梅锦流。 陆离脑海中闪过安百璃母亲的名字。只可能是她,这也是梅锦流会将吊坠传给女儿的原因。 陆离不禁伸手拿向那其貌不扬的玩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畏之感。人类天生对不可测的未知事物充满恐惧。在他接触到那吊坠的一瞬间,陆离身躯瞬间凝固了,他只觉浑身冰凉,一股难以言说的惊悚感袭击了它。 “代价已经交付……” 似乎是他自己的声音在耳边说话,但陆离发誓,他嘴巴动都没动!这样的毛骨悚然感只存在一瞬,下一秒,陆离拿起吊坠,动作一气呵成,好似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过一样。 “怎么了?”见陆离在发呆,安百璃不由歪着脑袋发问。 只有自己听见了吗?陆离咽了咽口水,什么也没说。什么叫“代价已交付”?重生是有代价的吗?那安百璃怎么没有付出代价……等等! 陆离瞳孔急剧收缩,他想起上一世困扰了他许多年的一个未解之谜:他和安百璃结婚多年,未有子嗣!如果安百璃所言不虚,她重生过两次,那第一次付出的代价就是终生不孕吗? 那这次呢? 不敢再想下去,甚至连刚才的听到的话他都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或许是他产生的幻听呢?或许是他被安百璃离奇的叙述影响了呢? 把吊坠拿在手里反复端详,那个诡异的声音也再未出现,这吊坠像是彻底失去神异,和普通的玩具再无区别。 “离,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如有隐瞒,天打五雷轰。”安百璃见陆离迟迟不表态,以为他不相信自己,连忙举手发誓。她忽然看到陆离的右手上还沾着血渍,惊呼一声,起身忙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一边为陆离擦拭手上的血渍,一边心疼道:“手疼吗?” 被美少女无微不至地关怀是一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陆离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一如当年。这是重生以来,他第一次以如此温柔的语气对安百璃说话:“我相信你。”真的相信吗?陆离不相信这根吊坠的离奇,他只是单纯地相信安百璃这个人罢了。 自从安百璃点燃打火机以来,陆离的脑海就充满了对她的成见——对生命的不尊重、对爱情的不尊重、对自我的不尊重……可当安百璃声嘶力竭地挡在失控的安顾来面前,喊出:“不要伤害陆离!”时,他心中那根本该沉寂的弦便被触动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他在做什么啊?伤害安百璃真的就是他的本意吗?逃避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安百璃看到陆离食指上细小的伤口,她温柔地看了一眼出神的陆离,檀口微张,将陆离的手指含在嘴中,用湿润的香舌舔舐着,娇躯不自觉地往陆离的手臂上靠近。陆离被她触动,她又何尝没有被陆离触动呢? “对不起……我那天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听到你要离婚,我、我……我大脑一直是空白的,只想尽快让你回心转意。你如果还是讨厌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不,要不你也拿啤酒瓶砸我吧。”这话说得陆离都笑了,安百璃还是那个安百璃,从来没有变过。 “如果原谅我的话,就把我的处女拿走吧。”她的声音充满了愧疚,“一直是属于你的哦……” 陆离既没有阻止安百璃,也没有更进一步:“百璃,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嗯……” “尊重自己,不要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物品。”这句话在陆离心中憋了很久,他早就想这么和安百璃说了。他希望安百璃是一个独自、自主、自强、自爱的女孩,而不是一个自卑到只能用身体去换取爱情的可怜虫。自卑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原罪。 “好。”安百璃身体软软的,她感受到了陆离那份赤子之心,心中又暖又甜,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柔弱无骨地靠在陆离身上。她没有告诉陆离的是,只有面对陆离时她才会这么卑微,在她眼中,陆离像是一颗天际划过的流星,明亮、璀璨,只会在她的世界短暂停留,他应该与星星月月相伴,而不是与她这样的野草相依为命。只要能让陆离留在自己身边,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房间内的氛围沉寂下来,陆离沉默良久,问道:“方便和我说一下你第一次重生的事情吗?” 终于来了。安百璃娇躯微颤,哪怕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当真的面对这个要求时,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她怕陆离知道真相后会再次厌恶她,识破她虚伪的假面,从而永远地成为流星穿越穹顶再也不见。 “我是个小偷。”出乎意料的开场白,让陆离一愣。 “我偷走了属于温琥珀的你。”少女的肩膀在颤抖,她在哭吗? 陆离不禁抱住了安百璃,下巴抵在少女的头顶:“不哭哦。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未来的不曾拥有,我重视的只有当下。” 陆离越是这么体贴,安百璃哭得越是悲痛:“对、对不起……如果没有我干涉,你应该和温琥珀有一个、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温琥珀……陆离抱得越发紧了。他必须得承认,上一世,他喜欢过温琥珀。喜欢她和自己一样恬淡的性格,喜欢她和自己一样的价值观,喜欢她的外貌,喜欢她的小幽默……可是最终他选择和安百璃走在一起,因为温琥珀没有他陆离还有家庭、事业、地位,而安百璃没有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你和温琥珀在大学时结婚了……我、我一直很难过,用了一些很过分的手段去纠缠你……然后被你讨厌了……”安百璃哭泣道,“我记得你听到温琥珀怀孕的消息,高兴得跳了起来……那一天我悲痛欲绝,我感觉我永远失去你了……你对我那么好,帮助了我那么多,我却贪得无厌地想要永远拥有你……” “我是个小偷……” “那一天我第一次喝了酒,一个人开着车,冲入了大河。等我再醒来时,便重生到了高一,也就是上一世。”安百璃说得轻描淡写,但陆离却听得胆战心惊,“然后、然后我便将温琥珀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了一遍,抢在温琥珀之前让你和我越走越近……” 上一世的诸多细节忽然浮现在脑海里:无论他做什么,都有安百璃的影子;只要他和某人独处,安百璃都会及时出来搅局;外出经常偶遇安百璃……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都是安百璃刻意安排的吗? “离,你讨厌这样的我吗?”安百璃问这话时头埋入陆离的怀中,身体颤抖,不敢抬头,甚至连耳朵都捂住了。 陆离目光失去聚焦,似乎在注视着永远也不能触及的虚空。他在思考,在剥开自己内心的纸衣,许久许久,少年终于做出了决定。 陆离摸了摸少女的头: “你想要我讨厌你吗?” “……不想……” “那就不讨厌。”回答得无比平静。 “呜……”听到陆离的回答,安百璃哭出声来,她死死抓住陆离的校服,决定永远也不要松手了。 第十八章 命定的桃花劫 安百璃窝在陆离怀里,缓缓叙说着第一次重生的故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夜色渐浓,喧闹的城市陷入长久的寂静,好似时间停止了流动。唯一还在运转的,只有怀中少女轻微的呢喃声。安百璃有些疲惫了,但她还是死死抓住陆离的衣服不肯松手,恹恹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嗯。”陆离轻轻点头,“我原谅你了。” 安百璃痴痴地笑了,像只猫儿似的窝在他怀中睡去。她的睡颜格外可怜,身躯蜷缩成一团,好似被人遗弃的小动物,只有陆离抱得更紧时,她才稍稍放松几分。陆离用一只手拿出手机,给姐姐发了个消息报平安,随后将安百璃放在那简陋的平板床上。窗边的衣架上挂着川海一中的女子校服,一条裤袜被取下来,桌上还摆着针线,安百璃一定会偷偷修补破旧的校服吧?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在他刻意冷落安百璃的这些日子,她会不会在这方小桌子上偷偷流泪?想来是会吧。陆离替安百璃盖上被子,还能听到少女的呓语:“不要离开我……” 他的眸子飘到窗外的皓月上,思绪万千。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和安百璃说。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的陆离,对安百璃究竟的爱情居多,还是同情居多?或者说,自一开始,他就是因为同情和安百璃结婚的?正是因为“同情”这样的上位者心态,才让他尝试去改变安百璃,才会以严苛的标准要求妻子。 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他这么想。 自重生以来,他何尝不是以超然的姿态去俯瞰这个世界?但是此时的陆离扪心自问,他真的有资格去俯瞰她们吗?他配吗? 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楚静怡的面庞,在这种直击心灵的时刻,他最先想起的居然是这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楚静怡喜欢他。这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不然不会在强吻之后当作无事发生,不然不会吃醋……他自嘲一笑,多么明显的事啊,他为何现在才想通? 那他配吗? 人的成长过程,便是一个漫长的自我解构的过程。承认自我的卑鄙,承认自我的虚荣,承认自我的平凡——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剖析,便是成长。 他喜欢楚静怡这不染尘埃的女孩。他喜欢与他有着奇怪默契的温琥珀。也喜欢着可悲又可怜的安百璃。陆离错愕地发现他变成了一个贪婪的人。 耳边安百璃的呓语打断了他的哲学思考,少女并没有醒,似乎是在做噩梦。陆离握住安百璃的手,男人的体温给她带来了些许安全感,安百璃长长的眼睫毛止住了颤抖,像是进入长眠的睡美人。 “离,再爱我一次好吗……”是梦话。 陆离需要时间重新认清自己的本心,所以他还无法给安百璃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需要弄清楚,他到底心属何方。 * 陆离回到家时,夜色已深,星光斑斓,银河璀璨。自己房间灯还亮着,姐姐来了吗?还没睡吗?陆离脱了鞋,果然在自己家里看到正玩着手机的邹雅梦。 “姐你还没睡吗?这么晚了。”陆离一边收拾鞋柜一边问。 “你还没吃晚饭,我要是睡着了,谁给你热饭?”这个回答平常至极,却充满了家的温馨,陆离的动作为之一滞。他忽然想到,无论他爱上了谁,难道能割舍掉雅梦姐吗?做不到,邹雅梦和他是一体双生的女人,是他无法割舍的至亲,如果雅梦姐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了,他能接受吗? 答案是不能。 这就是代价吗?……陆离若有所悟。他感觉自己就像身处四五个漩涡中的渔船,饱受选择之苦,无论他将来怎么选择,都会伤害更多的人。 “今天看起来很消沉哦。”雅梦姐的脚伤好了大半,已经能自主行走了,她走到陆离面前,不由分说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很沉,很用力的拥抱。姐姐身上的香味渗入鼻端,陆离想到小时候,被大孩子欺负了,就会屁颠屁颠地躲到雅梦姐身后,看着雅梦姐暴揍大孩子,在后面兴奋得摇旗呐喊。 无论什么时候,姐姐都是他坚实的精神后盾,是他永远的港湾。 他反手抱住姐姐:“姐,我爱你。” 明显感觉到姐姐的身躯瞬间绷紧,像是发现了猎物蓄势待发的猎豹,又像是被天敌发现后不知所措的鼬鼠。邹雅梦明知陆离所说之爱的家人之爱,可还是自欺欺人般露出惊喜且慌张的表情:“我、我也爱你” 他简单吃过晚饭,陪姐姐闲聊了一会,自己也不知道何时睡过去了。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或许是接受的信息密度太高,总之陆离睡得并不踏实。他梦见了一颗桃花树,树边写着“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的谶言。桃花盛开、美轮美奂,只是奇怪的是,树干上挂着六根红线,随风飘荡,无依无靠。 就在陆离想走近观察时,忽然听到若有若无的叹声:“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当他睁开眼睛时已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六点。雅梦姐睡姿依然不太雅观,右腿撂在他腹部,像是八爪鱼一样将他夹住。熹微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姐姐的大腿和蛮腰上,本就白皙的大腿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刺眼,像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似乎是他起床的动作惊扰了雅梦姐,姐姐砸吧着嘴,右腿无意识地向下紧了紧。陆离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弓腰,小心翼翼抬起姐姐稍有肉感的大腿,将小陆离从束缚中解放出来。说实话,被压得有点难受。 雅梦姐的睡姿太糟糕,穿得又是背心短裤,连吊带都从肩膀滑下来,露出大半个倒扣玉碗般的丰盈,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离隐约能闻到奶香味。越来越不注意男女大防了。他腹诽一句,旋即简单收拾一番,背起书包准备上学。 从包里掏出零钱数了数,决定今天不吃早餐了。还有,和安百璃也要说清楚,虽然原谅了她当时的自尽行为,但不代表他打算和安百璃再续前缘。归根结底,二人的婚姻问题并未解决,短暂的妥协只会换来长久的痛苦。陆离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注意到手机上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是龙秘书发来的。 【龙叔叔:这周六方便来楚家吃晚饭吗?】 陆离给了一个肯定答复,总不敢给楚晓东摆架子不是?对方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很有长辈的那味。 在去学校的路上,陆离一直在心里预演着待会碰到安百璃要说什么,一定要安抚好安百璃的情绪并和她解释清楚。诸如什么从朋友开始做,从普通朋友重新开始之类的……仔细想想听着都虚伪。陆离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如临大敌的情绪了,上一次这么紧张,是高中升大学的升学考试。七个面试官板着脸问了他很多问题,诸如你为什么选择我们学校、你有什么缺点、介绍一下你的家庭……那时陆离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蜉蝣,渺小又卑微。 安百璃一定会很难过吧? 心中的碎碎念被斩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脑海中浮现一个土妹子的身影:刻意扎着麻花辫,戴着黑框眼镜,刘海蓄得很厚,像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曾拥有,只能像溺水者一样抱住唯一的爱人。 忽然,手机又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是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雅梦姐:阮倩一大早就来敲门,说有事找你!】 然后是一条语音,果然是阮倩在用雅梦姐的消息发语音。 “陆哥!海鸣他带着陈世威去安顾来家里找麻烦去了!求求你帮忙阻止他们!” 轰隆一声,像是一道雷电击中陆离的大脑,他脑海中那精心编织的话术瞬间被摧毁得一干二净,所有的念头重新交汇成一个名字:“安百璃!安百璃!” 第十九章 俗人与圣人 将时间回退到一个小时前。周海鸣拉着陈世威走出廉租区,川海的十月比预料中寒冷得多,他哈了一口气,木然地注视着水雾在眼前翻腾。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陈世威心中还有些紧张,他是个木讷的男子,呆呆地问:“不把小倩也叫上吗?” 周海鸣不回答,陈世威也不敢再问。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还躺在躺椅上打瞌睡,一旁的闹钟哐哐铛铛响个不停。周海鸣经过大门时,不安地瞥了一眼保安,见后者无动于衷,便加快脚步进入小区内。他穿着宽松的夹克,将铁棒藏在袖子中。冰冷的金属棍棒激得他头脑一凉,哆嗦着说:“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陈世威耷拉着脑袋:“海鸣,咱还是回去吧。” “别废话了。这可是报仇的大好机会。”周海鸣恶狠狠地说,“你不想替陆哥、替小倩他们讨回公道吗?咱们就摸进去,给那老杂毛一棍子,打晕后拖出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打晕后怎么办?” “电视里怎么演的?不都是打家属的电话要钱吗?” “那咱们要多少?” “至少五万。” 五万。这个数字让陈世威傻了眼,他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也许真的是朴素的复仇心理作祟,也或许纯粹是因为贪婪,陈世威不再质疑周海鸣的决定,默默跟上了周海鸣。 二人到了安顾来家门口,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可迟迟无人回应。周海鸣深吸一口气,拿出铁棍,几下便把那老旧的木门砸出一个窟窿。隔壁的邻居听到异响,推开门却对上两个不良少年凶恶的目光,急忙将门带上装作没看见。 安顾来的家里一片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好像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二人上下粗略搜查了一番,别说安顾来了,就连他那个女儿都没找到。 就在二人在安顾来家里翻箱倒柜时,藏在床底下的安百璃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水果刀,小脸煞白。一觉醒来,陆离就不见踪影,急得她六神无主,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安百璃只来得及找到一把很多年没用过的水果刀,也不敢反抗,只能瑟缩地躲在自己的床底下。 如果被坏人找到了,她就用这把刀自裁,只是好不容易才和陆离和好……这么想着,安百璃忍不住开始掉眼泪了。 门口传来脚步声。 “就只有这个房间没仔细查了。” “搜。有值钱的都拿上。” 安百璃心脏砰砰直跳,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腿一直在颤抖。这种危急时刻,安百璃脑子里全是陆离的笑容,他背对着阳光,向着蹲在墙角的自己伸出一只手,用温柔的话语说:“你穿裙子很好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床底好像可以藏人?” “看看。” 安百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嘴唇被咬的破皮,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水果刀竖在面前。就在这时,另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海鸣!你给我住手!”是陆离的声音,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息。陆离扶着门框,腰都挺不直,只感觉双脚已经彻底麻木,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真糟糕,平时应该多注意锻炼的。他只希望自己没有来迟:“周海鸣,你们在做什么?” 周海鸣和陈世威此时正一人一个满满涨涨的背包,突然见到陆离顿时不知所措:“陆哥,我……我们、不是……” 陆离根本没心思听他们回答,他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你把这间房子的人怎么样了?” “这里没人……” “啪!” 话没说完,陆离走上来就是一拳打在周海鸣脸上。为了防止周海鸣反抗,陆离死死锁住周海鸣的脖子,这突然的变故让陈世威愣住了,只能看着周海鸣被陆离制服在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陆离上一秒还在和声和气地问话,下一秒就突然攻击周海鸣。 “你干什么?!陆离!你疯了?!” “疯了的是你们!”陆离用大腿压住周海鸣的脖子,威胁似地注视着陈世威,“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入室抢劫?绑架?故意伤害?啊?!说话啊!” 陈世威是个没主见的主儿,闻言只是退了两步:“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 “我们是给你报仇!给我们廉租区的孩子报仇!”周海鸣还在声嘶力竭地吼着,“陆离,我看错你了!你果然是叛徒!和树明说的一样,你就是个叛徒!你早就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是不是!” 他的话让陆离的心骤然冷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为他们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什么报仇,分明就是利欲熏心!上次那个喊着“拼了这条烂命也会帮你的”是周海鸣,这次这个喊着“你就是个叛徒”的也是周海鸣。或许都是他的真心实意,可他的真心实意未免太过廉价了。 “陆离,你放开我!我们还算朋友!陈世威!还愣着干嘛,把他拉开!”周海鸣吼道。 陆离一直将廉租区当作自己根,一直希望生活在这里的人过得更好。可这好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有的人被喊作烂泥,便真的去当烂泥,任人践踏,还要为能污染了他人的鞋跟而沾沾自喜。 已经够了。 陆离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多年的心结就此打开。上一世,当他想要回馈廉租区时,却发现曾经的友人走得走、散得散,早已音讯全无,所以重生后,面对楚晓东的委托,他欣欣然地接受下来,就是希望弥补遗憾。 “是阮倩告诉我的。”陆离的一句话就让暴躁的周海鸣沉寂下来,“周海鸣,你想堕落,别带着别人,自个堕落去吧。”说完,他放开了周海鸣。周海鸣解脱后只是捂着脖子后退:“陆离,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你和我们廉租区再无关系!以后别再假惺惺地施舍我们,我们也不会再和你扯上半点关系!” “世威,走!” “安顾来已经被送往公安了。过去的恩怨已经彻底结清了。”他所说的“过去的恩怨”不止是指安顾来,也指他和过去的朋友们。人生或许是一个不断舍弃的过程,舍弃天真,舍弃美好,舍弃过去的友谊,舍弃不该有的同情。 周海鸣脚步一顿,什么也没说,带着陈世威愤愤离去。 等到这二人走后,陆离才坐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大腿:“百璃,你还好吗?” 安百璃可怜巴巴地从床下探出小脑袋:“你、你知道我躲在这?” “当然了。”陆离忍不住笑了,他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你以前委屈了,不想理我就喜欢躲在床底下,看我找不到你急得发愁的样子。” 他不是个圣人,没法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也没法做到舍弃安百璃。他就是个普通人,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人,或许不怎么贪财,但也好色,喜欢漂亮的女子,喜欢安百璃也喜欢楚静怡温琥珀。人生悠悠十余载,譬如朝露降人间,既然做不了个圣人,不如做一个直面本心的俗人。 假装成圣人实在太辛苦了,不适合他。 安百璃哭哭啼啼地从床底爬出来,正要抱住陆离,却被陆离抢先拥住,随后被少年热烈地拥吻着,一如初恋。 第二十章 抓包 经过周海鸣这一闹腾,陆离终于明白他无法舍弃安百璃。他紧紧将安百璃抱住,感受着少女温暖的体温,脑海里想的是前世种种。想到过大海,想到过天空,想到过安百璃戴着草帽在草原上踱步。 热烈的吻终将迎来尽头,安百璃张着小嘴,眼神迷离地喘着气。她舔了舔红润的嘴唇,不确定地问:“我们这算和好了吗?” “算。” “对不起……我,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又哭了起来,嘴巴瘪着,真是个爱哭鬼。陆离捏了捏安百璃柔嫩的脸蛋,手感很好,像在揉一只眼泪汪汪的布偶猫:“百璃,以后要做回自己了哦。温琥珀是温琥珀,安百璃是安百璃,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 “哦。”依偎在怀里,乖乖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理解了没有。如若是以前,陆离少不得要正襟危坐地给安百璃上一课,给她讲明白是非利弊,可现在的他想明白了,安百璃就是安百璃,是个胆小、冒失、又孤单的可怜姑娘。虽说感情中沟通是一条良策,但并非所有的姑娘都喜欢沟通,学会包容她们的怯懦是陆离重生后上的第一课。 “咱们迟到了。”陆离顺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过十分,已经迟到了。 “不想去学校。”安百璃抱住他不撒手,“但、但你要去的话我就陪你吧……” 他将手机收回去,牵起安百璃:“那今天就逃课吧。” “可以吗?” “百璃,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 津江自古以来都是神州第一大河,其横穿江南省,将川海市一分为二,这也是川海之名的由来。川海跨江大桥是南方最大的跨江大桥,主桥长达一千一百米,站在桥头俯瞰江面,自然便被浩渺的江河所折服。 此处对安百璃来说却有别样的意义。 “当时我就是倏地一下飞出去,车子在半空中我就后悔了,脑瓜子嗡嗡的,只会喊怎么办怎么办。”安百璃站在桥边,指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水面上还有几艘渔船,遥遥望去,只能看清几个小小的黑影。 “那你以后还敢吗?” “不敢了……”安百璃垂着脑袋,“离,你昨天为什么走了?你就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吗?” “我不回家姐姐会担心的。傻子。”想了想,发现安百璃一个人住确实不安全,要不然她住自己家?陆离瞥了眼安百璃,只见这姑娘贼兮兮地望着她,估计就等着他开口呢。他哑然失笑:“你要是不嫌弃廉租区的话,可以搬到我家隔壁,有好几个空房间呢。” “就、就不能和你住一起吗?” 当然能,可陆离的直觉告诉他,雅梦姐可能不会同意。想到雅梦姐,陆离忽然一拍脑瓜子,想到一个更麻烦的人,楚静怡。他可是曾经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和安百璃没有半点关系,那现在这情况怎么和呆头鹅解释? “在想别的女孩子哦。” “什么?” “你每次发呆都是在想别的妹妹。”安百璃用鼻子哼了口气,她纠结了一小会,才委屈地说,“你要是还惦记温琥珀的话……只要不再丢下我就可以了。”陆离精神一振,他被安百璃震惊到了,放在往常,安百璃一定会撒娇着让他不许想别人,今天怎么这么乖巧了?不,不止是今天。他想起前天龙秘书问话时,安百璃抢着答:“只是同学。”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才这么说的吧…… “百璃,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陆离叹了一口气,迎着河风,解开的外套被吹得呼呼作响。 人类文明发展至今,一夫一妻制已经成了稳定社会的基石。在现代社会开后宫其实是对女性自我意识的一种压抑,是不平等条约。陆离昨晚不止一次问过自己配不配,自己有没有资格去接受她们的温柔。 “很贪心很贪心。”安百璃忽然钻到他怀里,侧脸贴在胸前,“可是一想到与其永远失去你,不如让你被女色束缚得更紧一些,这样你就不会像飞鸟一样,哪一天突然向大家都不知晓的方向飞走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 陆离微微错愕。 “这是温琥珀的原话哦。”安百璃忽然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这是她当年对我说的话。可惜当时我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温琥珀,或者说雪莉·安柏。陆离脑海中浮现一个金发的女子身影,她总是孑然伶仃地坐在窗前,用毫无焦点的目光眺望着远方。陆离内心一直暗暗仰慕着她,甚至他后来的性格都受到了温琥珀的影响。 “离,我们回学校吧。”安百璃松开他的手,“我已经焕然一新了!”她叉腰而立,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笑容灿烂得让陆离恍惚,他已经多久没看见安百璃这么自在的笑容了?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结婚前有多自在甜蜜,结婚后就被生活琐事磨得有多焦头烂额。归根结底都是他还不够强大——社会意义上的强大,陆离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加快游戏制作进度,不能让爱情的悲剧再次重演。 二人牵着手,坐上了回川海一中的公车。安百璃就像是眷恋母亲的小兽,始终紧贴的陆离,小手一刻也不肯松开。到了学校操场角落,安百璃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一阵,才哀求说:“再亲一下,就一下下。” 既然已经与安百璃冰释前嫌,那就没什么好推辞的了。陆离单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在少女撒娇似的目光中缓缓亲了上去。分辨处男的最好办法便是接吻,你看他有没有一个接吻就兴奋到扯旗,若是有,那便是童叟无欺的魔法师。陆离的精神虽然不是,但他的身躯很诚实地有了反应。 安百璃眼波如水,火热的娇躯贴在陆离的身上,将摇杆死死抵住。这是她惯常的调情手法,屡试不爽。 “你们回来了?”就在二人渐入忘我之境时,本该无人问津的角落却传来熟悉的声音。二人的动作不由凝固住了。 楚静怡双手背在身后,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们。她逆着阳光站着,宛若下凡的希腊女神,在刺眼光线的照耀下,班长的表情都显得那么难以分辨。 第二十一章 妈妈说 “你们回来了。”楚静怡的表情看不真切,“我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 虽然她的语气坦然又平和,可在陆离却听得揪心,她表现得太过平静了。陆离尴尬地笑了:“你怎么在这?”话一出口才知自己的愚蠢,这句话的潜台词太多了,最直接的理解就是“你不该在这”。果然,楚静怡肩膀微微一动,声音越发压抑:“我回教室了,不打扰你们了。” 看着楚静怡转身而去的背影,陆离这才发现楚静怡手上拿着一瓶西瓜汁。是啊,她为什么不能在这?操场旁边不就是小卖部吗?安百璃推了他一下:“离,快追上去呀,不要让她伤心了。”陆离没有动:“你不吃醋吗?” “你把一个完美的女孩带出完美的世界,现在就想弃之于不顾吗?”安百璃在陆离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她和我很像哦,就像是天秤的两端,我在低谷,她在高峰。”语气中有竟然顾影自怜之意。 “我回头再找你。”陆离如梦初醒,急忙追上楚静怡。上课铃打响,呆头鹅却没有去教室,而是步履匆匆地往植物园走去,并未发现陆离跟在身后。陆离回头望了一眼传来“上课!起立!”声音的教学楼,心中颇有忧虑,呆头鹅除了上次陪他打扫活动教室,从未缺席课堂,对于这个姑娘来说,有什么比上课更重要呢? 植物园的土壤松软,散发着雨后特有的泥土腥味,或许是蚯蚓的气味,也或许是腐烂树叶的味道。陆离曾经很喜欢这种气味,它就像是生与死的交界,就像是结束与开始的过渡段。他耳边传来压得极低的抽泣声,一抽一抽的,像是在极力压抑,又像是在无声的宣泄。桂花树下的长椅上,班长伶仃地坐着,小手不断擦拭着眼泪,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 陆离摸了摸裤兜,拿出一包卫生纸,还好他有随身携带卫生纸和止痛药的习惯,和女孩子一起外出,总得准备一些不时之需。陆离小心翼翼地走到呆头鹅身边,递出纸巾。 “擦一擦吧,脸都哭花了。” 风过川海,吹起灿黄的桂花,随风而起,漫漫如雨。陆离伸出的手停在漫天花雨中。 “骗子!骗子……”楚静怡看了他一眼,眼眶通红,她不知道心里那股感觉是什么,和上次一样,难受,胸闷,似乎有万钧巨石堵在胸口,又像是有人拿小针一点点刺胸中的气球,“我再也不想和你当朋友了,你除了骗我就是骗我……” 明明拉过勾,还言之凿凿地许下承诺。 “如果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会难过呢?”陆离抽出卫生纸,主动替她擦拭鼻涕,可楚静怡扭过头,就是不给陆离碰她。 “乖,擦一擦鼻涕,都流到嘴巴里了,甜吗?” “呜哇~”不说还好,陆离一说,楚静怡的哭泣从压抑的抽泣变成嚎啕大哭,“你为什么老欺负我!” 我有欺负你吗?陆离愣了片刻,这种时候只管承认就是了。楚静怡会有这种感觉,只能说明在二人关系中,她一直是退让的那一方。陆离想抱住少女,却被她强行挣脱开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陆离一时分不清是气话还是反话,他犹豫着退了半步:“对不起,我打算今天和你说这件事的。”是啊,好巧不巧,刚和安百璃和好就被呆头鹅撞见,就好像冥冥中有三女神在操纵命运织线一般。 “你明明说过你讨厌百璃,我、我还一直想让你们关系变好……”丫头狠狠吸了下鼻子,“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骗我……陆离,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啊?” 是的。陆离被这单纯的姑娘给问住了,他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一直把楚静怡看得太傻了。她是个傻傻的女孩吗?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班长,一直负责班级事务,从未出现过瑕疵与漏洞,一直是所有人眼中光芒夺目的女神,这样的怡宝,真的是呆头鹅吗? “在最爱的人面前,你看起来会像个孩子。每个人内心都有个永不长大的孩子,那是本真的天性。所谓的成长与成熟,只是把童真锁进了笼子。只有最爱的人,才能把那孩子解放出来。爱是直达内心的时光机,带你回归人性最真纯的状态。但凡油滑世故的,只因爱得不够。”记忆中有一位金发女子对他这么说过,但那记忆竟然如此模糊且稀薄。 完美的家世、完美的外貌、完美的能力、完美的品德。这就是完美的女孩,楚静怡。这个完美女孩的背面,其实藏着一个没有朋友的缺憾,她的直白、单纯再一次让陆离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他错了。 “陆离,我妈妈告诉我。”楚静怡抹了抹眼泪,表情坚毅地站了起来,眼睛红红的,但那眸子里的决然是陆离从未见过的,“如果拉勾许下的诺言被违背的话,只要倒着走五十步,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吗……”你妈妈说的……若是以前,陆离心中一定会暗暗揶揄,可此时的他心中只剩下自惭形秽。和楚静怡比起来,他才是那个被混沌的世间污染的人吧。 “我们倒着走五十步,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小姑娘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我不想再被好朋友欺骗了。” “那以后还能找你吗?游戏的事?” “不能!楚静怡再也再也再也再也再也不想见到陆离!” 陆离忽然笑得很洒脱,他将纸巾交给可爱的少女:“擦一擦,我陪你走。” “嗯!” 楚静怡接过纸巾,犹豫片刻,还是用陆离递来的纸巾擤了鼻涕。周围没有垃圾桶,小姑娘不愿随手乱丢垃圾,就傻傻拎着脏纸巾,见陆离望过来,又将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见。 “倒着走要怎么走?不会摔倒吗?”陆离问。 楚静怡倒着走了几步,微微撅嘴,不满地看向他,目光好像在说:“就这么走!”陆离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轻柔地微笑着。那笑容楚静怡很熟悉,除了陆离会这么笑外,父亲也会这么笑。他们总喜欢把真实的自我藏在虚伪的笑容下,楚静怡从未告诉过他们,她能轻易分辨出笑容背后的情绪,善与恶,真诚与虚伪,她从未没有看走眼过。 每个人都把她想得太简单,好像她是一张一无所有的白纸。 一步,两步。 小丫头的步伐坚定,好似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动摇的——从今往后,与陆离一刀两断。 第二十二章 最后一步 这是楚静怡第八次当选为班长,她骄傲地站在讲台上,宣读不可逾越的班级班规。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班长、级长或者会长,永远是校园地位最高的那一层级。游手好闲的学生见到她会战战兢兢,离经叛道的学生见到她也不敢造次,从一完小到川海一中,楚静怡的名字传遍所有学校——她是楚晓东的独女。 楚静怡不喜欢这种被过分尊重的感觉,每个人见到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提到她的父亲,爷爷,还有她的家族。“尊祖父最近安好?”“令尊如何?”是她听得到最多的两句话,问这些话的人除了校长还有一些同龄的早熟同学。可是明明是她站在面前说话,他们为什么总喜欢联想到父亲和爷爷呢?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高中一年级,楚静怡遇到了第一个刺头。那是一个俊秀文静的少年,并没有仔细收拾,只是简单穿着校服,额前碎发也随意地随风轻拂着。他很好看。这是楚静怡的第一印象,干干净净、恬淡自然,总是在笑,好似世间没有什么好烦恼的。如果只看外表,楚静怡绝不会知道他是未来高中三年缺勤率最高的问题学生。 “是叫陆离吗?陆离陆离,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是个好听的名字呢。”楚静怡拿着花名册,终于知道了那个总是孑然独立的少年的名字。 接下来一整个学期,陆离这个名字在她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象——他实在太过分。班会不来也就算了,早读也不来,上课上到一半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欠下的检讨书足足有十七张,更过分的是,班主任居然还在包庇他。楚静怡的世界里,学生就该坐在教室里高谈阔论,谈的是天文地理、风花雪月。而不是整天神出鬼没,沾染上奇奇怪怪的传言。 在高一开学时,班主任曾经问过每个学生的目标与志向。楚静怡记得陆离说过他要上大学,赚很多钱,还引来许多人的暗暗嘲笑——全班所有学生,只有陆离把梦想与志向染上了铜臭味。可是,既然要上大学,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成绩虽然不算差,但也只是普普通通,距离上大学还有距离吧? 哪怕陆离屡次无视班级班规,楚静怡还是打算心平气和地和劝说陆离——她一直是这么做的,屡试不爽。可是当楚静怡对那个少年说完长篇大论后,只收获了陆离不屑的眼神: “你说的对我没用,你不用管我了。” 是叛逆期吧?楚静怡想,书上说,人到少年,都会有叛逆心理,陆离应该是到叛逆期了。既然如此,她这个做班长的就更应该矫正误入歧途的同学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楚静怡只是默默关注陆离,寻找合适的机会。 在不经意间,楚静怡记住了他的生活习惯——他总是踩着点到校,放学也是第一个走,听说他还会偷偷在校外打工;他喜欢眺望远方,似乎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明明每天没怎么学习,但总能跟得上老师的进度;遇到难题时,他不会笑,只会露出一副很让人心疼的表情;从来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沮丧,也没见过他生气发火。 对了,她还见过陆离写的诗,是一篇现代诗,写在他的语文书封面上,用词质朴简单,素的不像一首诗。她见过文学社同学的获奖作品,无不是词藻华丽、对仗工整的诗词,陆离也是文学爱好者吗? 每次班会时,楚静怡的目光总是第一个落在陆离的座位上,她总是在想今天陆离会不会听话。 二人第一次冲突爆发得很突然。楚静怡在放学时拉住他,说要请他的家长。她对天发誓,她只是想矫正陆离的行为。陆离的表情她至今都记忆深刻,那是一种混合了嫌恶与不解的表情:“班长,不要给我做思想工作了好吗?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每次你找我谈话后,我都会被教导主任叫去训话,你这样给我添了很多麻烦!” 楚静怡急忙喊出来:“我没有向主任打小报告!” “有没有你心里自己有数。” 误解催生恼怒,她拉住陆离的书包,凶着小脸:“你明天必须让家长来一趟学校!”她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很多没回家的学生的注意。陆离表情更黑了:“做不到!我要走了,请别拉住我好吗?” “不许走!” “……”陆离坐回座位,“你到底想干什么?” “让你家长来学校。” “说了做不到,你还要怎样?你换一个吧。” “就要这个。” 陆离低声说了一句:“不可理喻。”书包也不要了,直接起身就走。楚静怡急了,连忙抓住少年的手臂:“不许走。”陆离甩开她的手,声音有些大:“我没爹妈,非要我在这里喊出来吗?你满意了吗?我是个没爹妈的孤儿?!” 楚静怡愣住了,她下意识地觉得陆离是在撒谎。因为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真正的孤儿,圈子里的同龄人或许缺父少母,但绝不能被称为“孤儿”。其他学生在窃窃私语,不是对她,而是对陆离指指点点,楚静怡想让他们不要围观,可看着陆离那张带着薄怒的俊秀面容,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戳破少年的自尊是世界最大的罪过之一。楚静怡只能看着陆离甩袖离去。那天小丫头的晚饭吃得也不自在,她在餐桌上问无所不能的父亲:“爸爸,川海一中有孤儿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说的废话很有爸爸的风格,他总能把一句话不断拉长,反反复复地赘述,“怎么了?我家怡宝到了悲天悯人的年纪了吗?” “如果做了错事要怎么办?” 是妈妈接过话:“倒着走五十步就好啦。” 楚静怡鼓着嘴:“又不是拉勾反悔。” 母亲的手温柔地捧住女儿的小脸蛋:“一样的啦,傻蛋,怎么做错的就怎么弥补,不就是倒着走五十步吗?” “是……是这样吗?” “是的哦。” * 一步、两步……身边的陆离跟着他一起倒退,一言不发。不知不觉间陆离居然成为了她最好的朋友,一年前的今天,她还在猜想着那个少年是个怎样的人。她曾想过陆离会讨厌她,但再次相遇时,陆离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大度到小姑娘有些惭愧。 退到第二十步时,少女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她偷偷看了一眼陆离,果然是个骗子呢,但和他在一起的的确确很开心啊……被表扬、被需要,但是被他欺骗也很难过,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以为下半辈子的所有泪水都要被哭干了。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会难过呢?陆离的这句话浮现在心头,楚静怡的心思竟然有些乱了,脚下一个踉跄,还好陆离伸手扶住了她的细腰。 “小心。还要退吗?” “要……”语气没有那么坚定了。 “你做的音乐很棒,有玩家夸你呢。”这种时候,陆离忽然开启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但就是这个话题,吸引了呆头鹅的注意。 “……哦……”有点小高兴,但更多的是莫名的哀伤。 又退了一会,她忽然停了下来:“再退一步,我们就彻底绝交了。”大眼睛看向陆离,已经止住了眼泪,只能看到浅浅的泪痕。越看越是个可爱的姑娘,陆离忍不住笑了:“好啊。”楚静怡心里冒出一股郁气,陆离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啊?难道他很高兴和自己绝交吗?这样就能和天天和百璃……亲、亲嘴…… 想到接吻,少女忽然难受起来,她想到上次陆离主动吻她的场景,又想到今天看到的那一幕。 这种感觉是什么?……她按住胸口。有点点嫉妒……她不想好朋友陆离和别的女孩抱在一起,不想好朋友陆离和别的女孩子接吻,哪怕是安百璃。这也算好朋友吗?她已然陷入迷茫。 “我还想和楚静怡做朋友。”陆离忽然说话了,目光却平视前方,没有落在身边的少女身上,“楚静怡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能和她相遇,可能是我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 我才没有那么好……她心里默默地反驳着。最后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了。结果居然是陆离率先退了最后一步,他如释重负地摊开双手:“这样一来,当初的拉勾就不作数了吧?” 楚静怡站在原地不动,用幽怨的眼神注视着他,明明自己都没踏出最后一步,他怎么先…… 陆离再度伸出小拇指。 “……干嘛啊?”小姑娘还有脾气。 “重新拉勾啊。” “你都踏出最后一步了,干嘛还跟我拉勾?”语气中居然有些许埋怨。 “妈妈说,拉勾许下的诺言被违背的话,只要倒着走五十步就能当作无事发生。”陆离笑着说,“可没说倒着走完就必须要绝交啊。我可不想和楚静怡绝交。” “……你耍无赖……” “就是耍无赖。就是不舍得和楚静怡绝交。”这死皮赖脸的态度让楚静怡笑了,她从没想过陆离还有这样的一面,比理想中的陆离少了一分仙气,多了一分人情味。 “我向你许诺时的确讨厌安百璃,但是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陆离的语气正经起来,“你愿意给你的好朋友陆离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迟迟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窈窕的少女就立在桂花树下,迎着秋风亭亭而立,好似画中风景。一片淡黄色的花瓣擦过陆离的鼻尖,清甜的桂花香与少女的体香混杂在一起,让他分不出是花更香还是人更香。 良久,呆头鹅才开口:“是……是这样吗?” “是的哦。” 记忆与现实重叠,少女忽然扬起小粉拳打向他,哭道:“你个大骗子!”她顿时明白,这最后一步,她无论如何是踏不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 月考成绩 “所以,百璃和你真的曾经是情侣吗?”楚静怡托着香腮,眼神中的水雾尚未完全褪去,“你们今天和好了?” “嗯。”总要有个交待,面对楚静怡,还是实话实说好,这丫头心善,总是会在心里给他找各种理由。 楚静怡得到解释,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堵堵的。“那我……是你的什么?你都亲了我……”与其说是在问陆离,不如说是在问自己,水眸中的茫然看得让人心疼。 “你希望是什么?” “……朋友吧。”旋即又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陆离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那天吻了呆头鹅。他揉了揉妹子的脑袋:“那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时机尚未成熟,现在的呆头鹅对爱情太过懵懂,拔苗助长的事他可干不出来。他温柔地替姑娘擦了擦泪痕:“走吧,回去上课去,班长可不能带头旷课。” “哦。” 走了两步,呆头鹅忽然回头望向他:“对了,月考成绩今天下午出。” “这么快?” “嗯,电脑阅卷,其实考完当天就出了选择题的成绩了。上午其实都在自习,老师们都去阅卷了,所以我才不是旷课。”给自己解释了一通后,班长转身走出植物园。她觉得今天好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那古怪的感觉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回到文科一班的教室,果然看到教室里的学生都在自习,讲台上老师也没有。一些超前的学生已经开始刷大学升学考试的自命题试卷了,光是从这群人身边走过去都感觉到一股压力。安百璃也早早地回到座位,正歪着头看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 陆离回到座位上,听到身后的安百璃和楚静怡小声交流着,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坐在一旁的女同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却没有说话,陆离被她瞅得不自在,低声问:“我怎么了吗?” “我可不敢说你怎么了。”对方悄声道,“今天有人说你坏话,班长可是罚他扫一周的厕所呢。班上都没人敢吱声,呵呵……” 陆离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上午的自习很快过去,午休之后,各科老师依次回到办公室,月考的试卷也被带到办公室。一些性急的学生已经围在老师办公室前,打听自己拿了多少分,有没有资格参加学科竞赛。 陆离隔老远就能听到走廊上的议论声: “我这次语文一定有一百二十分。” “你考得怎么样?” “哎呀,不怎么样,都没时间答题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考高分!” “诶,你们说陆离这次第几名?他天天逃课……” 后面的议论声被压得很低,淹没在其他声音中,陆离也听不太真切。陆离正和安百璃、楚静怡围坐在教室角落,随意聊着一些学习上的问题。也不知安百璃和楚静怡说了什么,呆头鹅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时而鬼鬼祟祟地偷瞄向陆离,似乎正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太过分了……他们就巴不得陆离倒数第一。”安百璃现在是和陆离一个鼻孔出气,听到外面的议论声忍不住小声抗议。可这姑娘也只敢嘴上嘀嘀咕咕了,真让她去找人理论约莫是不敢的。 “嗯呢。其实很多人都好奇你这次会退步多少。”班长犹豫着说,“陆离,你这次到底有多少把握?” “一半一半吧。”话不能说太满,人生总有意外,陆离说一半一半其实是很谦虚了。 上课铃打响时,围在办公室外的学生才陆陆续续回来,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高兴得走得都带小跳,时不时来个后仰跳投,有人脑袋垂下,羞愧得不敢见人。这节课是班会,班主任扫了一眼学生,留意到了安百璃:“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这次考试学校很重视,所以让老师们加急阅卷。可是有的同学很遗憾地错过了这次月考,平时要多注意身体,不要缺席人生重要的考试,明白吗?” “下面我简单说一下这次月考的情况的。” “这次月考的成绩不是很理想,题目难度比学科竞赛要低,但依然有很多同学达不到及格线。本次年级最高分被三班的简子豪拿走了,他可是围棋社的社长,平时一大半时间在琢磨黑子白子,你们居然都比不过他,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陆离注意到有人在偷偷瞄他,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这次年级第一果然不是陆离,那陆离是多少名? “不过我们班的陈玉同学表现很好,这次月考总分六百三十分,位列年级第二,班级第一。而且陈玉同学进步很快,从第十七名进步到第二名,值得表扬。”同学们稀稀疏疏地鼓掌,有按捺不住的已经幸灾乐祸地看向陆离了。 陆离自己也不知道,他其实被很多男同学嫉妒着。不是嫉妒成绩,而是嫉妒他与楚静怡、安百璃过于亲密的关系。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他在美少女面前丢面子。 “这里要对陆离同学提出严厉批评。”班主任忽然抽出两张试卷,“学习态度十分不端正,名次从年级第一掉了年级第十一。陆离,你必须好好反思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态度了!”语气很严厉,陆离都愣了一下,不可能啊,他哪怕胡写都不可能掉到十名开外吧? 班主任也未在此事上多说,他让楚静怡将试卷分发下去,便开始说起学科竞赛的事情:“这次学科竞赛原定是总分六百五十以上的十名学生参加,可整个年级都没有一个高分学生,所以教研小组商讨由每班各出一名学生,就当是去木兰市散散心,也不奢求你们能拿名次了。” 每个班各出一个名额?这压根就不是奔着拿名次去的吧。陆离心想。身后楚静怡忽然戳了戳他背心,小声说:“陆离,没关系,木兰市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这就开始安慰起来了?陆离哭笑不得。 “我们班的名额就定给陆离了。”班主任宣布完后就将书一放,“自习吧。”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是,您这刚批评完陆离,怎么就把名额给陆离了?要给也是给陈玉吧?陆离偏头看去,只见坐在前排的一个大众脸妹子正愤恨地看向他,好像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一样。 “老师,为什么是陆离?”那妹子便是陈玉,她直接站起来发问,语气很冲。陆离这才知道他一直错怪楚静怡了,当年楚静怡最生气时语气也没有这般恶劣。 “我的分数最高,为什么不是我?”不愧是贵族学校的学生,对老师没有丝毫尊敬,这质问的语气就像是上司对下属问话。 “这个,也是教研小组的决定。”班主任也不生气,“陆离的分数虽然低,但那只是因为他最后两堂考试的漏涂了选择题,导致卷面分数很低。教研小组的老师调出他的原始答卷,综合考虑后才决定让陆离作为我们班的选手参赛的。” 的确,考试时陆离心里想的安百璃,提前交卷后就去找安百璃了,没想到还闹出了漏涂选择题的乌龙。难怪班主任说他态度不端正,原来是在说这件事。不过,真正能让他拿到这个名额的恐怕不是这个缘由……陆离悄悄看了眼眉开眼笑的楚静怡,这姑娘好像比他都开心。 “陆离,你听到了吗?你漏涂了选择题都能拿第十一!”上午的不愉快好像被忘记了,呆头鹅兴奋地摇着他的肩膀。 “嗯嗯,别摇了别摇了,你看陈玉的眼神都能杀人了。” “她敢。”班长忽然昂起头来,一扫小女儿娇憨模样,“她要是乱来我就请她家长来。”是,比家长谁比得过您这位楚大小姐?陆离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住,原来是安百璃鼓着嘴巴,巴巴地望着他。 这日子以后有的受……他莫名冒出这个念头。 不过……学科竞赛是要去木兰市吧,木兰市好像是陈嘉宁所在的城市,要不要拜访一下陈嘉宁?陆离手指轻轻叩着桌子,似乎在思考一个会产生深远影响的选择题。 (编辑不在,小水一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次拜访 诸多事务终于尘埃落定,陆离的校园生活重新回归平淡。接下来的几天,安百璃忙着搬家的事,安顾来的资产被查封,原来的房产被法院查封,安百璃选择搬到廉租区——陆离隔壁的空房。各种继承手续办得安百璃焦头烂额。 楚静怡小丫头似乎想开了,没再和陆离置气,只是有意无意地回避他和安百璃二人。 姐姐的腿伤养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已经复课,去女体练球了。陆离反而成了最无所事事的那个人,班主任找到他,让他全力备战下个月的学科竞赛。 转眼到了拜访楚家的日子,陆离照例提了一袋水果,早早地在门外等待龙秘书的轿车。龙秘书今天没有穿正装,上身是很老气的polo衫,裤腰带上还别着铃铛作响的钥匙串,面相一下老了十岁。在副驾驶上还坐着一名温婉的女性,是龙秘书的妻子,也是姓楚。 后座上还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萝莉,扎着小辫子,穿得粉粉嫩嫩,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陆离。 “叫哥哥。”龙秘书今天的气场很放松,笑得随意,“这是我女儿,龙晶。” “哥哥好~”小萝莉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陆离笑着说:“龙叔叔,你女儿真乖巧。” 龙秘书哈哈大笑,忙招呼陆离上车。坐在副驾驶的女子透过车内后视镜打量着陆离,看得出来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子,和龙秘书很像。陆离依次问好,礼节不能失,越是地位高、年纪大的人,越是看重礼节,因为礼乐秩序本就是维护阶级利益的一条自缚之索,遵守礼乐秩序会让他们获得大量的安全感。 小萝莉笑得甜甜的,和楚静怡有几分相似,只是性格比呆头鹅跳脱许多。陆离才坐下没一会,小萝莉就捏住他的衣角说:“哥哥你长得好好好看啊。” “你也很漂亮。”陆离喜欢孩子,尤其是乖巧懂事有教养的小孩。 “爸爸说你喜欢静怡姐姐,是这样吗?” 坐在前排的龙秘书突然咳了几声:“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 龙晶小丫头忽然嗷呜一声:“你才不懂事。妈妈,我懂事吗?”坐在前排的女子闻言柔柔一笑:“比你爸懂事多了。” “略~”小萝莉朝爸爸的座椅吐了吐舌头,逗得几人都笑出声。陆离心中略有感慨,前世没能有孩子其实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他理想中的家庭应该由相亲相爱的夫妻与听话懂事的孩子组成。女儿最好,又体贴又文静,怎么宠都不过分,儿子就算了,调皮捣蛋不请他吃皮带都算好的。 重活一世,能有机会实现夙愿吗?如果安百璃还是不能怀孕怎么办?陆离莫名想到了楚静怡,如果呆头鹅怀孕会是什么表现?应该是那种挺着大肚子,每天会给未出世的孩子讲故事的类型吧。 此外,他总觉得龙晶有些面熟,好像上一世在哪见过一样,可若是认真去思索,反而想不起来。 到了楚家,楚阿姨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还反复叮嘱陆离下次不用带水果了。陆离一边听着,一边用目光寻找楚静怡的身影。呆头鹅这几天总是和他刻意保持距离,虽说还是好朋友,但总觉得有了隔阂,二人的关系又回到去岭岳市之前那般。 “怡宝,陆离来了,还躲哪儿呢?”楚阿姨像是看出了陆离的心思,朝着楼上喊了一句。 “来了来了……”班长这才噔噔地踏着木质楼梯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陆离。她今天显然特意打扮了,上身是带领结的蓝灰半袖,下身是深蓝色百褶裙,一头长发也束起来,少女气质彰显无疑。楚静怡的腿也很长,和雅梦姐那种带有肉感的长腿不同,呆头鹅的腿纤细笔直,肌肤洁白如玉毫无瑕疵。不止是刻意换了衣服,陆离甚至看出呆头鹅今天点了唇彩。 班长一下楼便走到陆离面前,羞涩地拧了拧他的腰肉:“干嘛这样看我,别人都看着呢。” 陆离左右看了看,只见楚阿姨已经招待龙秘书一家去客厅了,像是给年轻人留出空间。 “你今天很好看。”楚静怡本来就是难得的美人,特意打扮一下更是光彩夺目。 “平常不好看吗?” “平常已经够好看了。” “哼~”看得出来这丫头很受用。她犹豫着看向玄关:“百璃没来吗?我邀请了她的……” 安百璃是个怕生的妹子,不可能来参加这种家宴。呆头鹅明显有些失望,她内心朴素的情感还是希望能和第二好的朋友共进晚餐。 “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陆离跟着楚静怡上楼,“对了,楚叔叔呢?” “有吗?平常、平常就四这么打扮的啊。”真不会说谎,舌头都打结了,“是”都能说成“四”,“爸爸在开会,晚点才回来。”说完这句话,这姑娘的脸蛋已经红成猴屁股蛋,似乎是为自己发音不标准而害羞。 陆离忍不住捏住了她小巧的鼻子:“你怎么傻傻的。” “你才傻呢。” 楚晓东确实也够忙的,陆离最近在新闻上经常听到他的名字,说是任期将至,楚晓东正交接一些未完成的工作。 呆头鹅推开他的手,娇憨道:“以后不许碰我了,你有女朋友的,不能随便接触别的女孩子。”陆离闻言恶趣味兴起,把捏过呆头鹅鼻子的手指凑在鼻腔嗅了嗅:“你鼻子怎么这么油啊?” “啊?”居然还真的去摸自己的鼻子,“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你无聊不无聊!”小姑娘朝他撅了撅嘴,“音乐已经改好了,你听不听,不听拉倒。” “听听听。”陆离笑得很开心,气得班长又拧向他腰间的嫩肉,“诶,你不是说不能随便碰你吗?你怎么还能主动碰我呢?” “我碰你可以,你不可以碰我。”楚静怡一本正经地叉腰,像极了班会上训话的模样,“不然我、我就向百璃告状。” 陆离没有再戏弄她,老老实实地进了影音房,带上耳机,在呆头鹅期待的目光中点下播放键。许久,一曲终了,陆离摘下耳机:“无可挑剔。静怡,你进步真大!”和上次的恭维与安慰之辞不同,这次陆离说的是大实话。楚静怡不但根据他的要求重新编曲,还超额加了许多内容。 “嘿嘿。”果然,楚静怡又露出傻笑,但她很快收敛了笑容,“还、还好吧。” 她越发注意自己在陆离面前的形象了。 第二十五章 太刑了 “姐姐~”门外传来小萝莉的声音,清清脆脆的,端是可人。陆离眉毛一挑:“姐姐?”上下打量了班长一阵,怎么看也不像个当姐姐的的样子。 “是我表妹啦,不过她喜欢叫我姐姐。”呆头鹅拉开影音房的门,小女孩就迎面蹦到班长的怀里,像只好动的小狗摇头晃脑:“姐姐你在和姐夫干什么啊?” 楚静怡脸皮最薄,恼羞地拍了拍龙晶的屁股:“再胡说不抱你了啦!谁是你姐夫啊?” 小萝莉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了两声,像极了猫和老鼠里的小杰瑞,她指向陆离:“这个好看的哥哥不就是姐夫吗?舅妈就是这么说的啊~”楚静怡急得跳脚:“她、她怎么能这么说?陆离才不是你姐夫!我最讨厌他的!” “我好伤心啊。”陆离闻言抹了抹眼眶,眼睛都红了。 “啊、不是,也不是很讨厌啦。”呆头鹅连忙回头安慰陆离,可一见陆离那藏都藏不住的笑容就哼了一声,抱着龙晶下楼,“我去帮一下王姨,今天客人多,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臭陆离一个人呆着吧。” 小萝莉却挣脱开呆头鹅,屁颠屁颠地跑向陆离:“姐姐你去吧,我要和姐夫玩~” “不许叫他姐夫。” “姐夫姐夫姐夫姐夫!”龙晶笑得嘴巴咧开,陆离才发现这萝莉门牙都缺了一块,顿时有些没绷住。 姐妹两打闹一阵后,楚静怡还是下楼去帮王姨了,小萝莉蹦蹦跳跳地来到电脑前,指着屏幕问:“陆离哥哥,你和姐姐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就只是在听歌吗?”陆离古怪的看了这丫头一眼,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之前在车上的时候可乖巧得很呢,现在这算是原形毕露吧? 陆离不是炼金术师,不想和这小女孩讨论相关话题,只是把话题往音乐方面扯:“是,你平时也会听歌吗?” “我唱歌很厉害哦。” “那真是太厉害了。”毫无感情的棒读,敷衍得很,陆离心里想的是娇憨的楚静怡,心思没放在哄娃娃上。谁知龙晶恼怒地爬到电脑桌上,叉腰站在陆离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哼,姐夫你不信我!”这叉腰的习惯倒是和呆头鹅如出一辙。 “快下来,你看踩出来一个个脚印,静怡要被你气死。”陆离终于能体会当爹的心情了,这熊孩子一旦熊起来真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龙晶这丫头就直接穿着拖鞋踩在薄膜键盘上,哼哼地叉腰冷笑,得意得很呢! “就不!”小萝莉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巴,“姐夫你听我唱歌,不听我不下来。” “听听听。”终究是客人,如果是在自己家,陆离保准把这女娃倒拎着,不让她哭爹喊娘不松手。收回前言,女儿有时候也不省心。 龙晶露出计谋得逞的骄傲表情,磨磨唧唧好半天,才像模像样地唱起歌来。陆离本以为只是小孩子惯常博取关注的胡闹,可听了两句却觉得耳朵发痒,不是物理上的痒——这小萝莉唱的是一首外语流行歌,发音一般,但不知为何,就是极为抓耳朵,只听了头两句,陆离就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 艺术作品的技法诚可贵,但真情价更高。越是年轻的艺术创作者越偏爱华丽的技法,反而是经过岁月沉淀的创作者更中意作品内的真情流露。龙晶的唱歌技法说不上多高明,但她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首歌曲中,表情陶醉,神态飘然,不似一个八九岁狗都嫌的小女孩,而像一名在剧院一展歌喉的女高音。 陆离听得入了迷,忍不住坐了下来,眼神闭上,脑海中浮现一幅幅由歌曲勾勒出的画面。 一曲终了,陆离竟有些意犹未尽:“这是你唱的?” “姐夫你是不是傻,我当着你的面唱的啊。”小萝莉鄙视地看着他。 完美的氛围感,极佳的舞台效果,就是歌手年龄太小,而且音色太稚嫩,选曲也太过口水化。但瑕不掩瑜,龙晶绝对是陆离生平仅见的—— 等等!他想起来了! 他忽然知道龙晶是谁了。 小萝莉忽然察觉到姐夫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冒火,她忍不住从电脑桌上跳下来,瑟缩地后退:“姐夫你太刑了吧?你这么看我干嘛?” 上一世,曾有一名如彗星般崛起又迅速销声匿迹的现象级歌手,艺名是龙井茶,凭借《星期天的甜水》一曲血洗华语乐坛,以极具感染力的演唱征服了整个神州国。很可惜,这名龙井茶在发售两张专辑后便神秘消失,经纪人给的解释是她回去读大学了。可是直到陆离重生的那一年,龙井茶也并未复出。 难怪总觉得这小萝莉很眼熟。陆离上一世和龙井茶有过业务合作,曾经见过她本人一面,仔细想来,那眉眼和这小萝莉竟有七八分相似。 这就是爆点。陆离脑海中灵光一现,这就是他游戏的第一个爆点!只要能把这萝莉骗去给他打工,啊,不,请去给他献曲,他的游戏定能一炮而红。 “姐夫……你再这样我叫姐姐了哦。”小萝莉果然早熟得很,已经退到门旁边,好似随时要夺门而出。 童声清唱和恐怖游戏简直是绝配,绝妙的反差带来绝妙的氛围。陆离脑海里还在想游戏的事,浑然不知自己的笑容已经有些变态:“小妹妹,这个,你唱的很好听啊。”什么小妹妹?怎么搞的我像金鱼佬一样? 陆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龙晶妹妹,你学过声乐吗?唱的太好了吧?” “姐夫你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啊,这是肚子饿的。”脸不红心不跳。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呆头鹅的喊声:“你们两个,来吃饭啦!” 小萝莉朝陆离做了个鬼脸,嘀咕了一句:“变态姐夫。”就夺门而去,不给陆离反应时间。陆离愕然地看着小屁孩的背影,寻思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露骨了?实在是机会难得,如果能把未来的国民级歌手骗来给自己打工…… 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太急功近利了,他拍了拍脸颊,调整了一下心态,好整以暇地下楼,一来就和刚回家的楚晓东碰了个面。 楚晓东笑得很亲切:“小陆,以后多来玩,当自己家就行。我先去洗个手,你们先吃。” 走了两步,和陆离擦肩而过,忽然这位首相回头:“对了,小陆,吃完饭后陪我去散散步吧?” 陆离精神一振,这是有话跟他说吧?是安顾来的事吗? “好。” 第二十六章 愚蠢的回答 楚家的晚饭氛围没有想象中肃穆,身为一家之主的楚晓东一直和煦地微笑着,什么话题都能掺两嘴。话最多的是楚静怡的母亲,她多是问陆离和楚静怡学校生活怎么样,最近伙食如何,七人围在圆桌前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陆离很享受这种温馨的大家庭氛围,倒也逐渐放松下来,没有第一次那般拘谨。 楚静怡挨着陆离坐,她是饭桌上最腼腆的,无论是夹菜还是应话,都有意无意不去看陆离,两条美腿绞在一起,别提多难受了。难受之余,这姑娘心里还有一丝丝雀跃,但这丝雀跃就像春雨后的松鼠,一溜烟钻入灌木丛后便再也寻摸不见。 晚饭后王姨来收拾碗筷,楚家两位女士拉着自家女儿去打麻将,龙秘书苦哈哈地独自守着电视机,看《来自太阳的你》。楚晓东很有领导气质地提了提裤腰带,与陆离外出散步。 这小区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内里却暗含乾坤。往里走了数百米,拐过一条石子路,便到了一处风景靓丽的人工湖前,两侧林影簌簌,湖面波光潋滟。楚晓东看向湖面,笑着问:“小陆,晚饭还合胃口吗?我家做菜不爱放油盐,有些寡淡无味,我是吃不惯的。” “味道很好。”陆离会心一笑,“油盐淡些对身体好。” “你这语气和怡宝一样。”楚晓东笑着摇头,“她也老爱拿着书本说教我。这男人一结婚,在家里的地位就越来越低了。” 话锋一转:“小陆,你对安顾来怎么看?” 怎么看?以一个政客的视角来看,安顾来最有价值的无非是他的身世背景。陆离拿不准楚晓东的意图,便试探性地回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监狱度过下半生是最适合他的结果了。” “死刑呢?”这话问的极为突兀,陆离的脚步为之一顿,诧异地看向楚晓东。后者依然平静地望着湖面,好似在询问一件普通至极的事务一样。 死。是人类最终的归宿,也是人类最大的恐惧,同时也是社会对人最极端的惩罚。安顾来值得一死,但陆离不应该是提赞成意见的那个人,因为安顾来终究是安百璃的父亲,或者说,养父。所以陆离妥善地回答:“严格依法判决,如果达到了死刑的标准绝不姑息。” 楚晓东忽然笑了:“小陆你哪里学的这种官腔?你交给我那份报告也是,轱辘话一套一套的。这可不是好习惯。” 是吗?那是陆离从神州日报上摘抄下来的句子。 “那就无期吧。”三言两句间就决定了安顾来的命运,明明正式庭审都还未开始。陆离背后不禁渗出冷汗,他一直以来把楚晓东想的太和善,下意识忽略了他是一个在川海只手遮天的官僚。 “我只有怡宝一个孩子。”上一句还在说安顾来,下一句忽然跳到了楚静怡,陆离大概猜到了这位首相的心思,“我这一辈子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能为祖国建设出一份力,另一个就是能让小敏和怡宝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但人的一生是短暂的,我迟早会先一步撒手人寰,万一那时候我闺女受委屈了怎么办?” “静怡人自有福,不会受委屈的。”陆离想象了一下楚静怡流落街头的场景,嗯,希望永远也别发生那样的事。 “她终究要嫁人的。若是遇人不淑,谁能替她做主?静怡是个心软的性子,真被丈夫欺负了也只会逆来顺受。”楚晓东的表情有些哀伤,“以前还不觉得,随着女儿越来越大,这当爹的心里就越来越担心。这种事情不是靠什么地位权利能够解决的。” 他忽然抬头,目光如电,直视陆离:“小陆,你喜欢怡宝吗?我是说男女之间的喜欢。” 来了。 陆离精神一提,楚晓东的质问来得比想象中突然,若是他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铁定要被这突然的发问打得六神无主。 “喜欢。”陆离坦然地点头,眼神干净无暇,“我喜欢楚静怡,喜欢她的纯净,喜欢她的善良。”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这就是他的本心,雷打不动,水冲不走。 楚晓东笑了,陆离的回答并不让他意外。实际上早在高一陆离和楚静怡发生冲突时,陆离这孩子的信息就被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他早已清楚陆离是个什么类型的孩子,甚至比楚静怡更清楚。 “只喜欢她一个吗?”这才是这位首相的杀手锏,这个问题被轻飘飘地问出,却沉沉地落在陆离心上。 良久的沉默。楚晓东也不急,和陆离在人工湖边漫步。 “不止她一个。”很愚蠢的回答。陆离说出这句话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表现得有多愚蠢和无耻。能够遇上楚静怡这样的女孩是多么幸运的事,可他居然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可是,两世为人的智慧告诉他,不要在两种人面前撒谎:一种是单纯的人,一种是极端聪明的人。 而且,他的本心也不允许他撒谎。他不想否认对安百璃的感情,不想否认心中对温琥珀的眷恋。假模假样地应承下来,然后堂而皇之地享受楚家带来的便利,用楚静怡对他的好感作为筹码来换取利益,这是小人所为,他是俗人,但不是个卑劣的小人。 “我还喜欢其他人。是一笔一划认真写下的喜欢。”坦然承认后,陆离反而轻松了许多。 想象中的怒火并未降临,楚晓东只是摇了摇头。 “我年后就要调回首都了。”首相的双手背负在身后,“怡宝说要在川海读完高中,我也依她。只是到时候她一个人在川海没人照料难免会委屈,小陆你多看着点。” “您……不生气吗?” “人生不止有情情爱爱,眼光放长远一点,品质才是更宝贵的财富。”楚晓东叹道,“诚实是很好的品质,特别是对自己诚实。小陆,你答应叔叔我三个条件。” “您说。” “第一,不能违背我家怡宝的意愿让她去做某事;第二,不能碰她,除非你带着她上门求婚;第三,不能把今天你我的对话告诉第三人。”楚晓东的语气越来越严肃,俨然有了几分川海首相的威严,“你当然也可以拒绝,我会安排你去其他城市继续学业。但是,如果你答应后,违背了上面任何一条,我只能请你好好思考一下安顾来的下场。” 是威胁。这才是楚晓东提安顾来的原因,这位首相从对话一开始就在造势,来营造出一种不可阻挡的氛围。如果是心理素质稍差的年轻人,早就踏入了他的语言陷阱,被他死死掌控了。 “我答应。”没什么好惧怕的,没什么好拒绝的。楚晓东的威胁才是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该有的态度,他能容忍陆离答出“不止她一个”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胸襟超人了。 愚蠢和聪明只有一线之隔。现在的陆离无法知道,今天他的回答究竟是愚蠢还是聪明,究竟有没有打动这位未来的岳父。起码有一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他没有违背本心,这就足够了。 等二人回到楚家后,陆离又陪楚静怡说了一会话,然后才坐着龙秘书的车返回廉租区。 这平凡又不平凡的第二次拜访,或许算是结束了。陆离还不知道,今天他的回答会对他和楚静怡的未来产生多么巨大的影响。 第二十八章 陆离的生日(下) 安百璃望着楚静怡的背影,轻轻戳了戳陆离:“你干嘛欺负静怡?她那表情我看着都心疼。坏死了。” 那不是故意欺负她。陆离心中辩解了一句。他打开楚静怡送他的礼物盒,果然是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一旁还有一支钢笔,并不名贵,是学生超市三十块一支的钢笔。陆离心中有些失望,倒不是嫌弃礼物便宜,而是希望班长送他一些不一样的礼物。一支笔一本书,但凡是个人过生日都能送,是十分没有诚意的礼物。 失望只存在于一瞬,陆离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当呆头鹅讷于表达。 “生日快乐,亲爱的。”安百璃笑眯眯地说,“我没有准备礼物,先欠下好不好?” “嗯。”安百璃送不送礼物其实并不重要,能和她和好如初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不多时,班长查完考勤回到座位,神情有些恹恹,像是有什么心事。陆离看了她一眼,终究决定把话憋回去,按捺住好奇心是男人保持魅力的方式之一,无需事事刨根问底更是一门学问。 安百璃则没这些顾忌,她拉住班长,说起女儿家的悄悄话:“静怡,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楚静怡是个藏不住话的主儿:“我、我去找班主任了,想……想换下座位。” 陆离的耳朵悄悄动了动。 “不是说不想做你的同桌,而是……而是坐在后面看不见黑板,不太方便。”楚静怡又解释了一句,生怕安百璃误会,“我坐在前面,下课后也一样可以找你、你们玩。” 安百璃心情复杂,哦了一声也没有回答。一方面她的确希望和陆离能有更多的独处时间,另一方面是她也喜欢楚静怡这个纯净的姑娘,对方现在的模样就像走上了她的老路。当初看着陆离和温琥珀越走越近,她也是这样的心情。 是嫉妒。懦弱的她嫉妒了会表现出来,会胡搅蛮缠,反而是落落大方的楚静怡嫉妒后会像个刺猬一样让自己龟缩在角落。这般女儿家心事只有安百璃最清楚不过,她看了眼竖着耳朵偷听的陆离,恨恨地拧了拧他的背心肉:“都怪你。” “什么?” “没什么!”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放学时楚静怡走得很早,往常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锁门、检查卫生、擦黑板这种事都是她来做的。陆离喊了呆头鹅几句,她就跟没听到一样闷头就走。 楚静怡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忽然才想起雨伞没拿,可心里藏着事儿,小姑娘又不愿意回头。她担心回头又看见陆离和安百璃卿卿我我,这姑娘本来对男女朋友这一概念没有实感,觉得顶多就是一起上下学一起吃饭,这不和平时一样吗?可今天早上看到陆离无微不至地关照安百璃时,呆头鹅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发酵了,像是雨天发霉的柜子,又像是厨房里被打翻的腌黄瓜,那种难言的滋味萦绕心头,久久难忘。 这才不是好朋友……笨拙如她,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好朋友才不会难过。 那是什么关系? 呆头鹅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学校外的商业街漫步。这里都是结伴而行的年轻情侣,言笑晏晏,唯独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天空飘起毛毛细雨,呆头鹅找了一家饭店,蹲在门口屋檐下躲雨,模样可怜极了。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拿伞,只想随便走走,走到哪儿都好,只要见不到陆离就好了。 一对撑着伞的小情侣从她面前经过,女子对男友不悦道:“还说你不喜欢她?还给她带蛋挞,我也要!” “别闹,只是把她当妹妹。你一天天怎么老爱吃醋?” “如果不是喜欢你,谁愿意吃醋啊。” 那对情侣渐行渐远,这几句话却依然在呆头鹅心头盘旋。就在她陷入沉思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她面前:“傻子,伞都忘了带。” 陆离撑着伞站在她面前,笑得很随意,他将那把印有波纹的漂亮小蓝伞递过来,楚静怡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偏过头去看跟在陆离的身后:“……百璃呢?” “她有事先回家了。” “你怎么也在这啊?” “傻蛋,我一直跟着你的。倒是你不好好回家跑商业街干嘛?还蹲在人家店门口,老板一直在看你呢。” 楚静怡羞红了脸:“我就是想散散心。” 陆离拉起呆头鹅:“陪我过一下生日吧。” 这次倒没有拒绝:“好。” 楚静怡想撑起第二把伞,被陆离阻止了:“就打一把伞够了,你打伞太低了老戳我脖子。”楚静怡乖巧地缩在陆离的黑色破伞下,良久才踌躇开口:“陆离,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什么病?” “我是不是喜欢上你了?”这话问得极为突兀,陆离忍不住低头去打量只有他肩膀高的楚静怡。只见少女茫然地看着她,眼神干净得像是秋日的天空,呆呆的,痴痴的。她懂什么叫喜欢吗?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细雨落在地砖头上,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此时明明入了晚秋,但陆离却觉得眼前的风景比之万物萌发的早春都清丽几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好像生病了,不想见你,也不想见百璃。明明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重要的朋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吃醋了吗?陆离,这就是吃醋吗?”她茫然的表情让陆离有些心疼,“我是不是不该这样……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心情才会好一点。陆离,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答案吗?陆离沉默许久,与楚静怡在细雨中徘徊,或许楚静怡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她又何必再问出来呢? 陆离缓缓张开嘴,让风带走了少年的声音。楚静怡怔怔地听着,不发一言。 * 下午五点,陆离回到了廉租区,一眼就看到自家房门上贴着一张边缘不整齐的A4纸,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左箭头。是谁的恶作剧吗?姐姐还没回来,只可能是恶作剧了吧?陆离顺着箭头所指看向左边,只见隔壁的房门虚掩着,竟是有新的房客搬了进来。 陆离心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想起大清早听到的隔壁哐当声,又想起今天安百璃的姗姗来迟。原来就是她大早上的在搬家吗? 陆离轻轻敲了敲邻居的门:“你好,请问有人吗?” 没有回应。陆离犹豫片刻,缓缓推门,他觉得这就是安百璃的把戏。推开房门后,进到一处干净的客厅,右手边贴着一张纸,上书:“请随手关门(((o(*゚▽゚*)o)))♡”。果然是安百璃的字迹,她又在干什么?陆离将门关上,继续朝房间深处走去,跟着贴在墙上的箭头到了卧室前,表情逐渐变得精彩起来。 卧室里是一个大大的礼物盒,大到什么程度呢?足以容纳一个安百璃的程度。 “百璃,你这是在干嘛?” 礼物盒动了动,忽然盒顶被推开,安百璃探出脑袋来:“你都猜到是我了,一点惊喜的氛围都没有了啦。”安百璃居然专门收拾打扮过,不但如此,她的头顶还打了个大大的彩带蝴蝶结。 “生日快乐!离!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哦~” 安百璃从礼物盒里蹦出来,带有几分羞怯、几分喜悦、还有几分期待。陆离这才发现安百璃近乎赤身裸体,玉白胴体在灯光下仿佛宝玉一般流光溢彩,几条红色的丝带勉强遮住了她的关键部位。安百璃有些别扭地遮住身体:“还是有些不习惯……你门关紧了没啊?” 少女的肉体总是青春美好的,与记忆中的安百璃的身体有些出入,更加青涩,更加白嫩,也更加诱人。腰肢如细柳,肤白如凝脂,向上便是双兔迎月,向下便是林间山峦,她的皮肤因为羞涩透着迷人的粉色,脸蛋晕红,像是醉酒的贵妃。陆离不禁看呆了。 似乎是满意于陆离的反应,安百璃的行为大胆了一些,她轻轻地解开缠绕在身上的丝带,底下果然不着片缕。不,说是不着片缕是错误的,她用三张创口贴贴在关键点位,但第三张创口贴却因湿润而垂垂欲落。安百璃红着脸,压抑着羞意:“离,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封这份礼物呢?” 第二十七章 陆离的生日(上) 川海的气温在不经意间降低,不知何时学生们换上了毛衣、披上了外套,廉租区的广播里也一直喊着“注意防寒”,当陆离拉开窗帘,看到清晨的城市被连绵细雨氤氲成一片时,才恍然明白川海的秋季比想象中更加短暂。 他是被隔壁哐当的响声吵醒的,六点钟的闹钟还差三分钟,陆离关掉了闹钟,希望姐姐睡个好觉。姐姐的睡姿依然有失端庄,陆离起身时尚觉左臂发麻,昨夜稍微动了一下手,雅梦姐便嘟囔这推他:“你压到我头发了。”他将窗帘拉上,回头正好与姐姐缓缓睁开的眸子对上。 “姐,早上好。” “梨子……”她还是迷迷糊糊的,“生日快乐。” 陆离愣了片刻,旋即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嗯,原来是我生日。”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日,是他的生日。雅梦姐嗯嗯了两声,居然又倒头睡下,眼睛都闭着,问:“嗯~现在几点了……” 陆离没有回答,温柔地看着她,不一会,邹雅梦又睡熟过去。陆离替她盖好被子,甩了甩发麻的胳膊,去厕所洗漱。头发有些长了,乱七八糟地生长着,像个鸟窝一样,陆离捏了捏刘海,琢磨着什么时候剪个短发。往常都是雅梦姐替她理发的,姐姐似乎喜欢他蓄这种半长不短的碎发。陆离其实喜欢干净利落的寸头,方便打理,也更有男子气概。 “雅梦姐,我去上学了。”虽然姐姐在睡觉,但陆离还是喜欢喊一声,这让他心中有种游子归家般的归属感。 撑开破破烂烂的雨伞,陆离小心翼翼地越过一片低洼地。雨滴打在黝黑的伞面,犹如宝珠落玉盘,淅淅沥沥,惹人遐思。如果回车键是现代诗的催化剂,那雨就是感性的点火石,在雨中,人的思想总是飘得很远很远,并不昂扬,倒有几分莫名的哀伤。 细雨把本就遥远的距离拉的更远,路上的行人都撑着雨伞,将面庞遮蔽在伞面下,公路上的汽车默默地行驶着,只有雨刷寂寥地摆动,一场连绵之雨,似乎让人与人之间的障壁更加厚实了。此时的世界是一片灰色的,风也是寒冷颤人的,直到陆离来到学校门口,看到那道彩色的身影,一时间连风也暖和起来。 楚静怡撑着一柄印有波纹的可爱蓝伞,换上了长裙,正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跨过面前的一块水坑。她的样子很是可爱,生怕污水弄脏了裙角,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绕道。陆离走到她身边,轻轻捏了一下呆头鹅小巧的耳垂:“早上好啊。”软软的,凉凉的,居然像捏果冻。 “啊!陆离!”她回头,“你干嘛!不许碰我。” “我抱你过去吧。” “我、我绕道就行了。” “这儿没人看见,抱你过去一会就好了。”陆离哪会让到嘴的烧鹅飞走,不由分说地要抱起楚静怡。班长的体重很轻,陆离抱起来并不吃力。呆头鹅起初还在挣扎,可又担心乱动害陆离摔倒,便撅着嘴,像僵尸一样任凭陆离抱住,身体坚硬极了。 要向百璃告状……陆离果然是色魔。小丫头心里这么想着。 过了水坑,呆头鹅看到陆离的鞋子底部濡湿一片,又心软道:“脚湿了吗?等会我带你去后勤换一双鞋吧。” “没事,鞋子里面又没进水。” “哦……百璃呢,她没和你一起上学吗?” “她最近有事,比较忙。” 楚静怡忽然笑了出来,她笑起来会用手捂住嘴巴:“你这是什么发型啊?你怎么顶着鸟窝出来了啊?” 陆离抓了抓头发:“有吗?我觉得还好啊。” “难看死了。你低下头。”楚静怡让陆离垂下脑袋,伸出小手,仔细地替陆离将乱发理顺,“好啦,现在好看多啦。”她忽然脸蛋一红,意识到这个行为有些暧昧,连忙环顾一圈,见无人关注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人刷了门禁,眼看要到教学楼,呆头鹅忽然说:“对了,那个,那个……生日快乐。” 这是陆离今天第二次走神,他缓了好一会才自嘲一笑:“我是什么人啊?都记得我生日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他想起了初中时,同学们会写同学录,在上面写自己的姓名、生日、星座还有座右铭,似乎只有年轻且纯粹时,才会收到如此的生日祝福吧?随着年岁渐长,除了安百璃给他过的生日外,平时也就只会收到微信官方发来的机器人祝福邮件。 似乎有点悲哀? 一柄破破烂烂的黑伞,一柄精致可爱的蓝伞,都停在教学楼前,任凭雨水顺着伞檐拉出一条细丝。 “这是干嘛?” “……你的生日礼物。”陆离见过最美的晚霞也比不过此刻少女的霞红。 他看着楚静怡手中那份被仔细包装过的礼物,猜想里面会是什么。如果是楚静怡的话,她会送的礼物应该是笔或者手账之类的东西吧?陆离接过礼物,轻轻地回应:“谢谢。” 二人到教室好一会儿后,安百璃才姗姗来迟,她似乎是跑着来的,发丝被雨水打湿黏成一片。自从陆离和她和好后,安百璃就再未刻意打扮过,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又不是给别人看的,只要离你看到就好了”。 安百璃肠胃不好,受不得寒,陆离早已温了一杯水,加了点红糖,是借的办公室某位女老师的红糖。见安百璃捂着肚子坐在座位上,陆离递过去一杯热水:“肚子难受吗?” “唔……早上好,离~”不用说也知道,这姑娘的眉毛都拧在一起了。 以前安百璃会用暖宝宝缓解痛经,陆离手上没有暖宝宝,便将一个暖水袋递给她。 “你哪来的?是女孩子的?”安百璃忽然敏锐起来,也对,哪有大男人随身带暖水袋的,还是粉色的。 这是陆离早上出门路过小超市时买的,他担心降温后安百璃身体遭不住,便破费买了一个。 “别的女孩子送的。” “呜……”果然安百璃脸色委屈起来。 “骗你的,今天早上专门给你买的,标签都没撕下来呢。” “嘿嘿。”转眼破涕为笑,“爱你哦~”安百璃果然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这么多年早就摸清陆离的脾性。 一旁的楚静怡看得怔怔的,半晌无言,陆离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班长,你该去查考勤了。” “哦、哦!”楚静怡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有说有笑的二人,心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百璃会送陆离什么生日礼物?……我的礼物是不是比不上百璃啊…… 又来了……那种胸闷的感觉。楚静怡悄悄按了按胸膛,好像能就此消除那种难受的感觉一样。 第二十九章 久别重逢 本章字数:1912 第三十章 陈嘉宁你是不是有病 雅梦姐的喊声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要去找裤子,正要去喊:“别开门!”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安百璃的新家,姐姐只是在隔壁喊话罢了。安百璃拉住他的胳膊,表情真是我见犹怜:“都到这一步了,就走吗?” “雅梦姐回来了。”陆离有一种直觉,如果无视姐姐继续做下来,会导致某种无可挽回的后果,“你的生日礼物我很满意,百璃,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安百璃难免有些丧气:“又多了一个邹雅梦……” “什么?”陆离没听清她的嘀咕。 “没什么。” 陆离穿好衣服后,耳朵贴在门口,如同做贼一般去听隔壁的动静,听到姐姐拿钥匙开门后,他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门离去。临走前,还给了郁闷的安百璃一个抱歉的眼神,他也不着急,反正安百璃已经搬到隔壁了,来日方长,不在于一朝一夕。 邹雅梦正在厨房忙活,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知道是陆离回来了,一边炒菜一边问:“梨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被留堂了吗?” 陆离镇定自若地将书包放在地上,忽然瞥到书包带子上沾了一些不明液体,显然是刚才胡来时弄上去的,他一边抽出纸巾擦拭,一边回道:“啊,嗯,是。今天班主任和我说了一会话。” 邹雅梦将火关了,诧异地问:“怎么了?梨子你为什么被班主任盯上了?”在雅梦姐的认知中,被老师叫住喊话一般不是什么好事。她解开围裙,端着一盘香喷喷的炒茄子走出厨房,一眼就看到正襟危坐的陆离。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今天的陆离有点鬼鬼祟祟,没有平时自然。 “是说参加学科竞赛的事,下个月我要去木兰市参赛。”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虚虚实实,真中掺假,假中混真。 原来是被班主任叫住了,难怪没回她的微信。邹雅梦心中暗暗点头,如果陆离还不回来,她还打算去找他的。 “哇,好香啊。”陆离摸了摸肚子,“我都饿死了。”确实饿,消耗的体力有点多,如果能吃完就睡就好了。 “小寿星,别急,我给你带了一只茶油烤鸭。嘿嘿,你闻闻,香不香?”雅梦姐又端出一盘烤鸭,“生日快乐,梨子,你又长大一岁了~可惜蛋糕太贵了,就用蜡烛代替吧。” 陆离见到姐姐真诚的笑颜,心中竟有几分愧疚与难受,忽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雅梦姐兴奋地在菜肴边摆放一根红红的蜡烛:“就拿这个代替吧,梨子,许个愿望吧。”陆离哦了一声,动作停了下来,他一时不知该许什么愿望。想要学业有成?高中的学业早已不是难题,只要攒够了钱,就能读个好大学。想要赚钱?游戏也已有了雏形,也逐渐有了一批粉丝,赚钱也只是时间问题了。那应该许什么愿望? 忽然间福至心灵,陆离闭上眼睛,吹灭了唯一的红蜡烛。 希望她们永远幸福快乐。 “许了什么愿望?” “姐,说出来就不灵了。” “和姐姐说的话不影响的。” “这是哪门子特例啊。” “这是姐姐的特例哦。”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姐姐你永远幸福。” 雅梦姐忽然不说话了,她怔怔地看着陆离,竟然有些惊慌失措:“是、是吗?我现在、现在就很幸福了。”陆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敏锐地察觉姐姐似乎想岔了什么,旋即又在心中摇头,没去计较。雅梦姐总不会害他,无论姐姐在想什么,他都会百分百支持的。 尝了一口烤鸭,味道很好,比不上前世的山珍海味,但自有一种名为温馨的味道。很多人会记一辈子的味道是妈妈做的菜的香味,但对陆离来说,姐姐才是那个值得他铭记一生的人。吃了几口,忽然见到雅梦姐凑上来,像只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嗅来嗅去,陆离的心忽然提起来,他居然疏忽了!雅梦姐的嗅觉一直很敏锐,当初就闻出了楚静怡的味道! “什么味道?”雅梦姐皱起好看的眉毛,“怪怪的,有点腥,又有点香味,你去菜市场了?” “办公室的女老师用了一些廉价的香水,估计是那时候留下的气味。”陆离尽力去圆谎。 一个谎言需要更多谎言去掩盖,撒谎永远是最让人后悔的行为。 “是这样吗?”雅梦姐对他的信任度很高,哪怕这个谎言漏洞百出,她也依然半信半疑。 或许是看在今天是陆离生日的份上,雅梦姐终于是没有追问,她替陆离整了整领子,宠溺道:“瞧瞧你,顶上的扣子都系错了,多大的人了。等会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了吧。”陆离乖乖地应了声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如果把实话告诉姐姐会怎么样?陆离看着邹雅梦小口吃菜的身影,依稀与上一世憔悴黯然的邹雅梦相重合,一种怅然若失的缺失感包围了他。就这样挺好。就这样挺好。他舔了舔筷子,自欺欺人般假笑起来:“姐,这茄子怎么烧的?怪好吃的。” “嘿嘿,我给你说,我是先用……” 一顿满足且温馨的晚餐后,雅梦姐回自家洗澡去了,陆离则打开电脑,检查游戏数据。说起来这台电脑是楚晓东“借”他的,但楚晓东一直也没说要他归还,陆离越发觉得这电脑就是楚静怡假借父亲之手送给他的。说起楚静怡,陆离想到今天傍晚时分的对话,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也不知呆头鹅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心事重重的陆离登上“阀门平台”后,个人主页被满屏的红色感叹号刷屏了,全是系统发来的违禁提示,最早一条违禁提示来自于昨天晚上,说是他的游戏涉嫌违法内容,让他及时整改,两个小时后又陆续来了几条通知,审核将他的游戏页面暂时屏蔽,并让他在后台及时反馈整改进度。 违法内容?绝不可能……陆离好歹在这个行业浸淫许多年,对尺度的把握极为精准,怎么会突然被举报违反法律法规呢? 这款独立游戏倾注了陆离大量心血,直接关系到他的未来计划。他不禁焦急地点开后台,看了一会儿后被惊的目瞪口呆。 违规的不是他的游戏,而是游戏的评论区。有大量零级账号在他的评论区发布色情图片和传销赌博网站,这是被水军冲了!会做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曾对他说过“你给我等着”的人,一个讨人嫌的女人! 陆离只觉天旋地转,恼怒、气愤与懊悔交织在一起,所有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嘹亮的怒吼: “陈嘉宁你是不是有病啊——!” 窗外,南归的大雁在夕阳中化作点点黑斑,或许这象征着苦涩又甜蜜的秋天终于走到尽头了吧。 第三卷 霍乱时期的爱情 第三十一章 彼方彼时 十一月,大洋彼岸。 喝下午茶其实是一件十分讲究的事,1879年明皇朱全钧访问不列颠帝国,见识了亚历山德里娜·维多利亚的餐桌礼仪后,兴盛之下写出了洋洋洒洒的万字长文《茶艺杂谈》,后人能从中窥见旧时代贵族礼仪文化的冰山一角。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从六点钟还是从十二点钟方向搅拌茶根本没有区别。 起码对于雪莉·安柏来说,区别不大。 “安柏小姐,请从六点钟方向开始顺时钟搅拌茶,至少搅拌三圈,目光要保持专注,这是对主人家的尊重。”礼仪老师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明明才三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却深得和她奶奶相仿。人一旦活得不开心,面相自然也不会看好到哪里去。 雪莉看得出老女人眼中的不耐,因为这种基础的礼仪课早该在每一个贵族后裔七岁时完成,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倘若不懂如何喝下午茶——恕她直言,简直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她就是那个土包子。 “很抱歉。”雪莉·安柏的肤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肌肤也几乎毫无温度,像是最精致最无情的洋娃娃,“我之前并未接触过类似的礼仪,我以为,我以为只需要端起茶杯就可以了。” “哦,我的天。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您真的是安柏家的小姐吗?”这个老女人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端起茶杯时必须用食指和拇指优雅地捏住杯柄,不能伸到圈内,诸如此类礼仪,纵使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看她的表情,似乎对此颇为自豪。 可是……雪莉静静地看着滔滔不绝的礼仪老师,可是这些礼仪有什么用呢? 是地位决定礼仪,而不是礼仪决定地位。同一个行为,在不同地位的人身上有两种描述:平易近人和没大没小。既然如此,这些早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礼仪还有什么用呢?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安柏小姐,希望我下次见你时,你已经完全掌握了一个淑女应该掌握的礼仪。”老女人开始收拾手提包,雪莉看出那手提包是个赝品,但她没有点破,只是恭敬地应声。 送走了礼仪老师后,雪莉·安柏找到了在书房看文献的父亲。说是父亲其实有些陌生,她一共见了他也不过寥寥几次,连他的名字是奥雷里亚诺还是何塞·布恩迪亚都还没弄清。她习惯叫他为“外交官先生”。 “女士,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谈论。”外交官先生摘下眼镜,“在家里还习惯吗?可能和你过去的生活有些差距,但是,总归是习惯就好,你知道的。” 的确比过去的生活好太多了。雪莉·安柏在心里嘀咕。一年前的今天,她不过是一个平凡家庭的平凡女儿,直到“父母”告诉她,她其实是外交官的私生女,现在,她有资格光明正大地回到安柏家族了。“父母”似乎为她感到高兴,但雪莉却不这么想。 “在家里生活得很舒适,托您的福。”一边回忆着脑海里的礼仪,雪莉做着动作。 “是这样的,我未来会长期驻扎神州国。我个人一直喜欢神州文化,那真是一个古老又强大的国度。”外交官先生说正事前总会扯很多不相干的东西,从莎翁到马尔克斯,“……现在,你获得了一个随我一起前往神州的机会!女士,你意下如何?” “……我的课程还未结束……”说是课程,其实不过是家庭教育,具体来说是一个淑女的养成。从礼仪到化妆,再到审美、艺术,大部分是与现代社会脱节的老旧玩意。 而且,雪莉·安柏心里下意识地排斥陌生的环境,就让她一个人呆着挺好,让思想像无拘无束的飞鸟在自个儿的世界翱翔。 这个世界未免太过无趣……她总是冒出这样的想法。看着名义上的“父亲”滔滔不绝的讲述,雪莉·安柏越发觉得乏味:“那好吧,我也想去神州。” 外交官先生高兴地鼓掌:“女士,恭喜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我会安排你在神州最好的学校入学,相信你会喜欢上学的体验的。”雪莉面上在笑,心底却暗暗摇头,说到底,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这个私生女暂时离开安柏家族罢了,这个古老家族内部的风波越来越诡谲,已经魔幻到她这个普通人看不懂的地步。 这样也好。 找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就这么寂寥地了却残生,和秋天的落叶一同葬在天涯海角,也算是此世唯一算得上有点趣味的事情了,不是吗?不要用棺材了,就烧成骨灰,如果有朋友最好,让她将白色的骨灰洒向大海,化作鱼虾的饵料,与碧波融为一体。 “对了,女士,你得想一个中文名。我看看,你爷爷曾经在神州有一个中文名字,叫温海啸,不如你也姓温吧?温梅华怎么样?这个名字太棒了,简直是最美的东方名字!”外交官先生喋喋不休,其实根本没有听她意见的打算。 雪莉·安柏其实也喜欢神州文化,她最喜欢《红楼梦》,喜欢林黛玉。 “叫琥珀吧。”她难得地提出了不同意见,外交官先生不禁愣了愣,他还以为这位私生女只会说yes呢。 “叫温琥珀挺好的。父亲,您说呢?”雪莉又说了一遍,她不喜欢梅华这个名字,走在大街上,随便找几个去过神州的女人,都会说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梅华”“秋菊”“红萍”。听起来就像小丫鬟的名字。 琥珀是amber,与家族的umber的发音相似,倒是有点雅致。外交官先生摸了摸下巴,小声嘀咕:“这名字也不错啊,温琥珀温琥珀,我怎么没想到呢?” 因为你根本没花心思。雪莉心想。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雪莉·安柏便开始收拾行李,她要带的东西不多,真正属于自己的物件不过只有一把刮刀罢了,这是她的养父在她七岁时送她的生日礼物,画画时会用的上,不过她也舍不得用。 雪莉·安柏看着房间里一张未完成的画作,怔怔而出神。那是一副自画像,但并不完全准确,因为画像中还有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那是一个在她梦中反复出现的男子,在梦中,他曾与自己一同笑一同哭,曾亲手为她戴上婚纱,曾与她育有一对儿女。但到底只是个梦罢了,她真的会爱上别人吗?爱是什么滋味?可笑…… “温琥珀……”一边反复念叨着自己的中文名字,少女一边抚摸着粗糙的油画布,“是个好名字吗?”她忽然间有些期待在神州的生活了。 或许,不会那么无趣。 这是,在大洋彼岸发生的故事。 (本集完) ps:新群号:807461775 第一章 空教室 “女士,或许你还不清楚,神州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早在1582年,神州君主立宪国的前身明帝国就遭遇过一次倾覆之危。多亏了那位名叫朱正源的皇帝,明帝国才得以一转颓势。可是史学界查阅了上千份历史文献,也查不到这位中兴之主的来历,他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救世主一样。有人说,朱正源皇帝是一个重生者,从未来重生到了1582年,这也能解释他一系列激进且大胆的政治行为了。或许在另一个时间线,明帝国早就覆灭了也说不定?”外交官先生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从不知名的野史上看来的内容,“女士,你有在听吗?” “先生,我有在听。”说实话,温琥珀根本没听他说话,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玻璃另一端的教室。几十个黑头发的孩子坐在同一间教室,听着老师讲课,这对温琥珀来说是一件怀念且新奇的事。 金发少女的倩影只是在窗外如同幽魂一般匆匆滑过,却引得整条过道的教室躁动不已。 “你们刚才看到了吗?两个外国人,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好漂亮,皮肤好白。” “我倒觉得太白了,像尸体一样毫无温度。” 外国人在川海一中并不罕见,川海有专门的留学生预科班,单独设在另一片城区,里面的洋人学生最喜欢喊的话是:“这里是华夏,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罕见的是金发美少女,不是那种耀眼的亮金色,更类似于铂金,甚至连睫毛都沾染了白金的余晖。五官精致得好似天使,增一分嫌太腻,短一分又少了神韵,气质恬淡平静,宛若是每个少年梦中的女神。很少有西方女子拥有这样的气质,对于神州人来说,她们太热情,太奔放,像是野马,而非良驹。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期中考试刚刚结束,学生们刚从紧张的学习中解放出来,正处于一个喷薄欲出的状态,此时到来的温琥珀在学生群体中掀起不小的风波。 温琥珀随着父亲来到校长室,听着父亲和校长交谈,三言两语间就敲定她的去处,她没听太仔细,不知道是哪个班级。不过,无论是哪个班都不重要,她反正不会去上课。 “温琥珀同学,这个,你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吗?”校长是个体贴人,似乎是怕对外宾招待不周,特意多问了她一句。 “我想要一间空教室。”温琥珀想了想,“一间用来画画的教室,不要让别人打扰的。” “社团的活动教室可以吗?”校长想了想,“我记得还有一间空余教室的,我给学工办打个电话,待会你拿钥匙直接去就好了。” “麻烦您了。”像个淑女一样双手交叉在腹下,微微鞠躬。 外交官先生是个大忙人,见最棘手的转学问题搞定了,便打算离开了:“女士,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独栋别墅,你可以住在那里。若是生活起居不便,我可以再为你请个女仆,哦,神州好像没有女仆。总之,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去领事馆找我,我平时就住在那儿,你知道吧?” “谢谢您。”温琥珀平静地说,似乎对自己孤寡的命运没有丝毫抗拒。她习惯于外交官先生对她的不管不问,据她所知,外交官先生之所以召回她,不过是为了在遗产协议中多分一杯羹罢了。 “你真是太体贴了。”外交官先生笑呵呵地说了一句,然后摘了摘自己的帽子,“现在你可以去上课了,再见。” 温琥珀才不会去上课,告别了父亲后,她拿了活动教室的钥匙,按照学工办老师的指示,来到了三栋教学楼,果然找到了一间格外空荡的教室。哦,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空荡。 一个窈窕的女孩正手持扫把,安静地打扫这间教室。温琥珀没有出声惊扰她,只是仔细地打量这个少女,她的身材纤细、长发如墨,脸如鹅蛋眸似含水,是一个具备东方气质的美女。她的动作很轻柔,与安静的教室完美地融为一体,静谧到温琥珀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楚静怡将教室又清扫了一遍。自从陆离离开后,她经常会做这种事,只有在这个无人的教室,她才能静下来品味陆离那天的话语。她放下扫把,看了眼干净的地面,心想,这下陆离不会嘲笑我不会干家务了吧?她忽然看到了倚在门口的金发少女。 “May I help you?” “我会中文。” 楚静怡尴尬地背过手:“你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这也是学生吗?呆头鹅心想。 “我从老师那拿到了这间教室的钥匙。”温琥珀摇了摇手中的钥匙。 楚静怡眼睛慢慢睁大:“这间教室已经有社团使用了啊。”就是陆离的那劳什子游戏制作社,搞了一个月了也没见个雏形。 “是你吗?”温琥珀说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机器人一样冷漠。如果是这个女孩也不是不能接受,看起来就像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勉强够格和她共享这间教室了。 “不是我,是陆离的。”楚静怡语气稍显严厉,“这里是陆离的社团教室。” 陆离?是个男人?温琥珀忽然失去了兴致,她说:“这是校长的安排。” “不行。他怎么能这么做?”楚静怡眉毛又蹙起来了,和陆离在一起时,她的眉毛很少会皱起,自从陆离离开后,她皱眉的频率越来越高了。说起来,陆离去木兰市去了有一周了吗?在那还习惯吗?等他回来后,要怎么和他说? 两个少女就站在原地,谁也不愿意退让。若这是楚静怡自己的事,她估计也会好心退让了,可这教室是陆离的,唯独陆离的东西她不想让给别人。而对于温琥珀来说,这间教室无论被谁霸占都无所谓,反正她是得到了校长的许可。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最后到底是楚静怡性子软:“你要用这间教室干嘛?” “画画。”回答得很快,很利索,像是早就预料到楚静怡会有此一问。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安百璃的声音:“静怡!静怡!不好了,木兰市出大事了!木兰市被封城了!” (上一集第二十九章补发在群里了。新群号807461775) 第二章 还能有什么百年一遇的突发事故? 时间倒退回半个月前,回到陆离生日当天。陆离点开陈嘉宁的头像,在聊天框刚敲了一行“你是不是有病”,思考良久,还是将这段话删掉,叹了一口气。何必和陈嘉宁这姑娘过不去呢?她就是这德性,讨人嫌得很,自己不都习惯了吗? 下个月初他就得出发前往木兰市了,到时候亲自上门“拜谢”她算了。原本陆离还打算给她带一点礼物的,现在没了这个心情,不给她寄刀片都算好的了。花了一个多小时将违规评论删除,又开了自动筛选,总算是重新开张了。 没想到陆离没去找陈嘉宁,陈嘉宁反倒主动找到了他。 “怎么样?服气不服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趾高气昂的模样。你说这姑娘家怎么能无赖成这样?我行我素不说,净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不怕我开盒你?”陆离现在带了点火气,说出的话也不客气。 “你敢开我就敢报警。谁怕谁?” “好,你等着。”陆离回了一句,恶趣味忽生,“下个月我亲自去见你。” “呵呵。”果然,陈嘉宁根本不信,“你敢来我就打得你找不着北!我可是有一米九,两百斤重,平时喜欢撸铁,肌肉比你脑袋都大!” 是吗?陆离笑了两声,关掉对话框,没去搭理这虚张声势的妹子。上一世她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两个人线上吵架吵到上头,决定线下一决生死,可真的见面时,这妹子紧张得要死。据她事后所说,她当时在衣服里垫了海绵板,衣袖里也藏了金属铁棒,还提前报了警,说某某广场某地有斗殴事件即将发生。 陆离洗了个澡,正要上床休息,忽然看到书包里呆头鹅送的礼物。不知哪来的想法,他拿起那本笔记本,翻开封皮后,果然看到一行娟秀的字迹:“送给好朋友陆离。”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明明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陆离眼睛却莫名一酸,心中涌现一股感动之情。很简单,很质朴,很真诚。没有任何杂质的话语总能在不经意间打动人心。 继续往下翻,在第二页的背面还画了两个小人。后面每一页的页边都画了两个简笔画小人,将书页快速翻动,便能看到小人拉勾的动画。一共一百三十页,一页不多,一页不少。 陆离打开手机,在微信上找到金毛头像的少女。 【陆离:礼物我很喜欢,有心了。】 没有回复,想必是傍晚的话让她很苦恼吧,现在这姑娘估计吃饭都吃不安宁。陆离正要关上手机,忽然收到了呆头鹅的回信。 是个爱心的表情。 陆离一愣,竟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楚静怡不是那种喜欢发表情的女孩,更何况是发这种暧昧的表情。寻常的女孩子发爱心或许只是表示喜悦与激动,但楚静怡绝不在此列,她是一个特别正经乃至于古板传统的女孩。 他在刹那间竟生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好像自己正处在最懵懂无知的年纪,因暗恋的对象发来的一个表情而坐立不安。 握着手机等了好一会,楚静怡也没有后续消息,聊天界面一个红红的爱心格外显眼。 真丢人,被一个小姑娘弄得心神不宁。陆离自嘲一笑,决定将此事暂且抛诸脑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姐姐又推门进来了,雅梦姐最近越来越鬼祟了,常常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闯进来。好险他没有奖励自己的习惯,不然被撞破就丢脸了。 邹雅梦扫了一眼陆离,为不可擦地撇了撇嘴,嘀咕了几句什么,陆离没听清。 “什么?姐,你说什么?” “我说隔壁搬来了一个新人,你知道吗?好像是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不对,刚才嘀咕的明显不是这个吧? “我知道,是我的同班同学。”陆离坦然道,“她父亲因为某种原因丧失监护权了,她就暂且搬到廉租区来住了。” “你同学?为什么要搬到这种地方?”邹雅梦狐疑,“你和她很熟吗?”那皱眉的表情,活像在担心隔壁老王来田里偷瓜的老农。 “关系还不错。” 此话一出,邹雅梦忽然严肃起来,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盯得他越来越不自在:“梨子,我怎么记得你好像没什么关系不错的朋友啊?” “怎么没有,上次那个……” “上次那个和这个还不是同一个?” “额。”顿了顿,“不是。” 邹雅梦心中生出一股危机感,她坐在床边,用大白腿挤了挤陆离:“你还记得怎么答应我的吗?不能早恋。”陆离的确答应过姐姐不会早恋,只是当时刚刚重生,满脑子都只有摆脱安百璃和搞事业,根本没想到会和楚静怡、安百璃纠缠得越来越深。 话说回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失控的呢?是在书店偶遇班长的时候吗?这就是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吗,前世完全没有瓜葛的二人居然成为了暧昧至极的朋友。 “长得好看吗?” “什么?” “隔壁这个你的同学,长得漂亮吗?” 安百璃当然很漂亮,光论外貌,安百璃排得上第一,但这姑娘气质这块太拉了,用陈嘉宁的话来说“像个村姑”。挺不客气的,陆离听到这话还赏了陈嘉宁一脑瓜崩。 “还可以,马马虎虎吧。” 邹雅梦悄悄松了一口气,不客气地挤上床:“过去点,今天我睡外面,不然你老把我往墙边顶。” “我哪有?明明是你老推我。” “好啊,弟弟长大了学会顶嘴了。” “别掀别掀,我刚洗完澡没穿裤衩。” “又不是没见过。” 一夜无话。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十一月份,到了陆离动身前往木兰市的日子。这段时光里,倒没什么稀奇的事好讲,楚静怡、安百璃、陆离的三人组恢复如常,和以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玩闹。而陆离和楚静怡默契地没有提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好似回归原点。 雅梦姐在帮他收拾行李,一件又一件衣服统统往箱子里塞,冬季的棉服本就占地方,小小一个行李箱被装得满满当当,就算如此,邹雅梦也生怕陆离衣服不够穿。陆离见她又开始找毛衣,连忙拦住姐姐:“雅梦姐,我看够了,也没到穿棉服的时候。再说,我也只去一个多星期,很快就回来了。” “你是个怕冷的,冬天还会生冻疮,不多带点,万一冻着了怎么办?”雅梦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你洗衣服又马虎,多带几件就可以少洗几次。” 她忽然拿出手机:“对了,梨子,我看新闻上有人说木兰市有传染性肺炎,你要不别去了吧?” “官方不都辟谣了吗?”陆离倒没在意这个新闻,“说是有人造谣,造谣人都写下承诺书了。而且什么年代了,哪还会有大规模传染病在大城市爆发?”他在脑海里过了一圈,上一世也没遇见过什么肺炎流感,那此事就更不值一提了。 见姐姐还是一脸忧色,陆离笑道:“安心吧,雅梦姐,哪怕真有流感,我也能照顾好自己的。” “你、你要多加小心。”末了,又紧张地牵住他的手,“要不我也陪你去吧,我最近的训练任务也可以放一放。” 陆离反手握住姐姐温热的小手,将她的手抬到脸颊边,用脸蛋感受姐姐的体温。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要一个平和的眼神,便能让雅梦姐安定下来。陆离托着行李箱,一边招手一边离去。他还记得上次是他送姐姐去参加六省联赛,当时姐弟二人为了一点小钱推让了半天。 过了街角,雅梦姐终于消失在视野中,陆离就看到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在路边等待着他。 安百璃自然地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握:“临走前不亲我一下吗?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尝不到甜甜的嘴唇了哦。” 陆离吻住安百璃,并不激烈,是温柔的吻。与平时那被情欲操纵的热吻不同,这次的吻是恬淡的,是温和的,是情意绵绵的。 “快去快回哦。”安百璃眼神中的不舍都快流出来了。 怎么都这样?陆离苦笑一声,他又不是上刑场,木兰市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就一个多星期的短途旅游。难道还能遇到什么百年一遇的突发事故不成? 第三章 抠脚的精灵 木兰市是神州中部地区的核心城市之一,全市下辖九个区,总占地面积五千六百平方千米,常住人口破千万,是仅次于川海市的特大级城市。陆离对木兰市并不陌生,因为上一世他的大学四年就是在木兰市度过的。出了机场,就有学校安排的人员来接机,川海一中的富庶可见一斑。据他所知,不少高中来参赛的学生都只能坐绿皮火车,住的也都是青年旅馆。 随行的除了老师外,还有十多名嘻嘻哈哈的川海一中学生。他们谈吐不凡、衣着讲究,甚至连发型上的每一道纹理都有说不清的学问,是典型的贵族子弟。陆离和他们相处时,总有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连他们的话题都插入不了,虽然无人嘲笑他,但那种石子落入湖面连水花都溅不起的无力感却深入骨髓。 每当这时,陆离就怀念起楚静怡来,那姑娘可比这群纨绔可爱多了。 入住酒店后,几个学生便商量了今晚去哪个酒吧包场,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这群学生的父母动辄是某高官、某行长,互相之间也是称呼公子、小姐,他们哪管得住?又听到某人说他们家在木兰也有房产,还有一个地下车库,里面有多少多少车,邀请大家今晚去飙车。 陆离听不下去,独自回了房间。 有的人在廉租区拼命讨生活,有的人在世界顶端拼命享受。人与人之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感情无法相通,你无法体恤我,我无法理解你,连亲人之间尚有隔阂,更何况陌生人? 他拿出书本,稍微温习了一下学科竞赛的考点,看到“温香软玉”这个词便开始思念起女孩的体香来。也不知此时的安百璃在做什么?是又在课堂上呼呼大睡吗?这是打定决心让陆离养她一辈子了吧?呆头鹅呢?是不是在点名?她上次月考成绩倒退了十多名,虽然姑娘不说,但陆离总觉得有自己一份责任。 心猿意马,根本看不进去书本,索性起身往酒店外走。 “先生,您有什么需求吗?”刚下楼便遇到大堂经理,对方热情至极,看陆离身上的川海一中校服像是在看神祇的金衣。 “我去一趟木兰大学。” “需要我们送您吗?” “不用了。” “祝您生活愉快。” 木兰大学是陈嘉宁的学校,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是大学入学没多久,正和室友闹掰,想着出去一个人租房住呢。这姑娘似乎从来就没有和谁合得来过,她从来没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想找到陈嘉宁并不困难,上一世相处多年,陆离早就对她的一些生活习惯了如指掌。比如陈嘉宁生气后就喜欢找一些偏僻且空阔的地方独处,常常是江边。而她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五天在生气,剩下五天在琢磨下次用什么借口发脾气。 真是最糟糕最糟糕的女孩。 陆离心里一边想些不太尊重人的事,一边坐上前往木兰大学的公交车。并不用进入气派的大学,只需转个弯,去大学边上的运河旁,准能找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目光穿过稀疏的人流,陆离的目光锁定在河边一个赤脚的女孩身上。 这个陆离心目中最糟糕的女孩身材娇小玲珑,只有陆离胸口高,小小一只,不像个大学生,倒像个没长成的初中生。眉毛飞挑,一头长发又乱又蓬,全靠那可爱的脸蛋撑着仅存的气质。如果说雅梦姐是鹰,楚静怡是天鹅,那陈嘉宁一定就是老虎,还不是那种威风凛凛的大虎,是那种走路都会顺拐的小老虎。 不说话的陈嘉宁赤脚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眼神迷蒙,细风吹起落叶,让她看起来像是风中的精灵。 很美。赵飞燕也不过如此吧? 如果她是个哑巴该多好。陆离这么想。 他还没想好第一次见面该怎么开始话题,便看见“赵飞燕”开用手搓她那白白嫩嫩的小脚丫,将那精灵一般梦幻的气质破坏殆尽。你说一个姑娘家的,能做到一个人蹲在河边搓脚丫子吗?这事给老大爷做都觉得埋汰呢。 陆离表情僵硬地立在陈嘉宁身后,还听得到小老虎的嘀咕声: “哪来的刺,真不道德,我呸……”还好,原来是在挤脚上的刺。 摸完脚后,陈嘉宁又闻了闻自己的手,闻了一次不过瘾,又嗅了一次。陆离不由轻咳了两声,这才打断了这姑娘做出一些更掉份的事。她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主儿,仗着这儿没人看得到,便丝毫不顾形象了。 “?”陈嘉宁狐疑地转过头,看见陆离顿时紧张起来,伸手去找鞋子,“你是?” 还是知道要点脸面的,见到陌生人立刻畏缩起来了。陆离心中竟有一丝欣慰之感,好歹不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你就是陈嘉宁?”陆离故意板着脸,手还背在身后。 陈嘉宁囫囵套上鞋子:“我不是陈嘉宁,你认错人了。”还挺鸡贼,不算傻。 “你干嘛在这脱鞋子?” “……” “自己的脚好闻吗?” 陈嘉宁脸蛋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是个不擅长与人交际的社恐,不,说是社恐也不完全准确。她会惧怕与人交流,但被冒犯时则会像只老虎一样张牙舞爪地胡乱反击,有时常常会因分不清玩笑和恶意而伤害他人,久而久之,陈嘉宁越来越不愿意和人交往,更喜欢在网上谈天说地。她曾经不是社恐,但自己选择成为社恐。 点到她尴尬处的陆离现在就成了那个捋虎须的人,只是捋的是小老虎的胡须。 “你干嘛?我认识你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明明怕得要死,但还是板着小脸蛋说完这些话,就要越过陆离离开此地,心里还打定主意再也不来这里了。 可陆离身子一挪,挡在陈嘉宁面前:“我有说让你走吗?” “你、你有病吧……”声音都在发抖,“再这样我叫人了!” 谁能想到,在网上叫嚣着自己一米八九两百斤酷爱撸铁的猛男现实中是这样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姑娘? “你把我的游戏搞得违规了,我现在找你算账了。大蛇丸,还记得我吗?”陆离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不笑不要紧,一笑便把陈嘉宁吓得小脸煞白,眼泪汪汪:“你、你真来了?” 第四章 好难听的名字 “你、你真的来了?” 面前的女子娇小玲珑,五官精巧,是典型的江南美女长相。她的肩膀很窄,看起来格外瘦削,是那种很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女孩。在陆离心中,陈嘉宁是一个两面人,面对不熟悉的人时总是唯唯诺诺支支吾吾,面对亲近之人则会毛毛躁躁风风火火,和安百璃有点相似,但比安百璃更加极端。 对了,最大的特点是爱说反话。 “我不是说了要找你吗?大蛇丸,你可把我整的好惨啊。”陆离阴沉着脸,“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四下无人,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没人知道吧?” “你跟踪我?”陈嘉宁忽然看向他身后,“王教授,你也在这啊?” 陆离没有回头,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嘉宁表演。陈嘉宁咽了咽口水,退了两步:“你怎么不上当啊?” 见陆离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她索性张开双手:“随便你怎么对我,我就当被狗啃了!” 若不是陆离熟悉这姑娘的性情,说不定还真信了她的鬼话。陈嘉宁有随身携带防狼喷雾的习惯,只要放松警惕靠近她,保准会被这姑娘喷一脸胡椒粉。她好歹是能够独自一人在木兰市打拼生存的女人,不是楚静怡那样娇滴滴的大小姐。 陆离露出一个急色的表情:“虽然长得一般般,但好歹是个女人,嘿嘿。”陈嘉宁肩膀一缩,压抑住心中的恐惧,颤颤巍巍说:“真、真在这儿吗?好歹,好歹找个酒店……” “我忍不住啦。”说完就作势要抱上去,陈嘉宁忽然从口袋里抽出一瓶防狼喷雾,脸上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奸笑,正要按下喷头,忽然感觉手腕一紧,陆离的大手竟后发先至地钳住她的右手,反手将那防狼喷雾给夺下来。 “你……” 陆离暗暗摇头,现在的陈嘉宁还是有点稚嫩,若是上一世,这姑娘现在就要接一记撩阴腿了,力道比雅梦姐都重。你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不方便透露。“你还有什么手段吗?”陆离将那喷雾丢在草坪上。 陈嘉宁咬紧下唇,死死看着陆离,没有说话了。 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她不过是一个身材小巧的姑娘家,面对牛高马大的男人没有任何优势。这里又偏偏是江边最偏僻的地方,哪怕是大喊大叫都不一定会有人听见。 太糟糕了……就该宅在宿舍不出来了……如果不是和她们吵架,也不会遇到色狼了……她在心里懊恼着。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后悔,又想到生她养她的父母,一想到父母赐予的身躯要被色狼玷污,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别哭了。”陆离心肠一软,没了戏弄陈嘉宁的心思,心底那点火气也烟消云散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陈嘉宁擦了擦眼泪:“……你不是找我麻烦的吗?” “本来想找你麻烦的。可见到你本人就不怎么生气了。”这就是贱的。 “哪有这样和别人开玩笑的?”语气有些恼怒了。 “对不起,对不起。” “你、你真是开玩笑的?”陈嘉宁还是有点不相信。 “是的。是的。我叫陆离,是***的制作人,和你在阀门上交流过。”陆离连忙解释。 陈嘉宁眼泪逐渐停了,她瘪着嘴看了看陆离:“我叫陈嘉宁。” 我叫陈嘉宁。这短短五个字忽然击中陆离的心脏,恍然间好像回到了上一世与陈嘉宁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和陈嘉宁的初遇总是伴随着滑稽的矛盾,理念完全不搭的二人却能成为商业伙伴,缘分可真是奇妙。 “我现在能走了吗?”陈嘉宁语气还有些弱,“我在学校还约了同学。”约了什么同学?明明是找个借口溜走。 “你开盒的事我也不会报警的,咱就这样两清了行吗?”陈嘉宁弱弱地问。 似乎弄巧成拙了。陆离勉强笑了笑,好像弄得陈嘉宁不信任他了,果然开玩笑这种事只能在熟人之间:“对不起,是我玩笑开过头。” 陈嘉宁没回他,哼哧哼哧地跑远了,头都没回。陆离看着小老虎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愧疚。缘分果然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上一世二人有缘,这一世二人反倒有缘无分吗? 说到底,是他的惯性思维作祟,他一直把现在的陈嘉宁当作上一世的陈嘉宁罢了。 心情低落的陆离坐在江边,看着江风拂过水面捻起褶皱,又看见寿春鸟从河畔掠过。其实在见到陈嘉宁前,他内心设想过许多对话,想过把陈嘉宁拉进自己的制作小组,又想过帮她调解一下人际关系。可到头来他却忽然发现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他又不是唐僧,哪能人见人爱? 该。 他捡起一块石子打水漂。他是个打水漂的行家,他最多一次能让石子在水面跳十二下。像这样完全放空大脑,自娱自乐般打水漂似乎也不错。就在陆离沉迷于打水漂时,身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你还在这儿?”是陈嘉宁。 陆离此时心态有了转变,倒是平和了许多:“你怎么又回来了?” “现在都下午两点多了,午饭都吃过了。你就在这打水漂打了四个小时?”陈嘉宁有些讶然。陆离这才注意到这姑娘身后还拖着一个行李箱。 原来都过了四个小时了?难怪肚子有点饿。陆离一边甩着瓦片,一边说:“只是在想事情,一不小心想太久了。” 我也喜欢在这里想事情。陈嘉宁心里嘀咕一句。她审视了陆离一番,见他依然在自顾自地打水漂,忽然心生一种古怪的感觉,既有同病相怜,又有幸灾乐祸:“我说你,不会也是和别人闹矛盾了才一个人在这打水漂吧?” “也是,像你这样连场合也分不清就乱开玩笑的人,一定很不讨人喜欢。”陈嘉宁将别人对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试图打击陆离。她想看到陆离跳脚的样子,仿佛就是在照镜子。 谁知陆离只是微微一笑,点头道:“可能吧。”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讨人喜欢的人,他的朋友一直很少。人们总是喜欢把孤独与天才相提并论,事实是,天才的归天才,孤独的归孤独。 陈嘉宁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身上,愤恨地放倒行李箱,坐在草坪上发呆。 “怎么?不怕我了?” “你真要是个坏人,我上午早就出事了。”她抱住膝盖,呆呆地看着河面,“我又不傻,仔细一想就想明白了。你就是乱开玩笑而已,当然,也算不上好人,好人才不会开盒。” 我不是开盒。陆离心中辩解一句。我对你太熟悉了,还需要开盒吗? 陈嘉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回到了这里。上午离开陆离后,她就回到宿舍,一个午饭的功夫,就又和舍友发生矛盾,大吵一架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搬出来一个人住。可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后,缺乏生活经验的她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租房,兜兜转转便又拖着行李箱来到常来的江边。 “喂,你叫什么?”她忽然喊了陆离一声。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忘了。” 真讨打。 “我叫陆离。”江边,石子在水面跳跃,发出清脆的啵啵声,与少年翩然的身姿组成一副清新的画卷。 “好难听的名字。”她忽然笑了出来,宛若精灵。 这是陆离和陈嘉宁在木兰市的第一次见面,也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第五章 上流社会的礼节(上) 陈嘉宁坐在行李箱上,托着下巴问:“喂,我的《黑狼登之环》真的很差吗?为什么我给你刷了那么多差评,你的游戏好评率还是比我高?” 陆离听了想笑:“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游戏质量的确不过关?你拿人家做小黄油的2d引擎去做动作游戏,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 “可我不会编程啊。”陈嘉宁怅然道,“我平时要上学,哪有时间去学编程?” “这话你可以对你的朋友说,但不能对你的玩家们说。”陆离又甩了一块石子,手感不太好,只漂了三次,“他们不会管你会不会编程,只会看你的游戏好不好玩。” “真难伺候。”她嘀咕了一句。 这个世界本就如此,除了你亲近之人,没人在乎过程,大众只关心结果,这才是功利主义能在此世立足的根源。陆离试探性地问了问:“要不要加入我的团队?” “你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嗯。不然呢?你以为我真要报复你吗?我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 “有点像。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陈嘉宁嗯嗯地点头。 从来没人说陆离长得贼眉鼠脸,从小到大只有老师家长夸他长得好看的。陆离看着陈嘉宁那张樱桃小嘴,心中生出一种拿订书针给她缝起来的冲动。“我的团队现在有三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两个音乐负责人,还差一个策划和美工。”自从和安百璃和好后,安百璃就和楚静怡一起负责游戏的音乐事宜,“我这次来,主要是邀请你入伙的。” 陈嘉宁起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学着陆离打水漂,但那块小石子只在水面点了一下,便沉入江面,无影无踪。她颇有意兴阑珊之感:“我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哪能跟你去做游戏?更何况,我大学还没念完了。要是我辍学了,爸妈指定要训死我,七大姑八大姨的流言蜚语也会让人心里堵得慌。” “不一定要辍学,把它当作你的一份兼职就行了。”陆离也捡起一块石头,“打水漂的时候要注意手腕的动作,不要抛,注意石子的形状,想象自己在丢飞盘。” 陈嘉宁犹豫了一会儿,按照陆离的指示再丢了一块石子,在水面蹦了三次。她顿时眉开眼笑起来:“真的耶!你还有点能耐嘛。” 玩了一会儿后,陈嘉宁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好了,那个谁,我要去找租房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对了,我以后不会再给你刷差评了,看在你教我打水漂的份上。” “嗯。”陆离动作停了下来,颇为认真地看向陈嘉宁,“要不要住到我那儿去?” “?” 意识到让陈嘉宁产生了误会,陆离解释道:“我们学校包了一家酒店,里面有不少空房,你可以暂时住进去,直到找到租房为止。” 包了一家酒店?陈嘉宁脸上的惊色难以抑制:“你什么学校?” “川海一中。” “川海一中?是那个动不动爆丑闻的川海一中吗?”陈嘉宁忽然兴奋起来,像是看到八卦的狗仔,“就是那个前年有一个学生带着四个女朋友在高速上出车祸的那个学校?” “是。就是那个学校。”前年,一个官二代在高三寒假时开着超跑上路,车上载着他的四个女友,一男四女在车上胡来,最后酿成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这事当时闹挺大,舆论的压力甚至迫使那官二代的父母辞职。那四个女孩也很凄惨,据说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孩,被金钱迷醉了双眼,甘愿成为他人的玩物,最后死在车祸中,死后不但得不到尊重,还被千夫所指。 陈嘉宁忽然生出一种想法,那就是住到川海一中的酒店去,拍几张奢华的照片,发给那群白眼狼室友看,狠狠地刺激她们,让她们追悔莫及!这就是都市小说中最经典的打脸啊!被孤立的小透明摇身一变变成富二代,前任痛心疾首,仇敌悔不当初……嘿嘿,一想到这儿,陈嘉宁的笑容逐渐放肆起来。 “那个,你叫什么来着?”又问了一遍。 “我叫陆离。” “这名字挺好听的,嘿嘿。”陈嘉宁看陆离像是在看大肥羊,“我真的可以住进去吗?事先说明,我不出卖身体哦,我只住一天,就一天,一天后就搬出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住到我们离开都行。我们老师很大方的,有学生也带了亲属来。”陆离也露出一个笑容,这妮子还真是好猜,稍微一钓就上钩了。 “太感谢你了陆离!” 陈嘉宁高兴地想要拍一拍陆离的肩膀,忽然又意识到对方只不过是刚认识的人,便尴尬地收回手:“那个,你家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孤儿。也不什么二代,你大可不必顾忌。”陆离替她拿过行李箱,“往这边走吧。我带你去。” “真的吗?”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就和陆离在网上打过嘴仗,陈嘉宁对陆离倒没有什么疏离感,“你看过《都市傲天传》没?里面的男主就是伪装成孤儿,和修车店的女主相识的,你不要以为一样的套路能对我生效,别指望泡我。” “你平时话也这么多吗?” 这话把陈嘉宁问住了,她忽然愣在原地。对啊,她平时是这么多话的人吗?平时和室友相处时,常常一天说不到十句话,一开口就火药味四溢,在学校也根本没有交心朋友,上课时也是一个人坐在角落。 可为什么面对这个叫陆离的男人时,会下意识地放松下来? “我……平时话很少的。”她犹豫了一下,“可能是你的气质很温和,让我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吧?” 是这样吗?陆离暗暗摇头。才不是因为什么气质。社会上每个人都是带着面具生存的,面对同僚、面对上司、面对朋友、面对爱人都有不同的面具,这就是“人设”,既是社会的规则,又是背负在个人身上的压力。而陆离恰好是那个穿过了层层面具,见识到她真面目的人——通过两次不愉快的矛盾。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距离你最遥远的人往往是最爱你的人。 这是他这一世才想明白的道理,放下面具后,他才能原谅安百璃,才能直面自己本心。 这样的思考对于陈嘉宁来说还太过沉重,陆离并未解释,只是笑着应答:“谢谢你的夸奖。” “别搞错了,我没有在夸你。”对于陈嘉宁来说,夸别人让别人开心比自己吃亏都难受。 得找个机会把她嘴巴用胶布粘住。陆离想。 他和陈嘉宁坐上公交,陈嘉宁倒是沉默下来,陆离只是习惯性地看向窗外,只见不知何时往城外的车道变得拥挤不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第六章 上流社会的礼节(中) 川海一中包下的酒店名为木兰国际大酒店,是华际集团下子公司的产业,而该集团的董事又是川海一中某位校董,其中关系十分复杂,富含神州人特有的含蓄文化内涵。进门的公共区域铺的是普通的大理石,地面锃光瓦亮,往左手边走是休息区,内里有桑拿房与按摩房,往右手边走的地上铺了手工真丝地摊——据说做这地摊的老太太曾给朱家做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初来乍到的陈嘉宁瞬间就被琳琅满目的陈设迷昏了眼,她的家庭只是普通的小康之家,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对着角角落落一顿咔擦乱拍,脑海里想了七八种发朋友圈的文案。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脑袋里最普遍的想法。 陆离带着陈嘉宁上了五楼,向带队老师说了一下情况,老师很客气地让陈嘉宁住进陆离隔壁的空房,只是要了身份证去办理入住。 陈嘉宁刚一进到自己房间,看见那张铺着暗红色席被的大床,顿时两眼放光,她像只饿极的老虎一样铺到床上:“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啊~”陆离不声不响地替她把行李箱放在墙边,回了一句:“那你的梦想也太庸俗了。” “庸俗不好吗?也就你们这种二代有资格谈梦想谈爱好了。”陈嘉宁抱着软绵绵的枕头在床上打滚,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陷入柔软的床垫里,“我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妈妈一张一张数着钞票,为第二天交学费做准备,数了一遍后不放心又数了一遍,生怕多放了一张。” 陆离也有过类似的体验,那是雅梦姐给他生活费的时候。 “我不是二代。” “我才不信。”陈嘉宁忽然起身,将陆离推出门外,“好了,谢谢你,现在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拜拜,晚点再见。” 砰地一声,陈嘉宁火急火燎地将大门关上,不给陆离开口的机会。 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礼貌啊。 陆离还想继续劝她加入自己的游戏制作小组,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他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看了一会书,只觉饥肠辘辘,原来是中午没有吃饭,陆离下到大堂,问了一下经理,便被请到用餐区享用午餐。 吃午饭的途中,恰好遇见了川海一中的学生从外进来,他们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在谈论今晚去谁家的别墅开派对。有人见到了陆离,便主动上来搭话:“陆少,今晚一起去玩玩不?” 我和你很熟吗?陆离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笑着说:“陆少可当不起,叫我陆离就好了。” “陆少谦虚了。”又有一个女孩笑着说,“我舅舅都说经常看见你去楚相家吃饭,以后咱也算是亲戚了。算算辈分,我可能都要叫楚静怡一声侄女。” 陆离听得有些反胃,这群人一个个才十六七岁,张口闭口陆少楚相,一口官腔打得有模有样,和他们说话只觉灵魂都要被玷污了。而且,你当真敢当着楚静怡的面叫她侄女?真当我家怡宝是只小绵羊啊?他稍正颜色:“我不过是一个底层小市民,和楚家可没什么关系。你们可能是误会了。” “或许吧。”那女孩也不计较,笑着捂住嘴,其余人见陆离拒绝,也没有再坚持,继续谈笑着往酒店深处走去。 另一边,陈嘉宁把酒店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后,还配上了一些极其文艺的句子,眼巴巴地等着别人点赞。果不其然,短短半个小时,就有三十多个好友点赞,要知道往常她发一条朋友圈只有零星一两个点赞啊。有一些基本从来不会主动交流的同学在下面回复:“发达了?”“你这是抢银行了?”“隐藏的富婆啊!” 陈嘉宁还不满足,又把这些图片发到宿舍群,想让室友们看看自己离开宿舍后过得更好。可她收到的只有“你已被踢出群聊”的冷漠提示。手机忽然滴滴响个不停,一些不怎么熟的人都主动发来消息,有的含蓄一点的是问她最近在哪旅游,不含蓄的就问她是不是富婆。 陈嘉宁一条也没有回,她看着微信上的红点,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是啊。挺没意思的。 环顾四周,看着酒店奢华的装修,又看了看自己那遍布划痕的银色行李箱,和这个高档的酒店简直格格不入。不对,格格不入不是她的行李箱,而是她自己吧。她走到落地镜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少女表情怅然,头发稀乱,身上的衣服也是网购的一百多一件的大路货,平时有点积蓄都拿去氪金了,连个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脸蛋还算好看吧。 真没意思。她摸了摸镜子,在光洁的镜面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指纹。我在干什么啊?为了出一口气,跟一个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跑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出气了吗?出气了。开心吗?不开心。为什么?不知道。 陈嘉宁忽然拖起行李箱,将房卡拿上便往外走。她改变主意了,她要离开这里。她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电梯门打开,她与正好吃完饭回五楼的陆离撞了个满怀。陆离推开这冒冒失失的妹子,看了眼她的行李箱,问:“怎么了?住的不合意吗?” “对不起,我还是离开吧。”陈嘉宁很认真地鞠了一躬,“我仔细想了想,我还是应该在宿舍住下去。” “是吗……”陆离眼神中有些许失落之意,“吃个晚饭再走吧?” “这……好吧。”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了。 陈嘉宁垂着脑袋,已然没了初来的那份雀跃。她的睫毛很长,像一片迷蒙的云彩,在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投下优美的弧形。陆离望着她,她却愁思萦绕般地注视着地面,像极了渴望逃出囚笼的金丝雀。 陆离知道,终究是留不住她了。他对陈嘉宁的一切烂熟于心,但对陈嘉宁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这就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吧。 (祝各位中秋快乐,明天休息一天,欠的更新会尽快补上。) 第七章 上流社会的礼节(下) 川海一中的学生吃饭也很讲究,不说饭,称之为“宴”。像晚饭,便说晚宴。一张极大的传统圆桌,上面摆满各种珍馐——据说有些地方喜欢用西式的长桌——带队的老师坐在首尾,左边坐的是干部子女,右边坐的商贾子女。用餐前,还需谨记,衣着得体、仪表整洁,不能过分吹捧,也不能故作深沉。 陆离带着陈嘉宁到场后,也无人接引他们落座,他便自顾自地坐在右侧。陈嘉宁在此等场合自然露怯,小心地随在陆离身侧,说:“……我现在不是很饿,要不我先回去吧。”她哪里不饿?分明只是怕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而已。 “坐吧,吃个饭而已,不用管他们。”陆离给她抽出椅子,只见陈嘉宁小小的身躯缩在椅子上,像极了一只蜷曲的仓鼠,表情好似僵尸,连头也不敢扭,似乎生怕动作稍大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坐了一会儿,便有服务员上茶。陈嘉宁精巧的鼻子微微翕动,嗅到了那浓郁的茶香,眼睛倏然亮了几分:“好香啊,比爸爸的碧螺春都香。”她是个喜欢喝茶的女孩,小时候外婆会熬罐罐茶,放的不值钱的茶叶,她一天也能喝个三四壶。只是茶喝多了牙齿容易黄,她也养成了频刷牙的习惯。 服务员恭敬地在陈嘉宁面前放了一个陶瓷茶壶,并未封盖,旁侧还有筷子、勺子之类的餐具。陈嘉宁偷偷看了看身边的陆离,见他对面前的茶不为所动,是不喜欢喝茶吗?又看了看其他人,也都没有动作。这姑娘忍了十多秒,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开心心地捧着小茶杯喝起来,如果能喝完茶后发出畅快的叹声,那就更完美了。 就在这时,陈嘉宁看到几个女孩忽然捂住嘴巴轻笑起来,目光频频挪向她,让她好不自在。 怎么了?没见过别人喝茶吗? 陈嘉宁愤愤地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有钱人真是事儿多,别人喝茶都要笑话。 坐在陆离身边的一个学生轻轻抵了抵陆离的手肘,笑道:“陆少,给你朋友说下,那不是用来喝的茶,是服务员拿来洗餐具的。” 声音不大不小,但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包括陈嘉宁。陈嘉宁的脸蛋突然涨得通红,那是一种羞愧的红,她看着手中的茶杯,只能假装没听见,呆呆地低头不语,恨不得现在找个地缝钻进去。 用茶水洗餐具这个习惯最早是泉州那边传来的,这茶水洗餐也有一个讲究,一是讲究茶叶的香气,必须要浓郁淳厚,二是餐具的木质要选的好,须让茶香透木三分,让人唇齿留香。泉州人最初只是为了消毒才用热茶水洗筷子,传到内陆后,不知怎的倒成了一门礼仪与艺术了。 陆离这才发现陈嘉宁这不争气的姑娘居然把人家洗筷子的茶水喝下去了,他又觉好笑又觉得可怜。他把脑袋凑近,低声说:“陈嘉宁,这茶不能喝的。” 陈嘉宁只觉大脑发烧,耳根子都在发红,细若蚊蝇地说:“……对、对不起……”这声音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吧。她突然无比后悔来到这个地方,她开始怀念在学校、在家里的一切。不需要抬头,都能听到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声,有人好像在笑,一定是在笑话她吧?陆离也一定觉得她给他丢脸了,说不定现在心里在骂她呢……越想下去,陈嘉宁越觉得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想走。但又害怕起身的动作太引人注目。想装聋作哑,但又觉得这样只会更丢人。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陈嘉宁藏在鞋子里的小巧脚趾死死倒扣着,脑海里漂浮着这样一个想法:“果然还是一个人呆着最好了。” 陆离叹了一口气,忽然伸手拿过那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这茶有这么好喝吗?我也来试试。” 之前那劝他的学生连忙按住他的手:“陆少,可开不得玩笑。” 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这一辈子已经无须为物质担忧,他们的追求也早已升华到精神层面,“丢面子”三个字,比砍头还吓人。 陈嘉宁也愣住了,想阻止陆离。陆离的动作却很快,他毫无风度地将茶水牛饮而尽,那模样不像在品茶,像是街边二流子在喝啤酒。“这茶还不错啊,拿来洗筷子真浪费啊。”陆离笑了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圆桌上其他人都看呆了,所有的谈话声都在一息间销声匿迹,只剩下陆离那狷狂的身影。笑也不是,捧也不是。能笑话他吗?他是楚相家的客人,未来极可能是楚家的一份子。那能捧他吗?好像也不行,他本身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且去喝洗餐的水也太丢份了。 氛围忽然尴尬起来了,所有人都注视着陆离的动作,见他毫不在意地沏茶,一个诡异的念头在每个人心底冒出:这茶,真有那么好喝吗? “香味浓郁但回甘不足,口感淳绵,不错。”陆离将茶杯放下,“各位都看着我干什么?” “额……陆少,这茶,当真好喝?这可是……” 陆离打断道:“好喝不好喝,不试过怎么知道?” 这话倒是打动了某些人,到底都是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虽说阅历比普通少年多了数倍,但心智不见得更成熟。见陆离如此笃定且自信的姿态,这群学生竟有些意动,人都是盲目且从众的,与财富和地位无关,一呼百应这个词无论放在哪个阶级都成立。 一个面相稚嫩的女孩偷偷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小口,忽然惊讶地说:“还真挺不错的。” 废话。给你们洗餐具的这些茶都是特供的,再差能差到哪里去?陆离心中吐槽。有人开头,便有了更多人尝试,一时间,人人都去倒那洗餐茶,倒是把随侍在旁的服务员看得满头大汗,心里把这群小祖宗骂了个遍,要是被经理看到这一幕,挨数落的只会是他们。 “陆少品味真不错。差点就错过好茶了,哈哈!” “那是,不然哪会入楚相的眼?” 陆离皮笑肉不笑地应和两声,心里知道他们给的不是自己面子,只是在给楚静怡面子罢了。 陈嘉宁还在发呆,便见陆离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表情和煦:“只是吃个饭而已,不用想太多。” 陈嘉宁呆呆地看着陆离的面庞,心中泛起一丝动容,话音都有些哽咽:“谢……谢……”捧着茶杯的小手格外用力。 * 晚宴后,学生们都出发前往城郊的某别墅开派对去了,酒店只剩下陆离和陈嘉宁二人。陈嘉宁休息了一会儿后,便决定回学校了。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没有回头去看陆离:“之前谢谢你了……本来我都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声音很软,绵绵的,像云一样。 酒店地面铺着松软的地毯,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地毯上运动有些吃力,陈嘉宁也走得一顿一顿的。陆离替她提起行李箱,引得陈嘉宁回头:“你干嘛?” “帮你提啊。” “才不要。”之前那软绵绵的语气荡然无存,忽然又露出了凶巴巴的本来面目。 这是反话吧?陆离其实分不太清陈嘉宁的反话,这姑娘说话时正话反话掺杂着,还真不太辨别她的真心实意。走到酒店门口,即将分别时,陈嘉宁忽然停下脚步,皱着眉,凶巴巴地看着陆离。 “怎么了?”没惹她吧? “加个微信吧。”您加别人微信是这个态度啊? 陆离加了陈嘉宁的微信,她的微信头像倒不是什么抽象人物,而是一个粉粉的萝莉头。俗话说得好,头像越粉,骂人越狠,古人诚不我欺也。陆离还未来得及说几句送别的话,便见陈嘉宁忽然拖着行李箱就跑,头也不回地喊道:“以后再别联系我了!” 陆离哭笑不得地看着陈嘉宁娇小的背影,对这姑娘拧巴的性格又有了更深的理解。话说她那是往公交车站跑吧?这路上这么堵能等到公车吗? 陆离也没再操心,他回到空阔的酒店,睡在床上小憩。今天下飞机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又和陈嘉宁这事儿精打交道,大脑早就处于疲惫状态了,刚一沾床,陆离便迷迷糊糊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手机的来电铃声把他吵醒了,陆离含糊地拿起手机,粗略一看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有雅梦姐的有呆头鹅的甚至还有龙秘书的。 接通电话:“喂?姐……怎么了?” “梨子,你没事吧?”雅梦姐的语气很焦急。 “什么?我当然没事啊。”陆离精神稍振,“发生什么事了吗?” “梨子,木兰市封城了!你现在在哪?” 封城?陆离拉开窗帘,霓虹乱舞的木兰市便映入眼帘。只见在暗沉的天幕下,无数汽车拥堵在道路上,车头都对准遥远的城市尽头,宛若一条条过江长龙。霓虹光彩倒映在玻璃上,将这一超出常理的一幕映衬得越发魔幻。 “木兰市现在有特别重大传染病疫情!已经被全面封锁了!不许进不许出!梨子,你……” 电话里姐姐的声音渐行渐远,陆离将手机放下,怔怔地看着道路上的车辆。这是什么情况?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为什么出现了?这也是蝴蝶效应吗?而且特别重大传染病疫情是什么?严重到需要封城吗?这算什么?现实版生化危机吗? 手机上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是一个粉色萝莉头像的讨嫌鬼发来的: “我回不去了,我能回酒店吗?” 第八章 不合时宜的咳嗽 “好的,好的,明白了。”陆离挂断电话,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木兰市”的新闻。刚才是川海一中的带队老师在给他打电话,说是其余学生和老师都被封锁在郊区别墅了,让他呆在酒店不要走动,酒店的物资十分充足,等待学校的最新通知。至于学科竞赛?现在不是搞比赛的时候。 刚挂了电话不久,便有酒店工作人员敲门,说是情况特殊,各个街区都被封锁了,如果有什么物资需要请联系他们,他们会从仓库中取出送货上门,如无必要,请勿外出。说完这一长串话后,那工作人员便又火急火燎地下楼了,好像还有更重大的任务一般。 热搜上挂着的全是和木兰市相关的话题,诸如什么木兰市出现丧尸,木兰市有鼠疫,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想。陆离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条正经的消息,一个网友贴出了一张医院的照片,说现在有一种急性传染病在木兰市蔓延,让大家不要外出,配合政府管控。 铺天盖地的消息无不在声明一件事:木兰市变天了。 陆离找了一件外套穿上,便往酒店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陈嘉宁发消息:“你现在在哪?” “就在你住的地方的外面。” 陆离甫一抬头,便看见陈嘉宁那小小的身躯和大大的银色行李箱,她被保安拦在门外,模样可怜极了。陆离和保安解释了一会,便直接领着陈嘉宁往酒店五楼去,他们的脚步都极快,好似被这座城市紧张的氛围感染了一般。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看得出来陈嘉宁很紧张,小嘴叭叭个没完,“我的天……” “不知道,我才刚睡醒,脑袋还一团糟。”陆离看了看挂钟,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我之前在站台等车,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公交,然后突然就看见有急救车亮着灯在马路上横穿直撞,我心里害怕,就想走回学校。可走到街区尽头,又被两个警察拦住,他们拉起警戒线,让我测体温,又要我登记身份信息,还说现在不让离开……可我只是回学校啊……”陈嘉宁将心里的碎碎念全部都抖出来了,小脸煞白,看来是真的被吓坏了。 这么严重吗?……陆离心里一咯噔。 “还有,你看这个。”陈嘉宁拉住陆离,把手机放到陆离面前。 那是一段十几秒的视频,视频里三四个青年男子正走在路上,像是中了邪一样忽然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视频的标题是“木兰市出现致死性病毒!大家转发一下!” 陈嘉宁捏住陆离袖子的手不禁用力,揪得袖口有些变形:“怎么办?是不是真的出大事了?人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怎么会突然晕倒?你说他们是晕倒了还是、还是死了?” “我不知道。”陆离觉得有些烦躁,这种超出掌控的事会让他觉得不舒服,“这个视频不一定是真的。你先放宽心。” 陆离一打开自己的房间门,便急忙来到电脑前,登陆车票平台,想看看能不能买到回川海的车票。此时此刻,他心里最挂念的是在川海的亲人、朋友,是雅梦姐、安百璃和楚静怡。很遗憾,木兰市的车票、机票全部停售,私家车要出城都极为困难。 网上看到有人吃了退烧药,开着车走小路出城的。被困在木兰市的人们想尽各种办法突破政府的封锁,又引来其他城市居民的口诛笔伐,一时间整个网络环境混乱不堪。一些弹幕网站上还在刷成片成片的“见证历史”“见证历史”……看得陆离有些心烦。 木兰市忽然之间成了一座孤岛。海里的鱼虾螃蟹还有鲨鱼都胡乱地围着这座孤岛游动。 陆离回头,只见陈嘉宁傻傻地坐在地上,正捧着手机不断刷屏,手机屏幕上或蓝或白的光芒将她的脸蛋映照得阴郁忧伤。 “你在木兰市有家人或亲戚吗?” “没有。我是一个人来上大学的。”陈嘉宁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我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他们都要我快点回家,不要留在这里。” “回不去的。所有的出城方式都被封锁了。连川海一中的学生都没办法回去,更何况普通人?”陆离冷静的声音让陈嘉宁焦躁不安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她又问:“到底发生什么了?网上说木兰市闹黑死病了,我们……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儿了?” “不是黑死病,是某种新型传染病,官方还未正式命名。”陆离索性也坐在地毯上,与陈嘉宁面对面,“现在你只能住在酒店,但好消息是起码不用担心食物和水的问题。” “这样子要持续多久?” “我不知道。” 陈嘉宁的语气带上了哭腔:“早知道不出来了,乖乖待在学校多好。” 陆离现在也没功夫去安抚她,让陈嘉宁一个人冷静会后,他便走出房间,来到过道间给龙秘书回拨电话。打了三次,都占线,就在陆离要放弃时,龙秘书主动拨过来了,电话那头说话的却不是龙秘书,而是楚晓东。 “小陆,你在木兰吗?”楚晓东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三分,旁侧还有乱糟糟的环境音,像是在什么人流密集区。 “是。”陆离回答得很冷静也很简洁。 “你接下来仔细听我说。”楚晓东深吸一口气,“你现在有发烧、头痛、咳嗽的症状吗?” “没有。” “好。那你不要走动,就留在你们学校给你安排的地方。每天给你龙叔叔的账号发一次体温信息,我这边一有机会就会让人去接你回来。切记,不要接触任何木兰市的本地人!”楚晓东的语气极为严厉。 木兰市本地人?陆离突然想到了陈嘉宁…… “楚叔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木兰市出现了新型病毒,预计要锁城至少三个月。我现在正飞往首都,参与对策讨论,其他的东西我也知之甚少,一有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的。对了,接下来几个月,你要注意个人卫生……”说到后面,语音已经断断续续了,看来楚晓东那边也忙得很。 陆离挂断了电话,心里还在琢磨楚晓东说的木兰市“本地人”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他回到房间,见陈嘉宁还坐在地上,正要招呼她起身,忽然看到这姑娘捂住嘴,发出了几声艰涩的咳嗽声。 “咳咳……” 第九章 老虎的眼泪 “咳咳……”陈嘉宁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咳嗽声,见陆离在看向她,忙解释,“我是看视频上的人咳嗽了,心里瘆得慌,也下意识地咳了起来……” 是这样吗? “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陆离心情也比较沉重,暂时没心思和陈嘉宁聊天。 “哦。”陈嘉宁小小的身躯挪动起来,一步一踌躇地走到门口,还回头说了一句,“我一点也不想咳嗽,真的,你要信我。” “嗯。我信。”这种时候总要让女孩子安心下来。送走了陈嘉宁,陆离才有空打开手机,给亲友们一一回消息。 先是楚静怡,呆头鹅发的消息很有她的一贯作风,全是转发的官媒通告,一条又一条,在最末还补了一句:“我很担心你。”陆离心中一暖,他都能想象到呆头鹅敲出这行字时那股羞涩与忐忑的心情了。 【陆离:我现在很好,很快就能回川海了。】 楚静怡回得很快。 【呆头鹅: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陆离: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呆头鹅:睡不着,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陆离正要答应,忽然又见班长发来一句。 【呆头鹅:算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陆离:晚安。】 陆离看着屏幕上“晚安”两个字呆了好半天,才切到下一个聊天界面。是邹雅梦。 【雅梦姐:你能买到回来的车票吗?我刚刚打电话问了车站的人,他们说还不知道,要等通知……】 雅梦姐的消息只有这一条,还是半个小时前给他发的。陆离不用想也知道姐姐一定在疯了似的找法子,估计找到丹教练那边去了。陆离连忙让姐姐不要担心,把楚晓东的许诺又转述一遍,这才得到雅梦姐的回信。 她只回了一个大哭的表情包,什么话也没说。 安百璃没有手机,没法给他发消息,估计现在正在廉租区抓头发吧。陆离犹豫了许久,还是拜托姐姐去隔壁安百璃家报个平安。雅梦姐回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还是什么话也没说。陆离也不知姐姐会不会照做,与安百璃见面会不会有冲突…… 不想了! 陆离将手机一丢,躺倒在床上长叹一声,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诸如要是永远被困在木兰市了要怎么办?死后要葬在哪里?葬礼要出多少钱……都是陈嘉宁那倒霉丫头害的,搞得他现在也满脑子悲观念头。 在床上辗转反复到凌晨三四点,陆离才终于睡去。 早上八点,又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陆离打开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归属地在首都的陌生号码。 “喂,你好。” “我是楚晓东。”楚晓东的话语简明扼要,“小陆,现在情况已经基本查明了。木兰市里传播的疾病被命名为甲型呼吸综合症,简称为甲型,这是一种兼具传染性和致死性的疾病,已经在木兰市蛰伏半年有余,最近恰逢换季才突然爆发的。” “目前木兰市医院已经有四千多例确诊,有一千三百多名患者死亡。你留在学校给你安排的地方,千万不要和木兰市居民近距离接触,他们每一个都是潜在的甲型感染者。甲型最早期的症状和普通感冒发烧没有区别。这些信息应该很快也会在新闻上公开。” “嗯。”陆离听得暗暗心惊,四千多确诊,其中就有一千三百多例死亡,也就是四个感染者里面有一个会死?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就当我这个做长辈的说的交心话,和公务无关。”楚晓东话锋一转,“木兰市的医疗资源有限,根本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病患,也就是说,一旦感染上甲型,很可能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楚晓东这话说得已经很客气了,其内里的真实含义却残忍到陆离有些胆寒。 “现在木兰市政府内部已经一团糟,我们的指令根本无法及时下达到木兰市。为了怡宝着想,小陆,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哪怕天天窝在房间不出去都行,我可不想回家后就看到我闺女哭得要死要活的。明白吗?” “您放心。” “嗯。我先挂了。” 看来头疼的不止是木兰市内的人,城市外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疫情弄得不得安宁。陆离洗漱之后,酒店便来人送了早餐,是水饺和热豆浆。服务员还问了一句:“隔壁是您的朋友吗?我们送餐时无论怎么敲门都没人响应……” 听到这话,陆离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连忙来到陈嘉宁的房间前。 “陈嘉宁?陈嘉宁?你起来没?是我,我是陆离。” 等了好久,里面也没有回音。 “先生,您需要备用钥匙吗?”服务员也紧张地扶住额头,“我去为您取。” “麻烦你了。” 就在这时,门内才传来陈嘉宁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在呢,不用取了。” “你开门啊!”陆离有些焦急,“你一个人闷在里面干什么?这会让人担心的不知道吗?”这姑娘能不能别这么拧巴了?陆离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坏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陆离终于等到大门打开,见到陈嘉宁娇小的身影那一瞬间,他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忽然烟消云散了。陈嘉宁慢慢地拉开门,门缝只开了一丁点,露出这姑娘那伶仃又可怜的半个身子。最惹人心疼的是她的眼睛,眼眶通红,像是大哭一场,鼻头也红红的,鼻腔内还有细微的血迹。 陆离支走了服务员,这才问:“怎么了?”语气出乎意料地温柔。 “我……你……你们不要管我了……”陈嘉宁的话语带着哭腔,“万一把你们感染了也就不好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呜呜……”话到末尾,居然哭了起来。 这还是陆离第一次见到陈嘉宁如此柔弱的哭泣。在他的记忆里,陈嘉宁哭泣时,往往会昂着巴掌大的小脸,死咬着牙关,露出一副要咬人的表情,偏偏眼泪会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个像只受伤的幼兽一样的哭泣的女孩子,真的是那个陈嘉宁吗? 第十章 我是不是快死了? 陈嘉宁房间里的窗帘被拉上,整个房间密不透光,黑漆漆一片。陆离上前拉动窗帘,忽然听到陈嘉宁喊住他:“别,刺眼睛……”陆离回过头,只见黑暗中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好似星夜的萤火。一般只有病人、诗人、傻子才不喜欢见光,首先陈嘉宁肯定不是诗人,那她究竟是病人还是傻子? 陆离坐在床头,闻见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陈嘉宁身上的气味。 “说吧,你又怎么了?”永远是陈嘉宁事儿最多最麻烦,这姑娘不是在吃瘪,就是在吃瘪的路上。 陈嘉宁盘腿坐在床上,借着微光,陆离能看见她的脚趾不安地扭动着。陈嘉宁有个习惯,那就是在心里藏事时脚趾头会动来动去。 “你要不要先去戴个口罩?我、我怕传染你了。”陈嘉宁小声说。 甲型的传染方式还未确定,而且如果真会传染,昨天陆离肯定就中招了。事到如今还去戴口罩更像是亡羊补牢。陆离没好气地说:“我天生体质好,从小到大没生过病。快说吧。” 陈嘉宁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地解释:“你看了今天早上那条通知了吗?上面说……说这个病叫甲型传染病,患者最初期的症状就是咳嗽、惧光,还会发烧……而且都是在木兰市居住两个月以上的人被感染了。我正好是两个月前入学的……” 两个月前,是陆离刚重生那段时间吧。陆离摸了摸下巴:“所以你觉得你也感染了?” “我、我其实最近一直有点小咳嗽。今天起来时发现特别怕光,一见光就刺眼睛……我这不就是感染了甲型吗?”陈嘉宁带着哭腔说,“新闻上都说这个病致死率特别高,而且医院都住满了,好多人都只能在家里自救……我一定就是感染甲型了,呜呜……” 陆离也不由谨慎起来:“你除了咳嗽和怕光还有别的症状吗?”咳嗽还可能只是普通的小灾小病,怕光也可能是这姑娘的心理作用。 “有。”陈嘉宁十分肯定地回答,“我最近脑袋疼,脚也疼,还有手肘也有点酸。对了,肠胃最近也一直咕咕叫……我一定是得了甲型了!” 这不全身都在疼吗?就这样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说话?真是身残志坚啊。 陆离也拿不准,准备去咨询一下楚晓东。 “陆离……”陈嘉宁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我是不是快死了?我现在感觉头晕晕的,好像随时要睡过去一样……” 死。这个字让陆离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想起了前世雅梦姐的葬礼,想起了自己七岁收养的流浪狗在路边被人一脚踢死,又想到了初中时桌下被自己踩死的小虫子。死亡好像并不遥远,起码距离陈嘉宁并不遥远。陆离看向陈嘉宁,光线昏暗,看不清少女的面庞,只能看到一个玲珑的轮廓,她好像在发抖,是害怕得发抖吗? 陆离承认,他其实不喜欢陈嘉宁的性格,和她做朋友更像是一种社交惯性。但他并不想看到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死在一场无情无义的天灾中。 “你不会死的。”陆离也不知这句安慰有几分作用。甲型的致死率有25%,但没人愿意去赌自己就是那75%。 “我、我不想死。”陈嘉宁已经是在低声哭泣了,“我还没有赚够钱给爸妈买大别墅,我还没见到我的游戏全是好评,我还没谈过恋爱,我、我不想死……陆离,我不想死……呜呜……” “好好休息吧,我很快回来。”这个时候陆离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无论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实。面对残酷的社会时,巧言善辩或许可以让你如鱼得水,但面对冷漠的自然,任何言语都和燃尽的死灰一般无用。 陆离到了阳台,给楚晓东回了个电话,那边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声音磁性而温婉,听到是找楚晓东的,便又将电话转线,等到陆离再次听到声音时,已经是楚晓东在应话了。 “小陆,有事吗?” “楚叔叔,我有一个朋友。”陆离终于还是拿出了这句经典的开场白,“我有一个朋友,是在木兰大学念书,两个月前刚进大学,她给我发消息说她也有点咳嗽,怕光,而且头啊、脚啊、肠胃啊都不舒服,这不是感染甲型了?” 楚晓东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不是,是我担心她的身体健康,想向您咨询一下。”陆离擦了擦汗。有时候太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造成误会。 “如果身体各处都不舒服的话,很可能是比较严重的甲型。你好好和你那个朋友说说话吧。”楚晓东的话很含蓄,就差直说你朋友活不久了,多陪陪人家。 陆离心中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再问一次:“真的是比较严重的甲型吗?没救吗?” “现在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专家组正全速飞往木兰市,等到专家采集足够的样本后才能给出一个治疗方案。” “是、是这样吗?那打扰您了……” “没事,小陆你有什么情况随时打这个号码联系我,我会让前台直接转线给我的。” “谢谢……” 挂断电话,陆离心情有些莫名,他遥望着木兰市城区,只见街道上依然堵得水泄不通,警戒线拉得到处都是,很多人昨天一宿没睡,也没回家,都盼着早日出城,有的人甚至就在大马路上打地铺,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总之现在的木兰市一片混乱,宛若一个小哥谭。 陆离回到陈嘉宁的房间,这姑娘正将自己包在被子里,好似能借此将这个世界与自己永远隔离一样。被子是个很神奇的事物,它永远是一群长不大的幸运儿最坚固的防线,能防止夜里出没的鬼怪,能防止白天工作中的不顺心,能…… “陆离,你朋友怎么说?”被子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你听到了?” “我听不太清……”声音瓮瓮的,好像还在抽鼻涕。她擤了一晚鼻子了,可怜的鼻子都被擦破皮了,轻轻碰一下都疼得不行。 “你朋友说我还能活多久?”被子里的小老虎在问。 陆离突然想起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一个病人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多久,医生张开五根手指,病人大惊失色:“我只能活五个月了?”然而医生紧接着缩回一根手指:“四。” 他无声地笑了:“他说你还能活一千年。” 毕竟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希望陈嘉宁这个祸害活一千年,别折在这样一场不该存在的疫情当中。 第十一章 玫瑰与桂圆 神州人民已经尽可能高估了木兰市疫情的影响,然而沉重且荒谬的现实再次掴了所有人一耳光。木兰市被封城后第七天,全国各地陆续出现甲型病例,辽阔的神州地图上遍布代表感染的红点,起因自然是最早那批不服管教窜逃出城的客人们。向来势弱的西方媒体终于抓到了这个超级大国的弱点,开始在国际平台上对神州君主立宪国口诛笔伐。 当然,这些事情距离陆离还太过遥远,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有亲近之人的安危。幸好川海市距离木兰市颇为遥远,甲型的传播触角尚未延及这座跨江大城。 陆离早早起床,接了一盆热水,端到陈嘉宁的房间里。陈嘉宁神色恹恹地躺在床上,小脸有一种病态的潮红,最近这些时日,陈嘉宁的病越发严重了。她脸色苍白,憔悴的面容衬得那瘦削的身材仿佛一吹就倒。 事到如今,似乎已经可以确认陈嘉宁感染了甲型。高烧、咳嗽、头晕、惧光、食欲不振、腰酸背痛……总之各种毛病都在她身上出现,她不像一个正值风华之年的青春少女,而像一个垂垂老矣的重症病人。 陆离拧干热乎乎的毛巾,给迷迷糊糊的陈嘉宁洗脸。陈嘉宁最近一睡就是一天,连洗脸这种事都没力气去做了。说起来,这不是陆离第一次给嘉宁洗脸了,上一世和她合租时,讨嫌鬼也是邋里邋遢,好几次去见重要客户前,都是陆离不耐烦地抓了一张毛巾往她脸上抹,每当这时,陈嘉宁就会像一只娇憨的小猫一样发出抱怨声: “你干嘛……” 陈嘉宁被热乎乎地毛巾烫醒了,说出了似曾相似的话语。 “我看你脸上脏兮兮的,给你洗把脸。” “不许……不许随便进我的房间……”陈嘉宁说话时眼皮子都在打架,话语也嗫嗫嚅嚅,如同梦呓。 “现在这里除了我,没人能照顾你了。”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暂住在一二楼,若非必要,他们都不会上到五楼。至于其他的学生和老师,现在都还被困在某栋别墅呢。 “是这样吗……” “嗯。”和神志不清的病人理论是一件很搞笑的事,陆离低低应了一声,又将少女扶起,她只穿了一套单薄的睡衣,陆离的手掌能清晰感受少女炙热的体温,还有那单薄且柔软的肌肤触感。陈嘉宁后背全部被汗湿了,床单上也被濡湿出一个小水坑,空气中弥漫着陈嘉宁特有的气味,混合了一点点汗水的味道,竟有几分别样的旖旎。 “我给你把换的衣服拿来了。”陆离将一套新的睡衣拿出来。 陈嘉宁朦胧地眯着眼,靠着床头,傻傻地哦了一声,手指动了动,居然又坐着睡着了。 陆离叹了一口气,开始解陈嘉宁睡衣的扣子。陈嘉宁穿的还是那种青春期小女孩穿的背心,稚嫩得像颗没有熟透的青色苹果。内衣实在不方便去换,等她醒来自己换吧,对了,还有床单……陆离不禁擦了擦额头,今天上午可有的忙了。 等到下午一两点时,陈嘉宁才悠悠转醒。她醒来后立刻就发现自己的睡衣换了一套,愣了愣,表情一变再变,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恐惧,最后竟然归于平静。陆离正在她房间的躺椅上睡觉,睡姿不太体面,显然是累坏了。照顾病人是一件辛苦差事,内心所受的折磨远比肉体上的疲惫来得更加汹涌。 陈嘉宁呆呆地看着陆离,小嘴张了张,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 陆离似有感应般醒来,一眼就看到在发呆的小老虎,他也没多想,端起桌上一个保温盒:“醒了?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瘦肉粥和煮了一点普洱,加了玫瑰,你填一下肚子吧,毕竟两天没吃饭了。” 陈嘉宁接过保温盒,分量有点重,娇嫩的姑娘一只手还拿不住,多亏陆离又扶了她一把。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普洱加花的……”陈嘉宁的话语并不连贯,显然思绪还不清晰。 “可惜冷库里没有桂圆了,不然可以再给你加点桂圆的。”陆离遗憾道。陈嘉宁喜欢喝茶,喜欢品尝苦涩,喜欢回味茶的甘甜,但也喜欢在茶里加一些花瓣、果实。陆离本不是一个会喝茶的雅人,是上一世的陈嘉宁带他走近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陈嘉宁低着头,心里却还在回荡那个疑问:陆离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的? 不止是茶,还有饮食,还有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陆离好像都了然于胸,这些日子她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舒服得让她都差点忘记自己是个命不久矣的病人了。玫瑰花瓣,桂圆,是她最爱的两种佐料,加玫瑰花瓣是因为她懵懂时听信传言,说茶里加玫瑰花能够美容,久而久之反而习惯于茶水里有玫瑰花的那股韵味。加桂圆是因为小时候在农村带她熬茶的外婆说过,茶水里加桂圆代表今后一辈子能圆圆满满、顺顺利利,希望她以后都不要为生活发愁。 但好像一切都反过来了,虽然茶里加了玫瑰花,她也没有再长个子,身材也没有变得更窈窕,虽然茶里加了桂圆,可她的人生却总是充满争吵与不顺心。 我真没用。陈嘉宁悲哀地想。 她小口吞咽着瘦肉粥,味道寡淡,到心里却总有一种难言的满足感。 “陆离……” “嗯?”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 好吗?照顾毛毛躁躁的陈嘉宁都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了,算不上特意的讨好。他想起当初和安百璃结婚时,陈嘉宁口口声声答应会来做伴娘,最后却缺席了,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事后一问,她的解释是觉得以后没人照顾她了心里失落才那样做的。 陆离还没想好回答,静谧的房间里忽然响起手机铃声,是陶喆的《黑色柳丁》。 “我先接个电话。” “……嗯……” 陈嘉宁也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她专心地喝粥,“不小心”听到陆离出门前电话里传出的声音,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谁呢?她心里这么想,喝粥的速度却没有变。 第十二章 默声的电话 打电话过来的是楚静怡,这是她自陆离生日那天后第一次和他通电话。在生日那天前,呆头鹅每晚九点会准时发一条晚安,自那以后,呆头鹅便很少会主动发消息了。虽然联系变得更少了,但陆离总觉得二人心灵的距离反倒更接近了。以前的楚静怡与其说是喜欢他,不如说是从仰慕演变来的爱慕,从愧疚转变来的补偿,而现在的楚静怡,已经复杂到陆离都看不太分明了。 明明依然是一个单纯又可爱的姑娘,可她的心思,居然如海底捞针一般不可捉摸。 “静怡。” “陆离……”电话那头的呆头鹅话语有些迟疑,“你还好吗?” 好的不能再好了,根本没有被陈嘉宁传染的迹象,但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我很好哦。你呢?川海有没有疫情?” “没有……”今天的楚静怡话语格外犹豫,像是南方的天气,潮湿、粘稠,犹犹豫豫,踌躇不前。 她没有再说话了,只余下微不可察的呼吸声。这让陆离想起第一次和楚静怡打电话的场景,他和楚静怡谁也不想挂电话,二人也是维持着这古怪又默契的默声电话。陆离思绪飘荡回那个飘着毛毛细雨的傍晚。 * “陆离,我是喜欢上你了吗?还是说,我是得病了?”黑色的雨伞下,是白的像玉一般的可人儿。楚静怡揪住胸前的衣服,好似在揪住自己的心。 “喜欢或否,不是我说了算的。”如果是一个月前的陆离,他会给出一个肯定回答,但他已经在安百璃身上犯过一次错误了——试图用语言操纵人心的人,只会迎来反噬。“你喜不喜欢我,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什么才叫喜欢?”这个懵懂的少女问出了人类社会终极的问题之一。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喜欢是一见钟情,喜欢是激素作祟,喜欢是青春的躁动,喜欢是……喜欢是什么? “会想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 “哪怕不开心?哪怕会难受?哪怕心里像是被小人拿针在扎一样?” “……”陆离发现是自己太过肤浅了,他居然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物质社会的爱情往往与利己主义挂钩,倘若不能让你变得更好的、倘若让你活得不开心的,都不是真爱——这样的论调已经成了社会的主流,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爱情好似已经不复存在一般。 “我问过其他女孩。”楚静怡眼神中充满了令人心疼的茫然,“她们说,如果不开心的话就离开就好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失去陆离。我想我大抵、应该、或许是喜欢上你了吧。” 我也喜欢你。 这样的话随时要从陆离嘴里蹦出。可他还是忍耐着:“喜欢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前者是甜蜜且苦涩的,后者是沉重且步履维艰的。” “……我不懂……”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喜欢就像潮水,有涨有落,涨的时候叫一见钟情,落的时候叫好感而已。静怡,无论你怎么想,陆离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下楚静怡终于懂了,陆离是在小看她。 是在以为她的感情只是懵懂的春事,像是早春的小鸟,来无影去无踪,只余下满林子的叽叽喳喳。 “陆离,那你喜欢我吗?”这个问题就像雅梦姐的扣球,直接,暴力,宛若一把尖刀。楚家父女好像都擅长这种单刀直入的问题,经常打得陆离措手不及。 “等你想清楚的那天,我再告诉你我的答案。”少年的回答随着风飘荡而去。 这是那天二人的对话,或许陆离的表情更加丰富和纠结,但他已经记不太清了,脑海里早已被呆头鹅那懵懂茫然的表情刻下难以磨灭的烙印。 陆离润了润嗓子:“静怡……” “陆离……” 二人同时开口了,又同时退缩了。 陆离其实想问她期中考得怎么样,成绩有没有稳定回去,和安百璃最近相处怎么样。 “你先说。”最后,陆离的所有话语变成了这简单又毫无感情的三个字。 “你的活动教室被别人霸占了。”楚静怡在说话,陆离的心思却没落在她的话语内容上,只落在了少女那温柔的声线上,她的声音一直是这么温柔吗?为什么以前没注意?飘飘荡荡,好似一根羽毛,落在了软绵绵的枕头上…… “哦。” “是一个外国人,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嗯。” “你不问问她的名字吗?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哦。” 是雪莉·安柏,或者温琥珀。问她的名字有意义吗?这个名字早已刻入陆离的心中,入木三分。 “不问了。” “……”楚静怡沉默了一会儿,陆离也不知她是什么心情。 她的音调比刚才高了一点,像是有点小高兴:“虽然有有一点点霸道,但她是个很聪明很大方的女孩子哦,可能比陆离你还聪明哦。” “我不聪明。”陆离轻笑着。 楚静怡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旋即又陷入了沉默,像是棋子用尽的棋手,又像是筹码耗光的赌徒。她不是一个擅长处理亲密关系的女孩,所有的话题只有一个新来的漂亮姑娘而已。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陆离会对漂亮女孩兴奋,所以才这样说。 又希望陆离开心,又不希望他太开心,真是太复杂了。 陆离却很享受这样的沉默,和楚静怡相处时,光是这样什么也不做就足以感到一股惬意。让他有这种感受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温琥珀,另一个就是这一世的楚静怡。 房间里忽然传来陈嘉宁的嘤嘤声,声音很轻,楚静怡应该是听不到,但陆离听到了。 他只能打断这温馨的沉默:“那我挂电话了哦。” “……”还是没有回应。 陆离正要挂断时,忽然听到楚静怡一声急促的话语:“我想你了。”随后便是嘟的一声,电话挂断,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通讯人页面。陆离怔了好半会,也没法确定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幻听。 心脏倒是不争气地噗噗跳个不停。 (这章是中秋的还债啦) 第十三章 临死前的三个愿望 下午三点,陆离正坐在床头给陈嘉宁削苹果。电视机开着,上面在放动物世界,在说美洲虎捕猎时会把爪子收起,像刺客一样在林间悄无声息地移动。 给病人削苹果这件事可能是世界的法则,陆离猜测如果有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一定有亲属坐在床前给病人削苹果的习俗。削苹果其实是一门技术活,既要尽可能保留果肉,还要让苹果皮完整剥落,这样的苹果才有诚意与真心。安百璃是个病秧子,肠胃不太好,经常住院,陆离也练就一手削苹果的手艺。平心而论,他不喜欢苹果,总觉得这玩意太酸,口感也和嚼木头没差别。 但他认识的女孩好像都挺喜欢苹果的。 陈嘉宁便是其中之一。至少现在的陈嘉宁啃得挺开心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动物世界,呼吸都随着屏幕里的猫科动物翕合顿挫,小手捧着苹果,时不时学着美洲豹的动作啃一两口,好像把自己带入到大猫的视角中。 陆离很欣慰她能够振作起来,甲型毕竟不是绝症,只要坚持下来未必不会痊愈。楚晓东最近给他说了一个甲型自愈的例子,陆离转述给了陈嘉宁,姑娘倒是颇受触动。 “那你在这看电视,我回房间去做游戏去了。”陆离拍了拍大腿,坐了一下午,腿都麻了。 “陆离,我决定了。”陈嘉宁说话了,但目光还是停留在电视屏幕上,“我决定下辈子投胎做一只老虎,一个人住在一座大山里,没人敢惹,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威风凛凛。” 陆离被她的话逗乐了:“母老虎吗?” “才不要当母的,不然会被臭公老虎撅的,就跟当女人一样辛苦。我要当一只雄霸天下公老虎,把附近所有漂亮的母老虎统统霸占。”陈嘉宁语气有些惆怅,“当老虎多好啊,不用上学,不用考试,不用听爹妈的啰嗦……” “下辈子再说吧。如果投胎能民主,我一定给你的老虎胎投一票。”陆离笑着说。 “下辈子不是很快吗?”陈嘉宁转过头,看向陆离,反问道。 “……” 陈嘉宁指了指自己:“我最近总感觉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她一直说我快死了,说我病得很严重,一辈子也治不好的那种。陆离,我真的觉得我要走了,可是我不敢和家里人说,我只能告诉你,因为只有你知道我得了甲型。” 她的话题充满荒诞之余又带有丝丝沉重。 “别瞎想。你上次不还是觉得自己能自愈吗?” “我就是有这种预感,我跟你说,我的预感很准的。”陈嘉宁越来越低落,手里的苹果也放下了,“前几天我怕得要死,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一直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要是走了他们一定会难过死的。特别是妈妈,她对我可好了,她的、呜呜、她做的桂花糕很好吃……呜呜……”在哭,说到最后只听得见哭泣声。 又来了。陆离心中一叹,这姑娘为什么总把自己往最糟糕的地方想? “但是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陈嘉宁一边擦眼泪,一边压抑着哭腔,简直毫无说服力,“我已经想明白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就是那根鸿毛,轻一点也好,不会砸得别人伤心。能够、能够坦然赴死的都是真正的勇士……但是在我投胎成老虎前,我还有三个愿望……陆离,我能拜托你吗?” 说来也可怜,这种关键时刻,居然只有陆离知道陈嘉宁的现状,她唯一的依靠也是陆离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男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怕是事事讨嫌的陈嘉宁也有善言善语的时候。 “说吧。”陆离已经无力去消除她的必死觉悟了,她已经被自己催眠了,说什么都没用。 “我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我的《黑狼登之环》有80%的好评。”得到陆离的许诺后,陈嘉宁反倒嗫嚅了起来,“那个,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也没关系……反正、反正我的游戏一无是处,想要拿到80%的好评一定很困难的……” 百分之八十的好评?的确有难度,但如果只是满足陈嘉宁的愿望的话,那办法多的是。 “其他愿望呢?” “其他愿望,等、等第一个愿望完成再说,可以吗?”陈嘉宁哀求的眼神让陆离不忍拒绝。就是这点不好,心肠软,容易被女人说动。 陆离起身,陈嘉宁以为他拒绝了,忙哀求说:“你别走。” “我去给你弄好评,把你阀门平台的账号密码发给我。”陆离头也不回地走了,很是潇洒。 要满足陈嘉宁的第一个愿望,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请水军刷好评,只是会被平台检测封号。第二个稍微迂回些的办法便是造假,网页数据都是源代码组成,改一下后台的代码,只要不上传到服务器,就能在本地捏造出虚假的数据。 但是,真的要给陈嘉宁看一份自娱自乐的虚假数据吗? 陆离登陆陈嘉宁的账号,第一件事就是把她的头像改了,把大蛇丸的头像改成一个稍显唯美的粉色头像,个性签名的“鼠鼠今天也很努力捏”也给删了,自我解构可以是互联网上的消遣活动,但绝不能是一个人赖以为生的营养来源。 陈嘉宁的私信是爆满的,基本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辱骂之语,一想到陈嘉宁每天都要一条条私信回怼回去,陆离就觉得心累。 陆离打开私信屏蔽,瞬间聊天框清爽了许多。他又进到《黑狼登之环》的商店页面,在最新通告一栏敲下一行字:《黑狼登之环》开启退款通道。 是的。 这款游戏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之作,想要强行提高好评是不现实的,尊重玩家,及时反馈,才是唯一挽回口碑的办法。至于退款的钱哪来?这破游戏总共才卖了多少份?能退多少钱?除了被引流来的喷子和乐子人,这款游戏评论区有正经玩家吗? 陆离合上屏幕,长出一口气,在退款方案出成绩之前,他不打算把他的所作所为告诉陈嘉宁。 一想到陈嘉宁那滑稽的老虎之梦,陆离除了想笑,心中竟莫名有些心酸。这毛躁姑娘,怎么总是让他心疼呢? 第十四章 川海在下雪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 醉看墨花月白,恍疑雪满前村。 温琥珀轻轻念出这首诗,在心中反复品味数次,又与窗外雪景做了个对比,心中已然有了全新的体悟。 “你喜欢古诗吗?”楚静怡坐在温琥珀对面,二人之间隔了一张课桌,这是在活动教室。班长换上了冬装,系上了围巾,细眉如柳月,水眸似寒潭,宛若出尘绝世的仙子。她的围巾是火热的鲜红色,这般鲜艳的色彩反倒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了。 “一般喜欢。”温琥珀桌前摆了一个保温杯,杯口冒着热气,雾气氤氲,让楚静怡看不清金发少女的表情。其实看不清也没关系,反正温琥珀永远都是面无表情,她好像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生气,像是抽离出这个世界的局外人——这是呆头鹅的想法。 楚静怡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刨去班长这层外衣,她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女孩,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与温琥珀成为了朋友,这间活动教室的归属问题暂且被搁置下来,至少在陆离回来前,楚静怡并不反对让温琥珀长居此处。 她也没见过温琥珀去上课,金发少女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在活动教室架着画板,一笔一划细细斟酌,偶尔会带电脑来,用数位板画画。每当此时,楚静怡就会想起陆离的游戏,陆离好像正缺一个画画好的?温琥珀好像符合他的要求吧? “你朋友呢?”温琥珀喝了一口热水,小肚子热乎乎的,“她好像很怕我。” “百璃吗?嗯……她好像是有一点怕你。”楚静怡也不知道为什么,安百璃面对温琥珀时,就好像小偷遇见了户主,像是老鼠遇见了大猫,唯唯诺诺不说,眼神躲闪不定,还总是刻意避开温琥珀。 她记得一周前,安百璃乍见温琥珀时,露出的表情里有三分震惊,三分害怕,还有三分愧疚。愧疚?为什么会有愧疚? “她像是做贼心虚。”温琥珀平淡地说。 “什么?”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温琥珀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深邃,“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只有做了错事的坏孩子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但奇怪的是,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吧?” 好敏锐……楚静怡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只有她有这样的敏锐性。与她不同,楚静怡的敏锐是内敛的,是被单纯的外衣包裹住,藏在里面的夹心,而温琥珀的敏锐是外显的,是单刀出鞘的锋芒毕露。 “百璃一直是那样的啦,她很怕生的。”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替好朋友打掩护。 “是吗?”温琥珀脸色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再多问。 二人之间话题并不多,很多时候坐一节课,楚静怡和温琥珀之间的对话也没有超过三句。今天的温琥珀似乎谈兴颇盛,她看到操场上一对学生情侣在玩雪,各自在雪地上写出对方的名字。 “你们学校不管早恋吗?” 什么你们学校?你现在也是我们川海一中的学生好吗?楚静怡有些小不满:“当然管,但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啦。你看的那对情侣,男的是陈氏药业的二公子,女的是海关某官员的千金,二人在家族里早就通了姓名,定了婚约的,对于这种情侣,只要不影响到其他人就行。” 温琥珀没说话,心中却在想果然每个国家都一样,规则是人定的,这到底是被人操纵的世界。而且……在雪地上写对方的名字这种事简直太愚蠢了。积雪消融后,雪地上的名字都会消失,甚至等不到消融那天,单是第二天的落雪,就足以将一切爱的证明覆盖在一层又一层白雪之下。 温琥珀这么想着,忽然看到楚静怡的眸子在发光。她读出来了,这个具备了东方典雅美的女孩居然在羡慕那对情侣。 “你在想那个叫陆离的男生吗?” 楚静怡脸蛋倏然红了,粉粉的红,可爱极了:“为、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的?” 为什么不知道?每次提到他,你总是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加之于他一身,可一问到你是不是喜欢他时,你却总是犹豫又害怕地摇头,像极了恋爱中的少女。 温琥珀还知道,不止是楚静怡,那个叫安百璃的女孩也是如此,提到陆离时,安百璃比楚静怡还要狂热几分。 让一个女孩深陷情网的或许是一往情深的痴儿,但让两个女孩深陷情网的男人绝不会是善类。温琥珀在心里暗暗给那个素未蒙面的少年定了性:渣男。 至少,对那个叫陆离的男生印象并不好。他应该是那种会将头发故意弄得蓬松,穿着时髦,会抽烟,开着跑车,从十一岁起就混迹花丛的男生,左脚的脚踝上应该还会纹着一朵黑玫瑰,上面还会有纹有他初恋的名字,但他的初恋只会出现在他猎艳时虚假的背景故事中。 对,就是这样的男生。这样的男生川海一中不到处都是吗?可笑的是这种肤浅的男人居然还想把她也作为终极目标折取,迎接他们的也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挫败感。温琥珀心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是觉得:果然还是一个无趣的世界。 “美利坚也会下雪吗?”楚静怡问出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温琥珀答得很快:“会的。除了下雪,还会有风暴。只要一天不铲雪,车库的门就会被积雪压得无法开启,汽车也根本没法开出去。” “那一定没有川海的细雪好看。”楚静怡终于明白温琥珀为什么会反复念叨之前那首诗了,她理了理鲜红的围巾,“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雪吧。” 雪有什么好看的?温琥珀虽然这么想,可还是回答道:“好。” 两名如雪中精灵的少女走向银装素裹的大地,正所谓:松雪飘寒,岭云吹冻,红破数椒春浅。又有:冬有密雪声如碎玉。雪压枝头,少女的身影已经融入这片霜寒的大地,只留下两道依稀的倩影让追随者遐思无限。 哦,对了,忘了说了。 今天的川海,在下雪。 第十五章 守财奴的末日 封城的第十五天,木兰市也下雪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往往是下雪前那段时日,落了白后,气温反倒回升了。酒店有地暖,一般觉察不到细微的气温变化,只有阳台日渐累积的冰渣在无声地宣告着。 陈嘉宁的身体略有好转,已经有精力在午间闲逛了。她最喜欢去桌球室,不会打桌球,但喜欢拿着球杆当金箍棒耍,她还说她很喜欢孙悟空,小时候别的女孩子要买芭比娃娃时,她会吵着买齐天大圣。得知自己命途渺茫后,陈嘉宁心态发生了变化,与陆离的话变得多了起来,也更加放飞自我了。 最开始几天,她还会假模假样地从床上爬起来,艰难地打扫一下房间,后来当陆离推开房门时,只能看到满地狼藉。 陆离端了两份午餐回来,分量已经比不上之前了,后厨说了,仓库的物资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为了长远着想,工作人员的配餐已经减了一半,实在没办法了才去缩减五楼贵客的配餐。陆离倒也不在意,他和陈嘉宁胃口都不算大。 陈嘉宁正坐在床上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的。 拜托,我家静怡都不会看这种幼稚的动画片好吧?陆离撇撇嘴,将午餐放在床头柜上。 “我不饿。”陈嘉宁看动画片看得入迷了。 “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了。还看这灰洋洋与喜太狼?幼稚不幼稚?” “你还只是个高中生,凭什么说我幼稚。”陈嘉宁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仔细算年龄,你还要叫我姐姐。哼,叫我一声姐姐听听。” “还没我胸口高的小屁孩还想当我姐姐。”陆离嗤笑。 陈嘉宁最讨厌别人说她矮——她也确实是个小矮子,个头小肩膀瘦,一张小脸生得越精致越发衬得娇小。她气鼓鼓地看向陆离:“不许说我矮!” “矮矮矮矮矮……” 陈嘉宁气极,直接抓过陆离的右手狠狠一咬,痛的陆离猛甩手:“你个属狗的快松口!” 陈嘉宁咬紧牙关不松口,眼睛眯起,还在笑,含糊地说:“还敢说我矮不?咯咯……” “口水都流出来了,你恶心不啊!” “就恶心死你。” “你真是没救了。” 闹了一阵,动画片也播完了,陈嘉宁终于老实地端起饭碗吃饭,只是食欲不太好。陆离检查了手臂上的齿痕,忍不住痛得咧嘴,这死丫头是真的不留情啊,下嘴这么重,真把他当猪肉去啃了。 他忍不住去打量陈嘉宁的侧脸,用精致形容再确切不过,脸蛋小小的,五官生的俊俏,但缺了一点大气,是典型的江南小娘子。但性格讨厌得很。 “不许看我。”陈嘉宁忽然说了一句。 这是正话还是反话?陆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喂,陆离。”她又开口,“那个第一个愿望,还是算了吧。”等了这么久,陆离迟迟没有给她回复,陈嘉宁自然认为陆离放弃了,她也不想让陆离再做无用功了,毕竟人家已经照顾了她那么久,已经付出够多了。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陆离在陈嘉宁疑惑的目光中离开房间,不多时搬了自己那台笔记本电脑过来,当着陈嘉宁的面登陆她的阀门平台账号,“你看看后台数据。” “好评率……36%?”陈嘉宁眼睛瞪大,“你怎么做到的?”《黑狼登之环》之前的好评率只有3%,能在七八天的时间里翻了十多倍,怎么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把退款通道打开了。”陆离一句话就让陈嘉宁这只大猫炸毛了。 “什么?!” 陈嘉宁还有一个隐藏属性,那就是守财奴。她喜欢屯钱,像只仓鼠一样。如果有人要动她的小金库,这只小老虎一定要去和那人拼命。陈嘉宁听到陆离的话,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他在骗我”,她夺过鼠标,唰唰地点进游戏页面,简单浏览过后忽然两眼翻白,当场气晕。 陆离不止是开了退款通道,还在公告页面发了一篇声情并茂的道歉书。 这算什么?这叫那群黑子看到,岂不是认为她大蛇丸认怂了?不对,为什么连她的头像都被改了? 陈嘉宁晕晕乎乎间看到陆离那含着笑意的脸:“你、你是谁派来的?” “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这是陈嘉宁被气晕前最后听到的调侃话语。 * 当陈嘉宁再醒来时,她已经不愿意再与陆离多说哪怕一句话了。小老虎见到陆离像是见到了生死仇敌,垮着小脸。 “别跟我说话!” 陆离肯定,这次陈嘉宁绝不是在说反话。他老老实实地背着电脑离开,走前还恭恭敬敬地说道:“陈小姐,有事叫我哈~”陈嘉宁被他的姿态气笑了:“你回来!” 陆离坐回床边,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像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上课。 陈嘉宁哼哼两声,生气是肯定的,但只在那一会生气,现在想想,《黑狼登之环》根本没赚到多少钱,开了退款也就开了,她真正生气的是陆离以她的名义向那群黑子低头。可生气又如何?再生气真能把陆离赶走吗?房间里若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反倒……反倒有点寂寞。 人都要死了,死前总不能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吧? 陈嘉宁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些借口,脸色稍霁:“你把那个道歉公告删了,我就原谅你了。” 为什么要删?如果按事实说话,陈嘉宁那款游戏的确就像评论里说的那样“洗钱之作”,只是嘉宁不愿意承认罢了。而她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无非是因为这款游戏寄托了她太多太多的希冀。说服别人要讲究追根溯源,一昧地去否定他人只会引发争吵。 “陈嘉宁,你愿意加入我的游戏制作小组吗?”陆离没有正面回答陈嘉宁的要求,只是又提出这个恳求。 在他和陈嘉宁初遇时,他就请求过一次,只是当时小老虎拒绝了。 “我才不!”陈嘉宁又恼火起来。 “你不想做一款口碑爆炸的精品游戏吗?今天在《黑狼登之环》评论区里回复你道歉信的黑子,日后都会转化成你粉丝,这种事情不比单纯地骂他们一顿解气吗?”陆离忽然反问。 陈嘉宁被他问住了,呆了呆,好像真是这样……只是……只是…… “哪有以后啊?”陈嘉宁颤着声问,“我、我都要死了。” “你要是真死了,那死后一了百了,再多一百万个黑子又怎么样?”陆离目光灼灼,陈嘉宁竟不敢直视,“如果你没死呢?” 陈嘉宁垂下头,低低说了一句:“如果能大难不死,答应你又怎么样?” 第十六章 二十四天 陆离的退款计划并未成功,五天后,《黑狼登之环》的好评率回升到了50%,但也仅此而已了。现实终究是现实,现在这50%的好评率还是靠着打感情牌赚来的,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一定的“硬实力”了。很可惜,《黑狼登之环》并不具备这样的硬实力。 陈嘉宁还来不及评价此事,便又一次病倒了。一天早上,陆离打开房门,看到陈嘉宁蹬开被子,四肢大张地躺在床上,窗户也不关,冷风簌簌地吹,临窗的地毯上遍布水渍。当天下午,陈嘉宁就又发烧了,三十九点五度,清鼻涕直流。 陆离将退烧药取出,端来热水:“来,喝了药再睡。” 陈嘉宁只觉头重脚轻,视线里的陆离骤然拉的极远,她好像化作一个幽魂在观看这个世界:“我……我感觉撑不过这次了。头比之前几次都痛……”陆离为她温了温水,伸手抚住少女的额头:“别瞎说了,只是发烧了。” 陈嘉宁还想说什么,可发出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她现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伺候小老虎入睡后,陆离心情有些沉重,他是个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的人,尤其是亲近之人。打开电视,在播新闻,新闻里说朱熙公主代表皇室向木兰市居民发出慰问,希望全国人民上下一心,共渡难关。 朱熙……陆离知道她,臭名昭著的毒公主——当然,是在未来。现在的朱熙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公主,或许有几分天真烂漫,还没有日后那让人胆寒的心性。朱熙和他这种升斗小民不同,她是那种会在历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物,人们提到她时,往往会把她和新东京事件联系起来,把她和一场屠杀联系起来。或许还会提到朱熙的三场婚礼。 除了他和安百璃,可能没人知道,现在那个一脸悲悯地发表演讲的少女公主,未来会是一个何等凶残的人物。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陈嘉宁又嘤嘤起来,嘴里喊着妈妈,陆离没应,喊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后,陈嘉宁又含含糊糊地喊着陆离的名字。陆离叹了一口气:“我在呢……”陈嘉宁这才睁开眼,眼神一片浑浊:“我还没死吗?” “嗯。”陆离强颜欢笑。 “我刚刚梦见妈妈了。” “她说什么?” “她要我听话。要我早点回家。”陈嘉宁痴痴傻傻地说,“然后我又梦到你了。你穿着裙子在给我打针,把我吓醒了。” 为什么是穿着裙子?陆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退烧药好像没什么效果,甲型真有这么可怕吗?陈嘉宁的脑袋都像是给烧糊了,说的话跟幼稚园小朋友没区别了。 “我还有第二个愿望。” “……” “陆离,你在吗?” “我在。” “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我怕……” 陈嘉宁说话时眼睛是半眯着的,她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陆离心疼地别过头:“你说吧,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等我死后,你能不能告诉我家里人,说……说……”声音越来越小了。 “说什么?” “说陈嘉宁去留学了,让他们不要挂念。” 真是个拙劣的谎话,你的父母真的会相信吗?陆离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好,我答应你。除了你家里人,还有谁要知道你去留学吗?” “没有了……”陈嘉宁想了想,“我手机的锁屏密码是990322。他们的电话号码就在通讯录里……” 陈嘉宁事无巨细地述说着,从死后的安排逐渐说到她童年的生活,当时日无多时,人便会格外地怀念孩提时期,怀念母亲炒菜的香味,怀念学校外五毛钱一根的烤串,怀念蹲在角落数蚂蚁的时光。她说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小时候被外婆当成小男孩养,穿的衣服都是男孩的款式,直到初中之前她还剃着平头。邋遢的习惯也是从那时候养成的。 后来爸妈工作有了起色,便接她到城里念书,还给她换了小裙子,蓄了长发。幼稚的小陈嘉宁却有了新的烦恼,同班同学一个个长得飞快,男生越发高大,嘴边还长出细细的绒毛,女生出落得愈发窈窕,私下里还会讨论用哪个牌子的“面包”。只有她个子小小、一无所知。 “她们都讨厌死了……没人愿意和我一起玩……有几个坏女生还说要找人撕烂我的嘴……”陈嘉宁说到这里时声音在轻微地颤抖,“我向老师告状了,第二周她们就退学了,然后、然后就更加没人愿意搭理我了。她们威胁我,我为什么不能告状?” “嗯。你做得对。”陆离温柔地应声。其实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只是合不合群的问题,校园霸凌一直都存在,它只不过是社会差距的一个投影罢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不平等,被霸凌者没有做错任何事,但是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过错。或许温琥珀说得对,人类是一种无趣的生物,热衷于伤害弱者,屈膝于强者,循环往复,直至自我毁灭。 他记得上一世看过一期访谈节目,记者采访已经成年的朱熙公主,问她的学校生活怎么样?朱熙的回答让他印象深刻,她说很糟糕,她是被校园霸凌的那一方,不是肢体上的暴力,而是生活上的孤立,是冷暴力,哪怕她贵为帝国公主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 陈嘉宁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到她高中时便犯困了,嘤嘤地嘀咕道:“陆离,我困了,明天再说哦。”声音软软糯糯的,可爱极了。 “做个好梦。”陆离替她盖上被子,又担心她醒来口渴,特意温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做完这一切后,陆离才推门而出。他回到房间,在日历上又涂黑一格。今天是封城的第二十四天,按照官方说法,甲型的潜伏期最长便是二十四天。也就是说,潜伏在陈嘉宁体内的甲型病毒,终于要爆发了。 沉默良久,陆离拨通了楚晓东的电话。 “楚叔叔,我想求您一件事……” 第十七章 最后的愿望 晚上七点,陆离给姐姐回了个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依稀传来安百璃的声音,听起来她们俩相处得还不错?姐姐问他晚饭吃的什么,吃了几碗饭,疫情怎么样,问了一大堆问题,陆离耐心地一一解答后,雅梦姐才勉强放心。 挂断电话后不久,就收到陈嘉宁的微信:“我醒了。肚子饿了。”这姑娘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现在装都不装了,死宅本质暴露无遗。 陆离端着晚餐到陈嘉宁房间,这姑娘穿着大码的睡衣窝在床上,小脸蛋显得格外娇俏,脸色比白天好了不少。陈嘉宁毫不客气地抢过保温饭盒,大口大口地吃着肉食,这几天一直在喝粥,难得见了油水,不嘴馋才怪。 吃完饭后,陈嘉宁忽然盯着陆离,眼睛都不眨一下,模样怪瘆人的。陆离被她盯得发毛,拍了拍胳膊:“你干嘛?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陆离,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什么事?” “就是你答应帮我实现三个愿望啊。”陈嘉宁掰着手指头数数,“第一个愿望你只完成了一半,第二个愿望还没实现,现在轮到第三个愿望了。” “那你说吧。” “……”陈嘉宁忽然扭捏起来,她左顾右盼一阵,忽然说,“你把灯关了。” “关灯干嘛?” “哎呀,要你关你就关嘛!” 陆离只能关掉顶灯,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陆离只能借着微光看到陈嘉宁的轮廓。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关灯才能说的吗? “陆离,当我男朋友吧。” 陆离只觉脑袋被人拿木槌砸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他错愕之余忍不住伸手去开床头暖灯,光芒点亮,橘黄色的灯光下,陈嘉宁脸颊滚烫,像是火烧,她猛地推开陆离,一把按下开关,只听见咔擦一声,光线遁去,室内又陷入黑暗。 “不、不许开灯!”陈嘉宁竭力去喊,如果不是借着黑暗,她哪里有胆子说出那句话? “你烧昏头了吧?”陆离也在喊。 “我才没有烧昏头!”陈嘉宁给自己辩解,“我从来没谈过恋爱,都要死了,我连男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在死之前,体验一下谈恋爱是什么感觉……毕竟,毕竟投胎成了老虎后,就没机会体验了……” 还惦记你那破老虎呢?陆离心中无力。他发誓,他从来没有对陈嘉宁生起过男女之情。他和陈嘉宁的关系更像是知己、损友,上一世就是如此,至少他是这么想的。陈嘉宁太矮了,身材不够性感,脸蛋长得也太嫩了,性格也不怎么好……如果要让他列举出缺点,能列出一大堆。 就在陆离沉默时,黑暗中传出陈嘉宁的呜咽声:“你以为我稀罕你啊?我只是、只是可怜自己……如果不是要死了,我才不会找你当男朋友……”又哭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答应你。”陆离说,“在你投胎或者痊愈前,我就厚着脸皮当陈大小姐的男朋友,怎么样?” 听到这话,陈嘉宁的低泣声逐渐停了。 “你不生气?” “不生气。” “陆离,你对我真好。” 可能这就是上一世欠你的吧。陆离问:“现在我能开灯了吗?” “不行。得等一会儿。” “等多久?” “等一会。” “一会儿是多久?” 不说话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一对男女的呼吸声,其中女孩的呼吸稍显急促。这样的寂静未免过于暧昧,其内里蕴含的意味远胜过千言万语,就连擅长装傻的陆离也有些坐立不安了。他屁股在柔软的椅子上扭来扭去,怎么坐都不舒服。他去打量陈嘉宁,陈嘉宁似乎也在打量他。黑暗中一次目光交汇,便让陈嘉宁的呼吸更加急促了。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也没想好怎么面对陆离。 “你、你先出去吧。我困了……” “退烧药还没吃呢……” “我自己吃!你出去!”她的声音有些尖。 陆离也没开灯,摸着黑拉开大门。陈嘉宁借着开门的那股光线,隐蔽又快速地看了一眼陆离,见陆离脸上没有不愉之色,她终于松了口气。 “那个……晚、晚安……”陈嘉宁之前从来不会主动说晚安,她睡前只会嚷嚷大喊“要睡了你走吧!”“困了困了……” 陆离脚步一停,露出个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笑容:“晚安。”哐当,大门闭上,少年的身影消失视线中,陈嘉宁终于开灯了。她趿拉着拖鞋,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那个霞飞双颊的女子,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蛋:“陈嘉宁你疯了?” 她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像是要炸了一样。刚才陆离沉默时,她脑海里闪过了一千万个念头,如果陆离拒绝了她,她简直尴尬得想要跳楼。可是,陆离没有拒绝,答应得很快,为什么?陈嘉宁胡思乱想着,陆离其实喜欢她,对吗?不然不会对她这么好,就连之前的开盒也可以解释为狂热的爱慕……是这样吗? 手按在胸口,能感受到那颗小心脏的热烈的律动,这是陈嘉宁从未有过的感受。她对着镜子说:“是陆离喜欢我,不是我喜欢陆离……是陆离喜欢我,不是我喜欢陆离……”反复说了好几次,心跳才逐渐平稳下来。 陈嘉宁伏在桌上,心事乱飘。 如果不是因为快死了,才不会这么急着找男朋友……才不会找陆离……陆离年龄比她小,还和她吵过架,除了、除了会照顾人一点,除了温柔一点,除了长得好看一点、除了……除了……陈嘉宁的耳朵又红了。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便宜陆离了……她又自恋地想,她长得很漂亮的,虽然个子矮,但从小到大都是班级里最漂亮的那个。陆离一定在偷着乐吧,找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当女朋友,现在一定在给损友们发消息炫耀…… 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那天陆离接电话的画面,电话里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缠缠绵绵。心头浮现一丝疑惑,只是陈嘉宁并未细想,这丝疑惑也在一股莫名的喜悦中悄悄褪去。 第十八章 男女朋友 “早……早上好。”翌日清晨,陆离刚推开陈嘉宁房间大门,便听见陈嘉宁主动打招呼。这可是件稀罕事。陈嘉宁是一个没有礼貌的姑娘,很少会主动打招呼,路上碰到熟人也只会低头装作看不见。 “吃药了吗?”陆离摸了摸陈嘉宁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陈嘉宁不自在地避开陆离的手:“我都向你问好了,你为什么不回我?” “早上好。”陆离敷衍地说。 “男朋友都是这样吗?” “怎么样?” “爱理不理的样子。” 陆离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疑惑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看网上说,男朋友一般都会对女朋友百依百顺,说话时都是温声温气。” “少看点网上的言论。”陆离拿出早餐,今天的早餐有沙拉、马拉糕和鲜榨果汁,“我平时对你还不够温柔吗?” 够了。但总觉得不应该只是如此。陈嘉宁看着陆离的脸,不知怎的,陆离在她心中是那种会让她缺乏安全感的男生,她总觉得陆离会对任何一个其他女孩子同样温柔,一想到这儿,陈嘉宁就觉得胸中不畅快。陆离不是喜欢她吗?那更应该拿出一点诚意啊…… 一边拿叉子胡乱搅合着沙拉,陈嘉宁一边嘟囔:“陆离……” “干嘛?” “男女朋友平时会干什么?” 陆离回忆上一世和安百璃约会的场景:“什么都会做。只要有心,哪怕只是蹲在马路边数人头都是一件开心的事。” “不无聊吗?”陈嘉宁不是很理解。爱情不应该是浪漫多彩的吗?蹲在马路边数人头也太枯燥了吧?爱情应该和游乐场、摩天轮、霓虹灯与鲜花气球绑定在一起才对。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手牵手,一起享受世界的美好,理想的爱情理当如此吧。 “你还小。”陆离说完这句话,便听到陈嘉宁噗嗤地笑出了声。 “你个小男人,还说我小,我年龄可比你大好吧。”陈嘉宁嘲笑道。 “我经验比你多。” 陈嘉宁心中咯噔一下,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悬在高空,一时找不到落脚点:“你谈过恋爱啊?”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离,呼吸都不由屏住了,她希望陆离给出一个否定答案,又开始后悔自己鲁莽提出这个问题。 陆离不想欺骗她,坦然地点头:“嗯。” “哦。”陈嘉宁低头去拌沙拉,兴致瞬间消失,像是涨潮时眼见沙堡被冲散的孩子,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包围住了她。 我难过什么啊……我又不喜欢陆离,而且他只是我的临时男朋友,他情史丰富不丰富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习惯性地给自己找理由。陈嘉宁惯来如此,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总会在内心找各种稀奇古怪的借口,并在精神上获得“胜利”,或许这就是她那别扭性格的来源吧。 陆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只见里面的退烧药动都没动,便知道这姑娘没按时吃药。真是个毛孩子,吃个药都要千叮咛万嘱咐……陆离温了一杯水,抠出药丸:“啊——张嘴。”陈嘉宁却没动,她心里正闹别扭着,不是很想理会陆离。 “乖,张嘴。” 陈嘉宁看了一眼陆离,她看到陆离眼中闪着温柔的水光,那目光是如此熟悉,妈妈也会经常用这种目光看她。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陆离突然触碰到了,她乖乖地张开嘴,什么也没说,乖巧得像一只绵羊。 药丸的糖衣融化,药渣却是苦的。陈嘉宁曾经很讨厌吃药,特别是中药,一餐要吃几十颗小药丸,噎嗓子。可是现在她却甘愿品味药渣的苦涩,恨不得让自己的动作再慢一点,让陆离再多停留一会。 可惜陆离并未能体谅少女的心思,见陈嘉宁吃完药后,陆离便准备离开了。 “吃完药后睡一觉,午饭时我再来叫你。”眼看陆离就要起身,陈嘉宁蓦地拉住他的手,委屈巴巴地说:“只是这样吗?” “什么?” “谈恋爱只是这样吗?” 是的。陆离很想这样回答。越是来势汹汹的爱情保质期越短,反而越是平淡如常的爱情越是长久。他和陈嘉宁之间从来没有热情似火的激情,只有日复一日的厮守。或许这就是陈嘉宁在临死前会信任他的原因吧,二人虽然才认识一个月,但相处起来却跟多年老友一样。 “还有什么?” 陈嘉宁的小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陆离注意到少女的樱桃小嘴,粉粉嫩嫩,透着晶莹的水光,他忽然明白了陈嘉宁的意思。 是接吻。 若说年轻情侣间有什么必经之事,那接吻一定占据一席之地。牵手显得太寡淡,上床又过于荤腥,那只有接吻最合适不过了。男人的吻往往十分廉价,而女孩,特别是少女的吻则尤为珍贵。陈嘉宁的矜持让她说不出那句话。 陆离脑海中闪过万般想法,从“不怕感染吗?”到“我真的要和陈嘉宁接吻吗?”,从“人类文明的早期形态”到“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千言万语都浓缩成一句话:“要亲一下试试吗?” 陈嘉宁的精致脸蛋上攀上一丝潮红,这抹让人垂涎欲滴的嫣红逐渐蔓延,直至少女的耳根,再到纤细洁白的脖颈:“嗯……”声音很软,像是刚出生的小老虎发出的嘤嘤声。 羞怯之余,内心还有好奇。接吻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原以为自己一辈子恐怕都得不到答案。 陆离捧住陈嘉宁的脸蛋,火热滚烫,又有嫩嫩弹弹的手感,像是鸡蛋白,又像是嫩滑的果冻。陈嘉宁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在颤抖,粉红的嘴唇也在不安地蠕动。陆离无声地吻了上去,能明显感觉到陈嘉宁猛然吸了一口气。 就在陆离吻住陈嘉宁时,这死丫头忽然往陆离嘴里吹气,像是在吹气球一样,陆离感到喉咙管道里一阵发凉,连忙推开这死丫头的脸蛋:“你吹什么气啊?” 陈嘉宁哭丧着脸:“我、我太紧张了……”一紧张就办坏事,在陆离吻住她的一瞬间,陈嘉宁大脑一阵颤抖,竟然想到了以前吹气球的体验,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她果断选择向陆离嘴里猛吹一口气。 陆离额头冒汗,只有这讨嫌鬼做得出来这种离谱的事情了。他发誓,绝对再也不会被这姑娘的表面迷惑了! “你、你去哪?” “我刷牙去。”陆离恶狠狠说。 “不、不亲了吗?”陈嘉宁心中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 “不亲了。” 第十九章 宁静之夜 现代年轻情侣间最常做的事情之一便是看电影,当然不只是情侣间会看电影,倘若找不到另一半,几个同性之间往往也能凑合一起去,只是后者会显得格外可悲。既然答应了陈嘉宁要满足她谈恋爱的愿望,就自然得上心,陆离找到了几张影碟,打算晚上和陈嘉宁一起看电影——前提是她脑袋还没被烧糊。 话说DVD已经是被时代淘汰的产物,酒店还留存有DVD机和影碟属实意外。陆离还在大堂一角看到一台巨大的留声机。 晚饭后,陆离给川海一中的带队老师回了个电话,得知川海一中已经派了直升机来“救援”被困学生,直升机预计在下周五抵达川海市。这种事也只有川海一中做得出来了。陆离拒绝和川海一中的学生一同撤离,他反复向带队老师做了保证,老师才勉强同意。陆离虽然也思念着雅梦姐、楚静怡和安百璃,但眼下还有一只可怜的小老虎缺他不可,在妥善安置好陈嘉宁前,他是不会离开的。 陈嘉宁吃了退烧药后便昏昏沉沉睡去,等到她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她的睡眠质量并不好,睡得不踏实。电视机开着,上面在放一部动作片,男主角正和几个混混大战,末了还摆出一个浮夸的姿势“任何邪恶都将绳之以法!”目光往左偏移,看到陆离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还没走啊?”陈嘉宁习惯了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陆离。 “担心你又蹬被子。”陆离将电视声音调小,“是电视声音太大,吵醒你了吗?” “不是。”小老虎摇摇头,呆呆地看着陆离。 “看我干嘛?” “你好丑啊。”陈嘉宁忽然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 “让你看到这么丑的男人真是不好意思啊。”陆离也笑了。 “还好啦,我不是太嫌弃,勉勉强强能接受啦。” “一起看电影吗?情侣之间都会看电影的。” 陈嘉宁心动了,她侧过身,面向陆离:“看什么电影?我不看鬼片。” 楚静怡喜欢看恐怖片,像什么《怨咒》《白色星期六》《猛鬼路》《白昼凶铃》《天使来了》早已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除了楚静怡,他认识的女孩子里好像真没几个会看鬼片的。 “也不看武打片,打打杀杀无聊死了。” “也不看爱情片,甜甜腻腻的太齁了。” 陆离捂住她的嘴:“看纪录片,《地球行星》,拍的是动物。” “好啊好啊,看纪录片。”陈嘉宁眉毛高兴地扬起。她很喜欢动物,特别希望能养一窝猫猫狗狗,狗要养短腿的柯基、温顺的金毛、帅气的德牧,不要吉娃娃,又丑又凶。猫要养一只金渐层的英短,和一只起司美短,再加一只暹罗。“你喜欢养宠物吗?” “嗯。我喜欢养一些安静点的宠物。”陆离说。 “你觉得柯基安静吗?想不想养柯基?” “狗都闹腾。” “猫呢?” “猫还可以。狸花猫就挺好,懂事又独立,不用太操心。” “我想养一大窝一大窝的猫猫狗狗。”陈嘉宁的眸子在发光,那是一种名为希望与幸福的光,“但我不想铲屎,臭臭的。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天有一大堆的小动物叫我起床。” “你不铲屎那家里都臭了。” “你去铲屎就好了啊。”陈嘉宁下意识说。说完这句,她忽然沉默了。她刚才想象了一下美好的生活,居然下意识把陆离带入到丈夫的角色。她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涩,既期待又害怕看到陆离的反应。 陆离只是平淡地点头:“好啊,我铲。”上一世合租时,陈嘉宁就养过一只大橘猫,这姑娘只管撸猫,养猫一概不管,大好一只橘猫硬生生保持着苗条身材将近一年,最后是陆离看不下去接过手,才让可怜的大橘吃得上饱饭。 电视上开始放纪录片,第一集是讲狼的伴侣。狼和人类相似,一次只会有一个伴侣,直到伴侣死亡,狼才会寻找下一个伴侣。纪录片里的老狼在一次暴风雪中失去了妻子,又与狼群走散,便像个浪子一样消失在风雪中,在这场遮天蔽日的暴风雪中,一只瘸腿的老狼注定走不远。 陈嘉宁看得眼眶湿润:“好可怜啊……陆离,你说为什么会有自然灾害啊?像疫情、暴风雪、海啸还有火山爆发……” 陆离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滴:“这是自然规律。我们人类只是世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对我们来说是自然灾害的事物,其实只是大自然日常的活动罢了。” “陆离……” “嗯?” “能说说你之前的恋爱经历吗?”陈嘉宁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个死亡问题,对于男朋友来说,答得太简单会显得虚伪与不自信,答得太详细会让女方生气。如果要撒谎,只需要说“不懂事谈着玩的”就行了,无论男女,这个回答都十分有效。 “普通的恋爱而已,没什么好说的。”确实是平凡但幸福的爱情,起码在结婚前的确如此。 “那个女孩子……漂亮吗?”陈嘉宁只以为是初高中男女玩闹性质的恋爱,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尽量没往那方面想。 “很漂亮。” 陈嘉宁心里更不舒服了:“比我漂亮吗?比我高吗?身材比我好吗?” 陆离本来要说“都比你好”,可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陈嘉宁的男朋友,便改口说:“没有你漂亮,身材没你好。”哪怕明知陆离是在哄她,陈嘉宁还是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她露齿而笑:“那是,我从小到大都是校花哦~你捡了大便宜了。” 哪有小不点校花?这小老虎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又看了一会纪录片,陈嘉宁眼皮半敛:“陆离……我有点困了……有点儿冷……你把窗户关一下好不好?” 陆离看了眼窗户,锁得死死的,根本没打开。他不无悲伤地揽住陈嘉宁:“好的,你好好休息,我去帮你把窗户关上。” “嗯……”闭上了眼睛,呼吸并不平稳。陆离关掉电视,走到窗前装模作样地摆弄一阵。室内有暖气,哪里会觉得冷?分明就是病情又加重了。他坐回床边,打算替小老虎守夜,又听到陈嘉宁闭着眼睛问:“陆离……你不去睡觉吗?” 陆离握住少女缩在被子里的小手,冰凉无比:“你睡吧,我等会就回去了。” “哦……你也要好好休息哦……” “嗯。” “……陆离……” “我在。” “……我讨厌你。” “我不讨厌你。” “嘿嘿……”陈嘉宁发出几声满足的笑声,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半晌无言,室内一片死寂,陈嘉宁似乎睡着了。黑暗中只有陆离心事重重,久久不眠。 第二十章 好消息? 十二月四号,星期日,距离木兰市锁城已有一月有余。木兰市街道上的乱象收敛了许多,人类正以惊人的韧性从灾难中恢复过来,街区之间的警戒线已经被拆除,巡逻的警察也被陆续撤走,甲型病毒已经被初步控制。 要不了多久,陈嘉宁就能回她的木兰大学,陆离也能结束这趟并不愉快的木兰之行。本应如此。可是陈嘉宁仿佛中了邪咒一般,病了又起,起了又病,人也越发憔悴,从前两天开始,陈嘉宁就没下过床,两天只吃了一顿饭。陆离隐约有了一种明悟:已经到极限了,已经到陈嘉宁的极限了。 《黑狼登之环》的好评率停在了55%,永远没有攀上80%的希望,正如陈嘉宁那薄幸的生命一样,永远也见不到2018年新年的烟火。 陆离走进房间,发现陈嘉宁没有睡,而是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回光返照。”她说。 “什么?”陆离将门带上,替她将被角掖住,不让冷风吹进去。 “我这就是回光返照吧。我觉得我现在好像清醒了许多。”陈嘉宁偏过头看向陆离,“你和我妈妈打过电话了吗?” “嗯。伯母问你去哪儿留学了?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怪你走之前都不打个招呼。”陆离是在撒谎,他根本没有和陈嘉宁的父母打电话,“你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嗯嗯。她很温柔的。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妈妈骂过人,从没见过她生气。”陈嘉宁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好像生怕说不够一样。陆离安静地倾听着,时不时配合她嗯两声,还会做出“竟然是这样”的表情。 陈嘉宁忽然定定地看着陆离,良久,露出小虎牙:“谢谢你,陆离。人生最后一段路能碰到一个好心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这场疫情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考虑让你做我男朋友哦。” “少臭美了。”陆离揉了揉少女的脑袋,“谁稀罕。” “哼,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大学里追我的人都可以排到成华大街上去,我眼光可高着呢。” 就在二人拌嘴时,陆离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急忙起身往外走,连向陈嘉宁招呼一声都顾不上。陈嘉宁看着陆离急匆匆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想张嘴叫住他,可少女与生俱来的那别扭情绪最终使她闭了嘴。 “楚叔叔。”陆离的声音在轻微的发抖,语气中有压抑的喜悦与期待。 “小陆,好消息。”楚晓东的话语比往常疲惫,木兰市的疫情想必也让他也焦头烂额,“木兰第四医院有空余床位,还有四位专家正在四院做调研。你现在带着你的朋友前往四院,找四院政办主任陈蕾,我已经和她通过电话了。对了,我现在也在飞往木兰的路上,我和你在四院汇合。” 楚晓东挂得很仓促,陆离隐约听到一旁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实话,他当初请求楚晓东时,就没抱太大的希望,楚晓东说到底和他并没有利益关系,像他那样的政客,也不大可能为一个女儿“可能的”男朋友而煞费苦心。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楚晓东居然真的去做了,为什么?而且,帮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亲自飞到木兰市来? 这位川海首相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陆离一时也拿不准。 不过,眼下陈嘉宁的确是有救了。 陆离兴奋地回到房间,一把拉起躺在床上等死的陈嘉宁:“陈嘉宁,快快快,快换一身衣服,我们去木兰第四医院!” 陈嘉宁没见过陆离大惊小怪的模样,倒还觉得有些新鲜:“不是说医院实在没空位了吗?” “别废话了,你想不想活下去?” 陈嘉宁还没颓废到要主动求死的地步,她的眼睛里逐渐迸发出光泽:“想!我马上换衣服,你、你先出去一会……”陆离一拍脑门,这些天他都给陈嘉宁换过多少次衣服了?有时候陈嘉宁夜里汗湿了,陆离都要摸着黑替她换内衣。看着陈嘉宁那磨磨唧唧的动作,陆离一把夺过外衣:“我给你换!” “现在大白天的……又不是晚上……” “你胡说什么呢,胳膊抬起来,哎呀,抬高点,又不是没见过你咯吱窝……” * 木兰市第四医院。 年过四十的陈蕾拿着一份传真,直接找到了正在办公室假寐的袁盛国教授。袁盛国今年快七十岁了,一把胡子花白,若不是木兰疫情棘手,政府也不会请这位老前辈出山。“袁教授,袁教授,上面来了个特急病例。”人还未至,陈蕾那尖细的声音便穿过走廊,直入袁老的耳朵。 袁教授见陈蕾那胖胖的身躯挤进办公室,脸上露出一丝不愉:“陈主任,医院走廊禁止大声喧哗。现在外面还躺着上百个病人,你喊这么大声吵到老头我没事,但打扰到病人的休息就是滔天大罪!” “是是是,老教授教训的是。”陈蕾不敢在袁教授面前摆谱子,“上面下了一个特急病例,让我们集合专家组,尽快治疗病人。” 又是哪家的少爷?袁教授微不可察的一叹,现在木兰市还有大批普通人等待救援,这特急病例倒是来得一个比一个紧急。他有些后悔中断自己的退休生活了,在家里带外孙不好吗?也不知道小外孙今天是不是又再欺负大黄…… 虽然不喜欢木兰的官场氛围,但病人总归是无辜的,袁教授拿过传真,仔细看了一遍,便起身去找其他三名教授,准备治疗方案了。如果材料不虚,那病人应该是甲型患者中病情比较严重的那一档,不但有咳嗽、头晕等症状,还有反复的高烧,这在甲型临床中都是极为罕见的,甚至不排除病毒变异的可能。 一念至此,老人家的脚步更急促了些,好不容易初步控制了甲型,这个时候可别来个变异病毒啊。 专家组四人很快集合,并根据传真材料展开激烈的讨论,最后统一得出结论:是变异的甲型病毒,必须严肃对待!四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面面相觑,纷纷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种情况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就是木兰市的大罪人了。 在专家组严阵以待、视死如归的心情中,“特急病例”终于抵达了木兰市第四医院。那是一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女孩,生得娇俏,但脚步虚浮、面如金纸,搀扶着她的是一名穿着某学校校服的少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第二十一章 时有佳人来 陆离不喜欢“特权阶级”四个字,因为所有的特权都是建立在剥削的基础上的。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面前,他不得不承认“特权”是可能救下陈嘉宁的唯一办法。走进医院,便能看到PVC塑料地板上躺满了病人,就在走廊上,就在大厅里……五颜六色的席被盖在地上,就可以被称作是床了,皱巴巴的衣服叠一叠,就算是枕头了。病人的家属则焦虑又无助地蹲在一旁,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个景象,那便是“哀鸿遍野”。 陆离经过一个病人时,不小心踩到了床单一角,他能清楚地看到那床单是火热的红色,上面印着老土又艳俗的花纹,是神州农村最常见的花纹。最近的农村在哪儿?他们为什么会被困在木兰市?这些疑问在陆离心中打了个转便消失不见。人生就是这样,不断收获疑问,但永远得不到解答,就好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旅行。 那个叫陈蕾的胖女人格外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她戴着口罩的脸上却写满了对陈嘉宁的忌惮,她生怕陈嘉宁多摸了一下门把手,生怕她多打了一个喷嚏。陈嘉宁则内疚地低下头,不由更靠紧陆离了,她小声问:“我是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陆离握紧少女的玉手,用温热的掌心给了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答复。 护士带着陈嘉宁做了验血后,便安排她到住院部顶楼的特殊病房入住。在等待化验结果的过程中,四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找上小老虎,言辞温和地询问着她的身体状况。陈嘉宁紧张地掐住陆离的手臂,答话也答得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的,等到四名老教授离开,她才发现自己在陆离的手臂上留下四个血红的指甲印。 “对、对不起,我、我太紧张了……”陈嘉宁带着哭腔说。 “没事没事。”哪会没事?疼得要死,只是陆离一直硬憋着而已。如果他不陪着陈嘉宁,这姑娘估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给治疗平添许多难度。 “……如果四个专家都治不好,是不是说明我死定了?”自己猜测会死,和别人告诉你一定会死,是两回事,前者还有些许自我安慰与排解,后者只有不情愿的排斥与恐惧,“陆离,我、我又不想死了……呜呜……” “乖,不哭了不哭了……”这些时日,陆离习惯了用这种宠溺的语气哄她。 哭了一会儿,一个小护士走进来,给陈嘉宁打点滴。陆离猜测那只是普通的葡萄糖水,是用来给陈嘉宁补充营养的。 “陆先生,让病人先休息一会吧。”小护士很有礼貌,“专家组出方案了我们会马上联系您的。” “麻烦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离在病房外坐了一会儿,收到陈嘉宁发来的一条微信消息。 【讨嫌鬼:陆离你别走远好不好?】 【陆离:我就在门外呢。】 【讨嫌鬼:陆离……如果我死了,你以后会不会还记得我?会不会没几年就把我忘了?】 【陆离:不会。我会一直记得你。】 【讨嫌鬼:#大哭】 她一连发了四个猫猫头大哭的表情包。陆离哭笑不得,他曾经以为他认识的女孩中,楚静怡是最幼稚的,现在仔细想想,怡宝不是幼稚,而只是纯净,她不傻,最幼稚的应该是这个小不点陈嘉宁才对。 【讨嫌鬼:我想见爸爸妈妈了,怎么办……他们要是知道我现在在住院,一定担心死了……】 【陆离:别想太多,先休息一会,等你的病好了就能回去见他们了。】 陈嘉宁好一会没回消息。 【讨嫌鬼:我病好了还能见你吗?】 什么意思? 【陆离:当然能见啊。】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病好了有机会来川海市不就能见到了?陆离搞不懂陈嘉宁为什么问这种问题。还是说,她这句话里藏了别的意思?陆离正要仔细琢磨,忽然看到一条短信: “小陆,我们到四院了,你到三楼来。” 是楚晓东。但是,这个“我们”是什么意思?还有谁跟着一起来了吗? 陆离简单收拾一下仪容,便赶到住院部的三楼,果然看到一群医生护士围在走廊上,似乎在簇拥着什么人。还能隐约听到声音:“……来视察,我们四院一定和全木兰市人民携手共渡难关,不辜负……的期盼!”然后是楚晓东的声音:“……辛苦了……” 陆离没有出声,安静地听他们打着官腔。双方说了一通没有营养的废话后,人群逐渐散开,陆离便看到了穿着正装的楚晓东,他带着口罩,头发仔细梳理了,陆离注意到他的鱼尾纹更深了。楚晓东还带了一群西装革履的官僚,但陆离的目光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瞬,所有的注意力便被人群中那一抹彩色吸引走了,一时间好像连声音都被吞噬了。 楚静怡穿着小棉袄,鲜红的围巾还未取下,小手裹着可爱的半指手套,呆呆地跟在父亲身后。她的口罩似乎没戴正,正傻兮兮地摆弄着口罩。 似乎有所感应一般,楚静怡忽然转头,目光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年。哪怕戴着口罩,陆离也能看出她在笑——她的眼睛眯起,像是仲夏夜的新月,又像是湖水里的细波,含着缱绻、噙着深情。呆头鹅抛开身边的一切,径直朝陆离小跑来,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楚静怡一把抱住了陆离,呢喃了一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陆离在喜悦之余,不忘观察准岳父的表情,只见楚晓东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又有一丝尴尬。他忽然理解了楚晓东为什么会答应他的请求,忽然理解了这位大人物为什么会以身涉险来到木兰市……只要感受着怀里少女的体温,一切都能理解了。 我欠你的……可太多了……陆离看了眼怀里的楚静怡,心中长叹。 * 半个小时前。五楼特殊病房。 陈嘉宁在翻和陆离的聊天记录,二人的聊天记录其实很没营养,都是一些“睡了吗”“吃药了吗”“肚子饿”之类的话题,但偏偏是这样无聊透顶的话题,陈嘉宁却看得津津有味。她忽然有些理解“蹲在马路上数人头”的乐趣。 翻到刚才的聊天记录,陆离说他一个很重要的朋友来了,要去见一见,还说这次能有机会得到治疗,多亏了他这个朋友出力。陈嘉宁其实不想让陆离走太远,只能委屈地说“快去快回”。不是因为舍不得陆离,而只是因为怕他走丢了……陈嘉宁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 就在这时,专家组的四位老爷爷在小护士的带领下走进病房,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陈嘉宁心中一紧,知道宣布自己命运的时候终于到了。 “陈小姐,接下来我们说的事你千万不要激动……情绪一定要保持稳定……”为首的陈教授斟酌半晌才开口,“你的病……它,它不是甲型……只是季节性流感……” 第二十二章 这是什么的季节 “你的病只是季节性流感……” 这句话宛若是一道惊雷在陈嘉宁脑子里炸开,将她那些荤七素八的念头炸得灰飞烟灭。她的脑海里立起了一台放映机,正在播放此前的一幕幕:从她哭哭啼啼地发现自己感染了“甲型”,到夜里一个人抽泣到无法呼吸,再到和陆离那滑稽的一吻。 “反复发烧只是病毒源没有处理好,身体的疼痛更可能是心理作用……”专家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陈嘉宁已经被一股澎湃的喜悦完全淹没,喜不自胜的陈嘉宁瞬间想到了爸爸妈妈,紧接着,她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陆离,一刻也不想耽搁。 要亲口告诉他,她陈嘉宁只是得了流感! 等到专家们离去后,陈嘉宁走下病床,无视护士小姐姐的阻拦,直接冲到五楼走廊,兴奋地寻觅着陆离的身影。看啊,陆离!看我啊!我还能活!陈嘉宁来到走廊尽头的大窗前,能看到白雪皑皑的木兰第四医院,她第一次觉得雪的颜色是如此纯净漂亮,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木兰市也会下雪。 陆离你在哪儿? 陈嘉宁找遍了五楼,也没看见陆离那翩然的身影。她急不可耐地往四楼走,连电梯也不愿意等,在半路时,陈嘉宁那火热的心稍微冷却了一点,她开始思考等会见到陆离时要说什么。是要直接告诉他真相还是故意作弄他?既然只是得了普通的流感,那三个愿望还作不作数,陆离还算不算她的男朋友? 果然还是告诉他真相吧,陆离已经为她担心了一个多月了,陈嘉宁不想再看到陆离皱眉的表情了,她只觉得那样的陆离格外可怜,格外惹人心疼。那陆离还算不算她的男朋友? 脚步逐渐慢了下来,陈嘉宁停在五楼和四楼之间,面露疑惑。 应该……应该是不作数吧。毕竟那只是自己以为人之将死而做的荒唐之举,女孩子应该要自尊自爱,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当女朋友?陈嘉宁心想。可是一想到陆离这些日子对她无微不至的关照,陈嘉宁心生不舍与犹豫,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陆离真的不再对她这么温柔了,她会是什么感受? 她所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只有陆离是不一样的,只有陆离清楚她的每一个习惯,只有陆离见过她最糟糕最真实的一面,也只有陆离……吻过她,牵过她的手。不知何时起,陆离竟然成了最特殊的那个人。 这一个多月的记忆深刻到终身难忘,比庸碌无为的人生前十九年都要深刻。人生总有一段记忆弥足珍贵,或许就是此时,或许就是当初。 如果陆离真的不是她男朋友了……心里果然还是会难过,会悲伤吧。陈嘉宁蹲在楼道间,她此刻忽然理解“近乡情更怯”这句诗了,她刚才有多希望看到陆离,现在就有多胆怯。 再、再给陆离一次机会吧,看在他这么用心的份上,就、就大发慈悲,让他继续当我的男朋友吧。陈嘉宁继续给自己找着借口,是她给陆离机会,而不是她舍不得陆离,毕竟她可是那个陈嘉宁啊,怎么会舍不得一个男人呢? 陈嘉宁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连待会第几个字发第几个音都预演好了,正要去找陆离好好说道一二。护士小姐姐急忙追上来:“陈小姐,您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现在还不能随意走动,您的烧还没退呢……”是吗?原来自己还在发烧啊。陈嘉宁摸了摸额头,滚烫,但一点也不觉着头昏脑涨,反而精神奕奕。 “你看到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去哪儿了吗?”陈嘉宁问。 “他好像下楼了。” 陈嘉宁到了三楼,果然见到了陆离。此时陆离正站在人群外围,默默倾听着前方的对话,他的背影笔直,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分慵懒地靠在墙边。陈嘉宁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并未急着呼唤陆离,事到临头,反而把刚才的预演忘得一干二净了。 踌躇间,人群逐渐散开,陆离也站得正经了些,陈嘉宁觉得是时候了,轻咳两声,走向陆离。就在此时,散开的人群中飞出一道靓丽纤细的声音,宛若飞鸟投林,轻巧又灵动地拥抱住陆离,陈嘉宁的瞳孔微微收缩,脚步不争气地停下了。 那是……谁? 一个高挑、美丽,浑身散发着温柔气质的少女抱住陆离,虽然戴着口罩,可陈嘉宁能分辨出她一定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孩,或许和她差不多,但比她高,身材也比她好……那绝不是陆离的姐妹,至少她和陆离没有半点外貌上的相似。那女孩的眼神里蕴含着浓浓的情意,似一汪清潭。或许男人们分辨不出这样的眼神,可同为女性的陈嘉宁却能读出那再直白不过的眷恋。她常常听室友们说,判断一个女孩有没有坠入爱河很简单,只要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恋爱的女孩的眸子就像水,轻轻一吹就会泛起波纹。 陈嘉宁的嗓子骤然哑了,让她内心震动的是陆离居然反手抱住了那个女孩。毫无犹豫,毫无隔阂地抱住了,很轻柔地拥抱,似曾相似的拥抱。 陈嘉宁缩回拐角,木然地看了一眼那一对男女,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搞什么啊?原来煞有介事的只有她自己吗?只有她……一直在傻兮兮地惦记着她和陆离的关系吗?或许在陆离眼里,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只不过是一层虚假的许诺,他或许有自己的真命天女。是啊,为什么不呢?像陆离这样的男生,凭什么能轮到她呢? 陈嘉宁转身往五楼走去,路过窗边时,再次瞥见窗外飘落的鹅毛大雪。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觉得这雪的色泽美妙,只觉得大雪冷漠,苍白的大地死气沉沉。 “陈小姐,你没事吧?”护士小姐姐像是个过来人,好心地扶住她,言辞间多是关切。 陈嘉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不敢说话,害怕一旦说话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她静静地等待电梯,心里想:我这算是失恋了吗? 第二十三章 草率的结局 陈嘉宁很反感那些动辄十几季的电视剧,那些电视剧所有的精粹往往在前几季便尽数释放,剩下的全是编剧绞尽脑汁想出的家长里短、伦理纠纷。她才不想看小团体内部谁出轨了谁,谁又睡了谁,她只想看主角团邦邦地锤怪兽。这些靠着资本续命的垃圾剧集往往会在日渐走低的收视率中被停播,编剧只来得及给曾经辉煌的传奇主角们一个草率得不能再草率的结局。 还挺像她和陆离的。 陈嘉宁换上了一身病服,护士说她还需要留院观察三天,三天后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而且也要注意戴口罩,勤洗手,少去人流密集处,不要刚治好了流感又得了甲型。陈嘉宁等了好几个小时,等到肚子都咕咕叫了,也没等到陆离回来。往常这个时候陆离都会敲开门,乐呵乐呵地问她饿了没,可今天他迟到了。 不愿去想象他现在的活动,但光是这样的念头都会引发细微的胃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那一对男女的手牵手的画面。最后是护士端来了营养餐,伙食很精致,但陈嘉宁吃得不多,胃口并不是很好。点滴换了一瓶又一瓶,等到天黑,陆离才终于回到了这间病房。 你去哪儿了?很想问这样的问题,可陈嘉宁强迫自己咬紧牙关,用最后的骨气不去追问。 陆离好像根本没在意一样,自顾自地问她医生怎么说,好像白天忙到没时间关注她一样。明明只要花点心思问一下护士,就能知道她得的只是流感而不是甲型,可他没有。陈嘉宁冷漠地告诉他是流感而不是甲型,陆离便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这让小姑娘心中终于有了些许慰藉,好歹陆离是真心盼着她好。 陆离高兴地一连给她削了三个苹果,还让她多吃点苹果,对身体好。直到最后,陆离也没有再提男女朋友的事,好像二人之间的这段关系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就是最草率的结局,这就是被腰斩的垃圾电视剧。陈嘉宁心想。 “你要去哪儿?”陈嘉宁终于憋不住,问出了今晚第一个问题。 “回去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回去?这里距离酒店有半个多小时车程,沿途还要经过两个封锁区。 “回酒店?”她的行李还留在酒店呢,今早换下的衣服还扔在床单上。 “酒店太远了,我去我朋友家住几天。” 这个回答让陈嘉宁的心脏像被人用力攥住一般,不但被攥住,那人还在用力拧转,好似要把心血给榨干净。很难受很难受,曾经那个体贴入微的陆离一瞬间远离了她,就如同她从未曾拥有过一样。朋友?是白天那个女孩子吗? 她的眼眶红了:“……不许走……”声音太小了,陆离没听清。 “没听清,你说什么?” 陈嘉宁不说话了,这句话打死她也不会再说第二遍了。她脑海里浮现一首歌: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陆离看着抿着嘴死死瞪着他的小老虎,不知道哪里又惹了她,这确定不是甲型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还不开心?从晚上一进房间他就发现了,陈嘉宁对他的态度很不善。是不是医生开错药了,打点滴打到内分泌失调了? 他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好了,别生气了,如果我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告诉我吗?我有点笨,有时候惹你不高兴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一下好不好?” “那个女孩子是谁?”陈嘉宁问出这个问题后,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卸去一半。她把这个疑惑憋了一天,无数次试图说服自己那个女孩只是陆离的亲人。 那个女孩?陆离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你见过静……你见过我朋友了?” “嗯。” 她想起在网上冲浪时看到的渣男语录“哎呀我只把她当妹妹,你别想太多。你怎么事儿这么多呢?有点起码的信任好不好?”陆离会不会拿出一样的话来诓骗她?陈嘉宁决定,如果陆离也这样糊弄她,她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要再求陆离半点温柔。 “她是我喜欢的人。” 这个回答过于直白,听惯了网络上各种拉扯的恋爱故事后,陆离这个回答就像斩断一切拉扯的大刀铁枪。 陈嘉宁愣在原地。 陆离这才后知后觉地皱眉,陈嘉宁不会是吃醋了吧?她不会在那个只是权宜之计的男女关系中投入太多了吧?上一世陈嘉宁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反应,应该不是吃醋吧?毕竟陈嘉宁说过很多次,他不是她的菜,一点恋爱感觉也没有。前世说过,这一世也说过。 陈嘉宁嘴唇微微抽动,什么话语都被堵死了。 “你……吃醋了吗?”陆离在感情上是个很直接的人,倘若能让亲密关系之间少一点误会,他宁愿多问十句废话。 “我才不吃醋。陆离,你不会是把我们男女朋友当真了吧?”陈嘉宁终于还是开口了,“那只是因为我担心自己要死了才不得已请求你的,虽然很谢谢你的体贴,可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你,完全、彻底、全须全尾、百分百地不喜欢你。我生气只是因为你下午没有来陪我,我下午被护士一共扎了四针,你都不在场!” 陆离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太投入其中了。” 陈嘉宁眼眶有些红,亲都亲了,你这是在说什么话啊?陆离你真以为我的初吻不值钱吗? “放心,我一向很拎得清的。”她死要面子般嘴硬,“我还担心你年龄比我小,到时候因为我受了情伤可不好了。现在见你……见你这么淡定,我也……也……也……释然了。”话到最后,竟有些抽噎。陆离连忙上前查看,却被陈嘉宁推开。 “我只是晚上吃太多了,噎着了。”说这句话时,脚趾紧紧倒扣着。 这是正话还是反话?陆离又迷糊了。他是真的分不清陈嘉宁的本意,唯独对她如此。 可见到小老虎那昂首挺胸好像谁都欠了他八百万的样子,陆离还是让自己别多想,自作多情不是个好习惯。小学时他懵懂地喜欢一个女孩,起因只是因为吃了她一口辣条,便以为对方对他特别照顾,初中时才知道人家只是乐于分享罢了。 男孩走向男人的第一步,就是学会不要自作多情。 陆离最终选择相信陈嘉宁所说,转身离开了。等到陆离走后,陈嘉宁才悲伤地躺在病床上,眼泪不争气地往外流。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护士小姐姐为了安慰她,放了那首“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才不会有下一个……陆离只有一个……”她哭着说。 第二十四章 我喜欢你 植物园那颗桂花树早已褪净繁华,徒留枯木残枝。温琥珀站在桂花树下,仰望着高大的树干,她带了一顶淡蓝色的针织冷帽,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气质冷峻,那一头铂金色的长发为她平添一股超凡脱俗的清冷感。安百璃注意到温琥珀在这棵树前停留的时间格外得长,想起楚静怡临走前的嘱托,硬着头皮问:“琥珀同学,这颗是桂花树。” “嗯,我知道哦。我只是好奇,川海一中植物园里其他的树木都是又小又瘦,只有这颗桂花树高大粗壮,这是为什么呢?” 安百璃对川海一中的事情并不了解,答不上来,因此只能尴尬地背手而立。如果不是楚静怡泪眼婆娑地请求她好好照顾转校生,她才不愿意和温琥珀说话呢。 温琥珀也没指望从安百璃口中得到答案,她自顾自地猜想:“是不是因为只有这颗桂花树最适合此地的气候,而其余的树种则是一年一换呢?” 安百璃微微颔首,好像真是这样,温琥珀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川海一中每年都要从植物园送出好多被养死的植物,不是学校没那个条件,而是一些珍贵植株真的过于娇贵了,反倒是这颗创校之初就种下的最便宜的大桂花树好端端地活到现在。 这颗桂花树见证了这座贵族学校无数情侣的分分合合,见证了川海一中的创立与兴盛,说它是川海一中的活化石也不算错。安百璃仔细看去,还能看到树皮上被铭刻着男男女女的名字,那一定是一些吃饱了撑着的小情侣干的吧? 温琥珀似乎想到了什么:“安百璃同学,如果有一天连这颗桂花树都被送走了,这个植物园究竟还是不是川海一中的植物园呢?” “什么意思啊?”安百璃摸不着头脑。 “这座植物园内的每一种植物都被更换过,唯一能证明它与过去联系的只有这颗桂花树。如果有一天,连这唯一的联系也消失的话,那此植物园还是彼植物园吗?”温琥珀怅然地问。 安百璃好笑地说:“当然还是川海一中的植物园啊,无论里面的植物被换了多少遍,它都是属于川海一中的。” “嗯哼。”温琥珀看向她,“是这样吗?” 温琥珀的反问让安百璃小心脏停跳了半拍,她面对温琥珀时天然会惧怕与迟疑,好像对面这个淡然的金发少女总有一种不可置疑的权威。她忽然想起了陆离曾经和她探讨过的一个问题,他们重生,重生的究竟是什么?是灵魂吗?是记忆吗? 温琥珀的眸子深不见底,她常常觉得陆离的眼睛里蕴含着星辰,而温琥珀的眼睛里则潜藏着深渊。 她一定知道什么……这个念头不可遏制地从安百璃心里升起,可温琥珀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她只是一如既往地转身就走:“安百璃同学,走吧,我想看看川海一中的宿舍条件怎么样?方便吗?” * 陆离和楚静怡并排坐在走廊边的座椅上,看着护士来来往往,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都在品味这难明的沉默。沉默好像一直是他和楚静怡之间的主旋律,并不是那种尴尬的沉默,而是空气都被渲染成粉色的宁静。楚晓东带着一大票人马往门诊部去了,至于他们去干什么,陆离并不关心。 “那个,陆离……”呆头鹅的小脸蛋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陆离心疼地为她提了提围巾,“刚才我是不是太冒失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呜……”小丫头无辜地看着她,那表情真是惹人心怜。 “静怡,你怎么来了?” “学校要派人来接应木兰市的学生,我听爸爸说他也要来木兰,就顺路、顺路过来一趟咯。”楚静怡结结巴巴地说,见陆离平静地注视她,眼神温柔,她身子都软了几分,“……陆离,我想见你了。” 词藻再华丽的情话也抵不过呆头鹅这一句“我想见你了”,有什么比真挚纯净的感情更能打动人心的呢? 陆离心神颤动,仿佛有一只纤手在不断撩拨他的心弦。 只见班长低下头,小声说:“陆离,你知道吗?我本来觉得你那时说的很有道理,我其实不喜欢你,只是朦胧的冲动在作祟罢了。可是,可是这一个月来,一想到你被困在疫情笼罩的木兰市,我连睡觉也睡不踏实了,还老是做噩梦……” “陆离,爸妈一直教育我,做人要敢作敢当敢爱敢恨,不要等到失去了再珍惜再后悔。哪怕失败了也是人生一段宝贵的经验。”班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克服羞涩,直视陆离,“我喜欢你!陆离!” 说出这句话后,楚静怡只觉时间都静止了,那边走动的护士似乎都停下来张望着她,墙上的挂钟停止了走针,她虽然直视着陆离,但目光却聚焦在陆离背后的虚空中,她不敢看陆离的表情,不敢听陆离的回答。 楚静怡,你真是个天使。陆离心中一叹。这样一个不染尘埃的女孩,愿意主动说出“我喜欢你”,他是积了几辈子的德啊? “我……”陆离刚要回应少女的感情,便被班长的玉手捂住嘴。 “不要告诉我回答,陆离。”她眼睛红红的,“我现在不要听。你是个大骗子,骗了百璃又骗了我。我是个笨蛋,被你骗了还会开开心心帮你数钱。我怕你又骗我,所以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好吗?” 陆离心中一软:“那我可以抱你吗?” “……嗯……” 陆离抱住楚静怡,感受着怀中少女的呼吸,他心中充满了喜悦、愧疚、满足、惭愧,复杂的感情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困死在桃色的漩涡中。 “骗子陆离……”她小声嘀咕,“你为什么要骗我和百璃……你是不是早就设好天罗地网等着我这个笨蛋跳进来……” 因为我很不要脸。陆离心中自嘲。何止是不要脸,还是恬不知耻、阴险狡诈的人渣。 良久,楚静怡发出软糯的声音:“陆离……” “嗯?” “学业为重哦……”她昂着小脑袋,仰望着陆离,“我和百璃约好了,无论你喜欢谁,在升学考试结束前,都不许谈恋爱。” “如果我喜欢百璃呢?” 怀里的呆头鹅缩了缩肩膀,委委屈屈地说:“那我就一个人离开了,不会打扰你们的……” 听到这话,陆离不由抱得更紧了,那句“我都喜欢”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在楚静怡面前,他那点俗人的觉悟显得如此龌龊与卑劣。 第二十五章 会被送围巾的年岁 楚静怡依偎在陆离怀里,那颗躁动的芳心逐渐平息下来。她只觉身子暖暖的,软软的,像是躺在最温暖的火炉边,听妈妈念《安徒生童话》。她觉得陆离好神奇,他一定有某种能够让人安心的魔法,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喜欢呆在他身边? “我和百璃约好了,现在一切以学业为重,在读大学前,谁都不许偷跑。” 陆离愕然:“你和百璃说了?” “嗯……”班长小脑袋动了动,似乎在找一个更舒服的角度,“如果我瞒着百璃来找你,我岂不是成了一个小偷了吗?而且……而且我也没有其他的好朋友了,女孩子有些心事总不好找你吧?就只能告诉百璃了……” 陆离没想到楚静怡居然已经和安百璃达成共识,安百璃那个醋坛子居然愿意和班长妥协?她是吃错什么药了?上一世他和陈嘉宁多打两分钟电话她都要紧张半天啊。不止是这次,上次也是安百璃怂恿他去哄好呆头鹅的,安百璃是不是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后突然顿悟了?不可能吧……陆离猜不透安百璃的动机,只能将这个疑惑搁置在一边。 “还有还有,陆离,我接下来要说一件事你别生气哦……”怀里的呆头鹅忽然用撒娇的语气说话,听得陆离骨头都在发酥,“我偷偷去找百璃了,还去你家坐了半天,还有还有我和百璃见到你姐姐了,原来你那次去岭岳市真的是去看姐姐的比赛了,没有骗我。” 陆离酥麻的骨头陡然一激灵:“你见到雅梦姐了?”他心中警钟大作,只感觉这不是一件好事。雅梦姐其实是个多疑的主儿,她见到楚静怡会不会想多了——不对,压根就不是想多了! “她,她怎么说?”陆离有种小时候被雅梦姐拎着打屁股的恐惧感,只要雅梦姐不叫他的小名,改口喊他的全名,那小陆离保准要吃一顿巴掌炒肉。 “你姐姐真的很漂亮,身材也很好。”楚静怡艳羡道,“她也很温柔呢,好好招待了我和百璃,还问了我很多你在学校的表现。呵呵,陆离,我可是全部都在说你的好话哦。” 完了。陆离一拍面门,他在学校是个什么表现姐姐还不了解吗?呆头鹅越是去粉饰,越是容易引起雅梦姐的怀疑。 “对了,你姐姐还问我你有没有亲近的女同学……” “你怎么回答的?” “我、我不记得了……”脸蛋通红,这哪里是不记得了,这分明是不打自招了吧? 他可是答应过雅梦姐不搞早恋的,而且姐姐也对这件事抓得格外严,这是他们的小家庭的家规!是从这一代开始的祖训!最可怕的是雅梦姐哪怕明知陆离在瞒着她和女同学搞暧昧,也依然没有在微信上质问他,这些日子的对话都和平素无二,这说明什么?一直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姐姐突然学会笑里藏刀了?陆离估计等自己回到川海的家,要迎来一场严峻的挑战。 看来这一个多月里不但木兰市风起云涌,遥远的川海市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陆离叹了一口气,决定好好享受少女的温存,将烦心事暂且抛诸脑后。 不一会,呆头鹅忽然想起什么,她将围巾取下,陆离这才发现红色的围巾下还叠了一条薄薄的灰色围巾。 “陆离,这条围巾是我送你的礼物。”姑娘开心地将这条犹带着体温的灰色围巾递给陆离,围巾还未送到手上,陆离便能嗅到布帛上少女的体香,“入冬了,要注意防寒哦,不要感冒了……一般换季多发流感……” 这条围巾手感很丝滑,说不上是什么材质,但足以让人爱不释手。陆离眼中闪过一丝恍惚,是啊,现在他是那种还会有人送围巾的年龄。十七岁的少年郎最是风流,他们总会在入冬时收到一条围巾,或许是慈爱的母亲编织了半年的粗线围巾,也许是羞涩的女孩赠予的饱含情意的围巾——当然不止是围巾,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像是一副手套,或是一副墨镜。等到再长个几岁,就到了自个儿挑围巾的时候,母亲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针眼,当初的女孩也早已没了联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陆离用脸颊感受着这条围巾的温度,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暖意浩浩汤汤宛若江河翻腾。真的,活着真好,年轻真好。 “静怡,我可以叫你怡宝吗?” “……只有爸爸妈妈才会这么叫啦。不过你要是喜欢,也、也不是不可以。”呆头鹅小声说,“但是,只许在没人的时候这么叫我。” “怡宝。” “干嘛……”呆头鹅娇憨地问,脑袋还埋在陆离怀里。 * 有人欢喜有人愁,那边陆离正和美少女贴贴抱抱,这边有小老虎失眠时数着羔羊。陈嘉宁好不容易熬到深夜,终于等到最后一瓶点滴打完,可她还是没有丝毫睡意。她总是听说夜半的医院最是邪性,走廊又长又幽暗,死寂的环境中偶尔会蹦出一些怪声,说不清是人叫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叫。她不敢一个人去上厕所。 如果陆离在这就好了,只需要叫他一声,他一定会扶着她去厕所,然后体贴地守在门外,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陆离一定会和她讲他小时候养的流浪狗的故事,她也会津津有味地听着。如果陆离在这就好了。 “陆离……你在吗?”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当然没有回复。她有些失落地打开手机,点开陆离的头像,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陆离那条“我去见一个朋友”上,已经有九个小时没有更新了。如果是往常,陆离早就发消息问她吃药了没,肚子饿不饿。可是今天没有。 点开浏览器,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推文“从这几条看他爱不爱你!”“渣男的基本特征总结!”陈嘉宁心烦意乱地点进去看,每个字里都能看出陆离的影子,越看越心烦。想主动发消息给陆离,又犹犹豫豫地不敢点发送。 熬过深夜,又熬到天明。天才刚放亮,小老虎就急急忙忙往厕所跑去。等到她方便回来,正好碰到护士为她测体温。嗯,退烧了,三十六度七。陈嘉宁高兴的劲头只维持了十几分钟,便到看到陆离戴着那条灰色的围巾走进病房。 “早上好,陈嘉宁。”陆离将围巾取下,哈了一口热气。 陈嘉宁定定地看着他,好心情荡然无存。明明昨天还没有围巾的……是别的女孩子送的吗?真好呢。 真好。她心中又念了一遍。 第二十六章 酸与涩 陆离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注意到小老虎的表情耐人寻味。他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人,小时候家里穷,身子骨弱,特别是到冬天,冷风飕飕地吹,小手便被冻得又红又肿,严重时皮肤还会龟裂流血。每当这时,雅梦姐就会把他的手捂在胸腹之间,那也是陆离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的小肚子是她们身上最柔软最腻人的部位之一。 “早上好,陈嘉宁。”陆离又说了一遍,他还以为陈嘉宁在发呆走神。 “唔。”陈嘉宁别过头,发出一声不情不愿的怪声。 “刚才我碰到医生了,他说你退烧了,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陆离坐在床边,看着陈嘉宁的侧颜,满心欢喜,“不是甲型真是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的病治不好了。” 他好开心啊。陈嘉宁终于回过头,冷冷地说:“你还有戴围巾的习惯呢?” 吃错药了?陆离愣了愣,这姑娘的态度怎么比昨天还恶劣了?不过他倒也不在意,拿起桌上一颗苹果:“是别人送我的围巾,出门前就顺便戴上了。”倒不是顺便,出门前他遇到了早起的呆头鹅,后者专门提醒他要戴围巾防寒…… “真好,还有女孩子给你送围巾。”陈嘉宁说完这句便连忙住了嘴,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语中的醋意未免过浓了。 “等你出院后我就回川海去了。”陆离削好苹果,“吃不吃?” “不吃。” 他一口咬下果肉,果然还是熟悉的酸甜味,苹果真是最难吃的水果了:“等疫情结束后,去川海玩记得联系我啊,虽然我没什么钱,但还是知道川海市一些好玩的地方……陈嘉宁,你不开心吗?” “我很开心啊。”陈嘉宁咬牙,“只是我才不会去川海找你玩,你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去哪儿干嘛要联系你啊?” “你可是我的合伙人。”陆离忍不住揉了揉这闹别扭的姑娘的脑袋,“别忘了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要加入我的制作组吧?” 陈嘉宁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柔和下来,哼哼两声:“我肚子饿了,想吃苹果。” “我重新给你削一个。” “不要,我要你手里那个。” “我咬过了。” “饿死了,不管啦。”陈嘉宁抢过陆离手里的苹果,一口咬下,汁水四溢,只觉这苹果比平常酸涩得多,是没熟透吧。 “别老是凶着一张脸嘛,这么漂亮一张脸蛋,多笑笑不好吗?”陆离笑着说。 “因为老是遇到烦心事,如果不是因为不如意,谁不愿意像你一样天天傻乐呵呢?”陈嘉宁毫不客气地反驳,“我可不像陆某人,每天要接好几个电话,回好多个微信,那么多人关心他,还有漂亮的女孩子给他送一看就很贵的围巾……” “是啊,可是这个陆某人还是得每天六点钟起床跑来给陈某人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唉,也不知是谁身在福中不知福。” “又不是一辈子……” “什么?” “没什么。”陈嘉宁吃苹果的速度很快,她将果核丢进垃圾桶,然后便缩进被窝,撅着嘴注视着陆离,“你还留在这干嘛?去陪你喜欢的人啊?” “还是先陪一陪某只病猫吧,不然又要给我甩脸色了。” “你说谁是病猫?” “谁急了就说谁。” “陆离你欠咬了是不是?小心我咬你!” * 短短三天,弹指即过。知北游写道,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陈嘉宁那半死不活的病态仿佛就在昨日,可等到十二月八号这天,这姑娘已经生龙活虎宛若新生。木兰市的封锁也逐渐放松,楚晓东的入驻似乎加快了某些事物的变化,医院、政府的办事效率飙升,当陆离拖着行李箱站在木兰第四医院大门前时,已经能看到临时医疗帐篷在空地上陆续搭起,大批的患者被转移到帐篷内,再也不用躺在冰凉的塑料地板上了。 绕过几名在扫雪的环卫工人,陆离见到了穿着褐色格子纹路棉服的陈嘉宁。她内里还穿着件针织毛衣,毛衣的袖子过于长了,以至于她能将那双白白嫩嫩的小拳头缩进袖口。她还会对着袖口吹气,像极了从初中部里溜出来的幼稚小鬼。 “我在这儿!”陆离的喊声中止了小老虎的东张西望。 “你怎么这么慢?” “坐公交车要测体温,耽搁了一些时间。”陆离将银色的行李箱推给陈嘉宁,“你检查一下你的东西没有遗失吧?” 陈嘉宁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算了,不清点,反正弄丢了我的衣服我就要你赔钱。” 陆离提了提手中的油条:“吃点早餐吧,我路上买的。” “你吃我就吃。” “那我不吃。” “我也不吃。”陈嘉宁哼哼出声。 “你幼稚不?”陆离将油条递给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早上七点半,距离和楚静怡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陈嘉宁见到陆离在看时间,小手不由攥成拳头,语气弱了几分:“你要走了吗?” “嗯,八点半的飞机。”是私人飞机,楚家的。如果不是楚晓东,他想要离开木兰市还颇有难度呢。 “舍不得我啊?”陆离见小丫头怅然的模样,忍不住调侃一句。 “切,谁会舍不得你。你一个会开别人盒的坏蛋。”陈嘉宁很适合去学变脸,上一秒还委屈巴巴,下一秒则一脸嫌弃。 “说了我没开盒。”这事是黄泥掉进裤裆了,根本洗不清了。今天的陈嘉宁格外难缠,总是没事找事揭他的短,小嘴就没停过,好像嘴巴是借的,少说一句话就亏大了一样。陆离那句“再见”在陈嘉宁的嘴炮轰炸下怎么也说不出来。 和陈嘉宁走出医院,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往左走是去机场,往右走是坐上回木兰大学的公交车。一条普普通通的分岔路,竟让陈嘉宁有几分生离死别的伤感。她看了一眼宽敞荒凉的马路,还看了眼表情平淡的陆离,又看了眼陆离给她买的油条,终于意识到那场梦终于该醒了。 “以后有空去川海找我玩哦。”陆离挥一挥手,笑得灿烂,没有带走任何一片云彩。陈嘉宁脑子里没想好怎么回答,嘴巴便已经先一步张开:“才不会找你玩,一辈子都不会再找你了!” “那下辈子再找我也行!” 下辈子……陈嘉宁心中一酸,下辈子也不会找你的!等到陆离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陈嘉宁还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就这么再见了,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正如他突然进入她的生活,又突然地抽身而去。陈嘉宁狠狠咬了一口油条,怎么这油条也这么酸涩啊…… 第二十七章 我回来了 楚家这架私人飞机由神州航空生产,客舱长25.45米,高2.01米,内部装修豪华不亚于高档酒店,自带浴室与卧室。这还是陆离第一次乘坐私人飞机,看着楚静怡轻车熟路地打开柜台,陆离再次感慨二人之间巨大的阶级差距。呆头鹅雀跃地给他介绍这里是伸缩餐桌、这里是电视遥控器、走廊尽头还有一个吸烟区,像极了展示自己玩具的小孩。 上一世,楚静怡一家死在一场空难中,关于那场灾难陆离知之甚少,他与楚静怡本来就没有多少交集,只是在夏天的一个夜晚突然看到班级群内转发的讣告,这才知道那位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儿呆呆的班长竟已长辞人世。 看着眼前这个兴奋地拉着他的手的漂亮姑娘,陆离的心脏微微抽动,他绝对不能让这种悲剧再次上演。 透过窗户,能俯瞰这片神州大地,建筑林立的木兰市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直至化作一小团模糊的色块。人类对飞翔总有一种莫名的执念,哪怕在平流层之上只有无穷的死寂与寂寥,人们也总愿像伊卡洛斯一样充满浪漫又残酷的幻想。云层洁白软绵,天空远比在地面所见更加湛蓝,倘若颠倒一下,真教人分不清这里是云波翻腾的穹顶还是碧波荡漾的大海。陆离一直很想尝试打开窗户,用肌肤去感受一下云的触感,云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感受的?是像水汽一样虚无还是像海绵一样柔软? 这架私人飞机的客人只有他和楚静怡,楚晓东留在了木兰市,收拾上一任领导班子留下的烂摊子。 “怡宝,你经常坐这架飞机吗?”陆离看到机翼在气流中不住颤动,忍不住担忧地问。 楚静怡忽然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陆离真是个胆小鬼。居然还怕坐飞机……” “我这哪里叫怕……” “骗子陆离,你的眉毛都拧到一起了,这还叫不怕吗?”似乎为自己找到陆离一个弱点而自豪,呆头鹅笑得眼睛都眯成弯月,“也不是经常坐,每隔一两年我们一家都会坐这辆飞机去旅游。妈妈还一直说每年的维护费太贵了,想把这个大家伙卖掉,可惜一直没找到买家呢。” 陆离的确是在害怕,但不是恐高,而是害怕这架飞机再一次夺走楚静怡的生命。 “怡宝,答应我一件事好吗?”陆离的表情很严肃,严肃到呆头鹅有些害怕,“尽量不要坐飞机了,就算坐也别坐这架,好吗?” 明明这件事轮不到陆离去管,可呆头鹅还是温顺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好的……”她偷偷去打量陆离的表情,这是她第一次见陆离露出这么阴郁的表情,平时的陆离或许有些忧郁,但那种忧郁是足不沾地的浪漫气质,现在的阴郁更像是扎根在潮湿泥土里的深根。一定是发生过让陆离很难过的事情吧…… 陆离感觉左手小指被少女戳了戳,低头去看,只见小姑娘愣愣地勾住他的小拇指:“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再和你拉个勾啦。以后不会再坐飞机了,其实我自己也有一点怕的……”她哪里怕坐飞机,刚上飞机最兴奋的就是楚静怡。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安陆离的心,反正飞机不坐就不坐,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物,可陆离只有一个啊。 喜欢一个人到骨子里的时候,就会忍不住事事围着他转,遇到好的东西会第一时间想到他,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会害怕把负能量传递给他。 陆离心中一暖,反手握住少女细嫩的小手,却见楚静怡忽然抿紧嘴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陆离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楚静怡瓮瓮地说:“我是怕你又、又内个我……我只是喜欢你……不代表你可以随便……随便亲我……” 陆离心中生出一种阴谋被识破的尴尬,他干笑两声:“我是那样的人吗?” 楚静怡连忙点头。陆离不无失望地偏过头去,他意识到这姑娘没以前那么好“骗”了。以前的怡宝,可是随便哄哄就乐得找不着北,呆呆的,可爱极了。楚静怡见陆离面露失望,不知怎的,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又嘀咕补充了一句:“如果……如果这学期你不再逃课,可以给你亲一次……就一次……”说完这句话,她自己已经羞愧到抬不起头了。 陆离愣了愣,回忆起了少女那唇齿间的甘甜,竟生出一种物超所值的感觉。只是不逃课就能亲一次吗?似乎还挺划得来啊。 “就一次嘛?”做戏要做全套,陆离苦着脸,喟然长叹。 “呜……最多两次,不能再多了……”楚静怡眼泪汪汪。 “三次好不好?” “你别欺负我了……”呆头鹅捂住脸,头都抬不起来。 * 下飞机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陆离暂且告别了楚静怡,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廉租区。今天是星期四,按理说安百璃和雅梦姐都应该在学校。安百璃或许课堂上睡大觉,雅梦姐则肯定在刻苦训练。毕竟还有几个月她就要提前毕业,前往国家二队参加集训了。这么说来,他和雅梦姐的相处时间也就只有最后几个月了吗? 陆离开门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才意识到成长的苦涩比想象中来得更快。成长是一个别离的过程,和亲人别离,和自我别离,和梦想别离。 打开门,陆离惊讶地发现房间内装饰焕然一新。最显眼的是他的床单,原本是一条淡灰色的床单,现在被换成了天蓝色,床边多了一方崭新的书桌,上面还摆着一台新买的台灯。一些旧书旧纸壳都被清理走了,整个房间干净整洁。 打开衣柜,发现他那些秋夏的衣物都被雅梦姐叠得整整齐齐,衣柜角落放了几颗樟脑丸,柜门内侧还贴了一张合照,是他初中二年级时和姐姐的合照。照片的雅梦姐早已出落得窈窕靓丽,只是照片里的那个陆离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青春期真是个很神奇的年龄段,短短几年,一个人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离将行李箱清理干净,这才给即将放学的姐姐发去一条消息: “我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我和你说个大秘密 雅梦姐回家的时间比预料中提前了二十二分钟,她猛地推开陆离家的大门,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书桌前的少年。陆离被姐姐开门的动作惊动了,连忙起身迎接,只见邹雅梦还穿着运动服,健美又不失丰盈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想来她一定是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吧。 邹雅梦浑身香汗淋漓,脸蛋泛红,她是一路小跑回来的。不等陆离开口,邹雅梦便先一步抱住陆离,炙热又性感的女子气息从她带着湿汗的肌肤上散发,惹得陆离微微弓腰:“姐,我回来了……” “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雅梦姐抱得很紧,很用力,勒得陆离有些疼。姐姐身上的体香和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气味,闻起来勾人心弦,撩的少年浮想联翩。 雅梦姐抱起来手感和陈嘉宁截然不同,陈嘉宁就是一块钢板,摸一下还会硌手的那种钢板。雅梦姐的胴体手感充实,带有些许肉感,双手环住,能带来满满当当的充足感。若是再去比较一番,安百璃抱起来则像是抱住一只小猫儿,她老喜欢自己动来动去;呆头鹅抱起来最为舒适,因为那贴心姑娘会自己调整姿势让陆离抱起来更舒坦;至于温琥珀……他好像没正儿八经抱过温琥珀,起码上一世没有。 姐姐的**发育得过于丰满,以至于她拥住陆离时,陆离能明显感觉到那两团的形状变化。为了避免犯下思想错误,陆离及时推开雅梦姐:“姐,我都喘不上气了。” 他这才发现姐姐的眼眶湿润,微微错愕。姐姐会哭吗?记忆中的雅梦姐自小学五年级后就再没流过一滴眼泪,她最后一次哭泣是因为小陆离瞒报了考试成绩,陆离还记得姐姐抱着他泣不成声的样子:“你要好好读书,不然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那时的陆离还不省事,并不理解雅梦姐的话语。 “你没事吧?”雅梦姐的声音带着颤音,像是在极力压抑某种情感。陆离又抱住她,用令人安心的声音缓缓说:“我没事。” 良久的沉默后,陆离感觉到怀里的雅梦姐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你饿了吗?我给你做饭……是不是又吃泡面?对身体不好……”她放下背包,就往厨房走去,陆离也连忙跟上,做个帮手。 切菜时,陆离似是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了句:“姐姐,你见过我的朋友了吗?” 雅梦姐下菜的动作为之一滞,她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的动作却好像凝固了一般。下一秒,雅梦姐回首,笑得很温柔:“是两个很漂亮的女同学呢。梨子到底是长大了,以前可从来不会带朋友回家呢。” 陆离有些慌乱:“我、不是……” “放心吧。”雅梦姐目光聚焦在铁锅上,“你姐姐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我弟弟受欢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不要耽误了学业。” 语气一如往常,似乎真的并未在意。陆离心中还有些惴惴,不知姐姐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的。女人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从语言中直观地得知她们的感受,你若是擅作主张,她们便说你自作多情,你若是听之顺之,她们便说你不解风情。 他一边切菜,一边观察姐姐的神情,见她淡定自若,和平时那个姐姐没什么两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陆离的手机响了,是陈嘉宁发来一条消息,问他到家了没?如若是往常,雅梦姐铁定要凑上来叫嚷着看是谁发的消息,可今天姐姐却依然不声不响地下菜倒油,好像对这突兀的手机提示音没有一点兴趣。 有问题。 晚饭时,姐姐也沉默了许多,虽然陆离说话时她依然会笑着回应,可只要陆离不开口,她便也只是默默地为他夹菜,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陆离只觉头皮发麻,他讪笑着开启一个新的话题:“姐,你怎么把我房间的东西全换了一遍?还有那书桌……花了不少钱吧?” “你明年就要升学考试了,学业任务重,我想着给你一个舒适的学习环境,就从咱的存款里拿了一点钱。”雅梦姐的筷子停了停,“对了,等我明年集训完后就能参加比赛了,应该能在你升学考试前凑够学费……” “是……是吗……”陆离其实想说自己的游戏有了起色,好评率回升到了80%,而且已经有自媒体工作者联系他了。毕竟陆离有上一世的从业经验,做出的游戏当然不可能和普通的新手制作人一样。只要解决美工方面的问题,就能定价销售了,把免费下载量的十分之一折算成销量的话,不但能支付第一年的学费,还能给二人小家庭倒贴不少。对了,还能给安百璃、楚静怡甚至陈嘉宁都发点工资。 万事开头难,人类社会很多行业都有飞轮效应,这不会因为他是重生者而有所改变。 收拾完碗筷后,陆离本以为雅梦姐要和平时一样睡在他床上,可姐姐却提着背包回隔壁去了,只留了一句:“我不打扰你学习了。”陆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绝对是生气了吧?他正琢磨怎么去哄时,忽然注意到隔壁安百璃家的大门没关严实,透过门缝能看到一双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安百璃绝对有演恐怖片的天赋,陆离被她吓了一跳,没好气地拉开安百璃家的大门,这姑娘便哎呀一声摔出门外。 “你干嘛呢?”陆离扶起安百璃,替她拍了拍胳膊肘上的灰尘,顺便看看有没有擦破皮。这姑娘细皮嫩肉的,稍微磕着绊着都容易留疤痕,“你一直在这偷看啊?” 安百璃委屈巴巴地瘪着嘴:“我不敢直接找你嘛,邹雅梦就在里面,我又想你想得紧,不就只能做贼一样在外面偷看吗?” 陆离敲了敲她脑袋:“什么邹雅梦,没大没小的,你要叫她姐。” “哼,你把她当姐姐,她可没把你当弟弟呢。”安百璃吐了吐舌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离听到这话心湖竟然一阵动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少胡说了,来我家吧。”安百璃嘿嘿笑了两声,拉住陆离的手,鬼鬼祟祟说:“亲爱的,我和你说一个大秘密。” 安百璃能有什么大秘密?她有几种款式的内衣他都一清二楚。 等到进了门后,安百璃把门反锁了,这才说:“离,我发现温琥珀也重生了!”陆离脚下一哆嗦,差点没站稳,等到他回头看向安百璃时,眼神中已满是震惊。还真是大秘密? 第二十九章 试探? 锁了房门后,安百璃嘤咛一声便扑上来,一把将陆离扑倒在床上,小脸蛋不停在陆离胸腔蹭来蹭去:“你终于回来了~”陆离捏了捏安百璃水润的脸颊,回忆了一下,好像自从他和安百璃结婚后,就很少有分别超过一个月的。 “先说正事。”陆离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可安百璃只是嘟着嘴说:“要亲亲。”陆离哑然失笑,他此时才发现,过去他以为是安百璃缺点的地方恰恰是她的优点。哪怕二人在上一世耳磨鬓厮近二十年,她也能以一个饱满且热烈的姿态迎接新的一天,永远以蜜月般的欢喜对待他们之间的爱情。像这种“要亲亲”式的撒娇,安百璃一天能上演七八遍。反倒是自己,在现实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失去了这股少年时的锐气与盛意。 陆离吻住少女甜美的唇肉,舌头交缠,鏖战许久,安百璃的双目已有朦胧之色,待到唇分时,她还伸出小舌头舔了舔陆离的喉结:“要了我……”陆离的呼吸也急促起来,但他显然更关心那个“大秘密”,嘬了一口少女精巧的鼻头,惹得安百璃娇嗔一声:“你忘了你和班长的约定了?” 安百璃不愉地腻在陆离身上:“静怡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女孩子之间的私房话,怎么能告诉你呢?” 陆离心头有许多疑惑,加上姐姐还在隔壁,指不定什么时候杀个回马枪,所以现在没心思做那档子事:“百璃,你怎么转了性了?愿意和静怡妥协了?我记得当初我和班长说会话你都闹腾好半天。” 安百璃眼神躲闪:“还不是便宜了你?哼哼,也就是静怡单纯,才愿意被你吊着。说实话,当初静怡找到我跟我说这件事时,我还吓了一跳。” “她怎么说的?” “她呆呆傻傻的,在教室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直接问我是不是一直思念一个人就代表喜欢他?” 很有楚静怡的风格。“你怎么答的?” “才不告诉你。”安百璃又舔了舔陆离的脖子,“离,你没洗澡吧,臭死了……” “那你不吃她的醋?” “吃啊。”安百璃眼神黯淡了几分,“但又能怎么样?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如果再被你讨厌的话,我又该怎么办?我已经绝望过两次了,真的遭受不住第三次了……” 这话语中有太多的无奈与悲戚,陆离心中愧疚,抱紧安百璃,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是虚伪的。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所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除了关乎自己外,还会深刻地影响他人。他可以意气风发地决定去做一个风流的俗人,但也不能忘记因此而默默承担酸楚的女孩们。 似乎是担心陆离过于愧疚,安百璃又说:“其实主要原因不是怕被你讨厌。我仔细想过,我的身体好像是有一些问题,没法给你生孩子,但楚静怡可以啊,她金枝玉叶好生好养的,以后肯定可以给你生一个健康的宝宝。而且,静怡这姑娘是真心纯良,比……之流好太多了,让给她我也好接受一点。”她故意吐词含糊,不过陆离大概听出她是在骂陈嘉宁? 真的是这个原因吗?直觉告诉陆离安百璃隐瞒了什么。 见陆离面露狐疑之色,安百璃便开始扯离话题:“我当时其实也没和静怡说什么啦,只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我说,我认识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男生,却一直不愿坦诚,总是骗自己说她才不会爱上别人,然后等到男生结婚时,只能看到心上人牵着别的女人的手,一步步走进婚姻的殿堂,自己只能哭得稀里哗啦的。等到心上人结婚后,割舍不掉对他的感情,便假模假样地装成商业伙伴,天天使狐媚子手段勾引别人老公。” 陆离听得皱眉:“这谁啊?这也太过分了,再怎么样也不能破坏人家家庭啊。” “是吧,静怡也觉得很不好。”安百璃眉飞色舞,“这种女人既然不愿坦率,就活该抱憾终身,亲爱的,你说对不对?” 陆离歪了歪头,怎么觉得安百璃意有所指?是在说他身边的人吗?有谁是这样的吗?好像没有吧。他陆离,堂堂八尺男儿,为人敞亮磊落,倘若真遇到这种情况,也要狠狠批判一番的!不但要批判那女孩,那男生也要严厉批判!大批特批! 见陆离听得连连点头,安百璃笑得捂住肚子:“离,你好可爱啊。” 一般被女孩子夸可爱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你有童趣,另一种是你在犯蠢。陆离只觉自己好像在犯蠢,便机智地停止点头的动作,故意板着脸:“先不说这个了,你说温琥珀也重生了是怎么回事?” 安百璃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是这样的,那天我在陪温琥珀逛植物园,她忽然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她问,如果植物园的植物都被换走了,这个植物园还是不是原来的植物园。” 经典的忒修斯之船问题,温琥珀会想些这种问题再正常不过。 “离,你不觉得奇怪吗?”安百璃趴在陆离身上,“她早不问,晚不问,偏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问。偏偏这个问题和我们重生的情况有些相似……而且她问这句话时的神态,好像胸有成竹一样……温琥珀一定一定也重生了,她在故意试探我呢!” 陆离倒是觉得有些牵强,温琥珀是那种看到花草能联想到齿轮与星空的女子,而且用不太尊重百璃的话说,温琥珀根本不用试探她,在温琥珀面前,安百璃就像只面对老猫的耗子一样无所遁形。咳咳,安百璃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这点。 就连陆离自己,偶尔都会有被温琥珀看透的错觉。 “我觉得是你太敏感了。”陆离说,“她如果也重生了,大可不必这么试探你,这又不是什么在菠萝包连载的三流校园后宫小说。” “我还是觉得她有问题!”安百璃咬了咬陆离的衬衫扣子,“离,咱们要不试探她一下吧?” “怎么试探?”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 “……我怎么听着有点犯蠢?” 上架感言 首先作者写这本书时其实没想过上架。说来有些难以启齿,这本书开书的初衷只是心血来潮想写几篇肉戏,但又觉着没有感情点缀的肉戏就像没有孜然的烧烤一样寡淡无味,于是为了这碟醋特意包了一盘饺子,这才有此书。 我看有读者说担心作者哪天提桶跑路,我也深有同感。我写作时很吃状态,网文的更新要求对我来说有点严苛,卡文时真是一个字也不想写,灵感涌现时半夜两三点都要爬起来码字。所以我一直也没求过打赏月票,实在是没这个脸皮。这次为了上架凑够两万字真是绞尽脑汁,一句话恨不得拆成三句话来写,也来不及细细推敲遣词造句,有些小遗憾。 说几个读者们比较关心的问题,第一是本书是不是qcqs,有没有牛头人。现在后宫网文社区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氛围,若是作者不强调,则会有人怀疑有牛头人的可能,若是作者强调,则又会有人猜测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本书剧情往后发展,有名有姓的男性配角都会越来越少几近于无,我总不能无中生牛吧。还有读者觉得作者有文青倾向,会不会为了“作品深刻程度、真实程度”插入一些喂shit剧情?其实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故事,文中的现实背景只是为了理想主义的内容而服务的,这本书没什么深刻的内涵、隽永的思想,只是一个开开心心、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平淡故事。有刀是肯定的,但刀不会建立在对女性角色的情感贞洁的破坏上,人物的立面不必非要牵涉感情,为了深刻与真实而牛这种事我是做不出的,这又不是本子。 第二是这本书写多长?按照开书的大纲,估计写到男主陆离大一大二结束,刚好将最后一位女主的剧情写完,当然也不排除作者半路提桶跑路的可能。 还有读者觉得作者的文风带有些许哀伤,作品背景又过于现实,会不会是一个悲剧?说句心里话,作者其实很认可天之将倾而无力回天的悲哀与绝望,正如本文中陆离和安百璃重生所要付出的代价一样,可我其实更欣赏人定胜天不屈不挠的斗志,所以我可以保证此书不会以悲剧收尾。倘若在幻想中都不能称心如意,那还要这幻想有何用?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们的支持,祝大家国庆愉快! 第三十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来神州前,温琥珀最讨厌的季节就是冬季,它太过寒冷,太过孤高、太过淡漠。她养的那些缤纷花卉总是活不过当年深冬,渐渐的琥珀也就失了养花的兴致。她开始学画画,在盛夏记录下最美的花海,在隆冬就不用饱受凋落之哀思了。 别墅太过冷清,温琥珀不喜欢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便早早地到了学校,独自在校内一条长廊中漫步,品味神州的细雪。倘若是这种细腻柔和的冬雪,那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神州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人更含蓄、更内敛,也更适合像她这样没什么人情味的人居住。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余生都能在神州度过。 不知不觉走到了那间活动教室,教室门被打开了。是楚静怡回来了吗?温琥珀心中有一丝喜悦,在川海一中的这些日子里,她只认识一个半的学生,一个是指楚静怡,半个是指安百璃。让温琥珀失望的是,教室里只有一个陌生的男生在打扫卫生,是楚静怡派来的吧?听说她在这所学校的地位很高,有这种打杂跑腿的狗腿子再正常不过。 她没有去关注那个男生,淡漠地从教室里的图书柜中取出一本《林兰香》,自顾自地坐在最后排的角落读书。她很喜欢神州的文字,喜欢琢磨方块字之间的差遣,不得不承认,汉字承载了这个文明数千年的历史,既有大开大合的豪情壮志,也有斟酌花雾里的缠绵缱绻。 陆离放下扫把,又去取拖把,途中不忘看了一眼温琥珀。金发少女衣着整洁,表情专注。她的五官精致动人,光论外貌只稍逊安百璃半分,但她的气质却碾压了“小村姑”。如果说楚静怡是心灵上的天使,那温琥珀一定是现实里的天使——出尘且冷艳、淡漠且优雅。他一直觉得温琥珀太寒冷、太孤高、太淡漠,就像现在,他一个人哼哧哼哧在这打扫卫生,温琥珀都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 陆离的游戏制作进入收尾阶段——作为一款低成本的独立游戏,制作周期拉太长不是好事——他特意早早赶到学校,将活动教室重新布局打扫,就是为了正式组建他的游戏制作小组。他心中有一个妄想,就是等到游戏发售后,小组的各个成员坐在座位上,由他一个个给她们清点工资,想想都是一件充满成就感的美事。 “同学,麻烦起来一下,我擦一下桌子。” 陆离走到温琥珀面前,金发少女这才把目光从书本上挪开,首次打量起陆离来。她什么也没说,端着书站到一边,等待陆离打扫完成。下一秒二人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锁定在桌边的一行黑色字迹上:“罗子辰 爱 林雨涵”——是用某种油性笔写的,油墨还反着光,想来是这几天新写的爱情宣言。高中最不缺的就是像流浪狗一样四处留下记号的多情浪子,他们总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情深爱笃而行离谱之举。陆离猜测这是哪对小情侣晚上约会时偷偷溜进来写下的。 温琥珀见陆离注视着那行小字,以为他误会了什么:“那不是我写的。”被误会成那种幼稚又滥情的高中生简直是最不可容忍的事情之一。 “我知道。”陆离用沾了水的抹布一擦,笔迹便消失不见,这对情侣还算有点公德心,知道要用可擦笔,“这种宣告就和外面雪地里互相写名字的人一样,浪费感情且毫无意义。你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是的,浪费感情且毫无意义。温琥珀不由多看了这个男生一样,至少这座学校还有一点正常人。 长得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温琥珀在心里评价。 “但我还是要祝福他们。”陆离又补充了一句。他将座位擦了一遍,便提起水桶前往另一组走去。 温琥珀看了眼湿漉漉的座椅,根本坐不下去,她又格外钟爱角落的座位,便索性端起书本站着读书。笔直地站了一阵,正读到宣爱娘看小影,这缺乏锻炼的少女便觉着有几分脚酸。就在这时,陆离才姗姗来迟地换了块干抹布将座椅抹了一遍。温琥珀也没有丝毫恼怒,她只是微微欠声,说了句:“谢谢。” “是我疏忽了。”陆离忙得晕了头,一时忘了温琥珀和他一样喜欢窝在角落,“你喜欢看《林兰香》?”他找灵感时会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林兰香》就在此列,不过他原以为温琥珀不会喜欢这种描写古代封建家庭的世情小说。她应该读《基督山伯爵》《呼啸山庄》这样的作品。 “不太喜欢。”温琥珀的睫毛颜色略淡,泓眸碧蓝,“里面的女孩太可怜了。” 也是,耿朗有六个妻妾,本人又优柔寡断,能有一个好结局才怪。陆离在心里掰着手指头,六个也太多了,真能顾得过来吗? 似乎是起了一点兴趣,温琥珀饶有兴致地看向陆离:“你也会看过这本书吗?我以为只有女生才会看。” “搞创作是需要灵感的,思路通畅时笔走龙蛇不说,但若是才思枯竭,便要去看一些生冷的作品,看得多了,思路自然就广阔得多。”陆离一边擦桌子一边回应。 温琥珀微微颔首,她画画时也常会遇到不知如何刻画的问题,因此而半途而废的画作不在少数。她总觉得这一笔线条下得不够完美,那一笔颜色点得不够出彩,积而累之,一副画作便成了无从下手的废品。 陆离见温琥珀居然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想起昨晚安百璃的话语,心中升起一丝疑惑,试探性地问:“这位同学,你知道这间活动教室的主人是谁吗?” “是我啊。”温琥珀利落地答道,没有丝毫犹豫,好像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陆离疑色更重:“可是我好像听说这间教室是陆离申请的……你认识陆离吗?” 陆离?温琥珀脑海里浮现一个吊儿郎当的形象,就是那个玩弄楚静怡和安百璃感情的渣男吧?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第三十一章 姐姐的一天 早上五点半,手机闹钟才响了一声,便被邹雅梦关掉。她下意识地收了收胳膊,想抱紧怀里的弟弟,可怀里只有棉被的触感,她这才想起昨天她是一个人睡的。她起床换了身衣服,开始晨跑。邹雅梦晨跑时会将长发束起,扎成马尾,还会戴上耳机,循环播放一首《Glitter & Gold》。若是和陆离一起睡,她是不愿早起晨跑的,陆离的体温和气味远比晨跑更诱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又想入非非,她轻轻拍了拍脸颊,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别瞎想了,邹雅梦。” 十二月份上旬尚且算是初冬。南方的降雪并不长久,昨日落的积雪今早便已开始消融,道路也因此变得潮湿,邹雅梦不禁放缓跑步速度,思绪又乱飘起来。昨天他收到陆离消息的那一瞬间,内心的感情只有狂喜,在陆离被困木兰市的那些时日,邹雅梦可谓是日不能息、夜不能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对陆离的感情开始变质? 已经记不清了。邹雅梦神色恍惚。自打懂事以来,陆离就一直依赖着她,会甜甜地喊她“雅梦姐”,会乖乖听她训话,在她低沉时也会给她打气加油。这样的日子似乎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二人温馨的小家庭也牢不可破。 可是当两个和陆离同班的女孩找上门时,她这才惊觉现实的发展好像出现了一点差错。在与二人的谈话中,邹雅梦能明显感受到这两个女孩对陆离的爱慕。这件事再明显不过,只要话题牵扯到陆离,譬如说到陆离小时候的趣事,她们便会格外兴奋,叽叽喳喳好像两只早春的黄雀,可若是说到陆离在木兰市的近况,二人又一致地低沉下来,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当她意识到这点时,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发出崩裂声。 有一个自私的小恶魔在心里告诉她:陆离是她唯一的家人,她一点也不希望别的女孩接近他。另一个无私的小天使则说:她只是姐姐,不是妻子,不应该有越界的占有欲。邹雅梦当时就有一种立马给陆离打个电话质问的冲动,可又担心让本就身陷困境的陆离更加忧虑,于是她便选择了姐姐应该做的事:微笑,然后退让。 她只是姐姐而已……只是姐姐。 邹雅梦晨跑结束时已经到了七点过一分,她简单洗了个澡,正要出门叫弟弟起床上学,忽然见到那个叫安百璃的女孩拎着书包,乖巧地候在陆离家门外。她觉得自己有几分多余,好像陆离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她一样。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连招呼也没打,像落荒而逃的鬣狗夺门而去。 浑浑噩噩来到川海女体的训练场,丹教练招呼她开始训练,还关切地询问她脚伤怎么样。邹雅梦胡乱答了几句,旋即开始今天的训练。休息时,几个相熟的女孩手挽手一起去厕所,周雯也凑上来,拍了拍邹雅梦的脑袋:“我滴宝贝,今天怎么一副死人脸啊?失恋了?” 邹雅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周雯捂住嘴:“是不是你弟弟有对象了?” 见周围没人,邹雅梦勉为其难地说:“差不多。” “我就知道。”周雯将球拍放下,揽住邹雅梦的手,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你和你弟弟又不是亲姐弟,你要是心里难受,就直接和他说呗。” “哪能直接说?”好闺蜜间多是无话不谈,“我、他……唉……你不懂。” “笨蛋小梦,就是因为你不主动,你家白菜才被人拱走了。”周雯嬉皮笑脸,“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弟弟,我才不舍得他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勾勾搭搭呢。嘿嘿,姐姐,你看我也单身这么久了,要不要考虑让我当弟媳啊?” “算了吧,就你那坐地吸土的本领,我担心梨子减寿。”邹雅梦毫不客气。 周雯脸蛋一红:“你、你怎么说这种话?” “这不是你平时挂在嘴边的荤话吗?” “你也不能污蔑我嘛……”周雯的脸红来得快,去得也快,“雅梦,今天放学后我陪你喝酒吧?” “我不去酒吧。” “哎呀,不是去酒吧,我们去校外小卖部买两打啤酒,我去你家陪你喝。看着我家小梦愁眉苦脸的,我也怪难受的。喝点酒就好了,喝醉了就没什么烦恼了。” 邹雅梦被说得心动,喝酒似乎的确是一个逃避伤心的好办法。她其实不常喝酒,一是丹教练管的严,二是她也不爱喝酒,只有小队几个妹子聚会时会小酌几杯。只是,她真的能喝醉吗? 放学后,邹雅梦已经忘了这茬,反倒是周雯这妹子喘着气提来两盒啤酒,非要跟着邹雅梦回家。邹雅梦哭笑不得,反复叮嘱她不能在陆离面前出洋相,不能喝醉后就脱衣服,也不能大声嚷嚷扰民。周雯自然是千依百顺地答应下来。 进了廉租区,邹雅梦目光一凝,似是看到了什么,嘴唇蠕动,目光呆滞,伫立良久后只余下一声长叹。 “雅梦,你叹什么气啊?诶,你看前面那个像不像你家弟弟?” “那不是梨子。”邹雅梦撇了撇嘴。 “我怎么看着那么像?呀,他怎么跟别人牵着手……” “说了那不是我弟弟!你看错了!”邹雅梦的声音有些尖,她眼睛瞪大,死死盯着周雯,吓得周雯嗫嚅半晌不敢说话。邹雅梦揉了揉太阳穴,抢过一箱啤酒:“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去喝酒吧。” “啊……哦……”周雯愣愣地跟上邹雅梦,还不忘用余光打量远方的两道人影。果然,那个就是陆离吧? * “多大个人了,还非要牵着走。”陆离不无嫌弃地说,安百璃则嬉皮笑脸地拉着他的手,踮起脚尖往陆离耳朵孔里吹气,惹得陆离眉毛频皱,“再捣乱不给你说了。” “好嘛好嘛~”安百璃这下老实了,“你继续说温琥珀。她白天把你当成楚静怡的狗腿子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她认识陆离不。” “她有没有露出破绽?”安百璃似乎咬定温琥珀也重生了。 “她说不认识。”陆离忽然老脸一红,“我居然真信了你的鬼计划,厚着脸皮夸起自己来。我说陆离是个咋样咋样的好男儿,夸夸其谈口若悬河。” 安百璃咯咯笑了:“不要脸。然后呢?” “然后……” 第三十二章 撞破 “你居然不认识陆离?”或许是旧情未了,或许是温琥珀的表情太过正经让陆离起了戏弄之心,他故作夸张地如此反问。他一直不喜欢温琥珀冷着脸的表情,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让她关心的事情一样。夜里难眠时,他还会猜想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事物会让温琥珀花容失色的?他甚至阴险地想象过温琥珀吸了笑气后笑得狼狈放肆的模样。 可惜现实里的温琥珀始终是那副天女般清冷的表情:“他很有名吗?” “嗯嗯。他是高二文科班成绩最好的学生,而且也是最优秀的学生。”陆离厚着脸皮说,如果温琥珀真的重生了的话,听到这般不要脸的话语还能绷得住吗?见温琥珀依然毫无表情,陆离又加了把劲:“听说他还是川海一中最帅的男生,品行端正为人磊落大方,唉,真是得了老天垂爱的男人。” 饶是陆离这样的脸皮,说出这些话时也忍不住皮肤泛红,他真是昏了头了,居然相信安百璃这狗头军师的馊主意。 温琥珀微微颔首,真是这样吗?那楚静怡的眼光还不算太差。她一直还挺担心单纯的楚静怡被渣男骗了呢。出于对朋友的关怀,温琥珀继续问:“他不是个渣男吗?” 陆离精神一抖擞:“他不是渣男!”被其他人误认为渣男他都能勉强接受,唯独不能被温琥珀误会。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蹊跷,他咳嗽两声,掩饰般发问:“这位同学你哪里听到的传言?” “你和陆离关系很好?”温琥珀放下《林兰香》,颇为严肃地看着陆离。 陆离硬着头皮嗯了一声:“我是他小弟。” 一步错,步步错,信了安百璃的鬼话,现在就得付出代价。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金发少女诚恳地问。陆离相信,川海一中任何一个男学生面对她的请求,肯定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答应下来。 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了,吹打得窗户玻璃呼呼作响。悬挂在窗户顶端的细小冰棱啪嗒一声落在窗台上,碎成一粒粒晶莹的颗粒。陆离听到窗外三声脆响,又听到北风呼啸,终于点头:“你说吧。” “我希望从陆离手中获得这间教室的使用权。”温琥珀并未在意陆离那长久的沉默,“这件事本来应该向楚静怡说的,可我担心她夹在我和陆离之间左右为难。如果有一个第三人出面的话,就再合适不过了。” 呆头鹅说过她最初和温琥珀因为活动教室的归属问题发生过矛盾。只是两个姑娘都是温和的性子,不言不语间便将这矛盾消弭于无形。“当然,我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温琥珀补充道。 现在,陆离能够百分百肯定温琥珀没有重生了,安百璃果然是个狗头军师,相信那姑娘果然是个错误。他正琢磨着如何解释自己就是陆离本人时,教室外忽然传来了呆头鹅的声音:“呀,琥珀你这么早就来了?咦,陆、陆离你也在啊……” 呆头鹅今天没有戴那条红色的围巾,而是换了一条暖黄色的,款式和她送给陆离的那条一样。见到陆离时,小丫头脸蛋更红了几分,也不知是被风吹红的,还是被羞涩染红的。 “陆离?”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温琥珀忽然理解了一切。她望着那个尴尬而笑的少年,心中涌现一股被戏弄的恼怒,脑海中那个留着蓬松头发纹着黑玫瑰的少年形象轰然破碎。她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听这个陆离说话,还煞有介事地向他提出请求…… 呆头鹅没有注意到陆离在使眼色,她柔声柔气地说:“琥珀,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陆离,是……” 温琥珀难得地抢过话头:“我知道,是陆离,川海一中最优秀的学生,同时也是最帅的男生,品行端正为人磊落大方,真是得了老天垂爱的男人呢。”这一番话说得陆离脑门发热,他现在恨不得找到安百璃给她的小屁股来几巴掌。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要来试探温琥珀?还是用这么愚蠢的方法? 呆头鹅却没有听出温琥珀语气中的揶揄之意,她反而羞红了脸:“也没有那么好啦……”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心上人就像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这个世界真是没救了。温琥珀脑海里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更不可救药的是,她,堂堂雪莉·安柏,居然被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同龄人耍了一道! * “然后静怡就突然冲进来把我给戳穿了。”陆离和安百璃手牵着手,经过自家房门时,忽然注意到姐姐家里传来响动,雅梦姐这么早就回来了吗? 安百璃一直笑个不停:“笨蛋陆离!如果我是你,就要考虑换个星球居住了。” 陆离照着安百璃圆润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故作恶狠狠状:“还不是你的馊主意!” “那你要怎么惩罚我呢?”安百璃止住了笑,媚眼如丝地将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 “你回家去吧,我去看看雅梦姐。”陆离捏了捏这故作媚态的妮子的脸蛋,她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上一世那成熟勾人的妻子呢?她今年才满十七岁,身材都没发育好,青涩得像一颗酸涩的苹果。安百璃撅了撅嘴,哼了一声,嘀咕一句“假正经”后就噔噔跑开了。 等到安百璃离开,陆离才整了整衣领,叩响雅梦姐家的房门。“雅梦姐,是我,梨子。” 开门是周雯,她一见到陆离就两眼放光:“小梨子你来得正好,陪我们喝两杯。” 邹雅梦忽然伸出手将周雯推开:“少来,梨子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扑面而来的酒味让陆离鼻子皱了皱:“姐你喝酒了?” “嗯。”邹雅梦也没解释为什么喝酒,她打开房门,正要让陆离脱了鞋进来,忽然想到什么,“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就我一个人啊。” “进来吧。”邹雅梦露出了一个笑容。 房间内电视开着,正放着《天下无贼》的电影,屏幕下方还有一行滚动字幕,说是全国进入疫情戒备状态,各个省市积极响应中央号召……诸如此类。陆离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空易拉罐,心中某些灰暗的记忆被唤醒。上一世雅梦姐也经常一个人在家喝闷酒,弄得家里到处都是啤酒瓶,他每个月都会定期去雅梦姐家里帮忙打扫……直到她去世为止。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又染上了喝酒的坏习惯? 第三十三章 酒不醉人 “姐,你怎么在喝酒?” 邹雅梦脸蛋晕红,两坨嫣红像极了浮世绘里饱和度过高的太阳。她装作没听到一样拉着陆离在冰凉的地板上席地而坐,白玉似的胳膊就这么揽住陆离的脖颈:“梨子……你还能管姐姐喝不喝酒吗?” “喝酒对身体不好,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而且酒精对精神也有莫大的损耗,倘若不是酒精这个妖怪,他的雅梦姐怎么会沦落成自杀的懦弱之人?陆离见雅梦姐又往嘴边送啤酒,连忙抓住她的手腕:“雅梦姐,你别喝了!” 邹雅梦似乎有了几分醉意:“你别管我。”她真的会醉吗?陆离看着她迷离的眼神一阵出神,在他两世的记忆里,雅梦姐一共喝醉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上一世大学毕业,第二次是岭岳市那次。她似乎真的会醉,那就更不能让她这么喝下去了。 周雯在一旁给电视换台:“小梨子,你别拦着你姐,她心里难受着呢,你让她喝点酒吧。” “发生什么事了?是二队那边出状况了吗?”翻来覆去地思索,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只可能是乒乓球那边出了状况才会让雅梦姐如此消沉吧。 周雯正要开口,邹雅梦忽然将易拉罐捏得哐当作响:“雯雯你不许说!” 周雯现在正害怕邹雅梦呢,闻言只能向陆离投以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继续去给电视换台。 陆离久违地感到心底发慌,一种如临深渊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无比害怕悲剧再一次上演,害怕他那无所不能的超人姐姐再一次走上自尽之路。他紧张地抓住雅梦姐的肩膀:“雅梦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但是你能不能不要隐瞒我?” 邹雅梦沉默不语。不隐瞒他?做得到吗?告诉她最爱的弟弟,说她像翠凤蝶恋上薰衣草一样爱上了他吗?这是禁忌,这是背德,她只是蝴蝶,是飞不过沧海的。 不说话,只有女子滚烫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脖颈间。 “小梨子,让我陪你姐姐喝会酒吧。你先回去写作业吧。”周雯受不了这姐弟二人针锋相对又暧昧旖旎的沉默,她将陆离推出房门,“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姐姐的,不会让她喝太多的。” “我……”陆离的话语被骤然关闭的大门打断了,他茫然地盯着木质大门的纹路,半晌才往自家走去。有时候他会希望自己有名为读心的超能力,这样就能弄明白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回到家,打开电脑,头条新闻便弹了出来。媒体不遗余力地夸赞木兰市新的领导班子,夸赞政府的办事效率,半个月前还是被人间惨状刷屏的版面此刻全被讴歌与赞词替代,让陆离对楚家的能量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听楚静怡那傻丫头说,她爷爷以前在首都当官,太爷爷也是……往祖上追溯多少代,还有一位先祖给旧帝国做过宰相。只是到了她这一代有些可惜,嫡系只有她一个女儿家,太爷爷在世时还时常为此扼腕叹息。 登陆阀门平台,陆离给几个自媒体工作者一一回信,然后又给粉色头像的陈嘉宁发了一条消息:“回学校了吗?” “三天又四个小时!” “什么三天又四个小时?” “你足足隔了三天又四个小时才问我有没有回学校!” “刚回家,事情有点多……” “就你事情最多。”陈嘉宁满怀怨气地敲出这行字。她可是一直盼着陆离再联系她的,好歹她也是陆离的合伙人嘛,才不是因为喜欢他。 “学校查得很严,每天早晚都要测体温,上课也都是上网课。”陈嘉宁说,“我又和室友们吵架了,她们说小个子女孩很难找对象……” “她们说你了吗?” “没说我,可我也是小个子女孩啊,她们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消消气消消气……” “我给你说,她们……”陈嘉宁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地给陆离把心里那点埋汰想法吐露出来。陆离其实没听太懂,但还是每隔两分钟就发一句“她们怎么这样?”“这也太那个了!”“嗯嗯。”“确实挺那个的。” 他想起了计算机课的老陈。老陈写过一个自动回复女朋友消息的软件,以前觉得这种软件屁用没有,现在他竟无比怀念。不过听说老陈因为这个软件和女朋友闹分手了,也不知和好没有。 “是吧,我就说她们太小心眼了。”一连敲了至少几千字后,陈嘉宁才终于发表她那意犹未尽似的收尾感言,“其实还有一些小事,下次有机会再给你说。” “嗯嗯,好的好的。”陆离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将陈嘉宁发的话看完后,他发现其实还是这姑娘小题大做了,人家室友可能真的是无辜的。但女孩子向你抱怨吐槽时,你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就事论事”,她正在气头上呢,哪听得进你说的话? “陆离……” “嗯?” 突然陈嘉宁将消息撤回了,改发了句:“没什么。” 陆离嘴角抽动,如果他是一枚钻头就好了,钻开这些女孩子的脑门,看看她们小脑袋里究竟藏了什么奇思妙想。和陈嘉宁又聊了几句,窗外天色便昏沉起来,陆离不放心地来到姐姐家门口,敲门没有回应,便喊了声:“雅梦姐别喝太多了。” 他听见姐姐隔着门板哦了一声,然后是周雯稀里糊涂的话语:“小梦我真不能喝了……你放过我吧……” 还说照顾雅梦姐呢?就周雯这小酒量,不被他的雅梦姐三两下拿捏死了?陆离只能无奈地转身,看到安百璃又打开门缝往外偷瞄:“离,今晚我能过去睡吗?” 陆离想了想,旋即点头:“睡觉老实点哦。” 安百璃便雀跃地从家里蹦出来,身上还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看起来清丽可人,曼妙的身材在宽松衣袍的勾勒下若隐若现。陆离怕她着凉,连忙打开房门:“快进去吧。”她攀住陆离一条胳膊,在陆离的左脸颊上轻轻一啄,旋即又像只欢快的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进了陆离家。 如果陆离知道今晚雅梦姐会趁着醉意摸上他的床,打死他也不会同意让安百璃进来。 第三十四章 人自醉 安百璃躺在陆离边上,拿着陆离的手机刷萌宠视频,她不喜欢养宠物,但喜欢看别人养。陆离见她看得津津有味,想到这可怜姑娘自从父亲入狱后就再无依靠,心生恻隐,揉了揉她的脸蛋:“我给你也买个手机吧。” 安百璃蹭了蹭陆离的大手,娇哼出声:“不要,以后再给我买吧。”这让陆离想起上一世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他为了处女作掏光了小金库,买了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美工,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只能吃食堂的窝窝头。他在早上用一块五买六个白馒头,两个分到中午吃,两个分到晚上吃,安百璃则会用零用钱多买两包榨菜,和他一起蹲在天台啃馒头。想来他会和安百璃走进婚姻的殿堂并不只是出于同情,或许还有几分感动吧。 看了一会手机,安百璃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她缩进陆离怀里,裹紧了被子:“困了,要亲亲……”安百璃也是个怕冷的,气温越低,她越是困乏,像只会冬眠的松鼠。陆离吻了她,但只是浅尝辄止,并不热烈,安百璃痴痴笑了:“我好幸福了,能和你和好真是太好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陆离顺手将灯关掉,又亲吻了她的额头:“再也不会了。”人们常说亲吻不同的部位代表了不同的情感,亲吻嘴唇代表的是情欲与热恋,亲吻脸颊代表的是喜欢与放纵,亲吻额头代表的则是更深沉的爱与苦难。 关了灯,听到安百璃咳了几声,陆离以为她着凉了,便把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安百璃忽然颤声说:“陆离,我好害怕。”她娇软的身躯在微微发抖,陆离正要开灯,忽然被安百璃的小手拉住,她的玉手冰凉,像是一块冰:“不要开灯,就关着灯。” “怎么了?” “我好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你了。”安百璃扭动身躯,仿佛想融入陆离的身体。 “怎么会呢。”他和安百璃重生一次,把握了时代的脉络,他的事业也正稳步发展,一切都井井有条,绝不可能再出意外。 又听见她咳了几声,陆离关切问:“感冒了吗?” 安百璃略带惊慌地解释:“不,没有,只是一些老毛病了。” 是这样吗?安百璃的确有胃病,但她不会咳嗽吧?陆离刚经历过木兰市事件,对咳嗽有些敏感:“找时间我陪你去医院检查吧?你以前不是说一个人不敢去医院吗?” 安百璃不说话了,陆离探头去看,只见少女闭上了眼睛,平稳地呼吸着。在装睡呢。陆离宠溺地嘬了一口她的脸蛋,柔声说:“好好睡吧。” 等到半夜,身边的少女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安稳踏实,但陆离本人却毫无睡意。他的心思已经飘到隔壁姐姐家,他担心雅梦姐还在喝酒,廉租区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他隐约能听见隔壁电视机放广告的声音。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劝一劝雅梦姐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还有周雯那稀碎的话语:“小梦~嗝,就趁着现在~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的。”天,这是喝了多少? 另一个声音让陆离心神俱往:“真的没事吗?” “嗝~小梨子都睡着了~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嗝~你现在说的话他肯定听不见~” 然后是有人在开自家的房门。有陆离家钥匙的除了他自己外,就只有邹雅梦了。外面那两个醉鬼不知喝醉了发什么疯,居然要来开他的房门?陆离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兴开啊,现在这被窝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只白白嫩嫩的安百璃啊! 陆离只来得及拿被子捂住安百璃的脑袋,便听见房门被打开,然后是周雯那女人小声嚷嚷着要开灯。邹雅梦小声说:“不、不要开灯,会吵醒梨子的……”雅梦姐说话时舌头都在打结,像是真的喝醉了。 对,别开灯!陆离心想,如果一开灯,雅梦姐准能看见他被子里鼓起一个大包,如果说这是青少年在支帐篷未免也太过夸张了。 黑暗中,陆离眯着眼睛,打量着鬼鬼祟祟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是周雯,另一个就是让他魂牵梦萦的雅梦姐了。周雯是真醉了,她走路都摇摇晃晃,像是随时要摔倒在地一样。那雅梦姐呢?她醉了吗? 与一塌糊涂的周雯相比,邹雅梦的步伐稳健许多,稳健到陆离甚至认为她压根没醉。 “小梦……你别晃荡啊……我快、快看不清你了……” “我没晃荡,是你在喝大了。” “我才没醉……你醉了……”醉鬼最经典的语句出现了。 两个女人在黑暗中推推搡搡好一阵,直到周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黝黑的房间这才得以安宁。陆离觉得周雯一定是睡在地上了,喝多了是这样,沾地就睡,那雅梦姐在干嘛? “梨子。梨子。”他听到邹雅梦在轻声呼唤他,雅梦姐有些大舌头,似醉非醉。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答应,但他又害怕雅梦姐不分青红皂白就和往常一样爬上他的床。就在陆离紧张得浑身紧绷时,又听到邹雅梦自言自语般的声音:“……真睡着了呢……” 是啊,我已经睡了,您快回去吧,您的好闺蜜现在正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呢,您快把她安顿好吧! 陆离忽然感觉脸颊上传来一股热气,是雅梦姐凑了过来,那带着酒气的呼吸打在他的脸蛋上,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足五厘米。就在陆离以为被子里的安百璃要暴露时,脸颊上忽然传来湿润的触感,他的瞳孔急剧收缩——雅梦姐在用舌头舔他!女子温热的香舌在他脸颊上打了个转,然后便转到他的嘴唇上,下一秒两片嘴唇就被姐姐含住,发出**的滋滋水声。 陆离脑子里像是有一颗原子弹炸开,他僵在床上,宛若一块随着激流飘动的死木。 雅梦姐……雅梦姐这是醉了吧?这一定是醉了吧?她到底在干什么啊?!姐姐你清醒一点啊! 第三十五章 醉话与真话 在确定陆离睡着后,邹雅梦的动作变得大胆起来,她的亲吻越来越放肆,早已跨越了姐弟的那一线。陆离有种感觉,好像雅梦姐不是第一次对他这么做了,因为她未免太过轻车熟路了。 当陆离快要憋不住气时,邹雅梦才堪堪结束这个漫长又惊人的吻。陆离总算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起床时嘴唇会发肿了,搞半天原来是姐姐搞的鬼? “梨子……有些话,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是绝对对你说不出口的……”邹雅梦就蹲在床边,用那双浓情化水的眸子注视着他。她真的喝醉了吗?陆离有些迷糊了。 “小雯说得对,如果不把这些话说给你听,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坏的。”玉手温柔地擦拭着他的脸颊,就像小时候一样。在陆离还不省事时,他必须要姐姐摸着他的脸蛋才能入睡,只有这样,孤苦无依的小陆离才能得到些许安全感。 “梨子,我喜欢你。”又是一声惊雷,陆离现在真的动也不敢动,他真希望能给自己一板砖,把自己拍晕过去,“不是姐姐对弟弟的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哦。” 雅梦姐的食指在他脸上画着圈,她的声音软糯得好像不属于邹雅梦:“从初中开始我就发现了……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做的第一个春梦的主角就是你哦……弟弟……不……你才不是我的弟弟……你是我的小梨子……”雅梦姐有些语无伦次,像是真的醉话。 “我真的好难过……看到你和别的女孩子手牵手在一起……我真的难受死了……明明叫你起床是我的工作,可为什么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你和我相依为命十多年了,为什么要把你让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她有些凝噎,似乎是在哭。陆离连眼睛都不敢眯了,只敢死死闭着眼。 “梨子,为什么我是你的姐姐……我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姐姐……”是真的在哭,“当初在六省联赛看到你时,我真的高兴坏了……我当天其实就想把你吃掉……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陆离想起在岭岳市和雅梦姐见面那天,他从宿醉中醒来,便看到雅梦姐从他房间的厕所走出来。他当时还以为姐姐只是借用了一下厕所,原来雅梦姐一整晚就没离开过吗? “我其实也注意到你会用色眯眯的目光注视我……其实我心里很开心……起码梨子你有把我当一个女孩来看待……我不想当你的姐姐啊……真的不想……不想看着你高高兴兴地牵着别的女孩的手……不想违心地祝福你和别人百年好合……” 邹雅梦靠在床边,低声抽泣。 “梨子你不能早恋……早恋也只许和姐姐……不许牵别的女孩的手……只能牵姐姐的手……不要和别的女孩子接吻……只能和姐姐亲亲……你为什么不听话呢……”邹雅梦有些喘不上气,“她们说……你长大了就会有自己的生活……可是我……不想你长大……” “……” “我想和……和你就这样……简单又幸福地过一辈子……就连我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满足不了嘛……” “明天酒醒……又得假装成你的姐姐……又得假装对你和其他女孩微笑……又得一个人偷偷伤心……如果能每天都喝醉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想这些难过的事情了……如果能……每天喝醉就好了……” 是……这样吗? 陆离终于明白了姐姐酗酒的根源,终于明白了上一世酿成悲剧的罪魁祸首。原来一直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是啊,他为什么没有早点醒悟呢?他想起了那个充斥了狂欢与笑声的毕业之夜,毕业生们三两成群地抱团去聚餐,陆离则是带着安百璃找到了刚从球队退役的雅梦姐。 他自豪且骄傲地向雅梦姐介绍,这是安百璃,我的女朋友,也是未来的妻子,漂亮吗? 犹记得,雅梦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很漂亮,这样才配得上她的弟弟。然后便是突兀地问,去喝酒吗?毕业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喝酒吗? 毕业哪有不喝酒的道理? 这稀疏平常的两句话,此时来品味,竟然蕴含了难以言表的苦涩。难怪姐姐那天会喝得不省人事,难怪她会一边喝酒一边抱着他流泪。难怪。难怪。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难怪给你来感叹?等到陆离再见到姐姐时,她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颓废得像个流浪汉,她问陆离什么时候要孩子,乞求能不能让他的孩子认她作义母。可惜上一世的邹雅梦最终没等到陆离和安百璃的孩子出世,便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永远地离开人世。 此时此刻,陆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谶言: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谁是柳絮?谁又是桃花? “梨子……我超级喜欢你……我爱你……”雅梦姐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能不能……原谅你卑鄙的姐姐……原谅她假借亲情不断接近你……不断诱惑你……就原谅她一次……好不好……” 他们说,醉话不能当真。他们又说,酒后吐真言。没人告诉他,醉话与真话的分界到底是什么。寒风能别草木之性,危难能见贞良之节,那什么东西能区分醉与醒?能区分真与假?能区分爱与仇? 雅梦姐最终背着周雯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关紧房门,只留下一地的荒诞与不知所措。陆离揭开被角,安百璃睡得香甜,并没有被惊醒,只有他被一场惊涛骇浪拍打得面目全非。地板上还有周雯吐的一点酒水,若非如此,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离奇的梦。 直到现在,陆离也没弄明白,雅梦姐到底喝醉了没有?她说的话到底是醉话还是……真话?或许他心里有了答案,但潜意识一直在抗拒那个答案。人就是如此复杂的动物,明知真相就在门后,但就是欠缺了推开门的那一丝勇气。窗户纸之所以是窗户纸,是因为它隔开了人类的善良与真诚,隔开了沧海与桑田。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今夜,注定难眠了。 (本集完) 第四集 蝶恋花 第一章 孩子的名字 陆离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寻到这栋居民楼。雅梦姐退役后不久就在县城找了份教练的工作,听说是份清闲又体面的工作。可这栋居民楼未免太过陈旧,摇摇欲坠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他存了一点别样的想法,若是雅梦姐过得不如意,他便让姐姐搬到他的工作室去住,反正工作室现在也只有陈嘉宁一个妹子,姐姐刚好也能有个陪伴。 居民楼没有电梯,只有台阶高低不齐的楼梯,扶手沾满灰尘,一手握不瓷实,像是偷工减料的产物。陆离走到402,轻轻敲了敲门,但迟迟没人开门。就在此时,隔壁401号房的房门推开,一个嘴唇很薄的老太太往门边放了一袋垃圾,瞧见陆离,愣了愣:“你找这家的姑娘?” “是,我是她弟弟。” “哎呀,你可得好好劝劝那姑娘,少喝点酒。”老太太岁数大了,就喜欢念叨,“我看见她每天丢的空啤酒瓶,至少有这个数!太吓人了!比我老伴都喝得多!你劝劝你姐姐,少喝酒,喝多了伤身体啊!” 喝酒?雅梦姐很少喝酒吧? 老太太念叨一会,便提着垃圾袋下楼了,想必是丢垃圾去了。陆离又敲了敲门,这次终于听到门内传来动静:“来了来了……”是雅梦姐的声音。听到姐姐熟悉的嗓音,陆离心中一暖,他迫不及待地要给姐姐一个满怀爱意的拥抱了。 铁门打开,陆离的动作却顿住了,他端详了好一会,才确定这个女人是雅梦姐。她的头发稀乱,并不像往常一样扎成马尾,而是像胡乱地蓬松着,黑眼圈很重,脸颊消瘦,穿着厚厚的居家睡衣,嘴唇发紫,憔悴非常。这和陆离印象中那个充满了活力与斗志的雅梦姐截然不同,眼前这个女人像是刚从坟墓中爬出来一样。 “姐?” 邹雅梦揉了揉眼睛,看清是陆离后,那浑浊的目光中终于迸射出一丝光彩。她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头发,又擦了擦眼角:“梨子,你、你怎么来了?怎么、怎么不和我提前说声?快进来吧……” 雅梦姐住所的环境再次震惊了陆离一把,只见室内光线昏暗,灯光因为电压不稳而闪烁不定,满地都是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和空啤酒瓶,电视还开着,上面在播《来自太阳的你III终局之战》,是当年某部大热的电视剧的电影版。姐姐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当年还在念高中时,雅梦姐总能把二人的小家庭收拾得井井有条,现在这个像是垃圾场一样的房间真的是姐姐的住所吗? 短短一年时间,姐姐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陆离将礼物放在地上,看着雅梦姐惊慌地收拾地上的垃圾:“梨子……你、你坐,哎呀,我这、这家里太久没收拾了……”陆离动手帮姐姐一起收拾。 “梨子你是客人,你坐着就好……” “我是客人还是家人?” “……”雅梦姐沉默了,但她眼里的光彩更加旺盛了。 二人忙活小半天,终于将房间勉强收拾得像个样子。陆离用袖子擦了擦汗:“姐,你现在过得很艰难吗?”他老早就听说运动员待遇很差,像姐姐这种从国家队退下来的顶级球手居然住在这种居民楼里。 “其实还好啦,生计是没问题,只是我懒得收拾而已。”雅梦姐眼神闪躲,“梨子,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你创业怎么样了?” “已经步入正轨了,一有空我马上来找你了。”的确如此,他昼夜不息地奋斗,不就是为了让姐姐,让安百璃,让他的亲友们有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吗?财富永远不是最终目的,生活才是。 陆离和雅梦姐坐在沙发上,说了一会话,就像回到当年,二人挤在廉租区的小小房间里,温馨地述说着今天在学校发生了哪些趣事一样。雅梦姐给他说了这一年的生活,无非是每天去女校教教球,反正这座县城的女孩子们没几个喜欢乒乓球的,她也就是随便应付一下工作,然后便是提一箱啤酒回来喝。当陆离问起她怎么开始酗酒时,雅梦姐则含糊其辞,顾左右言它。 “对了,你……你和百璃……你和百璃打算要孩子了吗?”邹雅梦说这话时语气有不自然的停顿,陆离却没在意。 “有这个打算。”陆离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这笑容对邹雅梦来说过于耀眼了,以至于她不禁黯然地垂下头,任凭发丝胡乱地披散落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父亲这个词总是格外特殊,它既是每个男人的追求,也是每个男人的支柱。人类因子嗣而产生永生的幻想,生生世世,永不断绝。 邹雅梦强迫自己抬头,露出一个姐姐应该有的微笑:“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哈哈……”陆离摇摇头,“还太远了,什么时候能怀上都不知道呢。” “女孩叫陆梦璃怎么样?”邹雅梦忽然说。 “可以啊。”陆离来了兴致,“男孩呢?男孩叫什么?” “不得。” “嗯?” “叫不得吧,陆不得。”邹雅梦半开玩笑似地说,“梨子,如果你有了孩子,能……能让他也叫我一声妈妈吗?” “当然可以。”陆离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太好了……”她低声念叨一句,声音太低,以至于陆离没听清。 陆离在这房子里来回踱步几遍,忍不住说:“姐,要不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吧?我那里环境很好,你就当我们公司的测试员,我每个月给你开工资……”什么测试员,其实是陆离现编的职位,反正把姐姐骗过去好生养着就是了。 “傻弟弟,你姐姐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邹雅梦似乎找回了几分当年的灵气,她温柔地看了一眼陆离,“你和安百璃过得幸福就好了。” 临走前,邹雅梦百般不舍,她眼波含水,千言万语都凝噎在喉头,竟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陆离心疼姐姐,便主动提议每个月定期来帮她收拾房间,劝她早日戒酒,若是遇到熬不过去的困难,向他这个弟弟说一声,他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对了,姐。” “啊?” “不得这个名字挺好的。有点道家的韵味。”陆离忽然说,“陆不得,求而不得,得而不求。如果孩子真是男孩,就叫陆不得吧。” 邹雅梦眼眶湿润:“好。” 第二章 杰出少年代表 陆离一宿没睡,只要一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就能浮现出姐姐那泫然泣下的模样,她说过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在脑海里盘旋,像是在海面上盘旋的信天翁,又像是一道道魔咒,直让他辗转难眠、坐立不安。 早上七点,安百璃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早上好,离。”她昨晚本来打算和陆离好好亲热一番,可一沾了陆离的身子就像吃了安眠药一样,舒舒服服地想要睡觉。仰起小脑袋,安百璃看见陆离眼睛瞪大,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似乎是没听到她说话。她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娇哼声,在陆离怀里又腻了一会:“不想上学啦……” 陆离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他强自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安百璃的脊背:“别赖床了,起来洗漱吧。嗯……我先去看看雅梦姐……雅梦姐醒了没……” “哪会醒来啊……宿醉的话至少会睡到中午的……你以前就是这样……我若是叫你起床,你还有起床气呢……咯咯……”安百璃还是不情不愿地坐直身躯,宽松的睡衣耷拉下一角,露出白皙粉嫩的香肩, 当陆离敲响邹雅梦的房门时,敲门声只不过响了三下,房门便被利索地打开了。邹雅梦困倦地半眯着眼,额前碎发乱飞,一边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一边说:“梨子?我还打算去叫你起床的……” 宿醉的话,至少会睡到中午吧。陆离喉结上下窜动,是不是说明雅梦姐压根没醉?他不敢往深处去想,只能假模假样地说:“我还担心你昨晚喝太多了……雅梦姐,你昨晚喝到几点了?”问这句话,陆离的眼睛死死锁在姐姐的五官上,试图捕捉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邹雅梦笑着说:“没多晚,九点多就睡了,周雯这丫头喝不了太多……”九点多就睡了?那今天凌晨时分是谁在他床边口出惊人之言的?相信姐姐一直的陆离的本能,可这一次,陆离发现自己的本能不灵了。 “哦……那就好……”陆离平时那些揣度的手段此刻尽皆喑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应该是在笑,但好像笑得很僵硬,“那我去上学了,姐你今天请个假醒醒酒吧。” “好的,不用担心。” * 在教室落座后,陆离依旧心事重重。呆头鹅戳了戳陆离的背心,小声问:“陆离,你要不要和温琥珀再商量一下?” “商量?商量什么?”陆离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想雅梦姐。 “就是那间教室的归属问题啊……昨天你们不是谈崩了吗?”哦,是那件事啊。陆离拍了拍脑门,昨天好像给温琥珀留下了一个糟糕的第一印象,金发少女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友善。陆离用余光扫了一眼鬼鬼祟祟偷听的安百璃,这丫头的初衷就是这个吧? “午间休息时我再去吧。” 呆头鹅连说:“我陪你一起去吧。不然你们又吵起来了。”吵?才没有吵?只是温琥珀怪里怪气地冷嘲热讽罢了。那姑娘虽然心如玲珑,但其实小心眼得紧,越是自矜之人,越是容不得别人戏弄。 “百璃,你也一起去吧?”呆头鹅还真是心思单纯,居然还想把安百璃一起叫上。拜托,你们不是情敌吗?班长您当初还可怜兮兮地说“我就一个人偷偷离开……不会打扰你们的……”吧? 安百璃哪里愿意见温琥珀,她现在依然咬定温琥珀也重生了哩!只不过温琥珀老奸巨猾,隐藏得非常好罢了。她暗暗决定,一定要让温琥珀露出马脚,让她也瞧一瞧安百璃的本事。陆离看着安百璃如临大敌地咬着手指甲,莫名想起“军训回来后,儿子非要给我露一手”。安百璃不会要做什么蠢事吧? 早上开班会时,班主任宣读了一下新的纪律。主要是为了应对日渐严峻的甲型疫情,川海市虽然尚未被疫情影响,但还是像模像样地做起了预防措施。之后又说元旦将近,学校将会举办一场元旦晚会,要求每个班级都至少拿出一个节目。 陆离听得意兴阑珊,表演这种事向来与他无缘,只是呆头鹅倒是兴奋得很,她惯来是个积极的姑娘。陆离犹记得去年的晚会上,呆头鹅那场长笛独奏惊为天人宛若天籁,他不由猜想今年呆头鹅又会表演什么呢? 班级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说元旦晚会太麻烦,大家凑合弄一个合唱算了。又有人说这是高中最后一次晚会了,不重视怎么行?不如表演一场话剧吧?还有人觉得话剧太过兴师动众,一场小巧且精致的魔术便已经足够了。 最后是一言九鼎的班长大人拍板决定,就演话剧!至于剧本,下周再决定。 看着楚静怡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真的很难把她和那个在陆离怀里娇羞憨傻的姑娘联系起来。 中午,楚静怡被班主任叫去商量元旦晚会的安排,她只能给陆离还以一个抱歉的眼神,仿佛在说:“对不起,不能陪你一起去见琥珀呢?你要不叫上百璃一起呢?” 最后陆离只能独自一人前往活动教室,安百璃那粘人精说什么也不愿意一起来。还未走进活动教室,陆离就听见教室里的温琥珀在轻轻地哼歌。温琥珀的音色空灵又清澈,哼的又是一首乡村民谣,陆离听得有些入迷,伫立在门口迟迟没有迈入其中,生怕打扰到了画中的美人。 口出浮华谓之为唐,由无至有谓之为突。 一曲哼罢,温琥珀才问:“川海一中的杰出少年代表,你怎么不进来呢?” 这杰出少年代表六个字里蕴含的嘲讽溢于言表,陆离厚着脸皮点头:“过奖过奖。”他能听见温琥珀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在感叹陆离的厚颜无耻。温琥珀对陆离的认识一次又一次被打破,未见其人时,琥珀以为他只是一个肤浅的男子,初见其面时,琥珀又以为他是名斯文秀气的少年,可真正接触时,她才发现陆离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至少,现在还琢磨不透。 第四章 诡异的氛围 “没有吧?我昨天也睡得挺早的。”陆离走过去帮姐姐搭了把手,一脸无辜,“雅梦姐你为什么这么问?”邹雅梦也是一脸无辜:“我今早闻到你床单上有股酒味,还以为是我昨天喝醉了跑你房间闹事去了,这不提早回家给你洗床单吗?”何止是酒味,还有一股子撒谎的味道。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俱是一笑,谁也说不清对方肚子里到底有什么猫腻。晚饭后,陆离正在收拾桌子,忽然收到安百璃发来的微信,问今晚能不能去他家睡觉,还说她今晚做了红烧肉,晚上带过去当夜宵吃。谁大晚上会吃红烧肉啊?这么油腻不怕长胖吗?就在他要答应时,原本要出门离开的雅梦姐兜了个圈又转了回来,坐在床上打开电视:“梨子,咱好久没一起看过电影了。听说新出了一部电影……” 真是漏洞百出,院线电影哪能在电视上看到?陆离也顺着姐姐的话说:“是啊,那就一起看电影吧。”同时给安百璃发去一句“NO”。坐在床上屁股还没坐热,粉色头像的讨嫌鬼又发来一条消息“陆离你在干嘛?”陆离现在哪有功夫搭理陈嘉宁,简单敲了句“在忙”,陈嘉宁回了个“哦”就再无下文。下一秒,手机又嘟嘟响了,是金毛头像的楚静怡,她给陆离发了一段音乐录音,说是新的曲子,陆离来不及听,但还是把呆头鹅吹捧了一番。 邹雅梦斜睨着他,似笑非笑:“梨子你还是个大忙人呢。” “没有,都是我游戏制作组的成员。”都是工作往来,正常,正常。 雅梦姐今天怪异得很,陆离总觉着她在刻意和自己保持距离,说冷淡也算不上,说热情又比平时差远了。她今天没去抢他的手机,也没有揽住他的脖子要求撒娇,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拿着遥控器换台。 雅梦姐选了半天:“就看这部吧。” 陆离瞅了一眼,放的好像是一部韩国电影,似乎是爱情片?他的心思不在电影上,小心谨慎地用余光打量着雅梦姐。天气寒冷,姐姐穿的是一件羊羔绒的外套,下身是一条宽松的加绒牛仔裤,嘴唇鲜红,皮肤雪白,整个人看起来青春又美艳。她此时好像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长长的眼睫毛随着眼皮上下挥动,眸子闪亮晶莹。 雅梦姐好漂亮。他不由感叹。 打量许久,见姐姐全无异常,陆离也以为都是自己多心了。姐姐哪里会试探他?说不定昨晚那些荒诞之语真是姐姐的醉话胡话,再不济也是某种真心话大冒险?是吧?她和周雯喝醉了玩真心话大冒险不是很正常吗? 陆离长出一口气,注意力重新放到电视屏幕上。看了没一会,陆离身子不太自然地扭动起来,这电影是怎么回事?这是能在电视上放的电影吗?不怕小朋友看到吗?画面中,男女主人公赤身裸体地交缠在一起,灯光昏黄,虽没有半分露点画面,但却将那种旖旎放浪的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男主还忘情地喊:“姐姐……” 这是一部讲述禁断之恋的电影,电影男主人公的父亲再婚,于是他多了一个对他百般宠爱的义姐,在学校饱受校园暴力而心生压力的男主人公最终选择对无限包容他的义姐出手…… 若是平时一个人看这种电影也就罢了,可陆离身边坐着的就是自家姐姐啊。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这灯光布局很不错啊……”姐姐没搭话,只是忽然将那双修长的大长腿搭在他的腿上。陆离更加不自在了,姐姐的玉足距离他腹下不足一拳之隔,他抬眉去看姐姐,只见后者依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电视,像是被剧情深深吸引了一般。 忽而听到一声扣子解开的脆响,雅梦姐居然开始解羊羔绒外套的扣子,露出内里穿的单薄背心:“好热啊。”热吗?陆离偏头看了眼窗外,窗外北风烈烈,落日半残,怎么会热呢?陆离强迫自己不去看雅梦姐,因为她内里的背心领子很低,胸前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引人注目,大半个白白腻腻的半球像法夫纳的财宝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又觉着姐姐的身材过于涩情,他还觉得自己此时一定丑态毕露,各种情绪使他涨红了脸,想在事情失控前挪开姐姐的脚,可他的身子刚有移动的迹象,雅梦姐的大腿就骤然紧绷发力,像钉子一样死死压住,不让他逃走。 姐姐这是在干什么?陆离疑惑地看向她,只见邹雅梦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依然是那么无辜地看着电视。陆离觉得,如果此时他去问“姐姐你什么意思?”她一定会回以一个无辜且疑惑的眼神。所以陆离只是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开始播放陈嘉宁做过的那些讨嫌事迹。 电影发展到高潮,男主和义姐的不伦恋被父母撞破,他被父亲拿着棍棒逐出家门。 邹雅梦这时将羊羔绒外套整件脱下,还不忘呢喃一句:“好热啊。”她内里是一件灰色的低领背心,衣摆扎进裤子,勒得紧紧的,将腹部的线条勾勒得清晰可见。雅梦姐是有腹肌的,只是陆离没有特意去观察过。她的胸部也被紧身的背心勒得鼓鼓胀胀,看起来像是两颗熟透的蜜瓜。 陆离察觉到自己可耻地有了反应,他只希望姐姐的脚不要乱动,不然就会发现他的好兄弟正逐渐苏醒。可事与愿违,邹雅梦有意无意地动了一下身子,双腿也往上挪了几分,直接压在陆离腹下。陆离觉得这真是两世为人最尴尬的时刻,比小时候叫着要上女厕所还尴尬,比工作时叫错客户名字还尴尬,因为姐姐的脚跟不偏不倚地压在他的好兄弟上,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动作,雅梦姐一定都能察觉到他龌龊腌臜的变化。 偏偏是这种时候,少年的荷尔蒙格外旺盛,越来越膨胀,越来越昂扬。 哪怕如此,邹雅梦依然穿着那件背心淡定自若地看着电视,好似根本没察觉到陆离的反应一样。 第三章 但是,我拒绝 陆离注意到温琥珀手边还有一个空空的饭盒,他不无恶意地心想:不食人间烟火的雪莉小姐原来也要吃东西啊?上一世他就想吐槽了,每次和温琥珀出去吃饭,她总是掰着手指头说,火锅不吃,太油腻;烤肉不吃,太荤腥;西餐不吃,不正宗。“那吃什么?”“随便。” 随便。这两个字真是男人的紧箍咒。 “你有什么事吗?”温琥珀在画画,带了一台粉色外壳的笔记本电脑,接了数位板在画画。陆离偷偷看了一眼,只见温琥珀只是起了个黑白稿,正在确定打光。 “关于这间教室的使用权……”陆离还未说完,温琥珀便快言快语地回道:“不给。”她一直是这样,在别人开口前,温琥珀其实就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总能在别人话音都未完全落下时就给出回应。 “你昨天不还是说想要商谈一下吗?” “那是在你愚弄我之前。”温琥珀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可陆离还是能感到她身上怨气直冒,“现在我又不想谈了。除非……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来了,温琥珀惯用的推拉话术。她总是习惯于先在话语中设立一个较低的心理阈值,然后再给出一个底线之上的条件。你若是说直接说想开个窗,人们是不肯的,倘若你又要把房子拆了,他们又觉着开窗或许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如果陆离就这么答应下来,那便是真的被温琥珀拿捏了心理。他和温琥珀相交相识二十年,哪会这么容易上套?更何况现在的温琥珀还颇为稚嫩。 “拒绝。大不了我们共享这间教室。”组织社团活动时还能有一个金发的外国美少女养眼,岂不是一件美事? 温琥珀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轻叹一声:“你还真是恬不知耻啊,陆离。”温琥珀总是能一语切中要害,这个恬不知耻的形容放在陆离身上就像羽箭命中靶心一样精准。陆离自己也有些羞愧,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温琥珀同学,你意下如何?”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去专心画自己画。陆离也识趣地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观看温琥珀的绘画。她在电脑上画画时,总是先习惯于用黑白起稿,再定光影,然后铺个底色再深入刻画,与架上绘画的步骤略有不同。她还习惯于把画布放得很大,用极细小的笔触去描绘画面的细节。 “人体是不是有些瑕疵?”陆离忽然说。 “哪里?” 陆离指了指画面中美少女的胸腔:“如果是这个角度的透视的话,胸腔应该是向右偏移的,左半身的可见面积应该完全覆盖右半身才对。你现在的画面有点像头是侧过去的,身体却是正面面对镜头……” 温琥珀若有所思地点头:“是的……”她忽然醒悟过来:“你还会画画?” 其实不怎么会。只是上一世经常看她画画,看得多了自然也有了一点评判能力了。 “不会。”陆离是个很谦虚的人,他擅长的事会说“还行”,不擅长的事说“不会”,完全不行的事会说“做得很差”,“只是以前经常看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画画。” “你那个朋友画画很厉害吗?” “嗯……”陆离缅怀地点头,“很厉害,还在国内外办了画展。都说画家活着时画都不值钱,可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功成名就了。” “办画展不一定厉害,可能只是善于社交。”温琥珀小声纠正一句。 “她可不擅长社交,是个极高冷的人,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陆离望着温琥珀,若有所指。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陆离偶尔给温琥珀的画提出点建议,温琥珀也从善如流,时不时还能纠正陆离一些错误的观点。二人的氛围变得格外融洽,好像多年的好友一样,有股莫名的默契,无论谁抛出的稀奇话题,另一人都能完美地接下去。他们从画画说到三原色,又从三原色跳跃到宇宙熵增,最后竟又讲到滑雪。陆离说他有个成为双国籍滑雪冠军的梦想,还被温琥珀嘲笑了一番。 陆离那颗因为邹雅梦而胡乱游荡的心灵逐渐回归原位。直到午休结束的铃声打响,他才意识到忘了正事。 “那个,温琥珀同学,你要不要考虑加入我的社团?”这才是陆离的正事,他的游戏只差一个顶级画师了,放跑了温琥珀不知道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游戏制作社缺一个画师,温琥珀同学你要是加入我的社团的话,这间教室就随你使用了,怎么样?” “我拒绝。大不了共享教室。”温琥珀把陆离的原话搬出来,狠狠呛了他一下。这姑娘,还在记仇呢? 温琥珀看见陆离吃瘪的样子,心中生出一股快意。她凝视着陆离,猜测陆离到底有什么用意?是单纯需要一个画师吗?还是想找个理由接近她?她试图像观察蚂蚁的上帝一样洞悉陆离的真心,可她发现陆离的眼神澄净无比,这极不正常。除了楚静怡,世上没有人能够拥有那样的眼神,除非他在伪装。 温琥珀嘴角微微勾起,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不再那么无趣了。 “我拒绝哦。”温琥珀又重复了一遍。她很想看到陆离气急败坏的模样,正如陆离也想看到她花容失色一样,这是属于二人那奇异的默契。如果今天做不到也没关系,明天也行,后天也可以……她迟早要让这个叫陆离的少年露出破绽。 * 放学回家,陆离见到雅梦姐居然在他的房间里打扫卫生。她将那条淡蓝色的床单晾在阳台上,还把陆离堆积了好几天的衣物全部洗了一遍。昨晚的荒诞记忆像雨后春笋一一复苏,陆离只觉口干舌燥,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雅梦姐,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邹雅梦回过头,巧笑盈盈:“周雯说,我昨天喝醉了好像吐在你床上了,于是我就早点回来洗下床单。梨子,我昨天喝多了,没做什么昏事儿吧?” 陆离陡然一激灵,他一时竟分不清这是姐姐真的在询问,还是……她在试探什么? 第五章 你不舒服吗 她是故意的吧?陆离冒出这个念头。又不太像,姐姐应该是看得太投入了吧? 陆离也不敢乱动了,他能感受到那话儿被雅梦姐的玉足压得变形歪倒,这下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一边怪罪着韩国人,一边揣度着雅梦姐的用意。好在雅梦姐接下来也没有任何动作了,狭小的房间除了电影的台词声、窗外的风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对了,还有一对男女那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这部电影有那么好看吗?除去搞颜色的部分,这部电影的剧情简直一塌糊涂,姐姐真的看得那么入迷吗?电影最后,男主流浪在天桥,被义姐找回,最后二人约好私奔,镜头给到阴郁的天空,画面中浮现巨大的“END”。一个并不算Happy end的结尾,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哀伤与惆怅。 陆离以为姐姐要换台了,可等到演员表都放了一大半,雅梦姐也还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电影已经放完一样。半晌,邹雅梦如梦初醒地拿起遥控器:“啊……太感人了,看得太投入了……”不,你根本没在看电影才对。那你在干嘛? 陆离也配合地点头:“是啊,韩国人还挺会拍的。” 邹雅梦忽然歪过头看向他,陆离不由紧张起来,身子微微前倾,这是姐姐发现了他的反应了吗?可雅梦姐只是问:“再看一部吗?” “啊?……额,好。”意料之外的提问,同时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 邹雅梦并未换台,等了几分钟广告,电视上又播放起另一部韩国电影。这次陆离留意了电影标题《禁忌之恋》,这个频道是有毛病吗?怎么老放些这种片子?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陆离如坐针毡、如芒在背,雅梦姐的姿势一变再变,总是不断地刺激他的神经,但她什么也不说,一直保持着无辜且茫然的神态,甚至连头都没偏过一次。等到电影放完,陆离已经满头大汗,姐姐到底热不热他不知道,但他是真的热死了。 邹雅梦撩了撩碎发,关心地问:“梨子,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舒服?” 陆离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些狼狈,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我挺好。”他心里恨得牙痒痒,心生一念,又说:“姐再看一部吧,反正明天是周末。” 邹雅梦愣了愣,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十五分了,再看就要熬夜了。可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啊。”从陆离回家起,她就一直古里古怪,如果是往常,雅梦姐是绝不可能熬夜的。 第三部电影是阿佳妮主演的《阿道夫》。 电影开场没多久,陆离就利落地推开姐姐的长腿,自己反手就把腿搁在姐姐大腿上,还假模假样地说一句:“姐,我脚麻了。”雅梦姐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反对,也没有推开,依然一本正经地看电影。 陆离的脚微微挪动,脚尖擦过那对蜜瓜,像是蜻蜓掠水,一点即过,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能明显感觉到雅梦姐的身子僵硬了片刻,只是片刻。但她依然没有丝毫反应,像是精致而死气沉沉的人偶娃娃。雅梦姐的皮肤紧致雪白,宛若上好的瓷器,她的表情正经威严,让人忍不住心生征服欲。 他的身体和姐姐贴的过于紧密了,甚至都能感受到一颗芳心砰砰的律动。 随着剧情进展,陆离的动作也放肆起来,他的脚跟时而陷入谷地,脚尖时而掠过山峰,总是游走在擦边的边缘,像是一个在钢丝上独步的冒险家。雅梦姐的脸蛋终于变了颜色,从白皙变得粉红,肌肤上冒出滴滴汗水,浸湿了本就单薄的背心。哪怕如此,她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故作冷静地看着电影。 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了,腰肢情不自禁地绷直,一双美腿绞在一起,不安地扭动着。 陆离适时发问:“姐,你不舒服吗?” “没、没有啊……”她不敢直视陆离,假模假样地看电视。她的身体明明在颤抖,肌肤透着诱人的粉色,眼眸湿润,她真的在看电视吗? 没有?没有就好……陆离恶趣味地想。 “姐,你肩膀酸吗?我给你按摩一下。”陆离不由分说地抽回双腿,在雅梦姐松口气之前,就已经把双手按在裸露的肌肤上。 “嗯……”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笑着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殷切。可今天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任凭陆离施为。 陆离挺擅长按摩的,他以前就经常替姐姐按摩。大胸的女孩就有这样的烦恼,一是穿衣显胖,衣服一套,大着个肚子像是个小胖子一样,二是肩膀容易发酸,总想找个地方托着。他专门在网上学了一套放松肩膀的按摩手法。 刚开始,陆离的动作还算正常,手指在细嫩柔软的白肉上来来回回,邹雅梦还能保持镇定。可等到电影进入尾声时,陆离的手忽然向下一滑,像是要一把握住那对蜜瓜一样,邹雅梦顿时身体一颤,可下一秒,陆离的手又往回收,好像刚刚只是手滑了。 邹雅梦背对着陆离,咬了咬下唇,脸蛋红得如同要滴血。 陆离按摩的动作越来越夸张,手指几乎越来越接近事业线,好几次甚至擦过腋下,揉捏娇贵的腋肉。邹雅梦的双腿绞得越发紧了,她咬紧下唇,倏然站立起来:“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回去睡觉了。”说完,不等陆离回应,她连看都不看弟弟一眼,便夺门而出。 陆离愣愣地看着紧闭的大门,懊恼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他只觉得今天他和邹雅梦之间的氛围很是奇怪,好像谁都不愿捅穿那层窗户纸一样。他嗅了嗅自己的手,只闻到一股女子的体香,浓郁勾人。 这到底算什么事?他自己也搞不懂了。 回过头,电影正好播完,女主的独白此时才浮现在屏幕上: 你将孤独一人走在你迫不及待要与之融合的人众中;你认识那些人,那些今天和你相差无几的人。或许有一天,当你被那些冷漠的心所伤害,你会为你曾经拥有过一颗心而悔恨,这颗心得到过你的眷爱,这颗心为了保护你承受过无数的伤害,可是,你连一眼也不愿意再看她了。 第六章 王子与公主 和雅梦姐那诡异又旖旎的一晚就像黄粱一梦,自二人白天对上眼神起,就再无人主动提起过此事,姐弟二人一如既往地生活着,但又心照不宣地保持某种默契。陆离被自己那荒唐的想法搅得寝食难安,无数次想要主动开口询问,可最后都被莫名的怯懦给阻止了。越是重视某段感情,越不会轻易去跨越边界。 “陆离?你又在发呆?”是温琥珀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陆离将手里一本介绍两性差异的书籍放下,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是几点了?我又走神了……” 现在是十二月下旬,距离陆离返回川海市,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他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周末会去做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兼职,偶尔还会受楚静怡的邀请去楚家吃饭。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学校活动教室,给教室大门上了一个新锁,这样就能利用课余时间制作自己的独立游戏了。如此自然要和驻扎在活动教室的金发少女打交道。 只是温琥珀高冷的很,常常是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画画,根本懒得搭理他。直到有一天,陆离测试游戏时忘了插上耳机,游戏的声音外放出来,陆离本以为温琥珀要斥责他,没想到金发少女却饶有兴致地凑上来,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打那以后,二人之间的话语才逐渐多了起来。只是温琥珀说话的兴致依然不高,很多时候只是问个一两句便困乏地打个哈欠,仿佛再多说一句话都费力。 “现在是下午三点,你又算是旷课了吧?”温琥珀将画笔放下,“真不知道川海一中为什么会招你这样的学生?一天七节课要逃个四节。” 唯独你没资格这么说我。陆离心想。温琥珀更夸张,自转学以来就没去上过课,每天都是孤苦伶仃地躲在活动教室里画画、看书、听歌。 “可能因为我成绩好,老师们睁只眼闭只眼吧。”陆离厚着脸皮说。 “很有你风格的回答呢,杰出代表。”温琥珀笑声如银铃,她是真觉着陆离是个有意思的人,你说一个端端正正的少年怎么能生得如此不要脸? “那聪明的杰出代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温琥珀放下画笔,走到陆离身后,盯着电脑屏幕打量了一会儿,“怎么进度这么慢?上周看你就在做这个鬼屋剧情了。” “慢工出细活,剧情进入收尾阶段了总不能马虎。”陆离挠了挠头,忽然意识到温琥珀或许是个不错的顾问,“温琥珀同学,你说互为家人的两个人之间可能萌发出爱情吗?” “杰出代表同学,你不觉得恶心吗?”温琥珀表情变得嫌恶,“人类为了避免基因缺陷,花了几千年才演化出对血亲的反爱恋机制,你是想凭一己之力掀翻这个机制吗?” “不是真正的家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那不是青梅竹马吗?” “是。对,就是青梅竹马。”陆离一拍脑袋,有些恍然。 温琥珀思考一阵,才说:“如果是向来就很要好的二人,会发展为爱情很正常吧。爱情和友情的间隔在乎于性,一旦互相有了性的冲动,那就不再是友情了。”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很少会把性和爱如此坦然道之。 陆离自然而然地接话:“而年轻的男子很少会不往性上去联想的,所以这可能只是一场单相思?” 温琥珀讶然地看了他一阵,这是第几次了?陆离总是能把她藏了半截的话说出来,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是的,她只是想讽刺陆离欲望旺盛、多情泛滥罢了。她一直觉得陆离是个不尊重女孩感情的渣男。 “也不尽然,如果女方也有这种冲动的话,那便是相恋了。”温琥珀目光转向窗外,看到了噔噔跑来的楚静怡,“陆离,我真为楚静怡同学感到不值。” 陆离却连问:“那怎么判断女方是不是有这种冲动呢?” 温琥珀的脸罕见地红了:“你是在性骚扰吗?” 就在此时,楚静怡推门而入,神色匆匆,看到陆离正优哉游哉地坐在电脑前,不禁鼓起小嘴:“大骗子就知道偷懒!”不等陆离回应,焦急的楚静怡又去拉温琥珀的手:“琥珀琥珀,必须得麻烦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让我来吧!”看到楚静怡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离好歹也想发挥点作用,便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器宇轩昂。 呆头鹅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旋即向温琥珀说:“琥珀,话剧的睡美人演员敲定不下来,大家谁也不服谁,只能拜托你了。” 听到这话,陆离又焉了吧唧地坐下,当作没听见。 元旦晚会将近,各个班级也都开始排练晚会节目。高二文科一班的节目是话剧《睡梦人》,楚静怡是总指挥,不参与表演,陆离和安百璃则早早地抽身事外,全然没有半点集体荣誉感。只是原来温琥珀也是高二文科一班的学生吗? 在楚静怡的述说下,陆离和温琥珀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大家决定好剧本后便开始投票选出参演人员,像女巫玛琳菲森、国王王后这种配角还好,大家争得并不激烈。可一轮到菲利普王子和爱洛公主时,班级众人瞬间争得热火朝天。陆离不知道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贵族班级,内里却泾渭分明地分化了好几个圈子,颇有几分小政党的雏形。 女生都想推举亲近的人去演爱洛公主,以此来证明她们这个圈子才是整个高一最美最漂亮的女孩圈子。当然,在安百璃和楚静怡不下场的情况下,她们争个头破血流都没排出个一二三四,谁也不服谁,都觉得自家才是最漂亮的。 与之相匹的男生们也有了异样的心思,对这场爱情话剧多了几分浪漫的想象,幻想着能够在这场表演中与最漂亮的姑娘发展出超友谊的关系。这是非常淳朴的恋爱观,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油腻得意识到钱能解决大多数问题。 这种质朴又滑稽的争吵,才是陆离记忆中的高中生活。听完楚静怡的讲述,陆离才笑着说:“所以班长大人要怎么解决?” 楚静怡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陆离还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忍不住拿小粉拳锤他。 “你打我干嘛啊?” “就打你!”呆头鹅娇哼出声。 “总之,只要找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公主’就行了。”楚静怡掰着手指头,“百璃肯定合适,只是大骗子肯定舍不得让百璃出众。除了百璃,陈洛洛好像也可以吧?只是她得把头发染回来,还得把耳钉取下……思来想去,我又想起了琥珀,只要琥珀出马,所有人都不会有异议的!” 是的,温琥珀不但长相出众,气质更是超凡脱俗,本人还恰好是个白种人,和爱洛公主的人设完美相符。 只是,她能演好公主吗?陆离能够想象得到,温琥珀表情冰冷地站在台上,毫无感情地棒读着台词,这画面过于残忍以至于他都笑出了声。 “傻静怡,你自己不也很合适吗?”陆离忍不住摸了摸焦急的小可爱的脑袋,“谁还敢说比你漂亮啊?” “才、才没有……”楚静怡是个禁不得夸的,她耳根通红,“我……不……” “不过我也不愿意让静怡演别人的公主。”陆离话锋一转,“傻静怡还是好好当总指挥吧。” 呆头鹅听见这话,心里甜的如同吃了蜜,她憨憨地了嗯了一声,嗓音又软又糯,与方才风风火火的样子判若两人。温琥珀来回打量二人,总算知道陆离是怎么把楚静怡吃得死死的了。唉,楚静怡啊楚静怡,你不争气啊!人稍微哄你一句,你就恨不得替陆离数钱了? 呆头鹅又楚楚可怜地望向金发少女:“琥珀同学,拜托你了……” 说实话,温琥珀并不喜欢参演这种话剧,倒不是怕生,而只是单纯地讨厌这种做作的童话。她不喜欢这种公主一觉醒来就要和陌生人永定终身的故事,充满了宿命论的悲剧感,人们总是认为英雄要配美人,王子要配公主,黄月英一定是个以纱蒙面的美人,梁鸿和孟光之间一定存在隐情。这就像是一种精神枷锁,束缚着个人,告诉他:你不配。 可她见楚静怡那楚楚动人的模样,心中一软,竟然点头答应下来:“好吧。”完了,她发现自己被楚静怡吃透了。她最不擅长和楚静怡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打交道,浑身解数面对她时根本无处施展。 还是陆离好打交道。温琥珀心想。 陆离在一旁乐的合不拢嘴,他已经预料到温琥珀会在舞台上怎么出洋相了。反正温琥珀肯定不会乖乖配合演出,到时候肯定弄得班级的表演一片狼藉。 可他还没幸灾乐祸多久,呆头鹅就温温柔柔地牵住他的手:“陆离,你要演王子哦。” 陆离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说让陆离来演王子,他们都没意见哦。”楚静怡得意极了,好像一个讨要家长夸赏的小孩。 第七章 排练 如果非要在高二文科一班挑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的话,那只有楚静怡了。小姑娘说往东,底下的公子小姐们没人敢说西的,但偏偏呆头鹅没这个自觉,她还一直以为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学生呢。呆头鹅说要让陆离来演王子,谁还真会谁叫嚷着不同意吗? 看着楚静怡那希冀的目光,陆离拒绝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哪个怀春的少女不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个白马王子?是个盖世英雄?她只是单纯地觉得陆离就是那个王子,于是便这么做了。这种时候还推却退缩的只有一种人:怂蛋。 “好啊,交给我吧。”哪怕陆离根本没演过戏,但还是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只要小丫头开心就好。陆离原本打算元旦那天和安百璃去放烟花的。 楚静怡嘿嘿傻笑着,不好意思地松开陆离的手:“那我等会把剧本给你们复印一份,明天开始排练哦。加油加油!” 等到楚静怡离开,陆离和温琥珀不禁对视一眼,互相都能读出对方眼底那丝无奈。陆离勉强笑了:“你会演戏吗?”陆离觉得温琥珀很适合演大树,就是舞台剧里笔直站在背景板前十厘米处的装饰品,一动不动,合适极了。 “你会吗?”温琥珀反问,“陆离,我觉得你不适合演王子,适合演舞台剧里的石头,就是那种趴在背景板边一动不动的装饰品。” 他们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陆离想:明天的排练一定会是场灾难,面瘫公主和尬戏王子,怡宝你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就在这时,陈嘉宁给他发来一张照片,拍的是她的零食,还说味道好极了。陆离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这小老虎有事没有老爱发消息干什么,她有那么闲吗?他简单回了句:“在忙。”好半天后,陈嘉宁才恶狠狠地回敬:“忙死你!” 放学后,陆离和安百璃走在回廉租区的路上,安百璃说起了元旦的安排。她领先陆离半步,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烟花飞天的轨迹:“离,我元旦那晚想去平安广场放烟花!要不要把静怡拉上一起……额,算了,她还要操办元旦晚会呢。” 陆离有气无力:“去不了,我被临时派去演话剧呢。你今天在教室不知道吗?” 安百璃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人家在睡觉嘛~” “你期中考了多少分来着?” “哎呀,你别问这个啦,你看我今天的袜子颜色好看不?” 陆离忍不住弹了弹她的脑袋:“高中只有最后一年半了,你还整天睡大觉,以后还想不想和我一起读大学?” 安百璃委委屈屈地捂着额头:“干嘛弹那么用力啊?反正只要明年紧急备考,总能考上的……” 是啊,陆离还差点忘了,这妹子记忆力好得出奇,笔试永远是她的长处,面试反而是她的弱项。 就在陆离思考时,安百璃忽然又笑了起来:“亲爱的你还会演话剧吗?静怡让你演什么了?我猜是在后台拉幕布……咯咯……” “我还情愿是在拉幕布。她让我演王子。我拿了剧本一看,那台词肉麻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离愁眉苦脸。听到这话,安百璃来了兴致:“啊?那我一定要好好看看你的表演了,哈哈……”她已经憋不住笑了,上一世在大学时陆离也参加过一次班级演出,表演的是一个纸牌魔术,只能说颇具喜剧效果。她也没把这场话剧太当回事,毕竟只是高中生的一次晚会表演而已,和陆离聊了几句后话题又偏移到了今年寒假的安排了。 陆离其实收到了呆头鹅母亲的短信,准岳母念叨着陆离孤苦无依,让他今年去楚家过年,陆离不想丢开雅梦姐,于是便一直没有回复。明年三月份,雅梦姐就要出发前往首都了,以后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陆离回到家,心里胡乱想着姐姐的事,忽然见房门被推开,邹雅梦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两盒什么物件。见到她的一瞬间,陆离心中就涌起一股燥热,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些不太道德的记忆:“姐,你回来了?今天我做菜吧,你好好休息……” 邹雅梦没说话,但陆离发现她脸颊上浮着两朵红云,还以为是冷风吹红的。 “周雯给了我两张碟片。”邹雅梦竭力维持着身为姐姐的矜持,“今晚一起看电影吗?” 看电影? 陆离喉咙在冒烟,他的目光不禁挪到了雅梦姐的脸上,又挪到她手上拿两盒封皮被撕掉的DVD盒上。 她又想看电影?是真的看电影?还是……不敢再往深处想了。陆离结巴地说:“那个,我,我的电脑放学校的活动教室了,明天我取回来再看吧。” 邹雅梦嗯了一声:“那就明天看。”她迈着大长腿走进陆离房间,陆离想要去拿那两盒DVD,看看是什么电影,谁知姐姐反应意外地激烈——她猛地抽手:“梨子,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看看是什么电影?” “就是普通的电影……今晚吃什么?” “……” 真是普通的电影这么紧张干什么?而且周雯那姑娘是个什么德性他不知道吗?能给姐姐正经碟片吗?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陆离还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他心底竟然也有种别样的期待…… * 为了给学生们留出排练的时间,班主任特意空出早读与下午最后一堂课。陆离刚放下书包,就听见呆头鹅在招呼演员们排好队前往体育馆。安百璃是个懒散性子,她朝陆离努了努嘴,旋即又趴回桌上补觉去了。 百璃你真是没救了。陆离叹了一口气。安百璃好像越来越懒了,一天七节课,有四节课在睡觉?她上一世有这么嗜睡吗? 等到抵达体育馆,一群人还是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商量剧本的事。有的人觉得自个台词太少了,有的人觉得自个台词太多了,总之就是各有各的毛病。呆头鹅顾不上他们,越过人群,来到陆离面前,歉意地低着头:“陆离,不好意思,昨天和琥珀商量了一下,王子和公主的戏份增加了……” 原本的台词就够多了,现在还要加?陆离揉了揉太阳穴,但还是用温柔的语气安抚:“没关系没关系,加了什么戏?” “加了一个王子和公主早就相识的剧情。” 呆头鹅这么一说,陆离就知道肯定是琥珀自作主张了。她一直不喜欢公主爱上王子的古典戏码——温琥珀是一个信仰长情的女孩,她对一见钟情的热恋嗤之以鼻,认为真正的感情是细水长流、平淡温和的。 楚静怡忽然露出一个愧疚的表情:“陆离,你要是觉得麻烦,也、也可以不演这段。”在小丫头心里有一杆秤,一头是新朋友温琥珀,另一头是“喜欢的人”陆离,若非要分个轻重的话,她宁愿偏袒陆离。 陆离见呆头鹅这表情,心都快化了,连忙捧了捧她的小脸蛋:“一段戏而已,哪有麻烦的?” “你、你别捏我脸……大家、都看着……”呆头鹅脸蛋通红,头越埋越低。 哪里有人看?他们都为了一两句台词吵得不可开交呢!就在这时,会场内的喧哗声骤然平息了。呆头鹅还以为是大家都在看她和陆离,羞得呜呜咽咽起来,可陆离却知道所有人的目光是抛向了体育馆的入口。 金发的天使捧着剧本,缓缓踱步迈入体育馆。她进来时正好逆着光,晨曦的金光从她身后挥洒而出,像是天使沾满光辉的羽翼。她的表情圣洁又平淡,像是俯瞰人间的圣者,她的容貌毫无瑕疵,像是端坐云间的女神。 “我的女神……”有人口齿不清地低声感叹。 温琥珀的确配得上这个称呼,她对所有人屏息以待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悠然地走到陆离和安百璃面前,问:“开始排练了吗?” 您排面真大。陆离心中感叹。温琥珀一出现,原本嘈杂如菜市场的体育馆安静像是釜山图书馆。男生们注意起自己的风度与仪容,女生们偷偷拿出小镜子拿自己和温琥珀比较。不得不说,气质真是巨大的加分项,明明安百璃比温琥珀更漂亮,但安百璃只会被某只小老虎称为“小村姑”。而陈嘉宁当初第一次见到温琥珀时则是惊为天人,结结巴巴地问陆离:“她是哪国的公主吧?” 她不是被女巫下了诅咒的公主,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她只是温琥珀。 没人敢擅自回答温琥珀的提问,似乎生怕唐突了佳人。只有陆离回答道:“等您好久了。” 温琥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早上好,杰出代表同学。” 她的话语与笑容一出,陆离仿佛听到无数心碎的声音。 第八章 吻戏 “啊,我的女孩,你走在美丽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洁无云而繁星满天……” 舞台上,陆离声色并茂地朗诵着,在最初的尴尬后,陆离很快找到了状态,虽然没有演戏的经验,但上一世磨炼出的脸皮和伪装能力却让他在舞台上越发如鱼得水。他不知道是谁写出这种肉麻的台词的,至少绝不会是他家怡宝。 念出这句台词时,陆离的目光还停留在台下楚静怡身上,后者莫名地红着脸,拿着剧本遮住半张脸。 在陆离对面,是换上了公主裙的温琥珀,她站得笔直,柔顺的金色长发不加修饰地顺流直下,宛若灿金色的银河。现在的剧情是少年时的公主与王子在湖边相会,互诉衷肠,殊不知下一幕这位公主就会被女巫下了永睡不醒的魔咒。 少年时的王子纯情又浪漫,少女时的公主羞涩又向往爱情——至少剧本上是这么写的。可陆离打量着面前这位不假颜色的琥珀公主,怎么也无法把她与“羞涩”与“向往爱情”联系起来。 至少,能不能好歹有个肢体动作?别跟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陆离在心中吐槽。 终于,温琥珀开始念词了:“啊,我的挚友,我的心不知为何像炉火一样旺盛地燃烧着,像一只寻觅无踪的鹿,像……”她的话音毫无起伏,像是小学三年级学生念课文,甚至还略有不如。 真是一场灾难,师傅快别念了,我头都大了……陆离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可是台下的男生们却兴奋地握紧拳头:“太厉害了,琥珀同学的表演太完美了!” “这简直就是梦中的公主啊!” “根本难不倒她!” 陆离强行绷着脸,差点没笑出声,他们为了拍马屁还真是脸都不要了,怎么没人夸他一句?明明他才是超水平发挥好吗?陆离看见温琥珀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挑衅意味地朝他撇了撇嘴,温琥珀似乎很满意于能压过陆离一头。 再这样下去就完了,高二文科一班要在元旦那天沦为全校的笑柄了。陆离看向呆头鹅,只见小丫头正一脸憧憬地望着他,似乎真把他代入到王子的角色当中了。这下整个一班没人靠得住了。 一幕演罢,王子和公主下场,又到了仙女和女巫上场,女巫嫉妒公主的美貌,给她下了沉睡魔咒,十年后如果公主没有醒来,就会化作漫天泡沫永久消逝。陆离只觉这剧情和记忆中的睡美人有些出入,也不知到底是谁写的剧本。 之后便是王子的主场,他自告奋勇地解救公主,披荆斩棘,终于来到沉睡的公主面前。 陆离能听到台下有几个妹子低声说:“陆离还……挺合适的……” 另一个女孩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心别被班长听到了……” 温琥珀躺在由三张课桌拼成的“水晶床”上,眼睛睁得老大了。陆离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问:“喂,睡美人是闭着眼睛睡觉的。” “剧本上又没写。”她也小声回答。 “张飞才睁着眼睛睡。” “哦。”温琥珀还算听劝的,闻言老老实实闭了眼,只是眼睫毛在微微颤动,时不时眯着眼打量着外界。接下来是一段吻戏,王子用真爱之吻唤醒公主,从此二人过上的幸福快乐的生活。当然,所有的接吻、拥抱都是借位表演,想要靠这个方法一亲芳泽还是不太现实的,哪怕如此,台下的男生还是对着陆离咬牙切齿。 旁白起:“经历重重磨难后,我们的王子终于来到了爱洛公主面前,他究竟能不能唤醒被施以魔咒的心爱之人呢?” 楚静怡忽然拉了拉身边女孩的胳膊:“这个旁白的台词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楚静怡心里有些不舒服:“陆离的心爱之人又不是公主。” 那女孩纳闷道:“这不是在演戏吗?” “可……”呆头鹅想了想,“这个词太直白了……要不要换一个?”她忽然有些后悔让陆离演王子了。 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陆离扮演的王子微微俯身,从观众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二人在接吻一样。楚静怡托了托下巴,什么也没说。女孩们双手捧心,被这一幕深深感染了。男生们则是捶胸顿足,喊着“我可取而代之!” 温琥珀看着一旁陆离亲吻空气的古怪姿势,终于噗嗤一笑:“杰出代表,你还真有表演天赋啊。” “你也不赖,挺适合演睡美人的。”只要躺着不动就行了,多适合她啊。 “剧本还应该再改一下。” “怎么改?” “改成王子是个花心浪子,脚踏两条船,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你是锅里的?” “我哪也不在。” 第一场排练就此结束,总指挥楚静怡闷闷不乐地召集众人,先是说了一些表演上的问题,比如有的女生明明演的宫女,却穿着晚会礼服来了,喧宾夺主;有的人自作主张给自己加戏,打乱了表演节奏;还有人台词都没记住,念到一半还要拿张小纸条出来,实在败坏观感。 最后,楚静怡又说吻戏对青少年影响不好,要把真爱之吻换成仙女施法解开魔咒,而且有的台词太露骨也要改。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想笑又不太敢,这哪里是为了顾忌对青少年的影响,这只是班长大人吃醋了吧?整个高二谁不知道楚静怡喜欢陆离啊? 陆离还是第一次见呆头鹅任性,等到散会后,他悄悄捏了捏少女柔软的小手:“静怡,大家为这个剧本准备这么久,说改就改会不太任性了?”呆头鹅委屈地望着他:“听你的就是了。” * 下午最后一节课,众人又排练了一次,这次负责编剧的那位同学识趣地改了一下文本,起码让班长大人听起来舒服了许多。温琥珀还是一如既往地格格不入,但架不住人家形象气质好,哪怕没有半分演技,往那一站,都有大把人叫好。听说一开始因为有“吻戏”的缘故,王子这个角色本来也是分给女生来演的,是班里男生瞎起哄,才害的这个角色落给了陆离。 放学前,陆离不忘去活动教室把电脑背上,他可没忘记今天要陪姐姐看电影呢。 一想到看电影,陆离就觉得浑身发痒,一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笼罩了他,今天又是看什么电影呢? 第九章 错误之夜(上) 陆离向来是对看电影这种事无感的,一群人窝在黑暗逼仄的空间里,被现代工业的影像音乐狂轰滥炸,事后还得意犹未尽地和同伴交流心得——不如找个空闲的时间,戴上耳机,播放长达三小时二十四分钟十六秒的雷雨白噪音,与心灵做一场深层次的对话。但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电影,情况又有所不同了。 他喜欢和姐姐一起看电影。不,与其说是喜欢看电影,不如说是喜欢雅梦姐,无论是做什么都好。 十八点十四分,陆离做了两份牛肉面,开始期待那双大长腿的出现。牛肉面讲究一清二白三绿四红五白,正宗的面家多是姓马,应该是回族,陆离觉得自己做的牛肉面应该也差不太远。马离这个名字也太奇怪了,还好他不是做牛肉面的。陆离用离奇的想法压抑着自己的躁动,直到雅梦姐推开他家的房门。 今天的邹雅梦似乎有些不同,她好像化了妆?穿得也比平常厚实了许多。上身是短款的燕麦色面包服,下身是白色阔腿裤,脚踩一双万年不变的运动鞋。她手上似乎还提着两罐啤酒。陆离正盘算着给姐姐送一双什么款式的运动鞋,便听到邹雅梦说: “好香啊,饿死了。” “熬骨汤的时间不够,不然更鲜一点。” 邹雅梦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前,夸赞一句:“梨子你什么时候厨艺这么高了?”被安百璃磨炼出来的呗,那姑娘肠胃娇贵得很,陆离自然得多操心一些。 吃面时,陆离不禁偷偷打量起雅梦姐。面汤热气腾腾,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那双红艳的嘴唇,陆离越发肯定姐姐今天一定是化妆了。其实他也没好意思告诉雅梦姐,他在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 晚饭过后,邹雅梦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我是不是吃太多了?又要长肉了。”她蓦地抬头,正好与陆离的目光相对,一股旖旎的氛围开始在二人目光交汇处蔓延:“看电影吗?” “嗯。”什么也不能多说,陆离呆呆地坐在床上,给姐姐腾出个座位,也没去问任何多余的话语。 邹雅梦脸上闪过一丝飞红,她板着脸,打开陆离的电脑,捣鼓一阵才把光碟放进去。陆离见到屏幕上闪烁一阵,蹦出四个不断闪动的大字“姚氏影业”。他心脏跳得更快了。这姚氏影业是著名的风月片公司,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古装三级片。 他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偷偷打量姐姐的侧脸,她没有丝毫解释的意思,只是和上次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陆离想起那晚姐姐的醉后独白,手心竟是在不断冒汗。 姐弟二人锁了房门,拉了窗帘,窝在床上一起看风月片,这怎么想都不正常吧?可无论是陆离和邹雅梦,都诡异地没有点破,仿佛常识颠倒了一般。 电影开始,一个叫未央生的书生好色成性,竟差人给他换了驴的尘柄、狗的肾脏,要以此去京城猎艳。老电影的尺度比想象大,台词总是离不开下三路,人物动机也全是沾着下身。陆离阅历丰富,自然面不改色,可他察觉到雅梦姐已经忍不住好几次啐出声来。 “好不要脸。”雅梦姐自电影开始后首次开口,陆离心思飘忽,只注意到她的红唇翕合蠕动,根本没听明白姐姐在说什么,她好像在指责未央生不顾妻子且滥情喜淫。 “嗯。”只能囫囵应着声,像个应声虫。姐姐今天真漂亮,对了,她热不热啊?陆离给了自己一巴掌,有点色迷心窍了。 电影进展到第一次艳情片段,老电影尺度只露上而不露下,比起霓虹还算克制,饶是如此,雅梦姐也是频频侧目打量陆离:“你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这么好看吗?” 这不是你带我看的吗?陆离有些委屈,但还是垂着眼:“不好看不好看,不如雅梦姐半点好看。” “嗯嗯。”听出来她很高兴,“和你的两个同学比起来,谁好看啊?” “当然是我家姐姐。”陆离不假思索,谁问这个问题他就答谁。 “我家姐姐”四个字着实戳中邹雅梦心窝,她笑得甜滋滋的,一把抱住陆离,用脸蛋蹭着陆离的脸:“梨子你今天好懂事啊。” 陆离心脏跳得越发快了,他脑袋一热,说:“姐,你热吗?” 邹雅梦的动作停了:“你热吗?” “抱得太紧,有点热。” 沉默片刻,屏幕上的男女发出忘情的喘息声,陆离感觉得到姐姐的呼吸好像急促了几分。 “我也有点热。”邹雅梦说。 “我帮你脱了棉服吧。”陆离说这话时声音都在打颤。他经常为归家的姐姐脱外套,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比得上今天这么目的不纯。两世,两世都没有过的想法像病毒一样在脑海里疯狂增殖、扩大,甚至于爆炸…… 雅梦姐轻轻嗯了一声,陆离便小心又缓慢地替她褪下面包服,露出内里那件修身的纯黑色毛衣。 “毛、毛衣呢?”陆离发现自己的舌头不争气地打结了,他终于能理解一点呆头鹅的心情了。那傻丫头紧张时也会舌头打结,呜呜丫丫地可爱极了。而安百璃紧张时会吓得一动不动。陈嘉宁则是飞速逃走。温琥珀好像没怎么紧张过。那姐姐呢?雅梦姐紧张时会怎么样? 陆离注意到面前的女孩眼眸中水光潋滟,脸上浮现动人的潮红,像是一树粉红的桃花落入芳菲尽的河潭,精致的花瓣随着风飘荡在水面上,桃花的倒影与天空的倒影融为一体,叫人目眩神迷。 “毛衣……也脱了吧……”邹雅梦咬了咬下唇,勉强说出这句话。 完了……陆离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字,也不知是觉得自己完了,还是雅梦姐完了…… 脱毛衣其实是个暧昧的动作,因为毛衣太过紧实,在脱下时总会不经意地带起内衬,露出纤细的腰肢和平坦的小腹。雅梦姐的肚脐眼小小的,缩成一点,陆离忍住戳一戳的欲望,转而去看姐姐的腹肌——线条流畅,并不过分硬朗,反而似写意画中流畅的笔画,让人不禁想顺着马甲线往深处探究。 雅梦姐一边拉下内里的背心,遮住裸露在外的腰肢,一边埋怨说:“快点……” 第十章 错误之夜(下) “好……快、快点……”陆离如失了魂一样重复一遍,雅梦姐身上的香味越发浓郁了,像是秋天桃树下熟透的果香味。姐姐内里只穿了一件背心,漆黑的毛衣下便是雪白的肌肤,极端的颜色对比使他唾液不断分泌。 邹雅梦依旧故作淡定地看着电视,但她不断颤抖的睫毛和嘴唇出卖了她。 二人就像在钢丝上行走的特技演员,距离万丈深渊只有一线之隔,谁也不愿意低头去确认脚下的钢索是否抵达了尽头,只是蒙着眼睛,不断前进……前进…… “看电影,别看我。”邹雅梦小声说。陆离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转头去看风月片,此时那本应该对青少年有无穷吸引力的三级片却像是熔尽的蜡烛一样枯燥无味。 未央生在京城猎艳时,却忘了自家的妻子铁兰香正在老家饱受深闺相思之苦。被未央生淫了妻子的权老实决心复仇,化名阿壮入了未央生岳父府上做长工,用尽手段勾引铁兰香,而远在京畿的未央生犹未所觉…… 有言道,淫人妻女笑呵呵,妻女人淫意如何?如此荒淫无度的剧情自然冲击了邹雅梦的认知边界,她呸了一声又一声,多次扭过头不去看屏幕,可一偏头便看见陆离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梨子,你……看我做什么……”虽是提问,但似乎根本没期待陆离给出回答。 陆离深吸一口气,斟酌着问:“雅梦姐,你还热吗?” 邹雅梦脸上泛出层层红霞,她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热……又怎么样?” 陆离心脏像是超负荷运转一样狂跃不息,他相信自己如果是个六十岁老头指定要倒地上心脏病发作了,耳边的电影声音都消弭不见,只有心脏的砰砰跳跃声在脑海里回荡不休。像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的稚童,小心翼翼地将脚丫放入冰凉的海水中:“裤子穿着不热吗……” 如果说因为炎热而褪去外套、毛衣还算是正常,那因此而在十七岁的弟弟面前脱下裤子绝对算是异常了。陆离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往常一样平淡自如,像是提醒姐姐吃饭喝水一样。 他能听见雅梦姐吞口水的声音,就在他以为姐姐打算到此为止时,她竟然微微颔首:“是有点热……”言罢,她颤着手去解裤头的扣子:“你帮我吧……” 白色的阔脚裤并不难脱,陆离缓缓地拉下裤子,那小心谨慎的态度像是在对待某种稀世珍宝。雅梦姐的腿很长,健美修长,脚趾玲珑,皮肤紧致,或许是因为多年锻炼的原因,脚上有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并不清晰,只有在她身体紧绷时才会出现。她的大腿不像呆头鹅和安百璃那样纤细笔直,更富肉感,轻轻一颤,还有撩人心魄的阵阵肉波。 除去阔脚裤,白得刺眼的长腿便映入眼帘了。 顺着玉柱向上窥视,还能见到鹅黄色的布料,布料中端,一条浅浅的缝隙陷入其中,似乎是察觉到陆离的目光,那条缝隙竟然下意识紧了紧。陆离不敢再看,他将裤子丢在一边,继续假装看电影。 “梨、梨子……”雅梦姐的声音在颤抖,“你那天晚上睡了吗?” 哪天?……还能是哪天,是指她和周雯喝醉的那晚吧。果然雅梦姐一直在怀疑吧,陆离相信只要自己点一点头,二人之间那只剩下一纳米的窗户纸就会被戳破。可陆离有些迷恋二人之间这种诡异的氛围,便恬不知耻地装傻:“……哪天?”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 旋即是雅梦姐的发问:“梨子……你……热吗?” 陆离点头,干巴巴地说:“有、有点热。”他似乎理解了姐姐的意思,自觉地脱下外衣。 热,这个字就是姐弟二人间最后一片遮羞布。只是因为热,才会脱衣服,只是因为热才会脱裤子,只是因为热,才会看风月片……哪怕这个遮羞布再怎么牵强,它也是遮羞布,也是雅梦姐此刻能不夺门而出的最后的理由。 陆离的手机在震动,他早就把手机静音了,也不想看是谁发来的消息,顺手就把手机丢远了。 未央生在京城风生水起时,妻子铁兰香也被权老实玩弄于鼓掌。某日,铁兰香决定与权老实私奔,权老实也在这时露出了獠牙,他把铁兰香卖到了京都青楼,转身便拜入佛门,再不问世事。铁兰香被老鸨调教成人尽可夫的**,练就一手用下身夹毛笔写字的绝技,吸引了无数门客,自然也引起了浑然不觉的未央生的兴趣…… 陆离根本没心思看剧情,他的注意力全被身边女子的雪白的酮体吸引了。若是拿姐姐的身材和电影里的女主比较,竟然还是姐姐更胜一筹…… 就在这时,雅梦姐拿起那两罐啤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喝到脸上的潮红再也褪不下,喝到眼神变得迷离,喝到大脑放空。区区两罐啤酒自然不会让她喝醉,但她还是醉了。 邹雅梦将剩下的半罐啤酒递给陆离:“梨子……你……你也要来点吗?” 邹雅梦最常说的话是“你还没成年,不能喝酒”“别学着喝酒,喝醉了会让你未来的妻子很头疼的”“喝醉了就会有坏女人趁虚而入……”她今天怎么主动让他喝酒?不,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有够奇怪了,姐姐让自己喝酒这件事反而成了最正常的那一件…… 陆离酒量也还行,但几口下肚竟觉得有些上脸,酒是真酒,醉却不知是不是真醉。不过姐姐醉了,那他也应该醉了吧?毕竟……他的酒量远不如雅梦姐的。 “梨子……” “嗯……” “你喝醉了吗?” “……喝醉了。”陆离自欺欺人般点头,“姐,你喝醉了吗?” “我也喝醉了。” 都喝醉了啊。陆离点点头。这再正常不过了。 电影进展到未央生隔着屏风听铁兰香接客,他此时还不知道内里那位就是自己的妻子,犹自得其乐地点评女子的叫声。邹雅梦咬了咬下唇,那化水的眸子望向陆离:“梨子,你亲过嘴吗?亲嘴是什么滋味?” “没有……” “我也没有……” “……” “……” “要试试吗?”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下一秒,这对名义上的姐弟嘴唇完全贴合在在一起,沉重的呼吸盖过了电影的声音。 和雅梦姐接吻的滋味就像吸毒,她太过热情太过主动,反复地嘬吸着陆离的嘴唇,好像她才是男方一般。雅梦姐一直是这样。一直是这样。陆离闭上眼睛,任她索取。 良久,唇分,陆离和雅梦姐面贴面,谁也没有挪开,双方的呼吸打在对方脸上,灼热的气流在二人脖颈间流转。她好像是真的醉了,至少陆离是这么想的。 “做那个事是什么感觉?”她虽然目光在看着自己,但陆离知道她是在问电影的情节。 “不知道……”说谎。说谎。说谎。从姐姐进门起,陆离每一句话都是在说谎,“那个,要试试吗?”后半句话就像一发子弹穿透了邹雅梦的心脏,陆离注意到她的眸子越发迷离了,不像醉了,像在做梦。 “……试一试吧……”她这么回答。 陆离嗯了一声,轻轻压下身体,将雪白的躯体覆于身下。 电影刚好也进展到尾声,未央生竟在返乡途中遭遇刺客埋伏,他举枪欲刺,刺客竟使两片大盾反将长枪卡住。未央生面色微变,长枪在两片大盾面前逡巡来回,直到刺客大盾再也握不稳,未央生才使力又是一刺,只是他刻意放缓力度,那长枪只是寸寸而进…… 最后,未央生抱得美人归,电影也就此结束。 只是昏暗的室内,另一场电影却才刚刚开始。 第十二章 元旦晚会 当天下午排练结束后,陆离特意绕路去了一趟花店,买了一捧碎冰蓝玫瑰,天蓝的花瓣恰好适合这寒冷的天气。给女孩送花是件讲究又不讲究的事,说它讲究是因为没有女孩不喜欢收到一束鲜花,说它不讲究是因为寻常姑娘也不会太喜欢花,拿着嫌它占手,放着又觉得可惜。她们喜欢的不只是花,更多是喜欢那份来自心爱之人的重视与牵挂罢了。 陆离坐在雅梦姐的房间里,琢磨着待会怎么开启话题,直接送花太突兀,若是毫不顾忌地袒露心思又显得有几分变态,太随意又会显得不够重视,真是左右为难。好在陆离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收到雅梦姐的短信,说她这几天不回家了,暂住在周雯家。收到这条短信,陆离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给玫瑰花拍了个照,发给雅梦姐,然后找了一个塑料瓶,倒了点水便将花朵插入塑料瓶中。这种玫瑰花的刺儿都被修剪过,表皮破损过多,本来就不指望能养活。 雅梦姐给他回了一个比心的表情包,但没打字,想来是姐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陆离还担心姐姐没带牙刷面巾,旋即又想起周雯一家全是姑娘家家的,应该不会缺生活用品。他摸了摸额头,长叹一声:“陆离啊陆离,你怎么这么瞻前顾后啊……”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电视上对木兰市疫情的报道也一天比一天少,各地对疫情的封控也渐渐放松下来,陆离也久违地在新闻上看到了准岳父的身影,他一如既往地说着一些官话套话,下面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便马不停蹄地鼓掌。 眼看元旦晚会就要到来,《睡美人》的排练也越发如火如荼。每当课间,陆离都能听到学生们激烈地讨论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有人说几班几班的谁谁谁扮相好看,有人说一年级的哪个新生最放得开,又有人说哪个班在搞女仆咖啡…… 川海女体也在搞元旦晚会,听雅梦姐说她被请过去当评委了,她还说,元旦晚会结束,她就会回家了。 元旦吗?…… 陆离望着舞台上硕大的一排彩球,目光呆滞:“你们这是干什么?” 负责布置舞台的女生回过头,见到一身礼服的陆离,脸蛋微红:“王子,啊不,陆离……你现在不在化妆间准备吗?” “班长让我来看看你们缺不缺气球。”陆离觉得脸上不是很舒服,给他化妆的那个同学上得粉底太多了,妆容太艳丽了,“你们布置这么多彩球干嘛?” “啊这个是临时起意的,当表演结束后,演员们就一齐上台鞠躬,这个时候彩球炸开,节目效果更好一点。” 陆离点头,但是这彩球放得太多了吧?舞台上的栏杆根本放不下吧? “静怡知道吗?”陆离又问。 “班长还不知道,不过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原来是擅作主张。 这姑娘忽然羞答答地问:“陆离,我可以和你合个照吗?” “我还有事。下次吧。”最好不要,不然让怡宝看到指不定要生什么幺蛾子。陆离果断摇头。呆头鹅平时端庄大气,可在感情上却小肚鸡肠的,也就稍微能容忍安百璃,同班哪个女生主动搭讪陆离,小呆子都要生闷气好半天,弄得陆离那位同桌现在都不太敢和陆离说话了。 穿着定制的礼服在舞台边绕了一圈,陆离看到办成科学怪人的演员,那是理科一班的节目吧?看到了十多位穿着女仆装的少女在手忙脚乱地冲泡速溶咖啡,这是文科三班的学生,她们试图通过“色诱”的方式拿下本次元旦晚会最佳班级的称号。他还看到一个小伙子紧张哆嗦地在舞台角落念叨“深呼吸深呼吸”,只是上个台而已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便陆续有学生涌入体育馆,会场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离~”一声嗲嗲的呼声从他身后传来,陆离回头,忍不住露出笑容,果然是安百璃这个粘人精。 安百璃眼睛放光,她见没人看向这边,便喜滋滋地抱住陆离,脸蛋上下磨蹭:“亲爱的,你这身打扮好帅啊。” “我还以为你又在睡觉呢。” “我又不是猪,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安百璃嗔怪地说,“王子殿下,你能不能亲一下可怜的灰姑娘呢?就一下下嘛~” “这次不行哦,脸上这妆就画了老半天,等表演结束再亲你哦。”陆离揉了揉安百璃的脸蛋,“晚会结束后还有一个惊喜给你哦。” “好嘛……”安百璃嘟着嘴,“我去找静怡去了,才不稀罕你呢。” “去吧去吧。” 送走了安百璃,陆离回到后台,见《睡美人》的演员们都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还在背诵着剧本、台词。温琥珀呢?陆离走后门离开体育馆,果然在偏僻的角落看见孑然一身的温琥珀。她穿着华丽典雅的公主裙,一头金发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她今天也上了妆,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桃红的眼影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媚的气质。 温琥珀就是有这样的气场,她独自一人立于风景中,便会为这风景增添几分仙气,让人不忍去惊扰这风景中的一草一木。 王子没有说话,静静地欣赏佳人如画。 “杰出代表,你怎么不说话?”温琥珀转过头,雪白的肌肤配上鲜艳的红唇,让川海的落日风光都黯然失色。 “说不出话来。”陆离走到温琥珀身侧,“你太美了。” “甜言蜜语还是留给静怡吧。”温琥珀表情毫无变化,“她最近可忙坏了。” 天幕昏沉,万籁俱寂,就在此时,遥远的城市彼端,升起一道璀璨的流光,流光在高空炸裂成五彩的花火,那一定是迫不及待的某些孩子放出的烟火吧。温琥珀脸上映照出缤纷的光芒,她不知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居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好漂亮的烟花。” “你们那儿没有烟花吗?” “有。但是城堡里不让放。” “你住在城堡里?” “也没住多久。”二人随意交谈着,气氛轻松闲适。陆离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不知道温琥珀喜欢吗? 身后的体育馆里传出话筒试音声“喂喂,呼呼,喂喂”,然后就是校领导那语速极慢的讲话声:“额——请——同学们——坐好——元旦晚上——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声音过于滑稽,以至于陆离和温琥珀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出来。她笑起来很好看,陆离看得有些痴了,那是一个很完美的笑,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无懈可击,就这么萦绕在陆离心头,无法抹去。 “元旦快乐,杰出代表。”温琥珀笑着说。 明明还有六个小时才到元旦。 但陆离还是回应:“元旦快乐,琥珀同学。” 啪—— 穹顶再度炸开一束花火,璀璨妖冶,光彩照人。 第十三章 番茄酱 安百璃和楚静怡两个美少女手牵着手,成了观众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自从安顾来被送进监狱后,安百璃再也没故意扮丑,小脸未施粉黛却顾盼生辉,人人都说高一文科一班的安百璃是川海一中的校花,又说陆离是个无女不欢的色中饿鬼,早已把安百璃糟蹋了,还有传言说陆离和楚静怡勾搭不清。总之陆离这个名字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传播开来…… 少女们来得有些晚了,只能在最后一排落座。此时体育馆内已然观者如云、高朋满座,安百璃必须贴着楚静怡的耳朵说话才能清楚地传达自己的意思:“静怡,陆离的节目是第几个啊?”楚静怡也捏着百璃的耳朵,大声喊:“是第七个啦~”“你别喊那么大声嘛……”“我怕你听不见……” 就在姑娘家说悄悄话时,川海一中2017届元旦晚会在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演讲中拉开序幕。现场爆发出一阵滔天呼声,仔细看,原来是高二文科二班的街舞团上台了,身材火辣的青春少女穿着小皮裤和露脐装,舞步劲辣,眼神勾人。 安百璃打着哈欠,她其实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本来按照计划,她是应该和陆离到平安广场放烟花去的。忽然,安百璃见到有小贩推着小车走过,摸了摸裤兜,发现还有十几块钱,便兴冲冲地买了两大包薯片,摆摊的大妈见她生的可爱,还附赠了她一小瓶番茄酱。安百璃将一包薯片递给楚静怡:“静怡,元旦快乐,这是我给你的元旦礼物~” 楚静怡咯咯直笑:“哪有这样送礼物?” “陆离啊,他以前过节时,就会随手买一件物品,转手就当礼物送出来,老不要脸了。” 楚静怡的笑容逐渐收敛,她想到了安百璃和陆离的关系,心中有些酸楚。好讨厌这样的感觉啊…… 安百璃牵住呆头鹅的手:“静怡不要皱眉了。” 班长不无悲哀地问:“百璃,高中毕业后……怎么办……”她语焉不详,但安百璃知道她是在问三人的关系。安百璃更清楚,她是在担心“失去”。像楚静怡这样的女孩,一辈子都在获得,每一次失去都会让她刻骨铭心。 与她恰恰相反,她一辈子都在失去,每一次获得都会毕生难忘。 “毕业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好朋友啊。”安百璃小声说。 “可是……可是……”呆头鹅说不上哪里不对,可就是本能地觉得哪里有问题,“百璃你不会也骗我吧?” “我才不会。陆离才是那个骗子呢。”安百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班长起疑,“静怡,张嘴,我喂你吃薯片~” 随着表演的进行,晚会的氛围越来越热烈。有几个投入其中的学生忍不住在观众席上站起来大声表白,引得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这一晚过去,不知这所学校又得多出几对情侣? 忽然舞台灯光一暗,喧嚣声为之一顿,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停电时,缥缈的女声从音响中传出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王国,这个王国有一位美丽的公主,但却没有任何人目睹过这位公主的真容……” 楚静怡一扫忧郁,激动地说:“开始了开始了,我们班的表演开始了。” 舞台上的灯光逐渐亮起,一身华服的陆离从侧面登场。只见他身穿黑底金边的宫廷礼服,腰间别着一把纤细精致的细剑,头发被仔细梳理,眸若晨星,鼻若悬胆,身材高挑,端是一位翩翩少年、优雅王子:“翻阅了九座大山,蹚过四条大河,我究竟来到了何处?” 台下传来小声议论声,不少人为陆离的扮相惊艳了一把,更有姑娘偷偷打听陆离的姓名班级。 安百璃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她骄傲地昂着头,恨不得告诉所有人那就是她的心上人,她的丈夫,她的真命天子。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了。只见舞台另一侧的灯光缓缓亮起,一位金发的少女慢慢登上舞台,安百璃甚至能听到身边许多倒吸凉气的声音。金发的公主一身纯白的长裙,头戴晶莹闪烁的王冠,宛若童话里的公主真的降临人世间。 议论声一瞬间平息了,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会场漆黑无光,只有舞台上两束白光,一束落给王子,一束落给惊艳了所有人的公主。在灯光的烘托下,温琥珀的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优雅从容,好似这个舞台本就是为了她准备的一般。她那冷艳的表情再也不是缺陷,反而成了画龙点睛般的一笔。在这位超凡脱俗的公主面前,就连那位卓尔不凡的王子都黯淡了几分。 美。只有这一个字能形容她。任何多余的描述都显得累赘。 陆离深吸一口气,哪怕见过许多次,可他依然会因温琥珀的冷艳高贵而失语。他理了理领口,不忘朗诵台词:“美丽的女士,你和我记忆中的皓月如此相似,我是否曾在哪里见过你?” 这句平平无奇的台词在一瞬间击中了两位少女的心灵,一位是台上的公主,另一位是台下的安百璃。 温琥珀只觉有些喘不上气,这是怎么了?是束胸太紧了吗?等会稍微放松一点吧……她按住胸口,念出台词: “您是否曾在仲夏夜与夜鸦作伴?您是否在深湖边邂逅泉水的精灵?您是否……” 安百璃怔怔地看着台上二人,第一世的一幕幕画面如同海啸一样吞没了她。她有些心酸,小声询问身边的班长:“那个……静怡,这个台词和剧情是谁设计的?” “是琥珀写的。” 听到这个回答,安百璃失魂落魄地靠在座椅上,莫名想起了因果循环、善恶有报。当年,她也是在冬天的夜晚,见到那王子和公主在桥上手牵着手,她则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丑一样拿着苹果,孑然独立。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早一点向陆离表白会不会更好?果然……果然温琥珀也重生了吧? 舞台上的王子与公主相认,原来双方早在十年前就互生爱慕。公主与王子约定好,在王子抵达王国之时,二人便订婚。第一幕也就此结束。楚静怡见二人平稳退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温琥珀放不下架子,表演不出公主天真烂漫气质,现在看来,反倒她那高冷的作派更深入人心。 身边的百璃不知何时起就沉默下来,迟迟不发一言。班长轻轻推了推好友的肩膀:“百璃,百璃,第一幕结束了,陆离表演得很棒呢……”安百璃突然按住胸口,连忙抽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捂住嘴巴猛咳了几下。 “百璃……?这是血吗?”昏暗的灯光下,楚静怡只能看到纸巾上一滩痕迹。 安百璃又恢复了那无辜且温柔的笑容:“不是啦,是不小心挤出来的番茄酱。”她拿出那瓶被压扁的番茄酱:“我刚刚不小心压到了哦。” “哦……哦……”呆头鹅呆呆地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到安百璃笑着指向舞台:“快看,第二幕开始了。” 第十四章 一起去放烟花 《睡美人》本不算什么别出心裁的话剧,川海一中每年的元旦晚会总有班级会表演《睡美人》,但今年的《睡美人》却明显与众不同。扮演王子的陆离表演收养自如、张弛有度,台词功底深厚,一看就是老演员了,与一众青涩稚嫩的学生相比有着明显的差距。扮演公主的温琥珀则更是惊艳,光是站着不动,她就是对“古老城堡里的公主”这个词最好的诠释。观众们看得专注,见到王子披荆斩棘来到女巫面前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担心王子功败垂成。 安百璃托着下巴,看着舞台上那光彩熠熠的少年,心中竟有了少女一般的患得患失感。那个少年真的属于她吗?他和楚静怡多般配啊,和温琥珀多般配啊,唯独和她格格不入吧……这就是小偷的下场吧……她咬了咬下唇,看了眼专注的呆头鹅,轻叫:“静怡。” “啊?” “要加油哦。” 呆头鹅歪了歪头,要加油什么?表演吗?还是学习? 话剧进展到尾声,王子挫败女巫的阴谋,回到了古老的城堡,金发的公主就沉睡于此,只有真爱之吻才能唤醒她。这也是这场话剧的情感最高潮,无数人翘首以盼,期待那梦幻般的公主苏醒。安百璃听得到外面的烟花声,先是悠长的“咻”一声,然后是细密的爆裂声,都能想象得到烟火的色彩、形状。她喜欢放烟花,说不上理由,就是喜欢看到绚烂的花火,或许就像沟渠里的老鼠喜欢仰望皎洁的月亮一样。如果今天能和陆离一起放烟花多好,陆离花钱其实大手大脚的,她一定会让他买最便宜的那种烟花,还会手拉着手注视着流光升空,或许陆离会亲她的额头,多幸福啊。 舞台上,陆离低头“亲吻”公主,温琥珀嘴唇微动:“今天发挥不错,杰出代表。” “睡美人还会说梦话吗?” “陆离,你做过梦吗?梦到过一些特殊的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总觉得他很重要。”温琥珀忽然问。 这话把陆离问住了,他当然没做过这样的梦,但他确实有过类似的经历。早在与安百璃和好前,他就出现过一次记忆混乱,居然记不清是和安百璃结婚还是和温琥珀结婚。现在再回过头去想,很可能是之前重生的记忆没有完全消失。 他心脏停跳半秒,难道温琥珀也有类似的症状吗? 很可惜温琥珀不会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睡美人再无话语,她施施然地从水晶床上站起,在旁白的声音中拉下了话剧的帷幕。现场掌声雷动,无人不为王子和公主的表演赞叹,这场表演大获成功,看来呆头鹅要高兴坏了。 谢幕时,一众演员陆续上台,陆离和温琥珀站在最前排。就在此时,异变突生,舞台顶端挂着的彩球再也维系不住,硕大一个彩球向着下方的温琥珀砸下。在这一瞬间,陆离想到了很多,第一个念头就是“早就叫你们不要挂彩球了,为什么不听我家怡宝的话”,第二个念头是“这个彩球重不重?”,最后一个念头是“危险!”,身体比思想更快做出反应,在其他人忍不住惊呼出声时,陆离便已经飞身扑倒温琥珀,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从天而降的彩球。 “危险!” “公主快躲开!” “啊!” 彩球比想象中轻太多了,也是,它里面装的都是彩纸,能有多重?只是块头看着大吓人罢了。彩球砸在陆离头上,纸皮断裂,内里的彩带如同下雪一般徐徐飘落。只是虚惊一场……吗……陆离头脑有些恍惚,而温琥珀的目光中满是错愕。 “他们……亲上了?” “是真的接吻了吗?” 现场的彩纸如同天女散花般纷飞无尽,透过稀疏的缝隙,隐约能看见黑色礼服的王子和公主以一个近乎接吻的姿势静止着。是在接吻吗?也看不太真切,好像又没亲上。可若是说没有接吻,那这个姿势也过于暧昧了。 陆离反应很快,他连忙起身,和温琥珀保持距离。直到此时,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女生们扶起温琥珀,关心地问没受伤吧?男生们接过陆离,感叹还好那个彩球是纸皮做的。二人的目光短暂交错,陆离已经从恍惚中恢复过来,而温琥珀脸上依然是一片愕然。 现场一片嘈杂,有人说这是一场舞台事故,有人怪罪就不该放那么多彩球,这场本该完美的《睡美人》竟以这样令人唏嘘的方式落幕。等到学校医务人员进场,确定演员没有受伤后,关于这场意外的讨论才偃旗息鼓。可另一场讨论却自然而然地攀上每个人心头:他们到底亲上了没? 安百璃能听见前排的两个男生在小声争论,一个人说绝对亲上了,因为二人的姿势太暧昧了,另一个人说没有亲上,因为扮演公主的那个女生是他不可亵渎的女神……安百璃却只关心陆离受伤了没,脑袋疼不疼。班长已经急忙赶往后台,想必是刚才的突发事件也吓到小丫头了。 安百璃在座位上坐了一会,便觉得有几分乏味。陆离的表演已经结束了,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可是去哪里好了?回家吗?回家又得一个人洗衣服、烧水,然后孤单地躺在床上,盼望着早点入睡,这样就能早点在新的一天见到陆离了。她又想去平安广场看烟花,自己虽然没钱买烟花,但看总没问题吧,可是她又害怕人多的地方,没有陆离的陪伴她不敢去。 她蜷缩在座位上,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小皮鞋。观众席的人太多,她甚至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往外走。我真没用。她这么想。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抓住少女的胳膊,惊的安百璃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她惊恐地抬头,却只看到陆离微笑着拉过她的小手,他只来得及换回常服,脸上的妆都来不及卸下。陆离为什么在这?他不应该在后台等待晚会结束吗?就在安百璃面露迷茫时,陆离拉着她就往外走:“百璃,快点。” “……我、我、你……去哪儿?” 陆离笑着回头,那笑容叫安百璃看得入了迷:“当然是一起去放烟花啊。” 第十五章 找不到的天堂 “可是……可是晚会还没结束……还有颁奖典礼……还有……”安百璃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又一个理由。 “可是它们都没有安百璃重要。”陆离牵住少女柔弱无骨的小手,“灰姑娘,现在还没到午夜十二点哦。” 安百璃觉得眼睛有几分湿润,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乖乖地嗯了一声。她本以为今晚陆离不再属于她,他属于很多人,属于温琥珀,属于楚静怡,属于邹雅梦,唯独不会属于她,未来也不会属于她。在《睡美人》表演时,她一度产生回到了第一世的错觉。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猫。 陆离牵着她走出学校,上了公车,脸上的妆容还引得乘客们频频侧目。安百璃甜滋滋地舔了舔陆离的脖子,像只粘人的猫儿:“离,你的王子妆还没卸掉呢。”陆离苦笑:“来不及了,我换了衣服就来找你了,再晚点赶不到回来的末班车了。” “晚点也没关系嘛……” “有关系的。”陆离仔细回忆,“以前你最喜欢放烟花了,明明胆子小到不敢去点火,却还是兴冲冲地买了一包又一包烟花。可惜再过个两年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我家百璃就再也没放过烟花了。趁现在还有机会,当然要带你好好享受。”他刮了刮安百璃的小鼻子:“公共场合,粘这么近不怕别人指指点点啊。” 安百璃撒娇似地嗯了一声:“不怕……有你就不怕了……” 在平安广场站下车,陆离先和安百璃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箱烟花,上面印着老土的“吉祥如意”四个大字,一箱烟花68块8,安百璃还舍不得花陆离的钱,想着买两根礼炮玩就行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早已站满了带着孩子来放烟花的家长,陆离和安百璃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僻静处。姑娘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过,她开开心心地打开烟花箱,取出一筒,想了想,将烟花筒递给陆离:“亲爱的,你帮我点火嘛~”末了,又轻轻啄了一下陆离的嘴唇:“这是报酬啦。” 真是被她吃死了……陆离心中一叹,拿出店家附赠的打火机,点燃火线,安百璃便兴冲冲地单手高举烟花筒,还不忘缩着肩膀,脑袋隔得远远的,一副生怕烟花爆炸的胆小鬼模样。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安百璃了。以前和安百璃打游戏也是,每次她都第一个死,死了后还捣乱让陆离也玩不成。陆离自然要教训她一顿,可每次都是教训着教训着就到床上去了。 一个人放烟花本应该是乏味的,可安百璃却玩得不亦说乎,看着天空中一簇簇烟花爆开,安百璃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美好的憧憬,她似乎把烟花当作某种情感的寄托了。陆离打量小村姑,螓首蛾眉,巧笑倩兮。陆离心目中最衬得起“出水芙蓉”四个字的非她莫属。他估摸着如果小村姑稍微把气质这块提升一下,说不定温琥珀都要自惭形秽。 安百璃玩得尽兴,又腻歪歪地缩到陆离怀里:“你也一起放嘛,我一个人放太无聊了。”无聊吗?看不出啊,你不是挺高兴的吗?陆离陪着安百璃玩了好一阵,直到二人都有些疲惫了,才找了一处长椅坐下,看着广场上那些精力堪称无穷无尽的小孩子们打闹。 “呼呼~”安百璃小脑袋靠在陆离肩膀上,“今天好开心啊~我还以为你今天都忘记我了呢。”笑得门牙都露出来了,可见这姑娘今天是真开心。她忽然伸长了脖子,在陆离侧脸啵了一口。 “我脸上粉底都没擦干净。”陆离说。 “就是想亲你嘛。”安百璃笑着,“忍不住就想亲你。吃饭时想亲,睡觉时想亲,上课时也在想。” “一整天不想些正经事。” “嘿嘿……”又凑上来点了一下陆离的嘴唇,“就不正经就不正经。” 她环住陆离的脖子,痴痴道:“我现在好幸福啊。好想一辈子就这么和你过下去。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惹你不开心,每天起床能看到你,睡觉也能看到你。和你一起放烟花,和你一起去超市买菜……” 陆离心中触动,抱住她:“以后也会这样的。”上辈子的错误不会再犯了,无论是他还是安百璃。 又有几束烟火腾空,在夜幕炸出璀璨的金花。安百璃眸子湿润,呆呆地看着烟花:“亲爱的,如果有一天我到了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会不会想我?”这问的是什么笨蛋问题?陆离哑然失笑:“你为什么会去很远的地方呢?再远能有多远呢?” “反正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就去找你啊。”陆离理所应当地说,“把某个可怜虫找回来,不然她又得一个人偷偷抹眼泪了。” “到了天涯海角,到了你找不到的地方呢?” “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总能找到的。今天找不到就明天继续,明天找不到就后天,一直找一直找……总能找到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可怜虫到了天堂呢。”安百璃靠在陆离肩膀上,鼻子发酸。 “我也要去找你。” 安百璃不禁流泪:“如果你根本找不到天堂呢?” 陆离语气一变,不复之前的轻松温柔,反而变得肃穆:“哪怕找不到也要找。我已经弄丢过这个可怜虫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而且,可怜虫也会往回走的,不是吗?” 安百璃还想说话,却被烟花的爆炸声打断了,她茫然地看着漫天花火,竟然凝噎了。等到烟火平息,安百璃呜咽着将螓首埋入陆离的怀里:“陆离……我好爱你啊……” “我也爱你。” 爱这个字过于沉重,但也同样真挚。陆离轻轻抚摸着怀里姑娘的发丝:“不要走太远了,不然我找起来会很辛苦的。”安百璃呜哇一声大哭出来:“不会走的……不会走的……一辈子都不会走……” 陆离抱住她,迟迟无言。 少年目光深幽,他的目光毫无焦点,像是在进行某种深度的思考。忽然,陆离极为突兀地开口了:“百璃。你的代价是什么?” 砰——咻——啪—— 一时之间,只有烟花绽放的声音。时间好像停止了。安百璃结巴地回答:“什、什么代、代价?” “你每天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精神越来越差。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陆离的眼神格外幽暗,往日的晨星不再,只剩下如同温琥珀一般的深渊,“而且从十一长假结束起,你的行为便与之前截然不同。我第一次察觉是我和安顾来冲突那天,龙秘书询问我和你的关系时,你急不可耐地澄清,我当时没有在意。可是自那天起,你便主动撮合我和班长,甚至于后来班长会飞到木兰市,也一定有你的功劳吧?百璃,这不是你的作风。” “还有,我多次提起要带你去医院检查,你却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他察觉到怀里的安百璃在发抖,语气变得柔和了几分:“百璃,你重生的代价是什么?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安百璃头埋得更深了:“我……我不知道……” 陆离吻了吻她的头发:“不论代价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听到安百璃在低声抽泣,他没有再说话,没有再逼迫,只是安静地抱住她,任凭少女的眼泪濡湿他的衬衫。他已经下定了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抛弃这个可怜的姑娘了。命运也好,代价也罢,哪怕鲜血流尽他也要保护好这个可怜虫。 第十六章 漫漫长夜 安百璃喜欢哭,喜欢躲起来,还会一个人发呆。陆离曾经见过安百璃独自一人时的模样,眼神谨慎又怯懦,不停地打量来回的行人,好像身处丛林的幼兽,腰板都挺不直,他及时喊了她的名字,百璃便忽然明媚起来,急不可耐地奔向他,又像是放学时从幼儿园里窜出来的小朋友。 陆离从兜里取出一包纸巾,为怀里的百璃擦了眼泪和鼻涕,哭不好,哭只会让爱她的人心痛。 安百璃抽泣着问:“你……你为什么知道了啊……” “我又不是傻子。”尤其是他自己还顶着一个代价的情况下。陆离其实一直在担忧此事,但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安百璃又呜哇一声哭了起来,这次的哭泣不再是压抑到极点的悲鸣,更像是情感的宣泄:“对不起……我、我不想让你担心……” 陆离想起了晚上八点半翡翠台播放的家庭伦理剧,女主身患重疾,但就是不告诉男主,她们总会以高尚的自我牺牲精神给自己洗脑,美其名曰为了他好。此类人或许和跳楼者是同一类人,他们总是选择一条成全自我的道路,冷漠又自私地抛弃一切,用生命与冲动给自己塑上一层金身,好像有多么清醒、多么崇高。只是在他们死后,前任依然在和新欢夜夜笙歌,小人依然在门前吃着人血馒头,仇人更是拍手称快,只有爱她的老母亲连眼睛都要哭瞎了。 活着。这两个字是世界上最顽强的字。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为了爱她的人,为了所爱的人。 他捧住安百璃的脸蛋,吻住她的额头:“不要犯傻,百璃。我们重生一次不是为了成全谁的。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不会想和你一起重生的。” 安百璃茫然地抬头,泪珠连连:“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背负重生的代价。”他的嘴唇往下,“你应该像楚静怡、雅梦姐一样,自由自在地活着,承担代价的有一个人就足够了。” 安百璃太脆弱了,她就像精致的瓷娃娃,一碰就碎。 安百璃回应陆离的吻,等到唇分时才嘤咛着回答:“我……我觉得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所以我想……我希望你这辈子能开开心心、毫无缺憾……” “我给你生不了小孩,可以静怡可以……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丢下她……” “你和温琥珀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你……我也不会阻止你和她……” “你曾经在梦里喊过无数遍邹雅梦……我觉得她是你很重要的人……如果可以……你也应该照顾好她……” “只有我……”她的眼神黯淡,“我只是一个小偷,一个本就不该存在的小偷。消失了就消失了,反正这也是我的报应。” 陆离听到这话,忍不住打了一下姑娘的屁股:“百璃你真是欠打了。” 陆离下手颇重,安百璃嘤嘤一声捂住屁股:“你别打屁屁,又不是小孩子了……” “打得就是你。”打了一下还不解恨,陆离又来了一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消失了我能开心吗?静怡会开心吗?” 安百璃本来想说静怡会开心的,因为她能独占你了,可转念一想班长不是那样的女人,说不定到时候楚静怡真会哭得一塌糊涂,心中一软,便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陆离心想,还好这是安百璃不是陈嘉宁,如果是小老虎,她铁定要昂着脑袋,恶狠狠地嚷嚷“我才没错我才没错”。对了,还忘记给她回消息了,是不是不太礼貌? “转过去。”他说。 “干嘛……”委委屈屈地问。 “转过去。” “哦……你别凶我嘛……”安百璃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陆离咬牙又给了她娇嫩的屁股一巴掌:“你比静怡还傻。人家静怡比你懂事多了。”呆头鹅只是对感情懵懂,但也是个晓事分轻重的,哪怕向陆离坦白心意,也还是反复强调学业为重。如果换作安百璃,指不定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去了。 好不容易止住啼哭的安百璃又哭出声来:“别打我嘛……屁股疼……” 陆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给她揉了揉侧臀:“下次还有这种念头不?” “不会了……”安百璃可怜巴巴地说。 “好了,现在说说你的代价是什么。咱一起想办法解决。”陆离长出一口气。他最怕就是这姑娘脑袋犯抽,搞什么默默牺牲的戏码。 “我、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就是老是犯困,还会有轻微的咳嗽……”安百璃犹犹豫豫地。 “咳嗽?什么程度?咳痰还是血?” “平时只是清咳,只咳过一次血。”安百璃不敢看陆离的表情。 陆离眉头紧锁,咳血其实是很严重的症状,安百璃的状况比他想象要严重许多。 “你去医院查过了吗?” “没有……一个人不敢去……” “元旦假期过了后我带你去医院查一查。”陆离仔细想了想,这种涉及超自然现象的症状,现代科技不一定能解决,还得对症下药才行,“百璃,你还有你妈妈的物件吗?或者一些资料、信息都行?比如你妈妈以前是哪里人,在哪工作生活过?” 安百璃若有所思:“有一些妈妈的旧衣物,但都被法院查封了……爸爸……安顾来以前喝醉时提到过外公外婆……不过他只在喝醉时提过一次,那还是好多年前了。离,你是觉得我妈妈曾经使用过那个吊坠吗?” “很有可能。”陆离也拿不准,“总之这事必须得仔细地查一查。还有百璃,你的生父……” 安百璃摇摇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谁,我有你就够了。” 陆离心中触动,抱了抱安百璃:“放心吧,你一定会平安无恙的,我保证。” 安百璃嗯嗯地点头,反手拥住陆离:“我其实一点也不想离开你……一点也不想……” 二人卿卿我我一阵,眼看时间不早了,陆离又叮嘱她注意身体,这才坐上最后一趟公车。到家门前,安百璃眼神中还有万般不舍,她依依不舍地打开房门:“元旦快乐,离……” “元旦快乐。” 陆离见安百璃关上房门,正要拿出自家的钥匙开门,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偏移向右侧姐姐家的大门。雅梦姐不是说今天要回来吗?她已经到家了吧?陆离脑海中浮现了那一夜的白玉酮体与温热蜜语,心脏又砰砰跃动起来。 他敲了敲姐姐家的房门,敲了七下,听见雅梦姐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陆离咽了咽口水,看来,今夜才刚刚开始。 第十七章 约定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点,今夜的月亮并不圆,但今天的烟花却格外绚烂。狭小的房间里,只有那台老旧的方盒子电视机在放着综艺节目,这台老电视承载了太多他和姐姐的回忆。犹记得小时候放学回家都会和姐姐挤在电视机前,等待龙王丸拿着登龙剑在创界山与邪恶势力作战,他还记得那句“来吧!力量!”,这句台词点燃了他整个童年。 雅梦姐今天穿了一套连体睡衣,但袖子被挽起来,露出了白花花的胳膊。自那一晚的“事故”后,陆离看到她的身体总会有不太道德的联想。似乎是察觉到陆离贪婪的目光,邹雅梦不自在地放下袖子,裸足也缩入被褥,看来不想展露过多的肌肤。 “梨、梨子,学校的表演结束了吗?”雅梦姐在假笑,“那个,那个你脸上的妆都没洗干净。” 看来她还想继续装傻装下去。陆离没有马上回答,他看向床边的塑料瓶,出乎意料,那些天蓝色的玫瑰花居然还没被养死,它们坚强地活了下来。 邹雅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愣了愣,旋即说:“那些花我很喜欢,谢谢你,梨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教育他要节约用钱,说明她是真心喜欢那些玫瑰。陆离起身,想坐到姐姐身边去,可邹雅梦身躯不禁紧绷起来,她忙喊:“梨子!……” “……我只是想坐你身边。”陆离的声音颇显无辜,他那可怜的神态瞬间唤起了邹雅梦的母性,只见她撩起被子一角,小声说:“坐外面冷,脱了鞋进被子吧。” 姐弟二人默默地看着电视,谁也没提那晚的事。邹雅梦原本紧绷的娇躯逐渐放松下来,这样最好,就这样默契地揭过,谁也不要提,就这样最好,就当那晚是一场意外就行了。明天醒来,她依然是陆离最重要的姐姐,陆离是她最亲爱的弟弟。 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吧。 邹雅梦胡思乱想着,那综艺节目上夸张的笑声只让她觉得烦躁。明明二人的距离如此近,关系如此亲密,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只能是她? “雅梦姐。”陆离终于说话了。 不要提不要提不要提,就这样一起装傻不好吗?邹雅梦眼神颤动。 陆离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松了一口气:“我在网上看到,国家队的队员会在军队参加集训,全程实行军事化管理,特别严格。那会很辛苦吧。” “其实还好,川海女体到底管理也挺严格的,我也习惯了。” “谢谢你,雅梦姐。” “谢我什么?” “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啊。”陆离笑了,“如果不是姐姐从小就心善,我估计早就饿死了。” 邹雅梦也笑了:“其实是那天我听到隔壁有个爱哭鬼一直在哭,被吵得受不了,才去查看的。你那时候多可爱啊,小小一只,又听话又乖巧的。” “我现在不可爱了吗?” 当然不了……邹雅梦脸蛋一红,那天晚上可一点也不可爱,说进就进,熟练得很。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腰发软,不禁紧了紧被子:“现在一点也不可爱了。” “我倒觉得姐姐和以前一样。”陆离凝视着电视。 “什么一样?” “以前就觉得我家姐姐不但无所不能,还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他并未看向邹雅梦,“我当时就在想,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和姐姐一样的女孩做新娘子。可惜,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她沉默片刻,“哪里没有?隔壁那姑娘不和你挺亲密的吗……”语气中多是抱怨,醋味十足。 “不一样的。和姐姐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姐姐只有一个。” 邹雅梦娇躯一颤,她感受到被子里陆离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她忍不住低声哀求:“不要……不要再犯错了……”陆离真的长大了,她此时才彻底领悟。陆离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不就是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吗? “姐,你到底在怕什么?” 她在怕什么?她在害怕二人的关系毁于一旦,害怕跨越那一线后,连假借姐姐的名义接近陆离的机会都不复存在。只要继续假装成姐姐,就永远也不会失去了。不曾拥有,自然也不会失去。 “……我怕这样的生活戛然而止。”邹雅梦蜷缩着,“梨子,我只有你一个家人了……我不敢想象失去你后会怎么样……你迟早要成家,迟早要娶妻生子……这还不够害怕吗?” “那我娶你啊。”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他嘴里冒出,陆离隐约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真的变了,变得越发贪婪了。 女孩们常常有一种担忧,她们总是担心会被抛弃,总是对未来持有悲观态度,这种担忧根植于她们在感情中的弱势地位。这种弱势可能来自于多方面,或许是容貌焦虑,或许是经济无法独立,也或许单纯只是自身的犹豫与迟疑。 陆离的手揽住了姐姐的腰肢,她久经锻炼的腰肢结实有力,手感顺滑。邹雅梦下意识地想推开他的手,可身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力,好像自己潜意识里也在期待着陆离一样。陆离主动地吻向雅梦姐的红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前脚演完话剧后脚就去陪安百璃放烟花,完事后还得马不停蹄地过来给姐姐做心理建设。所以今晚的陆离格外绅士,他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雅梦姐的嘴唇。 “姐,我们做个约定好吗?” 邹雅梦神情已然动容,显然内心已经动摇了:“……什么约定?”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语言诚挚,“你也要答应我,不要一个人偷偷难过了,不要再像那天晚上一样喝的酩酊大醉,好吗?” 果然……陆离那天根本没睡……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后,邹雅梦内心不但没有尴尬与紧张,反而多了一份如释重负的轻松。 梨子没有讨厌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邹雅梦微微颔首,语气柔弱:“好……我答应你……”她不再抗拒陆离的拥抱,都已经到了如今这个程度,再纠结身为姐姐的矜持与尊严已经没有意义了。她反握住陆离的手,什么也没说,二人就保持一个亲密的姿势看着电视。 等到电视上开始播放广告,窗外的烟花也越发喧嚣时,邹雅梦才忽然说了一句:“梨子,明天让隔壁的女孩来一起吃饭吧。” 第十八章 见家长? 2018年1月1日,邹雅梦起了个早,用红糖和茶叶煮了一锅鸡蛋,叫醒了呼呼大睡的陆离,让他端一碗给隔壁的女孩送去。陆离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迷迷糊糊地起身去找书包,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元旦放假。打开手机,第一条消息就是呆头鹅发来的,她说昨天的表演很成功,一班拿下了最佳表演奖,温琥珀和他分别获得最佳女主、男主奖,还顺便祝他元旦快乐。 第二条消息是来自陌生人:“姐夫!今年去表姐家过年不?” 这谁?陆离脑袋还有些晕乎,是不是发错了?谁还知道他这个号码? 第三条消息是陈嘉宁的,她只是简单发了个元旦快乐的表情包,陆离拍了拍脑袋,完了,好像一直忘了给她回消息了。他连忙回了句:“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忘记回消息了。”最近的确挺忙,每天要忙着话剧排练,回家后还要做游戏,还要陪安百璃,根本闲不下来。陈嘉宁迟迟不理,就在陆离以为她生气了的时候,陈嘉宁终于发了句:“你不会以为我在等你的消息吧?” 陆离嘴角抽了抽,陈嘉宁你还是别说话了,一说话就让人不爽。 安百璃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到陆离的瞬间便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新年快乐,离。”陆离捏了捏她的鼻子:“今天是元旦,还没过年呢。”“元旦也是新年嘛。这是什么?”“雅梦姐给你做的鸡蛋,尝尝她的手艺吧。” 川海市有元旦吃鸡蛋的习俗,鸡蛋最好要用土鸡蛋,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讲究,但陆离记得并不清楚,从小到大这种讲究事都是姐姐在做。 安百璃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只觉小腹暖暖的,浑身舒坦了许多:“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呢。” “什么她她她的,你也得叫姐姐。”陆离纠正。 安百璃嘟着嘴:“才不要,我才是姐姐,我才是老大,她是老幺。” “没大没小的。她是老幺,我岂不是老幺的弟弟幺中幺?” “笨蛋陆离。”安百璃哼了一声。 “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吧,雅梦姐说让你一起来吃。”陆离看了眼安百璃家的厨房,只见砧板上还有半个没处理的鲜红番茄,想到安百璃每天一个人孤独地做菜孤独地吃饭,然后再孤独地躺在床上等待下一天,陆离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谁知安百璃表情变得畏缩起来:“啊?和邹……姐姐一起吃啊?” “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怕的。”陆离哭笑不得,“她又不会吃了你。” “她要是给我穿小鞋怎么办……你得偏袒我,不然我不去。”安百璃头摇得跟波浪式似的,“而且,她突然叫我去吃饭,一定有猫腻。我搬来这么久了,也没见她喊过我吃饭。” 的确有些蹊跷。陆离摸了摸下巴,昨天他看电视时睡着了,最后也没等到姐姐的正面回应,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而且早上做完茶叶蛋后姐姐就照例去川海女体的球馆练球了,一刻也没闲着。楚静怡,安百璃,邹雅梦,这三个名字在陆离脑子里打转,他觉得现在自己就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这就是滥情的代价吗? 下午四点,安百璃拉着陆离在房间里试衣服,她换了好几条裙子,纠结之情溢于言表:“这种天气穿裙子会不会显得太孟浪了?邹姐姐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淡黄色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幼稚了?要不要直接穿校服?哎呀,你别干看着啊,给句建议嘛。” 看着就够养眼了,安百璃身材苗条,皮肤嫩的出水,陆离看了一下午也不觉得厌烦。 “又不是去吃海天盛筵,只是家常晚饭而已。” “可这是这一世第一次见家长啊。”安百璃还小声补充,“虽说偷腥猫也不算家长。”陆离没听清她后半句,只当她在发牢骚。 就在二人交谈时,陆离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百璃的脚步声是拖沓粘稠的,像是南方的雨,雅梦姐的脚步声是干脆利落的,像是北方的冰。他给安百璃使了个眼色,便率先出门去迎接姐姐。 邹雅梦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正向手心哈着热气,见到陆离,会心一笑:“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没做亏心事,至少今天还没做。陆离领着姐姐进门,安百璃已经换上一身校服,乖乖巧巧地走上前:“邹姐姐好~”最后也还是选择了川海一中的女子校服,小西服配上暗色调的格子长裙,内里套了黑色的裤袜,清纯可人。 “百璃来了吗?”邹雅梦笑眯眯的,多看了陆离一眼,见陆离低眉顺眼的,便轻哼一声,“我看你一个人过节,怕你寂寞,想着叫你来一起吃饭,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安百璃乖巧地像只温顺的兔子:“没有没有……”她有点怕生,下意识地缩到陆离身后,颇为腼腆地笑了。 安百璃下意识的动作让邹雅梦眼神微凝,她长长地嗯了一声,似乎领悟了什么,看向陆离的目光越发怀疑了:“你先坐吧,我去厨房,你喜欢偏甜口还是咸口的?”邹雅梦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厨房走。 安百璃咬牙跟上去:“我也来帮忙吧……总、总不能白吃白喝……” 邹雅梦若有所指地说:“也没白吃白喝……不过多个帮手也好。” 陆离却觉得汗毛直立,他怎么觉得雅梦姐好像猜到了什么?仔细想想,他好像、应该、或许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吧?他做贼心虚般站起来:“我也帮忙吧。”雅梦姐白了他一眼:“你坐着吧,厨房可站不下三个人。” 陆离听到两个姑娘在厨房一边做菜一边窃窃私语,多是姐姐在问,安百璃在答。奇了怪了,上一世雅梦姐第一次见安百璃时也没这么多问题吧?他记得上一世雅梦姐见到安百璃时只是笑着点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怎么这一世态度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了? 陆离鬼鬼祟祟地凑近,听到姐姐多是在问“今年多大了?”“成绩怎么样?”“认识陆离多久了?”这种问题,活像个查户口的警察。安百璃答得磕磕巴巴的,甚至很多回答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连偷听的陆离都忍不住给这傻姑娘一个脑瓜崩。姐姐问她多大了,她答没多大,认识陆离多久了,答很久了,又问打算以后做什么工作,安百璃居然傻兮兮地答没想好。 百璃你真是没救了。 第十九章 鹧鸪双飞 而且雅梦姐你是在审犯人吗?连多高多重这种问题都问出来了,就差问有没有前科了,你是瞅准了安百璃好欺负才这么问的吧? 今天的晚饭算得上丰盛,虽然比不上楚家的大鱼大肉,但更具家常气息。一碗甜汤圆,一锅炖骨汤,半条烤鱼,加上几碟小菜,这便是这廉租区里最大的幸福了。安百璃泫然欲泣地端了几碟小菜出来,用眼神不断向陆离求救,她在厨房里可受了折磨,邹雅梦逼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私密,就快把她老底都翻出来了。 陆离只能装没看见,还能怎么办?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安百璃就是他手心的宝贝肉,但雅梦姐可不是手掌肉,她是夫子手里的戒尺啊。 街道外还有孩子在放爆竹,霹雳啪哒,为这顿晚餐平添许多烟火与人情味。在陆离看来,像这样有家人陪伴,有几碟菜,有一个安身之所,有柴米油盐也有诗与远方,才是真正的生活。 安百璃被雅梦姐审的服服帖帖的,只能老老实实端着碗吃饭。而雅梦姐今天则古怪得很,对陆离不管不问,只是一个劲地给安百璃夹菜,说骨头汤多补身子,又说甜食对身体有好处,倒是让安百璃受宠若惊。 陆离几次想插嘴,却被雅梦姐一个眼神逼退,他觉得雅梦姐的眼神杀气很重,不是针对安百璃,像是在针对他。 我怎么了我?陆离有些委屈,夹了一块鱼肚子肉。据说有人能根据吃鱼的方式判断童年的际遇,若是喜欢吃鱼肚子肉,则说明家境平凡甚至拮据,若是爱吃鱼脑,则说明家境殷实。陆离筷子刚伸出去,就被雅梦姐用筷子打掉:“你吃韭菜,鱼给百璃吃。” “我也想吃鱼。”陆离说。 “韭菜和鱼味道差不多。” 这哪能差不多?陆离,十七岁,正在遭受家庭暴力。 不和女人一般计较。陆离撇撇嘴,却见雅梦姐给他夹了一把韭菜:“你还是多吃这个吧,对身体好。” 给百璃多吃点也好,这姑娘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还背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代价。陆离这么想着,心里倒也没怎么抗拒。又听见雅梦姐对安百璃说:“你以后和我们一起吃饭吧,不要一个人吃了。” 安百璃眼神迸发出光芒:“……可、可以吗?” 你好歹也要掩饰一下吧?陆离心中吐槽,这急不可耐的小模样不是告诉姐姐他们之间有一腿吗?算了,指望安百璃能瞒住秘密就和指望呆头鹅当特务一样不切实际。 邹雅梦笑得很灿烂:“当然可以啊。对了,百璃,你日常生活开销怎么解决的?” 安百璃小声说:“这个……虽然法院查封了爸爸的资产……但变卖后的钱还是留了一部分供我日常生活,法院还给我发了通知,说在成年前如果生活遇到困难可以拿着法院证明找当地居委或行政机关。我每个月能领到六百块,起码不会饿肚子……” 陆离听得点头,好歹是现代社会,起码的保障还是有的。他一直很怀疑小说里动不动家破人亡的孤儿主角是不是生活在原始社会。像他和雅梦姐,虽然童年过得并不富足,但起码有廉租区作住所,高中时也能走扶助工程进理想的学校,若是监护人没有跑路,有合法户口的话大学还能申请到助学补助。 对了,听准岳父说,当初办的廉租区未成年补偿计划已经走完审批了,月底还会有经济补助发下来,以后每年都能领到一万两千元。陆离不由感叹准岳父出手之大方,直接就把廉租区的未成年人的温饱问题解决了。 总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等到陆离的游戏发售,他和安百璃的学费也应该能凑够了。陆离手里还有安百璃做的计划书,按照计划,最多三年,就能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一顿平淡且温馨的晚餐结束,陆离自告奋勇地去洗碗,留两个女孩在客厅说着私房话。等到陆离洗完手,回到客厅只见姐姐在擦桌子:“安百璃呢?” 雅梦姐哼了一声:“回去了。我去洗个澡,你也洗个,昨天没洗澡吧,身上一股味儿。” 陆离抬起胳膊嗅了嗅,也没闻见味道,他是很少流汗的体质,身上自然没什么气味。邹雅梦呸了一声,便推门离开了。陆离摸不准姐姐的心思,索性懒得去猜。他冲了澡,见天色已晚,就躺在床上,点了一部电影,才看了一小会,便听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敲门,敲门的声音很小,好像生怕别人听见一样。 会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陆离打开门,果然看到安百璃换了一身单薄的睡衣,朝他比着噤声的手势。陆离怕她冻着,放她进了门,安百璃便像只松鼠似得窜到陆离床上:“亲爱的,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不好?今天过节呢。” 陆离想了想,觉得今晚姐姐不会再过来了,于是便点点头:“睡觉老实点哦。” 安百璃嘿嘿傻笑几声,腻在陆离身上:“今天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邹雅梦要把我轰出去呢。” 怎么可能?陆离笑了笑,不过今天姐姐的举动的确奇怪,对安百璃说是关心,但又不太真诚,说是不关心,可又夹菜又嘘寒问暖的,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陆离盖好被子,忽然察觉到被子里的安百璃动来动去的:“你干嘛?” “脱衣服。” “?” “热。”安百璃嘿嘿一笑,将睡衣脱掉,赤条条地抱住陆离,“还是这样舒服。” 安百璃的大腿夹住他的一条胳膊,陆离感觉手臂上传来惹人遐思的触感,深吸一口气:“可不能胡来,隔音效果不好。” “我保证不叫出声。”安百璃蹭了蹭陆离的咯吱窝,“好久都没有内个了嘛……我保证很小声很小声,你用袜子塞住我的嘴也行。” 陆离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上次在雅梦姐身上破了戒后,身体自然有些食髓知味了,低头见安百璃窝在被子里扭来扭去,眼看就要答应下来。就在这时,陆离听到钥匙开门声,陆离脊椎一寒,一把将安百璃捂在被子里,把她往墙角推,下一秒,湿着头发的邹雅梦推门而入:“梨子你洗完澡了吗?” 陆离这才醒悟,终于知道为什么雅梦姐之前要他去洗澡了。 第二十章 被窝里的战争(上) 邹雅梦换上了她那身标志性的灰色背心加热裤,大片的雪白肌肤裸露在空气中,沐浴后的水珠尚沾在皮肤上,衬得她越发水嫩诱人,宛若熟透的蜜桃。陆离脑海里浮现两个小人,一个是天使陆离,他在问:雅梦姐这么穿不冷吗?大冬天的……另一个是恶魔陆离:我劝你少管闲事。 “洗了,正准备睡呢。”陆离后怕不已,还好他反应快,第一时间就把安百璃按到被窝里了,不然就被姐姐当场捉奸了。他瞅了瞅床头的开关,想伸手把房间的灯摁灭,却听见雅梦姐喊:“先别关灯,我头发没干,不能上床。”陆离身体一颤,感情您还要上床?那怎么行?这一张单人床能挤三个人?更别说被子里还有一只赤果果的小白兔啊! “唉哟,我今天有点头晕。”陆离扶着额头,“要不早点休息吧。”他感觉到被子里的安百璃肩膀在簌簌抖动着,像是在憋笑。你还笑得出,你要是穿着睡衣还好解释,你现在脱个精光怎么向姐姐解释? 邹雅梦面露失落:“陪我说说话都不行吗?” 陆离哪里受得了姐姐这个表情,心肠一软:“行,姐你坐过来吧。”坐着好,只要不进被子就行,冬天的棉被厚得很,藏一个安百璃绰绰有余。等到雅梦姐坐在床边,陆离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连问:“姐,你今天怎么对安百璃那么热情?我都吃醋了……” “还不是为了你。”不说还好,一说这件事雅梦姐脸上就露出不愉之色,“梨子,我记得你生日那天身上一股怪味,你给我说是学校办公室一些女老师用的廉价香水味,是吗?” 怎么提起这陈年旧事了? “你是在撒谎吧?”邹雅梦冷冷地看着他。这怎么能承认?陆离连忙摇头:“没有啊,哪里在撒谎?” “我以前是没闻过那股味道。”她脸蛋微红,“上次……那分明就是那东西的味道。而且,梨子,你怎么那么熟练?是早就和别的女孩做过了吧?我、我听周雯说……男生……第一次都找不到……的……” “没有……”陆离都觉得自己是死鸭子嘴硬了,雅梦姐的嗅觉向来很灵敏,她今天把安百璃叫来恐怕就是为了确定此事吧?难怪今天雅梦姐看他的眼神总是不大对劲,“周雯她一个狗头军师,自己都一知半解,你能听她的吗?”都什么年代了,还真会有第一次找不到方位的男人吗?陆离回想自己的第一次,好像是有些手忙脚乱的…… “撒谎。”邹雅梦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糟蹋人家姑娘了?” 什么叫糟蹋? “今天安百璃经常下意识地与你发生肢体接触,好像根本就不避讳一样。” 肯定不会避讳啊,都多少年夫妻了?又不是小年轻情侣……陆离头皮发麻,雅梦姐未免太过敏锐了。 “哼,梨子……”雅梦姐哼了一声,好半天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管不住你。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叫人家姑娘来吗?” 见雅梦姐主动放弃追问,陆离心中感动:“是啊,我以为姐姐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了……”被子里的安百璃动了动,似乎在竖着耳朵偷听。陆离怕她被挤在墙边不舒服,稍微将她抬了抬,让她半个身子枕在他身上。 “我、我还没答应你呢。”邹雅梦脸蛋越发红润了,“我可是你姐姐,你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作为姐姐,我当然有义务为弟弟挑选妻子。”真的是这个原因吗?陆离狐疑地看向她。邹雅梦被他瞅得越发心虚了:“我是你姐姐,终究不可能真的嫁给弟弟,不然你让别人怎么看?所以……所以肯定要给你挑一个老实听话的姑娘……” 姐,你要不再听听你在说些啥?陆离算是知道了雅梦姐的那点小心思了,他想起了以前在论坛看到的一个故事,一个男人终于追到了爱慕的女神,结婚十年后才发现女方出轨,然而女方却说连结婚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被窝里的安百璃也回过味来,恨恨地咬了一口陆离的腰肉,疼得他直咧嘴。陆离的表情让邹雅梦产生某种误会,她连忙解释:“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哎呀,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比较好。” 她见头发干了几分,想了想,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陆离倒吸一口气,死死按住安百璃不让她乱动,邹雅梦心里藏着事儿,自然没发现小小一张单人床上还藏着一个人:“梨子,你喜欢安百璃那姑娘吗?” 陆离心脏砰砰直跳,只要雅梦姐手稍微一伸,就能碰到被窝里的安百璃了,他只能死死盯着雅梦姐的手腕,祈祷姐姐不要有太大的动作。安百璃却不老实,她的头窝在陆离的咯吱窝的位置,伸出舌头舔了舔陆离的侧胸,舔得他一阵酥痒。 “额……还、还好。”陆离硬着头皮回答。 听到这个“还好”,安百璃气得咬了咬他的葡萄干,陆离轻呼一声:“哎!” “梨子,怎么了?” “嗓子有些不舒服,润一润嗓子。”陆离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雅梦姐你什么时候回去休息?”他试图把话题从安百璃身上扯开,人家就在被子里躺着,有些话总是不方便说的。邹雅梦却若无所觉:“等头发干了吧。我觉得安百璃这姑娘长得好看,品性还算行吧,就是有点太胆小了……” 胆小吗?那是您没见过安百璃拿着打火机的画面,这丫头骨子里疯着呢,如果不是一无所有,谁又愿意歇斯底里呢?陆离忍不住抚了抚安百璃光滑的后背,这个疯丫头现在就赤裸裸地躺在被子里,躺在他身上。 “我觉得她还行……还算老实,而且不大聪明的样子。”邹雅梦一本正经地评价,“梨子,你觉得呢?” “嗯啊嗯。”这真是进退两难的问题。 安百璃气得又咬了一口他的腰肉,完了似乎不解气,又淅淅索索地往下爬去。陆离瞳孔一缩,想抓住这姑娘,可安百璃皮肤滑嫩得很,他又不舍得太用力抓疼她,便让安百璃缩到身下去了。 片刻后,陆离深吸一口气,像是陷入了某种漩涡,身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见雅梦姐投来狐疑的目光,陆离连忙假装成伸懒腰:“哈欠……有点困了,姐你回去睡觉吧,明天再说……” 邹雅梦却反手将房间的灯关掉,然后躺在陆离身边,正对着他:“今天我睡这里,不行吗?” 陆离感到安百璃牙齿微微收拢,一阵强烈的触感传来,而身边的雅梦姐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饶了我吧……陆离闭上眼睛,打算听天由命了。 第二十一章 被窝里的战争(中) 宇宙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又或者说,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陆离不由陷入了沉思,人类文明存在了数千年,相对于宇宙来说太过短暂,一颗恒星爆炸的能量就能将整个地球生态圈毁灭,日内瓦侏罗山下的一次失误就会将整个文明从地表抹除,既然如此,那安百璃为什么要用牙齿咬呢?蹭的他有点痛她不知道吗? “梨子,你不舒服吗?”雅梦 与他只有一拳之隔,二人贴的过于紧密,以至于二人呼吸的空气都是灼热且暧昧的。 陆离() 趁着这个机会,陆离用力将()的安百璃拉上来,让她躺在自己左边,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别乱动了!”安百璃哼哼唧唧地歪了歪头,无声地动了动嘴唇:谁叫你说我不聪明的。她嘟起了嘴,如往常一样索要亲亲,陆离埋汰了一句:“()……”安百璃气得用力拧了拧他的腰肉。 “梨子,你在说什么?”邹雅梦以为陆离在和她说话,“你进去点,我都快被你挤下去了。” 陆离左手边躺着安百璃,右手边躺着邹雅梦,三人都在同一张被子下,他哪里能再挤进去点?这床本来就是张单人床,再挤进去指不定要把安百璃挤成肉饼了。不幸中的万幸便是,雅梦 好歹要点颜面,上床前把灯关了,不然现在早就露馅了。 他只能侧过身子,面向雅梦 ,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占床面积”。 窗帘没有关严实,皎洁的月光洒在邹雅梦的面庞上,美得不可方物。 的眉毛比寻常女子略粗,飞扬上挑,眼睛灵动,嘴唇艳红,再往下看去,能瞥见优美的颈部线条,少女的锁骨也闪烁着淡淡的月之荧辉。陆离有一种将头埋入脖颈之间,()吧? 她的灰色背心因为洗得太多而失去了布料该有的紧致,()。 邹雅梦脸色一变,脸上浮现有几分少女特有的纠结,又有几分古怪的犹豫,最后便只剩下情意绵绵。() 陆离苦不堪言,是啊,好好睡觉不行吗?您回去睡觉不好吗? 邹雅梦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藏在陆离背后的安百璃听得一清二楚,陆离甚至能听到死丫头磨牙的声音。别看安百璃那天晚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要把他让给谁谁谁,这姑娘其实是最小心眼的,真碰见陆离和别人亲亲密密,她绝对是第一个跳脚的。果然,下一秒,安百璃()报一箭之仇。 () “哎呀,是刚刚有一只蚊子钻()里了。”陆离脸色发青。好你个安百璃,成心捣乱是吧? 大冬天的哪有蚊子?而且蚊子哪能钻进被窝钻进裤衩里?邹雅梦看破不说破,羞怯地点点头,伸手变便抱住陆离,一条大长腿也自然而然地盖在陆离身上。()。 奇怪,梨子怎么长肉了?邹雅梦嘴里嘶了一声,越摸越不对劲,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挨了一巴掌:“梨子你打我干什么?” “啊这,这是我手痒痒,最近老爱乱动,不好意思雅梦 。”陆离已经豁出去了,什么离谱的理由都冒出来了。 是这样吗? 邹雅梦越发起疑,她手上稍微使了点力,便听到被窝里传来女孩的娇呼声。陆离反应不可谓不快,他马上捏着嗓子学着安百璃叫了一声:“嗷~哎哟~ 你看我这戏腔学得怎么样?最近在学校里跟社团的学长学的。” 邹雅梦脸色一阵变化,她很想掀起被子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陆离忽然心生一计,连忙揽住她,()雅梦 到底是个妙龄女子,按理说应该是受不了这么(),陆离只希望雅梦 知难而退,今晚暂且放过他。 可她的反应远超陆离所料, 的水眸颤动,咬了咬下唇,竟有几分欲拒还休的魅惑感:“今晚不行,我……我没喝醉……要不……()?”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什么叫没喝醉所以今晚不行?意思是只要喝了点酒,就半推半就地从了吗?可雅梦 你不是喝不醉的吗?还有用手你是不是又是听周雯那狗头军师说的? 陆离被震得半晌无言,他是假流氓,雅梦 你是真流氓啊。却见邹雅梦已经()()。面前这个姑娘,是他最重要的家人,是他曾经决定拿一辈子报恩的家人,是他无所不能的 ,是他的小世界的超人,可现在,她主动降低姿态,用惹人怜爱的语气问()。 陆离只觉(),他越发怀疑柳下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外星人吧?是来自巴尔坦星的巴尔坦星人吧? 口腔里的唾液疯狂分泌,陆离鬼迷心窍般说了一句:“()” “……好……” 他鬼迷心窍了,安百璃可没有,这姑娘银牙都快咬碎了,陆离都能听见她骂了句:“偷腥猫。”下一秒,安百璃做了件让陆离浑身冰凉的事,() “所以宇宙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陆离脑海里只有这一个问题。 第二十三章 流言四起 2018年1月2日。陆离不是自然醒的,他是被人拍脸蛋拍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是压在身上的安百璃。她摸了摸陆离嘴角的绒毛:“亲爱的,你醒了?你看现在都几点了……懒死了,我肚子都饿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饭吧。” 陆离一看手机,居然已经中午十一点半了,这一觉睡得够久的。他左右环顾,只见裹着被单的小羊羔安百璃,不见大羊羔邹雅梦。 “哼,别找了,她早上七八点的时候就灰溜溜地回家了。”安百璃有些幸灾乐祸,“你昨天是故意的吧?” “瞎说……”陆离有些脸红,的确是故意的,但那只是情趣,情趣懂不懂? 陆离让安百璃再躺会,他起床找了姐姐后再做饭。陆离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来到雅梦姐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应。 “雅梦姐,是我,梨子。” 还是没人应。 正要再敲门时,大门却忽然打开,雅梦姐一脸鄙夷地出现在他面前。雅梦姐很少会对他露出这种表情,想来昨晚做的是稍微过火了点。陆离尴尬地站在原地:“那个,姐,你吃饭了吗?” “才醒?” “才醒。” “哼。”她哼了一声,也没说让陆离进门,就这么和他对峙着,“梨子你居然是这种人……” “什么人?” “你……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事不清楚吗?”邹雅梦咬牙切齿,“我心目中纯洁可爱的弟弟哪里去了?昨晚还故意使坏……你……还有隔壁那姑娘也……你们都——” 陆离不等她说完,便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肚子,装作肚子饿的模样。邹雅梦果然关切地问:“饿了吗?” 果然姐姐还是关心他的,只是少女的矜持使她没法接受昨晚的荒淫之事罢了。陆离觉得自己或许该多下几层地狱:“嗯。” “哼,等我做完饭再教训你。”邹雅梦眉毛扬起,颇为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陆离知道,姐姐此时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她自己说不定比他还心虚。邹雅梦让陆离进门,旋即又问:“安百璃吃饭了吗?呸,亏我还以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年纪轻轻就被你骗了做那档子事……” 陆离连忙解释:“姐,百璃是个好姑娘。我其实和她认识很久了。她是个特别重感情特别保守的女孩。”此话倒是不假,安百璃对感情格外忠贞,几近病态。 邹雅梦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可又觉着这么埋汰一个姑娘家不太合适,便叹了一口气:“希望你说的是对的。”作为姐姐,虽然对弟弟抱有不正常的想法,但还是希望陆离能找一个贤良淑惠的女孩,无关占有欲,只是作为长辈的愿望罢了。 “那她吃饭了吗?” “……没,她也刚醒。” 邹雅梦似乎想起昨晚和安百璃的世纪大战,啧了声:“等会叫她一起来吃饭。”话语毫不客气,陆离松了一口气,这反而证明雅梦姐起码不把安百璃当外人看了。陆离正要转身去叫安百璃,忽然又被雅梦姐拉住:“记住,不许再提昨晚的事,以后我也不会再这么做了。” 是吗?陆离砸吧着嘴,觉得有些可惜。 “那以后我可以和姐姐你……” “想都别想!”邹雅梦反应格外激烈,她一脸鄙视,“梨子,在我确定你没走上歧途前,那种事想都别想。” 陆离偷偷撇了撇嘴,到底是谁走上歧途啊?他知道,肯定是自己昨晚的胆大妄为吓到雅梦姐了,她甚至开始怀疑陆离是不是和廉租区的其他孩子一样学坏了。都说长姐如母,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样也好……陆离想,至少有个苗头了。至少雅梦姐和安百璃的关系初步处理好了。他忽然想到那个喜欢小熊**的呆头鹅,头脑又隐隐作痛,这位才是重头戏呢。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接下来几天,安百璃都会和陆离、邹雅梦一起吃饭,两个姑娘的关系也逐渐融洽起来。但陆离知道这融洽只是表面功夫。昨晚的事谁都没有提,无论是安百璃还是邹雅梦。像昨晚那样的明争暗斗,迟早还会再次发生的……只是下次恐怕陆离就不是享受的一方而是受苦的一方了。 或许是惧怕邹雅梦,安百璃晚上倒没有再偷偷溜过来和陆离一起睡,只是越发喜欢在睡前和陆离在微信上聊天。雅梦姐则是言出必行,接下来的日子再也没穿她那惹火的背心和热裤,老老实实穿着大袄子和秋衣秋裤,一点肌肤都不愿意露出来,晚上更是会将房门反锁,不让陆离有机可乘。 “大开杀戒”的陆离忽然变得寡淡起来,晚上除了做做游戏、写写剧本、陪陪安百璃聊天外就无所事事。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元旦假期结束。 他还不知道,此时的川海一中,一场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风暴正急速酝酿着…… * 1月6日,复课第一天。 元旦晚会的热潮尚未完全消退,陆离走在上学路上时都能听见学生在议论那晚的表演。他们聊的最多的当然是话剧《睡美人》,当然不是聊陆离,而是聊温琥珀。都说她宛若天女下凡,说她是真正的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又说她能打败一班的安百璃成为川海一中新的校花。 陆离并未太在意这些闲谈。还有半个月就是期末考试了,他却还没想好今年去哪儿过年。若是以前自然是没有这种烦恼的,毕竟他只有一个家,只有雅梦姐一个家人,可今年楚家热情地邀请他过年,准丈母娘托龙秘书问了好几次,陆离也不太好意思拒绝。最关键的是,楚静怡那丫头似乎也很期待能和他一起过年。 陆离满腹心事地走进教室,他习惯走后门进教室,这样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可当他一只脚迈入教室的大门时,却蓦然赶到一股压力,抬头一看,只见所有同学都看向他,时不时和身边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我今天出门没梳头还是没穿裤子?陆离犹豫地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穿着,好像没有问题吧?为什么都这么诧异地看着我? 第二十四章 琥珀琉璃 陆离将书包放在座位上,身后两个座位空空如也,一个座位是安百璃的,另一个是呆头鹅的。安百璃今天上午请了假,在家睡懒觉,那班长去哪儿了?陆离感到面庞上不断有目光汇聚,他回过头,那些偷看他的人又忙不迭地转移目光。这种感觉很糟糕,让他想起动物园里的白化大猩猩。 “恭喜你,最佳男主演。”不知名的女同桌掩着嘴笑。 “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恰好扮演那个角色而已。” “公主的嘴唇是什么味道呢?”她依然在笑。 陆离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温琥珀。” 陆离一时没有转过弯,不明白同桌的意思。就在这时,教室内的广播发出呼呼喳喳的试音声,然后是广播社的主持人那装腔作势的声音:“大家好,欢迎收听晨间播报。我们收到一条很有意思的投稿……”这晨间播报一般都是播一些小资品味的纯音乐,顺便再放一些根本没人听的杂谈、脱口秀,就这样一个社团,每年都能从学校骗到不菲的活动经费。 今天的高二文科一班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务,认真地倾听晨间播报。陆离本能地觉得不妙。 “有人托广播社向高二文科一班的陆离下了挑战书。”主持人发出那故作幽默的轻笑声,“实不相瞒,我们广播社已经收到不下五十个类似的委托了。不知道陆离同学有没有在听我们的晨间播报?社长让我代他问问,你那天是不是故意让人布置那么多彩球,才好方便借机亲吻我们的公主?哈哈……开个玩笑……”玩笑吗?一点也不像,这自以为是的语气让陆离听得频频皱眉。 “让我们看看挑战书的内容,哦,挑战者是高一七班的陈子韬,他向陆离发起了一场男人之间的挑战,无论是搏击、剑术、赛车、打靶甚至去狩猎也好,挑战内容任陆离学长决定,胜利者将有资格成为我们的公主的王子,真正的王子。”主持人继续用那欠揍的语气说话,“哈哈,真是有朝气的后辈,说实话,我也想成为温琥珀的王子,可惜我明年就毕业了,这个机会只能留给后辈们了。” 广播里传来提前录制好的罐头笑声。 一点也不好笑。常言道红颜祸水,并非说她们真的是天煞孤星,而是因为她们生得太过美丽从而给亲近之人带来嫉妒、怨恨与狭隘的揣测。这一点也不好笑。将他人的隐私与自尊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以娱乐至上与自以为是的态度消遣他人,陆离或许不在意,但广播社的那群人想过温琥珀的感受吗? 这时,广播里传来一阵喧哗声:“这里是广播室,你不能进来!” “谁批准你们念这种东西的?”居然是楚静怡的声音,“全部关掉!”听起来呆头鹅似乎很生气,音调格外地高。 “你不能——” 又有人小声念:“她是楚静怡……” 然后便是乱糟糟的争执声,最终,这场晨间播报就以一场闹剧的形式狼藉收尾了。广播结束不久,呆头鹅就噔噔地回到文科一班的教室,脸上还带着些许怒火,秀气的眉毛蹙起,一如陆离第一次见她时那样。见到陆离,楚静怡脸上的怒意消退,连自己都未察觉地换上一张委屈的面容:“陆离,对不起,我没来得及阻止他们胡来……” “你哪里对不起我?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陆离温声说。 她瘪着嘴说:“广播社的人太过分了,还有那个一年级的陈子韬,他们是一伙的,串通起来故意针对你的。他们还非要说你和……你和琥珀内个了!”越说越气,小粉拳捏得死死的,好像恨不得给那伙人两拳一样。 末了,呆头鹅傻兮兮地望着他:“你没有和琥珀亲嘴……对不对?”那目光里有几分期盼,有一丝不可察的乞求。 陆离心脏漏跳半拍,他不想让傻狍子失望,也不想欺骗她。那天晚上,他到底亲到温琥珀没?除了他和温琥珀,没人知道真相。 他语气如常:“没有哦。” 这就是青春啊,会为了抄一份作业而生死相交,也会为了谁亲了谁而喋喋不休,这样的风波有些滑稽,但又有青春特有的苦涩。陆离胡思乱想着,那么温琥珀呢?她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 今天温琥珀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活动教室内,她提着裙子,小步走上三教的天台,隔着铁网遥望着神州的天空。她的五指扣在铁网的缝隙间,目光不复平时的深邃,反而变得迷茫与不安。 早在元旦假期间,外交官先生就打电话给了她,问她是与哪位神州的青年才俊认识了? 他说:“小姐,我并不是在为我的人脉自吹自擂,嗯,我在川海也有一些朋友。说不定那位小先生是我朋友的儿子呢?我或许可以为你们安排更密切的接触,请注意,我不是在为我的人脉自吹自擂。您知道的,我们家族一直有与神州官员子弟通婚的传统,神州的政治支持也是安柏家极为重要的资源……女士,你在听我说话吗?” 她能怎么回答呢?她能说那只是一场误会、一场事故吗?她不明白,那场小小晚会上发生的事情,怎么能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大街小巷,直到落入外交官先生的案桌。她今天能听到许多人在对她和陆离的关系并不礼貌的猜测,还能听到广播社不止一次地念出莫名其妙的挑战书。 温琥珀喜欢当一个旁观者,并不想做漩涡中的渔夫,更不想被所有人当作某种物品一样转让、持有。 糟透了。她想。果然,这个世界就是无趣且糟糕的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温琥珀回头,见到那个清秀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天台的风儿有些喧嚣,将陆离的头发吹得丝丝缕缕飘起,将那泓泓双眸遮盖住,看不清他的表情。温琥珀今天没有称呼他为“杰出代表同学”,只是无言地望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流言蜚语呢。”陆离耸了耸肩,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我是人,又不是泥雕木塑。”温琥珀语气中有几分幽怨,与平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温琥珀”不同,现在的她才终于有了几分活人的体温。她也会烦恼,也会委屈,也会有无法应对的事物。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第二十五章 体检报告 “需要帮忙吗?琥珀同学?”陆离笑着看着她,终于找回了当初的感觉。他认识的温琥珀,是他的白月光,她高贵又冷静,寡言而理智,但这都只是金发少女的伪装而已。初生的旭日被植物园里那颗高大的桂花树切割成两半,和煦的日光和微寒的冷风交织成团,叫人分不清是温暖抑或是寒冷。冬天的太阳就是这般复杂,正如女孩的心思。 “……”温琥珀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打量面前的少年了。 “如果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的话,只需要微笑就好了。”微笑是社会最万能的表情,如果让他选一个表情来代表人类社会的话,陆离毫不犹豫会选择微笑——或真或假、或善或恶。 温琥珀瞳孔微动,又来了,陆离就好像会读心术一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的?他们都说温琥珀是个高冷的女孩,不苟言笑,眼神冰冷。其实不然,她只是不知道在各种场合要露出哪种表情才算恰当。外交官先生会讲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这种时候是笑还是揶揄,抑或是去反驳他呢?楚静怡向她介绍川海一中的历史时,她应该露出仰慕的表情还是不屑一顾呢? 最幸福的事是无知,最痛苦的事就是太过了解人世间的本质从而变得犹豫踌躇。 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徒劳,无论做什么反应都改变不了事实,现实与虚无两种思想在她体内形成了统一。这才是温琥珀的本质。 陆离继续说:“很多时候只要微笑着不置可否,就能应对生活中很多麻烦了。”他走到铁网前,伸手抓住铁丝,冰凉。 “我不喜欢假装微笑。”温琥珀没有同意他的说法,“笑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应该用来敷衍他人。” “如果你不露出表情的话,他们就会认为你是一个可以随意欺负的人。”陆离松手,“人就是一种动物,看到弱者就是肆无忌惮地扑上去撕咬,等到弱者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后,便又会有早就吃饱了的家伙站出来说要保护弱者、主持正义。他们敢肆意妄为地编排你我的关系,把你当物品一样看待,不就是以为你我是这座学校最好欺负的人吗?” 他指了指自己:“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又指了指温琥珀:“一个举目无亲的外国转学生,偏偏又长得这么好看。” “难道微笑就有用吗?” “你听说过唐雎的故事吗?”陆离说,“秦王要吞并安陵,威胁安陵使者唐雎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们若是不同意易地,就等着被秦国铁骑践踏吧。” 温琥珀面露好奇:“唐雎怎么应对?” “他说,士一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意思是我跟你拼了。” 温琥珀笑出了声:“这算什么应对?” “面露微笑的话,起码他们能知道你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匹夫一怒的可能性,而不至于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跑到天台发愁。”陆离也笑了,“你是想做个唐雎还是安陵君?” “真是胡来。”温琥珀苦笑一声,侧目看向天空,只见云层叠罩,北风朔朔,川海的冷是那种湿冷,刺破肌肤,深入骨子里的冷,“陆离,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良久,温琥珀说了一句:“那是我的初吻。” 我知道。陆离没有回答。甚至那是你两辈子的初吻。 她回过头,露出了一个分不清是伪装还是真心的微笑:“拜托你了,杰出代表同学。” * 下午陆离向楚静怡请了个假,然后便捎了一份午饭回家。安百璃这个时候才懒洋洋地起床,磨磨唧唧地穿衣服。她在床上扭来扭去:“亲爱的陆离,我可以不去吗?我……我腿酸了……” 陆离佯装黑脸:“不行,如果不是为了带你去医院,我也不会同意帮你请假了。昨天都说好了,让你舒舒服服睡到中午,下午就乖乖跟我去医院做检查。” “哎呀,哪有医院体检在下午的……不是说有些体检项目要空腹做吗?我都吃得肚子撑撑的了还怎么做抽血啊。”安百璃裙子穿了一半,就拉着陆离的手撒娇,“明天去好不好,明天一定去~” 陆离是知道安百璃的性子的,能蒙混一天就一天,能动脚指头解决的事绝不动手指头。 “我打电话问过了,下午也可以做体检。”陆离早有准备。 安百璃又在床上打滚:“不想去不想去。那个,那个我把邹雅梦骗过来再一起做一次内个,你能不能不带我去医院啊?” 这丫头为了不去医院真是什么离谱借口都找得出来。 最终陆离还是拉着不情不愿的安百璃坐上了前往医院的公车。路上,安百璃像只小动物一样发出各种呜呜咽咽的怪声,粘着陆离不断撒娇,她是真害怕医院。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太过浓重,充满了死亡与永别的气息,这让她很不舒服。只要蒙住眼睛,那世界就一切安好,这是安百璃的想法。只要不去检查,那她就没有疾病,就能继续这样和陆离开开心心过下去,假装代价不存在一样。 陆离陪着安百璃做了一套常规体检,川海市的医疗资源比较充足,一般当天就能拿到体检报告。陆离在体检中心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十一分,赶在医生下班前,终于拿到了安百璃的体检报告。 安百璃缩在座椅上,不敢去看体检报告。 陆离安慰了她几句,翻开了被装订在一起的报告单。他看得很仔细,逐字逐句地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数字,遇到不太明白的地方还会上网搜索,比刚入医科大学的新生都还要认真专注。 看着看着,陆离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等他看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表情已经由严肃转为了不可置信。他又重新从头开始读了一遍体检报告,在心脏那一页稍微停顿了一会,最后合上报告,久久不语。 安百璃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离,你别吓我……怎么了?” 第二十六章 我是陆离 安百璃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离,你别吓我……怎么了?” 她鼓起勇气,凑到陆离身前,瞥了一眼体检报告。窦性心律不齐?那是什么,很严重吗?一想到自己可能身患绝症,安百璃就害怕起来,眉毛耷下,眼泪汪汪地看着陆离:“是不是心脏病啊?” “不是。”陆离将报告交给她,“窦性心律不齐只是因为你太紧张了。” “那、那上面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先天性贫血。”陆离说,“医生建议让你多锻炼身体,吃些补铁的食物。还有慢性肠胃炎,少在经期吃布洛芬了。真是的……才多大年纪就一身毛病。” 安百璃不敢置信:“就这些吗?” “就这些。” “可我明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悦忽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恐惧,“现代医学根本查不出来……是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唯一的可能。陆离没有说话,如果说真的能在医院查出身体的毛病反倒是一件好事,起码能借助现代科学来针对性治疗。现在仔细想想,上一世安百璃不孕不育的问题也根本查不出来,这所谓的“代价”很可能是凌驾于现代科学之上的事物。 体检报告上的内容越是普通,安百璃的未来就越是渺茫无光。 “说不定没那么严重。”陆离安慰了她一句,安百璃唯一的依托就是他,他绝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不知所措,“我早拜托龙叔叔去调取你母亲的资料了,说不定能在你母亲那边取得什么突破。” 安百璃茫然地点头,握住陆离的手,抓得紧紧的,手心不断沁汗。 她不怕死,但害怕再也见不到陆离,后者比死亡更绝望。 回去的路上,安百璃再不复之前的活泼,她没有再发出怪叫,也没有抱住陆离的胳膊撒娇,只是呆呆地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不知在想些什么。陆离看得心疼,环住安百璃,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胸前,什么话也说不出。 呆头鹅发来消息,她说广播社那群人下午又在念给陆离的挑战书,气得小丫头每句话后面都带了一个感叹号。 还收到几条陌生短信,是几家网游平台希望和他合作,让陆离的正式版游戏登陆他们的平台。这是一件好事,起码说明他的游戏曝光度越来越高,流量越来越大,但陆离却高兴不起来,事业再欣欣向荣,失去了安百璃又有什么意义? “离……” “我在呢。” “我想给你生个宝宝。”安百璃的声音让人心疼。 “会有机会的。以后会有机会的。”以后。都是以后。永远都是以后。陆离憎恶自己的谎言,它们是如此拙劣,是如此粗糙,可安百璃永远会相信他那可笑的谎言。她乖乖地了嗯了一声:“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都喜欢。” “嘿嘿……” 安百璃傻笑完,低声念了一句:“要是我能投胎成你和静怡的宝宝就好了,这样就又能黏上你了。” “那不是鬼父了吗?” “你不喜欢吗?” “……只要是安百璃都喜欢。” “嘿嘿……”安百璃长吐一口气,“好啦!安百璃满血复活了!”她从陆离怀里挣脱出来,一只手叉着小蛮腰,另一只手向陆离比了个耶的手势。 * 一月是冬季最冷的阶段,街道边的小水沟里浮着薄薄一层脆冰,松树的松针上还覆盖了一层来不及融化的积雪。距离期末越来越近,教室里的氛围也越来越紧张,一是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忐忑不安,二是对寒假的期待与迫不及待。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广播社每天的“念战书”环节便成了仅有的娱乐节目。不少学生总是对挑战书的词藻评头论足,还有人在期待着陆离会不会真的答应高一新生的应战。 今天百璃上午又请假了。楚静怡在考勤表上打了个勾,面露担忧。陆离是他喜欢的人,安百璃也是她仅次于陆离的好朋友。哪怕明知安百璃是她的“情敌”,班长也不愿意见到安百璃受苦。 这个心思纯净的丫头又看了眼陆离的座位,少年的座位空空如也,明明刚才都还坐在那读书的。 她撅了撅嘴,真是不让人省心,陆离又跑哪儿去了? 呆头鹅看了看挂钟,只见已经到晨间播报的时间,广播社那群家伙一定又准备了新的稿子来揶揄陆离和温琥珀吧?都怪他们,弄得琥珀最近话语都越来越少了,哪个姑娘家会不在意自己的名誉的?那群男生只是为了吸引温琥珀的注意,才故意弄些会引起温琥珀反感的东西,殊不知这样只会让琥珀更讨厌他们。 还是陆离好……脑子里兜兜转转又想到陆离了,她甜甜地笑了。和其他人比起来,陆离好太多了。陆离比他们聪明,比他们成熟,比他们温柔,比他们体贴,比他们好看……呆头鹅在心里数着心上人的优点,一时都忘了手上的工作。 就在这时,她看到广播社的社长带着一群广播社成员往这边走。奇怪,他们这会不应该在广播室吗?他们是来找我吗? 她不由鼓起了嘴,脸上浮现怒色,他们怎么还好意思来找我的?! 广播社的社长一见到楚静怡,连忙说:“楚会长,楚会长,你得帮帮我们!” 楚静怡还兼任学生会副会长的职务,被称为楚会长倒也没错。学生会会长是一位高三的学姐,忙着参加川海政法大学的夏令营活动,早就离校了。现在的学生会是楚静怡一个人说了算。 “我帮你们?”楚静怡心里讨厌得要死,但还是没忘了自己的职务,“哼……又怎么了?如果又是编排陆离和温琥珀,就请回吧!” 肥头大耳的广播社社长面露苦色:“楚会长,广播社被人霸占了!我们根本进不去!咱十几个社员在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连锁都被人给换了!您能不能调调监控查查是谁干的?” 还有这种事?楚静怡面露疑色,这学校还有人胆子这么大吗? 就在班长要答应时,忽然听到广播里传来试音声。 “呼呼……喂喂……听得见吗……喂喂……” 广播社众人面面相觑,社长更是惊叫起来:“果然是被人霸占了!” 呆头鹅却没再听他们说话,而是愣愣地侧耳倾听。 “喂喂,喂喂……”广播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家好,我是陆离。” 第二十七章 不是陆离 陆离的声音一传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时间不应该是广播社晨间播报的时间吗?为什么陆离在用广播?而且,他是怎么进广播室的?没有被广播社的人阻止吗?原本在等待今日份挑战宣言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广播社社长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发抖:“果然是他!楚会长,你必须给我们主持公道!” 楚静怡不置可否:“先听听陆离想说什么吧。” 社长脸色一青,您之前可不是这样的吧?之前他们念挑战书时,楚静怡可是带着学生会一批人马杀到广播室,拿出校规把他们批评得颜面全失,现在这陆离公然违反校规,您却在这“听听他想说什么”?这偏袒得也太明显了吧?之前听高二的后辈说楚家独女和陆离有一腿,他还不信,想着四世三公的楚家怎么会看上一个穷小子,现在看来,现实真是魔幻得很啊! 三教的活动教室里,温琥珀放下画笔,平静地看向喇叭,她也很好奇,陆离究竟要做什么。 “大家好,我是陆离。很抱歉占用了大家的时间,但我有几件事想宣布一下。”很有陆离风格的开场白,表面上口口声声在很抱歉,其实根本没有给其他人拒绝的机会,虚伪得很。温琥珀这么想着。 “相信大家这几天一定对我的名字耳熟,广播社的杜主持每天都要念两份指名我的挑战书,我还需要谢谢他,让我一个无名小卒有资格进入大家的视野。杜同学,谢谢你。” 广播里居然还传出另一个瑟瑟缩缩的声音:“不……不客气……” 广播社社长气得跺脚:“杜涛怎么也在?这狗日的怎么被陆离控制了?你们都是饭桶吗?”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澄清一个误会,或者说谣言。很多人都对元旦晚会那天发生的事很好奇,认为我和转校生文温琥珀同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在此我要澄清一下,我和温同学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在元旦晚会那天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所有的表演都是借位完成的,我希望杜涛杜主持可以不要再听信小人谗言了,好吗?” 杜涛的声音十分微弱:“好……好,求你别——”话筒被闭麦了短暂几秒,随后重新开启。 “谢谢杜同学的理解,也谢谢广播社其他学长的配合。”光听声音,都能想象到陆离此时的微笑。但不少人却莫名心中一寒,对陆离这个名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唯独楚静怡思路和别人不一样,她昂着小脑袋鄙视地看向广播社众人,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家陆离才没有和别的女孩子亲嘴。” “当然,我的一面之词不足以服众,所以我要宣布第二个事。我之所以和温同学没有任何超友谊的关系,是因为我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是什么女孩,能比得上温琥珀的魅力?能够让陆离不惜用广播公开澄清? 班长的小心脏咯噔一跳,偷偷捂住半只耳朵,想听又怕听。 “她是和我同班的姑娘。曾经对我有过巨大的帮助。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我也已经见过她的父亲。我不希望莫须有的谣言影响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快乐。她也因为这些流言而困扰,我在此就是为了向她宣告,陆离没有和温琥珀接吻,陆离喜欢的永远只有她。” 随着陆离的话语,高二文科一班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门口的楚静怡身上。毫无疑问,陆离口中的那个姑娘就是指班长吧?这算是公开表白吗?虽然没有人开口,但他们心中多了几分羡慕与佩服。能有胆量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承认,已经是一种不能以“聪明”或“愚蠢”来简单评判的壮举了。 “杜主持,你有什么问题吗?”广播里继续传来声音。 “那个……额、那个,请问你,您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傻子都听得出杜涛在被逼着念稿子。 班长捂住耳朵,心如鹿撞。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心中只有羞涩,还有丝丝缕缕不断蔓延的雀跃。 “保密。”陆离说,“以上就是我想说的全部内容。祝大家期末顺利,也祝各位高三的学长升学考试一帆风顺。感谢。” 广播结束,但陆离话语带来的余波且久久不散。关于挑战书和温琥珀的八卦已经被众人置于脑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提出一个问题:陆离喜欢的那个女孩到底是谁?还有……陆离到底是谁?陆离都刻意用广播宣告了,可为什么要在最扣人心弦的环节保密? 温琥珀若有所思地偏头,看向学校的操场,红色的塑料跑道上有几个在晨跑的老师。她对陆离的印象再一次被刷新。他或许并没有想象中虚伪?或许并不是滥情?不知道,越发弄不清楚了,一个人,是如何做到城府极深的同时格外坦诚,滥情的同时又格外痴情的? 她在画板上用力写下陆离的名字,凝视良久,最终用一抹湛蓝色的颜料覆盖掉。 * 等陆离回到高二文科一班的走廊时,广播社的成员竟还没离去,他们凶神恶煞地堵在陆离的道路上,显然是等候多时了。陆离眉毛微皱,刚要说话,便听到呆头鹅的声音传来:“你们堵在走廊上干什么?想吃扣分吗?” 广播社的猪头社长不情不愿地腾出一条路,陆离便看到叉着腰的班长大人。她见到陆离的一瞬间,脸蛋倏然红了,就呆呆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这小傻子……陆离心中一暖,太明显了,这样会让人说闲话的。 “陆离,你打算怎么给我个交代?”猪头社长哼了一声,下巴上的肥肉层层叠叠,汗水直冒。 “交代?什么交代?”陆离走到他面前,故作疑惑。 “你私自占用广播社的资源,这已经是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了。当然,你不交代也可以,那就等着从川海一中滚蛋吧。” “用广播的人是我吗?” “废话!你自己都承认了还敢狡辩?”猪头社长大怒。 “他说是陆离你就信了?”陆离笑了,“我说是有人在冒充我,故意嫁祸给我,你信吗?我一直在教室里,只是短暂地去了趟厕所,怎么可能飞到广播室去?而且我傻吗?占领了广播室还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学长,你动脑子想一想,真的会是我吗?” 猪头社长被陆离一连串的反问问住了,居然也犹豫起来:“杜涛联系上了吗?” 那边有人回复:“联系上了,杜涛说不是陆离,但他也不愿意说到底是谁。” 猪头社长还是不愿放过陆离,他看向楚静怡:“会长,能调监控吗?” 楚静怡心思全挂在陆离身上了:“调监控必须写申请给我,等我批准后才允许。”看楚静怡那模样,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她的批准了。 这猪头社长狐疑地看向陆离:“真不是你?不是你蓄意报复我们广播社?” “不是。”陆离答得很快。 广播社的社长很想抓住陆离审问一番,可对方是楚静怡死保的情郎。只要陆离死不松口,他们也奈何不了他。最终,广播社的众人只能捏着鼻子承认霸占广播室的另有其人,看着陆离大摇大摆地和楚静怡肩并肩回到教室。 那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让社长越想越难受,最终,他恼怒地锤了锤金属栏杆:“真他妈的憋屈!” (晚点还有更新) 第二十八章 完美的小组 下午一点三十分,陆离照例来到活动教室打扫卫生。今天的温琥珀有些不一样,她表情比平常更凝重——平时她画画时也会皱眉苦思,但今天明显不一样,她的一绺长发垂落到颜料板上,少女竟然恍若未觉。陆离走到金发少女身边,看见她今天的画作格外恣意洒脱,各种鲜艳明亮的颜色如泼墨一样往画布上抹。温琥珀擅长人像画,一般不画风景或纯色彩,除非她遇到什么不解的难题。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换一个角度来感受世界”。 “谢谢你。”她说话时目光依然集中在画布上,看起来不太礼貌。 “不客气。” “你那些话到底是对楚静怡说的还是对安百璃说的?” “哪些?” “就最后那些。” “你觉得呢?” 温琥珀笑了:“我觉得你是想两头讨好。” 陆离也笑了,果然,温琥珀总能第一个看破他的小把戏。 温琥珀点点头:“陆离,你比我想象得聪明太多了。消除节奏最好的办法就是带起更大的节奏,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会把所有的八卦欲望倾泻到你身上。你为了我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虱子又咬不疼人。”陆离摇摇头,他最后抛出的“保密”两个字足够高中生们猜测整整一年了。他完全是借花献佛,借着这次机会哄一哄静怡小可爱罢了。广播社那群人其实根本没戳到陆离的痛处,如果不是为了温琥珀,他甚至理都不会理他们。 “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离搬了椅子坐在温琥珀身边:“世界上大多数困难都是因为人而产生的,那只要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就好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特别是广播社那群游手好闲的二代,愚蠢、自大、破绽百出。” 温琥珀终于转过头看向他:“这可不是一个善良人该有的想法。” “善良有合理与不合理的区分。我觉得我是合理的善良人。”陆离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你是结果论支持者对吗?只要达到正确的目的,哪怕不择手段也可以?”她的目光幽深无比,似乎想看透面前的少年。 “以前是。现在不是。” “那个姓杜的主持人怎么样了?” “好着呢。至少接下来半年,生活作风会大大改善。我这算做了好事。” 温琥珀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弄不清陆离到底是什么人。好人吗?算不上,说是坏人好像也太过分了。如果用一个形象来概括陆离,她可能会选择商人,不是普通商人,而是军火商人。就像曾经来过安柏家族城堡的维克托先生一样,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却又重情重义,给温琥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陆离最好不要变成那样。她想。 “我要怎么答谢你?”温琥珀放下画笔,手上还沾满了颜料,“这幅画喜欢吗?上面每一笔色彩都蕴含了我澎湃的情绪,我这一辈子再也画不出另一幅了。送给你吧。” “加入我的小组吧。”陆离说,“我们缺少一个真正的画师。” “这是你第几次提出这个请求了?”温琥珀的虹膜颜色有些淡,像是宇宙中寂寞漂浮的星河。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我记不清了。” “不喜欢画吗?” “喜欢。”毕竟价值连城。再等个四五年,她的画动辄拍卖上千万,像这种纯粹抽象表达的色彩画更是有价无市。 “我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温琥珀没有像以前一样马上拒绝。 “我也不喜欢。” “你会听古典音乐吗?” “听,但听不懂。” “我也听不太懂。礼仪老师是个势利的老女人,她念叨的声乐知识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没说你是土包子吗?” “说过,私下里走总爱和别人说雪莉·安柏是个乡下来的。”温琥珀笑了出声。 “耶稣也是从乡下的马厩里走出来的。” “是被抱出来的。” “救世主当然是一出生就会走路,还应该能说话呢。” “这不是救世主,应该是外星人吧。” “什么星人?” “巴尔坦星人。”二人异口同声。温琥珀看着陆离真诚的眼神,一阵恍惚,这样跳跃的话题只有陆离跟得上,也只有陆离能顺着她的心意说下去,不需要苦心经营地去斟酌用词,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去思考用什么表情,就顺其自然吧。 或许,答应他也没什么。本来就很好奇他那款游戏。 “嗯。”她只是突兀地嗯了一声,陆离便知道她的意思了。几经跳跃的话题在一瞬间回到原点,好似一切都只是寻常。 “欢迎你!琥珀同学!我可以叫你琥珀吗?”陆离欣喜地问。终于把温琥珀拉进他的游戏制作小组了,这样一来成员就齐全了,呆头鹅、安百璃、陈嘉宁、温琥珀还有他自己,这简直是最豪华的阵容。 “不可以,你只能叫我的全名。”温琥珀认真说,“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直呼我为琥珀。我需要做什么呢?” “你有微信吗?” “没有。” “我帮你注册一个。晚上把人设发给你,你自由发挥就好了。” “多久呢?” “越快越好。”游戏制作完成后还有一个盈利周期,并不是发售后马上赚的盆满钵满。他和安百璃的大学学费算在一起,至少需要三十万往上的资金,他也拿不准多久能达到预期收益。陆离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大学全部都被政府接管,招生方式改为全国统考,学费也降低到几千一学期,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不对……怎么好像忘了点什么……陆离揉了揉太阳穴,怎么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一件说重要也不算特别重要,说不重要也挺重要的事。是什么事呢…… * 木兰市。 陈嘉宁郁闷地在日历上又划去一格。明明说好了不会忘记我,明明说好会常联系,可那个混蛋就是不回消息。忙忙忙,一个高中生能忙到哪里去?气死了……他不回消息也别想着我再热脸贴冷屁股了!谁怕谁啊…… 她撅起嘴,打开手机,聊天框还有一行“在干嘛”没有发送。 就回个消息有那么难吗? 她听到室友们在聊天,正好说到谁谁谈恋爱后整天不见人影,好闺蜜发消息也爱回不回的,真是有了男人忘了闺蜜。陈嘉宁听到这话,心里越发不舒服了,不停刷新着陆离的朋友圈,还上网去搜索他的名字,最后甚至开了个小号和大号对骂,但就是不愿点击绿色的“发送”按钮。 第二十九章 平淡的珍贵 地球的自转速度是四百六十米每秒,难怪夸父一辈子也没追上晨昏线,正如川海一中的学生们可能永远也猜不到陆离的爱慕对象究竟是谁。安百璃恢复了正常作息,终于能按时上学了,忙碌了一整个学期的班长大人也逐渐悠闲起来,对八卦、游戏、化妆品的谈论声越来越稀罕,种种迹象表明,学期终于要结束了。 一月下旬,期末考试结束,在一声声欢呼声中,陆离重生后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呆头鹅依依不舍地向陆离和安百璃告别,小丫头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不见所踪,她只能羞涩地劝陆离假期也不要放松学习,结结巴巴说了好半天,最后只能委屈地告了句“再见。” 广播社的那群人直到最后也没找到证据,挑战书一事也在内部的反对声音中不了了之。没人知道陆离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只知道杜涛此后退出了广播社,专心学业,日后反倒成了圈子里有名的年轻才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陆离在廉租区的小房间里架起小火锅,安百璃在一旁哼哧哼哧地给青菜摆盘,而雅梦姐则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请别误会,邹雅梦哭并不是因为陆离,就在昨天,雅梦姐和队友们吃了散伙饭,今早起床收到了队友们十几条信息,都是祝她前途似锦一帆风顺,邹雅梦当场就哭出声来。 这三年来,这些姑娘们一起训练,一起比赛,一起被强敌打得鼻青脸肿,一起得意洋洋地站上领奖台,她们共同经历了人生中最青葱的岁月,和陆离一样,她们都是青春的一块宝贵的碎片。 陆离点了火,瞧见姐姐还捧着手机哭得呜呜丫丫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姐,来吃火锅吧。” “梨子,我好舍不得她们啊……”姐姐的小女儿姿态格外可爱,那傲人的身材配上楚楚可怜的脸蛋让陆离挪不开眼睛。别说姐姐舍不得队友们,陆离也舍不得雅梦姐,再有二十来天,雅梦姐就要离开川海前往首都了,这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安百璃哼哼唧唧地嗅了嗅火锅,被炽热翻腾的蒸汽烫到鼻头,发出一声娇哼。陆离只能放下手中的事去照看安百璃,回头那边姐姐又哭哭啼啼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分身乏术,这才两个了就够忙的了,要是再多一两个岂不是要变成老黄牛了? 他明明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一条条红绳牵绊的呢?他想。 “傻子,头凑那么近不怕烫吗?”陆离吹了吹安百璃的小鼻子,后者享受至极地眯起眼睛,她很喜欢陆离照顾她的这种感觉,暖洋洋的。她嘿嘿笑着说:“我想看看是什么味道的火锅嘛。” “冬阴功的底料,别想着吃辣。” “可是,可是火锅不辣就没有灵魂了啊。” “你肠胃多好啊?再辣一点说不定哪天起来就翘辫子了,我上哪哭去。” 那边邹雅梦听到二人的对话,哭声稍顿,下一秒哭得更大声了:“周雯,我好想你了!呜呜!”陆离脑袋一阵发胀,只能放下安百璃又去安慰姐姐,陆离一靠近,邹雅梦的哭声自然就变小了,好像就等着陆离说话一样。 安百璃哼了一口气,小声骂了句“偷腥猫”。 三人哄哄闹闹好一会儿,直到火锅的汤都快熬干,才终于围着小桌子坐下。陆离看到雅梦姐一抹眼睛,眼泪说停就停,转眼就笑眯眯地等着开饭,他才意识到是不是被姐姐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还有安百璃,刚刚还哀嚎着捂住鼻子的,现在怎么一点事都没了? 冬阴功火锅的味道酸酸甜甜,比较符合女孩们的口味,陆离倒是不怎么喜欢。他挑了一块白菜叶,在锅里过了几遍,成家男人总是习惯先从最便宜的菜吃起,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习惯。 “梨子,这才一月份,距离过年还有十多天呢,这么早就吃了火锅咱过年那天吃啥啊?”雅梦姐是个勤俭持家的主儿,她还惦记着今年该怎么过年,是过得奢侈一点还是节俭一点? “我过年那天可以过来吗?”安百璃问这话时却是在看陆离,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煞是可怜。 “今年一起去楚家过年。”陆离说,“人家邀请了好多次了,百璃你也要一起去。” “楚家?就是你那个班长家吗?”邹雅梦眼神稍显黯淡,她偷看了一眼安百璃,“非亲非故的,干嘛去别人家过年啊。咱姐弟,嗯,顶多加个骗吃骗喝的小邻居,三个人凑活过年也行啊,虽然不热闹但也挺温馨。” “就是就是。”安百璃连连点头。 非亲非故吗?陆离怎么觉得楚家已经把他当女婿看了呢?而且楚静怡这丫头隔三差五就要发消息问他今年在哪过年,老担心他一个人过得不舒心,一天要问个七八次,可谓是呆头鹅之心,路人皆知。“人家帮了我们很多次,而且我能从被封锁的木兰市回来,都是人家出了大力。” “好吧。”邹雅梦只能点头。她忽然看到挂在窗台上的那条围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恨恨地瞥了一眼安百璃,看得安百璃摸不着头脑。 安百璃喝了一口汤,砸吧了嘴:“温琥珀去吗?” “她去干什么?” “温琥珀又是谁?”邹雅梦汤喝了一半,连忙将碗放下。 “一个同学。” “什么同学?” “就是……就是普通同学。” 邹雅梦有些坐不住了:“梨子你可不能再勾搭其他女孩子了……我们都……已经……总之你得优先学业,好吗?” 安百璃哼哼说:“陆离想勾搭就勾搭,才轮不到偷腥猫来管。”她的意思说只有她能管。 邹雅梦瞪大眼睛,看着安百璃:“你这是什么话……我家梨子的未来你能负责吗?” “反正不是你家梨子,是我家的。” 这两姑娘聊不到两句又争辩起来,陆离摇了摇头,端起汤碗,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热汤,听着耳边两个女孩的叽叽喳喳,看着火锅里翻腾的鱼丸,忽然觉得这样生活竟然格外的温馨。 “过年好啊……”他轻声念叨。 在这样平凡且吵闹的日子中,陆离终于迎来了春节。 二月十五号,举城皆红,哪怕是廉租区的穷人,也都注意起妆容打扮。一辆辆不知是租来的还是来探亲的汽车驶入廉租区,略显稀奇。在一声声祝福声里,廉租区入口挂起巨大的横幅,上书: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蓦然回首,哦,原来是新年到了。 第三十章 猜猜我是谁 “我们到了。”小区前,陆离向查岗的警察点头问好,转手向呆头鹅回了个消息。在他身后,安百璃和邹雅梦一左一右并排而立,安百璃穿着身朴素但顺眼的羽绒服,雅梦姐则是难得拿出她那件压箱底的大衣,换下了万年不变的运动鞋,穿上了黝黑的长靴,头发还仔细梳理过。她们惴惴不安地打量着面前这位警察身上的警徽,一句话也说不出,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少女,面对警察哪怕没做亏心事也是底气不足的。 陆离看到小区内有老头老太戴着红围巾,牵着孙辈乐呵乐呵地走动,还有提着大包小包的外地人在小区内迷着路,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特有的喜气。 不多时,便见到一抹靓丽的身影向着他们小跑来。楚静怡换了身新衣,眉目如画,杏脸桃腮,趁着旭日,娇滴滴地越发显白。小丫头看到陆离,眉目瞬间舒展开,笑容不禁浮现出来:“陆离……”忽然目光落到邹雅梦身上,羞涩地停下如同蝴蝶般的身姿,略显腼腆地向邹雅梦鞠躬:“姐姐好。”又看到了安百璃,展颜一笑:“百璃好~” 真乖巧。邹雅梦心想,难怪弟弟被迷住了,这眉眼这身段这气质谁不会被迷住? 安百璃倒是和楚静怡关系越来越好了,她喜滋滋地上去牵住楚静怡的小手:“静怡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啊。” “才半个月不见。”楚静怡是个较真的,说通俗点就是有点愣有点呆。 “哼,一天不见某人就茶不思饭不想的,一到我就只是‘才半个月’。”安百璃撅着嘴。 “有、有吗?”呆头鹅在陆离的“姐姐”面前有点放不开,脸蛋倏然红透了。 邹雅梦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百璃和楚静怡,又皱眉看了眼陆离,对这三人的关系有点捉摸不清。就在两个小丫头说话时,陆离听到小区内传来呼声:“怡宝你别跑那么快,等等我啊……”原来是准岳父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袖子还挽着。 “你这丫头,跑那么快干什么?小陆又不会跑了。”楚晓东捂着腰子感叹,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他看向小区门口的警察,“这三位是我的客人,登记用我的名字吧。”那小警察紧张地敬了个礼,结结巴巴地也没说出一句话。 陆离让三个女孩走在一起,自己跟上楚晓东。 “小陆,你可真是一尊大佛啊。”楚晓东笑呵呵的,“我这可是请了你三五次,要知道川海市长都没这个待遇。” 陆离难得有些羞愧:“主要是担心姐姐不习惯。” “顾家。挺好。”准岳父点点头,“你要是屁颠屁颠就听话了,我反而看不起你呢。哈哈。”楚晓东有一个才能,就是把奉承话说得跟真心话一样,听得人心里舒坦。哪怕只是面对一个普通学生,这位首相也没有半点架子,其城府可见一斑。 一老一少说着话,正说到楚晓东从木兰回来隔离了二十四天,忽然迎面走来一对中年夫妇。 “楚先生,新年好,这位是?”陆离觉得这夫妇有些眼熟,但不关注政治的他想不起来他们的名字。 “徐先生,徐夫人,新年好。这是小女的朋友,今年来一起过年,图个热闹嘛。”这纯粹是胡话了,哪有朋友这时候来拜访的? 那徐先生深深地看了陆离一眼:“好后生,虽然还没到过年,我提前封个红包吧。” “诶,使不得使不得。” “客气什么。” 二人一阵推让,最后四个大红包还是落到陆离、楚静怡、安百璃、邹雅梦手里。三个姑娘的红包里包的都是钞票,数额之大让邹雅梦小吃一惊。反倒是陆离手里的红包干干瘪瘪,但他已经摸出来里面是张银行卡。 楚晓东一边走一边向陆离说明:“刚才那位是川海市市长徐雨,比我高半级,是川海名义上的一把手。别看人家大腹便便的,其实是从军队系统转过来的,以前驻扎在日本那边。”陆离听得冷汗直流,您还真敢说,这些话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你别看他给你包了张银行卡,其实这人对自家后辈才叫大方,股权、房产就当压岁钱往外送。你知道他们徐家一个七岁的娃娃名下挂着六个基金会、七家公司和首都的四栋别墅吗?真是胡来。”楚晓东越说越是摇头,“我来川海前,川海就是他在掌权,小陆你当年的扶助金就是走的他的程序,廉租区深处那些烂尾楼也是他的手笔。” 听起来楚晓东对徐市长的怨气颇大,两人或许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和睦。 陆离觉得今天的楚晓东似乎卸下了许多伪装,忍不住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那个问题:“楚叔叔,请问你们家到底是什么情况?”这话已经问得很委婉很含蓄了。 楚晓东特意压低声音,避免身后的三个女孩听到:“小陆你害怕了?” “是有点。”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楚家是神州倒数的家族。”楚晓东含笑道,“历史只有短短十年,而且人丁兴旺,代代都有男丁,根本不愁后继无人。家族内不分嫡庶,人人平等。” “……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别想太多,你现在这个年纪好好念书,别辜负怡宝的期待就行了。”辜负呆头鹅的期待?陆离回望了一眼逐渐和邹雅梦熟稔起来的楚静怡,他现在无论干什么都会被呆头鹅美化吧?这丫头平常一本正经、实事求是的,一牵扯到他也变得胡作非为起来。这就是恋爱中的女孩吗? 似乎是感应到陆离的目光,呆头鹅恰好也看向陆离,对上陆离的眸子,露出甜甜一笑,可爱极了。 到了楚家后,楚阿姨热情地招待了三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安百璃和雅梦姐反而更拘谨了,和陆离初来乍到的神态一模一样。陆离还是第一次见雅梦姐绷得像颗铁树的样子,忍不住在一边掩嘴偷笑。 他还没笑多久,便感到两眼一抹黑,旋即肩膀一沉,感到一个粉嫩嫩的小身躯骑到他肩膀上:“姐夫,你猜我是谁?” 第三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客人 陆离还没答话,便听到楚阿姨斥责道:“龙晶,你给我下来,没大没小的。” 龙晶骑在陆离脖子上,扭着身子撒娇:“不嘛不嘛,让姐夫先猜我是谁。他都不回我的消息,肯定忘了我了!” 还真忘了。陆离擦了擦冷汗,还好准丈母娘提醒了一句:“你是龙晶嘛,我当然记得,怎么会忘了你呢?” 真是口是心非的男人。他心里自嘲一句。突然,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完了,好像一直没给陈嘉宁回消息呢!小老虎一定气坏了。 龙晶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但还是骑在陆离身上不肯下来,小手抓在陆离头发上,把陆离精心准备的发型给搅得一团糟:“嘿嘿,舅妈,我想和姐夫多玩一会,姐夫一定不在意的。对吧,姐夫?” 俗话说得好,七岁八岁狗都嫌,陆离心目中小女孩乖巧懂事的形象被龙晶靠一己之力打得粉碎。他一瞬间回想起当初这小萝莉踩在静怡家键盘上,逼迫他听歌的画面。他磨了磨牙:“当然,我可喜欢小龙晶呢。” 如果这是在自己家,他包准要把这小萝莉倒拎着,屁股都给她打肿。 呆头鹅歪了歪头,疑惑地问:“是吗?你们不是才见过两次吗?”只有这傻狍子把陆离的话当真了。 “还有!”她偷偷看了眼安百璃,见后者没有什么反应,悄悄松了口气,“龙晶,不许再叫姐夫了!他还不是你姐夫。” 龙晶的心眼比这位表姐多了去了,她故作懵懂地问:“‘还’不是?意思是早晚会是我姐夫吗?那我现在叫姐夫也没错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呆头鹅急得跺脚,生怕安百璃误会。 陆离由得她们姐妹俩斗嘴,顶着龙晶坐在安百璃和雅梦姐中间,见她们体态僵硬,脸上挂着木讷的笑容,心中一软,温声说:“不要太紧张,楚静怡父母都很好说话的。”安百璃倒是好哄,本来就和楚静怡关系密切,反倒是雅梦姐,听到这话更是坐立不安。她望着陆离,肚子里酝酿了一肚子的疑惑,比如他为什么被人家叫‘姐夫’,楚家人的态度为什么这么暧昧?她看着一直偷看陆离的楚静怡,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什么啊,要拐走我家陆离为什么不告诉我?起码要让我同意吧…… 龙晶唯恐天下不乱地睁大“无辜”的眼睛:“姐夫,这两个漂亮姐姐是谁啊?好漂亮啊,她们也和姐姐一样喜欢你吗?” 唔。陆离手掌骤然收紧成拳,下一秒又舒展开来。要冷静,陆离,只是个小屁孩,没什么好计较的。 见陆离不答,龙晶咯咯直笑,小手在陆离头发间搓来搓去:“姐夫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嘻嘻……”楚家夫妇上楼去忙了,客厅只剩下几个小辈,一时倒是无人制得住这死丫头。 陆离忽然起身:“我去趟厕所,你要不要下来?” “不要。我还没见过男生尿尿。老师说男生是站着尿尿的对吗?” 楚静怡刚要制止,便见陆离朝她使了个眼神,她最终选择完全相信陆离,任由陆离带着脖子上的捣蛋鬼走进一楼的厕所。三个姑娘这才有闲暇独处,安百璃率先放松下来,她和楚静怡已经非常熟悉了,和邹雅梦也是“知深知浅”:“呼……静怡,你家好有钱啊,保安都是警察……” 楚静怡紧张地看了一眼邹雅梦,对面这个女子,是心上人的唯一的家长。在呆头鹅朴素的爱情观里,邹雅梦就是未来可能会在婚礼上证婚的长辈,想到这,她更是拘谨,好像今天她才是客人一样。 安百璃见另外两人都紧绷着不说话,觉得有些无趣,在沙发在扭来扭去,又想去厕所找陆离,又怕被人说“不知廉耻”。 就在这时,厕所传来一声哀嚎,是龙晶丫头的哭声。 “姐夫,别打了,屁股疼。” “嗷~” “哎哟,你轻点!” “舅妈,舅妈!姐夫他打我!” “舅舅,表姐,外面的大姐姐,来个人帮帮我,姐夫他发狂了!” 楚阿姨从二楼探出个头,听了两句又折身继续忙去了。 三个姑娘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氛围自然不同了,楚静怡总算找到了话题:“龙晶就是讨打,平时在龙叔叔面前装得像模像样的,其实相处久了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 邹雅梦羡慕地点头:“你们一大家子好欢乐啊……”不像她和陆离,小小的蜗居里只有姐弟二人守着一台老电视。她忽然觉得人多未必是一件坏事。 龙晶哭哭啼啼地从厕所跑出来,跑到客厅三个姑娘面前告状:“姐夫他简直是个半兽人!他、他是个禽兽!他真的打我屁股!” 她哪知道面前三个女孩的心早就偏了,任凭她在这卖惨掉泪,三人也只是口头上安慰。龙晶头一次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她回头看见袖子都没放下来的陆离正朝她走来,吓得双手捂住屁股:“姐夫我错了,呜呜呜我再也不整你了。” “你回头给我唱首歌,我就原谅你。”陆离算盘打得砰砰响。 “唱唱唱,唱一百首都行。”小萝莉哭哭啼啼地捂着屁股,把三个姑娘都看笑了。雅梦姐嗔怪道:“梨子,差不多行了,别欺负一个小女孩。” 欺负吗?陆离看了眼龙晶,怎么感觉这小丫头乐在其中呢? 楚静怡说:“龙晶的父母都忙,她孤单惯了,所以人一多就爱闹腾,只是为了让大家多注意她。”是这样吗?陆离被楚静怡的敏锐纤细惊到了,他头一次发现呆头鹅的心思如此细腻。 龙晶被戳到痛楚,马上换了一副怒容:“才不是这样,姐姐你诋毁我,才不是才不是才不是!” 陆离揉了揉小萝莉的脑袋:“好了,原谅你了。”他主动蹲下来:“还要骑吗?” 龙晶鼓了股嘴,像只生气的河豚,最终还是骑在陆离的脖子上:“恋童癖姐夫,就喜欢小女孩骑着你,太变态了。” “是是。”陆离也不想和小姑娘置气,如果呆头鹅所言不虚,这小萝莉可能是真的寂寞怕了。 与邹雅梦的想象不同,在楚家度过的一天并没有想象中糟糕,两位长辈都刻意没有出面打扰年轻人的相处,她也在温婉体贴的楚静怡的指引下见识了小洋房大小的狗窝、独立的游泳池、占地五十多平的衣柜,着实扩充了一番眼界。她还进到楚静怡的闺房,在里面见到各种乐器,听这个姑娘说,这是为了陆离准备的乐器,她每天睡前都会写谱子。 楚静怡的温柔很大程度上冲散了邹雅梦心里深藏的抗拒感,她也逐渐卸下心防,在心里比较起楚静怡和安百璃哪个更适合作为弟弟的“名义上的妻子”。虽然楚静怡性格更合适,像只小绵羊,但身份太高贵,到时候弟弟和她会不会镇不住?安百璃身无长物,若是作为“名义上的妻子”一定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可她的性格又有点糟糕,除了陆离谁也不认,以后会不会反客为主把她这个姐姐赶出去? 打死陆离也想不到雅梦姐心里在琢磨这些鬼东西。 在吃了一整天的砂糖橘和开心果后,终于到了团圆饭的时候。一天不见踪影的龙秘书和他妻子也准时推门而入,一进来就在问龙晶今天有没有捣乱,还说给陆离和楚静怡带了礼物。一时整个楚家越发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陆离看着墙上倒贴的“福”陷入了沉思,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年味”,在这种大家庭过年带来的充实感是他两世为人也不曾体验过的。 没有什么狗血的穷小子白富美冷嘲热讽,没有什么高官大族的勾心斗角,只有朴实且温馨的祝福与问候,陆离逐渐能理解为什么呆头鹅能成长成一个完美的女孩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希特勒都得成为慈善艺术家。 呆头鹅小脸上带着幸福的红晕,她看着亲人、心上人、好友,笑得甜甜的,或许她曾经为了爱情而烦恼,但她现在只是真诚且善良地希望所有人都要幸福快乐。陆离悄悄叹了一口气,他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个姑娘人生中唯一的魔障。过于美丽的事物,往往难以承受俗世的污浊。温琥珀是这样,楚静怡也是这样。 觥筹交错间,陆离看向几位姑娘的眼神有些恍惚了。被红绳牵绊也好,被温柔乡束缚了也罢,只要让她们开心就好。上一世的遗憾,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生了。 他看到安百璃拿出那个失去了作用的吊坠,放在胸前默默祈祷,估计她也和陆离想到一块去了吧。 “干杯~”他和姐姐碰了个杯,杯里是橙汁,但他竟微醺了。 * 第二天清晨,陆离在楚家客房醒来。他依稀记得昨天和准岳父在电视机前看跨年晚会,正说到这小品一年不如一年,之后困意如潮水般涌现,他迷迷糊糊睡在沙发上,最后好像看到是姐姐背着自己上了客房。他苦笑着摇摇头,真是越来越养尊处优了,现在居然连熬夜都熬不了,以前为了守平台回信,他能整整三天不合眼。 床头有呆头鹅留下的便条,上面说柜子里有干净的毛巾和全新的电动牙刷头,还说百璃和邹雅梦姐姐都安置在他隔壁,让他不要担心,还让他醒来后下楼取早餐吃。这姑娘甚至体贴到温了一杯水在便条边,水杯上还贴了张纸条“是温水哦~” 太体贴太温柔了……陆离起床正好口干舌燥,他端起温水一饮而尽,傻狍子你这么体贴会让人很想把你娶回家的。 洗漱完后推开房门,听到一楼传来微弱的谈话声,其中一方是老丈人楚晓东,另一方听起来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听起来很耳熟,但记不起名字。像是那种那广播里常常听见的声音,说得上好听,可要仔细分辨却说不上哪里好听。 随着陆离下楼,那谈话声逐渐清晰了起来:“……我不可能同意这个提案的。”是楚晓东的声音,语气颇为严厉。印象中,能让他这么严肃的事情不多,木兰市疫情算一个,女儿的终身大事也算一个。 那陌生女子居然丝毫不让:“我来这不是争取您的同意,而只是通知您……”嚯,好大的口气,什么人敢这么对这位首相说话?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陆离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见到沙发上的一个背影。那应该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有二十岁吗?身姿窈窕体态婀娜,光从背面来看,这女子的身材堪称火辣,一身素白色的旗袍更是把那魔鬼般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很少有神州女子能把旗袍穿得如此美丽——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 陆离估摸一下,这女子站起来比雅梦姐和呆头鹅还高,身高应该和他差不多。 “啊,小陆,你醒了?”见到陆离,准岳父换上一副笑脸,“厨房有煮鸡蛋和油条,你想吃什么让王姨给你做,食材都有。” “小陆?”那女子好奇地回过头,与陆离对上了眼神。 陆离虽说不算花丛老手,但也见过许多绝色了。温琥珀的高冷出尘,楚静怡的端庄温婉,安百璃的倾国倾城,邹雅梦的英姿飒爽,陈嘉宁的精灵气质。他自认自己对美的认知已经抵达某种边界,可看到面前这个女子的一瞬间依然被撼得说不出话来。 与电视上的长发形象不同,现实中的她留着利落的短发,边缘修剪整齐,锋利得如同刀锋。五官精致,眼角略显狭长,是典型的狐狸眼,粉白黛黑,唇如激丹,鼻似飞峰,如此美丽的五官组合起来却偏偏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凶煞之气。如果说普通女孩穿上旗袍能增添女性特有的秀美,那她穿旗袍只会带给人如同剑气一般的凌厉之感。 神州君主立宪国第十四公主,朱熙。 第三十二章 十四公主 “那楚先生,等您到了首都会有人和您接洽的。”朱熙转头看向陆离,微微一笑,“新年快乐,陆公子。”说完,她利索地起身,款款离去,一点也不好奇陆离的身份,也一点也不在乎楚晓东的答复。 陆离在楚晓东身边坐下,这才发现对方鬓角已有了斑驳白发。老丈人苦笑着喝了一口热茶:“小陆你知道她吗?” “电视上见过,不过电视上她是长发的。” “很正常,皇室成员出镜前都有专门的化妆师给他们设计形象。朱友诚快六十了,头发早就掉光了,可是你看电视上他每次都有一头乌黑的秀发。”他嘬了一口茶,感叹,“都是愚弄普通人的把戏而已。朱熙的长发形象也不过是为了树立她悲天悯人的小公主形象而已。” 朱友诚是如今神州皇帝的名字,有关老皇帝的新闻,往往都是陛下夸赞哪里哪里的美食,赞美哪里哪里的风景,早就成为大集团的“御用”广告商了。 神州皇室的地位很是尴尬,自从立宪变法后,皇权被政治切割,到了1940年企业法、公务员法改革,皇室成员又被限制从商、从政。连皇帝本人都成了吉祥物一般的存在,更何况朱家宗室。更甚至,恨国党们会把皇室称为“米虫们”。 上一世,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新东京事件,持续到毒公主朱熙正式登上政治舞台。 楚晓东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陆离:“我们家没有徐家那么腐败,你别嫌叔叔我小气。”见陆离一副苦思的模样,他忍不住打趣问:“还在想公主的事?” “我感觉她对您的态度不是很客气。”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楚晓东脸色稍整,“朱家子嗣们大多都是饭桶,唯独十四公主是个例外。她对宗室权益格外热衷,对我们这种内阁家族自然没什么好感。连她几个兄长都不敢当面忤逆十四公主,可想而知这位小公主在皇室是什么地位。” 陆离微微颔首,他上一世就有所耳闻,四十二岁的二皇子的跑车在首都路口与二十一岁的朱熙的汽车相撞,二皇子居然当场下跪求自家妹妹放过他。这件事一度冲上热搜,最后却诡异地不了了之。毒公主之名也越发如雷贯耳。 “她这次来找我更像是来威胁我。”楚晓东倒也不避讳,“为了让新婚姻法与继承法顺利出台,她甚至在大年初一飞到川海来警告我。啧,要是朱家其他几个皇子也有她这样的魄力……”他话没有说完,但陆离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 这些政治斗争距离陆离太过遥远,他也本能地厌恶此类话题,所以没打算继续聊下去,而是起身去取早餐。一边倒牛奶,他一边给陈嘉宁发去一条消息:“新年快乐。” 陈嘉宁居然是秒回。 【讨嫌鬼:你还知道回消息吗?!去年给你发了消息你今年才回,架子挺大啊!】 【陆离:对不起。原谅我吧。】 【讨嫌鬼:休想!你最近忙着谈恋爱吗?忙到消息都不回了?】 算是吧,陆离最近的小日子还挺滋润的,天天听着雅梦姐和安百璃拌嘴,偶尔抽空去陪两姑娘逛街,领了一次性赔偿金后,他还给姐姐送了一双新的运动鞋,给安百璃买了一条纯白的连衣裙。她们两个也合伙为陆离置办了一套冬装。生活就是这么平淡又温馨。 【陆离:是的。】 对面那个粉色头像的讨嫌鬼忽然沉默了,陆离看到聊天界面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足足一分多钟。 【讨嫌鬼:哦】 简简单单一个哦字,再没有任何回复。 就在这时,龙秘书也走进厨房:“小陆?正好,你要的那份资料我也带来了,等会我拿给你。”他接过陆离手中的牛奶壶,提醒道:“叔叔我提醒你一句,别仗着有人撑腰就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要让大家对你失望。” 陆离解释:“您放心,我要那份资料绝不是为了害人,反而是为了救人。” 在楚家度过了一个平常的上午,陆离见到形形色色的官僚上门给楚家拜年,楚晓东也大方地将陆离介绍给他们,倒是让陆离脸都笑僵了。他还见过其中有几个上一世的熟人,他曾经为了版号在各种酒局奔波,上一世他还得向他们笑脸相迎,可这一世他们却得向年仅十七岁的陆离嘘寒问暖,真是世事无常。 在呆头鹅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陆离三人还是离开了楚家,回到了廉租区。 刚一到家,安百璃就毫无形象地仰倒在地上:“啊,终于回家了,果然还是自己家舒坦,不用束手束脚的~”雅梦姐踢了踢她:“这是梨子和我的家,什么叫你家啊?” 陆离见她们又要吵起来,连忙转移话题:“你们收了多少压岁钱?” 压岁钱一事说来也算有趣,往年都是陆离和雅梦姐互送压岁钱,姐姐包一个十块钱送过来,陆离就包一个九块钱还回去,剩下的一块钱就存进二人的小金库里。今年还是第一次从别人手里拿红包。 雅梦姐这才拿出身上几个大红包,不安地问:“这是不是不太好?我们收了这么多红包……这数额会不会太多了?我今早数了数,我一共收了五万多的压岁钱。” 安百璃也将红包全部交给陆离:“我也有五万多。” 什么也没干,只是跑人家家里吃个饭就收了总共十多万的压岁钱,比陆离和姐姐打工赚的钱还多。雅梦姐性情还是比较朴实的,不劳而获对她来说更像是耻辱而非荣耀。其实陆离手里还有一张银行卡,他保守估计里面的金额也是以万计算。他没说出来,怕吓到姐姐。 “安心吧,这些钱估计连人家财富的零头都算不上。” 听到陆离的话,邹雅梦本就忧郁的表情更加黯淡了。她本以为自己和弟弟的小世界完美无缺,可在别的女孩的“金钱攻势”面前,她再一次感到无地自容。她能给弟弟带来什么?随着陆离逐渐长大,她迟早会留不住他吧? 陆离哪能不知道姐姐的想法?雅梦姐的眉毛一皱,他就知道姐姐又患得患失了。他抱住姐姐,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要一个坚实稳固的拥抱就足够了。怀中娇躯逐渐放松,姐姐娇滴滴地嗯了一声,玉手不自禁地环住陆离的腰,她鬼使神差地想到:在离开之前要不要让陆离再来一次? 那边安百璃在地上打滚:“我也要抱,我也要抱嘛~” 第三十三章 好像在哪见过 突然,安百璃惊叫一声,引得陆离侧目:“怎么了?” 安百璃在身上口袋里摸来摸去,像是在找什么,最后小脸煞白:“我把那东西弄丢了。”那东西?陆离立刻明白安百璃所说的“那东西”是什么了——那根和重生息息相关的心型吊坠。她昨天说过年时戴上吊坠,能沾沾楚家的喜气,说不定到时候代价就减轻了。人就是这样,越是无能为力,越会把希望寄托在某些缥缈虚无的愿景上。 “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东西弄丢了?钱包吗?”邹雅梦推开陆离,“我帮你去找。” 陆离拦住姐姐:“诶,雅梦姐,我知道她的东西丢在哪儿了,肯定是落在楚静怡家了。我去楚静怡家走一趟就行了。”一听到要去楚家,邹雅梦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肩膀耷拉下来,努了努嘴:“好吧。” 事关重大,陆离不敢懈怠。如果那吊坠真的落在楚家倒还好,最怕吊坠是掉在公交车上,那真是神仙也找不回来了。他独自出了廉租区,同时拨通了呆头鹅的电话,向她说明了情况,小丫头认真地嗯嗯两声,让陆离别挂电话,她先替陆离找一找。 “爸,你起开,我找东西。”手机里传来声音。 “诶,你别拿我烟灰缸啊,你找什么啊。”准岳父的声音依稀可辨。 “哎呀你别管了,是陆离的东西。” “闺女你小心点,那是我上周刚淘的瓷器啊!” “陆离很着急,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呆头鹅气冲冲地说。 “唉,女大不中留啊……有客人来了,我去开门……怎么又是你……”楚晓东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陆离刚坐上公车,便听到呆头鹅雀跃地说:“找到了,是一个粉粉的四格吊坠吗?里面全是碎水晶?” 陆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对,就是那个,那是百璃妈妈给百璃的遗物,你要保管好,等我过去取,千万不要随便碰。” 楚静怡哦哦两声,挂断电话,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块心形吊坠。这居然是百璃妈妈的遗物吗?可是为什么百璃妈妈要把这个看起来很便宜的玩具留给百璃?是有很特殊的纪念意义吗? 她听见楼下爸爸似乎正在和某人争论,爸爸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她从来没见过爸爸在家里发火,对面那个客人一定是个很失礼的人吧。楚静怡在楼梯间向下张望,正好对上父亲的目光,楚晓东语气转软:“怡宝,你上去,我和客人有话要谈。” 呆头鹅伸长脖子,偷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孩子,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她拿着吊坠回到房间,脑海里还在想今天早上的事。她今天特意起了个早,为陆离准备好洗漱用具,还给他泡了茶,留了字条,忙活了小半天,惹得妈妈笑她以后是个辛苦命。她倒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很是充实,很像妈妈会给爸爸做的事。想到这,呆头鹅霞飞双颊,吐了吐舌头,要是陆离以后都住在她家就好了……这样哪怕放寒假每天也能看到他了……嗯,把百璃也请过来吧? 小姑娘正不着调地胡思乱想时,忽然察觉到空气有些凝重,房间内的气氛有些许压抑。起初她以为只是心理作用,可渐渐地这种感觉越发明显,气压越来越低,房间内好像出现了一个隐形的漩涡,正在吞噬周遭的空气…… 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个心型吊坠上,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可她总觉得这根吊坠的色彩越来越鲜艳,好像是正在捕猎的深海鮟鱇鱼,又像是用光芒引诱猎物的蝰鱼,冥冥中似乎又一个声音在让她再靠近一点。 滋滋。 桌前的台灯似乎因为电压不稳而明暗不定。此时明明是大白天,她也没拉上窗帘,可房间里的光线却越来越微弱,视线越来越窄,周围的一切被虚无的黑暗吞没,视野里只剩下那方桌子,和桌子上艳丽的粉红吊坠。奇怪,它最开始有这么红吗?单纯的姑娘还没意识到不妥,她慢慢地走近吊坠,没有什么动机,只是单纯的好奇。 楚静怡还没发现,她身后的空间已经被深沉的黑暗覆盖,原本被拉开的窗帘不知何时重新闭上,楼下父亲和陌生女子的争论声也越来越小,世界一片死寂。红色。粉红色。水晶。支离破碎。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这个房间的诡异,除了恍然未知的楚静怡,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存在光线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楚静怡脚下小小一块。 还有那枚吊坠,廉价的塑料外壳上还印着上个世纪的卡通人物形象,若是仔细看,能发现外壳背面还有厂家的印花“开心每一天~” 她心里涌现一股冲动,那就是打开外壳,碰一碰里面的水晶,好像这样做,所有的美梦都能成真,陆离就能每天在她隔壁醒来,安百璃也能永远地成为她的好朋友,爸爸再也不用天天忙得回不了家,妈妈打麻将也不会老输给邻居阿姨…… 只要打开外壳,然后触碰它,一切都能实现。 楚静怡的小手伸出去,浑浑噩噩地想要按照那个奇怪的想法行动,可下一秒,从黑暗中探出一只手,猛地抓住那吊坠。刹那间,黑暗如潮水般褪去,楚静怡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她踉跄地退了两步,回头,只见窗帘拉开,窗外阳光灿烂,北风阵阵。 陆离握住吊坠,奇怪地看向她:“怡宝,我叫你怎么都不应?” 楚静怡呆呆地看着陆离:“咦,陆离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的啊。”陆离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午睡睡糊涂了吧?我敲了半天的门你不应,我就推门进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呆头鹅摇摇头,当然不会怪他,她才不舍得怪罪陆离呢。只是刚才发生什么了?怎么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噩梦?而且她莫名有股后怕,好像差一点噩梦就要变成现实了。陆离握紧吊坠,他觉得刚才的班长有点怪怪的,像是睡糊涂了,又像是失了魂,是这个吊坠的缘故吗? 想到这,陆离将吊坠塞到棉服的口袋里,尽量让这玩意远离他家怡宝。 “好好再睡一觉吧。”陆离捏了捏傻狍子的脸蛋,后者不舍地哦了一声:“就要走吗?” “舍不得我了?”陆离恬不知耻地调戏她。以他的理解,呆呆的班长肯定会娇羞地摇头,他其实很喜欢调戏这种纯情的女孩。傻狍子果然脸蛋羞红,她犹豫着点了点头:“有一点点不舍得啦。”陆离只觉心脏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他真想捧住这丫头脸蛋亲她一百遍,可一想到楼下就是岳父,不远处就是岳母,他还是忍住这股冲动,嗯,留着开学再赚她的亲亲。 赚这个字用的好,不愧是梁山泊好汉最爱用的动词。 陆离下了楼,正好碰见朱熙也要离去。想来朱熙也很看重这次婚姻法和继承法的修改吧,不然不会三番两次跑来争取楚晓东的支持,只是很可惜,以楚晓东那性子,想要他同意取消一夫一妻的限制比登天还难。 朱熙和陆离先后出了楚家,她不由多看了一眼陆离,似乎对这个自由出入楚家的少年有了些兴趣。 陆离一点也不想和这位毒公主有半点联系,他默念几句“别注意我别注意我”便闷头往外走。走了几步担心上衣口袋不牢实,又把吊坠取出来放在裤子口袋里。就在此时,身后的毒公主发出一声轻咦声:“有点儿眼熟啊……”陆离以为这是朱熙搭讪,佯装没听见,噔噔地跑出小区。 朱熙看着陆离的背影,若有所思:“那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第三十四章 送别 正月初七。在川海,气候最是变化无常的便是早春。早春的旭日端是温暖,可谓是暖风熏得游人醉,可早晚的料峭春寒也同样能打得人防不胜防。每年倒春寒时,陆离都难免会生冻疮,姐姐时常调笑他,说他肯定不是正宗川海血统,他的故乡一定在神州最南端,只有那里的冬天最温暖。年幼的陆离也会犟嘴说雅梦姐一定是维京人,力气大,打人疼,还不怕冷,故乡一定在神州最最最北边。 想到往事,难免有些落寞。陆离看了看面前的川海银花机场,又看了看一旁娇俏的雅梦姐。姐姐也在看他。以后再想和以前一样拌嘴逗乐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常说,青春是一辆列车,有进无退,下了车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其实很佩服历史书上的思想家们,嘴上说得轻巧,可真实践起来是那么一回事吗? “笨蛋弟弟,怎么眼睛红了?”雅梦姐捂着嘴笑,热气从她的指缝里溜出来,化作气旋儿升上天空,“昨天是谁安慰我说青春是一辆列车来着?怎么今天自个儿要哭了?” 陆离揉了揉眼眶:“姐,你的眼睛怎么也红了,怕不是得了红眼病了吧?要不别去了,留在川海治好再走吧。” 邹雅梦眯了眯眼,不让泪水窜出来:“好啊,要是川海治不好怎么办?” “治不好就永远留下呗。” “总要吃饭啊。” “我养你啊。” 姐弟二人你一嘴我一嘴,说些不着调的话。今天是雅梦姐离开川海,远赴首都的日子。丹教练自四天前就每天打电话提醒了,问邹雅梦有没有准备好行李,让她提前两个小时到机场,别误了航班。 上一世,是姐姐送他去念大学,这一世,是他送姐姐去国家队。或许是察觉到别离将近,雅梦姐最近也放开不少,不再刻意避嫌,而是和往常一样穿着背心就往陆离家钻。只是雅梦姐骨子里到底还是有一股傲气,没有彻底背叛自己的身份,说什么也不肯再突破那一线,其他地方倒是被陆离玩了个遍。几日下来,二人颇有醉生梦死之感。 帮姐姐取了票,再往前走便是安检口了,二人的脚步不觉放慢了许多。 陆离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机场进进出出,有的人戴着墨镜和口罩,像是某个明星,有的人背着双肩包拖着大行李箱,像是去外地读书的大学生,还有的人……看不清了,眼泪有点憋不住了。他偷偷擦了擦眼睛,注意到姐姐的脚步越来越慢。 “姐,在首都要多保重身体,不要再无休止地练球了,劳逸结合才能走得更远。”他嘴上说些毫无营养的话,一个名词恨不得加四个修饰词,一句话拉得越长越好,“还有不要再喝酒了,特别是一个人在外地,要是喝酒被其他男人趁虚而入了我会难受死的。” 邹雅梦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她牵住弟弟的手:“好啦,再不喝酒了。而且哪会有其他男人,我去的是女子乒乓球队,教练都是女的,管理可严格了。” 末了,又小声说:“放心啦,我可不是像我家的小泰迪,我心里永远只有一个人哦。” 他当然知道,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尽量拉长和姐姐相处的时间而已。 “你也是,不要再勾搭其他女孩了哦。不然姐姐会生气了。你不想成年了还被姐姐教训吧?多丢人啊。”邹雅梦也开始说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了,脚步越来越慢直至停止。 不远处就是安检口,陆离害怕二人的沉默,这会让他感觉宝贵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姐,记得下飞机后去取托运的行李,仔细比对姓名,不要拿错了,也不要忘拿了……你是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空乘……到首都后不要信路边的黑车,不熟悉地铁的话,直接打个正规的士进城……钱不够给我发消息,还有存款……”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邹雅梦也安静地听着。 “到底我是姐姐还是你是哥哥啊?”邹雅梦荡了荡二人牵着的手,“放心吧,你姐姐我长这么大,又不是个傻子,基本的生活常识还是有的。而且以前比赛时去过首都,又不是完全两眼一抹黑。” “哦。”话说了一百遍也终于说尽,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国家队的训练很是严格,再次见面很可能就是明年了,甚至明年都见不到,如果赶上大型赛事还得等后年、大后年……越想越是心酸,越是不舍。 “走了哦,你以后记得的叫安百璃给你做饭,别一天天老宠着她,让她也自己干点家务。”姐姐松开了他的手,像以往一样潇洒地往前走。她好像一直是那个乘风破浪的邹雅梦,从来没变过。 陆离突然伸手拉住她,邹雅梦没有回头:“梨子,怎么了?” “我想你了。” “才分开一秒钟呢。” “分开一秒钟就想姐姐想的要死了。”陆离的眼睛有些模糊,他露出一个不知是悲伤还是开心的笑容。 邹雅梦的肩膀抖了抖,她嗫嚅道:“梨子你别这样……好不容易才憋住的。” 她回过头,居然早已泪流满面:“笨蛋梨子,这样我不就没有形象了嘛……”陆离抱住她,抱得死死的,像是要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怀里这个女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他的“老师”,他的“姐姐”,他曾经失去过一次她,所以更懂得这份感情的宝贵。 “雅梦姐,要加油啊,拿下世界冠军。”陆离嘴里含着她的发丝,声音略显嘶哑,“我等你回来。” 邹雅梦哽咽地说:“等我干什么?还有其他姑娘等着你啊……” “她们和你不一样。” 他能感到姐姐在咬他的颈肉,咬得很用力:“梨子你太卑鄙了……干嘛要说这种话……” 咬得很疼,像是要在他身上留下永久的记号。陆离忍住疼痛,没有做声。 “雅梦姐,等你回来,再一起看电影。” 邹雅梦舔了舔她咬过的地方,脑海里只剩下“看电影”三个字,良久,她温柔地嗯了一声:“以后陪你看电影……看多少次……看多久都可以……我都答应你……” * 注视着飞机远去,陆离心中还有一股惆怅之情久久不散。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股别离之情像连绵的细雨一样萦绕在心间,剪不断,理还乱。如果人类不会伤心该多好……他自嘲地想。 可惜唯独他没有时间去感伤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陆离并没有回廉租区,而是向依然在睡觉的安百璃发了条消息后,便前往川海汽车站。姐姐要去首都,他也有自己的目的地。 脑海里,龙秘书带来的资料一字一句地浮现,有关梅锦流的一切都清晰可辨,从她死在产房开始回溯,到她与安顾来结婚,再回退到她的高中、初中、小学……最后在一个破败的乡村停顿——这里,就是安百璃真正的故乡,就是梅锦流呱呱落地的地方,是梅锦流父母、安百璃的外公外婆最后的归宿,也是这根吊坠已知的最早的根源之地。 陆离握紧怀里的吊坠,指节发白。 陆离早已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安百璃争取哪怕微末的生机。而现在,就是他付诸行动的时候了。但是,陆离又怎么会知道,这一趟旅途他将会面对深入骨髓的绝望与恐惧呢? (本集完) 第五集 流年似剃刀 流年似剃刀 其实岁月才是一把最无情的剃刀 “年轻人,你找谁?” 由太阳和月亮轮流操着手,一茬又一茬地刮过凹凸崎岖的大地 “大哥哥,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哦~” 收割走患病的…… “对不起,我尝试过很多种办法。” 年迈的…… “这就是代价的唯一解吗?” 乃至早夭的人类 “小陆,你记错了吧?” 只留下光秃秃的思念 “我草你个贼老天!” 以及寂寞绵长的哀伤。 “你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了呢。” 次集,流年似剃刀。 “百璃,我回来了!” 第一章 毒 毒,厚也,害人之草,往往而生。 婚礼现场金碧辉煌,富丽堂皇。黄金铸造的喷泉伫立在正中央,池子里不是泉水,而是斑斓的珠宝玛瑙;穿着衬衫马甲的服务员拖着酒杯,在来宾间穿梭;长排桌上尽是饕餮佳肴,法国的白玉蜗牛,希腊的木莎卡,意大利的松露,教人食指大动。偏偏是这样的场合,穿着体面的来宾们却噤若寒蝉,像是等待审判降临的罪人。 珠围翠绕的新娘款款登场,哪怕再憎恨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身材窈窕,丰乳蜂腰,头戴镶宝的头冠,身穿缀着银链和绿玛瑙的婚纱,活像是勾走了纣王魂魄的妲己再世,那双狐狸眼更是让来客们不敢多看,生怕自己也像那些可怜虫一样失了清明。 朱熙冷冷地看着宾客们:“怎么?本宫今日大婚,你们为何像是如丧考妣?” 所有人都垂下头,没人敢说话。最外围的记者更是识趣地关上摄影机,佯装给仪器换电池。 “张大学士,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桐城张家的家主吧?”朱熙的话语有五分讥讽五分冷嘲,“本宫听说张家近日做了一番大生意,发了一大笔财,你应当高兴才对,为何也学他们郁郁不乐?莫非是对本宫有意见?” 张大学士,堂堂中央内阁成员,直接跪在地上:“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起来吧,堂堂大学士,不要丢了颜面。”朱熙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神州皇权复辟了呢。” 张大学士冷汗涔涔,他正寻思如何将那笔钱送给朱十四,便又听到朱熙向众人发问:“新郎还没来吗?”什么新郎,本应叫驸马,不,叫死马更合适。张大学士腹诽。 这是朱熙第三次结婚了。男方是杜氏过继子。杜氏一家五十口人,得知这个消息时吓得连夜往国外跑,被朱熙差人拦在境内。那可怜青年更是每日烧香拜佛,向朱熙写信为家族求情。他哪里知道,那些求情信被朱熙拿去烧火了,看都没看一眼。 起初朱家公主订婚时,众人都说是天作之合,皇室最小最美的公主,将要与某世家门阀联姻。虽然朱熙从未见过那人,却也乖巧地同意下来——那一年,她还没暴露自己的真面目。那场婚礼之盛大丝毫不下今日,新闻上更是日夜播报,国内外皆是张灯结彩,直到当天新郎在步入教堂时毒发身亡。 他的死状很是狰狞,脸色发紫,七窍流血,死前盯着面无表情的朱熙,在红地毯上爬出一条血痕。看得出来他想对朱公主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接下来便是一场血腥的清洗,那个家族的财产被阎太婆兼并,朱熙凭空多出一笔巨额遗产。她只是站在婚礼上,什么也不用做,等着那个素未蒙面的年轻男人毒发、暴毙。警察调查说,是他饮食不当,导致体内积蓄的毒素爆发。张学士却知道他们在胡说八道,根本没有食物中毒会导致七窍流血的。 第二场婚礼同样巧合,新郎在婚礼当天失踪了。连尸体也没找到。张大学士听说,那段时间朱熙养了几只野狼。纯种的野狼,吃人的那种。 而今天,便是朱熙的第三场婚礼。 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地等待时,门口走进一名女性便衣,她小跑到十四公主身边,细声说了几句话,便见到朱熙皱眉:“藏着掖着干什么?大声点说给所有人听!” 那年轻的小女警身体绷直,战战栗栗地敬了个礼:“是!” “新郎杜文候的车在路上遭遇车祸,不幸罹难!”她紧张地大喊。其实还有许多细节她没有说,杜文候是在道路上正常驾驶,开得很慢,一辆大卡车直接迎面冲来,将小杜公子撞成了肉泥。但这些细节说不说重要吗? 现场杜文候的二舅当场晕厥。 朱熙听见有人在叹气,更多人愁眉不展,她也配合似的将手中的红酒倾倒在地毯上:“本宫或许就是天生的克夫命,三次婚礼,三次失败,看来本宫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暗红浓稠的酒液渗透入地摊,仿佛腐尸体内的脓血流入潮湿的土壤。 朱熙眉毛一挑,那妩媚的狐狸眼一转:“本宫听说丧事喜办的说法,今日本是大喜之日,就让这喜气替杜家冲冲晦气吧!来人!奏乐!” 像是早有准备般,乐团的乐手们演奏起欢快至极的音乐,舞者们满面假笑地在场边起舞。在热烈的氛围中,晕倒的杜文候的二舅竟无人搀扶,所有人只是冷漠地撇过头去,甚至害怕多看他一眼。 “张大学士。”朱熙又看向战战兢兢的大学士,“你不起舞吗?” 大学士咽了咽口水,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下一秒,他听到一句让他几近绝望的话:“听说桐城张家有位公子还未婚嫁?”张大学士呆若木鸡,他想下跪求朱熙放过他们,可全身早已软弱无力。 从什么时候开始……神州上层被这个年轻的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果然……当初那法案的修改,就不该通过吧…… 朱熙娇笑不止:“大学士,本宫只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吓傻?这世上配得上本宫的男人还没出现,既如此,本宫也无须再大费周章了。日后有关本宫的婚姻大事,望各位休再提起。” 说完,这位娇俏的新娘便取下头冠,随手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张大学士这才无力地跪倒在地,同僚们连忙上前搀扶他,感叹他逃得一难,又怒骂朱熙太过残暴,迟早要迎来反噬。张大学士茫然注视着地面,心里想的却全是可悲之事。这群庸人,当着朱熙的面唯唯诺诺,背后却惺惺作态,可有谁想过去帮那杜家五十人?他们如此虚伪可悲,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或许正如朱熙所说,这世上配得上她的男人并不存在。 毒,厚也,害人之草,往往而生。毒公主之名,名副其实。 第二章 神州乡村故事(上) 南方的乡村是粘稠,潮湿,充满了神州人特有的世故与短视的。出了城区,坐上两个小时柴油车,在皮革味与烟味,以及引擎盖的高温与颠簸中,陆离终于到了城峡桥。乡下的北风比城市更刺骨,到了此地,已经见不到寻常轿车,只有载着春节离客的摩托如江鲫般驶过。 陆离在街边杂货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滋润了一下干涸的嗓子眼。老板告诉他,山竹村距离此处还有四十里路,若是他急着探亲,他只收三十块就送陆离到达目的地。陆离拒绝了他,老板继续夸张地描述路途之遥远,见陆离不为所动,又将价格降低到了二十五元。 “再往前走就没有水泥路了,全是泥巴路,地上全是烂石头,山竹村又是个穷乡僻壤,我收你二十五已经很良心了。”老板格外健谈,“小伙子,你今年有二十没?参加工作了吗?” “没。还在念书。”陆离又喝了一口水,默默观察着来往的路人。 “在哪念书?我儿子在北县九中读书,嘿嘿,好像是个重点班。说不定你和他是同学。” “是吗?”陆离笑了笑,“那叔叔你儿子挺厉害。” “那是,这整个城峡桥镇,只有三个人考上重点班。三个人!”这大叔瞪着眼睛竖起三根粗短的手指,“只是这孩子不听话,我说啥他都不听,啥事他都爱自己瞎捣鼓。哈哈。” “挺独立的。”陆离评价道。 大叔笑开了花:“叫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教子无方呢。诶,小伙,你去山竹村干嘛?那地方都不通车了。里面只剩一些无子无女的孤寡老人,我好多年没见过山竹村的人了。” “探望一下外公外婆。”此话一处,老板的眼神变了。他琢磨半晌,说:“小伙,让你爸妈有机会把老人家接出来吧,呆在那种地方,吃饭都是问题。” “山竹村很穷吗?” “喔唷,简直穷得只剩裤裆了。”大叔摆了摆头,“咱城峡桥镇,最穷的村就是山竹村。其他村的路都修好了,山竹村却没有半点动静,搞得跟个死村一样。” 陆离嗯了一声,将还剩半瓶的矿泉水放到书包侧边,作势便要起身。 “小伙子你走过去?” “嗯。” “诶,这四十里路腿都走断,这么冷的天,哪里能走?算了,十五块,你给我十五块,刚好抵个油钱,我送你一程。”大叔说着就要去取毡帽。陆离这次没有拒绝。只见这名杂货铺老板冲婆娘告了声,便推出一辆老旧的摩托车。 摩托车启动,这大叔头盔也没带,左右张望一阵,便横穿车流,载着陆离上了大桥,让陆离心惊胆跳:“小伙你是哪里人?” “川海人。” “省里的啊?”明显被吓了一跳,“你在省里念书?” “是。” “那大城市里学校和我们这县城有什么不同?多出什么花了吗?”他的语气都弱了几分,“我儿子当年中考要考省里的四中,不,五中来着,没考上,说特难考。” 川海五中是半职校,是川海几所高中里档次最低的学校。陆离闻言微笑着回答:“是挺难考的。” “是吧?” “是。” “你在川海什么学校念书啊?” “就一所普通高中。没什么名气。”陆离答。 “像你们这种学生出来分配工作吗?月薪能有好几万吧?” 其实川海一中的学生基本都会选择继续读大学,而且以后也不需要工作,更是没有所谓的月薪概念。皇权专制被取缔了,但是神州存在了一千多年的门阀制度却悄悄流传了下来。川海一中的毕业生之间流传了一种说法,每个毕业生在毕业时,档案上都会有九种评级,优至上上,劣至下下,俗称九品人才,评级是不公开不透明的,评委是谁也一直是个谜。这九种评级会被大学导师作为招生参考,大部分川海一中的权贵子弟们都是为了这个九品分级而不断努力着。 而其他普通高中的学生,直到进入坟墓也不曾知晓世界上有九品评级这件事,连下下品的门槛都摸不到。 “出来还得自己找工作。” 大叔啧啧地摇头:“那也不行啊。城里生活压力那么大……小伙,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做生意的吗?” 陆离喉结微动:“我父母……”一阵风吹来,将大叔的毡帽吹起,他骂骂咧咧地刹车,走过去捡起脏兮兮的毡帽,拍了几下复又按在头发稀疏的脑袋上:“狗日的风,又狂又冷,一年比一年冷了。听说是北方哪里的人把树都给砍了,把生态环境都破坏了,这冬天才越来越冷的,是吧?” 他微笑着嗯了一声,有关父母的话题就此揭过。大叔见陆离腼腆,谈兴渐起,一边开车一边与陆离吹着牛逼,一会说他虽然没读过书,但社会经验比学生娃要多了几十倍,一会儿说自己儿子在学校有多受女生欢迎,然而最后所有的话题都会归于普通老百姓对高层政治的愤慨与剖析。 陆离听到他大骂中央内阁不是东西,搞些天怒人怨的政策,最近还要修改什么继承法和婚姻法。陆离想起了楚静怡的父亲,准岳父早在正月初五便出发前往首都了,据说是入选中央内阁,以后见面是叫伯父还是叫楚次辅呢?还有安百璃,这个点她应该起床了吧,或许已经看到了陆离给她发的消息,现在正动身前往呆头鹅家吧。 真是冷啊。 陆离觉得手指都要被冻僵了,鼻头更是早就失去知觉了。在冷天坐摩托车真是一种酷刑,应当将它列入刑法典作为一种现代化刑罚。轮胎下的道路不知何时变成了崎岖不平的泥土地,满地都是碎石,本就颠簸的摩托行驶在这样的地面上更是抖得如同八十岁的哮喘病人,排气孔发出的声音就像破破烂烂的风箱。 两侧的风景从一望无际的田野变成了不加修剪的树林,一条笔直的小河顺着视线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空气变得越发清新,带有一点泥土的腥味,或许是蚯蚓的气味,也或许是刚解冻的小河里的鱼腥味。直到此时,陆离才有一种从人类文明来到世外桃源的错觉。 突然间,摩托停了下来,陆离听到大叔骂了一句:“他娘的的大风,小伙,你运气不太好啊。” 原来前方的泥土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被北风压倒的小树,摩托是显然骑不过去了。陆离说了声没事,从钱包里掏出十五块,便听得大叔说:“不过山竹村距离这里也不远了,你继续往前走最多一里地,应该就能见到人家了。” 陆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能见到远方几栋依稀的平房在大雾若隐若现。 (今天还有一更,新群807461775) 第三章 神州乡村故事(下) 乡村的雾不是粗糙、富有颗粒感的烟雾,可是柔顺沁人的水雾,在田野间缓缓移动,忽浓忽浅。往前走了数百米,雾气渐散,万物如同新沐。回首望去,只见来路依旧被笼罩在水汽中。陆离没有在意,只当乡村自然如此。 泥巴路两边逐渐出现破旧的红砖平房,屋内杂草丛生,树木横长,倾倒的木椅上结满了蛛丝,岁月的痕迹历历在目。陆离猜测这些屋子的主人至少有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又走了十几分钟,路过七八座破屋,陆离依旧没有碰到一个活人,整个村子死寂一片,遑论人烟,连鸟叫声都不曾响起。 陆离听到身后传来咯吱声,他回头见到一间老屋里窜出一个瘦猴般的黑影,倏然一下从破屋钻进后面的竹林中,根本看不分明。那是什么?猴子吗?怎么好像手里拿着把镰刀?猴子也会收割吗?陆离觉得有些荒诞,直觉告诉他不要上前查看。恐怖片里最常出现的桥段便是如此,擅长橄榄球的壮汉在荒郊野外鬼屋坟地听到奇怪的响动,不想着离开,反而还作死地上前试探。 那是猴子吗?不重要。为什么拿着镰刀?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加快脚步,找一找活人。这村子再破败,也不至于走了半个小时一个活人都见不到吧。 “咯吱。”乍听起来是猴子的声音,但仔细去分辨,又像是人在模仿猴子叫。陆离猛地回头,见到之前经过的那些破屋里都有黑影耸动。他一回头,那些黑影就重新缩回破屋中。陆离脊背发寒,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人住在那种破屋里吗? “你好,有人吗?”陆离喊了一句。他宁愿相信是村子里的孩子在恶作剧,可大叔明明说过这个村子里只有老人了。难道是老人家太无聊了故意扮猴子来吓他? 没有人回答,陆离的声音在空旷的乡间回荡。 他常听说乡下最难缠的是狗,它们凶性未泯、成群结队,遇到过路的摩托或自行车,会发疯似地追咬。可他从未听说过川海的乡下有猴子。 有人在笑,藏在破屋后面笑,笑得很尖。只笑了一小会儿,像是怕被陆离发现。那笑声活像六十岁的小老头发出的奸笑,阴险又卑鄙。 陆离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用来防身。 他继续往前走,只要他一背过身,身后便会传来猴子咯咯的奸笑声,断断续续,伴随着某种灵长类动物四肢着地在地上爬行的声音。而且不止一只,从那些破屋的砖瓦里、蛛网中,陆陆续续传来奇怪的声响,还有生锈的镰刀刀刃擦过红砖发出的摩擦声。 这绝不正常。 陆离脚步加快,从快走变成小跑,从小跑变成疾跑,身后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像是在紧咬着他的足迹的猎犬。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比如这个村子早就被猴子或者山魈之类的东西霸占了,又或者村子里的老人都被饿昏了的流浪狗撕碎了。 身后那怪异的声响越来越近,咯吱的猴子怪叫再也没有隐瞒,就在陆离耳边响起,就在陆离身后响起。 是猴子吧?应该是猴子吧?陆离心脏剧烈跳动,那绝不是猴子,那是人的声音,是人在模仿猴子,但是……为什么? 他感到自己的背包被人猛拽了一下,身体一踉跄,但是陆离的反应极快,他骤然发力,挣脱那拽背包的东西,以百米跑的速度向前冲刺。那些东西紧追不舍,陆离甚至能听见口水淌流的声音。 “汪!”震耳欲聋的犬吠在陆离前方响起,陆离只觉大脑都被这一声嘹亮的犬吠震得发麻。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陆离见到湛蓝的天空上云彩飞速变幻,白衣苍狗,转瞬即逝。一条膝盖高的大黄狗站在他面前,毛发粗糙,鼻头发黑,是典型的乡下土狗,刚才的犬吠就是它发出来的。 “年轻人,你找谁?”大黄狗身边,一个老头拄拐而立,他一头灰发如干草,脸上的皱纹似沟壑,炭条似的手上还握着一顶草帽。 陆离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回头望去:“有怪物……”可身后的乡间小路静谧祥和,早春的风拂过枯树,好似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陆离愣了愣:“有发出猴子叫的东西追我,还要抢我的包。” “是村里的孩子顽皮捣蛋。”老人说。 村里的孩子?哪里的小孩子会发出那样的动静?陆离刚想反驳,便见大黄狗热情地凑上来,舔陆离的裤腿。他将疑问憋了回去。 老人又问了一遍:“年轻人,你找谁?” “……我找梅秀征夫妇。” 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身:“跟我来吧。”陆离还没动作,大黄狗便殷勤地给陆离引路,狗舌头巴巴地吐出来。陆离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来时的泥土道路,只能看见自己的那仓皇的脚印,之前的那些异响好似真的不曾存在过。 不可能……他明明感到有人在用力抓他的背包,还听到镰刀拖在地上的铿锵声。 那不是小孩子。 陆离犹豫着跟上步履蹒跚的老人,时不时回头观望,只是那般诡异的现象再也没有发生。风和日丽,一切如常。 “老人家,村里还有孩子吗?我听说……山竹村没有年轻人了。”陆离问。 “有的。”老人说话很慢,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老梅家早死光了。”他眼神略显浑浊,像是在回忆往事。老人将拐杖抬起,遥指一处树木繁茂的小山丘:“那里就是梅家的老宅,已经很多年没人打理过了。” 陆离还没消化完老人带来的信息,又听着他颤颤巍巍地说:“年轻人,来我家坐一下吧。有些事……要慢慢给你说。” 大黄狗汪汪地叫了两声,围着陆离摇尾巴,看得出来,这只田园犬很喜欢陆离。陆离举目四顾,确实也见不到其他活人了,踌躇片刻,还是答应下来。他将防身的木棍丢开,忽然意识到,这次的山竹村之行,恐怕并不简单。 第四章 梅家有女初长成(一) 寡居的老人的家里总是有一股柴火发霉的气味,还有些许灰尘的臭味。落脚稍微重了一点,便能看到白色的微尘像微型的云朵缓缓炸开。敝旧的墙壁上挂着用雪梨纸编扎而成的老黄历,上书一个鲜红如血的11。 今天不是24号吗?老人家忘记撕日历了吧。 陆离在一张缺了半条腿的小椅子上坐下,见到老人给他倒了杯热水:“我姓龚。是山竹村的村长。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 “龚爷爷你好。我叫陆离。我来这是为了见一个朋友的外公外婆。听说他们很多年前搬回了山竹村,祖孙两代许多年未见了……”陆离说得很含蓄隐晦,并未将所有信息和盘托出,“我只知到她的外公叫梅秀征,外婆叫吴四钱。” 陆离手里的茶罐上遍布锈痕,罐口满是黑斑,他有些下不去嘴。茶罐上印有计划生育的口号,看来是个老物件了。 “老梅家的孙辈吗……”龚村长呢喃几句,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烟草和烟纸,“你抽烟吗?” “不了,谢谢。” 龚村长慢悠悠地卷了烟,坐在陆离对面的椅子上,找了半天火柴,最后才在拖鞋里找到:“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陆离还是头一次见人用火柴点烟。 “老梅的女儿居然在外面有子嗣了……”老人脸上的褶皱里黢黑一片,像是夹了泥土。他抽了好半天的旱烟,迟迟没有下文,好似忘了陆离还坐在一旁一样。陆离并不着急,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容易忘事,上一秒还在说着话,下一秒就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了。 “我还以为老梅家绝后了。”终于,龚村长咳了两声,“你是为了什么要找老梅家?我在村子里干了几十年了,一些事老梅都没我清楚。” 是这样吗? 陆离沉默半晌,最后决定拿出那失去作用了的心型吊坠:“这是我朋友母亲的遗物,我是为了……” “汪汪!” 趴在小院子里的大黄狗忽然凶猛地吠叫起来,像是遭遇了不善的客人。陆离担忧地看向门外,只能透过门缝瞥见大黄狗耳朵竖起,露出了尖锐的犬牙,冲着某个方向狂吠不止。龚村长从喉咙里吐出浓郁的烟雾:“……不用担心,招财每天都会乱嚷嚷……” 他在说谎。 陆离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那只狗,虽然才见了一面,但毫无疑问是只听话懂事的土狗,绝不会无缘无故冲着人龇牙咧嘴。 龚村长沉默地打量着陆离拿出来的心型吊坠,良久无言。 “您知道它的来历吗?” 老人的眼睛眯起:“不知道。像是一个普通的玩具。” 还是在说谎。 大部分人说谎时,会下意识地回避对方的目光,这个老人也是如此。陆离不动声色地将吊坠收回:“那我能去梅家老宅看看吗?” “你最好别去。”龚村长吸了一口烟,“那片土丘早就成了坟场,村里走了人都要埋在梅家老宅附近。死的人多了,阴气就会汇聚,容易出事。村子里没人敢靠近梅家老宅的。你要问梅家的什么事情,我告诉你就好……” 哐当。房屋外传来瓦片落地的声音。好端端的屋瓦怎么会掉下来? 大黄狗叫得更凶了,像是得了狂犬病。 “是鸟。”老人解释说。 手卷烟只剩最后一点,老人便将烟头丢在脚下,用老布鞋胡乱碾碎,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开始说起梅家的故事:“梅秀征以前可是村子里有名的俊后生。他在镇子上读完小学,便去城里打工了,没多久,就传出他讨了媳妇,发了财的消息。再后来,他就没回过山竹村,只在老娘过世时在村子里住过三年。我远远地望着,他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那应该就是他一家三口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人鼻子里还在往外冒烟,“那时候我还不是村干部。只是一个挑牛粪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一天,他回了山竹村。只是那时候他头发都掉光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十里八乡的俊后生了。他说他女儿嫁了人,然后死了,老两口无依无靠,便卖了城里的房子,想搬回山竹村……我同意了。” “……他们是怎么过世的?” “梅秀征中风了,瘫在床上,眼睛还瞪着。我骑着自行车跑去镇里,把还在睡觉的医生给载了回来。医生说救不了,必须得送城里的大医院。”龚村长用粗黑的手指敲了敲脑袋,“我想想……她是怎么说的……哦……吴四钱说太贵了,治不了,就让他好吃好喝地躺着就行了。”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吴四钱或许是受不了丈夫瞪着眼睛瘫痪的样子,或许是怀念年轻时富裕的生活,在某天投河自尽了。梅秀征就躺在床上,饿了四天,最后饿死了。”龚村长的语气很是平淡,描述也并不生动,但细细究来却让陆离心底发寒。 陪伴了半辈子的丈夫突然倒下,变成了瞪着眼睛的植物人,女儿死在产房,自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在某天洗衣服时便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也不抵抗,就这样平静地、平静地沉下去……而梅秀征是怎么想的?那饥寒交迫的四天他是怎么度过的呢?作为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病人,他躺在床上时心底是何等的绝望啊? 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不敢想象。 “所以梅家老宅的怨气很大。”老人找着拐杖,缓缓站起,“都说老梅头死不瞑目,死的时候也是瞪着眼睛死的,一定成了厉鬼在附近游荡。小伙子,如果你想要去梅家老宅走一趟,最好赶在正午。” 陆离看了看手机,已经下午四点了。 房外的大黄狗不知何时停止了吠叫,乖巧地伏在门前,耳朵耷拉。 “太阳落山时,阴气最重。”老村长回过头,目光幽暗,“在我家住一晚,明天再决定是去梅家老宅还是离开吧。” 哐当。 不知何处再次传来瓦片掉落的声音。陆离脑海里莫名浮现一个画面:有人趴在屋顶,正一点点地蠕动着……那真的是鸟吗? 第五章 梅家有女初长成(二) 老人吃饭吃得比寻常人早,下午四点半时,龚村长便招待陆离共进晚餐。饭桌上,龚村长说起梅家的女儿:“她是个可爱的姑娘,很懂事,很聪明,只在山竹村住了三年,却叫全村的后生们惦记了一辈子。” 饭桌上的菜肴很是朴素,但油盐很重。陆离夹了块笋干,便瞅见招财屁颠屁颠地跑进来,用狗舌头舔他的鞋子,像个殷勤的狗奴才。 龚村长笑着说:“招财是只稀罕狗。它吃素的。” 吃素的狗?陆离眉毛一挑,看向招财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好奇。 “继续说梅家女儿。”老人踢了一脚招财,“去,去,去外面守着去,别叫其他人闯进来。”大黄狗可怜巴巴地嗷呜几声,还是屁颠屁颠地又跑到外面去了。都说老狗通灵性,此话不假。陆离本来只喜欢猫,现在对狗也多了点兴趣。 “梅家女儿叫什么来着?”他用筷子敲了敲脑袋。 “梅锦流。”陆离提醒。 “哦对,梅锦流,梅锦流……啧,她是老头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龚村长缅怀不已,“想当年,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村里有人迁居、动土都得找她问日子。一个半大的女娃娃,跟个有求必应的活菩萨一样。” “这么夸张?” “是。是。是。”老人一连说了三个是,“那年发大水,镇里都还没下通知。女娃娃大半夜挨家挨户地把人叫醒,说马上要发大水了,叫村里人收拾家中细软,往高处跑。果不其然,当天凌晨果然发了大水,县里都派人来紧急搜救,结果发现就咱山竹村损失最小。” 陆离倒不惊讶,如果梅锦流真是第一个使用吊坠重生的,她能预知到自然灾难也不奇怪。 “老梅头说,她在学校的成绩很好,说是被省城里的某高中破格录取了,还说以后能读大学。读大学,多稀奇啊……村里的后生们都不敢向她搭话,见到她时都要用满是泥巴的手摆弄自己的发型。每次梅锦流坐面包车去城里上学时,后生们都要跟在后面,祝她一路顺风。我那不争气的侄子还说,如果能娶到梅家女儿,让他少活十年都愿意。呵呵……”想到过去的趣事,老人家脸上的表情活泛了许多。 “那……那梅家女儿有没有和谁特别亲近?”陆离紧张起来。这事关乎安百璃的亲生父亲,他不得不紧张。 “有。”意料之中的回答,“后来老梅头回城里打工,梅家女儿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后生脑门一热,租出家里的田,跟着老梅头去打工了。后来……后来听说梅家女儿结婚了,新郎倒不是那个后生。再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对了。”龚村长忽然想起,“梅锦流后来回来过一趟,说是要卖出家里的老宅,在村里住过一段时间,只是某天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卖房一事再也没提过。饭菜合适吗?年纪大了,油盐少了吃了没味。” “味道很好。您手艺不错啊。”陆离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忽然,他想到什么,问道:“老村长,为什么我没见到山竹村其他人?这村子这么冷清吗?” “只是都不爱出门走动而已。天气冷,你最好也别乱走,就呆在这里。”老人放下筷子,又抽起烟来,“你今晚就睡我老伴过世前住的房间吧。这荒郊野外的,也不安全,晚上要是听到声响,千万不要开门就是。” 陆离目光落在招财身上:“那招财呢?” “它守夜。”老人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这是它的工作。” * 这间房间的装修很是简陋,说是毛坯房也不为过。上了年纪的木床横在房间中央,还架着一股散发着膏药味的蚊帐。唯一的灯光是一颗悬挂的白炽灯泡,它时刻散发出昏沉又忽明忽暗的橘黄色光芒。 一只小蛤蟆从陆离脚边跃起,吓了他一跳。仔细看去,这房间墙角还有好多只指头大小的小蛤蟆蹦来蹦去。可能这就是原生态吧。 透过脏兮兮的玻璃,能看见外面的世界笼罩了一层暗蓝色的纱布。越是寒冷的时候,太阳落山越早。 陆离坐在床上,仔细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从进入山竹村起,他就感觉有什么事物正在阴暗里不断酝酿,这个村子里处处透着诡异。首先,便是那些荒废红砖房里的“人”,个头矮小,手持镰刀,宛若野兽,那不是幻觉,因为陆离刚才检查背包里发现上满留下了半个泥手印。 那是什么? 再就是自称为龚村长的老人,他的情绪一直都过于平静,好像早就料到陆离要到来一般,甚至连讲述过去的故事时,他的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而且自他出现后,那些诡异的“人”便突然消失了,一点踪迹也没留下。最蹊跷的是,每当陆离问起村子的情况时,他总是用简略的一两句话敷衍过去,像是在隐瞒什么。 最古怪的莫过于这个村子。陆离并非没有去过寻常乡村,神州农村妇人最喜欢在晚饭后三两结伴地散步,顺便七嘴八舌地说着他家的琐事。可陆离在山竹村别说见到闲逛的妇人了,甚至连农田里、水塘边都见不到活人,只能看到随处摆放的渔网、农具。 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这个村子真的还有人吗? “嘟嘟嘟——”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陆离越发惊悚的猜想。 是有人给他打视频电话,看到那个金毛犬的头像,陆离心中的恐惧被悄悄抚平,沉重的心情稍稍放松。接通电话,能看到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你推我我推你。 “哎呀,百璃你过去一点。” “静怡你让我先和陆离说话嘛。” 陆离注意到视频的背景是在楚静怡的卧室,两个姑娘都穿了睡衣,正挤在一张被窝里给陆离打电话。陆离担心安百璃一个人住在廉租区不安全,便让她白天去呆头鹅家住。她毕竟不是雅梦姐,雅梦姐当初可是单枪匹马打服廉租区的霸主级人物,一身蛮力让人叹为观止,陆离的老腰都差点被她夹断。 安百璃露出半张脸,粉唇嘟起:“你干嘛不声不响地去乡下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会跟过来。”陆离没好气地说,他这次来山竹村是办正事的,又不是来度假,带上安百璃那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楚静怡生怕自己和陆离少说了两句话:“那个那个……陆离,陆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呢?” 呆头鹅脸蛋粉粉的,当着安百璃的面还不太好意思:“不知道……”安百璃哼了一声:“你住在哪里啊?怎么感觉好破旧啊。” 这房间是挺寒碜的,除了一张床和一台没通电的冰箱外,就什么也不剩了。 “住在老村长家。”陆离笑着说,“别看我住的地方破,但这是这村子最好的房子了。老村长还是很热情的。” “没有再碰见什么小妹妹吗?”安百璃的鼻孔对着摄像头,“村子里的小妹妹一看,哇塞,是大城市来的帅哥啊,快贴贴,然后某人就乐呵乐呵地左拥右抱了。” “陆离才不会这样。”楚静怡在一边小声替陆离说话。陆离有些感动,还是呆头鹅贴心,一有人说他坏话,傻大鹅总会第一个跳出来辩解。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陆离:“陆离,你不会这样的,对吗?” “对对对。”陆离忙不迭地点头。他最受不了女孩子泪眼婆娑的样子。 和她们在一起时,感觉好像一切烦恼都被抛诸脑后了。 三人电话粥煲了好几个小时,便见到安百璃又犯困了,她上下眼皮不断地打架:“陆离,我有些困了。” “那你们早点休息吧。”陆离心中一紧,安百璃曾经也是个夜猫子,能陪着他一起熬夜的,可现在……楚静怡是个贴心的主儿,她牵着安百璃的手:“那咱们睡觉吧,你就和我一起睡吧,我这几天老做噩梦,有点害怕。” 视频里,两个可人的女孩先后躺下,盖上被子,陆离正要挂断,又听见安百璃含含糊糊说:“不要挂电话……陪我们一起睡觉嘛……静怡,让陆离别挂电话好不好……他最听你的话了……” 呆头鹅拿被子蒙住脸蛋,羞涩得不敢看手机:“随便他啦。”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小丫头还是脸皮薄了。 “我不挂,陪你们睡。”陆离想起上一世和安百璃谈恋爱时,晚上她也从不挂电话,哪怕不说话都要听着陆离的呼吸。 “晚安~” “晚安,陆离。”两个小姑娘甜甜地说完晚安,便将手机放在枕头边。 陆离看不到两个女孩的睡颜,只能听到两道平稳细腻的呼吸声,隔着屏幕,仿佛都能闻到少女淡淡的体香,仿佛都能感受到女子温热的娇躯。一种贪婪的妄想自然地浮出水面,他多希望自己此时就置身于两位少女之间,一手环住紧张到睡不着的呆头鹅,一手抱住呼呼大睡的安百璃。 这么想着,陆离也有了些许困意。他没有脱下外衣,只是简单脱了鞋子便躺在老木床上,在膏药味与霉味的陪伴中缓缓入睡。睡之前,他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他用最后一丝意识去看窗户,只能依稀看到有人站在窗前看他……不是龚村长,是个怒目圆睁的女人…… 是错觉吗? ……陆离最终还是进入了梦乡。 * 夜半,一点零七分十六秒。 山竹村的夜晚没有蛙声,没有蝉鸣,没有鸟啼,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陆离从噩梦中惊醒,他甫一睁开眼,便感觉有关噩梦的记忆像褪色的油漆一样消失,等到他坐直身子时,已经完全忘记了噩梦的内容。只是心脏仍然不争气地战栗着,心有余悸。他喘息着看向窗外,并没有什么女人的人头,也没有人敲门,窗外只有漆黑的天幕,以及深不见底的黑暗。深不见底。 视频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了,陆离不记得是不是自己挂断的。 他有些口渴,便起身去背包取矿泉水,可刚走下床,就听到敲门声。这一次不再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细微敲门声,而是清楚、确凿的叩门声。 是龚村长吗?他半夜来敲门干什么? 陆离没有马上回应,他的大脑极速运转,想起傍晚时老人家叮嘱过他晚上不要开门,又想到在山竹村的诡异经历。 陆离一直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或许世界上有超自然力量,但绝不会是什么妖魔鬼怪。如果真有鬼怪,那世界大战里数十万神州同胞的亡魂早就手撕德国人了。他更愿意相信是某种生物,会呼吸,有心跳,需要进食,有自己生态位的生物。既然是生物,就会流血,会流血,就会死。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从背包里取出小刀,缓缓靠近木门。 “赵阿姨,你在家吗?”门外却传来小女孩的声音。陆离的脚步顿住了。 第六章 梅家有女初长成(三) “赵阿姨,你在家吗?”说话的女孩嗓音很稚嫩,陆离的动作为之一顿,“龚叔叔说你这里有烫伤膏。” 是龚村长叫来的吗?陆离将小刀藏在身后,打开了木门,果然见到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百璃?”不,不是百璃,“这里没有什么赵阿姨。”陆离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意识并不清明,居然把这女孩错看成了安百璃。 “赵阿姨不是住在这里吗?大哥哥……你是谁啊?”这女孩惊疑不定地退了半步,门外的世界一片黑暗,这女孩是打着手电筒摸着黑走来的。陆离还没答话,又听见这女孩呆呆地看向他的脖颈,陆离疑惑地低下头,这才发现那枚心型吊坠不知何时被戴到了脖子上。是谁干的?绝不是他…… “你认识这个吗?”陆离捻起吊坠,面露怀疑。 “嗯……”她点了点头,旋即又焦急地问,“总之,大哥哥你这里有烫伤膏吗?我爸爸晚上倒开水时摔倒了,现在正疼得说不出话,龚叔叔说你这里有烫伤膏。” 我这里家徒四壁,哪里有烫伤膏?正这么想着,陆离忽然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支被用过一半的京万红。奇怪,这里怎么有烫伤膏的?是自己之前没注意吗? “是这个吗?” “应该是吧。我也没见过烫伤膏。”这女孩尴尬地挠挠头,“大哥哥,你能陪我去一趟我家吗,我一个人照顾不好爸爸,妈妈又回外婆家了。麻烦你了。”这女孩非常有礼貌,语气谦卑,态度诚恳,陆离想到这小姑娘大半夜苦哈哈地上门求烫伤膏,心肠自然软了,就点头答应下来。 小女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提着手电筒照亮了前方的泥土地和杂草丛:“大哥哥你小心点,晚上草里有蛇的。” 陆离回头看了眼老村长的宅子,忽然注意到招财不见了,它不是在外面看门吗? 陆离头脑有些胀痛,他以为是噩梦的后遗症,摇了摇头,没去思考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摇摇晃晃地跟在小女孩身后。 道路两侧的树木枯草影影绰绰宛若鬼怪,黑暗中只有二人推开杂草迈步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小女孩手里的那点灯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宛若一颗小小的黄豆,似乎随时都要被黑色的浪潮吞没。陆离问:“你见过我脖子上挂的这个……玩具吗?” 小女孩走路时十分认真,走得很慢,很仔细地看路,时不时还提醒陆离小心石头:“大哥哥,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哦。” 一模一样?陆离愣了愣。或许只是同批次的玩具吧。 “你家在哪?”陆离觉得走得太久了,冰冷的黑暗不断渗入他的骨髓,冻得他牙关打颤,咯咯作响。沿途他不知经过了几户人家,罕见地见到几家灯火,甚至连路灯都逐渐密集起来。还没到她家吗? “在前面,喏,就是那儿。”小姑娘伸手一指,陆离循着她的指示看去,表情凝固了一瞬。那里不是梅家老宅吗? “那里不是梅家老宅吗?你住在那儿?”陆离的声音越发低沉了,他的脚步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小女孩纳闷地歪着头:“是啊。大哥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是外地回来的。我就住在梅家老宅啊。”语气自然,没有丝毫异常,好像住在那儿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大哥哥,快点,爸爸一定在忍着痛呢。”小女孩晃了晃手中的手电筒,陆离回头,见到来路被折射着路灯微光的杂草吞没。他觉得头脑越发胀得厉害了,目光短暂地失去了焦点,他依稀听到了狗叫声,但那声音好像很远很远,遥远得仿佛在世界的另一头。 理性告诉陆离必须马上打电话,他伸手去掏手机,却掏了个空。手机不见了。 小姑娘焦急地催促着陆离,陆离按住太阳穴,最终选择跟上她的步伐。 龚村长曾说过梅家老宅已经成了一片坟场。 可是,眼前的梅家老宅却并非如此。它干净整洁,两侧的树木杂草被修剪得干干净净,门前还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灯笼?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会挂灯笼吗?陆离靠在门边,窥见老宅内光线明亮,是很典型的农村住宅。 他听到一扇门内传来吸冷气的“嘶嘶”声,刚想开口问询什么,可舌头像是失去知觉一般动弹不得。他死死捏住烫伤膏,走进这座宅子,听到小女孩在冲着谁喊:“爸爸,烫伤膏借来了。” “丫头,快点,这水都要被我泡热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陆离见到一个中年男子端着水盆从房间里走出,他的裤腿挽着,一只脚已经被烫的起了泡,每次走动都会让他疼得嘶嘶吸气。陆离刚要将烫伤膏递出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那声音起初还只是隐约可辨,几秒钟后已经是震耳欲聋了。 骇异的噪音让三人都愣在原地,中年男人问了句:“丫头,外面怎么了?” “不知道啊……”小女孩,“我和大哥哥来的时候没听见这种声音啊。”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手电筒往门外走,下一秒,那塑料外壳的手电筒哐当落地,小女孩惊恐地大喊:“快跑!” 陆离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看到滔天之水宛若饕餮一般将这栋老宅吞噬,视线中的一切物件都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冲得分崩离析。他常听说川海在几十年前经常闹洪灾,但从未亲身经历过。津江之水,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水。水。水。 所见一切,都是狂暴躁动的水,连坚固的金属大门都被洪水冲走。中年男人第一反应就是去抓住自己的女儿,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整个人便如变了形的橡胶一样被骇浪卷走。来不及惊恐,陆离也感觉一股沛然伟力袭来,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陆离忽然看到小女孩脖子前的吊坠被水流掀起,那是一枚四颗水晶俱全的心型吊坠。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梅锦流!”他喊了出来。 那女孩回过头。还看不真切她的表情,陆离便被巨浪冲走了。 1982年,津江决口,川海特大洪水爆发。 第七章 梅家有女初长成(四) 当陆离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埋在什么泥巴地里,也没有被洪水冲到世界的尽头。他只是平静地躺在沙滩上,暖洋洋的日光落在他身上,舒服极了。是的,沙滩,紧挨着大海的沙滩,游客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只有他孑然一身。 大脑的钝痛稍稍减弱,思考能力终于恢复正常了。 毫无疑问,刚才那个女孩,就是梅锦流,安百璃的亲生母亲。而刚才的洪灾,应该就是梅锦流重生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山村,现在却突然来到沙滩上,陆离也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想。 现在可以肯定,第一次使用吊坠的人就是梅锦流。那么,梅锦流第一次重生就是因为丧生在洪灾,所以重生后的梅锦流在洪灾发生前通知了山竹村的其他人,算是化解了天灾中一场小小的悲剧吧。这么想来,安百璃的生母或许还不算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你……我们在哪见过吗?”一个女人停在陆离面前,她约摸二十来岁,穿着保守的泳装,戴着天蓝色的沙滩帽。这个女人眉目间和安百璃有些相似,但远没有安百璃五官精致,这个女人一颦一笑间多了些难以言说的世故与市侩。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注视着她。 “我们一定在哪见过,是吗?”梅锦流蹙眉,“但是,好奇怪,我一时想不起来……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痛楚又加重了。似乎只要靠近梅锦流,大脑就会疼的无法思考。 “锦流,你在干嘛?”二十来岁的安顾来身材高大,一副憨相。他只穿着沙滩裤,还没有喝出啤酒肚,眼眶下也并无深深的凹陷。但陆离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内里的不安,他下意识地对陆离流露出敌意,似乎对梅锦流接近其他男子感到不满,这个男人在这段感情中是付出者。只有付出者会因爱情的沉没成本而惴惴不安。安顾来不礼貌地指着陆离:“你认识他吗?” “说不上来。好像是见过,但很奇怪,不应该……如果真是他,他不应该这么年轻……”梅锦流似乎格外在意这个问题,她期待地看向陆离,希望少年能够给出一个回答。 “喂,锦流问你话呢!”安顾来推了一下陆离。 陆离只觉头疼得厉害,并不想说话。但他已经揍过一次安顾来了,不介意再来一次。如果这是梦,那这场梦未免太过真实了,面前梅锦流的发丝,安顾来皮肤上的痘印,还有那无法作假的痛楚。 安顾来又推了陆离一下,陆离反手抄起手边的一瓶可口可乐的玻璃瓶砸向安顾来,安顾来满脸鲜血地倒在地上,而梅锦流只是冷漠地看着安顾来,旋即又面向捂着脑袋的陆离:“……你到底是谁……我是不是真的……已经……” 听不清她的话了,陆离的头疼比任何一刻都强烈,他忍着痛蹲在沙滩上,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代价要怎么消除?!” 代价!安百璃的代价! 他能看见梅锦流大惊失色,她似乎想抓陆离的肩膀,可陆离已经先一步失去意识了。他的世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当陆离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梅家老宅。他坐在圆桌上,面前摆着一杯茶,茶水尚热,像是有人专门给他泡的。 “你最好不要接触任何东西。如果我没猜错,你对周围的干涉越深,你的头疼越剧烈。”在圆桌对面还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正是梅锦流。 这是陆离第三次遇到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只是十多岁的小女孩。第二次见她时,她才和安顾来相恋不久。而此时的她褪去了年轻时些许的懵懂,那点世故与市侩被很好地隐藏起来:“在你离开前,我想尽可能地交换情报,轮流问答,可以吗?” “这是一场梦……还是什么?”陆离问。 “对你来说是梦吗?”梅锦流拿出本子,在上面记录些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梦,这就是现实。该我提问了,你是什么时候接触了这玩意?几几年几月?”她将一枚还剩三颗水晶的吊坠拍在桌子上。 双方隔着桌子对话,陆离的头疼并不明显:“……记不清了,大概在2020年往后。” 梅锦流的表情凝固了,她呆呆地看着陆离:“你来自未来?那、那我活下来了吗?我最后有没有破解重生的代价?” “……没有。对我来说,你已经是个死了十七年的人了。” 梅锦流瘫坐在座椅上,良久无言。 “为什么我能和你对话?我明明只是在山竹村睡觉,为什么会……会遇到你?” 对于陆离来说,眼前的一切都有不真实感,他觉得这就是一场离奇的梦境罢了。他想起了庄周梦蝶,不知道此时的他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 “我不知道。”梅锦流苦笑着摇头,“对我来说,我一共见了你三次。第一次是在我重生前,我去赵姨家借……借什么来着?” “烫伤膏。” “对,那年我才十一岁。”梅锦流点头,“第二次见你时,你在沙滩上把我丈夫打了一顿。然后你就消失了。这是第三次。” “对我来说,我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在梦中不断跳跃。” “那么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接触到这个吊坠?” “我是你女儿的丈夫。我和她一起重生了。”斟酌良久,陆离决定坦诚相告,“她的代价正在一点点实现,我为了寻找破解代价的方法来到了山竹村。” “我……女儿……”梅锦流愣住了,“她叫、叫什么名字?”语气中竟有几分紧张与期待。 “安百璃。” “姓安?”她愣住了。 “安顾来把她养大了。但是她童年过得并不幸福。”陆离说这话时带了一点情绪。 “……安顾来……”她眼神迷离,“我对不起他……” “你对不起的是安百璃。” “我……我的错。你能代替我向我的丈夫和女儿道歉吗?”梅锦流恳求道。 “我做不到。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就不要再对她产生无谓的影响了。她现在很开心,我不希望她再为了上一代的事而自卑。”说完这句话,陆离感觉大脑的钝痛又强烈了起来,“我……头又痛了,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对重生究竟了解多少?” 梅锦流有些恍惚,她似乎还在想女儿的事,好一会儿才想起回答陆离的问题:“我一直在研究重生和代价,但是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这样吧,我会在死前在山竹村的梅家老宅留下日记,把我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你……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我女儿,百璃她,她有多高?身体健康吗?学习成绩好不好?”她失去了方才的从容,显得有些慌乱。陆离本以为她会继续问有关吊坠的事,没想到在这个女人心底,终究是自己的女儿更重要。 “……她一切都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陆离撒谎了。 “是、是吗?”梅锦流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但请你记住,我愿意把日记给你并不是因为你多么特殊,只是因为你是百璃的丈夫……” “……我知道……”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了,他听到梅锦流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我会把日记埋在你坐的位置……等你醒来后一定要记住……” 第八章 梅家有女初长成(五) 放学对小学生来说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陆离站在街道上,注视着背着书包,戴着小黄帽的小学生们。他们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昨天动画片里主人公的动作,还在争论哪个宠物小精灵是火系最强。 这场梦还没有结束吗?这条街道并不陌生,陆离隐约记得就在川海某处。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时间点?是梅锦流过世那天吗? 少年的目光不断巡视,终于落在一个贴墙而走的小小身影上。寻常的小学生都是勾肩搭背地走在道路中央,而这个身影的主人则是瑟缩地挨着道路边缘,远远地避开他人,像一只不合群的小兽。若是仔细去看,还能发现她怀抱着什么,应当是什么十分紧要的物件,看她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就知道了。 安百璃…… 幼年的安百璃没有丝毫孩童的朝气,没有人教她怎么去扎长发,所以她就胡乱地拿橡皮筋将头发乱糟糟地捆束着,活像一个小小的流浪汉。真糟糕。陆离想。他心生怜意,小心地走近安百璃:“百璃……” 小安百璃被突然靠近的陆离吓得肩膀缩起,小小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她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不过短短几秒,眼眶里便有泪水在汇聚。陆离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讨孩子喜欢的人,可小安百璃不是一般的孩子。她是一个从来不敢和别人说话的胆小鬼。 她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呢?或许一开始她和别的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可她总是无法插入同学们的话题,诸如你家爸爸是做什么的,你妈妈是什么工作,你家有没有养宠物……话题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空余寂寥的沉默。 “百璃,我没有恶意。”这句话总是发挥不出它应有的价值。小安百璃呜呜地哭出声来,小脸蛋上有淡淡的腮红,可爱极了。下一秒,小安百璃闷头往相反的地方逃跑,她害怕接触陌生人,所以选择逃跑。 陆离刚要拦下她,便见到笨拙的安百璃扑腾一声摔倒在地,随即发出呜咽的抽泣声。 这丫头原来从小就不擅长运动啊。 陆离走上前,扶起小安百璃,只见她的衣服上沾满泥土和灰尘,一张如明玉似的脸蛋也成了花脸。小丫头似乎摔伤了腿,她坐在地上哭泣,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她连哭泣都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她从来不会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嚎啕大哭,她只会偷偷一个人在角落掉眼泪,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的日子吧。 “我没有恶意,我是的好朋友哦。” “我……根本不认识你……”小安百璃的声音细如蚊呐,“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一点也不健康,胳膊疼,肚子也疼,卖不出几个钱的……” 原来她是把陆离当人贩子了。陆离揉了揉她的脑袋,用袖子替她擦去脸上的污渍,动作小心温柔,像是在对待上好的翡翠宝玉。他忽然注意到安百璃怀抱的东西,那是一份传单,是川海市新开的水族馆的宣传传单,扉页上印着一条漂亮的白色海豚。小安百璃用红笔给白色海豚画了一个笑脸。 这只是一份传单…… 似乎是注意到陆离的目光,小安百璃将传单死死握紧,像是一条发誓要守护自己财宝的幼龙。 “你喜欢海豚吗?” “……喜欢。”小安百璃微微点头。可是爸爸从来都不会带她出去玩,也从来不会在人前介绍她。她很想去看白色的海豚,它们在蔚蓝的海水里自由地游动,看起来优美极了。 “我带你一起去,好吗?”陆离卷起小安百璃的裤腿,见到娇嫩的膝盖上有一块淤青,是刚才摔倒产生的痕迹。 小安百璃眼中照射出憧憬的光芒,但是下一秒,她警惕又懦弱地缩了缩脖子:“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老师说,不能跟陌生人走。” “我不是陌生人。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安百璃。这样就不算陌生人了,不是吗?”说出这句话后,陆离头脑又疼痛起来。 “……是……是这样吗?”小安百璃明显是想去水族馆。 笨丫头,这么容易被骗走怎么行?在小安百璃的惊呼声中,陆离温柔地背起她,让她舒服地靠在他的脊背上:“走吧,去水族馆。” “可是,可是不能太晚回家,不然不然吃不上饭了……”小安百璃找着各种借口。 陆离脚步一顿,他觉得当初自己揍安顾来时下手还不够狠。他曾听说,每个女孩都曾经是天使,她们本不应该在人间遭受苦难。 “没事的,我会在晚饭前送你回家的。” “是……是这样吗?” 小安百璃的体重很轻,背着她的感觉像背负一只玩偶公仔,小小一只蜷缩在他背后,时不时探出小脑袋东张西望。今天是川海市水族馆的开馆庆典,游客可以免费入场。在走进水族馆时,陆离明显听到身后的小安百璃发出一声“哇”的惊呼声。 “那是什么鱼啊?” “那是海马。” “那这个呢?” “它们是蝠鲼,是一种很难饲养的鱼,只有在川海能看到哦。” 小安百璃高兴地咯咯直笑:“你知道得好多啊。我想去看海豚,可以吗?” “当然可以。今天你的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的。”陆离笑着说。 小安百璃呆呆地看着他的后脑勺,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种话,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关怀被人重视的感觉。她觉得嘴巴里咸咸的,像是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还太过年幼,并不能理解这股喜悦与幸福感从何而来,只是想笑,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陆离背着陆离来到海豚区,但并没有见到所谓的纯白色海豚,工作人员说传单上印的只是网图。 小安百璃有些失望,她瘪着嘴。 “生活就是这样哦。”陆离安慰她,“总是有不如意的地方。所以人总要学着退而求次,看不到白色的海豚也可以看普通的海豚啊。它们也很漂亮,不是吗?” “可是只有白海豚才是白海豚啊。”小安百璃孩子气地说了一句,“其他的海豚都不是白海豚,它们都是不一样的啊。” 陆离怔住了。童年就像一个茧,茧内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童真与浪漫。她们的视角总是刁钻古怪,却又直指事物的本质。安百璃说的没错,只有白海豚才是白海豚,它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只有陆离才是陆离。其他人和陆离不一样!”他想起了上一世安百璃说的一句话。 是吗……这才是她的执念的来源,这才是安百璃啊。他笑了两声,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笑。 他背着安百璃往她家走。 “那百璃你还有其他想实现的愿望吗?”走在路上,陆离强忍着痛楚,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我……我想放烟花。”小安百璃愧疚地说,“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提这么多要求……” 放烟花。是啊。安百璃一直喜欢放烟花。从来没变过。她就是这么一个女孩,认准了一件事从来不懂得变通,哪怕钻牛角尖,哪怕要点燃打火机,都要去实现。 “下次。下次我带你一起去放烟花,好吗?”他在安顾来家的小区门口停下来,将背后的安百璃放下。 小安百璃抓着他的裤子,傻傻地问:“我什么时候能找你玩?明天可以吗?” “明天不行。” “后天呢?” “后天也不行。” 她的声音带了哭腔:“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找你玩啊?” “未来有一天。我保证。”陆离捏了捏小女孩的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我保证以后有一天我会带着你玩到天荒地老。” 安百璃看到街边一个卖气球的小贩经过,孩童的注意力总是容易被吸引走,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海豚形状的气球上再也挪不开了。陆离拍了拍她的脑袋:“在这等会,我给你买个气球来。”说完,陆离往小贩走去。 安百璃想起老师说过不能不劳而获,她也觉得不能白拿这个大哥哥的东西。可是她也没有钱,唯一的五毛钱拿去买汽水了,身上只有一朵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小姑娘转身去翻书包,她要把那朵小红花送给大哥哥,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之一。 可是当小安百璃回过头时,却再也看不到陆离的身影了,只有一只脱了线了海豚气球缓缓飘向寂寥的天空。 第九章 梅锦流的日记 “汪汪!” “汪汪!” 陆离是被招财的狗叫吵醒的。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在地上洒下一片白金色的余晖,细微的灰尘在阳光的折射下悠然地悬浮着。老宅子最糟心的不是半夜有小蛤蟆跳上床,而是那不知来源何处的呛鼻灰尘味。 陆离猛然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龚村长的老房子。他剧烈地喘息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正如一切梦境一样快速从记忆中消退,他连忙拿出手机,将关键的信息记录下来:“梅家老宅,座椅下。”“不要辜负安百璃。”“不是梦!” 等到他敲完最后一个感叹号,关于那场离奇曲折梦境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当陆离推开门时,看见老村长正逗弄着招财,他用拐杖戳着一块肥肉,在招财面前晃来晃去,就是不让大黄狗啃到,急得招财上蹿下跳。他注意到陆离已经背上了背包,问:“要走了吗?” “嗯。谢谢您的款待。”陆离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却见龚村长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我家招财都不稀罕这玩意,你留着自己用吧。”招财也配合似得蹦跶两下,显得极有灵性。 他目送着陆离离开,拐杖上的肥肉也被招财叼走。老人一只手背在身后,颤颤巍巍地回到宅子里:“招财,终于要到明天了。”他走到老黄历前,看着上面猩红的数字十一,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只是因为年龄过大而自然流出泪水。 老村长犹豫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撕下了这页日历。 “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 拨开胡乱生长的杂草,依稀能看见此地曾有一条光秃秃的小路。常走的叫路,不常走的话,路也自然会消失了。陆离不清楚这条小路有多少年未曾与人类的鞋底接触过,也不知究竟要何等漫长的岁月才会让杂草生长得足有半人高。越往梅家老宅靠近,沿途越是荒凉,所见都是枯败落寞的老房子、干涸又遍布苔藓的古井、发潮发霉的柴火堆……到目前为止,陆离依然没有见到其他活人。 打开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与楚静怡的聊天还停留在“早上好~”那一栏。也不知安百璃睡醒没?不知怎的,陆离现在格外想念她,他决定等他回家后,带着安百璃去一趟有白色海豚的水族馆。 继续往前走,跨过一座小山包,便看见满地的土坟簇拥着正中的一座建筑——那就是梅家老宅。这些坟包足有一个成人腰高,反倒是刻有名字的墓碑显得格外渺小。其中一块墓碑尤其特殊:“吾妻梅锦流之墓”。陆离猜这是安顾来立的碑,到底是个痴情男儿,被梅锦流骗得那么惨还是让她落叶归根。 陆离撷了一把野花,放在梅锦流墓前:“你若是还有良知,要保佑我家百璃能健康平安。” 阴风阵阵,像是梅锦流做出了回应,又像是大自然无情的拂袖。 撕开拦路的蜘蛛网,陆离闯进了这栋十年无人问津的老宅。陆离走到大堂,只见一旁的铭牌上刻着:“1892年梅秀征于城峡桥镇重建,特此纪念。”往里走,便到了主卧,一张发霉的木床横亘在房间里。 就在这时,陆离听到老宅深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但当他侧耳倾听时,却又发现那声音消失了。那不是寻常的脚步声,那声音格外拖沓犹豫,像是一个瘸了腿的病人拖在残肢在一点点挪动一样。 这房子里还住着人吗? 陆离没有出声,他安静又谨慎地回到大堂,按照残存的记忆寻找梅锦流所说的埋藏之地。很快,陆离注意到一处地板砖比其他地板砖亮了三个色度,他用一根生了锈的铁棍将这块板砖撬起,果然看见内里埋藏的一个方盒。 只是他撬开板砖发出的噪音有点大,老宅深处的事物似乎被惊扰了,那拖沓的脚步声又断断续续地响起。 陆离想起了初入山竹村时被不明生物追逐的记忆,他抱起方盒便往外走,没有持有任何多余的好奇心。 离开了梅家老宅,陆离趁着阳光灿烂,寻了一处开阔之地,开始阅读梅锦流留下的日记。打开爬满蚜虫的日记本,日记里的第一句话就让陆离眉头紧锁: “你错了。” 错了?我哪里错了? “我原以为我的代价只是单纯的死亡,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梅锦流的日记没有日期,每一页上她只写了一点内容,不像是一次性写完的,“如果只是死亡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要能留下后代,死亡也并非一件恐怖之事。” 是啊。人类对后代的需求来自于对永生的渴望,只要自己的基因不断传承下去,便代表他能永生,他的某种性格特质能永远存在于此世。 “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怀孕。”这句话让陆离的瞳孔急剧放大。梅锦流说她无法怀孕?那安百璃是怎么生下来的? “我一开始以为你欺骗了我,在未来,我根本没有后代,没有一个叫安百璃的女儿。那只不过你的谎言。” “可是我渐渐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我和安顾来……还有另一个人都去过医院检查,医生说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理应有一个健康的宝宝。” “这种事实与逻辑不符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说明我的代价可能并不是所谓的死亡,而是绝嗣。” “我能接受死亡,但不能接受我的孩子要因我而永远被埋葬在未生的黑暗中。” 梅家人好像都是如此,骨子里都是偏执狂。梅秀征被大水冲走前,哪怕肉体被水流撕扯成肉条,也要伸手去抓住女儿;安百璃失去陆离时,情愿起自杀,情愿去殉情。那作为同一血脉的梅锦流呢?她会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吗? “所以我开始尝试改写代价。” 这句话之后有好多页的空白,像是梅锦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续写。 翻到日记本的一半时,梅锦流的字迹才重新出现: “对不起,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或许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什么意思?无可挽回的后果是指什么? “我发现代价是守恒的。它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端转移到另外一端,由一种形式变成另一种形式。” “我为了一己私欲,在山竹村进行了实验。请原谅我。” 第十章 自私与无私 “最初我让不同的村民来接触‘重生水晶’——我是这么称呼它的。” “可无论是八十岁双目失明的老人,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孩,他们在接触重生水晶的过程中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认为,水晶带来的重生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个载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看到这本日记的人真的就是那个和我对话的安百璃的丈夫,那就可以证明我们的时空是唯一且连续的,重生并不会产生一个新的平行世界,而只是在同一条时间线上不断回溯。我曾经向安顾来大学时期的导师,川海大学的某位教授求证过。” “之后我让各个年龄段的人长时间持有重生水晶,最短的一人持有七天,最长的一人持有持有三十三天,均无异常发生。” “在几次尝试后,我的实验开始大胆起来。” “我让村子里的一个无家可归的痴呆儿佩戴水晶,然后长时间地隔离她,直到她饿死在路边。请原谅我,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激活水晶的力量。可是很遗憾,这个实验失败了。” “我意识到,如果世界上真有某种超现实的存在,那它一定不能以人类社会的常理揣度。所谓的‘持有’‘重生’‘代价’只是人类社会的概念,如果摒弃这些固有观念,那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呢?” 看到这,陆离拿着日记本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随着时间的推进,梅锦流的行为越来越疯狂了。 如果说非要在世界上找出两个亘古不变的东西的话,那只有创造和毁灭了。每个民族的古早神话里,都有关于“创造”与“毁灭”的传说,二者的对立统一最终成为了远古人民朴素的哲学基石。一切事物都会“出生”,都有“消逝”,此乃应有之理。 “我开始尝试破坏重生水晶。”梅锦流的下一句话让陆离眼皮直跳。 “当然不是我亲自动手。我花了二十五块,请村子里的人用榔头敲碎水晶。” “水晶被敲碎后,第二天就会复原,然而那些动手的人身上则开始出现各种异常。” “一开始是流产,某个孕妇突然流产,已经成型的婴儿死在母亲的腹中。然后是毫无征兆地染疾暴毙。还有更诡异的,某些人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他却依然好端端地活着,能够留下脚印,能够书写文字,但就是无法触碰,无法观测。还有人,每天都在重复过着同一天,像一只麻木的工蚁……我猜测这些都是某些代价转移到了他们身上,比如绝嗣,比如死亡,又比如社会意义上的消失。” “于是我明白了,水晶被破坏后,某些本该属于我的代价就会被转移给破坏水晶的人。这就像是一种惩罚机制。” “我本该承受的代价只有一条,但砸碎水晶的人太多太多了,所以那些代价被分担给了山竹村的村民们。他们身上出现了并不乐观的变化。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发生的。” 真是个疯子!陆离拳头捏紧,梅锦流这个女人已经毫无底线了! “六月底,我怀孕了。” “这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属于我的代价被稀释甚至转移了。我必须得承认,我是个很自私的女人,但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女儿,为了能让她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我的女婿,你错了。在未来,我并不会死于代价,因为我已经战胜了命运,改写了未来!” 字迹飞扬,不难看出梅锦流写完这行字时的志得意满。她难道不知道她所谓的战胜命运是建立在许多人的牺牲的基础上吗?她当然知道,只是她不在乎! 后面的记载越发敷衍,似乎是梅锦流已经不屑于写日记,在她看来,她已经取得了胜利,就没必要再为陆离留下信息了。她开始长篇累牍地述说自己为未出生的女儿准备了哪些衣服、袜子、裙子,还计划在她几岁时教她去扎辫子,她存了一笔钱,哪怕以后和安顾来分开,她也能养得起女儿…… 直到日记最后几页。 “我错了。” “随着预产期越来越近,我的精神也越发恍惚。我战胜了命运,但没有战胜自己的身体。长期废寝忘食的研究导致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甚至连安顾来也看出我的异常。他看起来好像想问什么,但不敢开口。我曾经看不起安顾来,但我现在居然无比理解他,因为在面对我即将出生的女儿时,我也有这样患得患失的心理。” “这可能就是属于我的报应。” “我还有机会,我可以再使用一次重生水晶。但是最后我退缩了,我在想,万一我的女儿日后需要它时怎么办?万一就因为我多用了一次水晶导致她抱憾终身呢?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滑稽可笑,可这就是一个母亲的担忧。” 这么一个自私又偏执的女人,居然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心心念念自己那未出生的女儿,这到底是自私还是无私呢?陆离也说不准。 日记最后一页。 “我感觉是时候了,或许是这周,或许是下周,我将诞下她。我会给她取名为安百璃,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留给她。但如果我死在产房,请你记住:代价是可以转移的,只需要让那些你不在意的人代替她承受代价就足够了。” “祝我好运,也祝你好运。” “以上。” 日记到此结束,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也就此落幕。读完日记,陆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终于知道在山竹村遭遇的一切诡异并非是幻觉,而是梅锦流自私又无人道的实验的后遗症。龚村长告诉过他,这个村子还有活人,而且追逐他的那些东西只是村里顽皮的孩子。他没有说错,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么老村长呢?他承受了什么代价? 梅锦流的日记非常简略,她将实验的具体内容大量略过,足以证明哪怕连梅锦流也知道那些行为一辈子都不能见光。 现在回过头去看梅锦流的一生,居然很难去给她一个全面准确的评价。她拯救过山竹村的村民,是多少乡村少年的梦中情人,是安顾来的理想伴侣,可她也是导致山竹村沦为鬼域的罪魁祸首,还是安百璃童年不幸的根源。 陆离将日记一页页撕碎,让它化作纸屑随风消逝,有些人,既然死去了,还是不要再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回忆吧…… 第十一章 天道不公 撕掉日记后,陆离坐在田野边的土石上,遥望着漫漫原野,看见远处群山环绕,看见穹顶飞鸟逡巡,还看见风吹枯树,看见了大海,看见了雪山,看见小小的安百璃落寞地牵着海豚气球回家,看见长大的安百璃哭喊着不要离开我。原来一切都早已注定,二人的缘分早已形成了一个闭环。 现在,陆离已经知道了救赎安百璃的方法。但是,他该怎么做?是像梅锦流那样将代价转移给无关的可怜人吗? 每当心情复杂时,陆离喜欢找楚静怡或温琥珀聊天。前者会让他身心愉悦,后者则能让他念头通达。温琥珀的微信还是他帮忙注册的,点开微信,看着温琥珀那系统默认的蓝天白云头像,犹豫良久,陆离最终还是点开了楚静怡的聊天界面。 【陆离:早上好。】 楚静怡回得很快。 【呆头鹅:不早了!你看都几点了!】 这丫头的语气让陆离想起了在学校时,班长大人叉着腰告诫他不要逃课的画面。如果四下无人,陆离就会偷偷环住这丫头扶柳般的腰肢,只消稍稍把脸凑近一点,呆头鹅就会面如红花,还会用力抿紧嘴唇,半乞求半强硬地说:“不许亲我。” 当然不许亲她,因为她和安百璃约定好了,高中毕业前,谁也不许偷跑。她一定会信守诺言的,她相信百璃也会如此…… 【陆离:怡宝,我想咨询你一点事情,好吗?】 真丢人,一把年纪了还要向一个懵懂的小丫头请教。 【呆头鹅:啊?你都不懂的事情我怎么会懂嘛。】 【陆离:怡宝,你有过做错事的经历吗?】 【呆头鹅:当然有啊。我高一对你特别凶……我现在都很后悔,对不起,陆离……#流泪】 陆离看着呆头鹅发的那个小表情,不禁会心一笑。这傻瓜,还因为那点事愧疚吗?现在该愧疚的是他陆离吧。 【陆离:怡宝,听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为了一个特别重要的人,需要做一件错误的事,你会去做吗?】 女孩沉默了很久。 【呆头鹅: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陆离:没有。】 【呆头鹅:那不做会怎么样?】 【陆离:那那个特别重要的人就会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里。】 【呆头鹅:陆离你讨厌我吗?对不起……我是不是做了让你讨厌的事情……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 陆离哑然失笑,少女的心思总是如此细腻,她居然以为陆离是生了她的气,这傻瓜第一反应竟然是莫名其妙地道歉,或许陆离低估了自己在呆头鹅心中的地位。 【陆离:笨蛋,不是生你的气。】 【呆头鹅:……可以不选吗……如果是我碰到这样的事,让我消失就好了,这样大家就都不会为难了。】 果然是楚静怡的回答,这姑娘的心思如此纯净,又如此无辜。被过度宠爱的人和缺爱的人有一个共通点,她们都喜欢奉献自己。前者是为了自己而去奉献,后者是为了他人去奉献。可惜世上哪来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陆离:怡宝,百璃起床了吗?让我和她说会话,好吗?】 【呆头鹅:不行,百璃睡得很死,我叫了好多遍都叫不醒。她肯定累坏了,你让她多休息会吧。】 怎么叫都叫不醒吗?症状好像更严重了……陆离用开玩笑的口吻让呆头鹅拍一张安百璃的睡颜照片发过来。不一会儿,楚静怡果然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安百璃安静地侧躺着,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蝴蝶般的阴影,陆离认为安百璃有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双黛眉,每当她傻笑时,她的眉毛就会轻轻蹙起,像舒展羽翼的飞鸿。或许这姑娘也犯过错,也自私过,但陆离从没真正憎恨过她,哪怕刚重生的那段时日,他心底也始终为她留了一块柔软之地。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安百璃身上,陆离学会的是包容。这才是他们的爱情啊。 “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赖上你嘛?” “我想和你在一起,直到世界的尽头。” “我想让你再爱我一次。” “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不会走的……不会走的……一辈子都不会走……呜哇……” 和安百璃相处的一幕幕走马灯似地在大脑里闪过,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历历在目。 有什么能比得上安百璃呢?每个女孩在他心中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无可比拟的珍宝。其中,唯独安百璃就是一块璞玉,她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陆离,任凭陆离去雕琢。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这就是代价的唯一解吗?”陆离苦笑着看着天空,“这到底是百璃的代价,还是我的代价?” 他结束了和楚静怡的对话,想了想,给雅梦姐发了条消息:“姐,我想你了。” 雅梦姐没回,她刚到二队,估计还不敢摸鱼吧。 又给陈嘉宁打去电话,小老虎秒接,恶狠狠地说:“干嘛?等会要上课呢,干嘛突然打电话?” “礼物收到了吗?”陆离在拿到楚家的压岁钱后,给小老虎寄去了一份赔罪礼物,是贴着陆离名字的拳击娃娃,只要拿指头一弹,陆离娃娃的脑袋就会东倒西歪摇来晃去,像是挨了重击的拳击手一样。 “哼。什么破烂礼物,一个小玩具就想道歉?门都没有。”小老虎哼了又哼,“还有事吗?没事的话你赶快挂了吧,我还要上课呢。” “嗯。那你挂吧。” “我不挂。懒得动手指头。”陈嘉宁说。 “你讨厌我吗?” “我讨厌死你了。仗着上次特殊情况骗了我的、我的初吻。”说到后半句,陈嘉宁吐词含糊了许多。 “我不讨厌你。拜拜。”陆离不等小老虎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最后,他给温琥珀发去消息:“在忙吗?” 温琥珀回了一张图:“在忙着给杰出代表打工呢。” “辛苦了。” “嗯。”风轻云淡的一个嗯,也不知这女孩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关掉手机,陆离只觉像是卸下了某些负担。他起身往梅家老宅走去,再度穿过代表着岁月与可悲的坟墓,陆离走进了老宅。老宅深处依然有蹒跚的挪动声,只是这次陆离却不觉得惊惧,心中只有可怜之意。老宅深处那个村民,又是背负了怎样的代价呢? 墙边靠着一把布满蛛丝的锤头,是梅锦流留下的吧?那把挥动一次就奖励二十五块的锤头?那把酿成无法挽回后果的锤头? 他取下胸前的吊坠,将它丢在地上,随后平静地抓起那柄锤头。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有梅锦流的自私与猖狂,有老村长深藏于平静下的绝望,有安百璃捂着胸口痛苦地咳嗽,还有廉租区深处衣不蔽体的穷人们。 世上本没有什么爱与仇,一切都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我草你个贼老天!” 铁锤落下,将那块吊坠砸得粉碎,晶莹的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宛若骤降大雨。少年的眼神平静如渊湖。如果安百璃有代价,那让他来承受就好了。哪怕要承受双倍的代价,他也毫不畏惧。 第十二章 万物终有时 时间变得很慢,慢到陆离能清晰地看到墙角的蛛网被风轻轻带起,好像这个世界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又好像这只是他的错觉。梅家老宅深处的声响彻底消失了,永远也不会再响起,手中的铁锤的木柄开始腐朽败坏,像被融化的饼干。这个村子遭受的某种厄运似乎在陆离挥下锤头后被斩断,悄无声息地被斩断。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和安百璃一起重生。 他也不知道作为重生者的他亲自砸碎吊坠会有什么后果。 更不知道梅锦流到底是如何获得这条吊坠。 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未知,谜团多到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而人类不过是在海洋中凭借一叶孤舟飘荡的旅人。倘若因为未知便惧怕便畏首畏尾,从而选择明哲保身的话,他和梅锦流有什么区别呢?他比百璃心理素质更强,执行力也更强,掌握的信息也更多,让他来承担代价是最好的结果了。 陆离捡起起地上散落的水晶碎片,入手冰凉,质感平平无奇,将它丢到玩具市场,也无人能发觉它的特殊。按照梅锦流的说法,这根吊坠会在第二天自动复原,于是陆离将碎片拾起,在老宅后找到一根铁锹,将吊坠碎片埋到梅锦流的坟墓边。就让它永远沉寂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村子吧。 做完这些后,陆离收到了楚静怡的消息,她说百璃醒了,嚷嚷着要和陆离打视频电话,呆头鹅是个心软的,便依了她。 陆离下意识地想用手整理下发型,想让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安百璃,可他注意到自己手上满是挖土时沾染的泥渍,莫名想起了老村长说过的话,面对梅锦流时,少年们总会用沾满泥土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万事万物仿佛处于一个循环,喜剧与悲剧总是交替着出现,陆离不禁猜想,在更遥远的过去,会不会有一个类似梅锦流的人物也使用过重生水晶呢? “亲……”安百璃的俏脸出现在手机里,她下意识地想喊亲爱的,可注意到身边呆头鹅傻兮兮地盘腿坐着,便改口说,“陆离陆离,我给你说,我刚刚做了一个超级超级离奇的梦!” 分享欲的爱欲的一种表达,越是喜爱一个人,越热衷于将自己的感受倾诉给对方。小到路上踩碎的一片枫叶而引起的遐思,大到遭遇人生变故而产生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梦到我其实好久好久好久之前就见过你了!”安百璃眼中在冒着名为幸福的星光,“一定是很特别的缘分!我梦到小时候就见过你了,但又好像不是梦……总之,总之……” 安百璃的千言万语凝噎在喉头,最后变成软糯的少女蜜语:“总之你快回来吧,我……我和静怡都想你了。”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幸福是能和她们平安地度过每一天。 “嗯。我今天就会回去。”陆离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的笑容多么灿烂。 事情已经解决了……暂时。已经没有留在山竹村的必要了,陆离打算再向老村长道谢后再离开,他隐隐有种感觉,在吊坠的没被破坏前,这个村子处处潜伏着危险,或许正是龚村长和招财在庇护着他。回去的路上,村子的环境居然又发生了变化,原来半人高的杂草已经胡乱攀生,将所有的乡间小路吞没,原本死寂的杂草间有蹦蹦跳跳的小动物出现,多了几分沧桑,也多了几分生机。 走到龚村长的院落前,遥遥望去,陆离莫名觉得这座老房子似乎黯淡了许多,顶上的砖瓦十不存七,庭院里遍布枯枝败叶,像是多年无人居住一般。他看到招财趴在紧闭的门前,但招财似乎不再是那条活泼年轻的大黄狗了,它的毛发杂乱无序,眼神浑浊,老态毕现,它已经是一条老狗了。 见到陆离,招财的狗眼睛里闪现微弱的光芒,它迟缓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陆离面前,像不久前那样舔他的鞋子。 “……龚村长……”陆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门前挂着一把大锁,锁头都已生锈,显然这栋房子早就无人居住了,或许是五年,或许是十年? 这就是代价吗? 陆离良久无言。 “招财,你在这里蹲了多少年了?” 有灵性的老狗这次没有再“汪汪”回应它,因为它的嗓子已经烧坏了,它只能勉力围着陆离打转,像极了怀念旧友的人类。或许再不要多久,它也要回归它的宿命了吧?陆离悲凉地摸了摸招财的狗脑袋,初次见面时,就是这条大黄狗吓跑了追逐他的那些孩子,晚上也是它在门外守夜,陆离才能在那场“梦”中听到狗叫…… “招财,和我一起走吗?” 老黄犬往大门走去,最终又艰难地趴下来,狗脑袋伏在地上,用黯淡且混沌的眸子注视着地面。 明明早上出门前,它还活蹦乱跳地追逐着一块肥肉……陆离看到的不止是招财,还有无情的岁月,可悲的命运。 “龚村长,老人家,我走了,谢谢您!”陆离喊了一声,很显然,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往回走的路上一片祥和,路边的树木上有麻雀飞舞,之前被大风吹倒的树木不知何时回归原位,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在山竹村短短的一天一夜,陆离仿佛经历了一场春秋长梦,这离奇荒诞的遭遇既漫长又短暂。他回头看着平静的山竹废村,曾几何时,这里还有晒得黝黑的汉子在田间耕作,或许还有用筛网筛着黄豆的妇女们,老村长可能还会带着招财四处闲逛,嘴里叼着旱烟,还有那些单纯朴实的乡村少年少女们,他们追逐着面包车,说着一句又一句滑稽的话。现在呢?这里还剩下什么?剩下无数坟包,成排孤房,还有一条无家可归的老狗罢了。 和时间与命运比起来,梅锦流其实不无情。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其实流年才是一把最无情的剃刀,由太阳和月亮轮流操着手,一茬又一茬地刮过凹凸崎岖的大地,收割走患病的,年迈的,乃至早夭的人类。只留下光秃秃的思念,以及寂寞绵长的哀伤。 陆离最终喟然长叹,转身离去,将千般感情留给了这片苦涩的大地。 请假一天 今天事务繁多,请假一天,下次给姥爷们补上😭 第十三章 朱熙的目的 出山竹村十里地,都不见个摩托的身影。陆离只能背着包,徒步踏上归途。徒步这事他并不陌生,上一世他在创业初就曾经光凭一颗赤子之心从川海走到江南省的边界,说来理由也颇为可笑,只是为了能省下一点路费,最后被路人当成流浪汉举报了,还惹得千里之外的安百璃哭哭啼啼地要他回来。 走了几步,陆离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辆脏兮兮的白色面包车出现在视野里,看不清车内状况,只知这车速度极快,不过一小会功夫,便迫近陆离,且丝毫不见减速。这让陆离想起了前世某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曾经有位商业竞争对手,雇人开车欲撞死陈嘉宁,当时还好陆离反应快,一把抱住陈嘉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当作隔板,硬生生地护住了小老虎。倒也是那司机意志不够坚定,在最后关头踩下了刹车,陆离这才侥幸活命。后来陆离才知道,在他受伤住院的那段时间,陈嘉宁眼睛都没合过,似乎还和安百璃吵了一架,她每天就盯着照顾陆离,陆离稍微嘴巴动了动她便递水,陆离屁股扭了扭她便扶着他去厕所小解。陆离曾不止一次想过,陈嘉宁是不是爱上了他? “别自作多情了,我有喜欢的人了。”她这么回答。 回忆逐渐褪色,那灰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陆离身边,两名彪形大汉从车上走下来,拿起黑色头套便往陆离头上套。陆离的反应很快,可他的身体素质终究比不过这两名大汉,稍作抵抗后,即是眼前一黑,便被其中一名大汉扛上了面包车。 “大哥,我和你们有仇吗?”陆离感觉这头套里绝对下了**,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是女的!”这大汉怒喝。 什么啊……原来是金刚芭比吗……陆离无厘头地吐槽一句,便昏睡过去。 当他再醒来时,只能感觉空气沉闷,鼻子里像是被塞了木栓一样,堵得很。身子摇摇晃晃,像是坐在行驶的车辆里,身后是柔软的坐垫,左右都是结实的肌肉。 “……下,没有搜到。”左边的大汉居然是娃娃音,不,不是大汉,是大姐。这两个一身腱子肉的小巨人居然都是女子。 下?什么下?陛下吗?陆离胡思乱想着。 就在这时,他对面传来了一个动听的女子声音,嗓音魅惑至极,像是含着烟雾缓缓吐出氤氲的少妇,又像是青丘里长着九条尾巴的妖精:“你的那根项链呢?”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陆离便知道绑架他的人是谁了。只是头套依然没有取下,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表情神态,猜不透她的动机。 朱熙。 项链。陆离身上曾经只有唯一一条项链,那被梅锦流称为“重生水晶”的玩意。 朱熙要找那吊坠做什么? 陆离不说话,装死。朱熙也不说话了。二人就任由沉闷炎热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流转,两位大姐更是屏息静气,不敢呼吸。 “告诉我项链在哪,你就可以回去了。”朱熙终究是年轻了,率先开口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和底线。此话一出,陆离就知道自己今天没有危险了,前提是他别自作聪明地叫破朱熙的身份。 “我没有项链。” “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纠结在‘有没有’这个问题上了。”朱熙冷道,“让我们直入主题吧,第一,你是从哪里获得的那根项链。” 从安百璃那儿,或者说,从梅锦流那儿。但无论是哪个个名字,最终都会牵扯到安百璃。 “从山竹村捡到的。” 山竹村……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却又觉得好像在哪听过,在记忆的角落里,似乎早就有“山竹村”三个字潜伏着,等待着此时作痒,挠得朱熙坐立不安。她略显焦急地追问:“你那条项链有什么特殊吗?” “……没有,只是普通的项链。” “那你的项链呢?!”说到此时,朱熙明显有些激动,她的面庞与陆离凑得极近,二人在对方呼出的温热气体里艰难地呼吸着。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十四公主呼出的气体带着些许甜味,是少女恰好青春的味道。但也不一定,毕竟有毒的事物总是美丽且甘甜的。 “我丢了。丢在山竹村了。”此时此刻,陆离格外冷静,他知道自己不给出一个回答,是没法转移这位公主的注意力了。虽然不知道朱熙要找重生水晶做什么,但他觉得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 朱熙听到这个回答,逐渐冷静下来了,她轻声嘱咐了一句:“让他睡过去……找个……丢掉……楚家会……”后面的话语一句听不清了,陆离再次被迷晕。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坐上了返回川海的客车。他坐在大巴车最后排,迷迷糊糊宛若初醒。之前的记忆陆续苏醒,他依稀记得朱熙最后带着人手往山竹村去了,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除了他、安百璃、梅锦流,世界上还有洞悉了重生之秘的人吗? 不……不可能,哪怕有,那个人也绝不会是朱熙。 她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才会选择去找那块吊坠。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位地位尊贵的皇室公主冒着形象崩坏的风险去绑架他人呢?更何况还是绑架陆离这样的楚家客人? 她一定知道什么……知道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陆离心中一阵发寒,他压根不想和朱熙扯上哪怕半毛钱的关系。历史证明,所有妄图和朱熙拉近距离的人,都死得很惨,包括她的兄弟姐妹们。 就在陆离思考时,他收到了一条罕见的短信。说罕见,是因为发这条短信的人,是一个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发起话题的人:温琥珀。 “立绘已经全部画完了。”金发的少女这么写道。 * “给我挖。”朱熙抱胸站在坟包上,指使两位健身过度的大只女掘开一座又一座坟墓。这些土坟里没有哪怕一具尸体,曾经死在这片土地的人好像蒸发了一般。 “殿下,您看这个。”其中一名女保镖忽然捻起地上一块晶莹的碎片,那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蓝紫相间的耀光,妖异非常。 朱熙大喜:“找到了!” 第十四章 宛若初见 楚静怡最喜欢的动物的小熊,小与熊一字不可缺。她喜欢小熊虎头虎脑、憨里憨气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是因为能在小熊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曾经就像熊一样,在小学里“横行霸道”,那段时间天天有人给爸爸打电话告状,说您家千金在学校欺负犬子了,又说犬女回家后就哭个不停。小楚静怡在一旁听着,气急败坏地辩解:“才不是!他们互相抄对方的作业!我是为了班级班规才让他们去罚站的!” 父亲只是温文尔雅地向电话那头的人应声,也从未拿身份地位去压迫他人,末了,父亲又会笑着揉了揉小楚静怡的脑袋:“怡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要学着多为他人着想哦。这样的规则反而更有生命力。” “可是他们在抄作业!” “那你可以不让他们罚站啊。”父亲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你可以私下批评教育他们,但不能让他们当着全班四十个小朋友的面难堪啊。这种羞辱会在他们的骨子里铭刻一辈子的。” 曾经楚静怡并不能理解父亲话语中的深意,直到她遇到了陆离。 她走到门口,给门口的两盆绿植浇水。心里想的全是陆离的事,她庆幸还好陆离是个大度的人,没有计较她的过错,如果……如果陆离真的和她形同陌路的话,她觉得心里多了块缺口,好像人生就永久错过了什么似的。 可是,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楚静怡并不愚笨,她也不止一次地揣摩过她、陆离、安百璃之间的关系。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突然插入陆离和安百璃之间的第三者,也因此不止一次萌生逃避的想法,可在安百璃的鼓励下,她最终还是选择服从那让自己茶饭不思的热烈爱情。 鲜绿色的植株将澄净的露滴饮尽,她听到妈妈在和安百璃聊天。 百璃真是个很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呢。她想。妈妈也好,陆离也好,自己也罢,都会下意识地宠爱她。自己则不一样,永远只会风风火火,咄咄逼人的,难怪陆离最先喜欢的是百璃…… 楚静怡放下水壶,蹲在门口发呆。 少女的满怀心事随着早春的风飘来荡去,充满了樱花的香味与青春的酸涩。她头一次觉得未来如此晦涩不明,头一次对自己再无信心。她觉得过去那个充满希望与斗志的楚静怡已经死了,死在了对陆离的眷恋里。 “很少见你这么颓废呢。” 少女昂起头,逆着光见到了踩着春风归来的陆离,她高兴地想喊什么,陆离按住了呆头鹅的小脑袋:“嘘,等会给百璃一个惊喜。傻大鹅,你怎么一个人蹲在门口发呆?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嗯……”楚静怡是个直率的女孩,她很少会将混乱无序的心事憋在心里,“陆离,我在想,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以后?” “高中毕业以后。你……你肯定要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或者百璃该怎么办?”楚静怡蹲着的样子毫无端庄可言,像极在村口盼着狗子归来的翠花。她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事儿吧。越是纯净的人,反而越容易积蓄下负面情绪。虽然她们对负面情绪的容忍阈值高,但迟早有一天,她会像气球一样被压力戳爆的。 陆离心怀愧疚,他将双肩包放在一边,自己紧挨着呆头鹅坐下,嗅着女孩身上的香味。那是洗发水的气味吗?不重要……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和百璃在一起了,我心里肯定会难过的。”傻丫头茫然地看着前方,“很难过很难过。可万一你没有和百璃在一起,我又觉得百璃很可怜,她是那么喜欢你……陆离,我好纠结啊,感觉我们的未来无论如何都是一场悲剧。” “那就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呗。”陆离厚颜无耻地说。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陆离反问,“既然三个人中任何一人离开都会让其他两个人伤心,那三个人像现在这样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不好吗?” “可是,可是,结婚只能两个人一起结啊。”楚静怡被陆离的想法吓到了。 “怡宝,你会嫁给我吗?” 呆头鹅的脸倏然红了,先是粉嫩的双颊,再是小巧的耳朵,粉粉的红,嫩嫩的红。在短短一瞬间,呆头鹅想到了未来几十年的生活,想到了自己换上围裙,亲自下厨,想到了自己十月怀胎,给肚子里的宝宝讲故事,想到了老了后牵着他的手安详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我不知道。”声音小得可怜。 陆离笑着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又来了。这样的话又出来了。和父亲那次一样,这一次呆头鹅也依然没有弄懂陆离的深意。 陆离拍了拍傻丫头的脑袋,推门而入,门内楚阿姨已经上楼午睡去了,只有安百璃窝在松软的沙发上看电视。《来自太阳的你第二季》,这剧原来都播到第二季了吗? 见到安百璃的一瞬间,陆离只觉浑身的压力被瞬间卸下。直到他在敲碎吊坠的那一刻,他也依然在为安百璃的代价而担忧。他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个“如果”,如果百璃的代价没有接触怎么办?如果百璃一睡不醒了怎么办?如果如果如果……苍天有眼,那些如果终究只是如果。 “百璃,我回来了。” 一声轻语,却引得安百璃从沙发上蹦起,她眼泪汪汪地飞扑向陆离:“想死你了!”陆离连忙抱紧她,生怕这姑娘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 “这才两天不见,就这么想我吗?”陆离半开玩笑地说。 “可是、可是我感觉过去了好久……”安百璃在陆离怀里泣不成声,“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分开哪怕一秒钟都不行,我会死掉的……” “笨蛋,还有咳嗽和嗜睡吗?” “……今天好像都没有了……”不说还好,一说安百璃就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她喜出望外,“我恢复健康了吗?” “不也不看看你老公是谁。” “要老公亲亲~”安百璃蹭着陆离的下巴,甜腻腻的不似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更像度蜜月的新婚夫妇。 “亲亲留给下次。”陆离顺了顺安百璃的如墨秀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吧。” “去哪?” 陆离掏出了水族馆的门票。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特意去买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川海水族馆真的引进了纯白色的海豚。 “去看海豚。”陆离反手背起安百璃,在女孩的惊呼声中便往门外走,一如当年他背着小安百璃去水族馆。 “还没穿鞋呢,光着脚怎么出去啊~”安百璃在陆离身上象征性地扭动两下,随后便乖乖地趴在陆离背上。不管体验过多少次,都觉得和陆离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呢。 恰在此时,呆头鹅浇完了水,撞见陆离背着安百璃往外走,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给二人让路,谁知陆离不晓得从哪里腾出来一只手抓住她的细胳膊:“静怡,一起去吧,我买了三张票哦。” “啊?……哦……”呆头鹅傻傻地被陆离牵着走,侧首看见安百璃也朝着她傻笑。 楚静怡的心脏像是被一道灵光击中,她莫名想到:好像三个人就这样……还挺不错呢。 就这样,属于楚静怡的平静的假期,也慢慢拉下了帷幕…… 第十五章 琥珀的春节 杨柳春风三月三,画桥芳草碧纤纤。七八岁的稚童们再也不能吹出氤氲的热气,钓鱼佬们也不必在野外守着鲫鱼过活了。川海的冬天最遗憾的便是雪,再美丽的雪景也只会存在一晚,隔夜便消融得七七八八、不见踪迹。时至今日,哪怕再钟爱俏冬的诗人也不得不将手头上的稿子更名为《春词》。 陆离早早地到了学校,让楚静怡监督安百璃好好看书,自个儿则裹着围巾往第三教学楼走去。换季之时,温差最大,稍不注意便会感冒发烧,可温琥珀依然穿着她那条长到足以覆盖脚踝的裙子,就这么文文静静地站在窗前,凝望着松针上星碎的雪点。 “你的画很棒。”陆离将手插在上衣兜里。 “唔。”虽然依然是平淡的回复,可陆离注意到温琥珀微微挺了挺胸膛,她一定也有些得意吧?这姑娘那冷若寒霜的外表下,还藏着什么呢? “下午我打算在社团开个会,你也一起参加吧。”陆离的游戏制作已经基本完成,是时候发售了,“还有,这是送给你的小礼物。” 陆离递过来一颗雪景球,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件。温琥珀细顺的眉毛微微挑起,略带不满地说:“留着你的礼物送给她们吧。”她还想说她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让陆离少再花心思了,可念在二人合作过几次,这些狠心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同龄的男子给女子送礼,无外乎情与爱,情或许是友情、亲情,爱便只有爱欲。 陆离好笑地说:“这只是社团成员的福利罢了,给百璃和静怡我还有另外的礼物送,你就收下吧。” 原来是人手一份的社团福利吗?这么一想,温琥珀便下意识地接过雪景球,纤细的手腕为之一沉,她的心思也随之下沉。一股晦涩的失落不知从何涌现,女人就是这样,唾手可得时便觉得它不值一钱,等到它和自己无缘时又趋之若鹜。明明不喜欢陆离送她礼物,可当真知道自己并不是对方眼中那个特殊的人时,又止不住地郁结起来。 她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坐回角落,自顾自地开始画画。 温琥珀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她和楚静怡、安百璃不一样,两个小丫头会因为自己的缺点而支支吾吾、自惭形秽,但温琥珀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讷于表达而自卑,她坚信自己的思想与能力远比自己的肉身更加崇高,也不屑于与世俗同流合污。用陆离的话来说,她是一个有傲骨的女人。 她希望进行一些高深的对话,比如陆离来问她审美的哲学,或者二人探讨一下社会的起源模式,而不是在讨论送什么伴手礼。 可她斟酌好半天,才刚张开嘴,便见到安百璃和楚静怡手牵着手从门外走进来。进门时,呆头鹅还在念叨:“陆离你又逃课了,开学第一天就逃课,一定要处罚你……”安百璃咯咯直笑:“静怡你打算怎么处罚他啊?”“罚他……罚他不许再摸女孩的手。”呆头鹅闷闷地说。 陆离的注意力本来在温琥珀的画布上,听到二人的声音,他脸上自然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大脑还未运转,身体就已经迎向了两位姑娘。温琥珀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尾音便被她自己硬生生吞下,并暗暗发誓再也不主动开启话题了。 真丢人,好不容易愿意主动说话,对方却自顾自地离开了。从来只有她甩别人冷脸的份,这还是第一次被他人忽视。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好。 她用余光瞥见陆离站在两个娇俏的美少女间,左右言谈甚欢,不由想起陆离和自己对话时,他有没有笑得这么开心? 她轻轻拍了拍脸蛋,深吸一口气: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老是想这些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对,是在过春节时,外交官先生打来电话说公务繁忙,今年只能让她一个人体验东方最重要的节日了。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她和一名胆小懦弱的女仆,她也像在学校一样,坐在窗边画画,也像在学校一样,隐隐期待着有熟悉的人走进来,和她说上几句话。或许是楚静怡,她会乖乖地问好,还会祝她新年快乐,她真是川海最可爱的女孩;或许是安百璃,她还会是那幅唯唯诺诺的样子,琥珀打算等她毕业就把安百璃雇过来当保姆;最有可能进入教室的还是陆离,他会厚颜无耻地凑上来评价她的画作。 她本来是一个习惯了孤单的人,可在川海的这几个月,她却对这种可怜的寂寞感到害怕。 最后进入房间的只有那名瑟缩的女仆,她小声地报告今天的任务,声音甚至没法穿过空旷的房间进入到温琥珀的耳朵里。火炉里的柴火霹雳吧啦地作响,点点星火偶尔迸溅,整个房间里,只有她,和一个连说话都没有声音的女佣。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她开始想到陆离。 如果杰出代表同学在的话,或许不会那么无聊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开始认真给陆离的游戏画立绘,期待开学时见到陆离钦佩又尊敬的眼神。 她听到陆离在和安百璃说:“多亏了温琥珀,没有她的帮助,我们的游戏没这么快发售。” 她假装专心致志地画画,实际上小尾巴都翘起来了。这句话她等了一个假期了,在那间冰冷又毫无温度的宅子里等了整整四十天。 然而陆离马上又换了个话题:“当然,你们的功劳也很大嘛。少了你们任何一个都不行。” “嘿嘿……那你要怎么谢我和静怡?” “我、我不要谢了,你只要不逃课就好了……” “我带你们俩去吃火锅吧!” 三人又谈笑起来,对她的评价像风吹过的沙地一样了无痕迹。温琥珀有些不痛快,她觉得有些难受,说不上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习惯了孤独的俯瞰者,明明自己是个深耕于深奥的思考家,可为什么却好羡慕她们聊着傻里傻气的话题?羡慕到有些嫉妒? 她揉了揉肩膀,那里因为一直抬着胳膊而发酸。 我这是怎么了? 第十六章 第一次会议 陆离在活动教室排好桌子,让两位姑娘分坐两侧,然后又将笔记本电脑打开,与陈嘉宁接通。他煞有介事的样子让少女们瞪大了眼睛,楚静怡蹙眉问:“陆离,等会还要上课呢,到底是什么事啊。”陆离得意地笑了两声,也不回话,转过身去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游戏制作社第一次社团会议”。 “当然是开会啊。”说起开会,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会议,只需要三两人私下对接交谈,便能仔细周全地交代下去。可为了让程序显得更加民主与公正,原本简洁高效的会议变得越来越臃肿,至少有一半的与会人员只是作为陪衬。陆离本来是不喜欢开会的。 “好啊好啊,开会开会,我最喜欢开会了!”安百璃乐呵呵地举起双手,她不是喜欢开会,她是单纯不喜欢上课。 “我们社团已经建立半年了,成员之间也一直没有正式认识。而且现在我们的游戏就要发售了,一些社团事务也需要确定下来。”陆离说着间,视频电话接通了,电脑屏幕上出现陈嘉宁那张不耐烦的小脸蛋,似乎是手机前置摄像头的角度,拍得她下巴粗脑袋尖,小老虎惊叫一声,连忙捂住摄像头。 “陆离你干嘛?怎么还有别人!啊……我才起床还没洗漱啊……” 你还没洗漱就接我的电话?对我这么没戒心吗?女孩子化妆一般分为三个阶段,一种是精心打扮、一丝不苟,就像一只招展的蝴蝶,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关系没有确定的阶段。第二种便是打扮得比较随意,但也不会完全放飞自我,这种一般出现在确定关系不久的阶段。最后一种就是率性而为,早上顶着一头鸟窝都不在意,这种一般就是相识相爱很久的情侣。 那他和陈嘉宁处在哪个阶段?搞不明白。 “我不是说了今天要开会嘛……”陆离有些无辜。 “你也不能突然打电话过来啊,我……我……”陈嘉宁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看到陆离的电话,就不假思索地点了同意吧,开会的事早就抛到脑后了。 楚静怡听着陌生女孩的声音,有些不开心:“她是谁啊?陆离?”为什么那个女孩听起来和陆离关系特别密切啊?呆头鹅的手指绞在一起,轻轻咬着下唇,满脸的郁闷。除了百璃,她不想再见到其他女孩接近陆离了,哪怕是百璃,她当时都郁闷了好久好久…… 陈嘉宁正拿着梳子梳头,听到楚静怡的声音,哼了一声:“陆离,她又是谁啊?” 安百璃在呆头鹅耳边小声说:“是一只小野猫,只会张牙舞爪,连喵喵叫都不会的小野猫。” “你说谁是小野猫?”陆离算是明白陈嘉宁怎么老和舍友吵架了,这丫头真是一碰就炸。 “谁急了谁就是野猫,就知道偷别人男朋友。”安百璃怕温琥珀,可不怕陈嘉宁。 陈嘉宁沉默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谁偷男朋友了?你不会以为还有人惦记着陆离吧?有些人才是,多说了一句话,就开始吃醋开始胡想了。” 那是胡想吗?呆头鹅有些委屈,哪怕是她都知道,她绝不会和异性朋友随便打视频电话,更不会大清早地穿着睡衣就开视频。 “好啦好啦,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陆离急忙开口,安百璃和陈嘉宁真是八字犯冲,两个人在一起就要吵架,哪怕这是这一世陈嘉宁第一次见百璃。 还记得上一世合租时,每当他要和安百璃独处,陈嘉宁总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明里暗里地开始损安百璃,扰黄了安百璃和陆离好几个纪念日。后来他和安百璃结婚了,陈嘉宁也经常上门拜访,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每次陆离回家晚了点,安百璃都会怀疑他和陈嘉宁在一起,查岗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安百璃一直是不喜欢她的。 摄像头再次开启,陈嘉宁理顺了头发,简单换了件衣服便出现在镜头前。这死丫头的卖相确实不错,秀鬓垂耳,浓发如墨,脸蛋像一颗小小的鹅蛋,五官纤秀得像最精致的江南布纺,充满了灵气与精雕细琢的魅力。 女孩们都在透过屏幕打量着对方。是小老虎先开的口:“她是你女朋友吗?”声音有点闷,但她刻意提高自己的音量,反而让她的声音有些失真。 “谁?” “左边那个。”她是在说楚静怡。她才不会说她偷偷见过楚静怡一面,还因此在晚上一个人抹眼泪。 陆离本来想说不是,因为他觉得呆头鹅不会喜欢唐突又充满占有欲的情侣宣告,哪怕他觉得二人之间已经无限接近“男女朋友”的关系。 “是。”呆头鹅认真地点头。 陆离和安百璃都错愕地看向她。 呆头鹅脸上发红,但还是没有改口。她牵着安百璃的手,有些用力。 她此时有了一种女人特有的胜负欲,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落入下风,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摇头。呆头鹅敏锐的共情能力告诉她,屏幕那头的那个小巧的女孩是她的情敌——和安百璃截然不同的,是确确实实会把陆离夺走的情敌。 陈嘉宁将摄像头往上提,只让他们看得到天花板:“哦。” “陈嘉宁我看不到你了。” “我在换衣服。”她这么辩解。 她没有在换衣服,只是在穿袜子。柔软的棉袜贴合着她粉嫩的脚趾,少女穿得很慢很慢,她心里想了很多事,最后定格在了疫情时和陆离的那滑稽一吻。小老虎的鼻子发酸,她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她没意思,陆离也没意思。带着女朋友开什么会啊?打什么电话啊?是故意向她炫耀吗? “我要上课了,挂了。”陈嘉宁直接挂断了电话,一个人抱着被子又躺下了。 室友经过时,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好心地问:“去上课吗?这个老师每节课都点名的。” “不去。”小老虎头也没抬。 “那你出门时记得锁门。” “不锁。” “……” * 川海一中的活动教室里,陆离茫然地看着屏幕上的“已断开链接”五个大字,旋即尴尬地挠挠头:“看来开会的时间选得不是特别好。”他下意识地去看呆头鹅,只见后者羞涩地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既没有解释,也没有辩解,更没有纠正。 第十七章 所谓女朋友 “静怡,班长,你……”陆离尚有些受宠若惊,他略显局促地问,“你是认真的吗?”这话其实问得很没水平,男人最无趣的行为之一,便是对女孩刨根问底,既显得毫无智慧,也显得心胸狭隘。 呆头鹅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讷讷地说:“……这样你就不会再谈对象了,对吧?……我这是、这是以身饲虎。”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夏日的响雷,将少女的心湖捣得波涛翻转。 她偷偷看了一眼陆离的反应:“这样……这样我就算是你女朋友了……是吗?” “那我呢?”安百璃鼓着嘴巴问。 呆头鹅此时倒也镇定下来,心里将种种因果利害理顺,温温柔柔地向安百璃说:“百璃你也是。其实、其实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我觉得、觉得咱们三个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挺好的。我是陆离的女朋友,百璃你也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谁不开心了……吧。” 哐当。 坐在后排一直在偷听的温琥珀手里的画笔没拿稳,她那万年不变的冷艳面容上浮现一丝惊愕。温琥珀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个楚静怡居然说出这么离谱的话来。她原本以为世界只是无趣,自从和陆离三人厮混在一起后,她发现世界原来并不是无趣的,而是魔幻荒诞的,荒诞到楚静怡这样优秀的女孩都愿意和别人共享爱情。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楚静怡会说的话。作为一个生活在世界中心的女孩,她拥有着过剩的同理心与爱心,谦让与温柔早就成为了她的骨髓。她或许会有小情绪,或许会有小别扭,但她从来没有在大事上犯过迷糊。她听说过释迦牟尼曾以肉身布施猛虎,那楚静怡比之太子又如何? 温琥珀捡起画笔,颇为不善地剜了一眼陆离,心里给他“渣男”的标签又厚了几分。也就是楚静怡真是个小菩萨,换个女孩早就给陆离一巴掌后扬长而去了。至少她是肯定会给陆离一巴掌的。 呆头鹅说完这番话,见众人都是目瞪口呆,紧张地揪住衣服下摆,可怜兮兮地问:“……不、不行吗?那……” “行行行。”陆离忙不迭地点头。怡宝你真是我的天使。 安百璃也回过神来,她朝陆离哼了哼气,嘀咕道:“便宜你了。开会吧!” 陆离长出一口气,他此时也顾不上再联络陈嘉宁了,待到楚静怡和安百璃落座后,他便开始第一次社团会议。 “会议的第一个内容,就是介绍咱们社团成员的名字和职责。”陆离心情还略有荡漾,是喜悦的荡漾,像是春游时坐在花舟上,耳边尽是红袖软语,眼前全是扬州烟柳,“百璃和静怡,你们就是社团的首席乐师,并列的。” 首席乐师这个词让呆头鹅有些小兴奋,她看着站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陆离,眼睛里冒着星光。此时陆离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他在上面胡说八道,这丫头都会为他摇旗呐喊。 “然后就是温琥珀同学,她也加入了我们社团,是首席画师!” 呆头鹅高兴地鼓掌,她没想太复杂,只是单纯对“温琥珀加入社团”这件事感到由衷的喜悦。倒是安百璃嘴巴撅得老高:“哼……又给她混进来了……” “除了你们三个外,我本来还要介绍陈嘉宁,就是你们刚才视频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她是木兰大学的大一学生,也是我们社团的策划。别看她邋里邋遢的,她其实是数字游戏设计专业的高材生,是个很靠谱的人。大概。” 安百璃举起小手:“社长,我有问题~” “安百璃小社员,请说。” “为什么我们社团除了你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啊?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陆离眉毛微皱,好你个安百璃,最近是不是没被打屁股了,居然当众拆我台? “是这样的。我寻找社员的标准完全是基于专业素养,而非性别与外貌,只是才华横溢的人通常也会外秀其表,这应当是一件好事而不是应当被质疑的事。”陆离认真地说,听得呆头鹅脑袋一点一点的。 “是的哦,百璃。”呆头鹅立马跳到陆离的战线上,“我认识的一些很厉害的人,她们都很漂亮,不止是外貌上的漂亮,自信的气质也很美呢。” 安百璃气冲冲地说:“静怡你怎么呆呆的?以后你被陆离卖了都会帮他数钱!” “我才不舍得卖掉静怡呢。是吧?”陆离连忙插嘴。 “……嗯……”呆头鹅温柔乖巧地点头。 安百璃都要被傻大鹅气晕了。 温琥珀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掩嘴轻笑,她觉得这几个人挺幼稚的,但莫名乐在其中。她尚且还不太能理解这样的感情。 陆离清了清嗓子:“接下来,会议第二项,就是敲定我们小组的官方名字,并且定下游戏发售日和价格。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就是叫完美游戏怎么样?” “不要,太俗了。”安百璃吐了吐舌头,“就像煤老板们最爱玩的传奇页游的厂商名字一样。叫浮生歌小组怎么样?很好听吧?” “这不是乙女游戏制作组的名字吗?和我们小组的方向氛围不符吧?”陆离立刻驳回,“静怡,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不知道啦。”她哪里知道这些?她满心都是陆离,哪里还容得下别的事物? “温琥珀同学,你有什么意见吗?” 温琥珀放下画笔,略作思考:“叫长乐吧。长乐未央长毋相忘。”她有些喜欢现在这种有趣且寻常的生活了,希望这样的快乐永远不要结束。 听到这个名字,安百璃瞳孔微颤,她急忙看向陆离,引得后者纳闷:“百璃,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安百璃小声说。其实“长乐”是当初温琥珀养的小猫的名字,那是一只黑脸的暹罗猫,猫是陆离去抱的,名字是温琥珀取的——这个名字存在于遥远的记忆中,存在于那段最让她痛苦的记忆中。 她用余光打量着温琥珀。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起这个名字…… “好,那就叫长乐吧。”陆离也不是一个婆妈的人,敲定小组的名字后,他又商量起游戏发售的具体事宜。不过说是商量,其实是陆离将注意事项一项项交代下去。 会议很快就结束,三人准备回教室。就在这时,傻狍子拉住陆离的衣服。 “怎么了?” 连安百璃也看了过来。 “那个……女朋友……女朋友要做什么啊?”呆头鹅傻傻地问。她一直是一个会在自己岗位上做到最好的女子,无论是身为女儿、班长还是女朋友,她一定要尽职尽责,让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见到楚静怡一本正经请教的模样,陆离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这姑娘以为谈恋爱是什么?是照本宣科还是做任务?哪里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啊…… “女朋友要给男朋友亲亲哦。”陆离故意说。 “啊?……哦……” 陆离以为小笨蛋知难而退了,便要继续往外走,忽然察觉到呆头鹅抓住他衣摆的小手还没松开。他心脏的律动加快了半个节拍:“静怡,怎么了?不走吗?” 楚静怡没说话。她那双水眸里尽是能让陆离心脏停跳的深情与纯洁。 事到如今,陆离也明白呆头鹅想要干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吻住了呆头鹅的嘴唇,他还能感到楚静怡浑身紧绷,发出一声可爱的嘤咛声。安百璃在一旁跺脚:“我也要亲!”说完,便硬挤在二人脸颊之间,三张嘴唇胡乱地拥挤着,其中温热与暧昧难以言表。 温琥珀再也无法安心画画了,她只能侧过头去看天空,只觉这世界真是越来越夸张了。 第十八章 晨跑偶遇 早上六点,陆离起床跑步。他其实是没有晨跑的习惯的,可所谓的“代价”依然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心头。虽说些微的锻炼不一定能对抗得了代价,但如果什么也不做坐以待毙也不是陆离的风格。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安百璃的代价确实是消失了,她再也没有嗜睡与咳嗽的症状,脸色日渐红润,她每天晚上都会钻进陆离的被窝,嚷嚷着要给陆离生孩子,非得被折腾得肌肤潮红、浑身无力才罢休。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儿的体魄,每天晚上至少两次,第二天起床也依然是神清气爽。 刚开始的时候陆离还会用套,后来供不应求,索性赤膊上阵,安百璃倒是不介意,小腰扭得跟水蛇乱舞似的,陆离明白她也在享受人生最宝贵的青春。 青春啊…… 说起青春,陆离又想起了呆头鹅。小姑娘现在在学校里是越来越对他偏袒了,作业不催、考勤帮填、午饭帮带,还不给他安排值日任务,二人独处时,陆离还会小小地欺负一下傻丫头,这姑娘也是羞羞答答地应承着。她会说:“……学习不能落下哦……”再没有去年那种威风凛凛一言九鼎的气势了。 三人的关系没有向外公开,这是陆离的要求。世俗对女性的评判总是脱不开某些成见,而女孩往往也比男人更在意他人的看法。出于保护两个女孩声誉的目的,陆离选择对此缄口不言。他可以不在乎,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齐人之福,但他必须得考虑到女孩们的感受,在恰当的机会到来前,他是不会让他喜爱的女孩成为庸人们口诛笔伐的对象的。 而且,想要真正和呆头鹅走到一起,他真正的“敌人”只有准岳父——楚晓东。只有当他有资格和楚晓东平等对话时,他才能理直气壮地说“我全都要”。 这一天或许会很遥远,但他不会放弃。 邹雅梦也开始回消息了,说明终于找到了“摸鱼”的窍门,开始逐渐习惯国家队的生活节奏了。她说队内的训练强度很大,但生活作息格外地规律,教练特别关心队员们的伙食与睡眠质量,在非训练时间,她甚至不允许队员私自加练。她还诉苦说,她的球技在二队里只能算中下,她还曾经和一队的某位现役交过手,被虐得体无完肤。 晚上睡不着时,雅梦姐还会和陆离打视频电话。刚开始二人电话内容还是正常的交谈,后来不知哪一天起,二人在视频里穿的衣服越来越少,聊的内容也越来越不堪入目,此事倒是不必细表。 跑着跑着,陆离踏入一条干净整洁的街道。这里是川海的“富人区”,大部分川海的富商都是居住在此处。他擦了擦汗,打算原路返回,忽然见到一间别墅的大门打开,一位穿着女仆装、脸上带有雀斑的小女仆唯唯诺诺地走出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什么年代了,还有女仆装?不是二次元里那种被美化的女仆装,而是欧洲老式的朴素土棕色连衣裙。 正好奇着,门内又走出一人,正是温琥珀。她原来是住在这里吗? 他一直觉得温琥珀像个幽灵,轻飘飘的,没有实感。在社团活动时,她永远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角落,用那对淡色的眸子观察着他们。温琥珀和他一样,其实都是很怕麻烦的人,只不过温琥珀比他还要不堪,温琥珀不但觉得人际交往是一件累赘事,甚至连做表情都相当麻烦。 温琥珀也看见了他,陆离看见金发少女的嘴角轻微上扬,似笑非笑。 “杰出代表同学,早上好。”温琥珀向他行了个鞠躬礼,柔顺的金发像银河一样垂落,优雅得如同上个世纪的老派贵族。陆离觉得她语气有些雀跃,应该是开心吧? “早上好,温琥珀同学。” “为什么杰出代表你每次和我说话,都会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呢?”温琥珀走在他身边。 “有吗?” 当然是有的。陆离自己也没发现,他在面对温琥珀时,会下意识地严肃、正经起来,这是因为金发少女在他心中就如同圣洁而高远的明月。敏锐如温琥珀,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嗯哼。”少女踮了踮脚,她很少会有如此少女化的小动作,看来她的心情是真的很好。是遇见什么会让她开心的事情了吗? “你知道最近那个新闻吗?”温琥珀忽然说。 “什么新闻?” “就是你们神州的皇室向社会公开招纳女婿,嗯,驸马,是这个词吧?”她说,“在我们国家,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上流社会的女儿的婚姻通常只会在私密的酒宴之间确定,她们连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我们生来就是家族的工具罢了。”说到这,温琥珀语气略显凄然。 陆离心里一咯噔:“你订婚了吗?” “没有。”温琥珀转过头,那对深不见底的眸子直视这陆离,“你又紧张了?” “我没有。”陆离嘴硬。 他不想看到自己的白月光真的落到人间的沟渠中,不想看到皎洁的月光打在世界上任何一片湖面上。这是一种很自私很卑劣的想法,但这就是他的本心。 “不过我迟早要迎接和她们一样的命运。”温琥珀并未戳穿陆离的谎言,她戚戚然地目视着前方,“等到我成年,或者离开神州时,我就得实现我作为安柏家的女儿的价值。” “你可以不走,或者拒绝。” “我没有家。杰出代表同学。我离开了安柏家我就无家可归了。”温琥珀淡淡地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再无声息了。 没有家…… 哪怕是陆离,都不会说自己没有家。家不一定是某种住所,可以是某个人,某种氛围,某个环境。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她难道连可以倾诉真心话的亲人都没有吗? 陆离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或许早已了解了温琥珀的内心,但从未知晓过她的外在。 一个美丽的女孩,到底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才会变得这般无欲近乎无情、冷静近乎冷酷? 第十九章 发售之日 回到廉租区,安百璃还缩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嗅着陆离留下的气味露出幸福的傻笑。陆离捏住了安百璃精巧的鼻子,一脸嫌弃地说:“起床了,要去学校了,你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安百璃嗯嗯啊啊地扭着娇躯:“吸不上气啦吸不上气了,要憋死了~”陆离这才松开手指,安百璃又拿被子将脑袋蒙住:“让我再睡五分钟嘛,就五分钟好不好。求求你了嘛~” 这姑娘说话时眼睛都没睁开,是个十足十的懒鬼。陆离心中恶趣味起,伸手探入安百璃衣襟内。 “别捏……让我再睡会……”小脚丫就踢了上来,“你干嘛啊,讨厌死了,不许……不许再捏了……嗯啊……” 声音在发颤,她试图推开陆离的大手,可小姑娘的力气哪有陆离大?捏了一阵,陆离只觉手头微微发硬,像是在抚摸竖立的软糖,用指甲轻微抠弄糖心,就能听到安百璃的娇喘声。“别嘛……不要掐……轻点……”断断续续。 少女的玉体柔顺如丝绸,让人爱不释手,顺着牛奶般的肌肤下滑,摩挲过平坦的小腹,眼看就要深入谷地。安百璃终于扑腾一个起身,气冲冲地看向陆离:“大早上让不让人睡觉了?” 陆离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安百璃鼻头耸动,她凑到陆离跟前:“你又去跑步了?一身汗味?一个人去的?”这姑娘疑心病又犯了,她总是担心陆离是不是在和别的女孩私会,总是担心陆离不再爱她。这是无解的难题,童年是无法治愈的,哪怕一千遍海誓山盟恐怕都无法让她和温琥珀一样坦荡,这就是安百璃。但陆离早已下定决心,如果一千遍保证无法让她安心,那就做一万遍,十万遍。他们的寿命或许是有限的,但他在进入坟墓前,也要握着安百璃的手,告诉她“我依然爱你”。 陆离吻了吻少女的脸蛋,含情脉脉地说:“路上碰到温琥珀了,我简单和她聊了几句。” 他本来做好去安抚安百璃的准备,可谁知安百璃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啦,不用和我说这么仔细啦。”陆离稍显错愕,原来不止是他有所成长,安百璃也真的蜕变了。他心中一阵感动,从未觉得二人之间的感情如此稳固。爱情中最宝贵的永远是信任,一份无条件信任的爱情是天底下最稀罕的事物。 “我就是有些小吃醋……”安百璃缩在陆离怀里,语气软糯,“你要是不耐烦可以不管我啦,把我放在一边,过一会我就不吃醋了,就会跑来找你啦……” 这个傻瓜。 “陆离。”安百璃很少会叫他全名,“你不要骗我,你为什么突然开始晨跑了?是和代价有关吗?” “……是的。”隐瞒只会导致误会,误会只会导致悲剧。陆离说:“我不知道我的代价是什么,只是觉得勤加锻炼的话起码有点作用。” “嗯……”安百璃忽然看向他,“陆离,要是你走了,我也和你一起走。”她说的“走”不是走,而是“死”。 殉情并不是一件多高尚的事,陆离向来是不喜欢这种自我感动式的牺牲的。但此时此刻,他只是抱紧安百璃:“放心吧,我的代价或许没那么严重,你看我现在都没遭遇什么困难,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陆离都愣了片刻。他真的没有遇到困难吗? “嗯嗯。”安百璃用力地点头,好像陆离说的话就是上帝的真言一般。 今天是陆离的游戏发售日。他从高一便开始游戏的制作,到今天已经有了一年半了。这款游戏的销量直接决定了陆离事业的起点。口碑、资源、渠道、等等一切,都能在今天尘埃落定。 他和安百璃到学校后,并未前往教室,而是直接往社团走去。 陆离的游戏选择在“阀门”平台上架,绕开了神州国内的审核机制,省略了许多程序事务,但弊端也是有的,绕开了神州国内的审核,意味着游走在灰色地带得不到国内法律的保护。独立游戏最大的敌人有两个,一个是自身的游戏质量,另一个就是盗版问题。 陆离之前以“长乐制作组”的名义向国内几大著名盗版平台写了封言辞恳切的感谢信,先是感谢对方对国内娱乐文化的贡献,然后又希望在一年内不要在网站上架该游戏的盗版资源。这些平台大多都是游戏爱好者自发组建的平台,有热情兜底,反而充满人情味,他们真诚地向陆离保证,在自家平台内绝不会有“长乐制作组”的盗版资源。 陆离其实并不鄙视盗版,如果他衣食无忧,他巴不得自己的游戏人人都能玩,可人总是要吃饭的,安百璃的大学学费还没有着落。而且以后工作室的场地、工资,大学其余的费用,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光靠过年从楚家拿的那点压岁钱根本不够。 他也知道,盗版这种事是屡禁不绝的,大网站没有盗版,小网站会有,小网站没有,国外也会有。 呆头鹅曾经听到陆离的担忧,这傻姑娘还想让准岳父提案一部《反盗版法》,着实把陆离吓了一跳。这是他自己的事业,他倒不想就此事和楚家牵扯过深,到时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不好意思拒绝楚晓东的一些要求了。再说了,为了情郎的一款游戏,就让父亲出台一部成文法,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陆离和安百璃坐在课桌前,紧张地盯着电脑屏幕。游戏是早上七点发售,现在是七点零一分。 已售出那一栏的数字跳了跳,从零直接跳到了三十。 游戏的定价是三十八元,三十份相当于一千一百四十元,扣除手续费实际到账一千零七十一。 这应该是预购玩家的自动购买数额,这个数字其实并不理想。 楚静怡小心推开门,紧张地探出脑袋:“陆离,游戏开始卖了吗?卖了多少份了?” 在楚静怡身后,温琥珀也抱胸而立,她没有像平常一样眺望着远方,而是和楚静怡一同看向陆离,眼神中满是好奇。她也很关心自己参与制作的游戏有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可。 “开始了。”陆离答句话的功夫,数字三十便跳到了三十一。 第二十日 命运的价码 世界上每一件事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码,人之一生中所有的经历也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兑现为确实。陆离从不笃信努力必然会导向成功,但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一定会坍缩成某种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楚静怡紧张地合握小手,屏幕里的销售额或许还抵不过这姑娘一个月的生活费,但却牵动着她的心情,操纵着她的情绪。呆头鹅本来是不玩游戏的,她对游戏的发售也完全没有一个概念。她不敢问陆离这个数字是多是少,生怕这个数据太低打击到了陆离。 她偷偷扯了扯安百璃的衣角,挤眉弄眼,仿佛在问:“百璃,现在怎么样?” 安百璃看着屏幕上那个定格的数字55,微微摇头。到八点半为止,游戏一共卖出了五十五份,这是个极差的数据,特别是对于陆离来说。 呆头鹅已经在心里酝酿措辞,打算安慰陆离,她才不在乎游戏卖了多少份,她只在乎陆离开不开心。就在这时,温琥珀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品味。”她是在说阀门平台的用户。 陆离倒是几人中最平静的那个,以他的心性,面对事业的起起伏伏早已能以平常心度之。他不希望女孩们陷入悲观消极的情绪,于是一拍大腿,满面笑容地站起来:“好了,接下来就等时间来证明我们小组的成绩了。” “陆离……”安百璃撅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陆离,她想说陆离要是不开心,今天晚上随便他弄哪里都行。 “放心吧,一切都好着呢。”陆离看着女孩们失落的样子哭笑不得,明明她们都不关心游戏,但此时竟然比他都伤心。他其实对发售初的销量早有预估,缺乏宣发加缺少底蕴的情况下,大多数玩家都处于一个观望状态,毕竟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他对此也做了一些准备,只是对策过于繁杂,强行解释又显得像是嘴硬,于是陆离决定一笑置之,让大风去操心吧! “真的还好吗?”呆头鹅傻傻地问,“陆离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这姑娘果然还是呆呆的,你这么直接问叫人家怎么答?陆离拉住了呆头鹅滑嫩的小手,满面笑意:“是啊,要女朋友甜甜的抱抱才开心得起来。” “哦。”呆头鹅听话地凑过来,温柔地抱住了陆离,少女的娇躯还是一如既往地温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陆离最喜欢女孩的一点就是她们的体温,温软柔润,热乎香甜,一旦抱住就不舍得松手了。 这姑娘,真是让人又气又怜的。陆离见到那边安百璃正用鞋尖在地上画圈圈,就知道她现在估计在想着用什么办法讨好自己。陆离心中发暖,只不过是稍有挫折,这些女孩们就开始想着法关怀起陆离来。平时的陆离哄着她们,现在是她们合着伙来哄陆离。既已如此,人生还有何所求吗? 温琥珀冷着脸说:“是网民们没有品味。你的游戏加我的画作,应该是有价无市的杰作才对。”这是琥珀特有的关怀吧?陆离哑然失笑。 “今天放学后我请大家去聚餐吧。好不容易游戏发售,总要开个庆功宴。”陆离一边捏着呆头鹅的耳垂,一边向众人宣布。 “好~听你的~”安百璃率先举手。 “我,我要向给妈妈回个电话。”乖宝宝说。 “我随便。”这是温琥珀。 回到教室后,陆离正常上课,坐在陆离身后的两个女孩想着法找陆离搭话。呆头鹅最可笑,一会问陆离口渴不渴,想不想吃零食,一会问陆离记笔记手酸不酸,要不要她帮忙记。听得陆离那不知名的女同桌差点没憋住,硬是捏着拳头才忍住笑。 陆离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成了她们眼中的国宝大熊猫,连吃饭喝水都要被当成宝宝一样照顾。 这要是意志稍微软弱一点,真就会被这群姑娘宠成废人的。难怪说自古温柔乡最是销魂蚀骨,多少英雄一入美人怀就再也拿不起宝剑。 陆离你要坚定,不能就这样吃软饭啊!他在心里这么说。 午饭时,陆离刚在食堂坐下,楚静怡便端着两份午餐走来,乖巧地给陆离盛了汤,一句话也不说,像贤惠的妻子一样坐在陆离左边。安百璃为陆离摆好筷子勺子,也乖乖地坐在陆离右边。路过的学生们不禁指指点点,陆离隐约听到他们在说: “那个就是陆离……” “……可恶啊……” “……杀陆狗……抢女神……” 就在这时,陆离手机传来震动,他打开一看,脸上不禁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安百璃贼兮兮地偷看一眼,见到是一个备注“讨嫌鬼”的人发来消息,醋意一起,忍不住小声哼哧:“偷腥猫一点用也没有。”她是在埋怨陈嘉宁派不上用场。 陆离囫囵扒了几口饭:“快吃饭,等会去活动教室,有好消息。” 呆头鹅积极地嗯了两声,学着陆离大口吃饭,只是大眼睛一直落在陆离身上,满心满眼都是陆离。这既是她的不幸,也是她的幸运。不幸是指往往缺乏某种特质的人在第一段感情中会格外投入,投入到忘乎自我,而这段感情往往会以遍体鳞伤一败涂地告终,楚静怡就是此类。而幸运是指对方是陆离。 她迈着小碎步跟着陆离,其实呆头鹅以前走路都是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可是不知从哪天开始,她开始格外在意自己在陆离面前的形象。她会向同班的女生请教怎么做才像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会向妈妈问男孩子会喜欢什么礼物,会精挑细选今天要穿的袜子和要戴的领巾。 她只希望某人能注意到他。 陆离来到活动教室,点开游戏页面,只见已发售的数字已经飙升到两千三百多,而且还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增长着。 呆头鹅傻傻地看了眼那数字,还不明白这算好算坏,她看见安百璃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便也呆呆地学着安百璃蹦蹦跳跳。她只想陆离开心,才不在乎这世间的奥秘。 陆离被傻狍子那笨拙僵硬的动作触动,一把抱住呆头鹅,怜爱道:“傻丫头。”这句温柔的话语从陆离嘴里流出来的一瞬间,呆头鹅的身子骨便软了,她只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我才不傻……”她紧紧抓住陆离的衣服,贪恋着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小飞虫,已经越陷越深了。 三月十七号,长乐制作组的第一款游戏发售,截止至下午十三点,已售出三千份。 第二十一章 咱家有钱了 正午十二点,某平台知名博主发布了一条独立恐怖解密类游戏的试玩视频,短短一个小时,该视频播放量就突破百万,登上多个平台热门排行榜。二零一八年的自媒体行业尚是一片蓝海,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们蜂拥而至,下午五点前,许多次一线游戏播主也陆续上传了有关该游戏的评测视频。标题煞是瞩目,诸如“国产之星!”“全新的恐怖形式,回归中式恐怖!”“今年第一匹黑马?长乐制作组是何方神圣?” 社会是一条由齿轮组成的超级大机器。行业与行业之间的联系比常人想象得更加紧密。 陆离早在去年,就与这些自媒体工作者取得联系。这一年,他们背后还没有系统化的团队运转,很多游戏播主全凭一腔热情发布视频。陆离的信息并未石沉大海,而是引起了几位头部媒体人的关注,他的游戏质量远超寻常独立游戏,好酒自然不怕品鉴,在双方多次书信交流后,他们都答应在陆离游戏发售后为他做一期评测视频。具体的合作内容陆离是交给陈嘉宁去做的,这姑娘对网络亚文化的理解可谓鞭辟入里,轻易能抓住玩家的痛点——前提是她别犯病。 陆离这款恐怖游戏虽然体量不大,但可谓是精致至极,无论是他亲自撰写的剧本,还是安百璃、楚静怡负责的音乐,抑或是顶级画师温琥珀的立绘,都站在了独立游戏金字塔的顶点。当然,他也为预防发售暴死而做了第二手准备,他在过年后联系上了龙晶小丫头,拜托她录了几首童谣,特意将这几首感染力极强的歌曲放在游戏最终章,在剧情进展到高潮时音乐响起,将第九艺术的情绪张力放大到无与伦比的程度。 下午一点时,论坛上陆续出现有关这款游戏的帖子,都是最早通关游戏的玩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其他人自发打起广告,还有玩家在评论区求游戏结局的几首童谣原曲。 独立游戏的首日销量瓶颈是十万,突破这个数才有希望爆火。 而到下午三点时,陆离这款游戏的销量已经达到一万零三千份,增长速度还在不断提高。等到傍晚下班潮,销量又将迎来一个增速新高峰。 陆离下午没去上课,他守在活动教室的电脑前,屏息静气,丝毫也不敢放松。在女孩们面前他可以表现得淡然自若,可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哪能真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雅梦姐忽然打来电话,一开口便是急促的质问:“梨子你干什么?!你别做傻事啊!你现在在哪?!” 陆离深吸一口气,看着屏幕上还在飞速增长的数字:“姐,我在学校呢。” “你撒谎!”雅梦姐急吼吼地打断他,语气难得带上几分愤怒,“梨子,咱现在不缺钱!你千万别做冲动的事!我训练结束拿出手机一看,里面居然有几十条转账短信……三十多万……三十多万!梨子!你现在在哪?” 陆离自己的身份信息未成年,所以他把收款账号改成了雅梦姐的银行卡号。 陆离早已料到这种情况,雅梦姐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她会大惊小怪再正常不过。他笑了笑:“姐,咱家有钱了。” “梨子!”雅梦姐在怒吼,“你快跑!我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你趁警察没找到你,你赶快逃!逃到哪里都好!躲起来!我现在就请假回川海找你!” 雅梦姐居然以为他是做了什么捅破了天的坏事,更让陆离讶然的是,面对“违法乱纪”的弟弟,雅梦姐第一反应居然是让他躲起来,甚至不惜违反队伍纪律返回川海。 他莫名有些想哭,想起那些年姐姐辛苦操劳的分分秒秒,想起了他和姐姐瞒着学校去做兼职,想起十四岁的他向老板谎报年龄。想起了很多,又忘记了很多,但心中那股热情却越来越炙热。 上一世,姐姐最终也没等到他飞黄腾达。他的第一款游戏不尽人意,大学毕业后的创业也举步维艰。等到他终于能自豪地说姐姐我养你时,雅梦姐已经撒手人寰了。那这一世呢……?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低沉:“姐,是我的游戏发售了。” “……你带上家里的现金,去找丹教练——等等,你说什么?”雅梦姐愣住了。 “我的游戏发售了。那些钱是我的游戏赚的钱。”他认真解释了一遍。 “骗人吧?玩游戏也能赚钱?” “不是玩游戏。是做游戏。”他不厌其烦地解释着,“而且,这个金额还会在一个月内持续上涨,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电话那头急促的脚步声停止了,雅梦姐好半天才回过神,“你说,那是你赚的钱?” “是。” “……呜……”电话那头传来呜咽声。 “姐……” “……呜呜……这样不就显得我是个笨蛋一样吗……”雅梦姐的声音略带哽咽,“……笨蛋一样……我担心死你了……梨子……” “笨蛋姐姐和笨蛋弟弟正好相配。” 邹雅梦在低声哭泣,陆离听不出这哭声中是喜悦居多还是悲伤居多,其中复杂的感情像是荆棘与玫瑰,互相交织缠绕,难以分辨。她或许在高兴,为陆离能有出息而高兴,为陆离那句“咱家有钱了”而高兴,或许在伤心,那是母亲目送游子般的悲伤,饱含了无穷无尽的无奈与思念。 真好……真好……她擦拭着眼泪,不想让队友们看到她的泪水。梨子长大了,真正的长大了,再也不用她操心了……她只是一个笨蛋姐姐罢了…… “钱我就替你、替你保管着吧。”邹雅梦说话都在哆嗦,可见内心所受冲击之巨大,“你赚的钱应该你自己拿着……” 其实那是因为陆离没有储蓄卡,但他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坦诚相告:“那是给雅梦姐的彩礼哦。” 她心里陡然一惊,旋即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心脏跳得仿佛要冲出胸腔,舌头都在打颤:“那我、我先挂了……唔……” 嘟一声,雅梦姐挂断了电话,陆离最后听到了女孩那轻轻的嘤咛声。 陆离呆呆地看着手机,这台手机还是从雅梦姐手里淘汰的旧手机,透过粉色的机壳,他仿佛能看到雅梦姐那健美青春的身体,能看到她那幸福又恬淡的笑容。真好。 真好。 能重活一次,真好。 第二十二章 九之数 神州,自古以来便有“中之国”的说法。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这个古老的文明领导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在土地生产力被轰鸣的机械驱逐到城市的那一年,在张太傅撒手人寰的那一年,在明帝国内部的生产关系被摧毁得面目全非的那一年,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袭击了这片土地和她的人民。有人说,真正的明帝国早在那个时候就灭亡了,存续下来的,不过是另一个名为神州的超级王朝罢了。 很多旧习陋习都在那时候被革除了。朱熙听说在那之前,神州人还有重男轻女的习惯,寻常家里生了女娃娃,会在夜半找个无人的水沟将她溺死;还听说那时裹脚之风最盛,上至皇室,下至庶民,女子须将小脚折弯,只为衬得上“三寸金莲”的美誉。 这个国家改变了很多很多,但是祭祖的文化传统却一直没有改变。 朱熙走到窄窄的祠堂大门前,向看门的老哑巴点了点头。自打她记事以来,老哑巴就一直守在祠堂前,每天的工作就是清扫门槛前的灰尘。朱家的宗祠有很多,有在横沥,有在沙洲,也有在铜陵的,光是宗族卷宗上记载了就有不下百座,可唯独只有眼前这一座是特殊的。 推开木门,以朱熙的身高,她不得不躬下身子才能迈入其中。 “熙姐。”一名和她岁数相仿的女子迎上来,微微躬身。朱熙眼神恍惚,这女子穿着一身彩缎窄袖水田衣,脚下踩着垫了高跟的弓鞋,仿佛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她长得和朱熙有七分相似,外貌如此,身材也是如此。但她少了朱熙身上那股凌厉的气质,更像一株路边娇弱的小花,柔柔弱弱、乖乖巧巧。 “小巧。阿婆在吗?”朱熙收起了惯常那幅冷冽的面孔,语气变得格外柔和。 “阿婆在烧香。”小巧高兴地凑近朱熙,“熙姐,你再给我说说外面的事儿好不好?阿婆把你送我的手机给没收了,我已经好久没上过网了……那个,那个木兰市的疫情怎么样了?”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朱熙刮了刮小巧的鼻子,“我先找阿婆,回头再陪你。” 小巧露出一副哭脸,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可言行举止却与稚童无异。朱熙心中微动,她不清楚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将一个女孩困在这个小小的宗祠里整整十七年,还将持续到小巧死亡,而这样的命运,甚至会往后不断延续下去……小巧,明明是她的妹妹,却不被官方承认,只能以“祝巧”的身份活在这不为人知的角落……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朱熙刚一迈步,便见祝巧撅着嘴巴,眼中有泪珠汇聚。她心软地牵起妹妹的手:“好啦,小巧,别难过,待会我给你一个惊喜,保证你做梦都笑醒的惊喜!” “嗯嗯,熙姐最好了~”祝巧破涕为笑,孩童心性显露无疑。 朱熙穿过长长的木质长廊,隐隐嗅到一股檀香味,继续往前走,果然见到阿婆在大堂内向一副空白画像跪拜,堂外悬着一块正源堂的牌匾。 阿婆也姓祝,她听说祝阿婆本来是父皇的亲妹妹,她的亲姑姑,曾经的长公主。 “阿婆。”朱熙停在正源堂的牌匾下。这里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曾几何时,她为了脱离家族内那压抑颓废的氛围,而选择溜到这座宗祠内,和祝巧谈天说地,赢来小妹妹的崇拜目光,“我找到了。” 阿婆没有转身:“你找到什么了?” 朱熙将那块从山竹村挖出的心型吊坠丢在地上。阿婆依然没有转身,只是专心致志地烧香祭祖,这件事她做了几十年了,并且还会继续做下去,哪怕外界天崩地裂也不干她的事。 “朱熙,你知道这座宗祠存在的意义吗?” “您只说是为了祭拜那位先祖。” 在朱家,会用“那位先祖”来指代的只有一人。在明帝国灭亡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朱正源皇帝。 ——此乃谎言。 他根本不叫朱正源,甚至连他是不是朱家后人都不确定。 有关他的一切官方记载都没有保留下来,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些书信的只言片语。他叫什么?谥号为何?诞于何年?葬于何地?一概不知。他就像是被老天诅咒的人一样,无法在这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他的功绩,都是后人根据老人的口述,一点点补齐的。 这样一位先祖,显然不适合放进正统宗祠供后辈祭拜。 朱熙目光上移,能见到空白画像前端正地摆放着一坛木盒,精致典雅,名贵不凡。她曾经打开过木盒,内里便是和这心型吊坠一样的水晶。作为朱家公主,她见过不少水晶钻石,但只有两枚水晶让她记忆犹新。一枚便是那木盒里的水晶,据说是朱正源传下,另一枚便是那楚家女婿手里的吊坠…… 只有这两枚水晶与众不同。但要她细细道来,她也说不出区别。 “那位先祖只留下一句话。”阿婆缓缓说,“大意是这个国家会迎来一次新的灾难,而此物将再一次拯救黎民百姓。” 朱熙默然不语。她向来是不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预言之说的,更何况有关这位先祖的所有信息都来自于不可考的传闻?她只觉有些好笑,仅仅为了这么一句传闻,就让一代又一代公主将自己的青春葬送在这座宗祠里? 她向来是一个相信人定胜天的女子,这个国家的确已经千疮百孔,但她认为要改变它绝不是靠什么放在木坛里整日沐香受拜的珠宝,而是要靠一点点切实的手段与计谋。 她之所以会去从楚家女婿手里抢那吊坠,也不是为了什么朱家的传说,而只是为了自己可怜的妹妹——祝巧。 “您答应过我,找全彩石后,就让祝巧离开宗祠,以后随我一起生活。”朱熙认真道。 阿婆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吊坠,目光转动:“的确是记载中的彩石,和木坛中的别无二致……这就是命吧……我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阿婆向来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婆子,朱熙也习惯了她话语中的藏头去尾。说实话,朱熙根本不在乎什么彩石传说,在她看来,这就跟古代皇帝们造势用的谣言一样荒谬,今日凤降西宫,明日有鹤东来,所谓彩石之说,也不外乎如此了。 “祝巧。”阿婆喊了一声。 祝巧一蹦一跳地走来:“阿婆,熙姐~” “小巧,从今天起,你可以随你熙姐出去住了。”阿婆握着吊坠,转身向木坛走去。 祝巧愣了愣,旋即看向含笑的朱熙,小姑娘心花怒发:“阿婆,这是真的吗?” 是朱熙在答:“傻妹妹,当然是真的了。以后你就跟我一起住吧,我明年要去木兰大学念书,你也跟我一起去学校。” 祝巧被这突然的惊喜打得措手不及:“我、我还没上过学……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哦。”朱熙一边牵着小巧的手往外走,一边向这个被软禁了十七年的少女介绍外界的精彩,“外面不但能让你随便上网,还有各种美食,对了,巧儿你知道游乐场吧……” 两个女孩的声音渐行渐远,等到她们彻底走远后,阿婆才缓缓打开华贵的木盒。 “自古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故九乃极数,唯彩石至九之数,方可易数。” 木盒外,阿婆手里有四颗破碎的水晶。木盒内,方盒四角也各有一颗碎掉的晶石。然而在木盒正中心,却存有第九枚水晶。 完好无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重生水晶。 第二十三章 祝巧的第一次 对于祝巧来说,这个世界很小很小,小到只有一条长廊、一间名为正源的大堂,还有庭院里只会在冬春交际时独自烂漫的梅花。用脚去丈量她的世界的话,世界的直径只有一百七十五步。在她还分不清自己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祝巧尚保留着对外界的好奇心,但每当她想溜出去时,阿婆就会揪住她的耳朵,严厉地向她讲述她听了几百遍的祖宗礼法。再长大一点,她意识到自己是位淑女后,就再也没有让阿婆操心过了。 祝巧其实一直很钦佩朱熙姐姐,也在暗暗的羡慕她,甚至有一丝丝的嫉妒。朱熙姐总是全世界到处跑,好像有忙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她见过碧波荡漾的大海,见过群峦叠翠的山脉,见过北方的落雪,南方的沙滩,而朱熙姐总会在一个和平温暖的下午,向她仔细讲述她的所见所闻。 要是我也能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就好了……她偶尔会这么想,但很快又会内疚地想到孤独的阿婆,如果她走了,谁来陪伴阿婆呢?谁来继承这间祠堂呢?老哑巴吗?可他甚至都不会说话……阿婆还说,老哑巴是神州最后一个太监,她说,太监一般都活得比普通人长久。在阿婆还年轻时,老哑巴就已经在祠堂外扫地了,他每天早上七点来,晚上六点走,阿婆说老哑巴住在几里外的一间出租屋里,每个月领着六百块的低保。 低保是什么?出租屋又是什么? 这些词对于祝巧来说太过深奥,她虽然会偷偷上网,但她不敢注册账号,只能胆怯地注视着网民们交谈,将人们口中一个个生涩的名词来回咀嚼,实在弄不懂的会等朱熙姐来的时候请教她。 祝巧终于迈过了阻止了她十七年的门槛,老哑巴看了她一眼,旋即低下头继续扫地。她有些惶恐地回头看了眼祠堂,居然对开启新生活感到一丝恐惧。 “小巧。”朱熙心疼地牵住妹妹的手,“以后再也没有东西能束缚住你了。” “熙姐,我有点害怕。”祝巧小脸煞白,“我以后住哪?怎么吃饭?阿婆一个人会不会寂寞?万一、万一警察来抓我怎么办?网上说无业游民是会被抓走的……” 阿婆,你良心不会痛吗?朱熙轻叹一声,开始给与世隔绝的祝巧讲起了一些社会常识。朱熙憎恶古板的传统与顽固的规矩,她很早以前就决定将祝巧接出来,可阿婆说,只有找到彩石,才允许祝巧离开,她们祝家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某种神秘的任务,只要没找齐彩石,祝家的巫女们就必须守候在正源祠,直到老死。 巫女?使命?这些词只会让朱熙发笑。 祝巧坐上车后,面露好奇之色:“这就是汽车吗?我还是第一次坐欸……” 负责开车的女保镖轻笑一声,便迎来朱熙的冷目:“管好自己的事,我再听见你嘲笑小巧,你就滚回你的老家。” “是,殿下。”女保镖肩膀一挺,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熙姐好凶……祝巧第一次见到这样冷漠的朱熙,她像只被吓到的流浪猫一样缩在座位上。果然,外面的世界好可怕……要不还是回去陪阿婆吧……阿婆晚上烧香时没人给她揉肩怎么办? 坐在后座的姐妹二人,容貌相似,但性格与行为举止却截然相反。 “小巧,你晚上想去吃烧烤吗?我带你去……”朱熙面向祝巧时,又换了一副柔和的面容,那对狐狸眼自然地放松下来,少了几分煞气。 “我……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祝巧小声说。 “那……那你玩过游戏吗?” “嗯。在网上看过视频。” “你想玩吗?” 祝巧眼睛里冒光:“想!” “那你这几天就呆在我家玩游戏吧,等我忙完一些事情后再带你慢慢接触其他事。”朱熙知道,想让这位脱离社会十多年的妹妹重新融入社会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先从最轻松的游戏开始,让祝巧一点点和这个社会重新建立联系,对了,还得给她找个学校,只是小巧没上过学,难道要和五六岁的小孩子一起去上一年级吗? 祝巧见熙姐在低头沉思,乖巧地没有打扰她,而是默默地偏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只见小小的玻璃外,是五彩缤纷的世界:红色的店铺招牌,灰色的石板地面,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路人。各种景物在视野里如流光般倒退,一件又一件新鲜事物映入眼帘,叫她目不暇接。 祝巧在想,如果遇到陌生人,要怎么打招呼呢?她又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如果直接说“你好”会不会显得不太礼貌? 以前她的世界只有一百七十五步大,她不用考虑太复杂的事情,只需要和阿婆一起生活,偶尔修剪一下梅花树的枝干,还会学着自己用柴火炉做饭。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和陌生人问好。 熙姐的家是一栋很大的别墅,进门前还会路过一片花园,带着白色园丁帽的女工整齐地向她们行礼,祝巧略显局促地模仿她们的动作向她们鞠躬,倒是引得女工们一阵愕然。 “小巧,她们只是底下的女工。只有她们向你行礼,你不用向她们回礼的。”朱熙笑着说。 “可是……会不会不太礼貌?”祝巧弱弱地问。 朱熙错愕片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带着祝巧来到客房,教了她怎么使用电脑,倒不是什么难事——她以前就偷偷带着祝巧去上过网,她还记得祝巧被电脑启动的提示音吓哭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理她。 “你就一个人在这里上网哦,等会吃饭我再叫你。有什么事可以在网上发信息叫我,或者直接喊我的名字。”朱熙摸了摸妹妹柔顺的长发,和她不同,祝巧留的是长发,而且有些微卷,发梢还透着淡淡的橙红。 朱熙离开后,祝巧小心翼翼地使用起电脑。她握着鼠标,在电脑桌面捣鼓好一阵,终于打开了一个叫“阀门平台”的软件,顿时一连串的游戏封面映入少女的眼帘。祝巧傻傻地张大了嘴,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就是游戏吗? 祝巧有些小激动,她小心翼翼地点开某个榜单,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第一位的某个游戏。 “长乐制作组?”祝巧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便点开了她人生中第一款游戏…… (今天还有更新) 第二十四章 朱熙一定有病 这款名叫《夕拾录》的游戏讲述的是作为作家的男主人公为了取材,回到了老家乡村,拜访了曾经的儿时伙伴,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离奇、诡异的故事。不得不说,《夕拾录》的文本质量非常高,配合那精致的人物立绘,轻易就让祝巧代入其中,她好像化身成了作家,在一个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倾听着那些来自黑暗深处的故事。 这款游戏并没有任何jump scare,所以祝巧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游玩下去。每个章节的故事除了有令人细思恐极的灵异情节外,还有制作者镶嵌其内的人文精神。牵着人头狗、外貌凶恶的守林人,内心其实是个自卑懦弱的小孩;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已婚妇女,最后沦陷在一场无尽的梦境中;向鬼怪发出邀请函的男子,最后也葬身于鬼怪之手…… 游戏的最后,作家打算离开乡村时,却在一栋老屋边瞥见了自己的墓碑,他才恍然明悟,他原来早就死在了童年的一场疾病中,现在的他,只是为了那点执念而徘徊不散的冤魂罢了……在作家惆怅的目光中,游戏画面逐渐变暗,一首动听的童谣响起,无数萤火虫在黑暗中起舞。“夕拾”二字于画面中浮现,在祝巧意犹未尽的回味中,夕拾前又浮现朝花二字,拼合起来,便是朝花夕拾。 好的作品总能引发受众的共鸣与激情。祝巧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她是多么幼稚,会把夜晚窗外的树影看成游魂,会坚信打雷是妖怪磨牙的声音,小小的脑袋里装了大大的疑惑,世界上所有的未知对于她来说都不啻灵异之梦。她和游戏里的作家有什么区别呢? 《夕拾录》的体量并不大,在晚饭前,祝巧就已经通关了。她的内心依然有波涛回荡,她迫切地渴望表达什么,或者写些什么,她点开这款游戏的评论区后,却又退缩了。 她很想狠狠地赞美这个制作组,但小丫头肚子里没有墨水,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害怕发表自己的观点后引来其他人的抨击。于是她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做法,她点开了制作组私信,打算以私信的方式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 可是,该写什么好呢? 祝巧没有上过学,但以前跟着阿婆学过认字念书。她对赞美的理解还停留在“好看”“厉害”“漂亮”的层次,《夕拾录》给她带来了思想冲击太过深刻,以至于小巧想不出任何词汇直抒胸臆。 最后,小巧决定用最直接的办法,她打开摄像头,对着摄像头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点击发送。 人类的语言起源于手势,她相信自己的感情一定能通过手势好好传达给对方的! “小巧,吃饭了!”朱熙姐在喊她。 “啊~来了来了!”祝巧关掉私信界面,趿拉着拖鞋就往外走。 * 陆离这几天一直关注游戏的发售情况。第一个24小时,《夕拾录》卖出了七万多份,已经远超他的预期,而且各大社交平台上开始出现自然推广。等到了第二天起床时,《夕拾录》销量突破十四万,一举冲上了新品热销榜。要知道,上一款国产的爆款独立游戏,半年总销量也才七十万份! 到今天为止,雅梦姐的账户里已经进账了五百多万,这还是扣除了增值税后的数字。 这个数字对于很多游戏大厂来说或许只是九牛一毛,因为光是游戏开发的成本一般都不止这个数。但这款游戏有什么成本吗?架构是他亲自搭建的,还有老陈的一点功劳,音乐是安百璃和楚静怡无偿贡献的,美术是温琥珀无偿贡献的,甚至后期宣传也是陈嘉宁无偿贡献的……嘶,这么算下来,这款游戏的成本出乎意料地低啊……陆离摸了摸下巴,看来长乐制作组未来可期啊! 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给大家发工资了。首先是安百璃和楚静怡,这两丫头对他的钱估计不感兴趣,把工资折算成别的礼品送给她们更好;然后是陈嘉宁,陈嘉宁是个财迷,还是个铁公鸡,上一世安百璃经常说她钻进钱眼子里了,那就给她多发点奖金吧;还有温琥珀,琥珀很像是古时的那种雅客逸才,不在乎金钱只在乎名望,那就给她送一面锦旗怎么样?上书杰出少女代表,正好和杰出少年代表凑一对?对了,雅梦姐也有工资,名头是什么不重要,他反正就要变着法给姐姐送钱。 就在陆离美滋滋地畅想未来时,忽然注意到阀门平台的一条私信。 自游戏发售以来,他这个账号接收的私信数以百计,其中三分之一是广告商,三分之一是音乐平台找他要授权,剩下的都是热情的粉丝来信。 发这条私信的用户头像是默认的笑脸,ID是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一看就是平台常见的机器人。发送过来的是一张图片,陆离没敢第一时间点开。上一世时,他曾听同行们吐槽过,一些玩家的行为总是奇葩得超乎想象,他们会在大半夜发来私信,发一些隐私部位的照片,还要他们去点评,如果是漂亮女孩倒也算了,但发图片的都是一些腿上长毛的大汉,这成何体统啊? 陆离也担心自己是不是遇到网络变态了。 带着几分好奇,陆离点开了这条私信的图片,下一秒,陆离握住鼠标的右手抖了一抖,眼睛瞪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发来图片的不是什么穿着毛裤的大汉,而是一个长相精美的少女。那女孩穿着居家的短袖,五官精致,一双狐狸眼透着几分妩媚,但那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却更彰显她的纯真。少女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楚静怡风格的傻笑,好像在说:“棒棒哒~” 朱熙?!她有毛病吧?! 陆离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您堂堂十四公主,专门给我发一张私拍照?这个世界怎么了? 陆离犹豫许久,觉得不能摆架子让公主殿下难堪,于是小心地回了句:“你好啊。” 第二十五章 宅女公主 “你好啊”比“你好”多了几分俏皮,少了些正襟危坐的严肃意味。这说明陆离心底里还是有些害怕毒公主的,这位主儿一言不合就把人迷晕了绑上车,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只希望将谈话氛围弄得轻松点。 等会好半天没有等到朱熙的回信,陆离还在琢磨朱十四在打什么算盘,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味,是安百璃在厨房煲汤。这姑娘自从知道自己的代价消失后,便开始钻研起厨艺来,一扫之前的颓废丧气姿态,生活明显有了许多盼头。 安百璃说,她本来是打算在代价实现前不留遗憾地和陆离一起走完生命的终程,所以她之前没心思学习,也不想着未来,得过且过,能过一天是一天。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有了对未来的规划,她想和陆离念同一所大学,想给他生个女孩,想拥有一个小家,静怡勉强也算小家的一份子…… 安百璃端着一碗热汤,扭着小腰乐呵呵地从厨房走出来:“快尝尝我的手艺~” 陆离眉毛一抬,注意到安百璃围裙下是一条短裙,白皙的大腿裸露在外:“做个饭穿这么短干嘛?不怕被烫啊?” “反正只在家里穿,你爱看不看嘛。”安百璃哼了一声,她扭了扭小屁股,“我还没穿小内内哦,不就是为了方便你吗?” 听到这话,陆离的目光下意识地循着玉柱直入裙底,似乎想要验证安百璃到底有没有穿内裤。那条黑色的百褶短裙实在太短了,短到陆离随手就能将它掀起,将裙下风光尽览无疑。 他还在嘴硬:“我有那么饥渴吗?” “这几天你不都是这样吗?邹雅梦不在,你就开始胡来了。”安百璃舔了舔嘴唇,“我打扫卫生稍微弯个腰,某人就想提枪上马;洗个澡还非要鸳鸯浴,一个小时洗完的非得磨蹭个两三个小时;晚上睡觉时也是,也不抽出去,就放在那儿一整晚,弄得我睡觉都不踏实……”虽是抱怨,但语气中却并无不满,更多的是小娇妻的洋洋得意。 陆离老脸一红,年轻人精力充足是这样的。特别是少年,青春期时怼天怼地,恨不得连床板都给它捅个洞出来,路上见到个雌性就在琢磨洞里洞外的腌臜事。随着年岁渐长,男人的欲望才逐渐消退。 “所以我才穿这么短的裙子,不就是为了方便你嘛。”安百璃撅了撅嘴。 陆离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连忙搂过安百璃,一边甜言蜜语地哄着,一边夸她煲的汤真好喝,听得安百璃眼睛都笑成一道弯月。她才不在乎什么短裙不短裙,什么煲汤不煲汤的,只是希望得到丈夫的肯定与关心而已。 被陆离哄了一会,安百璃身子都软了,她窝在陆离怀里,软软糯糯地问:“离,游戏卖了多少份了?” “现在已经二十二份了,增速已经降低了,我估计首月销量能破一百八十万。”这个数字对于一个小微制作组来说十分惊人,但对于陆离来说却属稀疏平常,以《夕拾录》的游戏质量,两百万销量也只不过差强人意。他毕竟是个重生者,有过小几十年的从业经验。等到明年年度收入总结完成后,陆离打算将《夕拾录》的收入拆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用于他、姐姐、安百璃的生活费、学费,一部分用于新公司的注册资本,另一部分用于金融投资。 陆离一边喝汤,一边把玩怀里的安百璃,小两口你侬我侬、蜜里调油,房间里到处弥漫着暧昧与甜蜜的粉色气息。不得不承认,自从雅梦姐走后,陆离对于欲望的自制明显放松了,有时候他都会萌生今天别学习、工作了,就和安百璃玩一整天算了,换着姿势来,腻了就出去逛街,一起吃吃美食,晚上回来还能再来一次。 如果雅梦姐还在,她一定会恶狠狠地戳着陆离的心窝,要他别这么腐败堕落。陆离想自己说不定会反手将雅梦姐给就地正法了,她会反抗吗?或许会?或许不会? 一想到女人,自然就想到性,陆离的心思也就逐渐飘远。他觉得邹雅梦的腿是认识女孩里第一长的,健美,充满力量感,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腿的肤色白里透粉,诱人之至。安百璃的腿就稍微欠缺了一点,百璃的身材比寻常女子好,但终究比不上雅梦姐,而且胸前那几两肉也就比陈嘉宁多一些,或许和呆头鹅差不多? 陆离脑海里又浮现朱熙的身材,严格来说,毒公主应该是他认识的女子里身材最好的,丰乳蜂腰,肩膀比寻常女子要宽,腿长也和雅梦姐不相上下。活脱脱一个超级模特,行走的欲望之源。难怪上一世那么多男人哪怕明知她是颗毒草,也愿奋不顾身地用自己性命去取悦她。 陆离摇了摇头,他真是活腻了,居然开始对朱熙评头论足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这位公主产生交集吧? 喝完了汤,安百璃又去厨房钻研去了,陆离抹了抹嘴,坐回电脑前,注意到朱熙回消息了。他连忙坐直身子,严肃以待。 屏幕那头的“朱熙”也发了个“你好啊”,连标点符号都和陆离发过去的消息一样,就像复制粘贴的一样。 这语气未免有些过于友好,陆离心中忐忑,正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时,“朱熙”打字说:“你们的游戏做得很好哇,好厉害!” 这种小女生的崇拜语气是怎么回事?您是在模仿我家怡宝吗?而且您作为手眼通天的毒公主,难道还不知道这长乐制作组就是我陆离的小组吗?她是想演戏吗?还是真的不知道? 短短一瞬间,陆离脑海里闪过千般想法。最后,他决定顺从“朱熙”,陪她演下去。 “谢谢您的夸奖,很高兴能得到您的喜欢。希望您以后能继续支持我们!”十分公式化套路化的回答,一般这种时候话题就应该终结了,正如陆离所预期的那样。 可那个“朱熙”居然又问:“你们以后还会继续做游戏嘛?那,那我还能再玩你们的游戏吗?” 这是什么话?手长在您身上,我陆离还有资格阻止你玩?朱熙你是不是摔到脑子了? “朱熙”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多么幼稚,连忙撤回了消息,可怜兮兮地又发了句:“我太激动了,对不起……” 陆离脑子里一片浆糊,他居然分不清朱熙是在玩弄他还是真情流露了。难不成……难不成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毒公主私底下是个纯情宅女? 抱着异样的想法,陆离以哄楚静怡的语气回复了一句:“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你想玩都能玩,下次新游戏发布后我们会免费给你赠送游戏激活码哦。” “朱熙”明显高兴极了:“真的嘛?” 第二十六章 愚人节不快乐 “当然是真的啦。”陆离用轻松的语气回复。“朱熙”再也没有发来消息,看来或许是玩腻了,或许是忙别的事情去了。说来也是,堂堂公主哪会那么闲,天天宅在小房子里上网?就连陈嘉宁都知道跑到河边去散心,偶尔还要出去旅游,不会真有人只会宅在家上网打游戏吧? 陆离本来还想等待“朱熙”的下文,呆头鹅忽然打来电话,陆离精神一振,脸上不禁笑出一朵花来。可接通电话后傻丫头才说是找百璃说私房话的,陆离只能把手机递给在厨房的安百璃,任凭这俩姑娘鬼鬼祟祟地交谈着。他在想,给百璃送一台手机吧,送什么款式什么牌子的呢? * 晚饭时,朱熙注意到祝巧格外兴奋,大长腿在桌子下来回摆动,好几次不小心踢到她的小腿了。 “小巧,好好吃饭。”朱熙稍微严肃了那么一点。 “嗯嗯。嗯嗯。”祝巧傻笑着,筷子拿倒了都没发现。朱熙揉了揉太阳穴:“碰到什么高兴的事儿啦?” 祝巧啊了一声:“朱熙姐你这都知道了?” 废话,你这喜形于色的模样谁看了不知道?朱熙向来是不舍得凶妹妹的,只能无奈地说:“和姐姐说一说吧?”朱熙是个有掌控欲的女子,她不喜欢任何超脱掌控的情况出现,包括祝巧。网络世界比现实更加光怪陆离,网络就像是一场所有人蒙着面具恣意发泄的狂欢,谁也不知道你踩到的是一坨狗屎还是黄金。祝巧缺乏常识和生活经验,是最容易在网上栽跟头的那类人。 祝巧本来想和姐姐说自己和喜欢的游戏的制作人聊过天,但她注意到熙姐的眼神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这其实是熙姐的一个小习惯,每当她心里藏着事或者打着算盘时,都会“假装”注视着对方,实际俯瞰着无垠的虚空,谁也不知道她在考虑什么。 两年前,熙姐给她抱来了一只可爱的小狗,祝巧很喜欢它。但小狗毕竟是小狗,未经训练天性冥顽,经常会不小心咬伤她,伤口倒也不深,只是浅浅的凹痕。她在一次闲谈中和熙姐讲述了这件事,她还记得当时朱熙的表情也和现在这般一致,看似认真实际在神游天外。几天后,熙姐在没有通知她的情况下将小狗抱走了,也没说送到哪儿去了,只是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 祝巧没由来地想到往事,嘴里冒出的话变成了:“玩到一款很好玩的游戏,叫《夕拾录》啦。” 只是游戏而已吗?朱熙微微颔首,回头去查一查这游戏的背景,倒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 祝巧发现自己居然有说谎的天赋,她没有脸红没有紧张,只是小口地扒着饭。 今天是足以载入祝巧人生史的一天,第一次玩电子游戏,第一次和陌生人打招呼,第一次和陌生人说了整整五句话,第一次对最敬爱的熙姐撒谎……她决定将这一天的收获记录下来,等到自己死后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想到这儿,祝巧忍不住咯咯笑了出声。 * 时间飞逝。年轻的岁月总是短暂的,少年少女们总是在不经意间长大。在陆离上下学的过程中,已经能看到高三的学长学姐拖着行李箱离校了。他们有的是已经联系好了大学,要去参加自主招生,有的是读不下去了回家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还有的是已经不屑于一纸文凭,开始深耕于家族事业了。与之相对的,川海另外几所高中的学生们则没有这么多选择权了,他们一半是去职业学校学技术,另一半则是去找工作了。有些时候赛道就已经决定了结果,越是努力去超越自己的赛道,越容易被裁判判定为违规。 上学路上,陆离跟在安百璃和楚静怡身后,听着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女孩子什么都好,身体柔,皮肤软,体味香,羞羞答答含苞待放,唯独聚在一起时闲话特别多。 “百璃百璃,你知道嘛,高三的施学姐被委员会认定为本届唯一一个上上品学生,据说以后入仕的话能直接从……级开始做……” “就是那个每天在操场捧着书跑步的学姐吗?我一直以为她在作秀……” “还有一个姓江的学长,听说被裁定为下下品,已经被召回家族接受处分了……” “好严格啊。”安百璃打了个寒战,这些暗地里的规则简直残酷至极,社会的等级森严展露无遗,“静怡你明年应该能评上上品吧。” 陆离嘴巴一歪,什么叫应该?那是肯定。楚静怡作为楚晓东的独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准岳父今年调动首都去了,职位已经定下,是中央内阁大学士,正儿八经的领导班子,握方向盘的人物。川海一中还敢不给他面子吗? 倒是他和安百璃要多操心一下评级的事,如果被评成下三级,恐怕大学入学都有问题。 “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委员会是怎么评级的。”呆头鹅居然还真的有些紧张,似乎在担忧自己的评级。 怎么评级的?陆离忍住不笑,最好还是别说话,让他家怡宝继续无忧无虑下去吧,这傻丫头只要快快乐乐傻傻乎乎就好了。 陆离内心正上演一出又一出大戏,忽然见到安百璃回头看向他:“啊!陆离,我有件事没和你说……” “什么?”陆离随意地问。 “你让我保管的那个账号今天登不上去了。” 陆离一愣,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了:“你说什么?”那个账号是指他和雅梦姐共有的小金库,里面存了一部分《夕拾录》的游戏收入,是他预留出来交大学学费的。账号登不上去了只有一种可能,被冻结了! 他大脑急速运转,在脑海中过了一条又一条法律法规,银行规章,依然没意识到究竟是哪里违规了?难道是在阀门平台上赚得太多被某些人盯上了吗?难道是某个合作自媒体被查出违法违纪行为了吗?也不应该啊…… 或者更简单粗暴一点,被人非法提取了,银行自动冻结了? 就在陆离越发不安时,安百璃才展颜一笑:“笨蛋陆离,愚人节快乐~” 陆离目光呆滞,所有的想法化作飞烟散去,他这才意识到:今天四月一日,是愚人节啊。 第二十七章 风吹之音 愚人节。陆离一直认为愚人节位列最不受欢迎的节日第一,它充斥着自以为是的幽默与毫无节制的谎言,好似公共露天厕所,供人们在光天化日下排便宣泄。可是这样的节日偏偏在学生群体中大受欢迎,可能是童心未泯,可能是天真烂漫,上学路上,陆离已经听到不下七则愚人节谎言。那些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在校园里,忽然有人说今天要摸底考试,忽然有人说后天放假,又有人说谁谁的女朋友跟谁谁跑了,总之真话假话混在一起,青春的百无聊赖可见一斑。 安百璃喜欢过愚人节,倒不是多喜欢戏耍别人,而是能借此多与陆离多一些别有趣味的互动。上一世时,她最喜欢在愚人节时激怒陆离,换取陆离一顿夫妻之间的“教训”,陆离曾猜测,这姑娘或许有受虐倾向也说不定。 呆头鹅听见安百璃频频戏耍陆离,竟然有些心动,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向安百璃的目光多了几分崇拜。 安百璃挽着班长的胳膊,贼兮兮地说:“百璃,你要试试吗?平时可没机会戏耍陆离哦。” 那倒的确,傻丫头每次见到陆离,连魂都被少年牵走了,哪里试过反客为主?安百璃这么一说,让呆头鹅更加动摇了,她偷瞄了一眼随在身后的陆离,小声询问:“那、那该说什么好?” “笨蛋,愚人节笑话都没听过吗?” “我……我不知道……” “你就说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陆离一般会很配合得信以为真,这时候你再哈哈大笑地蹦出来,祝他愚人节快乐!”安百璃骄傲地传授自己的艾草经验。 陆离其实一直在听姑娘的悄悄话,倒不是刻意偷听。他有点忍不住想给百璃一个脑瓜崩,这么幼稚的娱乐也就他陆离会装傻似的配合,她还当个宝似得传授给自家怡宝。 “真的可以吗?”让陆离没想到的是,呆头鹅居然一本正经地反问。他拍了拍脸颊,这一个呆瓜一个笨蛋聚在一起,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姑娘们窃窃私语半天,楚静怡终于鼓起勇气,向陆离走来,脸上写满了期待和窃喜。 陆离看着呆头鹅那张娇俏的小脸蛋,忽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爱情的本质吧,简单又纯粹。只是为了开心,不在乎幼稚不幼稚,只是为了心上人,就愿意献宝似地在他面前展现自我。 想到这,陆离也露出一个微笑,配合地露出疑惑表情:“静怡,怎么了?” 不知怎的,见到陆离对她微笑,楚静怡脸蛋就倏然红润起来,像是嫣红的染料倾倒进了清水池,下意识地注视着陆离,忽然又醒悟过来,羞怯地低下头去。陆离不禁捏了捏傻狍子粉粉的耳朵:“咱们都认识快两年了吧,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平时开班会时不是可威风吗?” 呆头鹅撅了撅嘴,这是天生的嘛,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靠近陆离,总会有些小紧张,有些小害羞,总是下意识地去整理衣领衣摆,总是担心早上洗脸没洗干净留了眼屎…… “陆离,我不喜欢你了。”她垂着脑袋说。 陆离露出悲伤的表情,还没说话,便见班长急忙说:“这是愚人节玩笑啦。你、你别当真。” 安百璃听到这,忍不住捂住嘴巴大笑出声。这哪里是愚人节玩笑?这分明是向情郎撒娇吧?静怡有时候伶俐聪慧得惊人,有时候又呆的出奇。 陆离也笑出声来,牵着楚静怡软软的小手:“静怡,我喜欢你。” 班长抬起头:“这也是愚人节笑话吗?” “不告诉你。” 楚静怡从羞涩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看了眼陆离,忽而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果然还是天下第一坏蛋。” “有吗?百璃,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是色魔。静怡,咱离他远点,你看他大白天就要摸女孩子的小手……他这晚上要做什么我都不敢想……” * 午休时间。身为班长的楚静怡总有忙不完的班级事务,她前脚刚和陆离、安百璃吃完午饭,后脚就急匆匆地前往后勤办公室,做新校服的登记工作。 安百璃今天忽然多了几分雅兴,她说想去天台上坐一会,想站的离天空更近一点。 春风微盛,将安百璃的秀发吹得随风起舞,美好得宛若印象派画作中那个让人遐想无限的女子。安百璃穿着校服的身姿映衬在蔚蓝的天幕中,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色魔,发什么呆呢?” “百璃你真漂亮啊。”陆离由衷地感叹。 “我可不像静怡,被你夸两句就脸红红地跑掉了。”安百璃嘿嘿直笑。 “今个儿小村姑怎么有诗兴上天台吹风的?” “谁是小村姑,再这么说我咬你了。” 陆离讨好似地笑了两声。或许是与苍穹过于亲密,天台总是在人们的印象中与忧郁、自杀、自由与风息息相关,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浪漫主义者的某种崇高象征。离群索居的浪人们偏好孤僻的角落,其中天台堪称他们的圣地。 安百璃本来和天台扯不上半点关系,她是那种只会窝在座位上睡觉的女孩。 “视野好辽阔啊。”安百璃在风中张开双手,摆出了一个泰塔尼克号中的经典姿势,“感觉好像无拘无束一样,难怪你这么喜欢天台。” 陆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有心事?” 安百璃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亲爱的,我觉得现在过得好梦幻啊。”她茫然地注视着操场上的学生们,“代价消失,隔阂消除,还有了静怡这个同病相怜的姐妹,就连你的事业也一路向好、蒸蒸日上。明明……明明……” 她有些哽咽,陆离抱紧她:“明明什么?” “……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两个月前,我每晚都会做噩梦,十一点醒来一次,凌晨三点醒来一次,天亮时又会惊醒一次。”她的嘴唇在打颤,“每天晚上都冷的可怕,明明被子盖的很紧,但全身都像浸在冷水中。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万一我真的独自赴死了,再也见不到陆离了该怎么办?这比死都可怕。可是不闭眼睛身体就仿佛坏掉的机器一样咯咯作响,咳嗽个不停,连自己有几根手指都看不清。” 陆离听得她的述说,怀抱得越发紧了,是的,他那段时间只知百璃有代价,却不知百璃的感受,他当真以为这个女孩早已看开了吗?当真以为她安百璃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吗?她分明是个懦弱的抱着水族馆传单不敢回家的胆小鬼啊。 “百璃,对不起,我那段时间忽视了你。” “你不要道歉……亲爱的,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安百璃浅浅地笑了,“我那段日子一直在生死的恐怖中艰难生活着,每天睁开眼睛就想马上看到你,生怕少看了你一眼就永远没机会了。那样绝望的日子就在两个月前,可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美好得像是在做梦。” “我这段日子想了很多很多。不许笑我,我不是笨蛋。都说经历生死大变后一般都会大彻大悟。我没有大彻大悟立地成佛的本事,但我还是想明白了,以前的我其实太自私了……” “没有的事……”陆离下意识地哄骗出来。 “不许再哄我了。不然我每次都自我定位不清晰。”安百璃鼓着腮帮子,“我以前就是太自私,把自己的爱欲强加在你身上,是我自己将自己束缚住了。果然,温琥珀说得对,她一直都是对的……” 温琥珀说过什么?陆离不解。安百璃没有解释的意向,她迎着风,小声喊:“我超级超级超级喜欢陆离!” 风声喧嚣,将她那小家子气的呐喊吞没。陆离忍不住笑了:“这是愚人节玩笑吗?” “你猜。”安百璃眨了眨眼。 第二十八章 美好的早晨 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会过愚人节,温琥珀就是其中之一。她今天起得很早,照例端着热牛奶守在窗前,她早餐喜欢吃牛角面包,面上撒些星点似的糖粉,配上一杯温热的咖啡,这便是一个最完美的早晨。来了神州后,外交官先生让她入乡随俗,多享受享受神州的早晨——包子、油条、饺子、热豆浆。但她觉得太油腻。 但无论如何,她一直觉得在神州的每个早上都很美好。 “小姐,您朋友今天已经跑完步了。就在半个小时前。”那个谨慎的,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女仆提醒了一句。 “……”温琥珀假装随意地收回目光,“我又不是在看他。” 小女仆诚惶诚恐地点头称是,倒是让温琥珀生出几分欲盖弥彰的窘迫来。 陆离每天都会晨跑,自从知道温琥珀的住处后,他每天都会特意在晨跑时经过温琥珀的住所前。温琥珀有点喜欢这种每天出门前都有人陪伴的感觉,她偷偷推掉了预约的专车,会跟着陆离跑一段路,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倒不是喜欢上了渣男杰出代表,而是喜欢那种有人陪伴的平淡的温馨感。正如她在活动教室的所见一样,陆离、安百璃、楚静怡三人吵吵闹闹嘻嘻哈哈,明明是思维方式和思想境界都完全不同的三种人,却能其乐融融地相处一堂。尤其是陆离,温琥珀确定,陆离心中藏着一方世界,就连她也没有摸透陆离心中那片疆域的边界,他好像怀揣着什么,又好像背负着什么,又在犹豫什么,又在挣扎什么。 和她很像。 她怀揣着成为大艺术家的梦想,背负着安柏家的名誉,犹豫着该以何种身份生活下去,又在一片混沌与迷茫中苦苦挣扎着。但是她做不到像陆离那样放下身段,与普通又乐观的普通人打成一片。 陆离到底在想什么? 她有时会冒出这个疑问,对杰出代表同学充满好奇,她也明白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喝完热牛奶,温琥珀正要去学校,忽然听到小女仆在喊她:“小姐,老爷的电话。”温琥珀的铂金色眉毛微微挑起,她不喜欢老爷这个词,也不喜欢小姐这个词。 “您好,父亲。”温琥珀回忆起礼节老师的讲课内容,用温和平缓的语气向电话那头的外交官先生问好。 “女士,早上好,川海的辰旭如何?”外交官哈哈大笑,话声音中气十足,“最近学习和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 “托您的福,一切都很好。”学校生活很简单,早上陪着陆离跑一段路,然后坐车前往学校,在活动教室找个角落坐下,若是有灵感就画画,没有灵感就看书。等到中午,陆离一般就会带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过来,她就会偷偷观察他们,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那就好。对了,女士,上次川海一中那位和你有浪漫机缘的先生……您愿意将名字告诉我了吗?哈哈,开个玩笑,愚人节快乐,不要太严肃,女士。”外交官先生语气一转,“是这样的,女士,老欧斯里克在一个小时前住进了ICU,家族的律师已经开始工作了,财产分割程序正在前置审查中。” “嗯。”温琥珀听着,心里没有太大波澜。她对安柏家族一直没有什么归属感。 老欧斯里克是现任安柏家族的总会计师,据说是老家主的私生子,他手里掌握了安柏家族的核心资源。安柏家族所有和遗产相关的合同生效条件都是老欧斯里克的自然死亡,就连政府也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再收一笔遗产税。 他其实老得都走不动路了。 温琥珀想起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他只能用塑料吸管吃流质食物,大小便无法自理,一个月只说一句话。多少人盼着他活,多少盼着他死。 当一个人失去了作为人的情绪价值,被剥离得只剩下金钱价值后,他就不再是人了,而是一件物品。一枚名为人类的印章。 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好像领悟到了陆离为什么要融入到安百璃和楚静怡之间。如果一个人高高在上,无法向他人输送情绪,那他是什么?为了赚钱而赚钱的机器吗? “女士,我们的神州之行可能要提前结束了。”外交官先生的这句话让温琥珀握着座机电话的手一紧,“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家族内部情况比较复杂,嗯……两个月内吧?如何?” 他这不是在征求意见,而只是在下达命令。 “以后还会来神州吗?”温琥珀不知怎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或许有机会会来神州旅游。”外交官先生笑着说。 温琥珀没有再回应,她明白外交官先生也只是把她当作印章使用罢了。每一个合法的安柏家子嗣,能够为父辈在遗产分割中争取到千分之五的利益,所以外交官先生最近几年一直在疯狂找回自己的私生子、私生女。温琥珀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回到家族城堡的。 在遗产分割程序结束前,他必须保护好他的所有子女,这才是他将温琥珀带到神州的原因。如果遗产分割结束呢?他还会再管她的死活吗? 温琥珀是个聪明的女孩,正是这种理智让她对世界失望透顶。 “我明白了。” 外交官先生又问了一遍:“女士,你听起来有些失望,确定没有意见吗?你放心,我是一个民主的人,不会强迫任何人做决定。” “我没有任何意见。”温琥珀的嗓音又变回最初那样,冷漠又高傲,惜字如金。 “生活愉快,向你的朋友们准备一场道别会吧。”外交官先生挂断了电话。 温琥珀那原本因陆离三人组而温热的心脏重新变得冰冷干硬,她一瞬间看到了自己往后人生几十年的处境:在一间寂寥的小房间里,坐在画布前,画布正对着窗前枯干的枫树叶。 原来世界还是这么无趣啊……从来没有改变过,她本以为这个世界或许还有些不一样呢…… 温琥珀自嘲一笑,今天早上没有喝到热咖啡,也没有等到脸皮厚厚的杰出代表同学,还接到了一个最不想听的电话。 真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个早晨。 如果有谁跳出来告诉她,这只不过是一个愚人节玩笑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 运动会 开班会时,穿着Polo衫,腰间挂着琳琅作响钥匙串的班主任通知今年的川海一中春季校运会将在四月中旬开幕,学校要求每个班至少要出七个项目,具体事宜由楚静怡负责。 陆离听得有些恹恹,他最讨厌的东西有二,一是乌泱泱的人群,二是汗臭味直冒的运动场——雅梦姐的比赛除外。如果要让他去参赛,无异于叫他上刑场。或许是理解了陆离的眼神,可爱的小班长点了好几个男生的名字,唯独放过了陆离。文科班的男生本来就少,仅有的男生几乎要把所有项目都参加一遍,这不是运动员,这是牛马。 就在男生们哀嚎一片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前门。 金发的少女今天没有穿她那身白色连衣裙,而是和普通女生一样换上了墨绿色的小西装、暗蓝色格子纹的百褶裙,原本恣意挥洒的铂金色长发被仔细扎束起来。她没有化妆,但她的皮肤却白得发光。 “我的女神……”有个男生嘀咕出声。 温琥珀怎么来了? 楚静怡问:“琥珀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我们正在开会。” “我是来上课的。”温琥珀回答。 上、上课? 呆头鹅脑袋短暂地短路了,她忽然想起温琥珀好像、确实、的确是他们文科一班的学生。上次元旦晚会温琥珀还替班级拿下了最佳表演奖。 “额……那就请进吧。” 温琥珀淡淡地扫视一眼班级众人,目光在陆离身上微微停留,随后问:“我坐哪儿?” 上了一个学期的学了,连自己的座位都不知道,全校也就您做得出吧。陆离不无揶揄地想。 楚静怡也被她问住了,是啊,好像一直没给温琥珀分配座位,也没有去后勤搬新的座椅过来,那温琥珀坐哪儿?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这时某个殷勤的男生站起来,哈着腰说:“不嫌弃的话坐我的座位吧,我正好有些腰酸,站一会挺好。” “嫌弃。”温琥珀冷不丁地说。 噗。陆离一时没憋住,笑了出来。这群人是不熟悉温琥珀的性格,她就是那种很典型的我行我素自高自傲的女孩,内心戏多,偏偏脸上毫无表情,对任何事物都挑剔得很。大部分普通女孩都是感性生物,只要你对她好,她总会念着一份情;温琥珀则不同,她是理性生物,她从来也不稀罕外人的施舍,甚至对自己也毫无同情。她就像是生长在绝壁高崖上的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若是能登上绝壁,那绝美的花儿也只会为一人盛开。 “杰出代表。”她音量提高。 谁?温琥珀在叫谁? 同学们左顾右盼,没弄清新任校花在叫谁。 “杰出代表。”她又喊了一次。 陆离硬着头皮回应:“同学你有什么事吗?”他不太喜欢这种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安百璃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思地看向温琥珀,就连一本正经的楚静怡也不由紧张地看向陆离。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可心底却隐约有些吃味。 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聪明,比自己优秀的女孩子,忽然用昵称在公众面前呼唤自己的心上人……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急促地说:“琥珀你就坐我的座位吧,等班会结束我让人去搬新的座椅来。” “没事,让杰出代表去搬吧,我坐他的座位。”温琥珀认真地说,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可以吗?”金发少女看向陆离,那精致的容颜宛若梦幻。 你是突然发了疯吗?和朱熙一样?陆离无奈地点点头,若是私下里,他肯定要揶揄一下温琥珀,可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愿让小姑娘失了面子。他看着温琥珀款款走到他的座位上,目光与他短暂交汇,女孩的眼神略显复杂,陆离有些看不太懂。 朱熙也就罢了,好端端的毒公主人设不去维持,最近还时不时在网上找他聊天,开口也没个禁忌,连私生活都往外聊,吓得陆离都想自首了。他才不想知道朱熙您几号肚子疼,不想知道您喜欢什么水果,不想知道您养的第一只小狗的名字啊! 温琥珀也古里古怪的,今天换上了一身她以前最嫌弃的制式校服,还在班会时闯进教室喊要上课,你早干嘛去了?是幡然醒悟决定从此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考上一所神州大学为神州建设添砖加瓦吗?别开玩笑了,她甚至不是神州人。 陆离向班长打了个报告:“我去后勤搬个新座椅,来个人和我一起吧。” 之前那主动给温琥珀让座的男生主动请缨,跟着陆离离开了教室。 二人在前往后勤处的路上,那男生开口了:“陆狗——啊不是,我是说,陆哥。”他满头大汗,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希望陆离别向楚静怡打小报告啊。之前一个死党在校内说陆离的坏话,说他日御数女,好色成性,传到楚静怡耳朵里,隔天就给开出留校察看的处分,现在还每天写检讨呢。 “嗯?怎么了?”陆离当然听懂了,但他还是微笑着,假装没听清。 那男生松了一口气:“陆哥,你看你都有了安百璃和班长两个大美女了,能不能给哥几个漏点汤水?至少让温琥珀从您的大网里游出来吧?实不相瞒,我其实早就喜欢温琥珀了……” 陆离没说话。那男生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陆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喜欢别人就去追求啊。”陆离面无表情,“在这向我讨要什么?你又不是乞丐。男子汉大丈夫,想做的事情就去做,还得求别人干嘛?而且温琥珀又不是件物品,我能做主吗?” “可是……可是……”这小男生有些急了。 “优柔寡断,唯唯诺诺。”陆离看着他,“你这也别说温琥珀了,同班的女生里估计都没几个看得上你的。” “你、你怎么知道的?”这男生涨红了脸,“我又不是你这种渣男,骗人感情,我是真心的!” 简直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陆离撇了撇嘴,他也懒得再说了。与其在这跟这种脸上还有青春痘的小男生理论,不如多猜猜温琥珀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第三十章 新同桌 当陆离和那青春期小男生搬着座椅回到教室时,高二文科一班的教室早已沸反盈天。陆离见到班长在讲台上手忙脚乱地登记,下面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踊跃报名,这是怎么了?之前这群贵公子们不是对运动会唯恐避之不及吗? 温琥珀百无聊赖地坐在陆离的座位上,饶有兴致地翻看陆离的笔记,安百璃鼓着腮帮子,像只生气的河豚一样怒视着温琥珀的背影。当然,也只能怒视了。 “怎么了?怎么这么活跃?”陆离将座椅搬到第一组的最后,距离他和安百璃远远的。虽然他也挺想和温琥珀更亲密一点,可考虑到自家的笨蛋和呆瓜的心理,他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和温琥珀保持距离。 温琥珀听到陆离的声音,转过头来,那深邃的眸子里充斥着好奇:“这个笔记上的故事是你写的吗?还有续集吗?小果最后怎么样了?” 她手里拿着一本塑料封皮的笔记本,那是陆离在闲暇时写的剧本大纲。 未经允许翻阅他人的私人物品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陆离微微撇嘴:“小果最后找回了记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找回了记忆,那强子回来了吗?他们一定善终了对吧?” “强子死在海上了。小果后来改嫁了,后半生过的并不幸福。”陆离耸耸肩。温琥珀眉毛微蹙:“那他们之前遭受的那些苦难呢?都没有价值吗?” “是的。这个故事的主题就是人生无常,善恶未必有报。” 温琥珀沉默片刻,将笔记本合上:“你很讨厌。” “谢谢夸奖。”陆离指了指新搬来的座位,那满脸青春痘的男生正哈着腰舔着脸站在空座位旁,殷勤地替温琥珀擦拭着座椅。无论男女,在劣势的关系中,他们最擅长做的事情便是自我感动,总觉得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不爱我?这何尝不是一种道德绑架呢? 正如陆离所坚持的,人生无常,善恶未必有报,付出也未必能得到回报,坚定自我尊重自己才是唯一的生存意义。一个人倘若连自己都不爱,如何去爱别人呢? 他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安百璃。 “温琥珀同学,你的座位来了,请回座位上去吧。”和温琥珀对话时,周围总有十几双眸子盯着他们。陆离曾经和温琥珀有过绯闻,此时温琥珀的出格举动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难道元旦晚会那天晚上两个人真的亲上了?温琥珀情窦初开,因为一个吻爱上了陆离?然后上演了一出陆离、安百璃、楚静怡、温琥珀的扭曲四角恋? 八卦是人的天性。原始人看通过看热闹来获取自然界的信息,从而提高自己在野外的生存几率。川海一中的学生们通过八卦来获取上流阶级的八卦,来提高自己在这所学校的地位。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不用了,我和你的同桌协商了一下,她去新座位了,以后我就是杰出代表你的同桌了。”温琥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笑容非常虚伪。 安百璃趴在座位上哼哼唧唧,愣是一个人也没听清这笨蛋在嘀咕什么。面对温琥珀,这姑娘真就和耗子一样畏缩鬼祟。 陆离愣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那不知名的女同桌已经背着书包走到那新座位前,她苦笑着向陆离摆摆手,算是道别了。和人家做了一个半学期的同桌了,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他这个同桌算是失职了。 陆离嗯了一声,在温琥珀身边坐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百璃,班里怎么这么热闹?我之前在走廊上都听见咱班的声音了,教导主任在门口走了好几圈了。” 安百璃在陆离耳边小声说:“都怪温琥珀。” “?” “刚才温琥珀说要参加运动会。” 原来是这样。陆离恍然。温琥珀在这所学校的影响力比他想象得还要大,他甚至听说有些女生会模仿温琥珀的穿着服饰、言行举止,俨然形成一股潮流。她在男女生中都拥有巨大的号召力。这样一位女子说自己要参加运动会,其他人会怎么想?男生们巴不得在她面前表现吧?女生呢?出于仰慕或嫉妒,恐怕也不愿落于人后。 但是。 温琥珀擅长运动吗?她不是个运动白痴吗? 陆离认识的女孩中,温琥珀绝对是最笨拙的那个,心灵而不手巧,上一世和她一起去游泳,她连水都不敢下,端着橙汁在泳池边发呆。在陆离心中,大概要二十个温琥珀,才抵得过一个邹雅梦。 今天真是邪门。温琥珀一定是发烧了。陆离注视着金发少女的侧颜,皮肤洁白无暇,肌肤紧致,并没有西方人惯有的粗糙的毛孔,雪肤细腻得像是柔顺的奶油。 安百璃恨恨说:“她一定是故意的,她绝对有上一世的记忆!” “什么上一世?”温琥珀转过头来,冷不丁地吓了安百璃一跳。 安百璃被吓得打嗝:“嗝——没、没什么——” 温琥珀歪了歪头,她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追问。陆离连忙给安百璃递水:“倒数四秒,然后喝水,这样就不会打嗝了。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安百璃一副要哭的样子:“不要凶我嘛。嗝。” “好好好,乖,喝水喝水。” “哦……” 温琥珀默默地看着二人的互动,脸上依然挂着那浅浅的,虚伪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因为陆离教过她“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时候,微笑就好了”?那笑容让陆离有些琢磨不透。 有了温琥珀带头,高二文科一班每个人都几乎报了一个项目。温琥珀更是离谱,她一个人报了足足七个项目,若不是时间分配冲突,陆离甚至怀疑她打算每个项目都参加一遍。 见陆离在审视她,温琥珀微笑着和他对视,两个人什么也不说,仿佛用眼神就能进行无数次交流。最后,竟然是恬不知耻的陆离败下阵了,他心虚地偏过头,不敢再与温琥珀对视……温琥珀仿佛胜利者般挺了挺小胸脯,陆离还看见她将自己那本笔记本塞进自己的书包。喂,没人教过你不许乱拿别人的东西吗?…… “杰出代表,你不报一个项目吗?你和我组队参加两人三足吧?”温琥珀笑着说。 安百璃像只警觉的黑猫,汗毛竖起,幸好陆离摇头:“不了,我就不参赛了。” “哦?那太可惜了。”温琥珀随意地说。 “嗝——” 第三十二章 飞机与迟到 第六集 晚班晚点 当天晚上,“朱熙”照例发来消息。这位公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每天都要像报道的小学生一样向陆离问好:“晚上好~今天晚上吃的是鳕鱼和寿司,有点腥,我不太喜欢吃。” 陆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不是你家长,你没必要给我打报告啊。陆离犹豫片刻,最后决定向“朱熙”试探一下:“我最近有一些困惑,不知道找谁解答。” “朱熙”果然上钩了,她乐呵呵地说:“找我吧,我一直很擅长解惑。阿婆都看不清的东西我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阿婆是谁?哪位太后吗?神州国现在没有太后吧? “你知道山竹村吗?” 敲出这行字后,陆离心如悬空,不知道朱熙会不会撕下伪装,露出她那残忍的本来面目。出乎他意料的是,朱熙回得很迅速、很随意:“没听说过耶……” 是打算装傻充愣到底了吧…… 陆离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关闭聊天框,忽然又见朱熙打字:“不过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看?去哪儿看? 陆离守候在电脑前,不知为何,他竟然对屏幕对面的那个“朱熙”有种莫名的信任。他总觉得她能知道什么,或者说应该知道些什么…… “看到了哦。”十多分钟后,“朱熙”才回复,“山竹村消失了哦。” 陆离心脏狂震,“朱熙”短短两句话就让陆离心中掀起轩然大波。山竹村的消失绝对和“代价”相关,只是不知这是他的代价还是已死的梅锦流的代价,亦或者是未知的第三人的代价。而朱熙居然能够一言道破真相,那说明她其实和自己一样,是抽身于“代价”之外的观察者吗? “怎么消失了?”陆离尽可能地让自己情绪稳定。 “因为一个很古老的代价……”朱熙语焉不详,“我也看不清楚啦,但感觉很悲伤很悲伤……好像发生过很多很哀伤的事……” 后半句话他懂,山竹村发生的一切用悲剧形容再贴切不过。一群本该死在洪灾中的亡魂以另一种方式向施恩者偿命。但前半句是什么意思?一个很古老的代价?难道是山竹村的消失和他或者梅锦流无关吗? 陆离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看到一个男孩子……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他手里拿着一个心形吊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 “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这算是在调戏他吗?你朱熙还能不知道他陆离是谁?还需要用第三人称来代指吗?陆离开始怀疑对面这个和他对话的到底是不是朱熙了,难道还有人能拿到朱熙的自拍照来搞网骗? “还想看什么吗?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朱熙说。 不用了,只要你别再把我绑走审问就行了。陆离婉拒了“朱熙”的好意,决定暂且先和这个“朱熙”保持距离——在确定她的身份之前。 另一边,早早结束了和制作人话题的祝巧显得有些失落,她喃喃地念叨着“山竹村”三个字,总觉得自己没有帮上忙,制作人的态度都冷淡了许多。 她提着小裙子,跑到楼下去找熙姐:“熙姐熙姐,你知道山竹村吗?” 朱熙正翘着腿在看书,书名《完美的规章》,听到妹妹的喊话,毒公主眼神倏然锐利起来:“你说什么?”她那头利落的短发微微摇荡,像是锐利薄锋的刀片。 “山竹村啊……” 祝巧忙着下楼梯,没注意到熙姐的神态变化。 “谁告诉你的?” “我就是自己想问~”祝巧娇声说。 朱熙脸上不动声色:“怎么突然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全国叫山竹村的村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祝巧失望地垂下脑袋:“是这样吗?那、那我先上去了。” 好可惜,看来帮不上制作人了。看着祝巧落寞的背影,朱熙微微眯眼,像是一头发现了猎物的豺狼。祝巧最近在玩一款叫《夕拾录》的游戏,制作组是长乐,经她调查,这个制作组是以“邹雅梦”的名字登记注册的,名下有几个未认证的成员,其中就有“陆离”和“楚静怡”。这两个名字对她来说自然不算太陌生,分别是楚家千金和楚家的准女婿。 而唯一能接触到“山竹村”的只有陆离。 朱熙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祝巧就是她的逆鳞,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祝巧,哪怕对方是神州世家楚家。 陆离……陆离…… 她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思考着以何等方式去对付这个少年。她不知道陆离是以何种心理去告知祝巧一个无辜少女“山竹村”的事,但以她的经验判断,陆离绝对心怀歹意。 思考许久,朱熙拨通了一个电话:“给我订一张往川海的机票。嗯……就这周。对。招婿的事再推一推,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话说祝巧回了房间,傻傻地看着屏幕,一点玩游戏的兴趣也没有。在她简单到足以用一句话囊括的人生中,这是头一次感到失落。小狗被熙姐抱走时是惆怅忧伤,看到阿婆半夜脚痛得呻吟时是心酸,那这种让别人失望的感觉是什么?愧疚吗?自责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块石头。 阿婆告诫过她很多次,不要去“看”和彩石无关的事情,如果滥用巫女的恩赐,她将万劫不复。但祝巧对“万劫不复”并没有清晰的认知,她曾经偷“看”过许多东西,比如看过阿婆年轻时的样子、看到过熙姐的真命天子就在川海,看到过常住在街道的流浪猫们聚在下水道过冬……她乐此不疲,因为这是她唯二获得新鲜信息的方式。 而现在,她决定看一看制作人的未来,说不定能给制作人提供一点点的帮助呢? 她最先看到的是制作人的面容,原来他就是那个好看的男孩子吗?祝巧脸蛋微红,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同龄的男生,甚至是第一次接触男性。这下子她看到过制作人的脸,制作人也看到过她的脸,大家谁也不吃亏啦~祝巧有些小得意。 在祝巧的“视线”中,陆离在机场慌乱地奔跑着。他气喘吁吁,行色匆匆,像是在进行某种迫在眉睫的危险任务。 他在做什么呀? 陆离越过安检,警察冲出来想抓住他,但陆离不管不顾地埋头猛冲,像只脱笼而出的野兽一样,任凭身上的衣服被警察撕扯。他要去哪儿? 祝巧循着陆离奔驰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架正起飞的飞机,看来,制作人好像迟到了呢…… 祝巧傻兮兮地咬了咬指甲,想着要不要提醒制作人设一个闹钟呢? (本集完) 第三十一章 存在与否 放学后,陆离和安百璃向楚静怡道别,便动身前往手机专卖店。他现在手上有点钱,正好给安百璃送一台手机,平时联系也方便,电话卡就用雅梦姐之前淘汰的旧卡,等到明年满十八岁后再另办新卡。 陆离在柜台前专心挑选手机,安百璃则在一旁絮絮叨叨啰嗦个没完。其实在线下买手机并不是最实惠的选择,线下机的目标用户是对高新科技与配置不那么敏感的中老年人,所以线下机往往溢价严重。廉租区收快递并不方便,也不安全,陆离也是考虑再三才决定线下买手机的。 “离,你听我说,我现在百分之一千肯定,温琥珀也有上一世甚至上上一世的记忆!”安百璃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以温琥珀的性格,她不可能参加运动会,上一世她也从来没有对运动会产生过兴趣。怎么偏偏这一世就心血来潮了呢?” 虽然安百璃的话素来不太可靠,可这次她说的倒确有几分道理。 就像木兰市的疫情一样,上一世无踪无影的事物,怎么在这一世接踵而至呢? “这台手机怎么样?配置还可以,颜色也挺好看的。” “哎呀,离,你听我分析!”安百璃急得跺脚。 “啊?我觉得你说得对。”陆离敷衍地点头。 安百璃气得拧住他的腰肉:“你讨厌死了。” 店员小姐姐笑呵呵地捂住嘴:“两位是在读大学还是工作啊?” 其实只是高中生。陆离指着柜台里的一台靛青色外壳的手机:“就要这款吧?有现货吗?” “麻烦您留个联系方式,我们需要从仓库调取,明天下午您来取就行。” 就在这时,陆离的手机响了,他向安百璃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她去填信息。安百璃哼了一声,轻轻在陆离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拿起笔在纸上留下联系方式。 店员小姐姐不无羡慕道:“你们感情真好啊。我也想要个男朋友……唉……” 得了吧。安百璃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你再找一百个男朋友也比不过我家陆离一个。而且越是说这种话的女孩子,越不容易找到对象,她们口口声声说渴望爱情,实际上眼光比谁都挑剔,对自我和社会的认知尚不清晰。 如果是以商品或价值的目光去寻找爱情,那永远无法做到向下包容。 另一边,陆离接通电话,来电的居然是已经被调往外省当干部的龙秘书龙笛。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楚晓东进入中央核心圈子后,这位秘书也摇身一变,进入某重点市的领导班子,成为正儿八经的青年干部。陆离上一世事业做到巅峰,所能见到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也一般就是此类。龙秘书今年还不到四十吧? 电话一接通,龙秘书就用家常般的语气说:“诶,小陆,我有件事拜托你。我这几天被龙晶那丫头搞得不得安宁,她非要回川海找你……” 话没说完,龙晶那丫头鬼叫狼嚎般扯着嗓子喊:“姐夫!你欠了我一大笔钱!你发财了不告诉我!明明也有我的功劳!” 龙秘书明显是个女儿奴,说话都舍不得重一点:“龙晶,爸爸在和你姐夫——你陆哥哥说话,你先去看电视。” “我不我不我不!我要和姐夫说话!”龙晶依然在胡搅蛮缠。 当爹真不容易啊,这能忍住不抽这小丫头几皮带? 龙秘书只能长话短说:“小陆,我打算送龙晶去川海楚家住几天,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去陪陪她……” “啊啊啊啊啊啊!”龙晶尖叫,“谁要陪啊!!我是要他还钱!!啊啊啊啊啊——” 陆离将手机挪开,以保护自己那脆弱的耳朵。 “您放心吧,我到时候会和静怡一起陪她玩的。” 龙秘书笑道:“好好好,小陆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龙晶什么时候来?” 龙晶扯着嗓子喊:“姐夫我下周就去找你!你把我的钱准备好!” 这死丫头和陈嘉宁有的一拼。陆离心想。龙晶简直就是一个外向版的陈嘉宁,同样的欠打,只是龙晶这小屁孩好像更恶劣一点?果然还是娇生惯养被宠坏了吧?让你现在得意,等你下周来了,我一定要让你苦哭着喊哥哥……陆离恶意地想着。 陆离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龙叔叔,上次那个山竹村的事,多谢您了。没有您我还真找不到山竹村。”有关安百璃外公外婆的信息,都是龙秘书去搜集的。 “山竹村?”龙秘书愣了愣,“什么山竹村?” “就是安顾来岳父岳母的那个村子。” “小陆你记错了吧?”龙秘书笑了笑,“山竹村我有印象,那个村子因为青年劳动力的流失、村里老人的搬离,早就已经废弃了。行政销档手续还是我刚工作那几年去办的……” “……?” 陆离瞳孔微微收缩。 龙秘书这是怎么了?是记错了吗?山竹村的信息明明是他告诉自己的啊?而且,山竹村不是没有废弃吗?之前那个开摩托的大叔不都知道山竹村的存在吗? “你的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了呢。”龙秘书笑着说,并未在意陆离骤然的沉默。 挂断电话后,陆离站在街道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头脑中嗡嗡作响。他忽然拿起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山竹村的信息——一无所获,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山竹村的村子一样。 那聊天记录呢? 他之前和安百璃她们聊天时提到过一次山竹村,聊天记录总不该有错吧? 陆离焦急地点开聊天记录搜索,输入山竹村三个字,却只得到“无搜索结果”的回复。 不可能……不可能……他在前往山竹村前就做了功课,在网上查到过这个村子的信息,甚至在万度地图上查到了村子的具体地址。 此时,安百璃从手机店内走出,陆离略显紧张地抓住她的小肩膀:“百璃,你还记得山竹村吗?就是那个我和你说过的,你妈妈的老家?” 安百璃茫然地看着他,半晌才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亲爱的你发烧了吗?我妈妈的老家不是山竹村吧……” 听到这话,陆离彻底失语。他呆滞地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是那么平凡,世界就像一个完美运行的电脑程序,从来没有过什么山竹村,从来没有什么代价,一切的灾厄与恐惧都消失了,只剩下虚伪的平静与安宁…… 这是陆离第一次,涌现了如渊如狱的恐惧,无穷无尽,浑身战栗。他第一次对所谓的“代价”恐惧到无法动弹。如果这也是代价的一种的话,是不是说明他身边早已有人因为代价永远消失在记忆中了? 陆离咽了咽口水,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绝对不会忘记山竹村的人。 朱十四! 第一章 龙晶到来 少年的日子总是枯燥平淡的,白天听老师上课,应付笨蛋和呆瓜的撒娇,晚上回去还得和自家笨蛋来场雌雄之战。生活中唯一的变数便是蔚蓝天空中宛若浮海冰山似的云,忽如白衣忽如苍狗,对了,还有银行时不时打来的电话,要求他开收入证明……这或许就是一夜暴富的烦恼吧。 财富的骤增对陆离、安百璃来说并无实感,二人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并不强烈,馒头是一餐,熊掌也是一餐,倒是陆离开始盘算起搬出廉租区,另外买一栋房子了。 最激动的反而是雅梦姐,她最近每天晚上都要打电话来再三确认,看着账户上越来越浮夸的数字,雅梦姐哆嗦得连话也说不清了。 其实倒不是游戏行业一本暴利,只是陆离的制作组所需的成本太低了。不需要场地费、设备费、水电费、员工工资、五险一金、手续费等等一系列开支,几个妹子就像是在打黑工一样给无良老板赚血汗钱。班长没有收他的钱,只是让他从现在起好好学习,不许再逃课了;温琥珀则是嗤了一声,别过头去,看来是不屑于让金钱玷污了她的品性;陈嘉宁倒是收下了陆离开的双倍工资,但她好像在生气,和陆离的沟通中只是用“嗯”“哦”“不”来传达意思;安百璃稍微夸张的一点,她要陆离的千万子孙作工资,陆离当然不许,现在安百璃还未成年,真弄大了肚子搞不好要进局子的。 在这样平淡且甜蜜的日子里,陆离终于迎来了他的小煞星。 周六早上,陆离按照龙秘书提供的信息,提前到机场接机。龙晶这丫头买的是无陪儿童票。陆离想起自己这般大时,好像还跟在雅梦姐屁股后面担心自己的小肉瘤呢。这么想下来,龙晶或许也不是一无是处。 龙晶是下机的乘客中最显眼的,她扎着双马尾,小脸粉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真是我见犹怜。只见她背着小背包,身后还跟着两名浅笑盈盈的空姐,小短腿迈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嚣张跋扈,生怕自己不够惹人注意一般。 难怪你爹不放心,非要让我来照顾你。 陆离心里吐槽了一句,如果他是人贩子,他肯定要把这嚣张的小丫头卖到山沟沟里给人搓脚去。嗯……卖给别人搓脚也挺舍不得的,不如就自己留着当搓脚小丫鬟用吧。 “姐夫!”龙晶走到陆离面前大喊,“哪有你这样接机的,我都走到你面前了你都没叫我!我要向姐姐告状!” 陆离向周围人致以一个歉意的眼神,随手抓过这小鬼的辫子:“走,我带你去静怡家。” “别抓我辫子,笨蛋姐夫!” “那抓哪儿?”陆离露出无辜的表情。他就是故意的。 “要牵淑女的手。手!”死丫头嚷嚷道。 陆离犹记得第一次见龙晶时,这小丫头文文静静地坐在汽车后座喊他姐夫,怎么现在成了这幅样子了呢?是不是因为他面相太和善了,这丫头以为他好欺负? 小姑娘的手有些婴儿肥,软软嫩嫩的,手感极好。不知是不是错觉,牵住这丫头的手后,龙晶忽然老实了许多,乖乖巧巧地跟着陆离,也不大声嚷嚷了。 陆离牵着龙晶上了出租车,死丫头才开口说话:“姐夫你怎么连自己的车都没有啊?多大的人了还坐出租车,姐姐丢死人了~” 陆离不禁捏住她俏生生的小脸蛋:“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啊。” “姐夫,疼……嗷呜,别捏了……再捏我告诉姐姐了!”龙晶眼泪都流出来了。 陆离才不管她,恶性大发,抓过龙晶,将她圆乎乎的小脸蛋揉扁搓圆,让小丫头哭唧唧地说要向姐姐告状。等到二人下了车,便看到楚静怡早早地守在小区外。 呆头鹅今天穿的是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白玉似的胳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眉眼里含着如水似的温情,叫人看一眼便能深陷进去。鹅黄色很配楚静怡,她给人的感觉本就像冬日的小太阳,暖洋洋的。 龙晶哭着跑向呆头鹅:“呜呜,姐姐,姐夫他是个变态,他猥亵我!” 呆头鹅却完全没有听她说话,一双翦水秋瞳注视着白衣少年,不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带起一对荡漾的梨涡。她随意接过龙晶的手,却是对着陆离说话:“上、上午好~” 陆离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来楚家吃饭了,呆头鹅或许是想他了。 有这么一个纯情的美少女惦记着自己,陆离心中也是美滋滋的,他相信现在不管呆头鹅求她什么,他都会一股脑地答应下来。 “上午好,静怡。”陆离走上前,伸手试图去牵呆头鹅的小手。呆头鹅愣了愣,左手下意识地缩了缩,旋即微微垂首,松开握住龙晶的那只手,温顺地将自己的玉手递到陆离手中。 龙晶巴巴地张大嘴:“姐姐你不牵我吗?” 可惜没人回答她,一男一女在灿烂的阳光下手牵手,甜腻腻地对视着,好似世间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半大的双马尾小丫头可怜兮兮地站在二人中间,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姐姐姐姐——姐夫姐夫——”这丫头还不死心,在二人中间蹦蹦跳跳。 “好,牵你牵你。”说话时目光还停留在呆头鹅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少女的雪肤一定香喷喷的吧,有点想舔一口。 二人一左一右牵住龙晶的手,但各自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对方身上,目光交汇时还会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三个人手拉着手,像极了外出散步的一家三口,只是夫妻有些过分年轻了。 龙晶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什么嘛?明明之前姐姐最心疼她的,可是、可是自从臭姐夫来了后,姐姐总是围着姐夫转,平时聊天时也是,三句离不开“陆离他”“陆离他”,变态姐夫肯定是施了魔咒吧! “龙晶,先回家把背包放下,吃完饭后我和陆、陆离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呆头鹅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孤苦伶仃的小表妹了。 第二章 少年的游乐场 “对了,百璃不一起来吗?”三人结伴走在去游乐场的路上,楚静怡忽然想到了安百璃,自己和陆离去游乐场玩应该、应该不算偷跑吧?是不是应该带上百璃一起?小姑娘心思纯净如水,这种时候都还在照顾安百璃的感受。 “难得放假,她现在正睡懒觉呢。” “说起来,百璃最近好像很用功呢。”呆头鹅用葱指戳了戳脸蛋,歪着头回忆,“作业也能按时上交了,上课也不睡觉了。” “可能是看到学长学姐们的出路,受了刺激吧。” “那陆离……你、你明年打算考哪所大学?”呆头鹅忽然问。 “……”陆离沉默了一阵。其实楚晓东和龙秘书私下都向他推荐过几所政治色彩比较浓厚的大学,其中就包括川海本地的川海政法,隔壁省的东南财法。两位长辈也表示如果陆离打算报考这些学校,他们可以为他写一份推荐信。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无疑是一条康庄大道,只需按部就班不犯错,站队及时,就能享受楚家的政治资源,实现阶级的巨大跨越。但对于陆离来说,这条路却是一条束缚之路,他无法放弃他所喜爱的其他女孩,自然无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木兰大学吧。”陆离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为什么是木兰大学?”楚静怡愣了愣,木兰大学虽然是神州国内一流大学,但它的招生理念是人人平等,因政策原因对普通家庭的学生更加优待。像他们这种从川海一中这类贵族学校出来的学生,一般是不会和普通人去竞争此类大学的。 “原因很多吧。近的就有木兰市疫情影响,木兰大学未来两年的准入门槛会降低,这样我和百璃就更有机会上同一所大学。远的来说,木兰大学本身的招牌在中南部地区也很响亮,木兰大学的毕业生普遍比较踏实,能力也不弱。在互联网和游戏行业,木兰大学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 陆离想起上一世招聘员工时,最踏实肯干的学生一般都是来自木兰大学。 其实陆离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陈嘉宁也在木兰大学。 楚静怡忽然笑了:“陆离你好温柔呢。” “怎么了?” “居然还在担心百璃考不上。而且,骗子陆离其实心里还惦记那个叫陈嘉宁的女生吧。”楚静怡笑着说,“骗子陆离。骗子陆离。” “你不吃醋吗?” “比起吃醋,我更开心啊。”楚静怡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因为我知道陆离是一个温柔的骗子,他不想伤害谁,也不会辜负谁。至于骗子陆离到时候要是又花心了,我和百璃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虽然嘴上说着威胁的话,但语气却和撒娇没什么区别。 男性的魅力除了他的专一外,更多的来自他的人格。善良,正义,体贴,有作为,有责任,有担当。在交往中,很多男性往往只注重前者而忽略了后者,导致自己在一段关系中的吸引力不断下降,自甘卑贱。 龙晶听着姐姐和姐夫的对话,脑袋里冒出一百个问号。她虽然通过网络积累了大量不合时宜的知识,但是对爱情的细腻处却毫无理解。在小丫头的世界里,一对男女互相喜欢,不应该完全只有彼此,不容半点杂质吗? 至少,她的同学们就是这样。哪个小男生和别的小女生一起玩了,他的“女朋友”就会大发雷霆,然后就会“分手”。 搞不懂,姐姐和姐夫有点奇怪呢…… 游乐场对于陆离来说是一个新奇的词,他就像一座封闭的王国,游乐场就是舶来品。从小到大他都与这三个字无缘,少年时是因为贫穷,成年后是因为忙碌。最接近游乐场的一次,是情人节和安百璃坐在大学河畔,就着夜色看对岸五光十色的摩天轮,互相喂对方吃烤肠。那时候他呆呆望着河面折射的斑斓光彩,觉得世间最美好也莫过于此了。 “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来玩。”呆头鹅露出缅怀之色,“可是后来买不了儿童票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陆离笑了笑,楚妈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到了她这般身价,居然还在意一张儿童票。 倒不如说,楚家一家都很有意思。陆离就像是楚晓东的翻版,呆头鹅就像她母亲的翻版。或许这才是楚家能接受他的深层次原因吧? 龙晶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姐姐,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这游乐场有什么好玩的?” 楚静怡脸红了:“是、是吗?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我是不是很幼稚啊,陆离?” “对小屁孩来说很幼稚,对我们来说刚刚好。”陆离伸了个懒腰,“我还没进过游乐场呢,静怡你就当带我玩吧,这小鬼就坐在一边啃棉花糖去。” “我不我不,我也要一起玩。” “你不是说这是三岁小孩玩的嘛?” 陆离算是拿捏了龙晶,这姑娘的所作所为都是以引人注意为出发点。只要故意不搭理她或者不在意她,她自己就急得跺脚了。 龙晶憋红了脸,小脸蛋上写满了委屈:“姐姐,姐夫又欺负我!他不带我玩!人家,人家千里迢迢飞到川海来,他还要故意气我!” 呆头鹅傻傻地张大嘴:“不是你不想玩的吗?” 姐姐才是笨蛋! 龙晶哇一声就哭出声来,要她哭,她真敢。陆离见周围人目光纷纷扫来,还是揉了揉龙晶的小手:“好啦,是姐夫的错,姐夫不该丢下你的。龙晶小淑女愿意原谅姐夫,和姐夫一起去坐过山车吗?” 龙晶破涕为笑:“愿意愿意。” 楚静怡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陆离,其实她最不擅长应付龙晶了,每次都被龙晶小丫头欺负得死死的,特别是小丫头一流鼻涕,她就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没想到陆离短短几句话,就能把龙晶哄得又哭又笑的。果然、果然陆离挺适合当龙晶姐夫的吧…… 想到这,楚静怡脸蛋又红润起来。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陆离牵着手往前带:“走吧,怡宝,过山车!” 龙晶双手高举,乐呵呵地喊:“过山车!芜湖~” 第三章 乐园偶遇 作为响当当的男子汉,陆离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其实有一点恐高。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被雅梦姐倒吊着当直升机螺旋桨甩,也或许是因为对飞机失事的深层恐惧,总之陆离从过山车上下来后就面如金纸,腹中翻江倒海,颇有“一泻千里”之态势。 龙晶像是抓到把柄似的围着陆离大喊大叫,小脸笑开了花,陆离怀疑她今晚做梦都要笑醒。楚静怡就体贴多了,她搀扶着陆离坐在长椅上,嘘寒问暖,比陆离自己都紧张。陆离看着这姑娘轻巧的鼻头上浮现细小的汗珠,那顾盼之间的关切用千里大雪也掩埋不住,他不禁想:如果真能娶到这样的女孩,那他一定是花光了以后所有的运气了吧? “怡宝,你去陪龙晶玩吧,我在这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可是……” “咱们是来陪龙晶的,以后想一起来有的是机会,不是吗?”陆离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手感嫩嫩的,弹弹的,“乖,去陪龙晶吧。” “哦。”楚静怡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你不要乱走哦,要好好坐在这,我们很快就回来的。”那语气,活像一个担心孩子走丢的母亲。是不是女孩子都天然带有这种母性情结?陆离胡乱地猜测着。 龙晶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得意洋洋地和一步三回头的呆头鹅走远了。 陆离等到她们消失在视野里,喉间一酸,连忙将头探到垃圾桶前一顿狂吐。不幸中的万幸,没在怡宝面前丢脸。人类眷恋着大地,却又向往天空,恐高或许就是上天对不忠者的惩戒吧。 游乐场里人来人往,但却没有一个人驻足问询陆离。他得以扶着垃圾桶,吐得毫无形象。陆离发誓,他再也不会来游乐场了,哪怕是安百璃要来,他也不答应! 一双灰白色的慢跑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鞋子的主人停在陆离所抱的垃圾桶的侧方。 陆离虚弱地抬头,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却恰好逆着光,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不过那身影如此窈窕,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孩吧? “杰出代表,不要暴饮暴食哦。”她说。 陆离眉毛挑了挑,他还想挽救一下形象:“……我不是杰出代表。” 微微眯眼,好不容易适应了日光,才看清面前少女的模样。窈窕似云浮,轻裾含碧烟,笑不露齿,愁不紧眉,端正如水,平缓似川。一头铂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更显灿烂,衬得她越发美丽动人,引得无数男女侧目惊叹。 他想了想,改口说:“我没有暴饮暴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抱着垃圾桶将头探进去,看起来就像在垃圾桶觅食的动物一样。 完了,试图给温琥珀营造的完美形象被破坏殆尽了。 温琥珀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身穿纯白色的连衣裙,白皙细小的手腕上系着黄的、紫的、红的、说不上名字的石头串成的手链,整个人像是从少年们最美好的梦中走出的女子。 她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陆离看不真切。 而且,温琥珀为什么也在游乐场?她是那种会去游乐场的女孩吗?她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吗? 想到这,陆离略显紧张地四处张望,他不希望温琥珀是和别的男生一起来游乐场,这是他自私又真实的本心。 “我一个人来的哦。”似是看穿了陆离的担忧,温琥珀似笑非笑地说。 切。陆离心中暗暗撇嘴,我是那么小气的男人吗?这还用解释吗?他竭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大方模样:“一个人来不无聊吗?” “嗯。是挺无聊的。”她认真地点头,“陪我一起走一走吧,杰出代表?” 她的邀请随意又轻松,像是根本不在意陆离的回答一样。陆离一直以为这样的女孩最危险,她永远露出一副似是而非的态度,在鱼儿上钩时又佯装无辜,在鱼儿逃走时又诚惶诚恐。真的只有傻子才会上钩。 “好啊。”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答得这么快,简直是不假思索。 同时陆离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好像呆头鹅还在陪龙晶吧,自己这擅自和温琥珀走了会不会不太好?要不和呆头鹅说一声吧?陆离最终选择向呆头鹅发了条消息,告诉她遇到了温琥珀。 他和金发少女并肩行走在游乐场。说来奇怪,之前因为恐高而虚弱的身体突然间充满了活力,这究竟是少年旺盛的生命力还是虚伪的自尊心作祟就不得而知了。 “你……为什么会来游乐场?”斟酌许久,陆离开口问。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多余,放在身侧显得太呆板,背在身后太严肃,握在腹前又显得太猥琐。 “如果这次不来的话,以后都没有机会来了吧。”她偏过头,看向人群,陆离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琢磨不透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我想多体验一下人世间的滋味呢。” “怎么说的好像身患绝症一样?” “心理上的绝症难道不算绝症吗?”她反问。 陆离愣了愣,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回答,便见温琥珀扶着帽檐,指着前方的碰碰车:“我想玩那个。” 碰碰车?这不是小男孩才喜欢玩的吗? “好啊。”真没出息,嘴巴动得比脑子都快。 碰碰车的座椅比想象中拥挤,他和温琥珀只能勉强挤入其中,想来也是,一般都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入座,哪有两个大人挤在一起玩碰碰车的呢? 温琥珀身上的气味是淡淡的清香,不是洗发水的气味,而是确凿的体香。少女纤细的胳膊与他厮磨交触,二人挨得紧紧的,紧到陆离能感受到温琥珀的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这让正值青春期的少年想入非非。 投了一枚游戏币进去,碰碰车发出“小朋友,坐稳了,碰碰车要开动啦~”的提示音。温琥珀莞尔一笑,似乎找到了些许童趣。她催促陆离快些启动,迫不及待地想和那群七八岁的孩子们同台竞技了。 陆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温琥珀,他脑海里再无其他杂念,只想让温琥珀玩得开心。他一踩油门,红色的碰碰车呼啦一声飞窜出去,在陆离糟糕的驾驶技术中冲入碰碰车群…… 第四章 歪掉的遮阳帽 “左拐左拐。快撞他撞他……杰出代表你笨死了……” 温琥珀很少会这么情绪外露,她的声音比平时略尖,眸子里泓光潋滟,左手不自觉地掐住陆离的右臂。有些疼,但陆离没有吭声。在温琥珀面前,他像是变回了那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战战兢兢又满怀期待。他觉得温琥珀真的很美,特别是那一头金发,就像是太阳神驱策马车时留下的灿烂虹光,美不胜收。 看着少女白皙的肌肤,陆离突然萌生一股冲动,他想大声告诉温琥珀,你真美。没有任何华丽的词藻点缀,只有单纯的情绪喷涌。 碰的一声,碰碰车撞到了另一辆碰碰车底盘的气垫,他们所在的红色小车被撞得原地转圈。温琥珀起初发出一声惊叫,随后那惊叫便被银铃般的笑声取代。 周围的景色在旋转中模糊成了斑斓的色块,只有身边这个可人儿在恣意地笑着。陆离看得有些痴了,他呆呆地注视着温琥珀,那目光毫不掩饰。温琥珀也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她微微侧过脸,与陆离对视,时间像是凝固的水流,一点点地放缓,又像是王家卫的抽帧电影,只能看到金发少女那复杂多变的表情。 一个小孩子的笑声将他们拉回现实,陆离轻咳一声,正视前方,把紧方向盘,专心驾驶着这辆碰碰车。温琥珀没有再笑,但她的手依然抓住陆离的胳膊,少女的体温透过肌肤传递给他。陆离不禁胡思乱想,她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把手收回去?是忘记了还是……?想到那可能,陆离心脏不争气地跃动。 每次都是温琥珀……陆离想。无论是哪一世,面对温琥珀时,他那满肚子的心思与套路都像漏洞百出的破布,罩不住东风,笼不紧相思。每次都是温琥珀见到他最丢人的、最无知的一面。在其他女孩面前,他或许是胸有成竹、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但在温琥珀面前,他就像一个笨拙到不知道该先出左脚还是右脚的小男孩。 我喜欢这个女孩。 她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可以延续到岁月的尽头,但碰碰车不行。一块钱游戏币,只能开五分钟的碰碰车。陆离木讷地问:“再投一枚吗?” 温琥珀摇头:“不了,去玩别的吧。” “玩什么?” “过山车可以吗?” 陆离的肠胃一阵痉挛,但他还是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和温琥珀坐上过山车的,但他肯定这是老天对他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惩罚。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或许是因为即将启动的过山车,或许是因为身边不足一拳距离的温琥珀。 过山车启动,身后的小情侣中的女方发出哀鸣声:“我怕……”男方答:“别怕,有我。” 陆离不禁看向温琥珀,她会怕吗?如果温琥珀说“我怕”,那他该怎么回答?陆离的腿发软,他自嘲地想,他一定会答“我也怕”。 “杰出代表,你害怕吗?”温琥珀似笑非笑。 “……不怕……”虚荣心真的是人类最大的敌人之一。 过山车逐渐加速,陆离的心脏也不禁提到嗓子眼,整个人宛若悬空,心底滋生出一种对悬而未至的坠落的恐惧。他想起了一部低成本的邪典片,一个杀人狂在过山车的路线上布置了钢琴线,等到过山车经过时,钢琴线就将所有乘客横切为两半……想到这,陆离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不怕鬼神,不怕强大的敌人,不怕生活中的困难,但他害怕无法预知、无法改变、无法掌握的灾祸。 过山车登上了第一个高峰,陆离不禁闭上了眼,不让自己看到那下坠的惊惧场面。他听到温琥珀也深吸一口气,他还未品明白,又感觉到有人在胡乱抓他的衣袖。陆离猛地睁开眼,看到温琥珀面露惧色,哀求地望着他。她的玉手无助地荡在二人之间,楚楚可怜。 来不及细想,陆离刚握住温琥珀的手,便迎来过山车的第一次下坠冲刺。 温琥珀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原来她也害怕吗?陆离得意地想,他还以为温琥珀胆子真那么大呢。 所谓吊桥效应,便是指将紧张、恐惧误解为爱情与心动。如果对一个女孩心动,那便在暧昧期带她去看恐怖电影,带她去做一些刺激的运动吧。陆离心中浮现这句话,他微微睁开眼,用余光打量着温琥珀。他现在心跳得厉害,温琥珀呢? 风声太大,闲杂人等的尖叫也太喧嚣。陆离心生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笑着对温琥珀喊:“温琥珀同学,我其实对你一见钟情了!” “什么?”温琥珀看着他,大声地回应,“听不清!你大声点!” “好话不说两遍!” “听不见!” “不说啦!” 陆离笑得很开心,温琥珀气恼地踢了他一脚。 等到陆离和温琥珀从过山车上下来时,温琥珀已然有些狼狈。她的金色长发胡乱地飞扬着,仿佛刚起床未曾梳理过一般。陆离虽然有些不适,但却比第一次坐过山车时好多了,起码还能平稳地站在地上,也没有呕吐的迹象。果然,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二人的手还紧紧相握着,至今也未分开。陆离是假装没想起,不愿意去松手。温琥珀呢?她是忘记了吗? 他刚想奚落温琥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声:“姐夫~姐夫~” 居然是温琥珀先一步松手,她有些仓皇地收手而立,假装出“与我无关”的模样。陆离愣了愣,抬眉望向温琥珀,却只看到温琥珀偏过头去看都不看他。 “姐夫,你不是恐高嘛?怎么又去坐过山车了捏?”小龙晶笑得不怀好意,她身后跟着的楚静怡脸上有些灰暗。 “温琥珀同学,你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楚静怡微微躬身,语气出乎意料地客气,客气到有些疏远了。她主动拉过陆离的手,挡在陆离和温琥珀之间。 温琥珀弱弱地嗯了一声,末了又等了几秒,像是心虚般说:“只是偶遇。暂时借了你男朋友,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温琥珀同学你一个人来的吗?要不和我们一起吧。”楚静怡客气地说。 太客气了。怡宝。你平时和温琥珀不是这么说话的。 “不用了,我有些累了,现在回家。”温琥珀向楚静怡微微颔首,目光甚至不敢落在陆离身上,便匆匆转身离去。那顶白色的遮阳帽有些歪了,陆离想提醒她戴正,可这话最终是没能出口。 他茫然地看着右手手心,那里还有着金发少女残留的体温与些许汗渍,刚才那十指相握的体验犹如梦幻。还来不及回味,楚静怡便牵住他的右手,十指交叉,小脸气鼓鼓都宛若一个肉包子。 第五章 夕阳下的初吻 随着陆离和呆头鹅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小姑娘在陆离面前也会做出越来越多孩子气的动作。像现在这样鼓着嘴,一句话不说闷闷地看着他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她吃醋了。呆头鹅也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自己的男朋友和别的女孩手牵手去坐过山车,这算什么事啊? “怡宝……”陆离刚想说话,便见呆头鹅愤愤地一甩手,二人紧握的双手解开。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故意不让陆离去牵。陆离想碰她,她还刻意拉着龙晶退了几步,就是不让陆离接触到她。 陆离哑然失笑,他搓着手凑上前,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不起啦……” “唔……”呆头鹅将头偏过去,不想见到陆离,可又怕陆离生气,于是将小脑袋偏回来一点,用余光瞥着少年。这姑娘心肠太过柔软了,哪怕是生气也还考虑着陆离的感受。陆离心里暖暖的,同时难免有些愧疚,他是不是太忽视怡宝的感受了?他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小包子,揉圆搓扁,她都不在意。俗话说的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有时候太过温柔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陆离按住龙晶的脑袋,像拧螺丝似的将她转过身:“小孩子不要回头看。”随后才在呆头鹅复杂的目光中抱住了她。 “你好讨厌……”呆头鹅眼眶里水汪汪的,好似要哭了一般,“你要是不喜欢我,告诉我就好了,我会听话地走开的。” “我最喜欢楚静怡了。” “骗子。”楚静怡真哭了,“明明你恐高,不能坐过山车,为了温琥珀却……而且还一直牵着手,温琥珀是什么人啊?她会轻易和别人牵手吗?你好讨厌啊……” 呆头鹅说的这些其实并不是她难过、恼怒的真实原因。陆离将下巴抵在少女的头发上。这呆瓜其实是个特别宽容的人,她只是因为区别对待而难过罢了。陆离必须得承认,他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傻孢子,真以为她是蹦蹦跳跳没有烦恼的小梅花鹿。 哪个少女心里没藏着细腻的愁思呢?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陆离这话是真心的。他对重生怀有敬意,对现在的生活持有感恩之心,而对温琥珀的感情更像是一种由遗憾而产生的激情、一种由优越感带来的占有欲。为了追求一时的刺激而伤害爱他的女孩,这是他能做的事吗? “呜……”听到陆离这句话,呆头鹅心里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她就是这么一个好哄的姑娘,只要一个简单的承诺,一句没有担保的话语 ,便能全盘信任陆离。她窝在陆离怀里,小声说:“……我才管不住你……你本来就讨女孩子喜欢,以后……以后哪天真的离开我和百璃了……我也……我也……”话到末尾,有些哽咽。 那种将感情与心血全部灌注给某人,随后破灭的感受,光是想象一下都撕心裂肺。 陆离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没有给予楚静怡足够的安全感。或者说,他从未给过任何人安全感。自由与浪漫或许是诗一般的品质,但无拘无束与率性而为同样会让亲近的人无所适从。所以说少年与男人的区别就在于此,后者承担了责任,自愿套上了枷锁。 “不会的,以后还要和楚静怡活到一百岁,和你躺在大院里晒太阳呢。到时候我的头发早就掉光了,你一定会笑话我的。” 楚静怡破涕为笑:“你的头发才不会掉光呢……一百岁也不会……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龙晶想回头看这小两口卿卿我我,却被陆离死死按住脑袋,她撇了撇嘴:“姐姐真好打发。要是我一定要和姐夫分手!分手!离婚!这是出轨!” “别听这小屁孩的。” “嗯嗯……听你的。” 龙晶气得咬牙:“气死我了!姐姐你到底站在谁一边?姐夫他刚刚才和别的女孩手牵手啊!” “只是因为坐过山车时太害怕了,下意识地握住了手。” “嗯嗯……”楚静怡认真地点头,选择相信陆离的说辞。看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陆离心里一阵愧疚。多么纯洁的女孩啊?他真的忍心对她撒谎吗? 他吻了吻少女的额头,暗暗做出了某个决定。 为了哄好楚静怡,陆离接下来陪着她在游乐场玩了一整个下午,龙晶被他丢到一边当陪衬去了。他和楚静怡去品尝了超大杯的圣代,和她一起坐了旋转木马,和她拍了大头贴,呆头鹅还将照片仔细收起来,打算回家后贴在床头……等到三人从游乐场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太阳西沉,天空灿金。 等到三人要分别时,楚静怡忽然牵住陆离的衣角。 “怎么了?怡宝?” 夕阳的暖色光芒下,楚静怡的面庞是那么楚楚可怜。 “陆离,下午我不该生气的,对不起哦……” 什么?陆离愣了愣,这傻姑娘居然会为自己吃醋而道歉?他心情复杂,一大半是愧疚,一大半是喜爱,还掺杂有一丝丝的纠结。 “我知道你下午一直是为了哄我开心。”楚静怡低下头,“我也确实很开心啦。现在想想,当时你只是因为坐过山车害怕才和温琥珀牵手的。而且,而且,就算你想和别的女孩子亲近……我也、也不该管得太严的……对不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讨厌我好不好?” 陆离心里涌现一股冲动,那就是抱起楚静怡向世界宣告她就是我未来的新娘。 “陆离,你闭上眼睛好不好?”趁着龙晶闷闷不乐地在前面赶路,楚静怡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翕合待动的蝴蝶。 陆离闻言闭上眼睛。下一秒,他感觉到嘴唇上传来一股热气,睁开眼,看到楚静怡红着脸主动吻住了他的嘴唇。她的脚尖努力地踮起,伸长了白皙的脖颈,和纯白的天鹅别无二致。 以前都是陆离主动去亲呆头鹅,每次她都是呆呆傻傻地任君采撷。这和呆头鹅主动献吻带来的感受截然不同。 陆离呆呆地站在原地。笨拙的楚静怡只是像含棒棒糖一样啜着他的嘴唇,直到发出一声响亮的噗呲声,这呆瓜才抱着脑袋落荒而逃,留下一头雾水的龙晶回头看着变态姐夫。 “姐夫?你放屁了?” 陆离呆滞了许久,看着楚静怡窈窕的背影,木然地点头:“啊,嗯,我放屁了。” “臭死了,呕,我就说一股味。”龙晶嫌恶地捏住鼻子,“哼,我和姐姐回家了,穷姐夫自己走回去吧~” 第六章 失恋的滋味 龙晶这死丫头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歌在网络上爆火了,她千里迢迢地从外省飞来就是为了向无良老板讨薪。说实话,《夕拾录》能够一炮而红有龙晶很大一份功劳,很多游戏玩家其实都只是轻度玩家,对游戏系统的可玩性和剧情的深度并不会太在意,而一首扣人心弦的音乐却足以在瞬间俘获人心。陆离也并不是葛朗台,他倒是不想亏欠这小鬼,只是现在游戏依然在热榜上,尘埃未定,而且银行那边也迟迟没有回信,卡里的钱有一半其实是取不出来的。 自从知道自己一曲值千金后,龙晶这丫头也故作矜持起来,回到楚家后也拿捏起身段,昂着小脑袋,一句话也不稀罕说。求她开口还得付“出场费”,着实把陆离逗乐了。 也不知这丫头为什么不回去上学,只知道她以“出来散散心”的名义就在楚家住了下来。不过陆离听楚阿姨说,好像是龙晶在学校里和同学发生了纠纷,暂时去不了学校。 总之,这个周末就在楚静怡的娇羞暧昧与龙晶的呱噪吵闹中度过了。对了,还有安百璃,她周末居然都在学习!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陆离不太礼貌地想。 * 周一。早上七点,陆离和安百璃赶到学校后,安百璃被楚静怡拉去帮忙做校运会的统计工作了,陆离则独自一人往第三教学楼的活动教室走去。 在进门前,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衬衫的下摆,微微提了提裤腰带,脑海里还回忆着周末游乐场的一幕幕画面。从上周起,温琥珀就一直很反常,这样的反常在游乐场时抵达了巅峰。陆离事后思考,只觉温琥珀像是一名早已布置好陷阱的猎人,而他陆离就是那只猎物…… 到底是为什么? 他走进活动教室,看到温琥珀的一瞬间大脑宕机了。 今天温琥珀没有穿她那标志性的白色长裙,也没有穿川海一中的制服。她穿了什么?她穿了一套女仆装……是的,黑白相间,裙边绣着精巧花纹的女仆装。裙子不长不短,刚好齐膝,纤细的小腿上覆盖了一层光滑的白色的丝袜。丝袜与裙摆之间若隐若现的雪白脂肉或许就是所谓的绝对领域吧? 西式的女仆装搭配师她那西式的金色长发,简直是天造地设一般。 温琥珀看见陆离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下一秒,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提着裙角行了一个躬身礼:“杰出代表,早上好~” 陆离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一个平行世界了,穿越到一个明朝早就灭亡,中国经历了一个叫清的王朝的平行世界。或者是哪里的女频小说女主魂穿到了温琥珀体内。不然怎么解释眼前的一切? “早上好。”陆离尽量平常地打招呼。这种时候,如果表现得吃惊或许不知所措或许就正中温琥珀的下怀了。 他拿出手机,默默地点开计时器,然后才走到温琥珀对面的座位上坐下:“琥珀同学,你最近有新的作品吗?” 温琥珀依然在浅笑,她并未马上回答陆离的问题,而是将椅子搬起,放在陆离旁边后方才落座:“还没有呢。”她在主动拉近和陆离的距离。 陆离心中先是一阵暗喜,但这股喜悦旋即便被更深沉的冷静给覆盖了,他身子缩了缩:“琥珀同学,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有吗?” 温琥珀明知故问。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想让她……们伤心。”陆离话语停顿了一瞬。温琥珀展颜一笑:“也只有你能义正言辞地说出‘女朋友们’这四个字了,果然,不要脸才是渣男的基本功呢。” “……” “所以呢?这是杰出代表你周末想了两个晚上的结论吗?”温琥珀突然的反问让陆离有些束手无策。他习惯了与女孩暧昧的拉扯,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享受暧昧带来的温存又不用承担相应的责任。但温琥珀毫不犹豫地撕开了陆离的保护壳,选择用一个带着几分讥诮的反问来开始今天的话题。 “……是。”陆离认真地点头了。他的确是厚颜无耻,也的确是贪得无厌,他是喜欢温琥珀,但他更不喜欢伤害楚静怡。那姑娘单纯得可怜,很多时候能欺骗她并不是因为他多聪明,而只是因为呆头鹅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罢了。 “所以我和你挤在一辆小小的碰碰车里的故事,和你一起手拉手坐在过山车的故事,你就当作不存在,是吗?”温琥珀好像依然在笑,只是那笑变得越发冷嘲热讽。 听到温琥珀挑明,陆离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你果然是故意……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在他心中,温琥珀应该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女子,她高洁得如同云中之皎月。 “……”温琥珀沉默了很久。 陆离不想让氛围这么尴尬,转而去问:“今天怎么穿的女仆装?” 温琥珀忽然拿出手机,关掉计时器:“九分十五秒。杰出代表,你一共憋了九分十五秒才问出这个你一进门就想问的问题。耐性不错。” 陆离也偷偷关掉自己手机的计时,他其实也想看看温琥珀什么时候会主动解释自己的服装问题。 “这是我家那个小女仆的衣服。我只是觉得很有趣,所以就穿了。” “只是很有趣?”听起来这不像是温琥珀的作风。 “只是很有趣。因为我觉得这会是人生中一段独一无二的体验。”温琥珀微微眯起眼睛,她试图用笑容掩藏自己眼中的感情,“包括去接近你也是一样……杰出代表,我并不是多喜欢你,而只是想拥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罢了。参加运动会也好,主动去游乐场也罢,都只是因为有趣。” 陆离心中传来某种事物破碎的声音。被白月光评价成“有趣而已”“一段人生体验罢了”并非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他大脑微微发热,但面上还是伪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想我的余生都在枯寂的回忆中度过。”温琥珀眼睛依然是眯着的,“杰出代表,你或许还抱有某种自命不凡的期待。但其实在我看来,我选择你去扮演这个角色只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熟悉的同龄异性而已。而且,我也相信你会乐于帮助我完成这个小小的心愿,对吗?” 听到温琥珀的回答,陆离心中那个皎洁完美的身影骤然坠下云端。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感受,是失落?是恼怒?是后悔?还是更深刻更复杂的感情? 之前在游乐场那短暂的邂逅,全部都只是虚伪又自私的伪装吗?那手心的热度和汗渍都只是泡沫一般的幻影吗? 温琥珀……他心里闪过这个名字,闪过金发女子的面容,闪过她寄过来的三十七封空白信。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这个眯着眼睛微笑的女子脸上,良久无言。 第七章 再也不要打扰我们了 “对不起,不行。” 陆离说出这句话后长出一口气,像是和自己达成了和解。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拒绝温琥珀,就像太阳永远追逐着月亮、暖春永远衔缀着寒冬,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规律。可是当他有了更宝贵更珍重的事物时,他愕然发现,温琥珀或许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替代。 初恋总会让男人们念念不忘,往后他们每一个喜爱的女子,都带有初恋的影子。 “不行。”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又像是为了断绝自己的退路。 温琥珀嘴角微微翘起,那笑容竟是无比陌生:“果然是杰出代表,或许你的确不是个渣男,因为哪有渣男放过送上嘴的肥肉?” 温琥珀每说一句话,陆离就感到内心某种幻想距离湮灭就更近一步。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聊下去了,往常和温琥珀的聊天是想象力与兴趣的不羁腾飞,今天和温琥珀的对话就像是在中世纪遭受十字军的审判。他不明白温琥珀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是为了体验人生,也不该这么激进,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已经无法像平常那样冷静的思考了。 “我先走了。”陆离简短地说,旋即起身离开。出门前,温琥珀又叫住了他:“帮我一个忙,不行吗?” “不行。”说出这两个字时,他想的是安百璃和楚静怡,还有雅梦姐。 “我不会放弃的。”温琥珀比陆离想象得更坚定,更固执。 “嗯。” 等到陆离离开后,温琥珀那淡淡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木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身上的女仆装,感觉女仆装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她发誓,她对陆离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且理性的,是她仔细思考后说出的,只要陆离是一个她以为的“渣男”,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也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这个少年,不必担心给互相留下一个足以折磨余生的思念。 可是,他为什么拒绝了? 温琥珀捏住裙角,目光茫然。他很生气,她能感觉到,并非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而是某种更隐秘的挣扎。 而她也一厢情愿地认为陆离会和往常一样理解并认同她,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向陆离说出自己的想法,可结果却迎来了陆离的排斥。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吗?果然……她依然无法完全看透陆离啊。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就在温琥珀孑然出神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响起。 安百璃将手里的报表随手丢在窗台上,秀气的眉毛因为愤怒几乎竖起:“温琥珀,你为什么要对陆离说那种话?!” 温琥珀愣住了,她不明白平常怕她怕得像只耗子似的安百璃怎么在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而且,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一直在门外偷听吗? 温琥珀没有回应,只是淡漠地注视着安百璃。 她这种漠然的态度反而让安百璃怒不可遏,她朝着温琥珀大喊:“你以为装出这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姿态就足以蔑视一切了吗?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从很早以前开始,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凭什么你只需要像泥塑菩萨一样一动不动就能收获人生的一切的梦想?!” 不……我只是不知道该做何表情,该做何回应才对……温琥珀想解释,可又觉得自己的解释在安百璃汹涌的怒意面前软弱无力,于是选择保持缄默。 “陆离明明、他明明那么……那么……你为什么要伤害他?温琥珀,你到底在想什么?!”安百璃眼眶红红的,无论是哪一世,温琥珀在陆离心中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上一世她虽然成为了陆离的新娘,但她也能感觉到,陆离心底始终有一片金色的影子,那里不属于她,也不会属于除了温琥珀之外的任何人。陆离其实一直是个不吃亏的人,无论是在学校时还是在社会上,他总会尽力保护好自己,可面对温琥珀时,他却一次又一次退让,一次又一次地“吃亏”。安百璃看在眼里,酸在心里。 “我……”温琥珀终于开口了,但她的话语失去了平时的迅速伶俐,“我……我是实话实说……不想伤害他……我以为……我以为……”她以为陆离是个花心的男人,是和她一样“没有心”的人。 花了几秒钟整理一下思绪,温琥珀叹道:“我要走了。” “……?” “这个学期结束前,我就要随父亲离开神州,回到我的祖国,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回来了。我只是想在离开前留下一点足以珍藏一生的回忆……我不想破坏你、静怡和陆离的感情,但我不认识除了陆离以外的男生……我……别无他法。”温琥珀终于憋出一套说辞。 安百璃的愤怒退潮,她逐渐冷静下来:“是不认识还是不想认识?” “……”沉默。 “为什么不告诉陆离?” “……”依然是沉默。告诉陆离做什么,期望他露出同情还是担忧的表情?抑或是他无所谓的耸肩?无论是哪种反应,都不是她想见到的。唯独是对陆离如此。在她心目中,唯独陆离是能和他在思想上平起平坐的同龄人。 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她的笨拙。 安百璃想起了第一世时,陆离和温琥珀的爱情宛若水到渠成,没有她的横生枝节,没有楚静怡的半路杀出,他们就那么寻常的相遇、相知、相爱。她这才意识到温琥珀或许在爱情上是有残缺的,和她一样,是陆离包容了她、她们,这才让温琥珀得以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但这一次,陆离还能再包容她吗? 安百璃已然有了答案。她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报表,她本来是和楚静怡去教务处做统计工作,在返回教室的途中特意绕了条路来看看温琥珀,没想到撞到了二人之间的对话。 “你喜欢陆离吗?”安百璃这么问。这是她第一次能这么冷静从容地向温琥珀发问。 “……不……”答得很慢。 “那就这样吧。”安百璃转身就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答应我,体面地离开神州后,再也不要打扰我们了,好吗?” 第八章 心软的是谁 当安百璃回到教室时,正看见陆离背朝着她,低着头,肩膀在发抖。安百璃心中一痛,她难过时也喜欢这么垂着脑袋抽泣,看到陆离难过比杀了她还痛苦。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陆离身边:“离,你没事吧?” 陆离转过身,手里端着一碗关东煮,正开心地吃着鱼丸:“百璃,这食堂的关东煮只要四块,我给你也带了份。” “……” 安百璃看着自己和楚静怡座位上各摆着一碗热腾腾的关东煮,又好气又好笑,陆离被温琥珀那样说了,居然还有心思顺便去一趟食堂买早餐。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小看了陆离的韧性,他会是那种为情所伤然后一蹶不振的人吗? “我其实听到了你和温琥珀的对话。”趁着楚静怡还没来,安百璃坐在温琥珀的座位上,小声和陆离说话。 陆离拿着竹签的手微微顿住,他看了眼安百璃,又看了眼手中的豆腐:“先吃早餐吧,冷了再吃对肠胃不好。” “离,我其实一直知道你暗恋温琥珀。”安百璃伏在桌面上,小声说,“我也知道你被温琥珀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心里会很失落。但我和静怡会一直陪着你,好吗?” 陆离笑了笑,放下关东煮,用满是香料味的右手摸了摸安百璃的脑袋:“不用那么煞有介事。这件事的确让我很失落,但不足以打击到我。我又不是真的十七八岁的小男生。” “可是。可是。你总会在未来某一天,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开始怀念起她,一定会想起今天她说的话,这样的遗憾你会记一辈子的,不是吗?”安百璃低落地说。这并非她的漫想,而是她的切身体验。 “人一辈子的遗憾海了去,哪有事事不留遗憾的人?”陆离摇摇头,“为了一件遗憾,错失了更珍贵的人,才会导致更多的遗憾。”安百璃就是这样,关心他甚至多过关心自己。 就在这时,楚静怡走进了教室,她来不及回座位,便急匆匆地走上讲台:“提前五分钟落座,今天的班会上要讲一些运动会的安排。让走廊外的人快进来。” 换回了学生制服的温琥珀突兀地出现在教室后门,她不声不响地走到陆离身边的座位,对着还趴在她座位上的安百璃小声说:“安百璃同学,该回自己的座位了。” 安百璃小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温琥珀坐下后,目光却只是锁定在陆离的脸上,看得出来,她很想说什么。陆离浑然无视,只是盯着讲台上的呆头鹅。温琥珀说出了那样的话,他身为一个有自尊的男子,也不该再舔着脸去讨好温琥珀了。 呆头鹅认真起来的还是很有威严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樱桃小嘴抿起,和私下里那幅软软糯糯人尽可欺的模样截然不同。想起呆头鹅脸蛋红红,小嘴撅起的样子,陆离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在笑什么?”温琥珀像是在没话找话。 陆离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他平静地说:“没什么。” “哦……”温琥珀的玉指立在桌面,“那个,你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 “没有。” 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像是个跳舞的小人:“是吗……” 呆头鹅在讲运动员分组的事,有些项目是群体项目,无法单人报名,特意提到了温琥珀,她报名了三个群体项目,一个两人三足,一个接力赛,一个乒乓球双打。 “……就比如温琥珀同学,你要报名两人三足和双打的话,必须另外找个队友一起……” 班长话音刚落,便有热情的男生们举手:“我我我,我也报名了,我和温同学一组吧。” 然而温琥珀的目光却落在陆离的身上,她用蕴含着五分期待,五分胆怯的目光注视着陆离。温琥珀觉得人生中从未有,未来也不会有这么一件事、一个人能让她情绪波动这么大了。她既对刚才和陆离的不欢而散而忧心忡忡,又希望陆离能如她所愿助她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其他男生的呼声她压根没听见,也不打算去听。因为这所学校,甚至是这个国家里,她唯一愿意平等相待的异性便只有陆离。 温琥珀并不明白陆离为什么会生气,她或许猜得到一点,或许又猜不到。 面对着随着温琥珀的视线而聚集过来的大量目光,陆离恍若未觉,他只是坐得笔直,看着讲台上紧咬下唇的楚静怡,品味着她有多么可爱。她一定在吃醋吧?这呆瓜吃醋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乐于成为温琥珀的“搭档”,就像那次元旦晚会一样。但是,今天不行,或者说,唯独今天不行,唯独现在不行。 温琥珀那白瓷般的脸蛋开始发红,发烫,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尴尬与难堪。被人无视的感觉很糟糕。她想起陆离曾经告诉过她,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时,微笑就好了。于是她便微笑了。她微笑着,小声地,叫着陆离的名字。 “那个,温琥珀同学,你的意思是……?”楚静怡终于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要不我从参赛运动员中挑一个吧?” “选我,选我!”有人在喊。 “陆离……”温琥珀依然在小声念着,语气越发可怜,越发哀求。她很想像平常那样直接抽身而去,给世人留下一个孤高的身影。 陆离被密密麻麻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他不耐烦地摇摇头。 他不能再心软了。因为他心软的代价是楚静怡的眼泪。在温琥珀和楚静怡、安百璃的天秤中,陆离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心软,但有一个小可爱心软了。 楚静怡颤着声说:“要不,陆离同学,你、你和温琥珀同学一起参赛吧?” 陆离叹了一口气,只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在呆头鹅一句话语下土崩瓦解了。你怎么就这么可爱?你怎么就这么善良呢? “嗯……”在所有人诡异莫测的目光里,陆离终于点了点头。 第九章 无家可归的猫 “静怡你为什么要帮她下台?” 放学时,陆离、安百璃、楚静怡在操场上散步。安百璃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静怡,温琥珀明明是要和我们抢男人,你怎么还让她把陆离拉下水?” 楚静怡委委屈屈地说:“对不起嘛,我看温琥珀同学很可怜啊。她一直在叫陆离,可陆离没理她,所有人都看着的,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难堪的温琥珀同学。” “好啦,别怪静怡了,是我答应的,和静怡没关系。”陆离捏住了安百璃的耳垂,将张牙舞爪的安百璃拉到身边,“别向静怡撒气嘛,你要怪就怪我吧。” 安百璃龇牙咧嘴:“你也是的,温琥珀只不过是喊了两句,你就心软了?你是不是对温琥珀还有什么想法?” 想法?说没有是骗人的,但陆离答应下来的原因更多是来自于楚静怡。 他一左一右抓住两个女孩的暖乎乎的小手,一边晃荡着,一边说:“有你们和姐姐,我已经很满足了。” 安百璃哼哼唧唧地问:“邹雅梦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过年吧。”雅梦姐每周日都会和他聊天,多是谈论一些训练日常,二队管理比较严格,每周只有一天能玩手机。她也不确定今年还有没有长假。 安百璃小声说:“到时候看你怎么和静怡解释邹雅梦的事。” 传到桥头自然直嘛,陆离干笑两声,不知怎么作答。 就在三人慢悠悠地散步、聊天时,一个曾经让陆离魂牵梦萦,如今却唯恐避之不及的身影出现在前方。她总是像个幽灵一样吗?突然地出现,又无声地消失。 温琥珀笑得很假:“一起为运动会做准备吗?要不要练习一下两人三足和乒乓球?我听说陆离你很擅长乒乓球?” 平时只有陆离去活动教室找温琥珀,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别人。除了今天。 “下次吧……我还得把游戏数据统计一下,对了,我会尽快把立绘的报酬给你结一下的。用神州的货币可以吗?”陆离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好吧,报酬其实不需要……对了,我们今天去活动教室组织社团活动吗?”这是温琥珀第一次说“我们”,她试图让自己融入三人的小团体。 你到底在干什么……陆离微微摇头,他不知道温琥珀到底哪来的执念?为什么就非得找他陆离不可?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对一个曾经喜爱过他的男子来说过于自私、残忍吗?是出于高高在上的愧疚吗?是为了施舍她温琥珀的怜悯吗? 说不喜欢的是你,现在试图拉近关系的也是你,平时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是你,现在强行挤出一张笑脸的也是你。 温琥珀,你还和过去一样冷静理智吗?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吗? “那……那我们走了哦,拜拜,琥珀同学……”见陆离和安百璃转身就走,最善良的楚静怡礼貌地向温琥珀告了声,这才小跑着追上二人,“等等我嘛,今天我可以去你们家玩嘛?” 温琥珀呆呆地看着三人的背影,只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宝贵的东西。她忽然想起了过去坐在活动教室角落,默默看着三人打闹的平凡日子,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心里涌现一股烦躁,却不知这烦躁来源何处。 孤独地走回活动教室,并不急着收拾书包,而是坐在画布前,看着粗糙画布上斑斓的色彩。过去这个时候,陆离会在放学前来一趟活动教室,和她聊一些绘画相关的问题,有时候二人会进行天马行空的幻想,对人类的未来与过去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这是她每天最开心的时候。 可是时钟走到了六点,天色昏黄一片,陆离也迟迟没有出现。他在和其他女孩一起,或许会说曾经和她提到过的话题,或许会把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俏皮话讲给别的女孩听,又或许……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想起了在游乐园那天,她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去握住陆离的手呢? 她一直以为世界太无趣,人生已在她眼中再无秘密,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甚至从来没有弄懂过自己,遑论他人。 * 六点半。川海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天空阴暗,世界毫无希望。温琥珀撑着伞,并未叫专车,而是破天荒地用那双从不沾染泥水的圆头皮鞋踩在潮湿的沥青路面上。 川海的雨充满哀愁的诗意,有些粘稠,有些孤独。和她再配对不过。 川海一中的学生们几乎都走光了。 在临出门时,她听到花坛中传来一些微弱的猫叫。前方一个撑着雨伞的身影比她更快反应过来,那人直接穿过雨幕,蹲在花坛前,小心翼翼地从花坛底下抱出一只小奶猫。 “喵……”巴掌大的小奶猫,花色比较杂,是川海常见的流浪猫。 那人怜爱地摸了摸猫猫头,将小奶猫捂在怀里,起身正好和温琥珀打了个对照。 “陆离……”温琥珀下意识地笑了,“你……你没回家?” 陆离撑着伞,抱着小奶猫:“静怡的钥匙忘在教室了,我回来帮她取。” 温琥珀有些失落,她还以为陆离是来找她的。 “这是什么猫?”她开始没话找话,“一起走一段吧,这次总不会拒绝吧?” 陆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这只是普通的小野猫。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而已。” “川海也有流浪猫吗?那猫妈妈呢?” “也许被保安打死了,也许被赶走了,也许是走丢了。”陆离说,“流浪猫的命运无外乎如此。”似乎是听懂了陆离的话,怀里的小奶猫发出虚弱的喵声。 “它现在又冷又饿,得给它找点羊奶喝。”陆离心思全放在小奶猫身上。 “你平时经常照顾这些流浪猫吗?” “……不,并不经常,只是偶尔。”提到流浪猫,陆离想到一些并不美好的往事,“而且不止是流浪猫,流浪狗也照顾过。最开始我会收留它们,可后来我发现我根本照顾不好它们。” “然后呢?” “然后我只能将它们送走。有时候,甚至只能无视。”陆离想起自己人生中第一只狗。 雨声滴滴答答,雨水淅淅沥沥。温琥珀忽然看见雨中的世界里一方灯火破开雨幕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前面是超市,我去给它买一点羊奶粉。”说完,不等陆离回应,金发少女便向超市小跑而去,浑然不觉自己的皮鞋被雨水浸湿。 第十章 雨中愁思 陆离喜欢猫,它们美丽、从容又傲娇。怀里的小奶猫眼睛都睁不开,喵喵叫得让人心疼。他将伞柄倾斜,尽量让寒风与雨水远离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不知过了多久,温琥珀的声音重新响起:“我在便利店泡了一杯温羊奶,你看可以吗?” 陆离将伞页抬起,露出自己半个眸子:“你的伞呢?” 温琥珀平常那柔顺飘逸的金色长发如今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脸颊、衣服上,她身上那墨绿色的学生制服也因为潮湿而紧缩在一起,让她再不复平日的整洁。 “忘在便利店了。”温琥珀递过来一瓶用塑胶水杯装的热羊奶,陆离能看见雨水顺着她洁白、细小的手腕垂落,滴滴答答,像是演奏钢琴般富有韵律。 陆离接过奶瓶,叹了一口气:“先回活动教室吧,你这样会感冒的,我去后勤给你拿一套制服。” “……好。” 回到活动教室,小奶猫叫得越发虚弱了,陆离让温琥珀照顾小猫,自己则去后勤处讨了一套学生制服。等到他走到教室门口时,他看到温琥珀小心翼翼地端着小猫,喂奶的动作也拘谨收束,而金发少女座位下的地面早已积了一滩雨水。 “啊啾——”她打了个喷嚏。 陆离将从后勤处顺手拿来的新毛巾丢给温琥珀:“你把头发擦干,我来喂猫。” 温琥珀点了点头,拿起毛巾胡乱地擦拭起头发。陆离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在家没自己洗过头吗?怎么擦头发都不会?”温琥珀的脸色因为受寒而苍白,那一抹嫣红反而更加瞩目了:“都是请女仆做的,我一个人不好打理头发……”“那干嘛还留这么长?”“剪掉了太可惜,不是吗?” 怀里的小猫嘬完羊奶后,安稳地睡着了,陆离将小猫放在抽屉里,随后走向温琥珀:“我给你擦吧。你擦了半天发根都是湿的,明天会感冒的。”他现在比早上更加理智,说到底,温琥珀是无辜的,他只不过是因为落差感而气急败坏而已。温琥珀一直是这样,她从来没有变过,她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凭什么自己就会一厢情愿地以为非他莫属呢? “你不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 “你白天明明在生气。” 陆离接过毛巾,仔细地替温琥珀擦干头发。他经常给雅梦姐擦头发,因为雅梦姐不爱用电吹风。 “我没有生气。” “撒谎。”温琥珀说,“陆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生气?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你哪里都没说错。陆离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他忽然想到一个词,有缘无分。他和温琥珀一定是有缘的,他们总能相遇在一起,总能心有灵犀,但他和温琥珀之间好像存在一面薄薄的玻璃,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 温琥珀想到了安百璃对她说的话,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陆离,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是什么?第二次拷问吗?我喜不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陆离笑了笑:“不喜欢了。” 准确的说,是曾经喜欢,现在已经放下了。放下是个短暂的过程,能够在短短一天内发生。他曾经在数个夜晚,反复揣摩温琥珀牵住他的手的用意,甚至做梦时都会梦到他和温琥珀走到了一起,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又会像初恋的大男孩一样对梦境的内容念念不忘。 听到陆离的回答,温琥珀悄悄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莫名有股失落感。 陆离将毛巾丢开,起身往门外走去:“你站在门角落换衣服吧,我去门外给你望风。” 温琥珀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肯定不能就这样回家。陆离关上活动教室的大门,隐约能听到温琥珀走到门后,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陆离……” “嗯。” “我向你道歉,你能别生气了吗?我们能和以前一样吗?”温琥珀的话语非常迟疑,没有平时那么利落干净,“像以前一样,你们三个在一起嘻嘻哈哈,我则安静地在你们身后倾听着。可以吗?”她后悔了,她不想再追求一段完美的记忆了,越是追求完美越是缺憾。 “温琥珀同学,你不用道歉……”他和温琥珀之间只隔了一道门,门后的少女或许正衣衫半解,“我们依然是朋友。”是的,依然是朋友,只是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下意识地顺从、讨好温琥珀了。 “……是吗……”温琥珀的话语越来越犹豫,每个字仿佛都重逾千钧,“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陆离没有再回应了。温琥珀换完衣服,抱着猫走了出来:“走吧,学校八点钟就锁门了。” 陆离注意到温琥珀胸腔的布料远比平时宽松。温琥珀的内衣应该也被打湿了,她现在没穿内衣吗? 温琥珀好像格外喜欢这只小猫:“我想把它带回去养。我觉得我还和它挺像的。” “我不觉得。”陆离毫不客气。 “都是无家可归的动物。只是它比较好命,被你捡到了。如果是被我捡到了,它估计都饿死冻死了。”温琥珀用手指蹭了蹭小奶猫的肉爪爪。 “你哪里无家可归了?你家别墅的厕所比我住的地方都大。” “那里不是我家。” “那你家在哪?美利坚吗?” “也不是。”温琥珀低下头。 “陆离。”她忽然叫少年的名字,“如果我有一天也流浪了,无家可归,在外面又冷又饿,我该怎么做?” 陆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温琥珀一辈子都不会流浪,她这又是女文青的杞人忧天吗? “找个地方蹲着,等人把你捡走就行。”陆离无所谓地说,“总有人会照顾你的。” “……”温琥珀安静下来,什么也没有再说。 走到教学楼出口,陆离将雨伞留给了温琥珀。 “我们可以打一把伞。”温琥珀说,“站的紧一点,一把伞够了。” “我怕静怡误会。”陆离只是这么解释。温琥珀张了张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怪怪的。果然,二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吧。 雨一直下。金发少女的哀思也一直绵延着。 第十一章 国王游戏 陆离最后是独自一人冒着雨跑到车站前的,楚静怡最先看到陆离,她急忙小跑着迎上来,踮着脚将雨伞递到陆离面前:“呀,你怎么没打伞?”安百璃也急忙问:“你的伞呢?” “碰到温琥珀了,她的伞丢了,我就把我的伞给她了。”陆离没有选择撒谎,而是如实回答,“温琥珀一副缺乏锻炼的样子,总不能让她淋着雨回去吧?” “哼,人家大小姐还怕回不去,她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专车。”安百璃一语道破真相,陆离也愣了愣,好像真是这样,倒是他有点关心则乱了,说到底还是心里想得太复杂了。 安百璃说完这句话后也觉得有些不妥,因为楚静怡也是位一个电话能叫来专车的“大小姐”。她今天是要跟着陆离和安百璃去廉租区,打算去他们家玩一玩,所以跟着二人在公交车站等车,只是呆头鹅的钥匙落在了教室,陆离这才折身回去取钥匙的。 楚静怡连忙拿出手机:“我叫车来送我们一趟吧,不然陆离要感冒了。”楚静怡平时都是自己坐地铁,她并不热衷于行驶自己的特权,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还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张,特权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陆离没有反对,他最是怕冷的。 等到三人抵达廉租区后,安百璃急忙拿钥匙打开陆离家的房门:“现在应该还有热水供应,你快去洗个澡吧。”陆离嗯了一声,向楚静怡点头:“静怡,你随便坐,别嫌弃我家寒酸就好。” “怎么会……”在楚静怡连忙摇头,生怕陆离误会了她。 等到陆离拿了衣服去厕所,不一会就传来水声。楚静怡这才看向安百璃,一脸疑惑:“百璃,为什么你有陆离家的钥匙啊?” “啊?”安百璃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每晚都溜进来和陆离在一张床上胡来吧?静怡你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敏锐无比啊? “百璃?” 安百璃心虚地说:“这是邹雅梦姐姐给我的备用钥匙,万一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去找陆离。你知道的,廉租区不像你们那儿那样太平,晚上是有贼的。” 哪有贼?这一块的小蟊贼以前早就被邹雅梦驯服了,偷谁都不可能偷到这儿来的。年纪再大一点的都闯出去打工了,真能留在这当贼的都是些没出息的孬种。 “哦哦。”楚静怡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细究,安百璃松了一口气,同时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在静怡面前得注意一下细节。静怡现在好不容易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三人一起的生活,可不能因为她前功尽弃,不然陆离得恨死她。 “陆离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楚静怡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房间,桌台上还放着一本笔记本,是她当初送给陆离的生日礼物。 有啊,娱乐活动就在床上。安百璃下意识冒出这个想法,她脸蛋微红:“对了,静怡,待会咱们来玩游戏吧?就是白天咱们手机上看到的那个小程序……” “那个国王游戏吗?”楚静怡也来了兴致,她乐呵呵地拿出手机,“好啊好啊,我上一次做游戏还是过年时和大家一起玩斗地主……” 她打开“国王游戏”的小程序,忽然问:“选哪个主题?这里有朋友、死党、闺蜜、情侣各种主题。” “当然是情侣啊。就我们三个玩,谁也不会吃亏的。”安百璃算盘打得砰砰作响。 呆头鹅点进“情侣”主题,看了没多久便面如红霞,头上直冒蒸汽,她结结巴巴地说:“会不会太内个了……这这……” 陆离这时洗完澡,换好衣服,一边擦着湿发,一边往妹子们走去:“什么太内个了?百璃你又带坏静怡了吗?” “陆离陆离,快来,坐过来,我们玩一玩国王游戏。” “就三个人怎么玩?不如斗地主。”陆离一边说,一边在两个妹子中间的空位坐下。 “就配合斗地主玩嘛,赢的人就是国王,可以给另外两个人下命令。”安百璃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静怡你觉得呢?”楚静怡到底是客人,陆离打算听听呆头鹅的想法。 “我、我都行。”呆头鹅脸蛋还是红红的。 “我再添点彩头,输的人除了要服从命令外,还要脱掉身上一件衣服,怎么样?”安百璃说,“不然太无聊了。” 陆离眼皮跳了跳,安百璃你这是成心搞事吧? 不等呆头鹅拒绝,安百璃居然从书包里掏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她果然是有备而来的。陆离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说实话,他一直没能和呆头鹅有更亲密的接触,因为他对这傻姑娘有颇多怜惜。 男人对女性的态度是从亲吻便联想到上床,最终一切欲望都会屈服于**。而女人总是会对男人抱有过高的期待,认为他们或许有某种高尚的情操,不是以**为最终目的。 就像一个经典的问题,男女之间是否有纯洁的友谊?男人和女人的回答或许是截然不同的。 对陆离来说,这个问题的回答显然是否定的。呆头鹅当初就是着了他的道,被他以朋友的名义步步逼近。 最终陆离对安百璃这明显图谋不轨的提议保持沉默,呆头鹅见陆离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红着脸默认了。 安百璃发了牌,算是开始今天的第一局游戏了。 陆离打牌的技术明显比两个妹子要强,他抢了地主,很快就报了双,手里只剩最后一对二,只要打出这对二,安百璃和楚静怡不但要脱下一件衣服,还要服从“国王”的命令。 呆头鹅明显紧张极了,脚趾不安地扭动着,贝齿轻咬下唇,脸上的红霞愈染愈深。她紧张地看着陆离的手牌,生怕陆离打出一对对子。 陆离犹豫了一会儿,打出了一张单二。 呆头鹅骤然松了一口气,她喜出望外,不等安百璃叫牌,自己便飞速打出手里的大王:“大王!大王!我的大王最大!” 傻姑娘,你这时候就算是打出一张三我都认你最大。 陆离叹了一口气,说:“要不起。” 第十五章 前夜 呆头鹅的小脾气来得无声,走得无息。等到第二天早上,这女孩就又热乎乎地黏上来,说些琐碎的日常,据说她说,她本来打算这一周都不搭理陆离的,可念在陆离表现良好,就原谅他了。有个这么好哄的女朋友真是太好了,陆离的脑子里只有这个想法,楚静怡就像一只温顺小白兔,连生气也那么可爱。 对了,还有百璃。 呆头鹅坐在他右手边叽叽喳喳说这话,而安百璃则小鸟依人地抱住他的左手,满脸幸福。三人坐在植物园桂花树下的长椅上,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陆离对现状已经很满足了,他曾想过安百璃说的他和温琥珀的第一世情缘,或许内心还残留些许遗憾,但现在已经释然了,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时,安百璃忽然打断了呆头鹅的絮絮叨叨:“对了,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这几天,温琥珀放学后一个人在球台练乒乓球,练到很晚,保安叫她回家她也不听。”安百璃目光飘向远方,“今天早上她也没去活动教室,也许也去练球了吧。看不出来,她还挺在意这次运动会的。我还以为像她那样的人什么也不在乎呢。” 陆离脑海中浮现这么一个画面:月明星稀,幽静的校园里,温琥珀一个人孤独地、笨拙地挥舞球拍,额前的金发因为汗水一绺绺地紧贴皮肤。球飞出球台,她便只能一个人小跑着追上,捡起球继续练习,如此重复上百遍…… 至于吗?温琥珀,你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一定要拿个冠军。一定。”他记得金发少女一脸坚定地说。 楚静怡也沉默了,她若有所思地看向陆离。 安百璃说:“你作为她的搭档,不去帮她吗?” 百璃是清楚地知道陆离真正的初恋是温琥珀的,那她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安百璃巧笑倩倩,陆离居然一时看不穿她的想法了。 “我已经教过她了。” “只是教就够了吗?”安百璃的手指抵在陆离胸口,“王子不应该与公主同患难,共进退吗?” 她是公主,我却不是王子。陆离本想反驳,却听到楚静怡坚定地说:“陆离,去帮琥珀吧。” “什么?”陆离怀疑自己听错了。 呆头鹅点了点头:“陆离,去帮琥珀吧,她这么想在校运会上取得成绩,肯定是事出有因。如果说有谁能够帮到她的,我只能想得到你了,陆离,去帮琥珀吧!” “可是、可是,你不吃醋吗?” “……吃醋当然会吃嘛……”楚静怡一本正经的表情骤然一松,“可是,温琥珀的朋友只有我们三个,如果连我们都不帮她的话,那她就真是无依无靠了。你要是因为要照顾我的感受而刻意去冷淡琥珀的话,我反而会于心不安的。” 小呆瓜的一番话听得陆离出神。 呆头鹅握住他的手:“我喜欢的陆离,是一个为了亲近之人无所不能的盖世英雄哦。他有情有义,敢作敢当,而不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哦。” 呆头鹅的话宛如一道惊雷打入陆离的心脏,将他那颗虚伪的自尊心打得粉碎。是啊,所谓“为了不让静怡吃醋”而去刻意疏远温琥珀,分明只是他找的借口而已。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他爱而不得而生出报复心理罢了。 他一直以超凡的视角俯瞰他人,自认清高,可温琥珀的一番话打破了他的自我优越。凭什么?是啊,凭什么你温琥珀就能随意要求我做这做那?就能随意玩弄我的感情? 那他又凭什么去要求温琥珀去喜欢他呢? 安百璃似乎感受到了陆离内心的动摇,她将头枕在陆离肩膀上:“笨蛋陆离,对女孩子温柔一点嘛。她们心思很细腻的,哪怕是温琥珀,她也一定有一颗少女的玲珑心。你不要真把她当作早熟的智者了嘛……归根到底,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陆离一左一右牵住两位姑娘的小手,良久才长叹一声:“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 “你上辈子一定想要和妻子离婚。”安百璃笑着说。 呆头鹅傻傻地问:“为什么会想离婚?” “因为笨蛋陆离贪得无厌~” * 放学后,温琥珀看了眼陆离放在活动教室的电脑,今天陆离也没有来活动教室。甚至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和在美利坚时也没有区别,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喝下午茶,然后在漫长的夜晚刚降临时便躺在床上,煎熬地等待入梦。 人生,不过就是重复三万次枯燥平凡的一天。 至少,自己现在还有一点盼头。 温琥珀拿着球拍,锁了教室门,往球场走去。川海的体育馆设施齐全,灯光温暖。宽敞的乒乓球馆内只有金发少女伶仃的身影。本应该如此。 她瞳孔微缩,眸底流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喜。 陆离正在桌前颠球,见温琥珀到来,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一起练球吗?一个人练练不出效果的。” “嗯……”明眸一笑,百媚顿生。温琥珀很少会笑得这么恣意,仿佛将心底所有的喜悦都流了出来,汇成一条鲜花簇拥的河流。这世上的有趣很少,陆离算一个。 “发球的时候看准再打,不要为了擦网刻意压低,先保证能稳定过网再说。”陆离仔细地教导着。 看着陆离认真的侧颜,温琥珀鬼使神差地说:“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吧。” 球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陆离微微点头:“嗯。你要养成肌肉记忆,这样能让大脑腾出空间思考更多的事情。” 他走到温琥珀身后,贴得很紧,能闻到金发少女身上一股好闻的气味,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但就是让人上瘾。他记得老陈曾和他夸夸其谈,说大洋马中看不中用,皮肤粗糙、体味奇大,他现在就能纠正老陈,这些缺陷在温琥珀身上根本不存在。 在莫名的情绪里,陆离握住了温琥珀的小手,并不温暖,冰凉,但内心却说不上的满足。 他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你要这样发球……” 第十六章 开幕 如果他说,他只是单纯地陪温琥珀练了一晚上乒乓球,什么也没发生,楚静怡会信吗?怡宝一定会相信他,但安百璃就说不准了。安百璃一定会狠狠地咬住他,在小兄弟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牙印。 事实上,安百璃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接下来几天,陆离每天放学时都会去陪温琥珀练习,有练乒乓球,有练两人三足,还会教她一些跑步的小技巧。起初陆离确实会心猿意马,可他注意到温琥珀的目光越来越坚定,男人心中那点龌龊顿时烟消云散,他面对温琥珀从未有如此澄净从容过。她只是想赢,那他作为温琥珀唯一的男性友人,就该全力去帮助她,难道不是吗? 时光飞逝,在校园嘈杂的打闹声中,运动会开幕了。 青少年世界里的运动会不啻于联合国选举。热血、汗水与肌肉,在这片绿茵场上恣意呈现着,跑得最快、跳得最高、投得最远的男子总会吸引到浪潮般的呼声。光是站在观众席边缘,都能感受到一股冲天的荷尔蒙气息,耳边全是轰隆隆的呼唤声,甚至盖过了主席台的话筒声音——这就是运动会,一个喧哗、躁动的世界。 有的选手,早在去年就开始为这场运动会做准备,他们的目光锐利凶狠,他们的身体壮硕如虎,在领队的少女的衬托下更显凶悍。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二理科(七)班的队伍,他们的气势如日中天、如狼似虎、如饥似渴……”主持人在念稿子,陆离听出来这是安百璃抄的那份,她当时东拼西凑乱写一气,没想到这主持人也不长脑子照着念了出来。 第一天的比赛多是单人项目,温琥珀也报名了。陆离的目光在操场上巡视,像是巡海的信天翁,试图捕捉到那金色的倩影。安百璃捏了捏他的胳膊肉:“别找啦,静怡的比赛就在上午,你多关心关心静怡吧。”陆离尴尬地笑了笑,他和安百璃说些什么,但回话被淹没在浪潮般的欢呼声中。 “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二文科(一)班的运动健儿们,看啊,领队的是川海的小公主,楚静怡小姐……” 原来是楚静怡引起的欢呼。 陆离站直身子,勉强能够越过前排的观众看到操场上的情形。安百璃拉了拉他的胳膊,陆离便让安百璃骑在他肩膀上。 “啊,我看到静怡了!”安百璃兴奋地喊,“她今天好漂亮啊,她穿着运动服的样子好可爱啊……” 确实。寻常的怡宝衣着整洁,端庄有礼,温柔大方,简直是标准的贤妻良母模板。可今天的静怡头发扎起,穿上了红色的运动短袖短裤后,那俏生生的鹅蛋脸便失了稳重,多了几分稚气与俏皮,像是隔壁初中部跑来的小美人,可爱极了。 呆头鹅的皮肤粉**白的,在太阳的照耀下竟然在散发出光辉,与她身后跟着的那群体育生黝黑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楚静怡也是登场的诸位领队中最有气势的那位,高二文科(一)的运动员们左右拥护着她,像是众星拱月,所有人都仔细观察着楚静怡的步伐,唯恐没跟上领队的节奏。呆头鹅在班级里就是有这样的号召力。 陆离遥遥望着那张紧绷着的精致小脸,忍不住露齿微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怡宝私下里穿一次运动装,呆呆傻傻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他忽而又想到了怡宝的小白虎,温软的少女肌体犹历历在目,干干净净白璧无瑕,不知道手感如何…… 在一班队伍的最后,一道铂金色的色彩骤然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风过川海,将她那柔顺的金色长发吹起,像是一面丝绸质地的旗帜,又像是希腊女神身上的袍衣。温琥珀表情淡然地跟在大部队后面,不疾不徐,仙气十足。 在陆离见过的女人中,唯独两个人气质最特殊。 一个是朱熙,她美丽清冷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带着诡异热情的剧毒心脏,就像是一头追捕着猎物的黑狼。另一个就是温琥珀,她高冷出尘的美貌下掩藏的却是一个飘荡流离的不安的灵魂,像是一只茫然飞行的白鸽。 忽然,温琥珀侧过头,目光穿过层层阻碍,在一瞬间与陆离的目光交汇。这种感觉很玄奥,茫茫人海中,偏偏能一眼能互相看到对方,不经意地回头一瞥,都能看到对方脸上那细微的表情。 陆离心脏漏跳一瞬,这种感觉又出现了。当年第一次见温琥珀时,就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脏好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这个金发的异国女子给牵去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温琥珀展颜一笑,陆离有种错觉,这个笑容很淡,除了他应该没有其他人能看得清,但他就是能笃定温琥珀在笑。她歪过头,举起左手,做出“喵”的口型。 为什么是喵?为什么是猫? 陆离想起那个雨夜,温琥珀最后抱住小猫,向他询问:“我能养它吗?” “这只是一只小野猫,没人要的小野猫。” “你会嫌弃没人要的小野猫吗?”她反问。 “随便你了。” 小野猫其实并不好养,它们身体太过娇弱,而且因为太早脱离猫妈妈的教育而显得野性未泯,充满攻击性。特别是刚到家的那几天,它会在晚上叫个不停,扰得人不得安眠。 陆离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安百璃哼哼说:“哼,温琥珀也还不赖嘛,也就比我丑了那么点。” 陆离闻言笑出了声。小村姑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脑海里那个瞬息闪过的想法也因为安百璃的打岔而再无踪迹,他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等到他再看向操场时,高二文科一班的队伍已经退场了。讨人喜欢的静怡和金发的公主都已离开。 “走吧,百璃,咱们去跳高的会场,看静怡的比赛。” 陆离拍了拍安百璃的小屁股,意思是让她从自己脖子上下来。 安百璃笑嘻嘻地揪住陆离的一只耳朵,另一只手直指前方:“出发,陆离号汽车!嘟嘟!”两条美腿夹住他的脖颈,脚丫欢快地左右晃荡。 第十七章 意外流连于美人 四月中旬,川海的气温便已回升。外地人常说,川海没有春秋,只有冬夏。料峭的寒风只在津江上打了个旋儿,便随着川河一去不返了。赛场上的运动员们的着装足以证实这点。耀目的阳光下,穿着短袖短裤的运动员们摩拳擦掌,额头上甚至沁出汗水。陆离听说,在神州更北的地方,此时还需穿着棉衣戴着手套。 楚静怡参加的项目是跳高,小姑娘扎着马尾辫,正呼呼地热身着,眸子里闪射着火热的光芒。其实呆头鹅是个全能少女,除了学习优异,还擅长音乐,体育能力也颇为不俗,只是平时她的其他方面太过优异,导致众人常常忽略她这小小的优点罢了——就像陆离,他现在浑然没有在想跳高的事情,只是盯着呆头鹅精致的脸蛋傻笑,这傻鹅怎么越看越可爱? 呆头鹅在学生团体中拥有着大量的粉丝,她还未登场,便有男男女女扛起一面面大旗,上书:“楚静怡小姐必胜!” 陆离带着安百璃主动凑近,谁知粉丝团中不知谁喊了一句:“那是陆狗吗?” “啊啊!!杀了陆狗!” “拿下他!” 吓得陆离落荒而逃,再也不敢靠近自家怡宝的粉丝团。他也没惹过他们吧? 安百璃咯咯直笑:“亲爱的,你知道现在学生们都叫你什么吗?” “什么?” “叫老狗,陆狗,狗贼……哈哈,反正不是一些好词。” 陆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感叹少年少女的嫉妒心就是重,不就是抱得美人归吗?哪像他陆大圣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向来能平淡处之。果然,小年轻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哩…… 在观众席上看了一会,陆离只觉枯燥,这些学生运动员都只是业余水平,所谓跳高比赛更是洋相百出,第一轮升杆过去后,高一组的运动员居然集体淘汰。很快就轮到高二组的运动员出场,陆离一眼就看到了队伍中间的小姑娘,他不由捏了把汗:怡宝真能过杆吗?不会受伤吧? 只听得前座的几名学生小声讨论:“那个队伍正中的女生是谁啊?好漂亮啊。” “你不认识,那就是楚静怡啊,前任校花……” “只听说过,没见过。我只在元旦晚会上见过温琥珀。” “你先别急着欣赏,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人家名花有主了。” “啊?!谁?” “就是陆离。” “哪个陆离?” “就是那个元旦晚会和温琥珀演对手戏的陆离。” “岂有此理!”陆离听到那人愤怒地锤了一下椅子。看来自己的敌人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个。 高二组的运动员身体发育更好,表现也比高一组更优秀。第一轮比赛结束,包括静怡在内的所有运动员都成功过杆。等到第二轮提杆后,便已经有人陆续下场了,而呆头鹅依然稳定地发挥着。这么看下来,或许不用为怡宝太过操心。 就在陆离逐渐放下心时,终于来到第三轮比赛。这时高二组的运动员只剩下四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轮定胜负了。楚静怡最大的缺陷是她的身高,她的身高是同组中最矮的,腿虽然不短,但跳弹力有限。楚静怡站在高大的横杆前,竟然显得格外娇小。 安百璃嘀咕着:“要不让静怡放弃吧,我感觉这轮她跳不过去了,毕竟不是专业运动员……” 陆离也有这样的感觉,但他没有说,只是牵着安百璃往赛场靠近。比赛开始后,楚静怡是最后一个起跳的,她略显紧张地揉捏着衣角,目光不断在观众席上游动,看到陆离的一瞬间,她那焦躁的内心瞬间平静了许多。呆头鹅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向陆离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对于楚静怡来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必须争取的目标。从小到大,她一直没有太大的野心,事事做得最好只是为了让爸爸妈妈满意而已。就像现在的跳高比赛,她其实也并不在乎。在听到温琥珀一定要拿下冠军的时候,小姑娘心里莫名燃起一股火焰,她觉得自己不能比温琥珀更差,起码在陆离面前不如比温琥珀差,温琥珀能做的事,她也一定能做到……不想输给其他女孩子,特别是喜欢陆离的其他女孩子…… 抱着这样的想法,楚静怡起跳了。 少女背跃而起的身姿恰好与旭光重合,灿烂的光束像是捧护着她的金丝,那仿佛被天地垂青的美人的身影烙入了每个人的心底。 天地垂青美人,而意外也流连于此。 一瞬间,陆离面露惶恐之色,他直接踩在栏杆上,试图跃下观众席,冲进赛场。 呆头鹅撞上横杆,狼狈地摔在软垫上。那小小的倩影像是被柔软的垫子吞没一样再也没有坐起。陆离是反应最快的,他甚至比其他人快了不止一秒两秒,就在所有人都愕然之时,只有陆离越过裁判组,直接冲到软垫面前。 “静怡!”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只有在遇到意外时,他才明白楚静怡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像她这样纯洁、善良、温柔、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孩,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见了。 楚静怡躺在软垫上,正小声地啼哭着:“你干嘛过来啊……我就是怕你看见我在哭才没有起身的……” 陆离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吧?没伤到吧?” “脚疼……”娇娇弱弱地说。 陆离见裁判组的老师走来,又见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此,便果断背起傻狍子:“老师,楚静怡弃赛了,我带她去医护室。”一名年轻的裁判想说什么,却被另外一人拉住胳膊阻止了。他们只是看着陆离背起楚静怡离开跳高赛场。 楚静怡的脸蛋从未像这么红,倒不是因为跳高失误而自惭,而是因为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陆离亲密地抱起再背走而羞红。她觉得明天这个时候,可能全校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离的关系了……一想到这,呆头鹅忍不住嘤嘤出声:“你干嘛闯进来啊……” “担心你受伤。”陆离喘息着说,“你受伤了我心都在滴血,我想,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该怎么办?” “笨蛋……只是摔伤了,哪有那么严重啊?”她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脸颊贴在陆离后背,忍不住偷偷亲了一口陆离的背心。 第十八章 替补选手 医护室那穿着白大褂和黑色丝袜的少妇医师最后给呆头鹅缠上了绷带,说还好只是扭伤,让她休养一个月就好了。陆离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位风韵犹存的女医师会穿着黑丝、包臀裙上班,难道不会惹得躁动不安的青春期男学生们血脉贲张吗?还是说,这就是她的本意? 女医师给呆头鹅包扎完后,还问陆离要不要也检查一下,就在帘子后面,陆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拒绝了。 楚静怡躺在床上,拿床单蒙住脑袋,一动不动像根木头。陆离等到女医师走了,才开口问:“怡宝,脚还疼吗?” 不回答,装死。 “怡宝你怎么不说话?” 还是不回答,鸵鸟一样。 “睡着了吗?” “睡着了……”小声回应。 “睡着了怎么还能说话啊?” 陆离作怪般将大手隔着薄薄的棉被按在少女腹部,手掌能清晰感受到她平坦小腹上散发的热度。楚静怡微微躬身,但什么也没说,继续装睡。 大手在少女细腰上游走,贪婪地舔舐每一个角落。呆头鹅娇躯颤抖,发出细微的嘤咛声。 “醒了吗?”陆离问。 “没有……”咬着牙回答。 陆离起身将医护室的门锁好,这才坐回病床前,右手不安分地伸入棉被里,掀起薄薄软软的运动短衣,与细嫩的少女肌肤近距离接触。手感很好,叫人爱不释手。 很明显,呆头鹅对亲密接触的忍受范围扩大了,自从上次玩过国王游戏后,这姑娘面对陆离时不再像过去那么扭捏羞涩了。 想明白这点后,陆离的动作更加大胆了。他的手掌往上深入,隐约能触及南半球的边缘,指甲甚至触碰到了贴身的衣物。静怡的身材可看起来的有料得多,身材苗条的女孩都是这样,因为纤细,所以套上衣服也不会显太过胸大。 呆头鹅终于憋不住了,她掀开蒙头的被子:“不许摸了~”声音不似恼怒更似撒娇。 陆离的手没有抽出,而是按在贴身的衣物上,他嬉皮笑脸地说:“睡醒了?” “你个坏蛋!”呆头鹅轻轻锤了他一下,“明天肯定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呜呜……” 这个笨蛋,该不会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没人知道吧?说句不乐观的话,随便丢本书出去,砸到的学生都一定知道他和楚静怡、安百璃、温琥珀之间的绯闻。 “好了好了,别生气啦,你接下来的比赛打算怎么办?” 呆头鹅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个坏蛋,能先把手从我衣服里拿出来吗?” 怎么可能?少女胸前暖暖涨涨,手感上好,哪个男子能忍得住诱惑?陆离苦着脸说:“看在我今天这么担心的份上,让我摸一会不要紧吧?” 呆头鹅想到之前陆离担心的表情,眉毛紧蹙,汗水不断沁出,看起来让人心疼极了。想到这,小丫头心中一软,多是感动,软软地说:“就这一次哦……不许掀开罩、罩罩,只能在外面摸……” 今日给亲,明日给摸,后日就轮到什么了?傻狍子啊傻狍子,你真是太好骗了,不知道男人都是衣冠禽兽吗?陆离心中反而生起一丝负罪感,他抽出手:“以后有的是机会摸,不急一时。”手上温热,还残留着少女的奶香,陆离想用鼻子嗅一下,又怕被呆头鹅误以为是变态,便以莫大的毅力强忍住了。 “下次,下次只准结婚后才摸……”呆头鹅说完这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巴,满脸红霞。 嗯嗯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陆离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有些事,怪不了纣王,怪不了周幽王,自然也怪不了他陆离。 “你下午、明天都还有比赛吧?”陆离带过这个话题,自然地揽住呆头鹅,轻声询问。 呆头鹅很快调整好情绪,乖巧地依偎在陆离怀里:“肯定不能参赛了,只能找人代替我了。下午的单人赛可以弃赛,但明天的接力赛不能弃赛啊……要不,陆离,你代替我明天参加接力赛吧?” 接力赛?好像是团体项目吧……是不是温琥珀报名的那个来着? 温香软玉在怀,陆离是说不出“不行”二字的。向来不喜集体活动的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呆头鹅鼓起勇气,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个就算是你代替我参赛的奖励啦~” “要是我帮了咱班拿下冠军,有没有额外奖励?” “你想要什么额外奖励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煞是怜人。 陆离看得有些入迷,只是痴痴呆呆地说:“你想给什么额外奖励都行……” 呆头鹅融化在了陆离的目光里,她心中的爱意忽潮起,竟然主动吻住了陆离。嘴唇相交,傻姑娘却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陆离轻轻地啜吸着少女的红唇,舌头撬开贝齿,在津液的搅动声里把握住了呆头鹅的小香舌。 就在氛围逐渐火热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女医师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把医护室的门锁了?” 陆离和呆头鹅仓皇分开,陆离略显狼狈地把门打开,他本以为这女老师去赛场坐班了,没想到居然半路杀了个回马枪。 “不好意思,我怕其他人打扰到静怡休息,就擅自把门锁上了。” “哦?”女医师微微舔了舔红艳艳的嘴唇,“你脸上的吻痕都没擦干净。” 陆离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可马上意识到这是对方在套话。呆头鹅平时在学校根本不涂口红,哪里会有吻痕? 女医师笑了两声:“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们俩啊?” 陆离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那请您好好照顾静怡,我就先回操场了……” “放心吧,我替你看好大门,其他男生绝不可能靠近你的小女朋友的。”女医师咯咯直笑,居然是个格外豪爽的人。 陆离道了声谢,便匆忙离开此处。等到他回到操场,脑海里还在回忆刚才呆头鹅那个火热又炽热的献吻。一股邪火在小腹涌起,陆离啧了一声,怀疑自己的代价会不会是欲望加倍? 第十九章 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怎么样?静怡她伤的重不重?”一回到体育馆,安百璃就急匆匆地发问。除了陆离外,安百璃最在乎的可能就是楚静怡了。那呆呆傻傻的小丫头硬是靠着一颗赤子之心感化了安百璃这个“魔女”。陆离猜测,呆头鹅之所以对他越来越放纵,或许少不了安百璃的“唆使”,女孩子的闺房秘话总是比男人想象得更加举足轻重。 “只是扭伤了脚,放心吧。保健老师说让她好好睡一觉,下午的比赛我已经替她放弃了。”陆离下意识地要揽住安百璃,可忽然注意到不少同学的目光正集中在他身上,只能轻咳两声作罢,“走吧,收拾一下我们回家吧。”运动会对陆离来说,和放假没区别,如果不是为了看呆头鹅上午的跳高比赛,他甚至开幕式都不愿意来。 安百璃才不在乎别人的目光,她将娇躯送到陆离的怀里:“下午有温琥珀的比赛,不去看看吗?” 陆离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大家都看着呢。”作为在人生大染缸中挣扎了两辈子的人,陆离深知流言的威力。人们总是不吝于用语言摧毁那些他们得不到的东西,特别是对女性,而这样的标签一旦被贴上,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被揭下。他们只会痛恨安百璃不检点、不贞洁,而不会去想象她和陆离之间深厚的感情,他们只会沉溺在自鸣得意的情绪之海里,寻得一片孤岛便称作世界的中心。 这也是陆离一直没有公开他和楚静怡关系的原因。在他能优秀到让大多数人自惭形秽前,他不会让他喜欢的女孩们去分担舆论的压力。 陆狗、老狗、陆**……这样的称呼,只让他一人拥有便足够了。 “他们看就看,我就是想贴着你嘛。”安百璃依然贴得紧紧的。 陆离嗯了一声,心中感动,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陆离。” “嗯?” “你还没说看不看温琥珀的比赛呢。” “不去了吧。不然某个小气鬼又要生气了。” “才不会!我现在心胸已经非常非常开阔了!”安百璃拍了拍小胸脯,陆离仔细比较了一阵,果然静怡比百璃大了不止一圈,“你不觉得我现在有正宫的气质嘛?” 陆离上下审视小村姑一番,什么正宫的气势没看出来了,一股子斤斤计较的小市民气质呼之欲出。 “的确比以前端庄多了。”陆离对她们总是不吝惜夸赞的。 “所以、所以去看温琥珀的比赛吧。” 陆离狐疑地说:“百璃,我怎么感觉最近你老是想法子让我靠近温琥珀啊?你是不是代价的后遗症犯了?还想着撮合我和她?” 百璃咬着嘴唇,泫然欲泣:“你干嘛凶我啊?” “我没凶啊……” “你就是凶巴巴的!” “我……好吧……” “去看温琥珀的比赛好不好?”她牵住陆离的手晃来晃去。 “好好好,走走走。”陆离连连点头,真是拿她没办法。 这姑娘的思路一直古古怪怪的,做事总是不按常理来,又有种与生俱来的偏执。这或许是孤僻的人生导致的吧……想到这,陆离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等到下午,羽毛球组的运动员陆续进入体育馆。金发的外国少女也在其中。 若说孤僻,他陆离也是个孤僻的人。他不爱群聚,喜欢冷清,钟爱雨天——和温琥珀格外相似。但温琥珀并非孤僻,而是孤高,她总是刻意地与他人保持距离,高傲地俯瞰世人。陆离在想,第一世他是如何打动温琥珀的呢?这样的女子真的会对他这样的俗人动心吗? 陆离对羽毛球并不熟悉,但也能看出温琥珀拿球拍的姿势格外蹩脚。 轮到温琥珀上场,她毫不意外地输掉第一场比赛,那生疏笨拙的动作引得观众席众人议论纷纷。正如陆离所料,温琥珀运动神经非常差。在他认识的女孩里,邹雅梦的运动能力是最强的,往后第二应该是陈嘉宁,那讨嫌鬼虽然个头小,但跑得特别快……再往后就是呆头鹅、安百璃了。 话说陈嘉宁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一直没联系他了……好一阵没听到她说反话,有点怪想念的,要不要暑假去一趟木兰市呢? 就在陆离胡思乱想时,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唏嘘声。 原来是温琥珀再次输下一场,她那僵硬的动作甚至引得不少嫉妒她的女生偷笑不止。 陆离皱眉:“她在干嘛?她不是最注意自己形象和声誉的吗?输的这么难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安百璃看着赛场上那个孤独的身影,怔了片刻,才说:“因为她也很迷茫啊……” “什么?……” 陆离话音刚落,便听到裁判宣布温琥珀被淘汰,得了一个安慰奖——这无疑是一种耻辱。温琥珀一边擦拭脖颈上的汗水,一边面无表情地向体育馆外走去,忽然间,她似是感应到什么,猛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陆离。 陆离看得很清楚,温琥珀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但那个微笑只持续不到半秒,她像是刻意压制笑颜般撇下嘴角,可再过了半秒,她那笑容便再也压抑不住。 陆离牵着安百璃的手迎上前,温琥珀的目光下意识地锁定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上,凝视片刻,才用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转移目光。 “你已经尽力了,做得很棒了。”陆离安慰说。 “……是我准备还不太够。”温琥珀说,“……我还要准备明天的比赛,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像是刻意逃避般转身就走。 古怪。 不但安百璃古怪,温琥珀也古怪。 饶是陆离两世为人,他也弄不明白十七八岁的少女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不久前还热情地希望和他一起练习一起比赛,现在就突然冷淡了,忽冷忽热好似乍入恋情不知所措的雏儿……嗯?陆离隐约好像把握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把握。 陆离转头看向安百璃:“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安百璃心里咯噔一响:“没、没有吧?我们能瞒你什么事?” 第二十章 虚无的挫败(上) 运动会第一天便在少男少女们的各怀心思中落幕,陆离懵懵懂懂地感觉,或许自己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回到家后,安百璃去做菜,陆离则坐在电脑前查看游戏的销量。半个月过去了,《夕拾录》销量已经突破四十五万,按这个趋势来看,整个游戏周期销量应该能冲击百万级。《夕拾录》的热度在各大网站也居高不下,陆离还推掉了好几个测评机构的采访。 就在陆离满意地欣赏销量图时,一个灰色头像突然跳动,是“朱熙”。 “制作人先生,近来安好?” 陆离心情正好,大手一挥:“很好。托您的福,游戏大卖。” “嗯……制作人先生,你最近在忙什么事吗?” “为什么这么说?” “您最近都没有上线,头像一直是黑的。” 陆离脑海里浮现温琥珀的面庞,她的一颦一笑犹美的惊心动魄。最近好像一直被温琥珀的事分散了注意,从和她在游乐场相遇起,陆离就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某个螺丝松动了。 “是有一些烦心事。”陆离如实说。说来荒谬,他发现居然能和这个“朱熙”毫无顾忌地分享内心的想法,一些在姑娘们面前不好说的念头都能在“朱熙”这里倾泻。或许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朱熙”“皇室”距离他太过遥远,遥远到他无法产生真实感和压力。 “我以前很喜欢一个女孩……”陆离这次打字很慢,思考也很慢,“可是我发现她好像并不喜欢我。” “朱熙”沉默一会儿,小心地说:“那你还喜欢她吗?” 陆离摇摇头:“我觉得操心于‘喜欢和不喜欢’是很幼稚的事。因为人生还有很多事情等待完成。可越是这么想,我越是觉得遗憾。”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她吗?” “……有一点。” “制作人先生,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七岁。”陆离本来想说十七,但觉得十七岁便为爱苦恼更像是无病呻吟自作多情,于是他便胡诌了一个数字。他似乎听到“朱熙”发出一声轻笑,像是识破了他的谎言。 “你还有七十年活哦。”朱熙的语气很少女,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伪装的,“你死后第一个月,大家都会很想你。死去一年后,朋友们对你的记忆就会变得模糊。十年后,重要的人也会忘记你们之间的一些细节。二十年后,你的同代人基本都去世了,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五十年后,这个世界上有关你的一切记录都会消失……” “制作人先生,这就是你的未来哦。” 朱熙的这句话突兀地停留在屏幕上,有股莫名的魔力,让陆离生出一种错觉:她说的就是事实。 “所以,制作人先生,一百年后,没有人会在乎你是不是有遗憾,也没有人会安慰你。”明明是如此有礼貌的话语,温度却低得吓人,“倘若你自己都不争取的话,那更不会有其他人体量你了。” “说的好像和真的一样。”陆离试图摆脱心头那种恐慌。 “是真的哦。我能看见的。”朱熙发来一个加油的小人表情,“要把握当下啊,制作人先生!” 陆离还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厨房传来动静,是安百璃又把菜烧糊了吧?他连忙关掉电脑,只是匆忙看到“朱熙”的最后一句话:“六月六号早上十点……” 六月六号?早上十点? 陆离摇了摇脑袋,自己真是糊涂了,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相信“朱熙”能预知未来。如果屏幕对面那个女孩真的能预知未来,那他陆离这辈子还能永生呢! 想到这,陆离嗤笑一声,为自己的无稽感到好笑。 这时,安百璃的娇呼声从厨房传来:“陆离陆离你快来,鱼怎么越炒越碎了啊?” “来了来了,你别炒了,加点水就当熬鱼汤吧。” “怎么能这样……别闹,还在做菜呢……” “你怎么围巾底下不穿衣服的……” “嘘……” * 翌日。川海一中校运会一共持续两天半,第一天是单人项目,第二天就都是团体项目了,还有半天用来颁奖。陆离在安百璃的加油打气声中换上了运动服。不得不承认,年轻的肉体哪怕不常锻炼也充满力量,陆离脚下发力,大腿上的肌肉便能明显地凸显出来,这种充满生命活力的感觉让陆离有些沉醉。 他远远地看到呆头鹅坐上了评委席,正埋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 天空高远,太阳正好,青春的欢呼声与朝气充斥整个操场。 这就是青春啊。 接力赛是上午最后一个项目,高二文科一班的运动员们正聚在一起商量比赛战略。温琥珀则独自一人抱着手臂茫然地注视着操场,看起来落寞极了。 陆离收拾了一下心情,走到温琥珀身边:“嗨。” 温琥珀回头,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彩:“……嗨……你怎么也来了?你这身衣服是?” 陆离突然发现,温琥珀好像没怎么称他为“杰出代表”了。少女的心思最为细腻,称呼上的变化往往就象征着心态的变化。 “静怡受伤了,我代替她参赛的。” 温琥珀眼中那闪射的光彩黯淡了一分,她挤出一个笑容:“难怪……” 陆离总觉得她的目光中有别样的感情,复杂至极。他强迫自己别自作多情:“这两天成绩怎么样?”温琥珀一直说着要拿点成绩,不给青春留遗憾,也不知战绩如何? 温琥珀眼神中的光彩更加黯淡了:“不太理想。是我把运动想得太简单了……” 陆离并不意外。他必须承认,温琥珀的确比大多数同龄人聪明,也更有感性思维能力,但这也意味着她更加自傲,更容易想当然。在她不熟悉的领域,她容易先入为主地下判断,之后再惨烈地失败。这种事情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上一世就有过一次。 那次是为了什么呢?好像……好像是为了练习厨艺……嘶……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 上一世温琥珀是为什么突然要学着烹饪的?有点记不清了…… 第二十一章 虚无的挫败(中) 运动员队伍中走出一人:“陆离,你代替班长接第四棒吧,应该没问题吧?”语气颇为客气,看来是呆头鹅提前打点过了。陆离嗯了一声,便看到高二文科一班的接力赛运动员们起身排队了。 在赛道上站定后,观众席上嘈杂的呼声便仿佛忽然失了真一般模糊,人群坍缩成五颜六色的小点,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这就是赛场,这就是雅梦姐所见的风景吗?陆离若有所思。 这是陆离第一次参加运动会。 他还记得2008年,和雅梦姐围在方盒子电视前,手上拿着迷你的神州国旗为神州队呐喊助威。那时候他的世界还很单纯,一个不足二十平的小房间,一台经常没信号的老电视,一个疼爱他的姐姐,就好像已经拥有了一切。 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在心中弥漫,越是缅怀过去,越是发现世界与理想差距巨大。 这冷漠的世界里或许只有少女的温暖的娇躯算寥寥无几的慰藉吧。 他听到一声哨鸣,是接力赛正式开始了。赛道另一头,四名男女同时弹跳起步,他们脸上的表情已不可察,但他们奔跑时挥舞的四肢充满了力量。陆离若有感悟般看向两百米外的温琥珀,原来不止是温琥珀,每个人都对胜利充满了渴望,奇怪的反而是他陆离才对吧。 温琥珀的眸子并未停留在陆离身上,她紧张地望着第一棒的运动员,注意到那运动员落后于其他人后,她更是焦急地握紧小拳头。她看在风景,陆离却在看她。女子最美的时候并非搔首弄姿、卖弄风情之时,而是她们眼里闪烁着坚定的信念之光时。 高二文科一班的第一棒落后第三名大概一秒,第二棒急促地拿过接力棒,便发了疯般闭着眼睛往前冲。在第二棒运动员不要命的努力下,高二文科一班的第三棒终于能同时和第三名启动了。 不过很可惜,本班的第三棒是一个娇滴滴的妹子,体能根本比不上隔壁理科班的糙汉子。可以看出,这个妹子已经是全力奔跑了,可她依然跟不上其他人的步伐,跑到下半程,她已经面红耳赤,嘴巴里念叨说:“对不起对不起……” 陆离接过接力棒,微笑着说了一句:“辛苦了。” 随后便骤然加速,向着两百米赛道冲锋。那妹子没想到能听到陆离一声安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由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陆离的腰力格外发达,他的迈步动作非常稳定且迅速,恰好第三名的运动员是个戴着眼镜的小宅男,陆离便迅速实现反超。很可惜,前两名都是体育生,光靠陆离私下的一点“锻炼量”根本无法超越他们。现在高二文科一班的目标已经很清晰了,那就是尽量别做最后一名。 最后一棒是温琥珀,陆离递棒时幅度略大,大手与温琥珀的冰凉凉的小手相触,看起来好像是在牵手一样。温琥珀触电般将手缩回去,也因为这个动作,直接导致交棒时间过长,本班再次落后为最后一名。 温琥珀也反应过来了,她看了一眼陆离,旋即夺过他手里的接力棒,一声不吭地跑了起来。 陆离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无言。温琥珀不应该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偶然的肢体接触而大惊小怪的女子,她一直是从容淡定的,像是雪山上的白莲。那她刚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那种反应不应该只有呆头鹅才会有吗?不,甚至现在的呆头鹅都不会因为牵个手而羞涩了。 最后,高二文科一班毫无疑问地是倒数第一,甚至连安慰奖都没拿到。 “怪我。”温琥珀站在陆离身边抱着手臂,呼吸尚不平稳,“如果不是我最后一棒失误了,不至于沦为最后一名。”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团体赛的胜负不在于个人,别把失败全部归咎于自己。”陆离安慰她。 温琥珀定定地看着他好半晌:“你对女孩子一直是这样吗?” “什么?” “你之前也是,第三棒的那个女生交棒时,你对她说了什么?她当时都快要哭出来了。” “只是一些安慰的话。”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容易让她们产生误会吗?”温琥珀忽然有些激动,“还是说,你是故意让她们误会的?” 陆离推了推手:“别激动别激动,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温琥珀深吸一口气,目光一移:“有人来找你了。” 只见之前第三棒的女生推开人群,略显局促地向陆离靠近:“那个,陆离,你现在有时间吗?” 不知有谁吹了吹口哨,其中的调侃与揶揄意味不言而喻。陆离看着面前这个秀气的女孩,隐约记起她曾经做过的自我介绍,好像是某能源集团的千金,在学校里是个活泼乐观的妹子。 他左右看了眼,期望呆头鹅或者安百璃的出现。 “那个,陆离,谢谢你,你的鼓励对我很重要。”这个女孩很认真地鞠躬,“对不起,以前还说过你的坏话。” 你说过我的什么坏话?陆离一愣,旋即摇头。无所谓,不重要了。 见陆离没有反应,这女孩鼓着勇气又说了一句:“谢谢你!”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又有口哨声响起,那女孩通红的面庞逐渐消失在视野里。陆离愣在原地,终于明白了温琥珀的话外之意。 他偏头去看温琥珀,温琥珀却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她说:“下午还有两人三足和乒乓双打。陆离,我想赢,哪怕一次也好。” 为什么不叫我杰出代表了?陆离语塞。 少女的心思就像川海的春天,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雨连绵。陆离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远方传来了呼声:“陆——离——!”是安百璃搀扶着呆头鹅朝他走来。温琥珀转身离去,铂金色的长发随风扬起,撩过陆离的鼻尖,她轻轻地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陆离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随后向两名少女迎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 虚无的挫败(中) 和姑娘们共进午餐时,陆离却是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温琥珀说的话。有问题憋着不说最终只能憋坏自己,陆离看了眼正仔细挑着米饭的两位娇俏少女:“百璃,静怡,你们说温琥珀到底怎么了?她怎么突然要参加运动会呢?她说是想留下一段回忆,我听着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呆头鹅眼睛一亮:“我知道~我知道~” 安百璃用勺子铲了一口菜堵住了呆头鹅的嘴:“静怡多吃饭,看你瘦的。” 呆头鹅呜呜咽咽地说了几句,在安百璃的眼神暗示下终于老实下来。陆离看在眼里,心想这两姑娘居然还达成统一战线了。 “百璃,你知道什么吗?”陆离稍稍坐正,语气严肃了几分。 安百璃先是点头,又忽而摇头:“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说,除非温琥珀主动告诉你。” “是很严重的事吗?” “嗯,对她来说应该是很严重的事吧。”小村姑摇头晃脑的,陆离忍不住给她小脑瓜子敲了一下。 “疼,再敲要被你敲傻了!”安百璃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又不是我要瞒着你,是温琥珀自己不想告诉你原因嘛,你干嘛敲我……” “看你那得意劲,明显是想看我笑话,是吧?” “嘿嘿。”安百璃傻笑两声,娇躯往陆离身上贴了贴,“温琥珀性子傲得很,你还是等她亲口告诉你吧。” 见陆离还是一脸不愉,安百璃连忙溜到陆离身后,给他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别生气嘛,哎呀,哪天我偷偷告诉你就是。你先答应我,可别冲动去做傻事……” 陆离铿锵有力地说:“我是那种冲动的人吗?” 谁知安百璃和楚静怡都一致地点头。 * 下午第一场是乒乓球双打。高二文科一班的学生们已然有些恹恹,迄今为止,本班每个项目成绩几乎都是倒一、倒二,基本已经肯定是本年纪垫底的班级了。大伙失了盼头,自然无精打采的。 陆离和温琥珀上场时,甚至都没有加油声。只有体育委员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加油加油,重在参与。” 陆离看着温琥珀的侧颜,少女的眉细目深,睫毛极长,在春风的吹拂下显得尤为楚楚动人。温琥珀感受到了陆离的目光,转过头和他对视。 时间短暂地回溯,好像回到了游乐园,回到了他和她手牵手的那一天;又回到了元旦,回到了王子与公主接吻的那一天;最后回忆停在了二人的初次见面——窗边的金发少女专心致志地读着《林兰香》,少年提着桶和拖把在打扫卫生。 “加油。”她说。 “嗯。加油。” 二人的第一组对手是高二理科一班的一对男女,那似乎是一对情侣,配合默契、球技精湛。双方交手几个回合,文科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陆离喘息着按住乒乓球,目光停留在温琥珀身上。 温琥珀将她视若珍宝的铂金色长发束起,忐忑地看着对面从容、胜券在握的对手。陆离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金色的发丝混着汗水黏在她潮红的面颊上,她一定很紧张吧? 说实话,温琥珀的表现远超他的预估。到目前为止,温琥珀没有任何一次失误,光此一条,便知道她在课后下了苦功夫。 “球拍……”温琥珀的声音也在发抖。 “什么?” “球拍这样拿……对、对吗?” 陆离怔住了,看着她握住球拍的右手,手指用力,骨节发白。 “对。” 温琥珀像是放下心一般呼出一口气。她想必也承担着莫大的心理压力。她代表文科班报名了七八项比赛,结果一个名次也没拿,温琥珀那骄傲的灵魂想必也饱受挫败之煎熬吧? “能、能赢一局吗?一局就好……”温琥珀像是在乞求。 陆离眼神沉寂,低低地应了一声。既然温琥珀都这样说了,他作为她的朋友,也应该全力以赴了。不过就是两个学生中的业余选手罢了,连雅梦姐的一根毛都比不上,作为经常被雅梦姐喂招的陪练,还是两世为人的重生者,他难道还会输给这对小情侣? 十五分钟后,比赛结束。文科班完败。 那对理科班的情侣欢呼一声,在热烈的庆祝声中抱在一起,旁若无人地热吻起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学生会的纪委们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了。 与那边的火热相比,文科班这边则是死寂一片。温琥珀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球拍,比赛后半程,她一次球都没接住过,状态也越打越差,到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担心是不是自己拖了陆离的后腿。 失败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对于陆离来说,他失败的次数太多了,失败早已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而对于温琥珀来说,失败就像是早上的第一口芥末酱,突如其来,又难以接受。 越是刻意去追求完美,越是收获不到完美。 温琥珀茫然地看着球桌,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最近为何总是事与愿违?难道是她命中注定孤寡可悲吗? 陆离没有说话,静静地陪伴着金发的天使。这种时候他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开心起来,但他不会选择那么做。因为温琥珀确凿需要一场惨烈的失败来清醒了。陪伴也远比语言更重要。 刚才的比赛他也确实拿出了全力,可对手也很狡猾,他们不是陆离的对手,就转而去针对温琥珀,不断地进攻温琥珀的防区。这到底是乒乓双打,而不是单打。 “别想太多了。”陆离说。他觉得最近的温琥珀陷入一个功利的漩涡,她好像被什么追赶着,迫切地追求着什么东西。 “……不行……”她垂下头,金发也随之散落,“还有两人三足,还有最后一场两人三足比赛。陆离,我们一定要拿个名次!” 她的人生就像一场四流导演拿着三流剧本拍出的二流悲剧,乏味又平淡。在神州的这段日子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开心日子,没有压力,没有烦恼,有可爱的朋友,有心有灵犀的少年,她不想这样宝贵的经历最后以一连串的失败收尾……刻骨铭心、遗恨百年的失败。 今天请假一天 今天工作比较忙,下次补上(欠更*2) 第二十三章 句号 陆离的左腿和温琥珀的右腿绑在一起,他的小腿比温琥珀的小腿大了一圈,远看上去极不协调。其余两人三足项目的参赛选手大多都是体格相似的两两搭配,只有他和温琥珀体型差距较大,也只有他们最为打眼。温琥珀太过纤细、脆弱了。 在比赛开始前一分钟时,陆离其实还在胡思乱想着。他其实并未在操心比赛的事,说到底,他还是无法与温琥珀共情,不知道温琥珀为何这么看重一场小小校运会的输赢?像温琥珀这样的女子,不应该有更辽阔的格局吗? 在陆离的犹豫与踌躇中,比赛开始了。 正如他所预料,他和温琥珀格外地默契,不需任何练习,二人便能轻易地同步,甩开其他人一大截。 温琥珀喜出望外,她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说:“陆离,我们能赢!” “剧烈运动时不要说话。”陆离提醒了一句,随后目光却飘向了观众席。观众席上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分明,很奇怪温琥珀是怎么能总是在观众席中精准找到他的位置的。就像他现在要找呆头鹅和安百璃却根本找不到。 “他们追上来了……” 其他学生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这么简单一个运动项目,只要稍微练习几日就能找到窍门了。有时候并不是天生心有灵犀就能克服重重阻碍的。 温琥珀有些焦急了,她下意识地要去抓陆离的手,却根本抓不到。陆离的手背在身后,像个极其讲究的绅士一样,没有和温琥珀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温琥珀要抓陆离的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让两个人的动作更加协调,比如防止她跟不上节奏摔倒,比如……但陆离拒绝的理由只有一条。而且,陆离的目光一直没有停留在赛道上,而是始终朝着观众席。 想清楚这一点后,温琥珀的表情麻木了许多,她一声不响地提速,逐渐破坏了二人之间的默契。渐渐的,二人的速度放慢了,陆离为了跟上温琥珀的节奏,不得不提速,可他一提速,温琥珀的节奏反而更快了,仿佛是刻意要甩开他一样。 也因为如此,二人的行动效率越来越低,转眼已经被人超越了。 “温琥珀同学,你不要急,保持稳定!”陆离不得不出声提醒。 忽然他愣住了,因为他看到温琥珀眼中闪烁着某种莫测的泪光。灿烂的日光透过晶莹的泪水,折射出荧荧的光晕。泪水并未夺眶而出,而是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 哭。 这个字距离安百璃很近,但距离温琥珀很遥远。 安百璃是个爱哭鬼,大事小事都爱哭。 但他前世从未见过温琥珀哭。 最接近她哭泣的一次,是陪她出席她养母的葬礼。那也是陆离第一次知道温琥珀并非含着金汤匙出生,而是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那天下着雨,温琥珀一身黑衣,表情麻木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陆离打着伞,立在她身边,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停在他面前,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问候着什么,陆离只是微笑着点头一一回应。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当初安柏家族的人是如何认定他和温琥珀的关系的,温琥珀也从未说明过。自那以后,他每年都会收到一笔来自国外的资金支援,直到温琥珀离开。 陆离有时会想,如果命运平稳发展,那他和温琥珀会不会就是所谓的天生一对命中注定? 他大脑像是触电般战栗了一瞬,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有这样的想法,那和他总是殊途同归的温琥珀会不会有类似的想法? 跑完第一圈,他和温琥珀这一组沦为倒数第二。温琥珀两眼通红的模样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体委劝她先休息,换其他人上场。没有人反对,说到底,他们都不信任温琥珀罢了,都觉得她只是拖后腿的花瓶。 温琥珀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最后是呆头鹅出面,让安百璃代替温琥珀,和陆离完成接下来的两圈。 换上安百璃后,二人的效率提高了许多。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可随着步伐的推进,二人的默契程度也越来越高,到了这一圈中程,二人已经能毫无停顿地小跑起来。等到了最后一圈时,陆离和安百璃轻松反超其他人,甚至他们都能快跑,脚上缠着的胶布就跟不存在一样。 高二文科一班爆发了运动会开幕以来最洪亮的欢呼声,他们热烈地叫着他们的名字,为这一对即将拿下本班第一枚金牌的男女欢呼。连呆头鹅也小脸通红地亲自在前排为他们摇旗呐喊,那小模样别提第多可爱了。 陆离也露出一个笑容,他试图用目光寻找温琥珀,与她分享胜利的喜悦。可是温琥珀原来站立的位置却空无一人,只有寂寥的春风无聊地吹拂着。 等到比赛结束,陆离也没有再见过温琥珀。 * 放学时,呆头鹅被楚家派人用私家车接走了,临走前,她可怜巴巴地向陆离和安百璃招了招手,很是不舍。因为扭伤了脚导致不能和心上人、好朋友一起回家这件事就足够让呆头鹅委屈好半天了。 陆离和安百璃并肩走着,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的大学时期。那时候他也总是和安百璃在道路上慢悠悠地散步,牵着手,说一些不着边的笑话。 “还在想温琥珀的事吗?”安百璃笑嘻嘻地说。 “嗯。我觉得她的状态有些不对,而且自两人三足比赛后我就再没看到她了。她去哪儿了?”陆离还记得温琥珀眼里的泪光,他从未见过温琥珀流泪,就像从未见过溪水倒流。 “不知道。我也没见到她。”安百璃抢着陆离的手荡来荡去,“你打电话问她不就知道了。” “我没有她的电话。”只有她的微信。陆离只觉有些可笑,认识也这么久了,居然连一个联系电话都没有。这要是以后毕业是不是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就和普通的同学一样,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第二十四章 走丢的陆小姐 夏天总是来得出乎意料,在一场连绵的梅雨后,川海告别了春天这个花枝招展的少女,迎来了夏天这个热情似火的小男孩。若说陆离记忆中的夏天,或许总与蝉鸣、胶皮水管、散发着铁锈味的金属水龙头粘连不清。 四月底,阳光正烈,金色的光芒仿佛要烙进皮肤一般。陆离听说在神州的北方,那里的阳光粗暴又野蛮,若是不加防护,皮肤便会被晒得皮开肉绽。校运会带起的风波逐渐平息,陆离已经听够了运动会上的奇闻,也受够了学生们对温琥珀的无端揣测。 温琥珀总是这所学校的焦点人物。人们猜测,温琥珀是为了报复高二文科一班才去报名参加运动会的,还有人说温琥珀天生是个残疾,参加运动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至于她到底有何用意,已经无人可知了,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学校了,就像退学了一样。 四月底的某一天,陆离独自一人来到温琥珀的别墅前,假借班级的名义进行探访。他手里提着一筐水果,是同学们自费出的礼品,水果框底部有一封信,上面是呆头鹅亲手写的祝福语。 按了按门铃,没多久,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女仆出现在陆离面前。小女仆看起来非常年轻,或许和陆离同岁?她体态拘谨,一眼就能看穿是个贫苦人家的孩子。这么说虽然有失尊重,但一个人的体态神情确实能反应家庭条件。 “您好,您是……雪莉小姐的同学?”这小女仆吃了一惊。 “你认识我?”陆离诧异。 “是。雪莉小姐经常提到您。”小女仆解开系在门口的铁链,为陆离把开大门,“请进来吧。” 陆离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在小女仆的指引下在欧式古典大沙发上坐下:“小姐一个小时前外出了,您喝什么茶?这里有……” “不用那么麻烦。”陆离将水果交给她,“我在这等她回来就好了。”其实这有些失礼,主人不在家,作为拜访的客人应该改日再来才对。小女仆在心里嘀咕。 “她去哪里了?” “家里的猫昨天走丢了,小姐去找猫了。” 猫?陆离忽然想起近一个月前和温琥珀一起捡到的小野猫。她真的把那只小奶猫抱回家养了吗?而且,一只巴掌大的小猫,走路都歪歪咧咧的,为什么会走丢? 正和小女仆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一听就属于温琥珀,急促但轻微,利落中带着一丝犹豫。只见温琥珀皱着眉推开大门,嘴上还说着话:“小雯,去准备打印寻猫启事,下午和我一起出去贴启事……” 忽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陆离,眉毛拧起又松开,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在酝酿情绪,最后只是带着几分不满地说:“你怎么来了?”好嘛,从杰出代表降格成了陆离,又从陆离降格成“你”了。 “你很久没去学校了。大家都很担心你。”陆离站起来。 “他们担心我,你担心吗?”温琥珀忽然反问了这么一句。 陆离心跳为之一顿,强颜欢笑:“当然也担心。”从游乐园那次之后,他和温琥珀相处时越来越不自在,总觉得二人之间好像遍布荆棘,说什么便错什么,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这种尴尬的氛围让他很不舒服。 “小雯,去打印寻猫启事。我和同学说几句话。”温琥珀吩咐起人来还真有几分贵族小姐的气派。 她刻意坐在陆离对面,与陆离隔得远远的,端起桌上的红茶,自斟自饮,也不说话。 和女孩子搭讪最好找二人有交集的话题,不能是天文地理,不能是车枪球。于是陆离打算从猫身上切入:“那只猫走丢了吗?那只你一个月前抱回来的小猫,身上花色很杂的那只。” “她叫陆离。”温琥珀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红茶,“是一位淑女,不是‘那只’。” 陆离端茶杯的手差点没拿稳:“还挺巧,和我的名字同音。” 温琥珀眸子里闪现一丝戏谑的光彩,为她那冷淡的面容平添几分生气:“是挺巧的。” “陆小姐怎么走丢的?”陆离比划了一下,“她才那么点大,连台阶都下不了吧。” 温琥珀略显自责:“我觉得她一直呆在小房间里很可怜,就想着抱着她去外面走走。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汽车鸣笛声让她应激了,她从我怀里跳走,然后我就再也没找到她了。” 八成已经死了吧。陆离心想。 “小雯说,捡到的野猫根本喂不熟,陆离不是被吓走的,而是自己蓄谋已久想离开了。是这样吗?”温琥珀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陆离。陆离乍听之下没反应过来她到底在说人还是在说猫。 “没有的事。被遗弃的小猫反而更珍惜有主人的生活。” 陆离短短一句话,在温琥珀脑子里回响了起码十几遍。良久,她若有所悟般看向陆离:“可如果我现在有了新的小猫,不想再要她了,她是不是就只能流浪了?” “你不会这么冷血吧。” “有时候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冷血。”温琥珀自嘲一笑。陆离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陆离站起身:“我帮你一起去贴寻猫启事,帮你一起找猫吧。作为回报,你下个月要继续去上学。我身边的座位老是空荡荡的,上课睡觉都提心吊胆的。” 温琥珀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有静怡关照你吗?再不济,还有安百璃那个小丫头……” 安百璃才不是小丫头,她比你大了不止一圈,当然仅指年龄。 最后陆离和温琥珀一人捧着一叠A4纸走出富人区,和街边鬼鬼祟祟的小贩一起在墙上糊着贴纸。他们贴的是开锁、**、回收身份证、无息贷的牛皮癣小广告,陆离和温琥珀贴的是格格不入的寻猫启事。 温琥珀贴得很认真,手上沾满了墙灰,素来洁净无尘的小靴子上遍布黑渍。她是真的想找回陆离……猫。 陆离侧头远眺夏日,耳边传来的是似曾相似的蝉鸣声、喧哗声。他隐约想起童年时和雅梦姐一起在墙上贴小广告然后被环卫工爷爷追着跑的糗事。 第二十五章 我要走了 A4纸上散发着一股油墨味。陆离记得学校外的书店里卖的盗版书就是这个味道,带着一点纸的木香,又带着劣质墨水的臭味。寻猫启事上的字迹是手写的,字迹并不算好看,歪歪扭扭,与其说是在写汉字,不如说是在写英文。 “爱猫走失于坦洋路十字路口,请知情者联系XXXX,提供有用消息者酬谢,寻得爱猫者重酬!” “你自己写的?”陆离拿刷子沾了点浆糊,往墙上抹了抹。 “嗯。”温琥珀皱了皱眉,小鼻子一阵猛吸,“鼻子有点痒。” “你挠挠就行了。” “我手上全是浆糊。” 听到这话,陆离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五十八块一件的打底短袖,拿衣摆当抹布擦了擦手:“我给你揉揉吧。”“嗯。”温琥珀也并未拒绝,而是将面庞凑近陆离,乍看下去好像是等待恋人轻吻的小媳妇一样。 陆离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头,手感清爽:“还痒吗?” “还有一点。你再揉会。”温琥珀的语气很随意,似乎并不在意陆离与她有肢体接触。 女孩子总是这样,她稍微与你接近点,男人便会浮想联翩,陷入某种不可自拔的谵妄幻境。她是不是喜欢我?一旦这样的想法出现,便成为了爱情中的失败者。 陆离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脸蛋,觉得氛围有些尴尬,找了个并不太合适的话题:“怎么不去学校了?” “……太伤心了。”或许是因为四下无人,阳光被高墙遮蔽,阴影给予了少女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她选择说出了实话,“输的太难堪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其他人。而且,我发现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特殊。”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呢。”陆离半是调笑。 “怎么可能呢?人生活在社会环境里,怎么能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呢。哪怕我不说,但内心也时刻受着煎熬,坐在那儿的每一天都如同坐牢,最怕的是窗外有人经过,指着我说‘看啊,那个就是温琥珀’。” 她的语气忧伤,少了平日的矜持,多了一丝真情流露。 “输了比赛,丢了猫,还……唉。”话题忽然中止,她似乎并不想告诉陆离某件事。 刨根问底是自贬之道,陆离识趣地没有用语言压缩她的安全感,而是转而说:“你可以做点什么去缓解内心的压力,除了画画,你可以唱唱歌什么的……” “我一直在做。”温琥珀摇了摇头,“好了,别捏了,鼻子不痒了。” “哦哦。” “我一直有在写信。” “写给谁?” “不知道,写完一般就自己烧了。”温琥珀看了眼陆离,“如果只是寻常的苦恼,在信里写下自己的真实想法,第二天起来时再阅读一遍,便会发觉昨天的自己多么可笑,然后就会把信烧掉,就当烧给昨天的自己。” 你还真是浪漫,给昨天的自己烧信。陆离无声地笑了笑。 “可如果是一些无法解决的困扰,连自己都理不清头绪的话,在信纸上就什么也写不出了。第二天起床时看着空白的信纸,昨天的忧虑就又爬上心头,我就会把这种信寄出去。”温琥珀此刻明显感性了许多,说了许多她从来不会说的话。 陆离警觉了几分,佯装随意:“寄到哪?” “因为谁担忧就寄给谁。”温琥珀笑了,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我一共寄过三封空白信,一封给我的亲生父亲,一封给我的礼仪老师,还有一封寄给了未来的自己。外交官先生太势利了,我初到安柏家时很怕他,就偷偷寄了一份空白信,他还以为收到了恐吓信,吓得一个月没有出门。” 听起来并不像一个有担当的好男儿。前世时陆离见过几次温琥珀的亲生父亲,只觉得他是个喜欢夸夸其谈的商人,或许还有点瞧不起自己。 “礼仪老师又势利又刻薄,还总是挖苦我,于是我给她也寄了一封空白信。她以为是她过世的丈夫写的信,从那以后她每天会佩戴一个十字吊坠来上课。”温琥珀笑得很淡,很真实,“最后一封空白信我寄给了未来的我,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怎样,我只希望未来的我足够幸福,足够开心。” 陆离静静地听着,等到温琥珀说完,他才说:“琥珀同学,请问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每年都向某个特定的人寄空白信?” 奇怪的问题。温琥珀古怪地看了陆离一眼:“有人向你寄过空白信吗?” “嗯。有,每年都会寄。她曾经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有一天我们因为一些很小的事吵架了,然后她就突然离开了。”陆离看着温琥珀的眼睛。 “陆离。”她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从来没有什么小事会导致两个人分道扬镳,只可能是她长期在忍受着什么,直到某一天实在受不了了,才会选择再也不见。而她之所以向你寄空白信,可能是因为她有话想对你说,但又因为矜持或别的什么原因不能说,只能以这种方式保持你们之间的联系。” 陆离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他干笑两声:“是吗?我还以为她在嘲讽我……哈哈……” 温琥珀继续贴着寻猫启事:“社交的载体其实就是感官。气味、触觉、视觉、听觉,这就是社交的形式。哪怕一个人死了,只要他生前让邮局定时向他的爱人寄礼物,送贺卡,用刚烤好的曲奇饼唤醒她的味觉,用文字抚摸她的思维,那他其实就依然活在她的心中。你的那个朋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她每年都向你寄空白信,或许是因为她不想被你忘记吧。” “……” “你去找过你那个朋友吗?” 陆离只觉嗓子有些干涩:“没有。”是啊,为什么没有呢?为什么他当初没有去找温琥珀呢?他就像一只风筝,其实早已被拉风筝的女孩牵住了,可惜那个放风筝的人并不是雪莉·安柏。 “那太可惜了。”温琥珀似乎觉得更深入了陆离的内心,赫然有些雀跃,“你的朋友一定很难过吧。是你的小学同学吗?” “……嗯。” 一声迟疑的嗯之后,二人再无对话,默默地刷着浆糊,一时间,巷子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唰唰声。 突然,温琥珀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第二十六章 失败的人生 “我要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陆离心神恍惚。每个人都要走,从童年走向成年,从活着走向死亡,从无穷无尽的浪漫走向孤寂寡言的木讷。这是人类的必经之路,每个人能做的无非是延缓走向凋亡的速度罢了。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但思想却飞到遥远的彼方。他在想陆离小姐到底会进人类的天堂还是进猫的天堂,在想要如何安慰温琥珀让她别再在意运动会的事,在想要不要让百璃别再练习做菜了。 “我要回国了。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温琥珀说出这句话后,只觉像是自己给了自己一记重锤,放弃了某种自以为是的自矜。她曾以为,向陆离说出真相就像是在向他乞求怜悯一样,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她逐渐有些理解陆离了,放下某些不必要的道德与虚荣,人才能像飞鸟一样在天空翱翔。 陆离手上的动作停下了,潮水般涌动的思绪瞬间凝固了。 “什么?” 三秒钟后,陆离逐渐理解了一切。他忽然明白了温琥珀这一个多月来为什么如此反常,忽然理解了她迫切地渴求运动会胜利的原因,忽然理解了她为什么会在过山车上牵住他的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 “但是,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大了,“为什么突然会这样?明明不是这样的……”他的话毫无逻辑,叫人听不明白。上一世,温琥珀好好地在神州生活了十多年,如果不是二人闹掰,她甚至会在神州老去。 温琥珀那深邃如渊的眸子凝视着陆离:“……你舍不得我吗?” 但她并未给陆离回答的时间,以极快的速度说:“无论如何,我最迟六月份就会离开了。” 陆离被这突然的别离冲击得不知所措,他格外害怕永久地失去某人,自从上一世雅梦姐离世后,陆离对这方面的事就极其敏感。他不想失去任何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见陆离不说话,温琥珀垂下眼帘,不让陆离观察到她的眼神:“陆离,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人生其实很失败。” “……” “我出生在美利坚南方的一个小镇。”她的语气分外温柔,“从我一出生,我就以为我是个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忘记准备科教课的材料,科教老师说我是个笨女孩。那句话,我记到了现在。” “从那以后,我便病态地迷恋上读书,我不希望再被人说是笨女孩。我开始学习如何去表现得聪明,开始去学习如何去进行思考,学习之余,我会尝试去画画。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别人交朋友,也从来没有参加过聚会。她们都说我是个书呆子。” “后来有一天,我的父母把我叫到面前,给我说我是安柏家是孙女,我的养父只是安柏家的司机,受了某位先生的吩咐才收养我的。”她笑了,“是不是荒谬得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戏剧?” “到了安柏家后,我像是一个闯入人类领域的野兽,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我看不懂汽车的品牌,听不懂他们交谈的话题,举目望去,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刚到城堡的那段时间我因为找不到回房间的路而不敢独自去上厕所。”语气中多了几分悲戚,“我就这么过着日复一日的麻木生活,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不知道自己人生的意义在哪。普通人的结婚生子对我来说就像在外星一样遥远。陆离,你应该理解我这种感受吧?” 当然理解。陆离沉默着。每个人人生中都有一段觉醒的经历,认识到生活的真相,然后要么堕落,要么同流合污,要么艰难地挣扎着直至被蚕食殆尽。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不过他遇到了安百璃,遇到了能让他找到生命的意义的人。 “对我来说,在神州的这段时光其实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对普通人来说乏味的日常,确实温琥珀为数不多的欢乐,很难想象她在遥远的彼岸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我想在最后的两个月里,拥有一个短暂且虚伪的正常女孩的生活,和一个默契的人恋爱,参加一场运动会,拿下一个奖杯,和朋友吃一顿盛大的分别宴,养一只猫,最后再潇洒地挥手告别。” 只是很可惜,一件也没完成。陆离低下头:“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你对我已经足够好了。”温琥珀摇摇头。 她继续贴寻猫启事:“最后帮我一次,找到陆离小姐,好吗?” “一定能找到的。”陆离没有再说陆离小姐可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温琥珀早点说,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地去帮她。 “那不过是绑架你。”温琥珀头都没偏,“你们没必要为了我的梦想买单。而且,你本身也已经是两个优秀的女孩的男朋友了,不是吗?” 这话听得陆离憋得慌,他感觉胸口郁积着什么,无法纾解。 不知不觉间,二人手里厚厚一沓启事都张贴完毕,连小桶里的浆糊也早已干涸。 “陆离,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她提着小桶走在前方,说话时没有回头,只留给少年一头金色秀发,“我只是希望能告诉你,只是告诉你而已。” 太阳缓缓落下,日暮的橙光洒在地面上、电线杆上、满墙的寻猫启事上。 陆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只觉心中万般情绪纠结着。他已经很少会有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了。最终,他只能干巴巴地张嘴:“放心,陆离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温琥珀脚步顿了顿,“嗯。” 陆离偏头看向道路尽头,暖色的暮光像一朵莲花盛开在视线尽头,他多希望那只花色很杂的小猫此时从道路尽头走出来,他就能抱起它,用一如既往地笑容去和温琥珀说:“看啊,我就说它一定会回来吧?” 可是直到陆离走出这片街区,也没有看见那只小猫的身影。 第二十七章 余音 陆小姐的消失什么也没有改变,也许因为她只是一只并不名贵的小野猫,寻猫启事贴了半个多月了,温琥珀也未收到任何回应。那天以后,温琥珀重新回到了学校,她没有再落座于陆离身侧,而是继续枯坐在活动教室,用稳定得近乎机械的手法勾勒画布上的线条。陆离去找过她几次,但总觉得他们之间生出莫名的隔阂,闲谈总是在两三句内结束。 五月十七号是楚静怡的生日,巧合的是,五月十八号是温琥珀的生日。不过知道温琥珀生日的人不多,陆离算一个,还是上一世温琥珀亲口告诉他的。 呆头鹅的生日过得很是盛大,不需要陆离去费心,自然有狗腿子们早早地在教室布置好为班长庆生,甚至连校长都跑来捧场子了。陆离和安百璃准备的那点小礼物反而在其他人的贵重礼物面前有些拿不出手。学生会还专门在教学楼拉了横幅,上书“祝楚家千金楚静怡小姐十七岁生日快乐!”虽然有些夸张,但这确实就是神州国的现状。 温琥珀也到场了,她一个人落在人群外围,没人迎接她,也没人指引她,她手握礼盒,不知该往哪儿走。陆离走向她时,温琥珀明显松了一口气。 “礼物交给我就行,我转交给静怡。”陆离接过温琥珀手里的礼物盒,巴掌大,很轻,像是饰品,“很热闹,对吧?我都挤不进去,你看静怡脸都要笑僵了。” “她是个幸运的女孩。”温琥珀的评价很简单。 “或许没你想象得那么幸运。”陆离是在说呆头鹅前世的下场,红颜薄命说的就是她吧,或许老天也不愿见到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你可以放下礼物就走的,今天怎么甘愿罚站?”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送生日礼物。”温琥珀露出一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 “你收到过生日礼物吗?” “我不过生日的。” 熟悉的回答。陆离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不,应该说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她。哪有人不想过个快快乐乐的生日的,只是因为不想遭受无人在乎的孤寂之苦,便强颜欢笑地说自己从不过生日罢了。 “你什么时候生日?”陆离其实早就知道了,但他还是要问。 “我不过生日的。”温琥珀看了他一眼,“我也忘了自己的生日了。” 胡说。陆离心想。哪有人会忘记自己的生日的。 他看到呆头鹅在人群的簇拥中朝自己挥手,这傻丫头是真的很享受过生日时的热闹场景。 “我先走了。”温琥珀见到这一幕,小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轻飘飘地离去了,像个幽灵。 * 生日。她当然过生日,也收到过生日礼物,是那把养父母送的刮刀,她现在还收藏着。可是她不喜欢过生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反而更衬得她人生的冷清与可怜。 来神州后,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的生日,包括平时伺候她起居的小女仆。 五月十八号,温琥珀从柔软的大床上醒来,腼腆内向的小女仆照例给她泡好牛奶,煎了两个鸡蛋。今天是周五,但她不打算去学校了,在家多睡十分钟就当生日礼物好了。 那个名叫小雯的女仆依然在不停地忙碌着,温琥珀用她那双淡淡的眸子注视这她,小雯其实是个笨手笨脚的女仆,她总会搞砸些什么,要么是打碎瓷碗,要么是弄翻柜台,偶尔还会把牛奶、黄油弄得到处都是。温琥珀也一直很好奇小雯整天究竟在忙些什么,明明这栋别墅只有她们两个人居住,除了日常打扫外实在想不出什么繁重的任务。 如果告诉小雯今天是她温琥珀的生日,她一定会更加焦虑和忙碌吧?那还是不说好了。 温琥珀咬了一口鸡蛋,嗯,是溏心的。至少小雯厨艺还不错。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了楚静怡,她昨天过生日时早上吃的是什么呢?一定有很多人大清早就给她发“生日快乐”吧,或许陆离也是其中之一。想到这儿,温琥珀心情有些糟糕了。她打开自己的手机,唯一一条未读消息来自附近超市,提示她的会员卡积分可以兑换一个充气泳池了。 “小姐……”小女仆忽然喊了一句,“对不起,我差点忘了说了……” 温琥珀眼中短暂地闪现某种光彩,但很快熄灭。 “隔壁的吴女士邀请您这周六区参加她们的茶话会。” “不去。”一群衣食无忧、打扮精致的三四十岁妇女能有什么话题。 小女仆委屈地哦了一声,她其实收了吴女士的小费,这才专门向雪莉小姐提了一嘴。她当然也知道雪莉小姐基本不会有任何社交,除了……除了上次那个男生。果然是雪莉小姐喜欢的人吗?看起来也并不强壮啊…… 叮咚。门铃声响起,小女仆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三步并做两步,急忙地跑去开门。片刻后,小女仆拿着一个快递包裹走了回来:“小姐,有您的包裹。” 我的包裹?是外交官先生寄来的吗?在神州也只有他知道我的生日了。 温琥珀看到包裹寄件人上写的是“川海市杰出青年代表”,莫名心中一紧,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害怕。她期待这个包裹来自某人,又害怕这个包裹并不符合她的某种预期。 剪开包裹包装,内里还有一盒礼品包装,系带上有一张小卡片: “生日快乐。” 不知怎的,温琥珀眼眶忽然湿润了,她笑了出声:“他怎么知道的?”笑的时候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打开包装盒,里面是一个定制的玻璃奖杯,款式和校运会学校发的奖杯一样。不过这个玻璃奖杯上刻的字是“最佳默契奖:温琥珀/雪莉·安柏。” 她鼻子越发酸了,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脸上却犹挂着笑:“他真是有够自恋的,谁愿意跟他有默契啊……”她觉得,有了这个生日礼物,她的川海之旅便已经划上了最完美的记号了。 她将奖杯抱住,小心又珍重。 第二十八章 回响 温琥珀要回国了。 在一场狼藉收尾的运动会后,在弄丢了陆小姐后,她要离开了,以一个一无所有的姿态离开,就像她曾经一无所有地到来。得知这个消息后,陆离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那是他在思考。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叫醒睡懒觉的安百璃,不是去洗漱,而是呆呆地坐在床上,思考他该怎么做? 他该去挽留温琥珀吗?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如果是在拜访温琥珀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摇头,因为他在那时选择对自己和解,选择尊重温琥珀的决定。他从来就没有资格干预金发的天使。 可是,温琥珀那天说过的话刻骨铭心,他不得不翻来覆去地思考,上一世温琥珀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如果说是友谊,那意义非凡的空白信却从来没有断绝过,温琥珀和他分道扬镳的理由也站不住脚。与其说是友谊,不如说她是……爱?爱而不得从而选择一刀两断,又因相思未了而寄空白信吗?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但是。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 但是他是不是又一厢情愿了?温琥珀对谁都是那么一副淡然的模样,难以看出她内心的波动,她真的会喜欢自己吗?暗恋的人恰好也在暗恋自己,他有这么幸运吗? 每当他自我否定时,又会想起安百璃曾说过,在平静无波的第一世,他和温琥珀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这仿佛在印证着什么。 就算上一世温琥珀真的爱过自己,那这一世呢?这一世她还持有这样的感情吗? 陆离抓狂般抓着头发,他从未如此纠结犹豫过,处理其他感情时他可以快速地做出决断,可唯独面对温琥珀,他患得患失束手束脚,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果断。 时间依然在一点点地流逝,他和安百璃、楚静怡照常上课,一起吃饭,放学后会小聚一会,周末有空还会去楚家蹭饭。在这平淡安静的日常背后,却是一枚不断走着倒计时的时钟。温琥珀越发得像个幽灵了,她只在早上出现在活动教室,下午便离开,她说她要去找陆小姐,别人问她陆小姐是谁,她也从来不回答。 每当和妹子们聊天时,陆离总会时不时走神。他依然在想那个问题,他该不该挽留温琥珀?他能不能挽留住温琥珀? 他不知道,他的犹豫,都被安百璃和楚静怡看在眼里了。 这天,安百璃和楚静怡留在学校说是要处理一些杂事,陆离罕见地一个人回家。他没有坐公车,而是一个人走到津江大桥,迎着河风俯瞰着水面。 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大叔摇摇晃晃地靠近,他看到陆离在护栏边发呆,嘴里喊着:“小伙子别想不开,小伙子别想不开。”说着便要抓陆离的手,可他喝的烂醉如泥,哪里抓得住?只见这醉汉稀里糊涂地倒在陆离身边,依然在嚷嚷:“别为了女人想不开啊小伙子……” 陆离哭笑不得:“我只是在看风景。” 大叔晃头晃脑地坐直身子,靠在护栏边:“不是要跳河吗?我、我还以为——嗝——以为你是要跳河呢。这桥上每年都有那么几个年纪轻轻的男女往下蹦,扑通一声,警察就只能借渔民的船去打捞,捞上来两具浮肿的尸体——嗝——我见得多了!我见得多了!” 他见陆离没有回应,醉意上来,多说了两句:“像你这个年纪的后生,别把爱情看得太重,人生长着呢,多赚钱才是正道。”说完,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走,嘴里稀里糊涂地念叨着什么,陆离却是没听太清了。 喝的这么醉,也没人照顾一下,大叔你才应该伤心吧。陆离摇摇头。他说得没错,津江大桥上每年都有好多情场失意的男女纵身一跃,像武侠小说中快意恩仇的性情中人一样,一跃解千愁,潇洒得很。殊不知他们死后,留给亲人朋友的却是无穷无尽的哀伤,特别是父母,他们操劳了二十几年才把她或者他抚育成人,还得再花几十年去试图修复内心那不可愈合的丧子之痛。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从来没把她/他放在眼里的人,何其可笑呢? 陆离的手放在冰凉的栏杆上,良久无言。 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上面有一个初始头像的好友,正是温琥珀。她这个微信还是陆离帮忙注册的,她唯一的联系人也只有陆离。他点了微信电话,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在等待的过程中,他试图将大脑中千丝万缕的思绪聚拢在一起。 嘟嘟嘟……盲音从未如此漫长,好似会永远地延续下去。 接通了,那边却没有声音。 “是温琥珀吗?”陆离问。 一个熟悉的、空灵的女孩声音响起:“是我。有事吗?” “你必须要回国吗?可以不回去吗?” “……” 许久的无言后,温琥珀说:“不行的……”“的”字拉得很长,她似乎也在纠结着。 “那……好吧,以后常联系。” “嗯。” 电话挂断。 陆离看着漆黑手机屏幕里倒映出来的那个男子面庞,忍不住自嘲:“你怎么这么没用?你怎么面对温琥珀就像一只小猫一样老实?你是被陆小姐夺舍了吗?” * 别墅里。温琥珀挂断来自陆离的电话后,又接到了另一通电话,来自她的父亲,外交官先生。 “女士,下午好,哈哈,现在也不算下午了,你吃了晚饭没?如果没有的话,我让司机去接你来大使馆共进晚餐吧?” “我已经吃过了。”其实根本没有,她一直在忙着找猫,还没吃晚饭。 外交官先生果然也并未深究,笑着说:“那太可惜了。女士,我是来通知你一件事的,我已经订好了六月六日的机票,嗯,说实话,这个日期不太吉利,但咱们耽误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必须尽早赶回安柏家。学校那边的手续办好了吗?” “已经全部办完了,随时可以退学。”温琥珀面无表情。 “太好了!你简直是安柏家的楷模!如果你那几个哥哥也像你一样有效率就好了。” 其实温琥珀从未见过她那几个哥哥,或者说,从来没人想见过她。一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唯一的作用只是在遗产争夺中为父亲争取到一点利益,没人关心她是谁,只需要知道有这个人就够了。 “我记得你喜欢熊猫?可惜我买不到神州的熊猫,不过我可以给你买一个特大号的熊猫抱枕当告别礼物。”外交官先生依然在滔滔不绝。他其实记错了,温琥珀才不喜欢熊猫,喜欢熊猫的是她的一个姐姐,个子很矮,口无遮拦的姐姐。他其实也从未真正在乎过自己的私生女。 “谢谢您。我会尽快收拾好行李的。” “嗯,那就这样,女士,那咱们到时候机场见,嗯,到时候需要我让司机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赶过去。” “好的。” 突兀地挂断,没有丝毫犹豫。 小女仆这时候才敢说话:“那个,小姐,需要我帮忙收拾行李吗?” “不用,我的行李只有一件。”说完,温琥珀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第二十九章 买房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这是水滴垂落在洗碗池的声音。这声音清脆、空灵,能勾起人无尽的思绪,陆离看着那水滴从水龙头缓缓渗出、拉长、变形,忽而变成一团浑圆的球体,扑通一声融入水池,再也不见。滴水声不知何时和时钟走针的刻刻声重叠起来,时间的流逝像是在他面前有了具象,心中莫名多出一份恐慌感。 “亲爱的,你洗碗怎么洗这么久?”安百璃的声音传来,“快来,咱们挑房子嘛。” “哦、哦,马上就好了。”陆离如梦初醒。洗个碗都能想到温琥珀,他真是走火入魔了。 《夕拾录》大获成功,首月销量突破五十万,在阀门平台荣获月度游戏银奖。而随着《夕拾录》的传播范围不断扩大,第二波销量高峰也即将到来,甚至有传言说夕拾录将会是今年的TGB年度最佳独立游戏,最次也是个最佳美术奖。长乐制作组也因此声名鹊起,但互联网上有关这个制作组的具体信息却少之又少,这是因为陆离一直在很谨慎地面对媒体曝光。他们这个制作组的成员身份背景毕竟复杂,特别是楚静怡,他不得不谨慎应对。 事业上的一飞冲天也让陆离的个人资产飞速膨胀,在向银行出具收入证明,多缴了一笔不菲的增值税后,邹雅梦名下的资金数达到了一千九百万——哪怕有银行的限额规定,陆离也能一次性调用最多五百万的现金。 神州人有两大本性,一是耕地,二是买房。有了财富后陆离和安百璃首先想到的就是搬出廉租区,在川海市区买一套房子。安百璃正是在催促陆离一起挑选新家。 陆离洗完碗,擦了手,自然地抱住安百璃,小姑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离,川海政府有个招商人才引进计划,在本地有企业和在本地银行储蓄超过一千万的,能以半价在莲心区购得一套别墅!你不是要搞一家公司吗?” 莲心区是川海的富人区,基础设施最为完善,环境也是最好。 “半价都要一千万?咱上辈子都没住得这么奢侈吧。” 安百璃鼓起嘴:“这哪能一样?上辈子就你和我住,这辈子难道还是就咱两个吗?静怡不住吗?邹雅梦不住吗?温琥珀不住吗?肯定得买更大更好的房子……嗷,疼,不许敲我的头!” “首先,不许叫邹雅梦,你得叫雅梦姐。其次,温琥珀肯定不会住咱家。”陆离义正言辞,“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这个“咱家”让安百璃听得心里暖乎乎的,她揽住陆离的脖子,乖巧地献上香吻。二人一阵缠绵,好半天才想起买房的事。 “离,我仔细看过了,莲心区的别墅房间是最多的,比静怡家的房间都多。我觉得以你祸害女孩子的性子,还是买房间多一点的房子好。”安百璃窝在陆离怀里,有气无力地说,“而且我还提前问过静怡了,她说可以让她爸爸给你提名一个川海市杰出青年企业家的头衔,到时候买房还能便宜更多,每年能少缴好多税呢。” 还真是杰出代表了。陆离哭笑不得,他揉了揉安百璃的小屁股:“不要再麻烦楚家了,咱家的事我自己能做主,犯不着为了一点折扣去拜托人家。而且这事也不急于一时,等咱明年成年了,才能去买房。等到明年,指不定咱们资产又翻了几番呢。” 安百璃啵了陆离的脸颊:“听你的~” 正事聊完,陆离内心又躁动起来,手也不老实了。他一只手环住安百璃,绕过少女圆润粉红的香肩,手掌落在她胸前玉碗上,另一只手顺着平坦的小腹顺流直下,轻轻拨弄着芳草萋萋。 安百璃咬着下唇,眼中春波荡漾:“我还有事儿要说呢,你别弄了……” “你说吧,不碍事。”捏住粉葡萄,轻拢慢捻抹复挑,葡萄便悄悄挺立了。女子动情的征兆很多,唯独小荷直立最为明显。 “唔……温琥珀其实是要回国了……她说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唔……”娇呼一声,安百璃的大腿夹紧陆离作怪的手,不让他再动了。 “我知道,她和我说了。” “那你真舍得让她走吗?我可知道,你其实早就暗恋她呢……坏人……”霞飞双颊,已然动了情。 “我暗恋她,她可不稀罕我。”陆离指甲轻轻点在葡萄芯,另一只手悄悄抽出,指间液体拉丝。 “她、她哪里不稀罕你?唔,你慢点……” “她哪里稀罕我了?” “你怎么这么木……她要是不稀罕你,会特意找你去参加运动会吗?她要是不稀罕你,会愿意每天和你坐在活动教室胡说八道吗?”安百璃娇嗔。 “……这算稀罕吗?” “这怎么不算?”安百璃咬住陆离的脖子肉,“她那么清高一个女孩,怎么不去凑到别人跟前,偏偏凑到你面前?她不帮别人画画帮你画画?她不和别人演王子公主偏偏和你演?还有游乐园那次,静怡也和我说了,她不是喜欢你,会愿意和你牵手吗?” 这赤裸裸的真相被安百璃点出后,陆离才愕然发现他和温琥珀的联系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 “可是,她明明说过不喜欢我。”陆离在安百璃面前没必要伪装,以一个真心请教的态度询问,有些事,还是女孩们最清楚。 “笨死了。她多么自傲啊,你让她承认自己喜欢别人,还是喜欢一个有女朋友的男人,怕是比杀了她还过分。你忘了她上辈子是怎么跑的啦?哦……对了,你上辈子也不知道……” 真是这样吗? 陆离内心动摇无比。 “笨蛋陆离,既然有机会重生一次,就不要让我们任何一人抱憾终身,好吗?”安百璃吻住了陆离的唇,再也没有让他说话,二人相拥着倒在床上,往后自是春宵一度…… 安百璃为何会为温琥珀说话已不可知,但陆离起码已有了些许决断。他决定再去挽留一次温琥珀,可是他没想到,从那天起,温琥珀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 第三十章 绕梁 接下来几天都在下雨。对常人来说,最磨人的雨不是滂沱大雨,而是一丝一缕抽间而下的细雨,有一搭没一搭,似是自怨自艾的深闺怨妇,絮絮叨叨地诉苦,让人琢磨不透这多变的春夏交接之季。对陆离来说,这般丝雨却安宁得恰到好处。 学校公园的长廊边积了水,水面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陆离找了许多天,也未见温琥珀的身影。最让他不安的是,活动教室被人仔细打扫过了,满地的空颜料盒被清走,那展臂长的画架也不见踪迹。整个活动教室焕然一新,崭新得让陆离陌生。 她真的好像一个幽灵,突然地到来,突然地离去,来时给人无限的期望与想象,走时又偏要让他怅然若失。一想到温琥珀独自一人打扫活动教室,在一片落寞中孤身踏上返乡的旅程,陆离心里那股郁结感就更重了。 趁着雨还没落大,陆离向楚静怡请了半天假,冒冒失失地来到温琥珀的别墅前。 别墅前的小院子里,还张贴着寻猫启事:“爱猫走失于坦洋路十字路口,请知情者联系XXXX,提供有用消息者酬谢,寻得爱猫者重酬!” 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小女仆正独自一人扫着门径上潮湿的树叶,见到陆离到来,她下意识地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身子,说:“下午好,陆先生。” “琥珀呢?她在家吗?”陆离急切地询问。 “雪莉小姐?”小女仆面露疑惑之色,“她刚出发。” 她刚出发。这四个人让陆离心头一颤:“出发?她要去哪?” 小女仆疑色更重:“雪莉小姐不是六号的机票吗?她六号出发回国啊。她没有告诉您吗?” 六号?六月六号?陆离头脑发胀,隐约想起有人向他提醒过。那今天是几号?陆离拿出手机,锁屏界面白色字体的“6月6日”格外刺眼。是今天……温琥珀是今天离开神州,她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她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朋友?! 小女仆继续说:“其实这栋别墅小姐也退租了,我只是留下来最后打扫一次。”退租?这是铁了心要走吗?陆离心里那股犹豫在瞬间转化为懊悔、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在瞬间引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金色的倩影,陆离就感觉心脏被割去一块,他打断小女仆絮絮叨叨的说明:“她什么时候出门的?” “两个小时前。” 两个小时前……那她现在已经到机场了,甚至已经登机了。 小女仆见陆离脸色不太好,又安慰说:“小姐走的时候带的是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带了很多衣物和生活用品,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衣服,但她一定走得很慢,说不定您现在去还能见到她……对了,我听小姐说过一次是今天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陆离匆忙道了声谢,一边往外跑一边拿出手机看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还有半个小时温琥珀的航班就要起飞!半个小时! 这个死要脸皮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倔?就不能告诉他一声吗?陆离一边试图拨打温琥珀的微信电话,一边拦住一辆的士:“师傅,去川海机场,多久能到?比较急,下午三点半的飞机。” 开车的司机眉毛一抬:“现在三点过五分了!再快也要四十多分钟啊!小伙子你改签吧,这半个小时送不到的!” “师傅,我给您双倍的钱,您尽可能地加速行吗?” 司机老师傅摇下车窗:“快上来快上来,不收你双倍,我走另一条道,尽量给你送过去,快上来!” “谢谢师傅!” 陆离坐上出租车后座,反复拨打了温琥珀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以温琥珀细致的性子,不可能没看到来电提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故意不接。 陆离脑海里不断反映着和温琥珀这半年多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让她留下来!男人心中的初恋永远是那么特殊,她总能让男人在一瞬间回到懵懂的青少年时期,或谨慎或羞涩,哪怕那份心动只是一厢情愿,他也会无限地去美化那个女子,去感叹那份感情的美好。 让温琥珀留下来。 这个念头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怎么也浇灭不了。 他在微信上发着消息,让她不要急着上飞机,用各种说辞试图挽留温琥珀。他能看到屏幕顶端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然而却迟迟没有回复。 这娘们!陆离忍不出骂出声,他对这些文人墨客的秉性再清楚不过,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别扭劲,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最不喜欢和书生打交道。 司机师傅调转方向盘,驶入一条狭窄的巷道,穿过类似城中村的街区后,在一群站街女的骂咧声中又驶入大路。一边开车,司机还不忘说:“小伙子,这再快也要半个小时,我这已经是最短的直线路程了,你到时候还要取票,还要过安检,根本来不及了!你改签吧!我不收你多的钱!” “我要去挽留一个很重要的人!非快不可!” 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陆离,忽然油门猛踩:“好!快!” 车外阴雨连绵,天空灰蒙蒙一片,一辆老旧的出租车正在车道上飞速行驶着。 * 温琥珀拖着行李箱,目光落在来往的行人上,出神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回陆离的消息。点开聊天界面,输入框里密密麻麻一段小作文,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将小作文全部删掉了。 感觉这种时候说什么也不合适。 她看着陆离的头像,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或许是第一次觉得世界并不那么无趣的时候?或许是第一次和陆离聊了两个小时的时候?在她失色的世界里,只有陆离是带着色彩闯进来的。 她不止一次地去想,陆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很清楚对男人好奇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但她就是忍不住去问自己,如果是陆离,这时他会做什么? 她曾以为陆离是个滥情的渣男,可她也看到了陆离对两个姑娘真挚的情感,看到了三个人相濡以沫的和谐;她曾以为陆离是个庸俗的伪君子,可她也看到了陆离的赤子之心与玩世不恭。陆离总是一次又一次打破她对世俗的成见,让她恍然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无趣。无趣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温琥珀多希望也有那么一个人,能像陆离一样和她心有灵犀,能像陆离一样热情又自由,能像陆离一样高远又务实。那但那个人,偏偏不能是陆离。 她踌躇许久,在聊天框发出一句话:“我其实有一点点喜欢你。”这已经是金发少女那克制的灵魂里最张扬最放肆的话语了。 打完这行字,她将手机关机,不再去想任何事情,拖着行李箱,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前进着。 这样就够了。 此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十分钟。 请假 阳了。头太痛了,动一下都感觉脑子在晃荡,暂时断更。 第三十一章 未来无法改变 第一次。 每个人都有宝贵的初见。第一次呼吸,第一次睁开眼睛,第一次喊出爸爸妈妈,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这三个字总会给予人一种肃然起敬的重视感。往后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唇舌交锋,都再也没有第一次的那种激动与憧憬。许多年后,当他再一次回忆起第一次时,依然会像个纯真的孩童一样笑出声。 那第一次的怦然心动呢? 陆离拿着教导处开的指导意见书,略显焦虑地抓着头发。后勤办的老师居然说他那个游戏社活跃人数不足,要取消游戏社的场地资格。这怎么行?当初为了拥有一间活动教室,他可是废了不小的力气,在老师间来回走动,才要到一间没人要的空教室。现在后勤办的那两个胖子居然凭一纸文件就要收回?! 要不,去找找班长帮忙?听说班长来头不小……陆离脑海里浮现一个叉着腰的女孩形象,旋即摇头,不行,她不像个好相处的人,还是少接触为妙。 陆离叹了一口气,走到第三教学楼,忽然发现自己那间活动教室的大门敞开。他担心是有人强闯进去了,要知道,那间教室里可有着他仅有的一点财产呢!这么想着,陆离大步流星地跨入教室,一眼就看到了角落座位上伏着一个人影。来不及去看那人是谁,陆离先是走上讲台,确认自己的小保险箱安然无恙后才长出一口气。 “喂……你是怎么闯进来的?”陆离皱了皱眉,朝着教室最角落的那个人喊。 没有回话。 陆离慢慢走上前,看见那金色的长发在夕阳的余晖下挥发出橙红色的光芒。是个女孩子。而且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陆离侧过脑袋,打量着这女孩的面庞。像是个外国人,而且,漂亮得有些不像话。感觉比安百璃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陆离在心中仔细评价时,这女孩蓦地睁开眼,露出一双如海渊般深邃、如星空般悠远的、淡淡的眸子。这一瞬间,陆离忽然理解了什么叫画龙点睛,他感到自己一瞬间就被她给看穿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你是?”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清清冷冷,像是春天山间细泉。 “……” * “XXX先生,XXX先生,请到二楼机场派出所认领您的身份证。” “XXX先生,XXX先生,请到二楼机场派出所认领您的身份证。” 机场的广播音把陆离从回忆中唤醒。现在手机上的时间为下午三点三十五分,虽然司机师傅已经尽量加速,但最终他还是没能在三点半之前抵达机场。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您乘坐的CA4336,由川海飞往XX的航班,因气候原因不能按时起飞,预计……” CA4336是于三点半飞往美利坚的航班,如果陆离没猜错,温琥珀应该就是要坐这趟飞机的。那他应该是还有机会拦下她的。 现在外面的天空阴沉得可怕,偏偏只是在下着细雨,让人担心那成片的乌云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惊天的阴谋。川海入夏后多雨,但很少会有这种阴郁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天气。 机场人来人往,陆离目光匆匆巡过,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那个金发的女子。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效率太低,而且温琥珀很可能已经在候机厅等待了,于是他找到服务前台,借助广播来找人。不过在播音员小姐姐来回喊了三遍、陆离又焦躁地等待了七八分钟后,依然也没等到温琥珀。 “先生,您要找的人可能并不在我们机场。”播音员小姐姐很有礼貌地说。 不。并不是不在。而只是不想来罢了。 陆离目光落向了安检口,现在只能靠他自己冲进去找人了,可直接闯机场安检的风险太大,他又没有购票资格,那该怎么合理地混过安检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陆离也越发焦躁不安。 就在陆离苦思冥想时,广播声再次响起:“CA4336,由川海飞往XX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了,请检票人员开始检票。” “CA4336,由川海飞往XX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了,请检票人员开始检票。” 这么快?! 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了,陆离低头看了眼,CA4336在一楼国际航班航站楼登机。他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往一楼。陆离肌肉紧绷,朝着已经不剩几个人的安检队伍走去。机场的安保一直是最严格的,他也很清楚强闯的后果……但是……但是……后果可以再慢慢承担,温琥珀走了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很快就轮到了陆离,安检人员先要他出示登机牌和身份证,陆离都没有,但他还是假模假样地在兜里掏了一会。这短短十几秒的时间里,陆离这个重生者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事后回想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了一句:“你的钥匙掉了。” 然后,他迈开大腿,玩命般向安检门冲去。 第一秒,是两个安检人员低头去看“钥匙”。 第二秒,是坐在安检仪后的女人喊了一声“喂!” 第三秒,是安检门变得通红,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第四秒,陆离已经跑过安检,往一楼楼梯飞奔而去。 第五秒,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穿着黑色衣服的警察朝他冲来。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了。 陆离不是走下楼梯的,而是跃下去的,一跃一个大台阶,哪怕双腿发麻,他也只是刻薄地指使它们继续挥动。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对讲机里说什么,又看见前方一楼的楼梯口已经有十多个警察堵住了他的去路。他内心一阵绝望,你们不是神州人吗?怎么效率这么高? 不过……快了……只要抵达那里的话…… 距离一楼楼梯口只有七八步时,陆离前后都已经被警察围住,他朝着一楼候机厅大喊了一句:“温琥珀——!!” 下一秒,他被警察们按倒在地,四五双手一齐制住他,开始搜查他身上的危险物品。 “温琥珀!!”他又喊了一句。他喊的不是金发少女,喊的不是雪莉·安柏,甚至喊的不是温琥珀,而是喊的让他怦然心动的第一次。他希望温琥珀听到他的声音后回心转意,希望那别扭娘们别和他一样瞻前顾后,希望这一世谁也没有更多的遗憾。 可是直到尾翼有着红色涂装的CA4336航班起飞,直到陆离被警察们带上手铐,温琥珀也再未现身。那架飞机无情地升上高空,在陆离的视线里冷漠地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猫的归宿 温琥珀最终还是没能留下。她或许是早已登上了飞机,没有听到陆离的喊声,或许是听到了但不稀罕,总之,她没有留下。陆离心中最初是懊悔,为自己那犹疑的感情而懊悔,然后是麻木,最后是一点对温琥珀的恼怒。但所有的感情最后都归于平静了。 他被警察们带到一个审讯室,一开始是两个穿着正装的人在审他,然后是两个穿着蓝色衬衣的警察,再然后又换成了穿正装的人。小小的审讯室内只有桌前唯一一束光源,他不知道他们要审多久,恍恍惚惚觉得这恐怕要持续一个世纪。 某一时间,有人打开了审讯室的门,说了一句:“他可以走了。” 这就能走了吗?陆离被审的有些浑噩,他麻木地看向那人:“我可以走了?” “嗯。有不得了的人给你作保。”那人友善地笑了笑,“是一场误会,你可以走了。” 谁给我作保了?陆离首先想到了楚静怡,可是不对,楚静怡怎么会知道他被警察抓了?除了楚静怡,还有谁有这样的能量吗? “谁?” “对方让你自己猜。”那人又笑了,这次的笑里多了一些揶揄之意。 等到陆离走出警局,也没有见到那给他作保的“不得了的大人物”。对方就好像刻意躲避着他一样,楚静怡会这样吗? 按了按脑袋,还有些发晕,刚才那个审讯室空气不流通,环境压抑,还有审讯官不断给着压力,如果一个普通中学生进去早就哭爹喊娘了。打开手机,现在是晚上七点了,百璃发了个消息说她今天去静怡家过夜,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这两姑娘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们肯定猜不到,陆离为了见温琥珀最后一面居然强闯机场,还差点被当成恐怖分子被电棍电晕。这种事还是一辈子都别告诉她们了,省的她们担心。 温琥珀依然没有回消息,如同死了一般。 陆离心里莫名烦躁,他关上手机,打了个车往学校开去。他的电脑还落在活动教室没拿。 到头来还是没能留下温琥珀吗?温琥珀走就走罢,还非得最后说一句“我其实有一点点喜欢你”。她是故意要让他纠结一辈子吗?像温琥珀这样的女孩,她会主动去说喜欢一个人,这代表着什么? 陆离反复点开温琥珀的聊天框,想再说几句话,可犹豫了很久,还是什么也没发出。说的太多了反而像个小丑。温琥珀自己都义无反顾地选择离开,他还能说什么呢? 天空依然阴沉得可怕,背着电脑走出学校时,细雨突然变成了大雨。瓢泼大雨中,一道霹雳煊赫地点亮半片天空,将连片的乌云撕开一道裂口,这道雷电或许就是压抑了一整天的老天的宣泄吧。 陆离不得不躲在学校长廊里等雨稍息。这个时间点,学校里早已没人了,最勤奋的怡宝也会在六点前回家,唯一可能还留在学校的只会是温琥珀……该死,怎么又想到温琥珀了? “喵~” 猫的声音。 陆离感觉有东西在蹭他的腿,低头一看,是一只花色很杂的小猫。小猫身后还跟着一只体型稍大、毛发稍枯的猫妈妈。 陆离为温琥珀贴过半天的寻猫启事,对陆小姐的外貌特征再熟悉不过,他可以确定,这只正蹭着他小腿的猫儿正是温琥珀走丢的陆小姐。难怪一直找不到它,原来是被它的猫妈妈给接走了,还回到学校了。 学校内的流浪猫比较温顺,比较亲人,可能是因为被学生们照顾得太好了,见到人也不会跑,反而会喵喵地凑上来卖萌。陆离蹲下身子,轻柔地抚摸着小猫:“你怎么不早点出来呢?温琥珀找你找得急死了。” 这话其实不对,如果温琥珀每天都准时上下学,迟早能找到被猫妈妈接走的陆小姐。只是很可惜……造化弄人。 “喵~” 陆小姐喵了一声,看来很享受陆离的手法。 如果你早一天,不,早半天出现该多好…… 陆离叹了一口气。 猫妈妈喵了一声,似乎是招呼陆小姐离开,可陆小姐朝着妈妈喵了几声,反而在陆离的鞋子上坐了下来。见到此景,猫妈妈也只是转身钻入潮湿的灌木中,消失不见。 陆离抱起小猫,欣慰一笑:“你还算有良心,不像某个别扭女人一样动不动就飞回国远走高飞。以后我来养你吧。” 小猫乖巧地蹭了蹭陆离的下巴,可爱极了。 要是温琥珀也这么听话就好了。陆离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旋即自嘲一笑,温琥珀要是这么听话,她还是温琥珀吗? 大雨稍停,陆离赶忙叫了辆车,趁着两场大雨间的间隙回到了廉租区。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之前和温琥珀一起贴的寻猫启事因暴雨冲刷而皱巴巴地飘在潮湿的路面上,上面的文字也拧成一团:“爱X走失于XXXXXXX,请知X联系XXXX,提XXX用消XX酬谢,寻XX猫者XX!” 可惜她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回陆小姐。以温琥珀的性子,这件事她肯定要记一辈子。 “你要是早点回来,就能被可爱的小姐姐领养了,就不是被我一个糙汉子抱走。”陆离戳了戳小猫粉嫩嫩的鼻子。 “喵~”小猫在说什么?他听不懂。不过陆离猜测它一定在赞同他说的话吧。 他摇了摇头,今天好像是魔怔了,无论做什么总是想到温琥珀。也不知这样的状态才持续几天?今天百璃不在家,自己就随便煮点泡面吃吧……鲜虾鱼板面挺不错。 来到走廊时,又下起了暴雨,这一次的雨比之前更大,雨滴成坨地向地猛砸,噼里啪啦的响声还不够,天边闪过一道白光,随后是一串轰隆隆的雷声。南方潮湿的水汽是不是能渗入人心?汹涌的暴雨是不是能倾倒都市?二者的答案似乎是统一的。 陆离忽然注意到自己门前蹲坐着一个人影,人影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是谁?陆离揉了揉眼睛。 走得近些了,更近些了,他又揉了一次眼睛。 金发的少女捂着肚子抬起头:“你……怎么才回来?我要饿死了……” “你、你?”陆离有些语无伦次了。怀里的小猫跃出他的怀抱,钻入了温柔的小姐姐的臂弯。他捋直舌头:“你不是回国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蹲在我家门口?” “……”温琥珀的眼神有些幽怨,“不是你说的吗?” “我、我说过什么?” “你说过,要是无家可归的话,找个地方蹲下,等着有好心人把我捡走就好了。”她的脸蛋发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你不捡吗?” 此时没有雷声,但陆离的心脏却被一道惊雷命中了。 大雨磅礴,雨声不息。如果陆离要写自传,他会写,在六月六号这天,他捡到了两只猫,一只叫陆离,一只叫温琥珀。 第三十三章 回国之前的谈话(上) 六月七日下午一点,外交官先生出了机场,直奔安柏家城堡。他的几位儿子、女儿早早地在门口候着他了:“父亲!父亲!您终于回来了!”外交官先生冷着脸,看着这群血肉至亲如同在看一群路人:“老欧斯里克的骨灰是谁收走了?” “汉森……” “一群废物!”他的唾沫星子像下雨一样落到这群男女的脸上,“欧斯里克的骨灰在遗产分割中可是占了千分之五的优先权!那一盆骨灰比你们五个都有用!你们居然让它被汉森带走了?!我让你们留在家族你们是整体在吃白饭吗?!” 一人连忙转移话题:“父亲,那个,我们的妹妹呢?那位,那位……额……额……” “雪莉。”一个年长些的女子提醒。 “哦,雪莉·安柏,她怎么没回来?” 提到雪莉·安柏,外交官先生的脸色更阴冷了:“她留在神州了。” “什么?!” “这怎么行?” “她没有一点大局观吗?” 七嘴八舌的指责声,都妄想通过攻击雪莉来安抚父亲的情绪。 “父亲,您就愿意让她留在神州吗?”还是那个年长些的女子问。 “不愿意能怎么样?……”外交官面沉如水,“你们敢在神州的地盘上对姓楚的人指手画脚吗?” * 时间倒退回十多天前。在陆离独自一人走在津江大桥上,被喝的醉醺醺的大叔教育“不要轻生”的人生道理时,安百璃也在进行一项艰巨的任务——驯服野猫。 小野猫其实并不好养,它们身体太过娇弱,而且因为太早脱离猫妈妈的教育而显得野性未泯,充满攻击性。特别是刚到家的那几天,它会在晚上叫个不停,扰得人不得安眠。 谁是那只小野猫?她不说,但大家都知道。 温琥珀在活动教室里收拾着颜料,余光瞥到安百璃俏生生地立在前门口。她手上的动作稍慢,脑海里转过成百个念头,最后吐出来一句:“你今天没和陆离一起回家?”其实,自从上次她和安百璃吵了一架后,金发少女几乎就再也没有和安百璃、楚静怡有过太多交流了,她就像《冰河世纪》里那只被冰封的树獭一样,与世隔绝。 “温琥珀,既然你喜欢陆离,就不要回国了,留下来吧。”安百璃没打算和她寒暄,因为她知道以她的智商一定会被温琥珀的话术骗得原地打转。 “……我不喜欢陆离。”温琥珀眼帘微垂,转过身背对着安百璃,继续收拾颜料盒。 安百璃进了门,将门反锁:“现在整个第三教学楼都只有我们两个了,我觉得我们都不需要再说假话了,对吗?” “……” “琥珀,如果你不愿意承认的话,我帮你承认吧。你告诉我,你如果不喜欢陆离的话,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他演王子公主?” “……形势所逼……” “你那么高傲一个人,若是换了随便其他一个男子上来,你愿意继续演公主吗?”安百璃此时有些咄咄逼人了。 “……”温琥珀没法回答了,因为答案是否定的,如果当时演王子的不是陆离,她是不可能接受最后那场错位吻戏的,甚至连前面的对唱她都演不下去。 “如果你不喜欢陆离,你为什么要帮陆离画游戏立绘?” “是为了报恩。他之前帮我解除过流言……”语气有些无力,她也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仅仅只是为了报恩,就费心费力地花了一整个寒假一整个春节去给陆离画画?甚至事后分文不取? “如果你不喜欢陆离,你在游乐场为什么又要牵他的手?你是那种会随便和异性有肢体接触的女人吗?” 当然不是,作为独来独往的观察者,别说异性了,连同性之间的接触都少得可怜。“静怡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温琥珀先是为安百璃和楚静怡之间的亲密程度而惊讶,又有一丝难言的侥幸。幸好静怡当初只看到她牵住了陆离的手,没有看到她和陆离挤在一辆小小的碰碰车里…… “如果你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拉他和你一起参加校运会?为什么连和他一起捡到的猫都要起名陆离?为什么连要离开这件事都不敢亲自告诉他?”安百璃越说越激动,娇俏的脸蛋一片通红,“琥珀,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所有人,陆离是你特殊的人,是你特别在意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这一次,温琥珀没有再反驳了。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安百璃,安百璃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可下一秒她还是挺直腰板。温琥珀知道安百璃绝无这么敏锐的思维,这恐怕是楚静怡的结论。她一直觉得静怡和她很像,在人心上都有超凡的洞察力,就像现在。 “雪莉·安柏。你知道吗?我曾经又害怕你,又讨厌你。”安百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有点红,“你相信重生吗?” 温琥珀愣了愣,旋即摇头。 “我可以告诉你,温琥珀,如果没有我的干预,你将会和陆离有一段美满幸福的婚姻,你有一个体贴顾家的丈夫,有一对可爱聪明的儿女,衣食无忧事业有成,你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安百璃声音有些嘶哑了。 温琥珀并未发出嗤笑,她像是在思考。重生?多么荒诞的一个词,像是来自地摊文学的一个妄想品。可是,安百璃说得的未来却又让她忍不住心生憧憬,连她这样的人也能有一段这样的未来吗?温琥珀不止一次地想过,她和陆离太过默契,默契到好像两个人就是为了对方而生,有没有一种可能,世界是一本小说,陆离和温琥珀在小说中从来就是天生一对? 她脑海里又闪过那些梦境,那些似真似假,似是而非的梦境。 重生? “我相信。”金发的天使居然微微颔首,反倒让安百璃愣住了,“安百璃,你不是喜欢陆离吗?为什么要劝我留下来?” 安百璃整理了一会心绪,这才开口:“我不喜欢他。” “……” “我爱他,深入骨髓的爱。” 温琥珀注意到,安百璃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射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光辉。这个一直以来只为他人而活的女孩,在以一个匍匐的姿态,坚定地宣告自己的微薄意志。 第三十四章 回国之前的对话(下) 第七集 喧嚣夏日 “留不留下来不是我说了算。”温琥珀依然在将话题往外推,她不太敢直视安百璃那双热烈的眸子。说句心里话,温琥珀其实一直看不太起安百璃,觉得她恋爱脑,觉得她不自爱,可现在她才明白她没有资格去对他人评头论足。要评判他人,需先批评自己,偏偏温琥珀最不擅长的就是批评自己。 安百璃连问:“那谁说了算?” “我的亲生父亲。”很少有人在提到自己父亲时会加“亲生”前缀,而往往特别强调这个身份的人对他们的父亲并不会多满意。 “让静怡给他打电话说行不行?”安百璃忐忑地问,她也不清楚怎么样才能说服温琥珀的父亲,以往每当遇到难题时,她都会去寻求陆离的帮助,可这次不行,这次是轮到她安百璃来帮陆离了。 当然行。温琥珀在心里说。外交官先生说到底也只是安柏家族中年一代中某个不起眼的继承人罢了,老欧斯里克过世他甚至不去争取核心产业,而是去银行为遗产税吵闹,可想而知这个人的格局有多大。楚家是神州国的顶级世家,别说楚静怡了,就算是从楚家大门里钻出的一条狗,外交官先生都会巴巴地哈腰。 “你倒是说话啊琥珀。我都和你掏心窝子说话了,你也多说两句好不好?”安百璃急得跺脚。 温琥珀的樱桃小嘴张了又合、合了复张,就是蹦不出一句话来。她现在心情复杂得堪比圆的周率,无穷无尽又毫无规律。有想坦然承认自己的确喜欢陆离的自暴自弃、有想咬牙否认的自傲、也有面对安百璃时那诡异的自愧感,还有更多更细腻的说不清与道不明。 “我是喜欢陆离。”良久,金发的少女终于开口了,神性的光辉从她脸上褪下,女性的红晕遍地开花,“安百璃,但我不能接受成为他陆离的一个附庸,我留下来的话,只会成为你的情敌,你的竞争对手,哪怕这样,你也央求我留下来吗?” “是。”安百璃眼睛里有光,“我说过了,我爱他,只要是他高兴的事,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琥珀,我曾经害怕你,但是现在我已经一点都不怕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从我身边完全夺走陆离了。” 真是自信啊……温琥珀浅浅地笑了,坦白之后反而卸下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安百璃,谢谢你。” “谢我?” “嗯。你今天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有关生活,有关自我。”温琥珀轻柔捻着发丝,“我会留下来的,但我需要静怡的帮助。她会愿意帮我吗?她……当时反应可以很激烈的。” “我把你的境遇向静怡说过了。她说一定要帮你。和陆离无关。”安百璃松了一口气,她最怕温琥珀依然不愿向外敞开心扉,“其实我今天和你说的很多话,都是静怡教我的。” “我知道。你不可能能这么精准地猜中我的心思的。”温琥珀轻笑出声,这笑声让安百璃的小拳头微微紧了,果然温琥珀还是挺讨厌的,以后得让陆离好好教育一下这只小野猫,“静怡真的太善良了。安百璃,我们做个约定好吗?” “嗯?” “无论我们之间怎样竞争,都不许让静怡成为那个掉眼泪的人。” “哼……你太小看陆离了……”安百璃哼哼唧唧几声,“有他在,静怡每天就只会傻乐呵了,哪里会掉眼泪?” “那样最好。那样最好。”温琥珀长出一口气,她从未觉得空气如此清新,世界好像洋葱又被撕去一层,向她展露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我就告诉陆离了哦。” 温琥珀连忙阻止:“不要告诉他。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可是陆离最近为了你茶饭不思的,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陆离为了我茶饭不思吗?虽然心里有些愧疚,但又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满足感。原来这就是被人牵挂的滋味吗?温琥珀想了想:“我六月六日的飞机,等静怡和我父亲通过电话后,我会在当天去亲自和陆离谈话的。” “六月六日?那没有几天了吧?更要告诉陆离了,不然他脑子一热去机场找你,甚至直接冲机场,那就完蛋了。”安百璃一拍脑门。自家老公啥脾性她哪不知道,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秀气体贴的,实际上横起来连命都舍得丢。 温琥珀倒是摇头:“不会的,他不知道我哪天登机。你提前告诉他说不定反而有反效果。你只需要在六月六日那天放学后给我和陆离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好了。” 安百璃撇了撇嘴,这只小野猫是什么颐指气使的语气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温琥珀才是话事人呢!哼,早晚要让陆离把你训得服服帖帖,以后见到我安百璃要乖乖喊一声“姐姐~”。 想到这,安百璃忽然傻笑出声。 “你笑什么?”温琥珀蹙眉问,难道她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没什么。”安百璃又想到一事,“琥珀,你想不想听我重生之前,你和陆离的故事?” 温琥珀沉默了一阵,她想到了梦中的婚礼,梦中的家庭,想了很多东西,最后只是说:“不了。既然你说是重生之前的事,那就让它过去吧。我只相信现在,还有未来。” “你其实不信重生对吧?” “谁知道呢?”温琥珀似笑非笑,“或许信,或许不信。” 安百璃被温琥珀这个设问弄得脑门发热,有些恼怒地想:温琥珀果然还是讨厌得很! 就在两位少女商定计划后,谁也没想到真正焦头烂额的却是没有到场的班长大人。 楚静怡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用楚家的身份逼温琥珀的父亲放人,也不好意思去问长辈,在反复思考了好几个夜晚后,班长硬着头皮去给外交官先生打电话。外交官先生当时恰好在机场等着温琥珀,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听到对方自称楚静怡,是他女儿的班长后,他瞬间换上了一副笑脸。然而这笑脸很快凝固了,因为他听到对方正拿出《川海一中校规》《义务教育法》《高中生班规纪律》侃侃而谈,直到外交官挂断电话,他脑瓜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他茫然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他这是,被一个高中生给训了? 这脸,怎么火辣辣地疼呢? (本集完) 第一章 假期伊始 夏天。 对于男人来说是多么浪漫的一个词。夏天除了有刺入水中又曳曳碎开的光照,还有女孩短袖里染着晕光的肉色,有满大街眼花缭乱的象牙白腿。那些女孩总是戴着或是遮阳帽,或是墨镜,将那面容遮去十之七八,在男人眼中反倒出落成八九分的美人了。陆离曾经最喜欢的事,便是买一支用纸包的老冰棍,坐在廉租区的台阶前,数着来往有几条热裤。 六月十七日是暑假的第一天,未来还有整整两个月让他挥洒,他必须得谨慎思考这个假期要如何度过。以往的陆离自然是没有这个烦恼的,只需向百璃询问一声便好,可现在,除了安百璃,还有楚静怡,还有……温琥珀。 “温琥珀,你怎么还住在我们家啊?!——”安百璃的抓狂声把陆离从缥缈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斜睨了一眼小村姑,还有小村姑对面那个端坐在他床上的金发女子。 温琥珀眼皮半睁,像是在打瞌睡,她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有气无力地说:“我没地方住,是陆离捡我回来的,我当然也住这儿。” 安百璃被她那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得小鼻孔疯狂往外喷蒸汽:“你自己去租房子啊!” “没钱。” “那你去打工啊!” “不会打工。”温琥珀说得好像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一样。 “那你打算住多久?!你已经住了两个星期了!我每天都看见你占着陆离的床位!”安百璃恨得牙痒痒,当初温琥珀可没说过留下来要住在陆离家。 “我又没和他睡一张床。”温琥珀稍微抬了抬眼,像极了一只抽隙施恩的猫主子,“你那么急干嘛?” 的确没有睡一张床,陆离是打地铺的。偶尔想去隔壁百璃家睡,温琥珀就会未卜先知般用那对深邃的眸子死死凝视着他,将陆离一切不良想法扼制于摇篮中。陆离还商量过让温琥珀住在隔壁姐姐的空房间,或者让温琥珀去住呆头鹅家的大别墅,但温琥珀总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 她就像一只若即若离的猫儿,一直缀在陆离身边,不过分靠近,也不愿让陆离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陆离有时在写剧本,不经意间抬头,总是能发现温琥珀一直在偷偷看他。陆离问怎么了,她便回在看电视。 家里多养了一只温琥珀似乎对他的生活产生了颇大的影响,比如他不能穿着内裤在家里打转了,进厕所前要敲门,进自家大门前也要敲门,最匪夷所思的是卫生间的挂钩上多了四五条毛巾,他还分不清这四五条毛巾分别有什么用途。对了,最折磨人的是每天起床都要扫头发。 陆离又看向墙角的陆小姐,它懒洋洋地窝在温琥珀给它准备的小窝里,惬意地听着两个女孩的争辩,活得比他陆离本人都舒坦。 从温琥珀住进来的那天起,这个家好像多了几分活力,以往和安百璃或者雅梦姐一起生活时,虽然过得很幸福,但总觉得大家都在背负着什么前行,有股莫名的压力。温琥珀则没有这些压力,她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便盘起纤细白皙的腿,开始看书,不会去想明天,不会去想未来,或许对她来说,这样的生活就已经是最美好的未来了。 “你个懒汉!早晚要饿死你!”安百璃气得大喊,“下学期开学前,你必须给我搬出去!” “早点睡。”温琥珀看了一眼窗外的烈日,轻轻点头。 “你!气死我了!”安百璃哭哭啼啼地跑来找正在发呆的陆离,“离,她老瞧不起我!你看她那眼神!” “好好好,不生气不生气。”陆离像哄宝宝一眼抱住安百璃,果然安百璃又甜滋滋地笑了起来,“百璃,我在想,这个假期我们要不要去旅游?路线我都想好了……去一趟木兰,再去一趟首都……” 温琥珀冷不丁地说:“我哪也不想去,太晒了。” 安百璃见缝插针:“谁邀请你去了?哼,你在家呆着发酵吧。” “诶诶,你们听我说啊……”陆离头疼,他正要仔细介绍一下自己的旅游大计,忽然接到了来自呆头鹅的电话。 他丢下正斗嘴的两姑娘,捧着手机走到门外:“怡宝~” 这声怡宝叫得班长肉麻,她软糯糯地说:“小声点……妈妈都听见了,她还在笑我……下次不许这么叫了。” 稍微整理了下心情,楚静怡说:“陆离,其实这次有个事需要你——”下一秒,一声小女孩的呐喊传来:“我偷!——” “诶!你还我手机!”楚静怡的声音骤然小了。 龙晶抢过手机,对着收音大喊:“姐夫!你欠钱不还!姐夫!你欠钱不还!” 这损孩子嗓音格外清脆,音量大得震耳朵,陆离不得不将手机挪远:“龙晶你还没回家?!你不上学了!?” “要你管?”嚷了一句,突然挂断了电话。 陆离等了十几分钟,果然又等到了楚静怡的电话。傻姑娘气呼呼地说:“调皮死了……” 陆离笑了两声,还好没把温琥珀送去楚家住,不然温琥珀要被龙晶这混世魔王给活活逼得再次回国:“那个,龙晶还没走啊?” 这一个学期都过去了,那死丫头居然还没回学校上学?这是辍学了吗? “就是这件事麻烦着。”楚静怡语气稍显低落,“龙叔叔那边打了好多个电话了,龙晶就是不愿意回去上学,一强迫她,她就又哭又闹还搞绝食的。这一拖再拖,就拖到了现在。陆离,你治龙晶有一手的,你有什么办法让她回去上学吗?龙叔叔一家都是知识分子,总不能到龙晶这一代就成了个小文盲吧?”这忧心忡忡的话语听得陆离直乐呵。 小文盲?这正好契合龙晶不是吗? “小孩子都这样的。” “龙晶也不小啦。”呆头鹅娇嗔,“不能再拿她当小孩子看了,她上次还问……问……”话语减弱。 “问什么?” “没、没什么。”问姐姐和姐夫什么时候结婚生小孩。这是能向陆离说的吗? 陆离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明天去你家一趟,和小魔头,哦,不,和龙晶好好谈一谈。” “嗯嗯,好哇好哇。”隔着电话,陆离都能看到呆头鹅雀跃的模样,“那就这样说好了哦,明天一定要来哦。” 就在呆头鹅要挂电话时,陆离忽然说:“怡宝,女朋友在挂电话时要隔空给个亲亲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旋即传来一阵轻微的嘴唇吸吮声。 “啾~” 似是有些羞赧,又似是享受情侣温存的余韵,呆头鹅隔了好几秒才挂断了电话。 第二章 猫的日常 当晚,陆离洗完碗后,坐在电脑前,登陆阀门平台。 “制作人先生,你那天迟到了吗?” 就在陆离以为人生的波折暂时告一段落,日常的酸甜即将拥抱他时,“朱熙”的一道消息将他打回现实。他的代价还未消除,尚未到休息的时候,而且,他也未弄明白“朱熙”是怎么提前预知六月六日发生的事情。 斟酌片刻,陆离回复:“很可惜依然迟到了,不过所幸并未留下遗憾。” “是嘛……果然看到的都无法改变呢……”一行简短的文字,诉说着屏幕对面那个女孩的哀伤,“制作人先生,你放假了吗?” 本来陆离是要象征性地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学生的,可又觉得在堂堂公主面前装傻反倒显得真傻,于是便轻巧地接过这个话题:“是的。你应该也在上学吧?”朱熙好像是在首都上学吧,也不知道公主需不需要每天七点钟起床,踩着早读铃踏入教室?这么想来,或许公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时候他常觉得,那些不用上学的人很了不起。长大后他又觉得,那些不用工作的人很了不起。现在他觉得,只有自己配得上自己一声了不起。 “我没上过学哦。”“朱熙”发来一句“玩笑”性质的话。陆离干笑两声,只当她在开玩笑。 “制作人你放假了,我可以去拜访你们制作组吗?”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陆离一个激灵。和“朱熙”在网上聊了这么久了,他甚至都习惯于给朱熙虚拟一个甜美可人的女孩形象,可一想到现实里的朱熙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和那双冷酷的眸子,陆离就不寒而栗。人和人之间是有很大不同的,有些人你只消看上一眼,便能知道她和常人不一样,她像是带着某种宏大的使命来到这个世界的。 “可以吗?”没有带任何表情,只有可怜兮兮的三个字,陆离莫名有些心软了。 “可以……” 陆离啊陆离,你不能这么堕落了,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孩子向你撒个娇,你就只会点头了?陆离对自己说。可是,不得不承认,那个纵横神州,硬得像块铁一般的毒公主,居然会向他撒娇,这种虚荣感是做不得假的。 “耶!”“朱熙”发了个剪刀手的表情,“正好姐姐最近回来了,我让她带我去找制作人先生~她一定找得到。” 你姐姐?朱熙好像有好多个姐姐吧,她和姐妹的关系不是很糟糕吗? 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到身后卫生间大门打开又关上,一股热气从门内涌出,随着氤氲热气出现的,还有一双修长的玉腿。温琥珀上身套着一件陆离的短袖衫,那短袖对她来说过于宽大了,以至于露出小半个肩膀之余,还能将她一整个屁屁给包住。乍看下去,就像是下身没有穿裤子一般,两条玉柱白得亮眼。 她身上还有洗完澡后才有的沐浴露香味。 “不许回头……”她说。 陆离没有回头,他只是偏着头,鬼鬼祟祟地用余光打量着方出浴的温琥珀。金发少女一边用干毛巾擦着湿发,一边往床上钻,等拿薄被盖住裸露的双腿后,才细声细气地说:“可以回头了。” 陆离打赌,安百璃现在就蹲在门外偷听。 他关了电脑,从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出电吹风:“我给你吹干吧。”目光落在湿发的温琥珀脸颊上的一瞬间,陆离有些失神,铂金色的秀发浸水之后色彩更深了,从淡金色转为明金色,一绺绺湿发打着旋儿粘在她粉嫩的脸蛋上、白皙优美的脖颈上,像极了古典雕塑的美人。特别是那犹沾着水露的嘴唇,诱人得如同五月份的樱桃,红艳艳亮晶晶。 “你在看什么?”那樱桃上下动了动,陆离这才看清温琥珀脸上那抹疑色。 “我看你长得好看。” “嗯哼。”如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说“留着说给你的小女朋友听吧”,可如今的温琥珀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像是颇为受用。 自从温琥珀搬进来和他同居后,陆离便成了这位外国大小姐唯一的男佣。温琥珀每天准时洗澡,陆离便会在她洗完澡后拿电吹风替她吹干头发,对陆离来说,这并非一件苦差事。他和温琥珀挨得很近,能清楚地闻到少女身上的清香,能感触到那柔软娇躯里传递的体温。 电吹风的声音很大,陆小姐被吵得跃出猫窝,跳到窗台边看月亮去了。陆离想着,要不要把窗封了,省的哪天陆小姐摔下去了。 “琥珀……”陆离喊她的名字,电吹风的噪音极大,他不得不提高音量,“你那天说有一点喜欢我,是真的吗?” 陆离看到温琥珀的耳垂倏然红了,然后是她的脸颊,从白皙到粉红只要短短几秒:“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我吗?” “电吹风声音太大,听不清……”温琥珀这么回答。 陆离笑了笑,他其实早已有了答案,特意点出来只是为了看温琥珀脸红而已。这可是稀罕事儿。人类登月可以有很多次,但温琥珀害羞可能仅此一次。 琥珀的秀发手感很好,让人爱不释手。女孩子的头发其实是很特殊的,越是自爱羽毛的姑娘越在意自己的秀发。一个姑娘愿意让你随意把玩她的秀发,惯常来说只是因为她对你有好感。就像男人的脑袋一样,能够拍男人脑袋的有三种人,一种是仇人,一种是友人,还有一种是爱人。 陆离忽然想到温琥珀从来没有编过她的长发,突发奇想地说:“我给你编发吧。”他是会编发的,除了编发,他其实还会画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多少会一点。和女孩子相处多了,总能学到一些东西的。 “你还会编发?”温琥珀问,“以前给谁编过吗?安百璃吗?” “没有……你还是第一个。”陆离在心里补充,这一世的第一个。 果然,听到这话的温琥珀只是嗯了一声,没有表示反对:“以前只有我妈妈给我编过头发,我自己没有学会。后来……后来搬到安柏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去打理头发了。” “那以后我都给你编吧。”陆离随口回应,挽过发丝。 金发少女身子软了,她小声说:“你又不是我妈妈……”她发誓,她说这句话时内心的语气是坚定果决的,像是西伯利亚高地的女战士,可她真正说出来的话语却软糯得像换了一个人。 “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 听到这句话,温琥珀眼眶莫名湿润了,鼻子有些酸酸的。童年时代的养父养母的身影逐渐淡去,孤苦无依的安柏仿佛能看到城堡尽头,一个少年正朝她招手。已经,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照顾过她了……她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我完蛋了。她这么想。 第三章 助小学生为乐 翌日清晨,陆离从凉席上爬起来,一眼就看到温琥珀卧在床上玩着手机,两条玲珑美腿调皮地来回晃动。她起得有够早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现在连画也不画了,说是买不起颜料。陆离想着要不要给温琥珀找点事情做,不然这一个暑假过去真被养成一只废猫了。陆小姐有样学样地趴在温琥珀身边,小猫脑袋随着温琥珀的腿晃晃悠悠,傻气兮兮的。 “猫不能上床。”陆离说完,看到温琥珀两条长腿停顿在半空,顺着无暇的长腿向上望去,能看到被包裹在淡蓝色短裤里紧致的臀部,少女的双腿并得很紧,足以将那山间风景尽数遮掩。陆离听人说能通过女人**的距离来判断处子,他倒不知这种说法是对是错。 他将陆小姐抱起来:“我是说这只猫。” 听到这话,温琥珀悄然松了一口气,两条腿又肆无忌惮地晃荡起来,突出一个惬意闲适。 “猫不能上床,不然弄得到处都是猫毛。”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敲门声,陆离一边将裤子端正,一边走向大门。打开门,居然是瘪着小嘴的安百璃。小村姑白了陆离一眼,透过打开的门缝又瞅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温琥珀:“那明明是我的位置!”是的,在温琥珀没来之前,每晚都是安百璃负责暖床。 “乖,她只是暂时住在这,等以后找到住所了就会搬出去了。”温琥珀什么时候找到住所?陆离也说不定,看她那模样,是没打算搬走了……果然,是时候把买房提上日程了。买房的话该怎么和姐姐解释呢?总不能说你家弟弟房子里的女人太多了,快装不下了吧? 会被雅梦姐杀掉的。陆离打了个寒战。 “你看她那滋润的小模样,每天不上学不上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人家、人家……”安百璃眼泪汪汪,“人家好羡慕嘛……” “人家天天不上课,期末考都考了第十,你天天挑灯夜读,期末考了倒数第十,这能一样吗?”陆离敲了敲小村姑的脑袋,“你还考不考大学了?”这么说来,安百璃的成绩确实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还有最后一年就要升学考试了,安百璃总不能掉队吧?陆离摸了摸下巴,想着要不要让静怡和温琥珀联合辅导一下安百璃?或者他们几个人一起搞个学习会? 陆离不由幻想:在学习会上,三个白嫩嫩的小屁股整齐地并排着,谁不好好学习,他就从后面伸出油乎乎的大手啪地一下,打得肉儿乱颤…… “喂,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安百璃踮起脚尖,捏了捏陆离的鼻子,“人家就是脑子转得慢嘛,有什么办法?你今天穿这么好看是要去干什么?勾搭谁?” “我是要去楚家一趟。”陆离抱住安百璃,将她抬到家里,“你陪琥珀说说话,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我也要去~”安百璃才不愿意和温琥珀共处一室,温琥珀那面瘫女人可讨厌了。 陆离是去办正事的,是去给龙晶小丫头劝学的,带上个“反面教材”安百璃过去,指不定一大一小两姑娘就同病相怜去了。到时候龙晶指着安百璃哭嗓子:“你看百璃姐姐这么笨,天天不好好上课的都能找到好老公,我也不想上学了……” 陆离没理会安百璃的撒娇,嘱咐她们几句,便关了门离去了,留下屋内两个女孩面面相觑。 “喂,温琥珀,不许和我家陆离有亲密接触。”安百璃哼哼唧唧地说,“一不许牵手,二不许亲嘴,三不许……”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温琥珀揉了揉耳朵,疑惑地回过头:“你刚刚说什么?” * 陆离倒是真希望屋里那两女孩好好相处。上一世时安百璃就老爱吃温琥珀的醋,也怪他意识不到位,常常惹得安百璃哭哭啼啼的。和温琥珀相处就跟和猫相处一样,你靠的太近她还嫌弃你,你离得远了她反而时时关注着你,你不能主动去撸猫,只能等猫自个儿靠过来。安百璃是个养狗的性子,咋咋呼呼的,天生就不讨猫喜欢。 陆离脑海里胡思乱想着上了公车,十分钟后在市场站下车。虽说和楚阿姨已经十分熟稔了,但依然不能空手上门,这是起码的礼节。他买了一些水果,走回公交站台,正候着车,忽然视线最底端一个白色的帽檐艰难地滑过。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是个年轻的女孩声音。陆离低下头,只看得到一个大大的白色帽尖,这姑娘也太矮了,和陈嘉宁有的一拼。 站台等车的人比较多,这姑娘又太过矮小,只能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一路公交车到站,人头攒动,这白帽子姑娘眼看就被人群推搡着带走。她发出一声惊呼声:“我不上这趟车……别推我……诶……” 陆离反应极快,他一把伸手捞住这姑娘,同时用身躯隔开人流,好不容易护住这白帽子姑娘。川海市毕竟是一线城市,一些热门站点人流量极大,现在又是早高峰,人挤人都是常态。 “谢、谢谢……”这姑娘小声说,声音太小了陆离甚至听不太清。 “嗯,没关系。”陆离随口回了一句。 谁知这白帽子小姑娘肩膀倏然一颤,旋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那白色的遮阳帽帽檐极长,之前因人群拥挤而被挤成了不规则折线型,投下的阴影遮蔽了这姑娘半张脸蛋,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和半个粉红的嘴唇。 陆离觉得有些眼熟,是附近哪个小学的学生吗? 谁知下一秒,这白帽子姑娘哇呜一声哭出声来,对着陆离就是一顿粉拳乱击:“你好讨厌啊!明明看到了还不打招呼!” 陆离正被锤得有些发蒙,忽而觉得这声音越听越耳熟,那声线最后赫然和陈嘉宁的声线重叠。这身高,这声音,这不讲道理的粉拳连击,这不是陈嘉宁是谁?! 她怎么来川海了?! 陆离望着蔚蓝天空上高挂的旭日。 他差点忘了,陈嘉宁也放暑假了啊…… 第四章 老虎的心事 坐在公交车后座,陆离从塑料袋中取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不好意思,我是真没看见你,喏,吃苹果吗?”陈嘉宁个子太矮了,还戴了顶大大的白色遮阳帽,本来就看不太清,这不怪他。 公交车哐哐铛铛地行驶着,坐在他身边的陈嘉宁双手紧紧攥住裙边,恨恨地盯着他。值得一提,陈嘉宁今天穿的是淡紫色连衣裙,露出脖颈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整片白花花的手臂,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稚嫩与青涩的气息,宛若一颗沾着晨露的青枣。她们常说个子矮小的女孩不要穿裙子,那样容易显得腿短,可陆离偏偏觉得小巧玲珑的姑娘最适合裙子,裙子能将这些小姑娘的柔弱气质毫不保留地释放出来,唤醒男人内心的保护欲。 “谁想吃你的苹果?洗都没洗,脏死了。”陈嘉宁用鼻子哼了一道气。 陆离简单擦了擦苹果,咔擦一声咬下一块果肉,果然,苹果这玩意还是那么难吃。 “你怎么来川海了?都不和我提前说声,我好迎接你啊……”陆离看着面前光彩照人的陈嘉宁,不由想起了去年在木兰市,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先告诉我你今天穿这么……这么正经是去干嘛?”陈嘉宁反客为主,很有她的风格,“是去约会吗?和女朋友?”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离觉得她说到女朋友三个字时声音有些发抖。 “是去拜访静怡。”其实就是拜访女朋友,“就是楚静怡,你认识吧,那次开会给你介绍过的……” “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你们去干什么?约会?牵手?亲嘴?最后再一起过夜?”陈嘉宁语气略显激动,“都怪你,害我坐错车了,我才不要坐这趟车的!” “怎么会呢……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陆离按住陈嘉宁的右手,就像触碰到机器人的开关一般,按住小老虎软乎乎的右手后,她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我要去劝一下她妹妹。” “……她妹妹怎么了?”小老虎问。 陆离会心一笑,果然,陈嘉宁还是老样子。上一世陈嘉宁就经常闹别扭,每当情况要发展到失控的时候,陆离就会拿出杀手锏,要么是按住她的脑袋,要么是牵住她的小手,总之是与她发生肢体接触,陈嘉宁就会瞬间老实下来,像是被命中了罩门。这姑娘骨子里还是非常含蓄的,或许有点含蓄过了头? “她妹妹不愿去上学,现在整天躺在她家打游戏呢。” “切,没出息。”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没门把。不过陈嘉宁倒也有自傲的资本,木兰大学到底也是国内一流大学,是大部门普通家庭学子的最佳出路之一,是普通人实现阶级跨越成功率最高的学府之一。陈嘉宁能考上木兰大学,说明她的学习能力远超普通人。陆离灵机一动,对啊,可以让陈嘉宁去辅导安百璃学习啊!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突然来川海了?” “才不告诉你。” 这姑娘果然讨嫌得很,如果不是和她关系匪浅,陆离真不想迁就她。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话,见到了站,陆离松开按住小老虎的左手,正欲起身下车,忽然被人揪住了衣角。回头一看,正是陈嘉宁,她望着陆离:“你干嘛去啊?”声音略尖,夹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惶恐。这让陆离想起以前姐姐第一次因为乒乓球训练而留校,他彷徨地守候在廉租区入口,期望在夕阳下见到那个让人眷恋的身影。 “我下车啊。” “我可以一起走吗?” 陆离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一起走,只是平和地笑了笑,又拉住她的手:“走吧。”陈嘉宁老老实实地哦一声,乖巧地跟上陆离。 “你不是坐错车了吗?”陆离调侃了一句。 “……要你管。” 就这样,陆离在去楚静怡家的路上,又捡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到了楚静怡家小区门口,远远地就望见穿着格纹裙的楚静怡。每次拜访楚家,呆头鹅总会老远就候着,用龙晶的话来说,姐姐都成了望夫石了。今天的楚静怡也秀色可餐,她今天仔细挽了个丸子头,两条细眉像是斜挂西天角的半痕新月,一双明亮的眸子驱散了世间所有的苦难,笑颜带起两道梨涡,甜得让人自甘沉沦。 陆离听到身后的陈嘉宁小声哼了一道气。 楚静怡见到陆离,登时小跳着迎来,像是春林里的小鹿,满目的喜悦都快溢了出来。陆离真觉得这姑娘真是世界最纯净最完美的女孩,完美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 “陆离~”甜腻腻地喊了一声,叫得陆离骨子都快酥了。呆头鹅忽然注意到陆离身后的陈嘉宁,眼睛一亮,很快就想起了这号人物:“你是……陈嘉宁?” 陆离怕陈嘉宁开口,主动接过话头:“是的,这就是咱制作组的策划,陈嘉宁。她也放暑假了,这才来川海和咱们碰头来了。” “很高兴见到你呀。”呆头鹅嘴上礼貌地说着,身子却不经意间挡在陆离和陈嘉宁之间,小手自然地牵住陆离,“请跟我们来吧。” 陈嘉宁看着面前这对男女,又注意到二人毫不扭捏的牵手,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几分,心里却是连拒绝的勇气也没有,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之前坐在公交车上时挺好的,只有她和陆离两个人,手搭着手,说着一些无聊的话,不像现在,她像个电灯泡一样看着陆离和别的女孩谈笑成一片。 好讨厌啊……这种感觉…… 陈嘉宁心想。想转身就逃,和过去一样,逃到一个没人在乎的地方,可是她害怕自己真的逃走的话,就真的没人在乎了。 她来川海,不就是为了见陆离的吗? 就在这时,陆离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拉住她:“走吧,别发呆了。”那只大手很温暖,不是牵手,只是拉住她的手腕,她却觉得有几分满足。 “哦……”她故作平静地哦了一声,心里的各种想法早已盘旋着升上九天。 (今天晚点还有一更) 第五章 不速之客……们 到了楚家后,陈嘉宁反倒被楚家的装潢给吓住了,乖巧地落在原地,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楚阿姨今个儿也没去打麻将,闲来无事和陈嘉宁坐在客厅,和小老虎说起家常,一听说陈嘉宁是木兰大学的“高材生”,准岳母的话题便滔滔不绝。陆离怀疑这是丈母娘正给自家闺女创造机会呢。 在陈嘉宁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他和呆头鹅来到二层,推开某扇房门,便能看见一只比陈嘉宁还要娇小的生物。龙晶扎着双马尾,穿着短裤,小脚丫不是朝着床面而是朝着天花板,正以一个倒立的姿势玩着手机:“雪豹!上啊!放大放大!菜狗子,坑死我了!” 楚静怡叉着腰,正要上前夺过手机:“不许再玩了,天天打游戏,眼睛都会瞎了去……”陆离连忙拦住她,龙晶明显正打着团呢,这时候把她手机抢了去,小丫头不得跟你玩命啊?他朝自家怡宝使了个眼色,慢慢走到龙晶面前:“小龙晶,在玩什么啊?” “臭姐夫你怎么来了?”龙晶斜睨了一眼陆离,叫陆离坐在床头,把陆离当成人肉坐垫,一屁股坐在姐夫腿上,“还是姐夫坐起来舒服。”我这是玩的风者联盟保卫战,我跟你说,这游戏可火了。 呆头鹅在一旁有些生气:“这游戏就不能暂停吗?” 陆离拍了拍脑袋,你们这些人到底哪来的怪思想,居然觉得网络游戏可以暂停? 陆离继续朝呆头鹅挤眉弄眼,让她姑且不要说话,免得惹得龙晶又起了逆反心理。感受着柔软的女孩娇躯,陆离感慨着这个年龄的小女孩真是身娇体柔,若是听话乖巧该多好?以后自家女儿一定要教育好,不能学龙晶一样…… “晶晶,你玩的这是什么英雄啊?” 龙晶鸡皮疙瘩一阵泛起:“姐夫你恶心不恶心啊,不要叫这么肉麻好不好!”得了,还被一个小屁孩嫌弃了。“我这玩的英雄叫珍珠,是一只雪豹,可厉害了,你看我十三杠五了,全队经济第一!” 手机里那个人物配合似的发出“纵使敌众我寡,珍珠亦能从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雪豹,我们上!”的语音。 陆离自己是做游戏的,对这类竞技类网游还算有些了解,在一旁倒是能和龙晶聊起来。果然,龙晶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等到一盘结束,她也没用再开一局,而是哐当一声躺在陆离大腿上,小短腿直直地挺起,脚丫子顶在陆离下巴上,咯咯直笑:“姐夫,你今天这么讨好我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这死丫头真是没大没小的,这要是个小男孩,陆离早就拎起来吊打了,谁叫她偏偏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呢?这脚不知道洗过没…… “龙晶,你怎么不愿意去上学啊?”陆离倒是开门见山。 龙晶满脸的笑容像退潮一样消失了,一双精巧的眉毛倒竖,像是即将要娇斥出声,又似是泫然欲泣。陆离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如此复杂的表情,他语气不由放得更加柔和了:“龙晶,姐夫听你的,和你站在一边,不是听了你爸爸的命令来了,有什么和姐夫说,好嘛?” 一旁的呆头鹅脸蛋微红,轻声说:“哪有自称姐夫的?”虽然有些娇羞,但也并不排斥。 或许是陆离的话语起了作用,惯常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混世小魔王嘴巴瘪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她们讨厌死了……” 陆离最受不了女孩子哭,特别还是这种小女孩,这辈子可能就被女人拿捏了。他正要平抱起小魔星好好哄一哄,忽然见龙晶发狠般猛蹬脚丫,踢得陆离脑袋打桩机一样晃荡:“她们都讨厌死了!我最讨厌上学了!最讨厌上学!” 陆离脑海里刚升起的恻隐之心飞速湮灭,他脑海在一阵空白后浮现了一个念头:“今天不把她屁股打肿我不姓陆!” * 与此同时,神州首都。 邹雅梦结束了上午的训练,回到宿舍,同队的妹子们三五成群,说着一些和乒乓球有关的话题。来二队也快半年了,邹雅梦最直接的感受只有两条:一个是她们好强,第二是自己眼界好窄!从廉租区走出来的邹雅梦第一次意识到,有些差距并非来源于乒乓球实力,而是来自某些更深层的东西。 她有时候会问自己,她真的比得上她们吗?她真的有机会升入一队吗? 不像在川海女子体育学院时,那时的队友们出身差距并不大,大家总能聊到一起,周雯的黄段子也总是能引起哄堂大笑。来到首都后,她便开始发现自己无法插入其他人的话题,她讲的话总是冷场,没有人刻意冷落她,大家只是尴尬地冲她笑笑——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邹雅梦格外怀念起自己和弟弟的那个小窝,格外怀念起和陆离一起生活的日子。 她走出宿舍,正要去接盆热水,正好撞见了教练。据说这位教练是丹教练曾经的战友,还是一位单身母亲,在首都的小半年里,邹雅梦也受了她不少照拂。 “教练……你找我?” “嗯,小梦,我正找你呢。”对方笑得很亲切,“小梦,你这次考核成绩很不错啊,进攻能力提升巨大,光论进攻端,已经和现役选手相差不多了!” 教练所说的考核是年中考核,二队根据考核成绩决定队内次序,成绩优异者将优先升为一队替补。邹雅梦虽然人际处理上遇到困难,但乒乓球技上却进步神速,原本就天赋异禀的她在得到二队的资源倾斜后,进步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作为奖励,我给你放一个月小长假。”教练笑呵呵地说,“你好好休整一个月,下个月有一场重要比赛需要你参加。她们都只有二十天假,我这是给你的优待哦,我听说你家隔得远,趁着年中假,好好回去陪陪父母吧。” 邹雅梦根本没听清教练后面说的话,她脑子里只有六个字: “一个月小长假!” 梨子!我回来了! 邹雅梦咧着嘴,连热水都顾不上了,转身就往宿舍跑,她要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川海,飞回她和弟弟的小窝……走到一半,邹雅梦脚步一顿,她忽然想到,要不要买一点DVD光盘回去呢…… 第六章 姐夫你当我男朋友吧 陆离倒拎着龙晶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像是抓娃娃机的机械臂一样,抓着小丫头晃来荡去:“叫你没大没小的?长辈的下巴是你能随便踢的吗?龙叔叔真是把你给惯坏了……!” 龙晶呜哇一声哭出来,嘴里喊着呆头鹅的名字,想要姐姐来救场。可呆头鹅对陆离是何等态度?恋爱中的女人最是愚笨,陆离说一她自然想不到二,一双大眼睛盯着陆离的手腕,只是担忧着陆离胳膊酸不酸,毕竟龙晶还挺沉的。 陆离将龙晶放在大腿上,如同搁置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右手就成了屠夫手里的砍刀,二话不说,啪地一声就给了这块五花肉一巴掌。五花肉哀鸣一声:“女孩子的屁股摸不得!你再打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你是女孩子吗?我看你是个小魔头!”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次教育她还是过年那会儿。打屁股也是无奈之举,总不能打脸蛋吧,多么可爱一个小姑娘打破相了怎么办?打手掌又疼得紧,陆离也不太舍得。思来想去,还是打屁股最好,又有惩戒性,又不会有太重的后遗症。 龙晶是真哭,这丫头思想成熟着呢,她是真把女孩子的贞洁看得极重,陆离这几巴掌下去叫她满脑子都是以后嫁不出去只能去相亲然后找个老实人接盘的绝望。 “姐夫你个死变态!过年打,过完年还打!呜哇……我不活了……”小丫头哭得撕心裂肺,“学校里的人讨厌,家里的人也讨厌,你们都讨厌!我讨厌死你们了——” 小孩子的哭,其实并非真正的哭泣,更多只是一种渴望得到对方同情的手段,尤其是龙晶这种自小就骄纵惯了的的孩子。陆离及时收了手,轻声询问:“屁股很疼吗?”“疼!”像是得到认可,这丫头哭得更大声,玉石般的脸蛋上沾满了泪花。疼个屁,陆离心想,他根本没使劲。但他还是将声音放得越发轻柔:“是姐夫冲动了,姐夫不该打女孩子的屁股,但你以后也不要随便攻击长辈了,好不好?” 陆离两世为人,虽说对女孩的春心尚不能完全把握,但对小孩子的心理还是能拿捏一二的,对付这种孩子,以退为进远比棍棒教育更加有效。 果然,龙晶的哭声逐渐小了一些,抽噎着说了一声好,之后便软软地靠在陆离怀里抹眼泪去了。呆头鹅在一旁看得眼睛里冒星星,果然还得是陆离,三下五除二就把龙晶整得服服帖帖了。 对小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其实是信任。只有让他们信任你了,你说的话他们才听得进去。陆离当着怀里龙晶的面,拿出手机,给龙晶的微信分两次转了共五千块钱,听到转账的提示音,龙晶眼泪逐渐止了。 “这是姐夫答应给你发的演唱费,以后每个月都再给你转这么多,持续到明年,你看怎么样?” 小龙晶鼻子一抽一抽的,刚才被打屁股的仇恨顿时飞到九霄云外了,她吧唧一声亲了陆离脸蛋一口,哭着说:“姐夫你真好……呜哇……”这丫头满嘴的口水,亲的陆离脸颊湿哒哒的,陆离哭笑不得,又不好当着她的面去擦脸,等到龙晶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他才问:“小龙晶,现在可以告诉姐夫你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吗?” 龙晶窝在陆离怀里,微微点了点头,小声说:“我只说给姐夫你听,姐姐不许听。” 呆头鹅秀眉微蹙:“我为什么不能听了?” “姐姐在我就不说了。” 陆离朝呆头鹅努了努嘴,意思是给他们一点隐私空间。呆头鹅到底是听陆离的话的,她不情不愿地出了门,下楼去陪妈妈和陈嘉宁说话去了。等到呆头鹅下楼的步伐声渐行渐远,龙晶才委屈巴巴地说:“我的同学老师都排挤我。我以后都不想去上学了。” 排挤……陆离早有所料,能让一个小姑娘宁愿绝食也不去上学的,八成就是校园交际出了问题。 “她们无论做什么都不带上我,我说话她们也总是反驳,每天上下学我都只能一个人……她们背后还说我……” “说你什么?” “说我以后一辈子都没人要,是个讨厌鬼。”说到这里,龙晶的声音又哽咽了,“我向老师告状,老师还让我以后少打报告,让我多学着和同学沟通,分明就是在排挤我!” 不……你们老师可能并不是在排挤你,老师或许真的是一片好心。陆离默默听着不说话。似乎是陆离认真倾听的姿态打动了她,龙晶像是打开了话闸子,将在学校里的生活一股脑地倾诉给陆离。 认真听完小丫头的苦水后,陆离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比想象中要严重一点呢。 龙晶是遭受校园冷暴力了。 表面看起来,她遭受冷暴力的原因是自己性格不讨喜,不尊重人,没大没小,但陆离知道,真正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只有一条:她的家世。龙晶就读的并非是贵族学校,而是一所当地的一流公立小学,虽说教学质量在当地首屈一指,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她需要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教学质量。龙晶的家世比普通人来说优越太多了,很多时候,离群索居的人并非是因为自身不够优秀,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和主流不同罢了。 龙晶絮絮叨叨地说完后,眼眶里又有泪水打转:“你也要劝我好好和同学相处吗?”语气软得不再像那个小魔星。 陆离吻了吻龙晶的额头:“不会。他们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吧,又不是多重要的人。” “什么意思?” “你想啊,除了在学校的这几年,你以后一辈子说不定都和他们见不了一面,你真的有必要因为他们而绝食甚至退学吗?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他们反而会将这件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往后每一年都要拿你取乐呢。”陆离说得动人,小龙晶痴痴傻傻地点着头。 龙晶有超凡的歌唱天赋,她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陆离不希望真正的天才自甘磨去棱角,泯然于众。他一直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隔阂才是人际关系永恒的主题,做好自己便是人间头一等的大事了。 陆离揉了揉小魔星的脑袋,也不知她真的听懂没。虚荣,自矜,贪欲,舍弃三者之一,这辈子能过得很潇洒,舍弃三者之二,人世间将再无伤心事,而若是将它们尽数舍弃……那还是人吗? 龙晶似懂非懂地听着,等到陆离说完,她茫茫然说了一句:“姐夫,你当我男朋友吧,这样她们就不会觉得我以后没人要了。” 陆离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感情他说了半天,这死丫头根本没听进去啊! 第七章 男人的快乐 龙晶张着嘴,似是发现了新大陆:“是这样的,姐夫,你要是来当我男朋友的话,一定能惊掉她们的下巴!”陆离相信童言无忌,这小丫头只是单纯为了争口气,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龙晶不懂事,他可不能跟着胡来。陆离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你姐姐听到不打死你才怪。” “才不会,表姐看起来凶,其实可心软了。”龙晶倒是了解楚静怡,“以前姐姐生气了,都不需要道歉,只要等上小半天,她自己就原谅你了……嘿嘿,姐姐可好应付了。” 是这样吗?陆离虽然和楚静怡已经成了情侣,但他其实并不完全了解那个完美无瑕的姑娘。她就像个小受气包,几乎从不喊委屈,谁也无法真正看透她心底的想法。或许……或许他更加应该关注百依百顺的楚静怡才对。 正想着事情,没注意到龙晶又开始拿脚蹬他了:“姐夫,你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陆离想都没想,将这小丫头倒提过来又给了她一巴掌:“门都没有。”龙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姐夫你欺骗我感情!” “一边哭去吧。”陆离笑了两声,将小丫头丢下,下楼找静怡去了。龙晶哭了两声,见没人搭理她,又哼哼唧唧地跑去玩手机了。这姑娘鬼精得很,哭闹只是她博取同情的手段罢了,陆离要是真被一个小丫头骗了才叫丢人。 下到一楼,看到楚家母女正围着陈嘉宁说话,陈嘉宁脖子一缩,娇小的身躯近乎完全陷入沙发,小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她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尤其是能让她感到自卑的情敌。楚静怡多好一女孩啊,个子比她高,长得比她漂亮,家境也比她好,性格还这么温柔,难怪陆离看上她……不像自己……越这么想,陈嘉宁越是说不出的难受,她只想被沙发吞噬,化作一个不存在的幽灵观察这个世界。 陆离坐到陈嘉宁身边,打量了小老虎几眼,只见她病恹恹的没有一点活力,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楚阿姨抢过话头:“小陆,你和龙晶谈的怎么样?” “还好。”陆离是个很谦虚的人。 “龙晶她愿意去上学了吗?”虽然保养得很好,但陆离依然能看到楚阿姨眼角细细的皱纹,岁月催人老,他以后会不会也会老到满脸褶子,再也抱不动热乎乎的小姑娘了? “楚阿姨,我说这话没什么分量。”陆离先做了个铺垫,“龙晶在学校遇到的问题挺棘手的,她下半年就升初中了吧,不如干脆让她转学吧。” “这么严重吗?”呆头鹅捂住了小嘴,在她看来,转学已经是迫不得已的最终手段了。 “是这样的。龙晶在学校被同学排挤,这种环境可能已经不再适合一个孩子的成长了,龙晶宁愿绝食也不愿上学,由此可见这事对她的影响。”陆离说话非常谨慎谦虚,没有下决定性评价,他在楚家长辈面前始终是个后辈,还是个颇为年轻的后辈,少年意气是对外的,而不是对内的。 楚阿姨嗯了两声:“这都是龙晶亲口说的?” “是的。” “你和龙笛说过没?” “还没有。”说到这,陆离已经有些忐忑了。他有些后悔过于深入楚家的家事,或许在丈母娘眼里,他还没资格对龙晶的学业评头论足指手画脚。楚阿姨那逐渐沉凝下去的脸色也让陆离不由瞟向了小老虎,他现在也有点想钻入沙发了。 “龙笛女儿都这么大了,做事还是这么毛毛糙糙!”楚阿姨恶狠狠地说,“连女儿在学校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他这个当爹的是干什么吃的?!” 陆离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在生龙秘书的气。 楚阿姨喋喋不休:“龙晶在学校被人排挤,这么严重的事他一个当爹的一点察觉都没有,还得小陆你去问,我还说是不是龙晶小丫头在哪里学坏了,原来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小陆你歇息会,吃些水果,我去给龙笛打个电话就回。” 说完,准丈母娘气冲冲地跑上楼兴师问罪去了。 呆头鹅吐了吐舌头:“我妈可宝贵龙晶了,当初小姑嫁给龙叔叔时,我妈就盼着他们能生个女孩子,还一直想着过继过来给我当妹妹。” 难怪死丫头这么骄横,原来是被两家人宠坏了。还是我家怡宝好。陆离这么想着,屁股往楚静怡坐的地方挪了挪。呆头鹅咬了咬下唇,也往陆离的坐处靠了靠。她其实想陆离想得紧,这暑假才放了一天,没见到陆离便已经茶饭不思了,打电话叫他过来看龙晶其实也只是呆头鹅一点小小的心机。她想见陆离,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呼吸同一团空气,仅此而已。 陆离心里有些躁动,好久没有品尝过呆头鹅的小香唇了,傻姑娘倒是越来越诱人了,亲嘴儿时不会再下意识抗拒,身子软的似无骨,满面潮红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如果能更进一步,呆头鹅会拒绝吗? 这个念头像是充满了魔力,陆离咽了咽口水,正要去握呆头鹅白白嫩嫩的玉手,忽然感觉有人在用脚尖戳着自己的大腿。 回头一看,正是一脸不愉的陈嘉宁:“什么时候走?” 走? 屁股都没坐热走哪儿去? 呆头鹅听到这话,红着脸说:“今天我可以去你家玩吗?我也……想见百璃了。” 你这不是去我家玩,而是羊入狼窝。陆离正要答应,又感到陈嘉宁在戳他的腰肉:“我也想看看你的狗窝。” 陆离一拍大腿,吓得陈嘉宁一激灵:“你干嘛?” 他一左一右捞起两个姑娘:“走,今天一起去我家,人多正好热闹!” 陈嘉宁缩了缩脖子:“我又不想去了。”陆离脸上那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小老虎本能地觉得陆离没安好意,真到了这色魔老巢,不知道到时候落个什么下场。 “去,都可以去!”陆离笑得开心至极,他必须承认,男人的快乐有时候很简单。但如果让他知道邹雅梦正在回川海的路上,他或许就笑不出了罢。 第八章 天堂与地狱 陆离摸了摸脖子,略显不安地左右看了看。安百璃、温琥珀、楚静怡、陈嘉宁四个姑娘围成一圈,脸色都出奇地沉重。他不太敢抬头乱瞟,因为四个姑娘的穿着未免太过清凉。陈嘉宁不知何时连衣裙都褪去,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打底小背心和一条水蓝色的内裤;楚静怡稍微体面一点,只脱了牛仔裤,露出一对洁白无瑕的大腿,脚趾还在不安地扭动着;安百璃最是凄惨,已经连底裤都输掉了,浑身上下只有一件临时借来的陆离的长袖,只消掀起那宽大长袖衫的下摆,便能将粉嫩的小馒头一览无遗。反倒是温琥珀最优雅,到目前为止,她只脱了一对袜子,将小巧的脚趾裸露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陆离揉了一下眼睛,便能感觉四道目光像针一样穿透了他的身体。 在几个小时前,他自以为是地带着陈嘉宁和楚静怡回到廉租区的住所,陈嘉宁在进门前还在感慨陆离深藏不漏,不是一个富二代而是一个“负二代”,还说以后要请陆离喝她老家的罐罐茶,让他见一见世面。可当她进了门,看到家里两位可人的少女后,小老虎表情骤然冷了许多。不止是陈嘉宁,连呆头鹅脸色都古怪起来。温琥珀站起来,去抱了猫,像是不经意地一句:“你这只坏猫又把外面的东西带进来了。” 陆离预想中的姑娘们和谐共处的情况没有出现,就连最听话最温柔的呆头鹅都不再偏向于他。陆离冥冥中能感受到女孩们关系有些复杂,像是安百璃和温琥珀都在讨好静怡,偏偏她们两个又不太对付;而静怡对温琥珀态度有些蹊跷,话里话外都在追问温琥珀为什么还没搬走;至于作为外来者的陈嘉宁则被三人联手打压,进屋半个多小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都说女孩子们心思细腻,六个人的小团体甚至能拉出二十多个群聊,陆离也隐约察觉她们之间还潜藏着某种更深层次的纠葛。 对了,此时这间不到三十平的小房子里,地位最低的不是陆小姐,也不是陈嘉宁,赫然是陆离。他只要一开口提议什么,就会被姑娘们变着法地否决,话题完全被四个姑娘牵着走。她们聊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内容,陆离听不太懂,但总觉得她们在较劲。 然后,不知谁说了一句,来打牌吧。 呆头鹅似乎是为了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主动提议要加点彩头。一直默默听着三人谈话的温琥珀抱着小猫坐到了陆离身边,以示自己也参加牌局。安百璃摩拳擦掌,她是最爱玩闹的。陈嘉宁是个小记仇鬼,今天吃瘪了一整天,打算在牌局中赢回面子。 就这样,一场超出陆离掌控的牌局开始了。他是裁判。 最开始赌注是什么,陆离已经忘了,好像是几毛几毛的硬币。然后安百璃说陈嘉宁耍赖,爆了牌故意不说,实际上陈嘉宁才没有耍赖, 耍赖的是安百璃。二人小吵了一会儿,便提议将赌注升级了。 这时的赌注是真心话或大冒险二者选一。 陈嘉宁似乎被川海的姑娘们针对了,连输四五把,那点丢人的老底都被问出来了,甚至差点被追问到当初木兰市发生了什么。也多亏这个赌注,陆离总算是知道了陈嘉宁来川海的目的:她是来探望她的舅妈的,所以陆离才在市场外的车站撞到了她。 颜面全失的陈嘉宁干脆破罐子破摔,再次提议升级赌注,这次的赌注可大了,输的人脱一件衣服。 小老虎说这话时脑门都是红的,小虎牙露了出来,想必是生气极了,她要和这三个坏女人拼了。输了脱衣服对呆头鹅和安百璃并不陌生,安百璃叉着腰接下挑战,而呆头鹅则撅着嘴盯了陆离好一会儿才答应。陆离偏过头去看温琥珀,温琥珀呢?她这么理性的一个姑娘会答应这样任性的赌注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温琥珀只是小声在他耳边说:“不许看。” 然后他就被四个姑娘联手赶到了厕所,门都被反锁了,只能听到卧室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叫人浮想联翩。 在厕所呆着的这段时间,陆离想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想到了未来的生活。要是,如果,万一,他真的和这些姑娘们长相厮守了,他未来的日子或许并不轻松。他听到卧室传来欢呼声,然后是安百璃大喊“快脱快脱~”陈嘉宁气鼓鼓地嚷:“你们耍赖!”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离不自主地想象出一副粉色的香艳场景。不过不等他蹲太久,厕所门就被打开,陈嘉宁气冲冲地将他拖出来:“裁判必须守在这!不然你们串通起来欺负我!” 这便是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陆离坐在一群衣衫半解的妹子中的原因。 他低着头,可不敢乱看。往日里最软绵绵的楚静怡此时格外凶悍,陆离往左瞟便能对上呆头鹅那幽怨的眼神。往右呢?则能看到温琥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神中多半是鄙视。 最投入的是安百璃和陈嘉宁,她们俩斗得最惨烈,手上抓着十点了,还要去叫牌,宁愿爆死也不愿意点数比对方小。 陆离偷偷去瞄楚静怡的白腿。少女腿型优美,浑圆优美,膝盖头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肌肤细腻如雪,难见毛孔。在陆离所见的女子的腿中,如果说雅梦姐的腿是**的代表,那楚静怡的腿则是优美的代表。 抱着猫儿的温琥珀小声问:“好看吗?” 陆离回过头,正好对上金发少女那含着凉薄笑意的眸子。她好像在生气。又好像没有。温琥珀的情绪起伏太过微弱,以至于陆离并不能很好地读出她的情绪。 就在陆离回过头的功夫,呆头鹅闷闷不乐地挪动屁股,优美的白腿紧贴在陆离身上,试图用行动夺回陆离的注意力。那双委屈的大眼睛仿佛在说:不许看别人。 少女大腿的体温穿过薄薄的夏裤,传递到少年的心灵深处。陆离已经有些把持不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放在楚静怡的大腿上,呆头鹅猛地一个激灵,但并未拒绝。 这间小小的房间内充满了少女的体香,充满了横陈的玉体,充满了莺莺燕燕的喧嚣,手上还有温软的女孩娇躯,他只觉有些恍惚,不知这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 第九章 替身姐妹 “熙姐,你睡了吗?” 祝巧穿着睡衣,轻轻叩响朱熙的房间门。少女窈窕的身影在橘黄色的暖光下光影摇曳。都说祝巧和朱熙有七八分相像,这个“像”不仅体现在外表上,还体现在身材上。祝巧有着和她懵懂性格背道而驰的身材,细枝挂硕果,叫人瞠目结舌。 “没睡,小巧,进来吧。”朱熙开了房门,她方才在看书,最近议案的事搅得她心神不宁。 祝巧忐忑地坐在朱熙柔软的大床上,屁股只落了半个,坐得端端正正,淑女气质十足:“熙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朱熙合上书本,揉了揉太阳穴,旋即又撩起短发,将一双狐狸眼整个露出:“今个儿怎么这么拘谨?这忙,恐怕不是那么好帮的吧。”台灯的炽光打在朱熙的侧颜,映得她美轮美奂。祝巧不自觉地感叹一句,熙姐好漂亮。心里有些小自卑,自己什么也比不上熙姐,事事都要受朱熙姐照顾,还没有熙姐漂亮…… 她忽而又想到自己第一只小狗,心里五味杂陈。 “是……”祝巧小声说,“熙姐,我想让你代替我去见一个人。” 朱熙耳朵微微动了动。 姐妹俩谁都不说话,任凭暖光流动在房间里。一只细小的飞虫带着点点荧光绕过祝巧鼻尖,她只觉鼻子有些发痒:“熙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朱熙似笑非笑:“你要我说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去见谁?”祝巧头埋得更低了,“往常你听到这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我都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了。” 因为我早就知道你要去见谁了。朱熙叹了一口气,顺着妹妹的话问:“那你要去见谁?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是想去拜访一个游戏制作组。我和制作人是在网上聊天时认识的。”低着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朱熙忽然反思自己是不是和阿婆都犯了同一个错误,把祝巧管得太死了?她十六七岁的姑娘,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你要见的人,是男是女?叫什么名字?” 祝巧的声音更小了:“是男孩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陆离。陆离。 朱熙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她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早在祝巧刚开始和陆离接触时,朱熙就打算去给陆离敲一敲警钟,哪怕他是楚家的人,也别对祝巧动歪脑筋。 几个月前,她飞往川海,并不急着和陆离接触,而是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观察着陆离。她要全面地了解这个男子的品性,来决定是否允许祝巧与他接触。起初,朱熙以为这个楚家的倒插门女婿是个窝囊软弱、油嘴滑舌的少年,这和她印象中所有攀上世家的女婿完美符合,她也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在首都,这个群体还有一个称呼,叫“女婿帮”。 可随着她的观察,陆离的表现让她很意外,并不油腻,也并不软弱,是个十分正常的男子,或许有几分好色,但身上也有更多的闪光点。最让她感兴趣的,是陆离和几个女孩之间的关系,她想不到,一个平民出身的穷小子,是怎么让楚家嫡系千金言听计从,甘愿共享男友的。 这也让朱熙决定留下来多观察一段时间。 每天都有人将陆离的活动和情报送来,有时朱熙闲来无事,还会亲自去校内“视察”。她几乎完整见证了温琥珀陷落于情网的全过程。朱熙还将此事记在了日记上,并起了个标题叫奇人异事。 她亲眼目睹了温琥珀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潇洒地拒绝父亲的要求,转身往陆离家走去;她也目睹了陆离丧心病狂地强闯机场,最后若不是她出面给陆离作保,陆大圣人说不定要被追究刑事责任。 到目前为止,朱熙对陆离的观感很好,渐渐断了干扰妹妹社交的心思。至少让知根知底,家世清白的陆离去和祝巧接触,总比一些来历不明别有用心的人渣强。 朱十四的心思逐渐收回,她看着拘谨不安的妹妹:“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见呢?” “我……我……”祝巧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理由很简单,她不敢。祝巧的世界其实很小很小,往前走一百米,往后走一百米,这便是祝巧的一切了。花花世界的风景对她来说太过复杂,她还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光是每天和陆离聊天就是值得她设闹钟的头等大事,更何况远赴川海去与制作人见面? 她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丢人,让制作人觉得她是个笨蛋,是个傻瓜,以后再也不理她了怎么办?与其这样,不如让比自己更聪明,更得体,更大方也更漂亮的朱熙姐代替自己,这样,起码在制作人心中能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至于她自己……只需要躲在小房间就足够了,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吧。就像以前一样。一切都交给熙姐就好了。 朱熙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那好吧,我答应你,正好我也想和你口中这位制作人谈一谈。” 祝巧心中先是一喜,旋即又不知哪里涌现一股失落,淡淡的失落像是退潮后沙滩上的沙堡一样,似乎留下过痕迹,又似是了无踪迹。 如嫩葱般的细指勾在一起,如少女的心思一样纠结:“朱熙姐,你到时候能不能告诉制作人一件事……” “什么?” “那个,就是……”祝巧眼神闪烁,“就是提醒制作人先生,要记得多注意鞋带,不然鞋带松了容易被绊倒……” 多注意鞋带?朱熙一怔,旋即脸上浮现愠色:“小巧?你又‘看’了?” “……嗯……对不起……”祝巧可怜极了。 “你还记得你那天怎么答应我的吗?”朱熙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如果连你也……你要学会珍爱自己的生命!你看得越多,结果就越是不可挽回!那是一道万丈深渊!” 祝巧很少碰到朱熙姐这么生气,她连忙挽住朱熙的胳膊,哀求着摇头:“对不起对不起,熙姐,我再也不看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朱熙宏伟的胸脯不断起伏,最后无比无奈地看向祝巧:“在这个糟糕的家庭里,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丢下你熙姐独自一人在这个烂透的世界苟活。如果真的一无所有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十章 好好学习 呆头鹅大腿触感柔软,皮肤紧致,陆离的手放在少女的大腿上反复摩挲,小姑娘的娇躯微微颤抖,但却并未挣脱。楚静怡的脸红并非如玫瑰般的艳红,而是如初绽的桃花般粉红,从纤细的脖颈开始蔓延,皮肤透着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色泽。 她好可爱…… 陆离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她的羞涩,她的拘谨,她的热烈的爱意,糅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楚静怡。陆离本能地将手掌往上攀附,这并非一个好习惯,他只是习惯如此做罢了。楚静怡猛然并拢大腿,用洁白的大腿夹住了陆离的手掌,让他不再继续深入。 她紧咬下唇,声如细蚊:“只有结婚后才可以……” 陆离感到有人踢了他一脚,应当是温琥珀。踢得有些重。 温琥珀将手里的牌排开:“还打吗?”她手里是最大的十点半,这一局又是她赢了。温琥珀居然有打牌的天赋。 陈嘉宁已经连小背心都输掉了,再输一把,可真要赤果果了。其实对陆离来说,他早在木兰市照顾小病号时,就见过这姑娘的赤身裸体了,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小女孩身材,平平整整,和雅梦姐比起来差远了。 “打!”陈嘉宁已经红了眼,她今天必须要杀得这三个坏女人丢盔卸甲! 楚静怡、安百璃、温琥珀对视一眼,皆是默契地一声不吭。这几个女孩之间似乎正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而陈嘉宁,或许只是战争的炮灰罢了。 好运也并非总是眷顾着温琥珀,随着对局局数的增加,温琥珀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减少。最开始是脱去包裹着小腿的黑色裤袜,然后是解开上身衬衫的纽扣,最后是一点点褪下白色的百褶裙。温琥珀脱衣服时,脸上的表情也没用丝毫变化,看起来浑然不在意,只是陆离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而且只要他的目光停留在琥珀身上,温琥珀就会下意识地用左手遮住内衣。猫都是这样,它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淡然模样。当然,陆离是在说陆小姐。 裁判陆离也并非完全坐着发呆,起码自他坐镇中央后,三个川海本地的姑娘就没有再私底下串牌了,陈嘉宁终于吸着鼻涕赢下几城。 说起来,《夕拾录》的成功有陈嘉宁不小的功劳,如果没有她发售前夕的宣发,《夕拾录》想在短期内爆火无异于痴人说梦。看着面前这个气得鼻子都歪了的的小平板,陆离不由露出笑容。选择陈嘉宁做合伙人可能是他上辈子创业初最正确的决定,这姑娘总能找到话题争议度最高的那个点,或许这就是这个讨嫌鬼的天赋?他负责后端游戏制作,陈嘉宁负责前端宣发,二人合作天衣无缝。 只是……陆离念头一转,思绪有些晦涩。 四个姑娘中,安百璃最是夸张,她裹着毯子坐在地上,坚定地打牌,丝毫不动摇。这女孩衣服其实已经早就脱光了,她非要耍赖,裹上毯子算作衣服,继续和温琥珀、陈嘉宁较劲。她起身时,陆离甚至看到地板上两个圆乎乎的屁股印,两道圆印中间,还有一点湿乎乎的痕迹。 安百璃幽怨地看了一眼对楚静怡动手动脚的陆离,似是埋怨他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陆离被她瞧得有些销魂,本就翩飞的念头更是滑到不可知的领域,满脑子都是想着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找安百璃。 牌局进行到现在,姑娘们身上几乎都只剩几片布条,再打下去就真叫陆离占尽了便宜。暗地达成某种共识的女孩们逐渐放下了手中的扑克牌,打算用另外的方式分个上下高低。 “琥珀,你现在没有收入吗?”最是人畜无害的静怡今天占有欲极强,似乎是对温琥珀和陆离同居格外不满。想想也是,单纯的静怡本来就只和安百璃达成共识,哪里会允许外来的女孩子横插一脚?就算是温琥珀也不行……到如今,楚静怡在感情上也并非完全懵懂了。 “嗯。”温琥珀丝毫不扭捏,只有她能把自己吃白饭这件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打算在陆离家长期住下去。” “我家还有空房间……” “静怡你家养了狗吧?陆小姐是只猫,比较怕狗。”温琥珀举了举手里的小猫,陆小姐不愧是温琥珀养的小跟班,配合似地喵了几声,像是在认同主人的话。温琥珀抬猫的动作幅度稍大,露出了腋下白白净净的嫩肉,还沾有些许方才打牌时流下的汗渍。温琥珀平时穿着很是保守,裙子恨不得长到盖住鞋子,像这样大面积露出肉体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禁忌诱惑力。 陈嘉宁小声嘀咕了一句:“多大的女孩了,还和别的男孩子住在一起……”陆离忍不住撇撇嘴,你也没资格这么说吧,当初在木兰市她可是几乎和我同吃同住啊。 温琥珀轻飘飘地扫了陈嘉宁一眼,小老虎就缩了缩脑袋,不再说话了。 陆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姑娘们异口同声,语气颇为不善。这种时候,陆离哪怕只是眨个眼睛都是错的。 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却眼看这他和其他女孩子暧昧不清,这心里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陆离看了眼窗外,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日光从灿白转成暖黄,不知不觉竟是到了傍晚。没有人提出离开,似乎谁先提出离开谁就是这场战争的失败者似的。一股男人内心深处的欲望驱使着他说:“要不,今晚都留下来吧?这里空房间还有……”当然有,百璃家还可以睡一个,隔壁雅梦姐家还是空着的,反正雅梦姐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出乎意料的,姑娘们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反对。 陆离心中一喜,连说:“大家今晚都留下来,晚上还可以一起聚一聚……” “聚在一起要干什么?” 有人问。 “聚在一起……”陆离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是谁在发问? 他回过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一条缝,房门被他反锁了,有钥匙的只有三个人:他自己,安百璃,还有一个邹雅梦。他看着门外那个熟悉又高挑的身影,张大了嘴,嘴中的话语结结巴巴:“聚在一起……聚在一起搞学习……” 第十一章 门内门外 “出息了啊!” “我……没有……” “长进了啊!” “……不是的……” “还知道留姑娘过夜了!一留还是好多个!” “……冤枉啊雅梦姐……” 陆离房间外,楚静怡、安百璃、温琥珀、陈嘉宁四个小脑袋排成一列,四只耳朵贴在门缝边,正偷听着门内的对话。之前在牌局上斗得你死我活的姑娘们此时格外和谐。 陈嘉宁是四人中最茫然的:“那就是陆离的姐姐吗?” 楚静怡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你们说,陆离会不会被打死,我听他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安百璃与其说是在担心陆离,不如说有几分幸灾乐祸。 温琥珀此时还抱着猫,她微微眯眼,试图透过门缝看到门那边发生的故事。可惜邹雅梦把她们赶出来时顺手将门反锁了,连门缝都用外套遮住,想看到门内情景无异于痴人说梦。 门内陆离的声音渐渐小了,陈嘉宁哼了一声,抱胸而立:“我要去我舅妈家了,小村姑,改天再决胜负!” 安百璃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胸中涌出一股恼意:“你说谁是小村姑?” “谁畏畏缩缩的就是村姑。”陈嘉宁骄傲地昂起头,说罢,她还模仿安百璃那小心翼翼的神态,竟然惟妙惟肖,连楚静怡都笑出声来。安百璃骨子里那点懦弱与自卑总是能从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中流露出来,比如坐起身时喜欢先把脖子缩起来,走路时下意识佝偻着背放低高度,总之看起来很不大方。 安百璃气急败坏,谁说她小村姑她都认,唯独不能被陈嘉宁说,和陆离关系密切的女孩里,只有陈嘉宁条件相对最差,安百璃可不想被陈嘉宁鄙视。她张牙舞爪地要去抓小老虎的衣领,被楚静怡拉住:“好了,百璃,时候不早了,今天我们就先回去吧……” 楚静怡看了一眼陆离家的房门:“而且,我感觉今晚陆离不太好过。” 温琥珀默默看着她们,一言不发地摸着小猫的下巴肉,陆小姐舒服地昂着脑袋,发出可爱的呜呜声,一个翻身,将干净洁白的肚皮露出来。温琥珀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有嬉闹,有小猫,有喜欢的人……在神州的日子比她过去十多年的人生都精彩。 “琥珀。”楚静怡此时赫然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男女有别,女孩子一直住在陆离家始终不太好哦。我也会帮助你,尽快为你找个住处的,还有户口问题……” “不行。”温琥珀抬起头,侧脸被橘色的阳光铺染,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去年第一次和楚静怡见面。那时她和楚静怡站在活动教室里,也是产生了矛盾,谁也不愿意退让一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过那时的她认为世界多是无趣,现在的她却觉得人间遍地缤纷。 楚静怡和温琥珀对视着,谁也不说话,如果说目光有实体,她们的目光一定化作了刀剑,交锋处甚至有火花四溅。安百璃还是第一次看见楚静怡这么严肃,她值日的时候都没这么吓人…… 温琥珀的目光也很吓人,当然,在安百璃看来,温琥珀一直很吓人,她光是站着不说话都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最终是温琥珀选择露怯,她偏过目光,装作去撸猫。这倒不是温琥珀怕了楚静怡,而只是出于面对楚静怡时天然的心理弱势。人家帮了她一把,她还抢人家男朋友,温琥珀内心再强大也难免有所煎熬。 好在楚静怡也并非咄咄逼人的性子,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陈嘉宁跟了上去,临走前,还喊道:“养猫的,小村姑,你们等着,明天我还来!” 安百璃没理她,而是看着楚静怡的背影,她有一种直觉,或许对陆离来说,一直以来最好应付的楚静怡才是他前进路上最大的障碍。 门内的声音逐渐低了,似是陆离邹雅梦两个人在窃窃私语。温琥珀看了眼安百璃,说:“去你家坐一会吧。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 陆离此时正被邹雅梦压倒在床上,邹雅梦骑在他脖子上,一双健美的大长腿夹住他的脑袋。这是邹雅梦教育自家弟弟时最爱用的姿势,自小以来都是如此。每当陆离不听话时,邹雅梦便会仗着女孩子身体早熟的优势骑在他身上,迫使小陆离屈辱道歉。 “我今晚要是不回来,你指不定要乱来到什么程度,是吧?!” 邹雅梦恶狠狠地说。她是真的生气了,当初鬼迷心窍,把身子给了弟弟,还陪他胡来,心底不就是希望梨子再别沾花惹草吗?在首都的这段时间,她甚至都想好了未来的规划,名义让安百璃当梨子的老婆,实际上则让安百璃做个小女仆,家里事还是让他们姐弟来管。 邹雅梦穿的是夏天的短裤,并不算短,只是在这个姿势下短裤紧缩几寸,长度堪比齐臀小热裤。富有肉感的大腿肉紧贴在他的脸颊上,放下目光,还能看到雅梦姐大腿根部流畅的肌肉线条。之前被四个姑娘的牌局挑逗得血脉贲张的陆离自然有了反应,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让小陆离蹭了蹭雅梦姐的臀部。 “你?!”邹雅梦脸上浮现一片飞红,不知是羞涩还是恼怒。 这个姿势或许在孩提时代对陆离来说算是噩梦,但对现在的陆离来说更像是奖励。雅梦姐夹得太紧了,他的下巴其实是顶在女儿家要紧处的,他甚至能嗅到从谷间飘来的浓郁的女子气味,有姐姐身上的香味,有一点汗味,还有一点他很熟悉的气味…… 陆离的双手攀上邹雅梦紧致纤细的蛮腰,在她反应过来前拖过邹雅梦,用力按倒,二人的姿势转变成紧紧拥抱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那雅梦姐的内衣钢圈被挤压得变形,两大团丰硕紧贴在胸脯上。 “姐,我好想你啊……”发自内心的话语是有力量的,邹雅梦脸上的怒意如冰雪般消融,心底涌现的只有无限的包容与放纵。她总是无法拒绝陆离。 下一秒,陆离吻住了邹雅梦,热烈的湿吻,只有深厚的爱与欲。分不清是爱更多还是欲更浓,邹雅梦身子骤然软了,想下意识地抵抗,却被陆离钳住双手。她最终选择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沉醉在爱欲的海洋中。 这也是门外几人听不到声音的原因。 第十四章 和姐姐的约会(上) “你吃不惯米饭吗?”邹雅梦还是有一家之长的从容的,哪怕现在腿都在发软,她依然一本正经地询问温琥珀。这让陆离想起上一次和姐姐一起看电影的场景,她也是这么正儿八经地一点点解衣褪衫,他不由露出一个微笑,雅梦姐总是在意外的地方可爱。之前在鸳鸯浴时也是如此,打死不让他喊姐姐,宁愿主动献吻堵住陆离的嘴唇,也不愿他喊些让她满心羞愧的称呼。 一想到那健美的女子胴体,陆离又有些口干舌燥了,他默默喝了一口白水下肚,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雅梦姐裸露出来的大腿。不得不承认,锻炼过的身体就是不一样,如果让陆离来形容,那便是骨髓都要被吸干了。 温琥珀犹豫了一会,接过饭碗,若有所思地打量邹雅梦一阵,盯得邹雅梦浑身不自在。 梨子,出息了,外国妹子都拐来了啊……邹雅梦咬牙切齿地想。 安百璃今天最是乖巧,她也不管邹雅梦和温琥珀之间诡异的氛围,一个劲地给陆离夹菜,笑颜如花。四人围在小桌子边,各坐一方,连出筷子的次数都极少,除了安百璃,每个人都只是默默地夹着面前的那一旁菜,拘谨得好像在别家做客。陆离心中有愧,低着头只顾扒饭。邹雅梦左右看了眼,似是随意开口:“所以温……温琥珀,你现在是住在梨子家吗?” “是的。”温琥珀的回答很利落。 “女孩子平时起居不太方便吧?梨子他在家动不动就去蹲厕所,占着厕所又不用,还有平时换衣服洗漱什么的,也不太方便。”邹雅梦与其说是在和温琥珀说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我去首都后一年也回来不了几次,你不如就住在我的房间吧?” 听起来好像只是寻常的建议,但陆离却听出雅梦姐话语中隐含的“杀气”。在运动场上,雅梦姐是一名只会不断进攻的勇将,在生活中她也习惯于主动出击——除了面对陆离时。他有一种直觉,如果温琥珀拒绝的话,雅梦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陆离有些头疼,他其实早就料想过姑娘们不会互相妥协,安百璃和楚静怡的关系终究是特例,但他没想到这惨烈的战场来得这么突然。这种时候把问题抛给温琥珀是极不负责的,陆离主动揽过话题:“姐,是我让她和我住一起的。琥珀是个外国人,她对国内情况不太了解,住一起也是为了日常沟通方便,等她熟悉了神州的生活后我会让她搬走的。” 弟弟开口了,做姐姐的自然也不会穷追猛打,她白了陆离一眼:“我看你就是想占人家便宜。” “……没关系。”温琥珀冷不丁地说了句。 三人都愣了愣。 “什么没关系?” “……”又不说话了,或许是不屑于解释,或许是羞于解释。温琥珀用勺子小口送着米饭——她不会用筷子,在陆离家这些日子一直也是用调羹作餐具。 这顿晚饭,便在和谐与不和谐的诡异交织中落幕了。晚上,陆离自然无法再当着姐姐的面和温琥珀共处一室了,他只能睡到安百璃家,安百璃则去和雅梦姐睡,正好雅梦姐也有些话想和安百璃说。 带着蓝色荧光的月色从窗外撒进,白莲子似的的月亮高挂夜幕。温琥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时不时偏头去看地铺的位置,平时陆离就会睡在那儿,他自己说,夏天到了,地板上凉快,睡地上正好。真的正好吗?温琥珀想,她没睡过地板,只觉得那一定又凉又硌,陆离是为了让她好受才这么说的。 晚上失眠对温琥珀来说其实是常态了,心里想的事儿多,自然睡不着,闭上眼睛,白天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无论如何也入不了梦了。每当这时,她都会侧过身,去看地铺上陆离的睡颜,月光恰好会打在少年身上,让这场景宛若梦幻。 不得不承认,陆离长得很好看,她一直觉得陆离很顺眼。他的眉眼和她的养母有些相似,有种淡淡的忧愁萦绕其间。温琥珀偶尔会突发奇想,猜测陆离会不会是养母失散多年的儿子,但很快又会被自己这滑稽的念头逗笑。 可是今晚呢? 今晚陆离不在……地铺空落落的,如同她的心一样。傍晚时听到的那**声音宛若就在耳边,金发少女的手指抵在床单上画着圈,心绪随着圆圈不断盘桓。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不自觉地念起了词,她一直很喜欢神州的方块字,字字精细,琢磨不透。 今夜,猫儿又失眠了。 * 第二天,陆离是被陈嘉宁的敲门声吵醒。他顶着黑眼圈坐起来,神态萎靡。昨晚硬是睡不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桩机妖怪附身了,从姐姐身上尝到久违的肉味后,竟然满脑子都是那事。他走到洗脸池,用冷水拍了拍脸,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沉迷女色。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世的身体比上一世更加精力旺盛,特别是床笫方面。 这和代价有关吗? 如果是的话,这代价未免太过友善了。 陆离听到隔壁开门后,陈嘉宁喊着:“陆离呢?” 然后又是推门声,这次是安百璃:“大早上的吵什么呢?小矮子?”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像是两只小麻雀。陆离听到陈嘉宁说是为了来报昨天的“脱衣之仇”,特意起了个大早,还嚷嚷着要去找楚静怡。这死丫头是跟其他姑娘杠上了吗?个子虽小,脾气却不小。 陆离听见陈嘉宁和安百璃进了屋,在房间里又在说些,他没听清。他还在刷牙,忽然听着有人敲门,便慢吞吞带着满嘴的泡沫打开门。只见邹雅梦背光而立,宛若阿耳忒弥斯降临人世间。陆离痴痴地张大嘴,惊为天人,嘴中的泡沫都流了下来。 邹雅梦今天穿得很是青春靓丽,没有穿她那运动套老三样。上身是一件印了熊猫印花的短袖,熊猫的两个眼睛高高鼓起,变形得厉害;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将她那带有些许肉感的腿型勾勒得淋漓尽致。穿着并不花哨,却将女孩最珍贵的青春完美地展露出来了。陆离一直觉得年轻是女子最大的财富,年轻时不需要那么多的服饰、化妆品,光是站着,便有生命的活性与美的力度。 “梨子,陪我一起去逛街吧。”阿耳忒弥斯说。她看着陆离嘴边的泡沫,笑得动人。 第十五章 和姐姐的约会(中) 陪雅梦姐逛街的次数屈指可数,在陆离的记忆里,雅梦姐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会拉上他去最近的批发市场,姐弟俩乐此不疲地挑选着单价不到三位数的衣装。而给陆离买新衣服是邹雅梦一年中最快乐的事情之一。这份快乐或许在物质上略显廉价,可对陆离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廉租区边的服装批发市场比不得川海市中心,虽然也是车水马龙,可车是电动车和摩托车,人也不是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市井间的喧嚣充斥在大街小巷,人行道两边停满了推车的小贩,将本就狭窄的道路挤压得宛若一条独木桥。 陆离闻到孜然的香味,侧头看到一辆标着“奥尔良烤翅”的小车。烤翅表面被洒满了烧烤调料,早已看不出它本来的肉色。陆离曾经很喜欢吃这种路边烧烤,但是以前姐弟俩囊中羞涩,他只能站着路边巴巴地望着,这时雅梦姐便会从裤兜里数出几张散钞,为陆离买来一根烤翅。黑心的摊主见他们都是孩子,有时会故意给他烤的最焦块头最小的,年幼的陆离不以为意,依然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当他和雅梦姐在批发市场买单,看到雅梦姐为了省下五块钱而和牛高马大的店家吵架时,他就再也没有看过这些路边烧烤摊哪怕一眼了。 陆离买了两根烤翅,一根递给身边的邹雅梦:“雅梦姐,喏。” “这种东西不卫生。少吃点。”嘴上虽然在说教,可她笑得却灿烂,邹雅梦接过陆离买的烤翅,“我还记得你以前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烤翅的,后来是口味变了吗?” 其实他口味从来没变过,直到他现在也喜欢吃烤翅。陆离笑着嗯了一声:“好久没吃过了,有点想念。”一口下去,满是蘸料,吃不出鸡翅原本的肉味,明明是同一种烤翅,却和童年记忆里的珍馐相去甚远。或许是烤翅变了,也或许是人变了。 他看着雅梦姐啃烤翅的模样,莫名觉得温馨。 邹雅梦忽然有些脸红:“你看我干什么?” “雅梦姐你脸红什么?”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看着我。” “以前我看你,你可不会脸红的。” 邹雅梦怔了怔,好像真是这样。 陆离趁着雅梦姐走神,主动亲了她一口,并不是亲吻嘴唇,而是亲吻了她嫩滑的脸颊。这次是毫无**的吻,传达的仅仅是纯粹的爱意。 “你……回家再亲不行吗?”似娇似嗔的嘀咕了一句。 “忍不住嘛。”陆离笑道。 邹雅梦眼波一阵迷离,呸了一声,再没说什么了。 * 这个名叫八龙服装批发市场的超市承载了陆离和邹雅梦或酸涩或甜蜜的回忆,市场建立了二十多年,墙体发黑发黄,连值守的老保安都换了两批,这座市场却依然屹立不倒。去年市场内部进行了大装修,装潢向市中心看齐,甚至将各种服饰分门别类,还在每个区开了茶水间和试衣间。 陆离踩在洁净的瓷砖地面上,看着地板上反射的明晃晃的灯光,犹显得恍惚。一晃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啊……从前世升学,再到大学毕业,和安百璃结婚,再到创业……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现在再回到这片土地,居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梨子梨子,你看这件衬衫怎么样?你明年入学面试要买一套正装吗?你穿正装一定很帅。”雅梦姐兴奋地拉过陆离,她的乐趣不多,给陆离挑衣服算是一件。 陆离不太喜欢穿正装,因为他觉得那有些假正经。他反手扣住雅梦姐的手,十指交叉:“雅梦姐先给你挑吧,我的衣服随便买啦。” “我?我要买什么,买条牛仔裤就行了,我身上这条有点发白了。”雅梦姐连忙摇头。 “姐,咱家现在有钱了,不用再抠抠搜搜了。” “哦……哦……”邹雅梦难得有迷糊的时候,她的心态其实还没转变过来,总是本能地念旧,生活习惯也好,和弟弟的关系也好,她总是以为好像一切都能永恒地持续下去。陆离觉得,雅梦姐恰恰因为生活中太过锐进,反而导致心灵一直停留在当年彼时。 陆离的目光越过牛仔裤区,落在了不远处的女裙区。 “姐,我给你挑裙子吧。” “别——裙子我有一条了,基本都没拿出来穿过,我不喜欢穿那种——” “哎呀,你那条裙子多久之前的了?上次在岭岳的那条吧?”雅梦姐有着一双让人垂涎三尺的美腿,陆离想着雅梦姐可能更适合裙子。 他拉着犹犹豫豫的雅梦姐来到女裙区,在导购喋喋不休的推荐下,终于选定了一条芦灰色的百褶裙,款式类似于川海一中的女子高中生裙,裙摆落及膝盖之上,恰好适合年轻的姑娘。 邹雅梦犹豫地接过裙子:“会不会有些太短了?”她从没穿过裙摆在膝盖以上的裙子。 导购大妈连道:“试一试嘛小姑娘,这里有试衣间,都是独立的,外人也看不到。你看,把帘子一拉,隐私保护得妥妥的。” 陆离摸了摸下巴:“反正姐你平时也不会穿出去,就在家里穿呗,短一点正好凉快。” 邹雅梦捏了捏他的手臂肉:“你又想些坏事!” 那中年大妈导购眼力见不错,见这小两口打情骂俏的模样,马上转身拿了一对没开过封的黑色丝袜:“哎哟,这裙子要配这裤袜才好看,这裤袜也不贵,十二块一对,怎么样?” 黑丝对男人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黑丝与白肉的视觉冲击永远能挑逗得男人口干舌燥。 “能试用吗?” “小伙子,这试用了就卖不出去了,十二块,买一对又不贵。” 陆离点点头:“行,那我买了。”接过丝袜,回头,只见雅梦姐压着眉毛,死死盯着他:“梨子,想都别想。” 陆离双手合十,一脸苦相:“雅梦姐,求求了,就这一次,求求了……” 邹雅梦最受不了弟弟向她撒娇,脑海里两个小人在短短几秒内打得头破血流,最后一咬牙:“就试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剜了一眼陆离,便拿过小裙子和丝袜,便往试衣间走去。 第十八章 真正的公主 去海边。 这倒不是陆离一时兴起。事情还得从半个小时前说起。陆离和雅梦姐想着今晚吃顿好的,便打算顺路去超市买一些食材,恰逢超市在办活动,消费额满一千元可凭发票参与一次抽奖。雅梦姐随手开了个奖,竟抽中特等奖——临滨茂名旅游度假区七日游。 陆离看着超市服务人员嗷嗷呜呜地撒着彩纸,表情麻木。打小起他就是个不走运的人,买饮料从未中过再来一瓶,上课总是被老师点名,雅梦姐则截然相反。 临滨是隔壁省的一座海畔小城,这茂名旅游度假区更是名不见经传。陆离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特等奖”。带着犹豫的态度,他向温琥珀发去了消息。 他其实是不喜欢海边、沙滩和烈日的。他只喜欢秋天的大海,清爽、平静。常人提到海边或许会想到比基尼、裸露着大片肌肤的女子,或许还会想到一些不太上得了台面的派对,但他想到的只有满地的易拉罐、嘈杂的人声、拥挤到连遮阳伞都无处安放的沙滩。穿着比基尼的或许不是婀娜多姿的年轻女子,更可能是腰间堆积着游泳圈的大妈们。 “梨子,咱还没去过海边吧?”雅梦姐倒是兴奋得很,她对海边的认识还停留在学校书摊里10块钱一本的杂志上。陆离觉得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月刊杂志都不应该存在,上面通篇都是毫无意义的鸡汤和矫揉造作的八股文,唯一的价值便是欺骗无知的少年少女,予他们一个虚假的期望。 他看着雅梦姐宏伟的胸襟,不禁想象起她穿泳装的模样。雅梦姐应该会穿红色的泳装,单薄的布料或许无法完全覆盖她的**,总会在腋肉边露出一个半球;安百璃呢?她一定会选故作成熟的黑色带蕾丝的泳装,但那还是泳装吗;温琥珀估计会在腰间系一条沙滩巾,戴着大大的蛤蟆镜和沙滩帽,然后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看书。 “暑期人太多了,到时候海边一定是人挤人,我不太想去。”陆离觉得自己有些扫兴,他看见雅梦姐脸上的兴奋退潮,内心一阵愧疚。 “也是……” 陆离拿出手机,温琥珀终于回消息了,只有简短一句话: “大家都想去。” 陆离看着手上红艳艳的奖条,女孩们的期望都汇聚在他身上:“这个茂名旅游度假区怎么去?”雅梦姐眼睛一亮,不等她回话,超市的服务人员就说:“通过我们连锁超市的渠道订机票的话打七折,先生您扫这个二维码……” 等到陆离迷迷糊糊地从超市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还订好了一周后的机票,更糊涂的是那一周的餐饮费服务费还得另付。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茂名旅游度假区,怎么听怎么像是个坑人的啊。 邹雅梦浑然不觉,正欢快地述说着七日游的计划安排,还打算把好闺蜜周雯叫上。陆离看过手机,忽然将手里的大小包递给邹雅梦:“雅梦姐,你先回去吧,我临时要去见个人。”语气忽的严肃起来,倒是让邹雅梦有些错愕。 在她的印象里,梨子是个很豁达的人,很少会特别严肃地对待某件事。 “梨子,是你的朋友吗?” “应该……算是朋友吧。”陆离也不确定。 邹雅梦抬了抬胳膊,捏着拳头:“梨子,有情况随时喊我,有人要欺负你看我不把他们打飞!” 她的话让陆离一瞬间回到了童年,曾几何时,雅梦姐也是向他这么说过,当然她也是这么做的。 “雅梦姐,现在哪还有靠打架能解决的问题?放心吧,真的是朋友,不是什么坏人。”陆离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打鼓。真不是坏人吗?以他的阅历来看,比那个人要“坏”的恐怕屈指可数吧。 告别了满脸忧色的邹雅梦,陆离乘上了前往市中心的地铁。 他的手机上,还有一条陌生电话的来信: “制作人先生,我到川海中心商场南门啦~” * 说不忐忑是假的,两世人生,他接触过的权力最大的或许是准岳父楚晓东,那个表面看起来对人无条件地好,背后却能平静地说出“如果做不到的话……永远远离我女儿”的男人。但如果论地位和身份,他的圈子里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比朱十四更尊贵。 朱熙。在前世,这个名字和那个姓氏甚至成了网络和谐字,人们用朱十四指代她,用崖罗王重写地府神话。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和朱熙接触。 可当他来到川海中心商场的南门时,看到那个傲立在风中,如同一朵桀骜的玫瑰的女子时,这个想法就不复存在了。 和电视上的她不同,现实中的朱熙有一头利落的短发,不再穿着臃肿的古典长袍,而是穿着青春活泼的短裙短袖。那傲人的身材惹得无数路人侧目,有人暗暗猜测这是不是哪个明星。陆离粗略目测了一下,朱熙的胸怀甚至不比雅梦姐差,甚至更宏伟。更惹人注意的是她那双长腿,配合她傲然的身高,足以将所有目光吸走。 直到此时,陆离才确定,原来朱熙真是那个网上和他聊天的女粉丝。 朱熙推了推墨镜,昂起脑袋,鼻孔朝向陆离,似乎在说快过来。 真不客气,连招呼也不打声。 陆离恶趣味地问:“你是可爱小柯基吗?”可爱小柯基是“朱熙”在阀门平台后改的网名。人生三大酷刑之一,便是在大厅广众下被人以网名称呼。 “嗯?”朱熙愣了愣,随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拨下墨镜,用不善的目光盯着陆离。朱熙有着一双狐狸眼,眼角微微上翘,哪怕是生气,眼神也如妖如魅。 “你是可爱小柯基吗?”陆离又问了一遍。他是故意的。 “是!我是!”朱熙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这三个字的,“少废话,跟我走。” 陆离砸吧了嘴,现实里的朱熙还真是恶劣,网上那个可可爱爱时不时卖萌的“可爱小柯基”真的是她吗?人前人后反差怎么这么大呢? 陆离不知道的是,在他们不远处,真正的“可爱小柯基”正戴着大大的遮阳帽,鬼鬼祟祟地观察他。 第十九章 那些被遗忘的人 当朝公主是自己的粉丝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说实话,除了受宠若惊外还有一丝怀疑,特别是坐在他对面的朱熙翘着腿,连墨镜也不愿摘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陆离不由心想:朱熙真的就是“可爱小柯基”吗?会不会其实有一对长得一样的姐妹? 服务员端上两杯拿铁,慑于朱熙的气场,连话也没多问一句,便匆匆退下。陆离拿起细匙将拉花搅拌,他是不钟爱任何形式的咖啡的,如果让他选择,他更愿意喝茶。看着杯中乳白色的鲜奶和咖啡混合,陆离有些出神。朱熙一直在看窗外行人,面前的拿铁碰都没碰一下。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离不由在心里揣测。他想起上辈子那一起起骇人听闻的案件,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朱熙绝非一个善类,她甚至可能没有正常人该有的价值观,以阴谋与血腥为价值支柱,以仇恨为动力,这才是真实的朱熙。“可爱小柯基”只不过是一个幻影,是时候抛弃那些无谓的幻想了。 和公主因为游戏邂逅,一见钟情,陷入爱河,成就一段佳话,这是多能满足男人虚荣心的事啊? 陆离喝了一口拿铁,眼神中热情逐渐消退,重新变得冷静。 最近是被温柔乡冲昏了头了,居然还对朱熙抱有侥幸心理…… “唉,烦死了。”朱熙忽然烦躁地摇了摇脑袋,是看到了什么吗?陆离正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朱熙忽然用力拍了拍面前的桌子,将陆离的注意力拉回她身上。 她缓缓摘下墨镜,露出那对狐狸眼,眼神锐利。 雅梦姐的眼神同样锐利,但朱熙和姐姐的眼神截然不同。雅梦姐的锐利像是翱翔于碧空的白鹰,充满了朝气与力量,尽是对奋发上进的渴望。而朱熙的锐利则像是在荒原踱步的孤狼,平静、充满审视,直指死亡与枯萎。朱熙的眼神让陆离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狼或者狐狸盯上的某种鸟类,只待他栖息落地,朱熙便会突然袭来。 “嗯……怎么了吗?” “陆离。”朱熙一口叫出他的名字,倒是让陆离有些意外,“你的游戏很好。” “嗯?”这么严厉的语气居然是用来夸赞他的游戏的吗?陆离有些懵圈,他甚至以为朱熙是打算提出一些条件或要求,或者是和他进行某些交易。 “谢谢。朱……殿下,您还要什么想说的吗?” “不用叫我殿下,叫我朱熙就可以了。”朱熙啧了一声,终于端起拿铁小抿一口,“你是楚家嫡系的女婿,以后说不定比我这个末流公主地位要高。” 末流公主吗?这种话说出来听听就好,千万不能当真。 当代朱家宗族或许全是一群酒囊饭袋,但朱十四绝不在此列。 “对男人来说,入赘并不是一件体面事吧。”朱熙若有所指地说。 陆离愣了愣,端起茶杯,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抿了一口拿铁,看了眼窗外。远处有一个带着大大遮阳帽的姑娘,身材过于惹眼了,川海不愧是国内一线城市,美女遍地都是。 “我不打算入赘。”他认真地说。 朱熙搅拌拿铁的手顿了顿,旋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你不入赘,怎么向楚晓东交代?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楚晓东是那种无条件对人友善的人吧?” 陆离自然不会如此天真。他早就有所预料,他想要和女孩们在一起,准岳父反而是最大的拦路虎。楚晓东是城府极深的人,他永远能让接触他的人感受到他的善意,好像他无比友善一样,但实际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估计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陆离相信,楚家的很多敌人,恐怕是稀里糊涂就被楚晓东扳倒的,有些人到死可能都想不到是谁在背后操盘。 像朱熙这种锋芒毕露的人,或许反而更好打交道。 “我会堂堂正正地娶楚静怡的。” “哈哈哈——”朱熙笑得很恣意,惹得其他客人侧目。她觉得陆离说的这话很幼稚,和他平时的表现完全不符。他难道不知道他和楚静怡之间究竟差了几个阶级吗?哪怕是陆离现在靠着一款游戏积累了原始资本,但他和楚静怡的差距依然是天与地、云与泥。陆离默默听着朱熙不加掩饰的嘲笑,等她笑完了,才问一句:“很好笑吗?” “不好笑吗?”朱熙伸出小拇指,“这根小拇指就是现在的你,你猜楚家在哪?” “大拇指?” 朱熙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在这。” “……” “人总要对自己有一点自信。”陆离平淡地说。 “人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朱熙毫不客气的反驳。 “那殿下您呢?”这声“殿下”没有丝毫尊敬,更多的是陆离的诘问,“您以一个毫无实权的公主身份,又在争取什么呢?您是不是也没有自知之明呢?” 陆离的话语充满火药味,他做好了和朱熙争吵的准备,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朱熙忽然冷静下来,许久不语。他觉得有些尴尬,又去拿汤匙搅拌只剩一半的拿铁,金属汤匙碰撞到瓷杯,发出乒乓的响声。 “你说得对。”朱熙忽然说。 “什么?”陆离还没反应过来。 “人的确要对自己有点自信。”朱熙抬眉看了他一眼,“我为我刚才的冒犯道歉。” 陆离看着朱熙那张冷艳的面庞,心中又生出幻觉:朱熙或许并没有那么坏? “你好像对我有一点害怕。”朱熙不想深入之前的话题,“我自认风评不错,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你的风评现在是不错,但将来就不一定了。陆离干笑一声:“我只是觉得您像是一种动物。” “什么动物。” “饥肠辘辘的狼。” 朱熙眼中光芒闪动,她轻笑一声:“不是狐狸吗?父皇……我父亲一直说我有一对狐狸眼。” “狐狸和狼总是结伴而行的,或者说,狐狸和狼本就是二位一体的。” 二位一体……朱熙笑得越发迷人,她觉得陆离很有意思,比她观察到的更有趣。 陆离将剩余的拿铁一饮而尽:“殿下,我们或许能聊正事了。” “正事?我和你有什么正事能聊?” “您还记得山竹村吗?” 第二十章 萌芽 祝巧端着报纸,坐在报亭外的小板凳上,在报纸正中挖了一个小洞,透过小洞偷看坐在咖啡厅里的朱熙姐和制作人先生。这个偷窥方法是她从电影里学会的,从宗祠里走出来,祝巧的乐趣又多了两件:一件是玩游戏,一件是看电影。来往的路人投之以诧异的目光,什么年代了,还有小年轻会看报纸吗?而且还要坐在报亭边看? 报亭的老爷爷看祝巧细皮嫩肉又温柔礼貌的,专门给她架了把遮阳伞,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姑娘闲聊起来,话里话外都在推销自己那个大学刚毕业的孙子,说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孙子成家。祝巧阅历尚浅,哪里听得懂老人家的话外之意,只是嗯嗯啊啊地一个劲点头,注意力全放在咖啡厅里。 不知熙姐有没有把自己想说的话传达给制作人先生。还有,制作人先生会不会开心呢? 好紧张,混合着期待与一点害怕,这种复杂的心情让不谙世事的少女心脏跳得似塔楼上的风铃。 制作人先生原来是叫陆离,而且,果然如看到的一样,长得很好看啊……不愧是制作人先生…… 祝巧胡思乱想着。 毫无由头的,她蓦地想到自己第一只养的小狗,也是她网名的由来。小狗被熙姐抱来时,汪汪叫个不停,根本不认人,她最开始向熙姐求助,是熙姐专门将小狗调教一顿。她本以为自那以后小狗就会乖巧听话,可事实是小狗只对熙姐摇尾乞怜。她想要摸一下小狗,都会被小狗凶巴巴地吓退。而熙姐只要一伸手,小狗就会巴巴地凑到她脚边摇尾巴。 熙姐真厉害啊……不像自己。 祝巧情绪有些低落,她也不知为什么,又想到这件事。 她看见咖啡厅内朱熙姐笑得很开心,是在聊什么很有意思的话题吗?熙姐好像很少会笑得这么恣意吧?一定是制作人先生很会聊天吧。祝巧捏住报纸的手指越发用力,将报纸边缘捏得有些变形。 制作人先生会开心吗?一定会开心吧,会觉得她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吧。但是……他看到的“祝巧”究竟是“祝巧”还是“朱熙”呢? 倘若连语言、身体都被另一个人取代,那她真的还是和制作人先生开开心心聊天的“可爱小柯基”吗? 遮阳伞将火辣的日光遮蔽,在阳光无法照射进来的地方,似乎有阴暗的种子萌芽。 祝巧心绪如玻璃渣流动,坎坎坷坷、冰冰凉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极端,连忙摇摇头,告诫自己:我在想什么啊……熙姐是对我最好的人啊…… 低头去看报纸,只见报纸边缘不知不觉间竟然被她用力扯出一个缺口。 只要有熙姐照顾自己就够了…… 她像是催眠一样在心底反复重复这句话。 “小姑娘,你谈对象了没?”卖报大爷的话语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祝巧有些茫然。对象,就是男女朋友,是情侣的意思吗? “我……没有……也不知道怎么谈……”祝巧呆呆地回答。 大爷眼睛一亮,这年头,没谈过恋爱的年轻姑娘可比黄金还稀罕,这一定要给自家孙子把握住了。 “我看你们年轻人之间比较有话题一点,要不你加我孙子的微信,平时多交流交流吧。”像是随意的开口。 什么是情侣?或者说,什么是恋爱呢?祝巧阅历浅,但不代表脑子笨,她并未马上答应,而是在心底问自己:什么是恋爱?电影上的爱情,总是如火如荼,总是一见钟情,总是刻骨铭心,从男女主的第一次对视开始,命运好像就注定他们要坠入爱河。可是,祝巧从未在现实生活中有过这样的体验。在制作人《夕拾录》中,有一个关于爱情的小篇章,里面说,若是为一个人感到焦虑,喜怒都随他举动沉浮,心心都念着他的好,那大抵是得了爱情病。之所以是病,是因为这样的爱多是一厢情愿的,是折磨人心的。 若是这么说,那她应该没有爱的。 祝巧温柔地摇头:“对不起,爷爷,我不太喜欢接触陌生人……”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提。我这年纪大了,也不清楚你们年轻人的规矩,你也不用太在意。”卖报大爷只好改口,看来孙子是没这个福气了。 也不知将来是哪个小子,娶了这个又好看又温柔的女孩。 祝巧将目光重新投向咖啡厅,只见制作人先生和熙姐似乎已经决定分别了,他们一边起身,一边说着什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祝巧感慨幸好是朱熙姐代替自己,如果是她亲自上阵的话,一定害羞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吧。 制作人先生走林一边离开了,他应该是要坐地铁回家。 熙姐则戴上墨镜,朝她走来。 “爷爷,我姐姐来接我了,谢谢你~”祝巧乖巧地鞠躬。卖报大爷连忙诶唷几声,他的老心脏真是被这小姑娘暖化了,遗憾这么优秀的女孩不能成为他的孙媳妇。 祝巧蹦蹦跳跳地迎上朱熙:“熙姐熙姐,怎么样?” 朱熙紧蹙的眉毛松开:“小巧,你是想问什么怎么样?是问我对他的看法还是他对你的看法?” 祝巧嘻嘻笑着:“都有。” “如果是我对他的看法的话,是个挺好的男生,就是有点花心和自负。”朱熙看了一眼妹妹,“如果是他对你的看法的话,嗯……应该是算满意吧?” 祝巧欢快地抱住朱熙的胳膊:“我就知道可以相信熙姐你~嘿嘿……熙姐,你没有把我们互换身份的事告诉制作人先生吧?” “我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朱熙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又懒得去纠正,“对了,小巧,你记得山竹村吗?” “当然记得啊。山竹村不就是熙姐你找到彩石的村子吗?你给我说过好多遍呢。怎么了?” “……不……没怎么。”朱熙眉毛又拧起,她借过祝巧的手机,在浏览器上搜索山竹村,又在万度地图上搜索“山竹村”的定位。 “熙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朱熙推了推墨镜,笑着说:“没什么事,只是陆离危言耸听罢了,走吧,我带你在川海好好逛逛,你还没来过南方吧?” 第二十一章 第三知情人 夏天是孤独最大的敌人,它常与嘈杂响亮的蝉鸣、喧嚣的谈话声相提并论。每当到了夏天,学生们的活力就像柴火富足的火炉里的熊熊烈火一样,被全数释放。一个人想要在夏天依然保持清高,除非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 陆离托着下巴,望着动车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近处的轨道倒退速度极快,模糊到只剩下残影,而远处如骏马般的群山却走得不疾不徐,充满君子风度。玻璃上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划痕,许是哪个不听话的孩子的手笔。 现在是在前往茂名旅游度假区的路上。 车厢里的女孩一共有五位。雅梦姐和安百璃自然不必多说,她们是一定会来的。班长大人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母亲,居然也跟着坐上了这趟动车。温琥珀……陆离瞥向隔壁座位上的金发少女,她正拿着纸币写写画画。这个最怕麻烦的猫儿居然也愿意跟来,她此时在想些什么呢?最后,陆离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陈嘉宁。 小老虎满脸忐忑,时不时左顾右盼,反侦察意识极强,不像是出来度假,而像是做贼的。 “看、看什么?”陈嘉宁见陆离在端详她,下意识地呛了一句,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如果一直这么不坦率的话,陆离对她的观感岂不是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后半句她的声音放小:“这是我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出远门,我有些紧张。” 那你为什么非要跟过来呢?陆离叹了一口气:“你舅妈同意让你来吗?” “我说是和同学一起去,她就同意了。” 陈嘉宁身边没有坐人,来车站的路上她也是一个人坐一排坐席,她好像始终无法融入川海的姑娘团体中。此时的陈嘉宁看上去颇为可怜,明明是热热闹闹的出游,隔壁邹雅梦、安百璃、楚静怡三个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此处却静谧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在陆离认识的女孩中,陈嘉宁好像是最普通的。她有着普通的家庭,没有什么家庭矛盾,没有什么经济危机,就这么普普通通地长大,普普通通地念书,最后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孩,如果不出所料,她的未来也将继续普通下去。 那倔强的反话,或许是她对这普通人生唯一的反抗手段吧。 动车经过一片稻田,戴着草帽的农民双脚插入及踝的积水,似是在采撷着什么。广袤的田地和蔚蓝的天空在视野尽头融合,陆离看得有些痴了。陈嘉宁抬起头,看着陆离的侧颜,也有些痴了。陆离对她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很难想象,当初在木兰市,她误以为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的尽头时,除了父母,居然还能想到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男人。她也没料到,那生死之间的回忆,居然如此刻骨铭心。 其实她也曾试图斩断对陆离的情愫。中途有段时间她刻意没有再联系陆离,而是自己找点事情做,或许是学习,或许是在网上和黑子对喷,效果也很显著,她甚至都以为她真的忘记了陆离,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只是泡沫。可是某一天,她打开手机,短视频平台推送了一条动物世界的短片,她蓦然想到当初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和陆离一起看动物世界的时光,又想到她在接吻时往陆离嘴里吹气的糗事。 一想到这,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都觉得自己好傻。 然而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和陆离的微信聊天记录停在了某一天,就像他们的关系,原地踏步。 陈嘉宁张开嘴,想要问“我算是你的女朋友吗?”。是啊,算是吗?楚静怡是,安百璃是,就连那个温琥珀都可能是,那为什么她不是?凭什么就她不是?她的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看光,那么多的第一次……凭什么最后能被一个“只是约定”而一笔勾销? 可是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女孩来说太过轻佻太过自卑,她想要改口说“我其实对你有点好感”,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 “你怎么看着窗外发呆?看起来好傻。” 陆离愣了愣,看着陈嘉宁躲闪的眸子,在品味她这句话是正话还是反话:“我在想以后的事。” “哦……你……你以后打算读大学吗?打算报哪所大学?” “木兰大学。” 少女心脏停跳了半拍,如果陆离以后读木兰大学的话,他们以后是不是就经常能见面了?他是为了自己才选择木兰大学的吗?陈嘉宁心乱如麻,支支吾吾地接不上话。她很讨厌陆离这一点,如果真的不喜欢她,为什么每次都做些会让人误解的行为,早点指着她的鼻子说:“我不喜欢小矮子!”不就好了吗?这样她能抱着被子痛哭一顿,起码以后就再也不会因为渣男辗转难眠了。 “梨子。”邹雅梦从隔壁座位走来,“百璃和静怡问你今晚有没有安排?我们商量好去吃烤肉。” “行啊。”陆离利落地回答。 邹雅梦没有转身,而是眼神复杂地看向陈嘉宁。许久,姐姐才说:“陈嘉宁是吧?你也坐过来吧,我们那边热闹一点,梨子坐车时不爱说话,闷着呢。” “哦……哦。”出乎意料的,小老虎居然对雅梦姐言听计从。 陆离哑然失笑,他坐车哪里闷了,那是以前坐老式大巴车,闻到皮革味和机油味晕车,才不爱说话的。送走了陈嘉宁,独自一人的陆离又想起了一周前和朱熙的碰面。 虽然朱熙作风很强硬,但看起来好像并非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她是怎么一手酿造出上一世的种种惨案的呢?难不成朱熙还有第二人格? 陆离摇摇头。他本来不想和朱熙牵扯太深,可从山竹村事件后,陆离心底一直有种不安,他渴望能有一个人来替他分担这种压力。百璃不行,她好不容易才从代价的噩梦中醒来,不能再让她经历一遍了。陆离最后想到了朱熙。 因为朱熙和他,正好在山竹村发生了交集。朱熙看起来也像知道点重生水晶的内幕。 这才是陆离当初决定赴约的原因,不然哪个正常人会赴毒公主的约呢? 而朱熙的反应也让他心底的一块巨石悄然卸下—— 朱熙还记得山竹村。 第二十二章 青山旅馆 茂名坐落于神州南海之滨,背山面海,北高南低。在众多旅游城市中,茂名算不上起眼的那一批。 暂且不去想朱熙的事,陆离决定好好享受这次海边之旅。他和叽叽喳喳的姑娘们在茂名市下车,又转乘客车往茂名度假区而去。途中他们见到举着扩音喇叭介绍景点的导游,游客们纷纷对陆离一行人投以好奇怀疑的目光。原因无他,他们这一行人除了陆离都是青春靓丽的少女,任何一个姑娘单独拎出来都是国色天香,更何况莺莺燕燕协翼同行。 陆离忍受了一路游客审视的目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奖券,又抬头看了眼面前荒凉的沙滩,愣了几秒,复又低头去读奖券上的小字。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沙滩,应当是橙黄色的,折射着太阳的光辉,炙热到足底滚烫,而不是面前一片如银色幕布般的寂静沙滩。冷色调的浪潮轻轻地拍打沙畔,连海鸟也飞得极低,广袤的沙滩上见不到半个人影,一只银色的海鸟落在陆离面前,嘎嘎地叫了两声,似乎在说:“没想到吧?” “离,这里就是茂名旅游度假区?”安百璃的小脑袋凑过来,“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温琥珀颇为理性:“果然。如果真是热门景点的话怎么会拿来当奖品呢?恐怕此地的门票都卖不出几张吧。” 就在几人脑袋顶脑袋商讨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口哨声,一个穿着短袖衬衫的中年女子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来:“这里不能进去,你们是哪里来的?” 陆离看到她胸前挂着一块救生员的牌子,于是出示了手中的奖券:“我们是来这里度假的。” 救生员接过奖券,反复看了几遍,嘀咕几句:“还真有人来啊。” 她将奖券交还给陆离:“你们得先去旅馆登记一下,就是这个奖券上写的‘青山旅馆’,那边应该安排好了你们的住处。顺着海岸线往前走,最大的那个建筑就是青山旅馆了。” 陆离道了声谢,又问:“请问,这里为什么没有什么游客?” 救生员干笑两声:“价格又贵,服务又差,宰客还狠,你说为什么没有游客?小哥,我给你说实话,我在这当救生员三年了,一次水都没下过,平时就在这里走一遭,就算是上班了。” 她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谈,转身离去了。 陆离和女孩们面面相觑。 温琥珀微微颔首:“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安百璃惊讶地看着她:“琥珀你的汉语越来越好了,连这种俗语都知道。” 邹雅梦不免有些失望,但她面上没有流露出来:“那我们去旅馆吧,在沙地上拖着箱子怪费力的。” 陈嘉宁抓了抓腰包的带子:“早该像我一样少带点东西。” 呆头鹅最是无所谓,她痴痴笑着跟在陆离左手边,其实她去过海边很多次,但和陆离来是头一遭,这种体验很是奇妙,好像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一般。 陆离本以为“青山旅馆”是一间又破又烂的大平房,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家所谓的“旅馆”装修极为豪华,虽然只有一层,但占地面积极广,一块崎岖大石矗立在旅馆门前,上书龙飞凤舞的“青山”二字。光论装修,应当算陆离见过的旅馆的第一次梯队。见此情景,女孩们不免有些兴奋,心底那一点小小的担忧消失不见。 陆离一行人走进旅馆时,却没见半个人影,甚至没有服务员上前招待,前台空空如也。陆离在前台停下,喊了句:“有人吗?” 没人回,他又喊:“喂!有人吗?” “别喊了别喊了,睡午觉呢!”原本无人的前台忽然探起一道人影,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女孩一边揉着乱发,一边朝陆离说话,“干嘛啊?检查消防的还是办证的?” 陆离擦了擦冷汗,感情您这旅馆还有一些灰色小生意啊。 “住店的。这是奖券。”陆离将奖券递过去。 那年轻女孩瞥了一眼陆离,又看了眼他身后群芳,忍不住撇了撇嘴:“死现充。”她接过奖券:“你们的身份证出示一下。” 等身份登记完,她又说:“这个奖券只抵消了你们住店的费用,七日饮食费要另外计算。” 陈嘉宁这个小守财奴对金钱最为敏感,她躲在陆离身后喊了一句:“你不早说?” “爱住不住。打扰我睡觉。”前台女孩一副嫌弃模样,“这是菜单,你们可以选个套餐。” 陆离打开菜单,只见上面有写各种团体餐,菜品看起来丰富,但价格却让人望而却步。陆离终于意识到救生员说的宰客狠是什么意思了。他没有让姐姐看到菜单,反手将目录合上:“就选六人海鲜套餐吧,一共七天,离店时统一支付。”价格其实只是小问题,现在的陆离有资格说这句话了,没必要因为身外之物让众人扫兴而归。 而这个前台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甚至比他还要小,一看就是趁着暑假来给家里人帮工的,难怪一副不耐烦的态度。 这前台姑娘对花钱时眼睛都不眨的陆离多看一眼,将房卡交给陆离:“你们自己去挑房间吧,现在整个旅馆只有你们一批客人,房间自己挑,我就不给你们分配了。沙滩开放时间是早上六点到晚上八点,还有,你们有什么事去找保洁员,不要来前台找我,我要睡觉!” 说完,这前台妹子又倒了下去,陆离往前探了探身子,这才发现前台有一张躺椅,这妹子正是在躺椅上偷懒。 你这服务态度真的能留住客人吗? 陆离摇了摇头,他其实倒是相中了这片沙滩,游客少,相当于变相包场了,难得清静。他带着妹子们往旅馆深处走去,陈嘉宁走在路上,终于憋不住了,小声说:“哪有这样做生意的?我要是她老板,一定狠狠炒她的鱿鱼。” 安百璃难得和陈嘉宁站在同一战线:“就是就是。陆离就是脾气太好了,哼。” 温琥珀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并未说话。 呆头鹅温柔地说:“好啦好啦,难得出来玩,不要为了一点小事生气嘛。” 邹雅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班长,对陆离说:“我看静怡挺持家的,以后适合当老婆。” 陆离拍了拍脑门,雅梦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后方那前台妹子的声音再度传来:“我听见了!老板才不会炒我!他是我爸!” 第二十三章 诡异传闻 青山旅馆内部装修风格颇具古风,穿过一条长廊,左右假山奇石环绕,松柏稀疏几颗,红紫花卉点缀其间,称得上一句古色古香。 看得出来,旅店主人对店内装修布置下了苦功夫,在临湖边还有木制护栏,应当是个细心的人。只是不知道,这般用心的店主人怎么会让这家店沦落到如此境地? 就连呆头鹅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夸赞这里的布置很有品位。 其内房间是仿的古居,书案茶几、经书子集、茶杯壶具一应俱全,角落还有一盆香炉。陆离挑选其中一间后,其余女孩似是有意地围绕他入住,陆离左手边便是雅梦姐和陈嘉宁,右手边是安百璃、楚静怡,正对面是温琥珀。 保洁员是一位约摸五十多岁的阿姨,耳朵似乎有点障碍,听不清陆离的喊话。她为几人拿来了舒适宽松的袍子,以作日常服装。陆离还是第一次穿这种长袍,光是系腰带就费了他不少功夫,最后还是雅梦姐笑嘻嘻地为他系好腰带。 “我看这里没想象中差。”邹雅梦为他理了理领子,“昨天没洗头吧?你看头发后面都乱糟糟的,梳头的时候不能只梳前面呢。”说着用玉手为陆离理顺乱发。雅梦姐靠的太近,那宽松长袍本就露出胸前一小片雪白,她这一抬手前屈,小半个雪球就送到陆离嘴边了,他甚至隐约能闻到一点奶味。 此时可不能胡来,其他妹子可还在各自房间里收拾呢。 “环境还是可以,而且也挺清静,算是包场了。”陆离心想,还好你没看到那菜单,不然得被那昂贵的价格给气到破口大骂。 等到众人忙活完,已是傍晚了。姑娘们陆陆续续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们一身素色的长袍,瘦削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肢在长袍的衬托下若隐若现,反倒有一股别致的韵味。想到那长袍下只余一件单薄的内衣,陆离便有些浮想联翩。 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他忍不住想。和亲密的女孩们一起生活,每天的烦恼就只有姑娘们的叽叽喳喳,最重要的亲人也未远离自己……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如果能永远保持下去就好了…… 心中忽然闪过一道阴暗的色彩,他的脸色稍稍黯淡。 “怎么了吗?梨子?”雅梦姐很轻易地发觉陆离细微的神态变化。 “……不……只是想到一些棘手的事。”生活越是美好,他反而越为悬而未决的代价而担忧,这美好的一切像是一场梦,又或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或许下周,或许明天,残酷的代价就会如暴风般袭来,将他的一切都撕裂得支离破碎。 安百璃举了举手:“我们去吃烤肉吧!”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室外露天区走去,保洁阿姨提前备好了烤架和食材,连炭火都点燃了。虽然前台服务态度恶劣,但保洁阿姨还是颇为敬业的。陆离向她道了声谢,可惜阿姨根本没听见,表情麻木地鞠了躬便离开了。 海边的风与城市里的风是截然不同的,从海边吹来的风带有海水的湿气,清凉解暑,并不粘稠。陆离等人所做的露天区恰好能俯瞰到远方的海岸,傍晚的大海从冷蓝色变成更加深沉的暗蓝色,世界好似在海的渲染下变成一副空旷孤寂的风景画。 在这里烤肉,居然有一种登高而独醉的感慨。 安百璃和陈嘉宁最是嘴馋,她们正忙着烤肉;温琥珀则望着冷清的大海出神,想必她能和陆离共情吧;邹雅梦和楚静怡左右围着他,二人眼中都只有少年的侧颜。 说起烤肉,陆离喜欢烤带有厚厚肥肉的牛肉,看着牛油被一点点熬出,滴落在火中腾地带起一簇火光,那逐渐缩水的牛肉便散发出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一口下去,满满的油水在嘴中爆开,这恐怕便是烤肉的精髓吧。 陆离拿起一串牛肉,正放在烧烤架上翻转,忽然听到安百璃神神秘秘地说: “你们知道吗?我下午的时候在网上搜了一下,这家旅馆以前出过命案。” 此时恰好半个太阳被地平线吞没,阳光被冷漠的大海遮蔽,万籁俱寂之时,安百璃这句话徒然带来森森寒意。陆离的动作没有停顿,但其他女孩则紧张起来。 安百璃继续说:“我查过了,七年前的时候,这家旅馆里有一家三口被活活烧死了,警方说是他们自焚,可有匿名网友却在网上曝出了这件案子的内幕……” 安百璃的语音神态极为到位,就算是陆离的心脏也不禁咯噔一跳。这小笨蛋,不会是说真的吧? 噼里啪啦,只余炭火爆裂声。 陈嘉宁胆子小,闻言瑟瑟发抖地问:“小村姑,你不会故意杜撰一个故事吓我们的吧?” “后续呢?”温琥珀问。 “后续?后续就是有人说,这家旅馆内部员工里有一个精神病人,平时看起来很正常,但偶尔会发狂。有曾经的住客说,他在晚上听到过电锯的响声,你说,什么人会大晚上拿着电锯在客人门前转?” “网友说,那一家三口根本就不是自焚。而是被那个疯子绑了起来,淋上酒精,然后被一把火烧死了,死前一家三口尖叫得嗓音都变了形,那疯子就在一边蹦蹦跳跳。” “也是自那以后,这家店的客人越来越少,终于到今天,整个旅馆都只有我们六个人。直到今天,那个疯子也依然在旅馆内徘徊,说不定哪天晚上就发了疯。”安百璃显然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她缩了缩脖子,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将椅子调了个头,背朝陆离坐着。 班长大人是资深恐怖片爱好者,她那小脑瓜里顿时浮现各种“蛛丝马迹”:“这么说,我也觉得保洁阿姨有点奇怪……” 陈嘉宁连忙点头:“对对对,你们注意到没有,她脸上一直没有表情,好像个机器人一样。而且她基本不和我们交流,总是默默做完事就默默地离开……” “还有那个前台女孩,也有些说不上的古怪。”雅梦姐你怎么也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啊? “我们该不会真跑到杀人魔的老巢了吧?”五个女孩的目光都落在陆离身上,这个时候,在场唯一的男人就成了她们心灵的支柱。 今日请假 今天刚到家,诸事繁杂,明日补上 第二十四章 月下之猫 世界并不是一场舞台剧,没有那么多戏剧化的故事,虽然在他陆离身上发生的戏剧故事已经够多了。他将烤的只有小指大小的牛肉拿起,撒了些烧烤调料,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这里又不是化外之地,警察局就在几里外的地方,你扫个共享单车骑过去都不要多久。哪有什么杀人魔?” 安百璃嗷呜地张开嘴:“我要吃你手里那串。” 陆离自然地将手中的烤肉递到安百璃嘴前,看着她心满意足地咽下牛肉,还不忘抽了张纸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做完这些后,陆离才发现身侧闪烁着四双发绿的眸子。 呆头鹅鼓着嘴:“我也要吃。” 邹雅梦哼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显得那丰盈更加饱满。 温琥珀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海风拂过,将她那头铂金色的秀发吹起。 陈嘉宁则用拖鞋戳着泥地,在地上用鞋底挖出一个小泥坑。 陆离又拿起四串牛肉,忙不迭地架在火上烧烤。其实他只想自己烤一串吃的,安百璃向他撒娇,他下意识地将烤肉递了过去,忘了此时不同彼日。这恐怕是此世特有的苦恼吧,身边的女子一旦多了,一些要顾忌的细节也更多了。 等到陆离给她们一人送上一串后,女孩们皆是喜笑颜开。陈嘉宁更是面露几分惊喜,一反常态地夸奖陆离烤肉技术高明。这次是反话吗? 这时安百璃继续话题:“万一,我是说万一,如果真的遇到电锯杀人狂该怎么办?陆离能保护我们吗?” 呆头鹅皱着眉:“还是不要了,杀人狂拿着电锯,要是陆离受伤了怎么办?”陆离有些感动,都遇到杀人狂了,小可爱你还惦记着我的安危,这便是所谓的把他放在心里吧? 邹雅梦吸吮着竹签:“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到时候我们六个人埋伏他一个,还制服不了嘛?又不是恐怖电影里枪不打死刀砍不穿的怪物,我们一人一脚都能给他踢得七荤八素的。”陆离心想,如果都是赤手空拳,恐怕是雅梦姐反过头去追杀着杀人狂吧? 陈嘉宁蓦地一句:“如果不是人呢?”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几位女孩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话。 “世上没有什么鬼怪灵异。”最理智的温琥珀发话了,她是为了驱散众人心中的恐惧,“对吧,陆离?” 温琥珀骤然抛来的问询让陆离愣了愣,如果是以往,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赞同温琥珀的说法。可是,经历了山竹村事件后,他真能理直气壮地说“世上从无鬼神”吗? “陆离?”温琥珀对他的迟疑有些疑惑。 “啊……嗯,是的。”陆离答得犹疑。刚答完,他就后悔了,他这是在做什么吗?这样犹豫岂不是让姑娘们担心吗? 陈嘉宁最是不会察言观色的:“陆离你这么犹豫,是撞过鬼吗?……我小时候在村子里时撞过鬼。” “你是不是被鬼吓到了才长不高的?”安百璃见缝插针。 静怡这次为陈嘉宁说话了:“百璃,你让嘉宁把话说完。你是撞到什么鬼了?” “我小时候在村子里住,后山有一片竹林。我有一次去采茶叶——我们那儿的罐罐茶特别好喝,我给你们说,加玫瑰和桂圆的话……” “小矮子你快说你怎么撞鬼的!急死我了。” “哦哦……”小老虎有些呆呆的,“就是我见到竹林间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比打篮球的运动员都高……” 就这样,话题从“青山旅馆的杀人魔”转变到“曾经遇到过的灵异事件”。女孩们对这种话题可谓是又爱又怕,虽然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但还是要围着烧烤架讲个不停。陆离在一旁听着,默默在心里做笔记,打算用在《夕拾录2》的剧本上……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两个小时后,姑娘们谈兴消退,有了些睡意,小肚子也吃得鼓鼓胀胀,这才打算回去睡觉。倒是苦了陆离,他一个人忙活着给女孩们烤肉,自己真是没吃几口。还是雅梦姐最疼他,给他留了几串烤鱿鱼,把陆离感动坏了。 他跟在女孩们身后,看着她们结伴小声说着话,心里莫名有股满足感。如果她们能一直这样和谐相处就好了。大家互相道了晚安了,便先后回了各自房间睡觉了,临走前,安百璃抓了抓陆离的衣袖:“离,我有些怕。” “怕什么?” “她们的鬼故事讲得太吓人了,特别是温琥珀,她,她就是存心吓唬我们的,还拿手机出来放音乐……呜,今晚要睡不着了……”安百璃连忙向陆离告状,泪眼婆娑的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乖,回去休息吧,世界上没有鬼,如果实在睡不着可以跟我打电话。” “不可以和你睡吗?”少女的俏脸通红,“好久没有和你内个了……今晚可以吗?” 陆离胸中气血翻腾,他无奈地笑了笑:“被静怡发现了就完蛋了,她会傻掉的。” 安百璃委屈地说:“自从温琥珀来了后,我都没时间和你独处了。以后你身边的女孩子越来越多,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不会有其他女孩了。”陆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我答应你,回去后和你好好出去逛一逛,就我们两个人。” 安百璃踮起脚,吧唧一声亲了他的脸颊:“我爱你。” 平淡的语言中蕴含着饱满的爱意,陆离心中暖暖的:“我也爱你。” 送安百璃回房后,陆离才到自己房间,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他望着木头纹理的天花板,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从明天的安排再到今晚的伙食,又想到家里的纸篓是不是该换了,脑海里最后蓦地浮现朱熙的面容。 事情一牵涉到朱十四,好像就自然而然地变得沉重起来了。 陆离睡不着了,他穿上宽松的袍子,趿拉着拖鞋,趁着月色正好,往银色的沙滩缓步行去。在海边穿拖鞋或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细碎的银沙漏进脚底和鞋面的交接处,脚掌底像是一台闪着雪花的老式电视。 月色正好,银白色的沙地中交横着迷蒙的疏影,远方岛影昏昏,也不知是否曾有人登上那渺小的岛屿。陆离沿着海岸漫步,忽然注意到前方礁石上坐着一道纤细的倩影。 第二十五章 别睡地板了 金发少女的气质总是冠绝众人,很多时候,不需去看清她的模样,只需静静感受她身边的氛围,便能知道她的身份。温琥珀身边的空气是带着冷气的,并非是冬天里让肺部发抖的冷,而是秋天里清晨时分雨林里的冷。 “睡不着吗?”陆离走到礁石边,温琥珀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到来。 陆离不太会系这种长袍的腰带,系带松松垮垮地在腰身前结了一个蝴蝶结,胸襟敞开,颇有魏晋之风。温琥珀不太好意思直视他,只是偏过头去,说:“你把衣服穿好再说吧。”陆离笑了笑,跃上礁石,只觉温琥珀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可爱。 “在看月亮吗?”陆离仰望夜空,皎洁的月亮便挂着半明半昧的星点,夏日的夜空可谓人间绝景,他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月亮是不是和神州的月亮有许多不同。 “我在想陆离。”她的话让陆离一愣。 “它一个人在家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原来是在说陆小姐啊。陆离心中莫名有些失望。现在想来,温琥珀将那只小猫起名陆离或许就寄托了别样的情愫吧。 “放心吧,陆小姐很懂事的,猫粮都会定时投放,它饿不死的。” “我是担心它随地大小便。”温琥珀说,“要是把地板弄脏了,你以后怎么睡?” 陆离心脏忽然加速,他说:“睡床上怎么样?” 心脏跃动是声音是咚咚,像是在敲门,富有节奏。他就像一个开拓荒地的探险家,正试图拓荒这片浩瀚的美洲大地,这句话就是拾荒者置于陌生土地上的探路杖。 温琥珀看着他,不说话,她的眸色也淡,充满高贵的神性。 “陆离,你真是贪得无厌。”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过他了吧。陆离耸耸肩:“割舍感情本就是一种反人性的行为,至少我做不到。” “你对我有什么感情吗?”问这句话时,温琥珀又看向天空。 海风簌簌,陆离觉得有些冷,他紧了紧衣襟,决定明天向姐姐好好学学怎么系这种腰带。 “琥珀。”他思考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有时候女孩们需要维护自己最后的矜持,一味的被动只会让她们的人格受损,“其实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说来有些厚颜无耻,但就是一见钟情。”他说这话时,脸红得发烫,身边的温琥珀没有反应,依然在仰望无垠夜空。 他继续说。 “那时我身边其实有了百璃,可以是还是抑制不住对你的仰慕。我觉得你简直是这个不该存在于世界的天使,我希望靠近你,学习你。”抛弃了无所谓的自矜后,陆离的语气越发坦率从容了,“我很惊喜的发现我们总能想到一起,我们总是有出乎意料的默契,而我想不到的地方你总能一语点出。我就常常幻想,如果你能成为我的妻子该多好。” “可是我其实有些自卑,我不知道一个来自廉租区的男孩能不能配上异国的大小姐。所以我一直反复告诫自己要摆正自己的定位。也怪我的过分退缩,才没有意识到或许这段感情是双向的。” 陆离娓娓道来,他说的并非这一世的事,而是上一世的故事。温琥珀安静地聆听,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陆离心中有些失望,他期望从少女这得到更多的反馈。 “虽然这么说会很无耻,但我确实要说,我喜欢你,同时喜欢你们所有人。”陆离笑了笑,这种坦然承认自己龌龊想法的体验很奇妙,上一世他总是戴着面具生活,也许死亡的确是新生的一种方式,“我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地在一起生活,一起白头到老,或许这个过程会很艰难,但我会拼尽一切去争取。我有过很多梦想,但这个梦想是我最小也是最有可能实现的一个。” 温琥珀依然没有反应,陆离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觉得晚上的海边太冷了,下次多穿点出来。 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怀里一暖。温琥珀钻到他怀里,依然端端正正地坐着:“你这样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说这话时,她脸上有淡淡的红霞,看得出来,她竭力在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了。 这是陆离第一次和温琥珀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温度在双方的身体间来回传递。 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少女的细腰,温琥珀身体颤抖了一下,陆离以为她有些抗拒,便要收回手,温琥珀忽然按住他:“你要还是冷的话,就抱住我吧。” 就抱住我吧。 这句话在陆离脑海里回荡。 他用力环住温琥珀,嗅着少女发丝间的香味,心中的满足感无以言表。 “你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把安百璃和楚静怡骗得团团转的?”温琥珀的语气带了些温度。 “这不是骗。”读书人的事,能叫骗吗? “女孩的心,本来就属于自己,被你拿走了,不就是骗吗?”温琥珀说。 “那我骗了你吗?” “……骗了。”思考了很久后才给出的回答。 看不见怀里金发少女的表情,但陆离觉得那一定会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陆离……” “嗯?” “你其他的梦想是什么?” “很多很多。我一个个说给你听吧。” 潮起潮落,明月渐落,男女间的话语持续了很久,多是陆离说,温琥珀听,偶尔女孩会提问。她身边的空气依然带着冷意,但多了一些生气。从一个觉得世间无趣的天使,转变为一个会操心猫猫拉屎的女孩,或许不需要多神秘的仪式。 和异**流童年、梦想与遗憾,本就是一件暧昧的事。它涵盖了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和现在。温琥珀曾经向他吐露过,现在轮到他了。 说了很久,陆离有些口渴了,他也觉得时候不早了,该回去睡觉了。 温琥珀忽然拉住他。 “怎么了?” “以后……不要睡地板了。”温琥珀不敢看他的眸子。 陆离大脑嗡嗡作响,几乎是全负荷运转,思考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等到金发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他才不可思议地拍了拍脸蛋,旋即露出一个压抑不住的笑容。 他笑得嘴都合不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懒得开灯,打算摸黑爬到床上,在床上再好好回味一下温琥珀刚才的话。可他的手按在被子上,却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又用力按了按。下一秒,他听到一声尖叫: “啊!有杀人魔!!” 不,不止是一声尖叫,还有两道女子的尖叫混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 同床共枕 “啊——” “啊——陆离救命啊!” “不、不要杀我——” “快报警报警!” 女孩们惊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从陆离耳孔钻入他的脑袋,在脑子里东冲西撞,搅得他大脑隐隐发胀。借着熹微的蓝光,他看见三道窈窕的身影在他床上手舞足蹈,并不是在跳舞,而是在用自己拙劣的防身术对抗并不存在的“杀人魔”。 陆离揉了揉晴明穴,他要真是杀人魔,那今天必定能满载而归了。 他用嘴模仿电锯声,同时发出电视剧的反派的狞笑:“桀桀桀桀……” 女孩们叫得更大声了,他好像还听到陈嘉宁在那哭着喊“妈妈——” “桀桀桀,你们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陆离觉得如果以后人类灭绝了,在人类史典上一定要记下这句经典的台词,它贯彻了人类整个历史,兼具深刻的哲学内涵与下里巴人的通俗趣味。 此话一出,女孩们的哭声渐渐小了。 “陆离?是你吗?” 陆离还没答话,不知谁把床头灯打开,三张俏生生又惨白白的小脸蛋出现在他面前。呆头鹅、安百璃、陈嘉宁,三人组齐了。只听见啊的一声,陈嘉宁气急败坏地对他一顿拳打脚踢,哭着喊:“你干嘛吓唬我们啊?呜呜——你有病吧——呜呜……”陈嘉宁骨架小,拳脚没什么力量,陆离抱着头,嘴上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原谅我吧。” 安百璃和呆头鹅赶忙拉住她,她们虽然被陆离吓了一跳,但还是舍不得情郎受伤:“这里本来就是陆离房间,他本来就是要回来的,算不上故意吓我们……” “你们就宠着他吧!迟早把他变成一个废人!”小老虎酸溜溜地喊,旋即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陆离在床边坐下:“你们怎么来我房间了?” 安百璃和楚静怡对视一眼,最后是安百璃开口说:“是这样的……是陈嘉宁听了鬼故事后害怕得不敢一个人睡,就跑来找我。我被她说得也有些害怕,就结伴去找静怡。” 陆离无奈地看向呆头鹅:“小可爱,你不是不怕鬼故事的吗?” 呆头鹅戳着手指:“可是,看恐怖片不代表现实中不怕鬼啊……我和百璃和嘉宁挤在床上时,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走路,我也越想越不对劲,就,就打算来找你了。然后、然后看到你不在,就更害怕了……我们仨就缩在被子里,商量要不要报警。” 窸窸窣窣的声音?怕不是陆离大晚上出去闲逛发出的声音。 “我、我还看到海边有个鬼影。”陈嘉宁忽然说,“我出来时,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到有个女鬼坐在海边的石头上,头发飘得好长……我发誓我绝对没看错!” 陆离笑了几声,琥珀要是知道你把她叫做女鬼,可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你。 “那不是女鬼,那是温琥珀,她晚上睡不着喜欢坐在空旷的地方散心。”陆离又看向楚静怡,“静怡,你听到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抵是我发出的,我当时打算去沙滩上走一走,趿拉着拖鞋,声音有些大,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真的有杀人狂或者什么鬼怪呢。” 楚静怡脸红红的,她一定觉得丢死人了。 陆离拍了拍手:“好了,姑娘们,回去睡觉吧。” 可三个女孩却根本没有反应,她们依然缩在陆离的被子里,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向他。 安百璃小声说:“还是不敢一个人睡……今天可以睡你这儿吗?” 陆离看了眼这床大小,这床是双人床,顶破天只能三个人挤一挤睡下,哪里容得下四个人? 他目光落向陈嘉宁,三个女孩中,只有陈嘉宁和他相对最为疏远。他本以为陈嘉宁不会愿意和一个男子同床共枕,谁知小老虎悄悄把被子拉起,蒙住脑袋装死。 陆离刚想说那我去隔壁睡,可一看到女孩们楚楚可怜的表情,想到方才她们哭爹喊娘的可怜模样,心肠自然就软了:“那只能挤一挤了哦。” 半个小时后。 陆离望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答应下来?说是睡觉,实际上不过是给三个姑娘当抱枕,甚至连动弹一下都困难。他左手边躺着安百璃,她抱住陆离的左胳膊,双腿夹住他的大手掌,姿势暧昧至极;右手边躺着班长大人,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和男子睡在同一张床上,说不紧张都是假的;最小只的陈嘉宁则干脆躺在他身上,好在她也不算重,陆离起码还是能喘气的。 少女们的体香和她们呼出的气体充斥在这片空间,陆离感觉浑身四处都是暖暖的,女孩们自己就是最趁手的暖手宝,肌肤顺滑,体温适合。如果是冬天,这无疑是一种享受。很可惜,现在是火热的夏天。 陆离感觉汗水从头皮里渗出,发根凉飕飕的。他想着要不要让女孩们稍微离远点,不要贴的这么近。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们的呼吸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安百璃伸出小香舌,舔了舔他的耳垂;呆头鹅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声,似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向陆离更靠近了几分;陈嘉宁睡相最差,她不知何时翻了个头,两只小脚丫枕在陆离胸膛上,脑袋则落入陆离**。 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想。 陈嘉宁呜呜咽咽地说了句梦话:“不要顶我……”说着用手拨了拨陆离胯下,陆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 翌日。 “早啊,梨子。”雅梦姐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她迎着阳光做着体操,美好的躯体在阳光的映照下唯美之至,“梨子,你怎么有黑眼圈?昨晚没睡好吗?” 陆离揉了揉眼睛:“有吗?呵呵,我觉得昨晚睡得挺好的。” “是吗?”雅梦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怀疑陆离昨晚是不是偷偷溜出去和安百璃胡搞了,她是否应该把弟弟榨干净,让他有心无力呢? “对了,雅梦姐,今天大伙去海滩游泳吧?”陆离及时转移话题,“你泳装准备好了吗?百璃她们打算去最近的超市买泳装,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啊……我带了泳装,但还是再买一套吧。百璃她们已经出发了吗?” “还没呢,现在在前台那里问路呢。姐你现在去刚好能赶上。”陆离说完,便看见雅梦姐火急火燎地往前台赶去。他耸耸肩,脱下身上的袍子,露出一条印着五色花卉的大裤衩——这就是他的泳装了。 希望今天能在沙滩上好好补个觉吧……他这么想。 第二十七章 少女们的泳装 阳光或许是有情绪的。春天的阳光是和煦的,温柔的,就像母亲抚摸婴儿的手;冬天的阳光是隔断的,像是年迈的母亲遥望着远在他乡的游子,思念与光束断断续续地传达至远方。那夏天呢?陆离觉得夏天的阳光像是围着篝火起舞的、黝黑的康巴汉子。 他躺在沙滩椅上,望着空旷的沙滩,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对旅游有些许偏见。像这样闲适地在遮阳伞下睡觉简直是一种享受。 他戴上墨镜,正准备在康巴汉子的簇拥下呼呼大睡,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女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邹姐姐,你的泳衣是不是有些小了啊……”这是楚静怡的声音。 “是有些紧了……没事,反正也没别人……”这是邹雅梦的声音。 “静怡,我还以为你要穿学校泳装来呢,咯咯。”这是安百璃的声音。 “你们带防晒了吗?”这是陈嘉宁的声音。 最后,还有一道从容的脚步,不用猜,一定是温琥珀发出的声音。 陆离摘了墨镜,看向走来的女子们。不看倒好,这一看让陆离眼睛瞪大,甚至不舍得眨一下眼。只见在阳光的照耀下,女孩们的皮肤熠熠生辉,白得发光,雪白的肌肤交相辉映,少女最美好的肉体以最自然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 走在最前面的是楚静怡,傻狍子这次穿的是带有褶边的淡蓝色比基尼,很适合她,但却不像是她会主动选择的款式。呆头鹅一直被人“小看”了,或许是平日的校服掩盖得太严实,让人想不到衣襟下也有颇具规模的**。陆离的目光不禁流向她的下身,说实话,楚静怡还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小白虎。 楚静怡身边是雅梦姐,她穿着一件黑色的一体式泳装,泳装在身侧和腹部镂空,泳装的布料接近皮质,过于紧身的衣装紧咬着她的肌肤,以至于她小半个胸脯都被泳装挤得格外显眼。以雅梦姐的身材来说,无论穿什么泳装都非常涩情。 邹雅梦往后就是他的安百璃了,虽说老夫老妻看了那么多年了,但当陆离看到她那身故作成熟的紫色比基尼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这姑娘或许一直记得自己是重生了两次的人,打心底里还不愿意和小女孩们“同流合污”,但在陆离看来,百璃永远是那块璞玉,从来没有变过。 跟着安百璃的是个子小小的陈嘉宁,她迎着阳光走来时恍恍然如光的精灵,那精致的眉眼和娇小的身形诠释了什么叫灵动自然。可当她一开口说话时,别致的气质便荡然无存了。陆离低头默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胸膛,猜测自己的胸围估计都比陈嘉宁大了一圈不止。陆离记得陈嘉宁父母也不高,一家人都比较精华,或许陈嘉宁的体型是遗传决定的吧。 走在最后的是温琥珀。她不急不慢地跟在众人身后,既不参与话题,也不独自远离,像是个人世间的观察者一样默默跟随着。她果然戴着大大的遮阳帽和墨镜,上身是抹胸式的泳装,下身围了一条纯白色的纱巾,看起来最是精致。似乎是察觉到了陆离的目光,她微微偏首,不禁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梨子!”雅梦姐高兴地向他招手,胸前硕果颤颤巍巍如同果冻跃动。 或许来这茂名度假区真是来对了……陆离心想。 见陆离向她看来,呆头鹅略带羞涩地提了提泳衣,有些担心系带是不是太松了。她小声念叨一句:“百璃……还是不该选这件的……有点太暴露了……” 还是呆头鹅最好欺负,只需要盯着她看,她便红着脸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小朋友,以陆离的经验,这时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傻大鹅都会懵懵懂懂地答应下来。这样的女孩或许只会存在于完美的初恋中,陆离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一笔,千万不要让这个女孩失望而归。 “你们去游泳吗?”陆离自己不大会游泳,“我就不去了,我在沙滩上晒会太阳。” “一起去嘛,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雅梦姐估计还不知道昨晚什么情况,陆离他一宿没合眼,全靠年轻人的精力撑到现在。 呆头鹅有些愧疚:“陆离你是没睡好吗?” “不、没有,我睡得很好。”陆离连忙解释,“只是有些腰酸,没事,我在这里看着你们游泳也好。等会叫旅店那边送西瓜来我们吃西瓜……” 邹雅梦狐疑地看了他和楚静怡两眼:“那好吧。” 说到海边,说到游泳,说到夏日,或许众人会想起香艳的邂逅,会想起给美女涂抹防晒的色狼事件。可惜这些都没有发生。几个女孩高高兴兴地向着蔚蓝的大海小跑而去,最兴奋的是陈嘉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海,咋咋呼呼的活像个小孩子。 陆离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满是幸福。生活不就是这样吗?衣食富足,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都团圆美满。如果往好处想,那所谓的代价说不定只是过剩的欲望,这样看来,他的人生或许已经没有缺憾了。 在沙滩椅上躺着并不是很舒服,椅子太窄太平了。 就在陆离调整睡姿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温琥珀默默看着陆离翻来覆去,终于忍不住发出轻笑声:“杰出代表,你是身上有虱子吗?” “这椅子太硌人了。”陆离无奈地说。 温琥珀在地上铺了一条毯子,跪坐在地上:“睡下来吧。” 陆离呆了呆,哦了一声,听话地躺在地毯上。温琥珀抬起他的脑袋,让陆离枕着她柔软的大腿:“没叫你直接躺地上,杰出代表你怎么这么不机灵了?” 面对你我就没机灵过几次。陆离心中感慨。他枕着少女的大腿,嗅着温琥珀身上的香味,如同置身梦幻。他开始担心自己脑袋会不会太重,会不会压得她不舒服。 “昨晚和她们乱来了吧?”温琥珀淡淡地说,“你的黑眼圈很重。” “没有……只是她们被鬼故事吓到了,来报团取暖而已。” “不要太过放纵自己的欲望了,人又不是机器,迟早会垮掉的。”她轻轻抚摸着陆离的发丝,温柔得如同春天的母亲。 陆离眼睛莫名发酸,他隐约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似,有一点想哭。 “好好睡觉吧,杰出代表。”金发的少女柔声说。 第二十八章 昨日再现 “最近辛苦你了。”温琥珀收拾着碗筷,长发挽成髻,恬淡与温婉在她身上达成完美的统一。陆离看着那双拾着筷子的玉手,想着温琥珀嫁过来前是不大会做家务的,自嫁给他后,温琥珀开始认真地学习家务,陆离曾提议过请一个阿姨来做家务,可温琥珀只是微笑着说她很享受这样充实的生活,这些繁琐的日常反倒让她感受到幸福的真谛。 “昨天我看到你凌晨还在书房改稿子,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金发的人妻问。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的确遇到了一些问题,下面交上的策划案有重大漏洞。以往他遇到一些棘手的问题,会向温琥珀寻求建议,她也总能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陆离常常钦佩她的观点之犀利、精准。 “先不说这个,琥珀,你的画展准备得怎么样?” 温琥珀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都准备好了,你想看看我最完美的作品吗?” “当然了。” 温琥珀将碗筷冲洗后,带着陆离来到阁楼,这里是他专门留给妻子的画室。墙边靠着众多画板,五颜六色的颜料糊在墙面。陆离记得有一次温琥珀满身花花绿绿的颜料,兴奋地跑下楼邀请他点评她的最新作品。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和妻子能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爱好,在最初的热情退潮后依然能甜蜜得宛若初恋。 在阁楼正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画板,画面被绸布盖住,随着温琥珀素手一拉,绸布像是舞台的帷幕缓缓拉开,露出底下那张宏伟的画作。 画面中,一个男人在灯光下皱眉苦思,在他身后,有一位端着水杯的金发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画的是陆离和温琥珀。 “你、你这是画的我?”陆离有些紧张,“这是要放到画展上去的吧,不太好吧。” 温琥珀微笑着看向他:“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作品。我将我所有的热情,爱情,希望,梦想都灌注在这幅画上了。如果画的主角不是你,那这幅画就失去了所有的灵魂。” 陆离听得感动,温琥珀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一些情话,或许对她来说,这本就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金发的人妻抚摸着粗糙的画布:“陆离,画画是我前半段人生唯一的寄托。我希望给遇到你之前的人生做一个完美的总结,于是这幅画便应运而生了。倘若当我老后,得了老年痴呆,有这幅画在,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陆离眼眶有些红,笑着说:“你这么聪明哪会得老年痴呆?更不会忘事的……” 琥珀说:“可是我很害怕忘记。神州有因果轮回的理念,如果真的有来世,你我都相忘了该怎么办?我知道这很像十七岁小女生的患得患失心理,可不知怎的,我最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我只希望,当我拿起画笔时,我能记起和你的点点滴滴……” 陆离不想助长琥珀的悲观情绪,他深知琥珀其实有潜藏极深的厌世情结的。他没有接话,走到画作前,仔细地观摩画面细节。忽然,他注意到在画中的妻子身后,还有一道伶仃的身影。 “这是谁?” “是安百璃。” 这个名字让陆离眉毛皱起。 “为什么要把她画下来?”陆离摇摇头,“我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 “她是个很可怜的女孩。”温琥珀平静地看着巨大的油画布,“一无所有,无依无靠。我希望她能拥有一段幸福的人生,这一世也好,来生也罢。” 陆离没想到温琥珀居然一直对安百璃存有恻隐之心,他却是不太想听到这个名字:“如果她不那么偏执,或许能如你所愿。” “越是山穷水尽之人,越是歇斯底里。”温琥珀向陆离解释,“陆离,也许你该放下对她的偏见,从另一个角度去试着理解她?如果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谁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呢?” 陆离心中触动,但心底还是下意识地排斥那个女人:“再说吧。琥珀你也少接触她,我担心她冲动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安百璃不会那样的。” 琥珀,你到底凭什么这么信任安百璃?陆离心想。 “总之,琥珀,我很喜欢这幅画……我想在画展上把它买下来。”陆离的目光重新落在画作上,“我想把它当作传家宝,等到以后我们有了孩子, 让他传承下去,传给孙子,再传给重孙……” 温琥珀露出了少女般甜蜜的微笑:“不用等以后了。” 陆离愣了愣,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狂喜。 * “杰出代表……” “杰出代表……” 陆离听到有人在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片墨色,又取下墨镜,从温琥珀雪白的大腿上坐起来:“嗯?……我刚刚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金发少女淡淡地说:“看来你睡得很舒服。梦到什么了?” “梦到……梦到什么了……”陆离有些迷糊,他隐约能记得好像梦到了温琥珀,还梦到了安百璃,似乎他们在谈论和画画有关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但总感觉这个梦还挺精彩的。” 陆离看着温琥珀的铂金色长发,拍了拍大腿:“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在梦里面把头发都挽起来了,好像还在洗碗。” 温琥珀只当他在胡说:“旅馆送的水果到了,要一起去吃西瓜吗?” 陆离还在琢磨刚才那个梦,他感觉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遗漏了。 他和温琥珀一起来到沙滩另一边,其他女孩早已恭候多时了,她们围着冰镇的水果,正争论着什么。见到陆离到来,姑娘们高兴地招手:“来这边坐~”看来之前她们在海里玩得挺尽兴,此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陆离拍了拍冰凉的大西瓜,这青山旅馆收费虽然奇高,但起码提供的服务并不缺斤少两。 他想了想,在邹雅梦和安百璃之间坐下:“你们在吵什么呢?” 安百璃不自禁亲昵地握住他的手腕:“我们在讨论待会打水仗怎么分组。” 打水仗?陆离这才发现女孩们身后都摆着一把造型夸张的水枪。原来她们之前去超市不光是买泳衣的啊…… (各位新年快乐!) 第二十九章 青山旅馆杀人事件(上) 和美少女们打水仗确实是一件美事,看着从枪口喷射出的水龙打在少女们动人的娇躯上,换来声声娇斥与欢笑,在此起彼伏的“陆离”的呼唤声中,他逐渐有些忘乎所以了。如果余生都能如此幸福就好了。 陆离的水枪扳机坏了,他不得不暂时离场,返回青山旅馆边的小超市买一把新的武器。 走在路上时,陆离顺便拿出手机检查未读消息。阳光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用手遮住半个屏幕,才能勉强读到来自“朱熙”的一条消息:“我以后能叫你陆离吗?”朱十四又在演戏了。陆离随手回了句“可以”。“朱熙”又说陆离以后可以称她为小巧。 小巧……这个名字可和狐狸眼的朱熙一点也不搭。朱熙的小名原来是小巧,这算是他和朱熙关系更密切的象征吗? 陆离买了一把红黄相间的水枪,刚付完账走出超市,便看见青山旅馆的保洁员阿姨提着一袋东西往后巷走去。她的听力不好,视力也不怎么样,阿姨没注意到陆离向她打招呼。那袋东西看起来颇有分量,陆离好奇之下跟了上去,只见保洁员阿姨一直走到焚化炉处,才将那黑色塑料包装起来的物件拿出来。 那物件除了用黑色的塑料包起外,内里还用灰色的塑料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只能大概看出是个人型。人型?青山旅馆里有假人模型吗?陆离犹豫之下没有惊扰阿姨,谨慎地缩在垃圾箱后面,偷偷观察那保洁员阿姨。 年过五十的阿姨将那人型物件艰难地塞进焚化炉,之后便匆匆往回走,陆离蹲在垃圾桶后面,没有被保洁员发现。 等到保洁员离开后,陆离才皱着眉走出小巷。或许是昨晚安百璃的话语起了作用,陆离不禁想到一些不太美妙的可能。 当他回到沙滩时,女孩们早已湿漉漉地坐倒在躺椅上。见陆离回来,安百璃还嘟着嘴问:“离你怎么才回来啊?” 陆离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她们,这些没有把握的猜测只会让女孩们无端焦虑。他端起水枪biu了雅梦姐几枪:“你们这就累倒了?我还精力充沛呢!” 雅梦姐白了他一眼:“你枕着琥珀睡了一上午,当然精力充沛啊。” 此话一出,其他女孩齐齐看向温琥珀,温琥珀面不红心不跳地拨了拨额前湿发。楚静怡撅起嘴,心里酸酸的。这种感觉又出现了,一次比一次强烈,好像有人拿着小汤匙在挖她的心脏一样。明明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会和除了静怡外的其他女孩子那么亲近。 陆离注意到了呆头鹅的情绪,这些女孩里,呆头鹅的内心才是最纤细的,这个即将十八岁的女孩对爱情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偏偏陆离不愿戳破这些幻想。他在楚静怡身边坐下:“下次我可以枕着班长入睡吗?” “……可以……”呆头鹅果然是最好哄的,陆离还未施展拳脚,小姑娘就乖乖巧巧地原谅他了。 陈嘉宁默默看着他们,眼神黯淡几分,悄悄拿起一块西瓜,默不作声地啃了起来。哼……这里的西瓜果然都不甜,老家姥姥种的西瓜又大又甜,可惜负心汉陆离一辈子也吃不到……哼……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后悔死了。 女孩们闲聊了一会,正说到陆离不善游泳,邹雅梦便自告奋勇地去教陆离游泳。其他姑娘们则决定去玩蒙眼抓人的游戏,陆离觉得这个游戏香艳得很,自己也想参与其中,却被雅梦姐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 陆离揉了揉耳垂,总感觉自从雅梦姐放下心理负担后,她对他管的越来越宽、越来越严了,不像是姐姐,更像是妻子。 “我不是不会游泳,还是会一点的,你们说得太夸张了……而且在城市里生活,哪会被淹死?陈嘉宁那是危言耸听。”陆离说着话,身边的雅梦姐却是一声不吭。 “雅梦姐?” “梨子。”她的语气让陆离不禁挺了挺腰板,“那几个女孩里,你最喜欢哪个?” 最喜欢哪个?陆离脑海里先是浮现了安百璃的笑颜,百璃虽然之前有些过错和缺憾,可她正一步步蜕变,用蜕变这个词再合适不过,这一世的百璃明显解开了某种心结,越来越靠近一个正常的女孩。而且他身上还有着当年去看白海豚的沉甸甸的约定,这是独属于他的责任。 那他最喜欢安百璃吗? 当他想要点头时,又想到了温琥珀,他对温琥珀的眷恋就像候鸟对故乡的思念,那是一段无法斩断的感情。和温琥珀在一起时,他们就像两只并肩而飞的风筝,能一齐在无垠的苍穹遨游。 那他最喜欢温琥珀吗? 可带给他类似的感觉的,还有楚静怡。小姑娘就像个放风筝的人,任凭陆离遨游天地,他总能回头看到她包容与宠溺的笑容。她将自己对爱情所有美好的希望都寄托在陆离身上了,这既是压力,也是荣幸。 那他最喜欢楚静怡吗? 陆离摇摇头:“首先排除陈嘉宁。” 邹雅梦平淡地说:“她会很难过的。” “她或许对我有一点好感,但那只是在爱情之下的好感。”陆离用自己上一世的经验回答。上一世陈嘉宁不止一次强调过她喜欢的是高高壮壮,喜欢健身,阳光外向的大男生,而不是陆离这种带着诗人气质的少年。每当陆离误以为陈嘉宁对他存有爱情时,陈嘉宁都会拿出这番话反复强调,还总是让他不要自作多情。 邹雅梦不置可否,继续说:“那其余三个女孩呢?” “邹雅梦吧。” 雅梦姐笑了笑:“除了姐姐呢?”她笑得很开心。 除了雅梦姐……非要做个选择题吗? 他最讨厌的就是选择题了,学生时代的试卷上总是有着选择题,要求他必须选出唯一正确的选项。可是他想说,这世上又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也没有天生的正确之路,为什么非要做出选择呢? “不许说都喜欢。”邹雅梦堵死了陆离的嘴,“爱总有先后高低,你又不是机器,没法把自己的爱精准平分到小数点后几十位。” 我最喜欢谁呢?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陆离陷入沉思。 第三十章 青山旅馆杀人事件(下) 我到底最喜欢谁呢? 直到晚上吃海鲜大餐时,陆离依然在思考这个问题。 表情麻木的阿姨端上一碗碗海鲜,陆离望着那硕大的皮皮虾出神。他一直觉得皮皮虾看起来很吓人,蜷缩在扁扁的瓷碗里,像一只巨型蜈蚣。 “陆离,你在想什么?”坐在他身边的楚静怡问,“你一下午都魂不守舍的,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的确是遇到了一个难题。 陆离摸了摸下巴,此时他下巴的绒毛依然柔软,没有许多年后饱经风霜的扎手,是不是该剃胡子了呢?或者是蓄胡子?男人不留一次大胡子总归是对人生的亏欠。 那么,他到底最喜欢谁? 看着围着矮矮的木桌蹲坐的三位女孩,安百璃巧笑倩兮,楚静怡温柔羞涩,温琥珀淡定从容,他觉得自己或许遇到了人生最大的难题。诚如雅梦姐所说,他不是个机器人,无法将自己的爱真正的平均分配,但爱这般抽象的事物真的能量化吗?小时候,爱或许是雅梦姐给他炒的一块钱一根的香肠,稍微大点,爱就成了老师手里的奖状、奖学金,那现在,对他来说,爱是什么呢? “怡宝,你更喜欢你妈妈还是你爸爸?”陆离转头去问楚静怡。 “啊?这不是问小宝宝的问题吗?”楚静怡有些惊讶,“我当然是都喜欢啊。妈妈把我孕育诞下,爸爸为我的成长提供物质基础,他们又共同培养我,没有谁先谁后的区别的。” “如果你爸爸和妈妈同时掉到水里,你会救谁呢?”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楚静怡皱眉思考,并未草率地给出答案。一直在旁侧倾听的温琥珀说:“这种极端的道德困境本就不具备参考意义,极端情况下得出的极端回答只能是一种应激反应,不能传达它本身的价值。就像被困在洞穴里的五个探险家一样,极端情况能不能适用通常情况的伦理法律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啊?”安百璃没听懂。 “倘若就存在一个必须选择的情景呢?”陆离看向温琥珀。 温琥珀搅了搅蘸料:“陆离,人类文明之所以发展到如此高度,不就是为了能让人有更多选择,减少极端情况的出现吗?” 她的话让陆离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把握了什么,又像是什么没把握住。 就在陆离要说话时,他忽然听到一道轻微的“呜”声,然后是细微的噗呲声,再然后黑暗便骤然降临了。陆离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能借助封闭窗口缝隙漏进来的丝丝月光看清面前的一大碗狰狞的、布满斑点的皮皮虾。 陈嘉宁下意识地发出短促的,如同哨笛一般的尖叫。呆头鹅小声地啊了一声,马上抓住了陆离的胳膊,在黑暗中向陆离靠近。 一直以来作为胆小鬼和爱哭鬼的安百璃却格外冷静,她伸手紧紧握住陆离的一只手,反倒像是在安慰他不要担心。陆离错愕地看向安百璃的位置,黑暗中只能看到少女的轮廓。他或许低估了安百璃的蜕变。 温琥珀依然坐在原处,但她在空间陷入黑暗的一瞬间下意识地颤了颤,她此时更希望陆离没有看到她胆小的窘态。 坐在陆离对面的雅梦姐哐当一声站起来:“大家不要动,可能是停电了。” 陆离的声音随后响起:“大家抱团坐在一起,手拉着手,应该是停电了,陈嘉宁,你坐中间来。”小老虎胆子最小,还是让她坐中间吧,更有安全感。 一行人的骚动渐渐平息,门外保洁阿姨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旅馆很久没这么大规模用电了,保险丝烧坏了,现在正联系师傅来更换。” 果然是断电了吗? 陆离忽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保洁阿姨面无表情地将一个人型的包裹塞进焚化炉,然后再匆匆走开。旋即又想到安百璃之前说过的关于这间旅馆的种种传闻,他有些不安。 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就是为了避免极端情况的出现。可若是极端情况依然发生了呢?倘若真的有个杀手蛰伏在这间旅馆,他们当中必须有人要牺牲,他更希望哪些人生,哪些人死呢? 安百璃不合时宜地说:“该不会是杀人魔要动手了吧?” 不说还好,她此话唤醒了本来被女孩们淡忘了的杀人魔的传闻,包括温琥珀和邹雅梦在内的女孩们打了个寒战,在黑暗的渲染下竟然有了几分忐忑。 陆离连忙说:“别自己吓唬自己,都好好抱团呆着,别乱走动。我去把窗户打开,让月光多进来一点。” 他刚要起身,忽然觉得身下多了些阻力,原来是呆头鹅抓了抓他的衣摆,像是害怕他的骤然离去。陆离宠溺地摸了摸楚静怡的脑袋,柔声说:“我就去开个窗,很快的。” 他推开用木条抵住的古典两叶窗,让淡蓝色的月光流进餐厅,终于能勉强看清周遭情况了。 “为什么这种旅馆还会断电啊?”陈嘉宁战战兢兢地问。 胆子真小。陆离想。陈嘉宁当时得了个流感就觉得要死了,她一直很擅长自己吓自己。 “一定是有人故意弄断的,恐怖片里都是这样的。”楚静怡小声说,“首先肯定得有一个擅长运动的成员不信邪,要出去问问情况,然后遇到杀人魔。”众人下意识地看了看邹雅梦。 “然后还得有一个大众情人型的女孩,最喜欢独自行动,被杀人魔逮到。”众人又看向温琥珀。 “最后活下来的肯定是一个黑人,和男女主。黑人要为了救男女主而牺牲,死前还要喊不要管我,快走。男女主就跟被下了蛊一样跑一步摔两步,女主还必定要被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绊倒。”楚静怡继续说着,这是她看这么多年恐怖片的经验之谈。 陈嘉宁带着哭腔说:“你别说了,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们。” “我们又没有黑人。”呆头鹅一本正经地说。 就在女孩们说话时,门外忽然传来低沉的脚步声。脚步沉重至极,像是灌了铅的容器在挪动,至少保洁阿姨是绝对走不出这样的步伐。同时响起的,还有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这让陆离想到有人拖着铁链在地上走路。 第三十一章 名侦探的陨落 “梨子,那是什么声音?”邹雅梦问。 “不知道。”陆离回头,借着月光看到身后一群巴巴望着他的妹子,他深感责任重大。如若是只有他和安百璃两个人,他大可从容不迫以不变应万变,可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牵扯到她们这么多人的命运,陆离便焦虑起来。 “是不是旅馆进贼了?”温琥珀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离捡起之前抵住木窗的木条,随手甩了甩,算是一件防身兵器。他是一个厌恶暴力的人,人类社会发展到如此高度,很多问题不是靠暴力能解决的,可有时候,缺乏暴力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门外那金属摩擦声时隐时现,陆离神经绷紧,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这么多女孩外出游玩,每个女孩都是他的珍宝,他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而恰好,陆离是一个不喜欢把未来交付给“侥幸”的人。 “我去门外看一看,雅梦姐你照顾好他们,不要发出声音。”陆离对自己的反应和身手还是比较自信,少年时期的他反应极为敏锐,上一世班主任还建议他报考飞行员。 “陆离,别……”安百璃急促地喊了一句,陆离却已经推门而出了,“干嘛老是这样……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就把事情全做了……” 走廊也是一片漆黑,陆离摸着门把向不远处张望,那沉重的脚步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依稀间,陆离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在前方耸动,伴随着那轮廓的动作,金属的碰撞声也越发清晰。陆离可以确定,旅馆内绝对没有这个体型的员工,他在短短一瞬间想到了雅梦姐、安百璃、楚静怡、温琥珀、陈嘉宁等人,出于某种男人神圣的责任感,他缓缓抽出了木条…… * “真的很对不起,舍弟给你们添麻烦了。”邹雅梦连忙鞠躬,“他有些小题大做了,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在雅梦姐对面,身材高大的电工师傅揉着脑袋:“哎哟,你这小子真不留情啊……差点真被你敲晕了,我还以为青山旅馆进贼了……” 陆离跪坐在雅梦姐身边,满脸通红,垂着头以示歉意。两世为人,从未有如此丢脸的一刻。哪怕是幼年时穿着姐姐的肉色袜子被同学嘲笑,他也未觉得有此刻尴尬。 他当时见前方人影耸动,直接抽出木条狠狠招呼了一下,当听到一声唉哟的痛呼后,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杀人魔,这就是一个人。然后是听到动静的保洁阿姨和前台小妹过来查看,手电筒一照,便看见憨厚的电工师傅揉着脑袋靠在墙边,嘴里还在念叨:“进贼了进贼了……”陆离则在一旁手足无措。 他低着头,给自己找着借口。是被安百璃的那些鬼话感染了,再加上白天看到保洁阿姨鬼鬼祟祟的可疑举动,也怪他潜意识里一直对这抽奖来的旅馆不太信任,这才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人家电工师傅刚到旅馆,背着挎包,包里全是金属工具,走路时才会发出金属摩擦声,也不怪人家不打手电,因为师傅当时正伸手在掏挎包寻找手电筒。 电工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起来颇为壮硕,满脸却是慈祥:“诶,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我真担心来坏人了。没事,我打小身子骨就壮,这是皮肉疼,不碍事,没伤到里子。” 此时旅馆内灯火通明,正是之前师傅换了保险丝。 人家越是这么说,陆离心里越是羞愧,雅梦姐最是了解他,为了安陆离的心,当场给师傅转了一笔钱让他去医院看看,反倒让憨厚的大师傅连呼:“没必要,大妹子真没必要。” 客套好一阵,电工师傅才离去,陆离依然跪坐在邹雅梦身边,身后四个妹子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想笑,有人想安慰陆离,也有人同样羞愧地缠手指。 保洁阿姨没有走,她默默地坐了一会,才问:“是我们哪里没有让您满意吗?” “……什么?” “这种情况您没有马上联系我们旅馆,是不信任我们吧。” 安百璃坐不住了,她说:“不是陆离的错,都怪我,怪我之前在网上看了一些谣言,才让陆离紧张起来的。” “什么谣言?” “就是……就是这家旅馆有杀人魔,以前烧死过人……”安百璃眼神闪烁,双手背在身后。 保洁阿姨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青山旅馆以前确实有过火灾,也确实有人在火灾中丧生。” “啊?是真的?” “当时旅馆新建,消防不完备,老板和他的妻女住在旅馆里时意外发生了火灾。青山旅馆的老板娘,也就是那位前台姑娘的母亲死在这场意外中,她的妹妹现在还住在医院里。”保洁阿姨眼神充满哀伤,“自火灾后,老板才痛定思痛,重新装修了旅馆,当然他也无心经营,每天只是前往医院照顾自己那重度抑郁的小女儿,这家旅馆便交给还在念书的大女儿照顾,所以生意自然就惨淡了。” 安百璃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我当时也在旅馆工作,我因烧伤感染发高烧,病好了就落下了面瘫的毛病。”保洁阿姨声音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网上的故事可能是以讹传讹,希望客人您不要对我们产生偏见。” “……我……对不起……” 陆离喉间干涩,他又问:“那我白天看到您将一个人型的包裹塞进焚化炉……” “客人您说的应该是我们之前用来宣传的人型立牌。如果您不信的话,仓库里还有几张立牌没来得及处理。”保洁阿姨平静地说。 原来全是误会……陆离羞愧地低下头,怪他先入为主地下了判断。 等保洁阿姨离开后,姑娘们面面相觑,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陆离丢了颜面,她们心里也不好受。安百璃可怜巴巴地说:“都怪我啦,怪我给你们讲鬼故事,害大家都产生错觉。” 雅梦姐也说:“我也有错了,我作为梨子的长辈,没有第一时间纠正,都是我的责任。” 呆头鹅连道:“我也有责任的,我不该和大家讲鬼故事的情节。” 陈嘉宁左看看,右看看,小声嘀咕道:“我不该信小村姑的话,都怪我被吓到了才连累大家的。” 温琥珀看着他们,忽然笑了。陈嘉宁看着她,不满地问:“你笑什么?大家都在反思,你干嘛在笑?” “我在笑某人真是走了大运。”温琥珀看着陆离,眨了眨眼睛。 陆离心中感动,明白这是姑娘们在照顾他的感受自己找罪名戴上。他眼睛一酸,这种被千宠万爱的感觉竟然让他忍不住想哭。真是丢人啊…… 第三十二章 喧嚣之夏 共同经历了“危机”后,少女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相互间多了些话题。这所谓的话题便是陆离那晚的举止,姑娘们私下里会讨论陆离那晚表情多严肃,说话多庄重,几人笑成一团,发觉陆离看过来,几人便假模假样地说些闲话。陆离倒不生气,他反而为她们变得更加亲密而高兴。 茂名旅游度假区的七日之行比他所感受得更短暂,前几日和姑娘们游泳晒太阳,后几日则先后和她们在茂名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漫步,夜间偶尔还会遇到夜袭的安百璃和“查房”的雅梦姐,有一晚她们还一齐来到陆离房间,此后美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些时候,陆离想寻些清静,便会在夜间披上纱衣,在银色的沙滩上邂逅月下之猫。温琥珀总是会在夜深时独自坐在礁石上,她会唱一首不知名的歌,曲调优美,嗓音空灵,他能听一晚上。 抛却学业、工作、未来的压力,这样的生活就像是对未来退休生活的预演。顺带一提,陆离打算三十岁之前退休。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转眼便到了离开的时候。 陆离忽然有些不习惯在早上八点前起床的作息,这几日在旅馆时,他都是睡到上午十一二点,等到被窝里钻入光溜溜的安百璃时才热醒。夏天就这个不好,亲亲抱抱时总是弄得一身黏黏糊糊湿湿嗒嗒。 他简单理了理头发,觉得很长时间没有剪发了,现在头发能勉强扎个鞭子。头发一长,不方便打理,也不显精神,陆离打算回川海后让雅梦姐给自己剪个短发。他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往门外走,发现姑娘们在雅梦姐的带领居然早就在大厅等候多时了。她们换回了自己的便服,尽显青春活力。 她们没有注意到陆离的到来,依然在说着话,在说什么呢?陆离凑近一听,原来是除了温琥珀外的其他女孩正向楚静怡“取经”,她们想看看高官的女儿在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什么色号的口红。呆头鹅也乐此不疲地介绍着,还不断拿出自己的妈妈作例子,说哪一套哪一套化妆品效果好,不伤肌肤,陆离看到陈嘉宁和安百璃偷偷在手机备忘录上做笔记,就连雅梦姐也听得连连点头。 一场意外的海边之旅让她们之间那点小小的隔阂消弭于无形,或许根本原因是因为她们本身就是好姑娘。 邹雅梦忽然问:“静怡,口红能吃吗?” “啊?”呆头鹅被问住了,“谁会去吃口红啊?” 邹雅梦脸红红的,她其实没用过口红:“就是如果口红涂在嘴上,不小心吃进去会对身体有害吗?” 呆头鹅没转过弯来:“口红涂在嘴上为什么会被吃进去啊?又不会去舔……” 安百璃小声说:“可以吃哦,涂口红不影响亲亲。” 陆离哑然失笑:“你们在聊什么呢?退房了吗?” 邹雅梦连忙起身,略显惊慌:“梨子你又偷听!” “姐你要买口红吗?” “不要。用不惯。” 她说话时,红嫩的嘴唇蠕动,陆离审视一会,觉得雅梦姐或许真的不需要口红这种外物。她的气血比一般人要足,无须唇彩便红艳动人。 “陆离,我们已经退好房了哦,就等你出发啦。”楚静怡笑得甜甜的,这七日之旅她过得很开心,每天都能看到陆离,还能一起吃饭,一起手牵手去逛街……在单纯的少女心目中,这已经是情侣的圆满了。 陆离点点头,看向唯一的“外人”:“嘉宁,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小老虎没想到陆离单独和她说话,还在傻兮兮地发呆,直到陆离又叫了她全名,她才说:“马马虎虎了……”这次是正话还是反话? “好了,既然大家都收拾好了,那就出发吧!”陆离拍了拍手,也不去纠结正话反话了,倒是让陈嘉宁有些小落寞。 就在这时,前台妹子一脸不情愿地提着一袋礼品盒走来:“你们别急,这还有旅馆送客人的纪念品,每人一盒。” 陆离接过那沉甸甸的大袋子,在大厅分发给姑娘们,不一会,便听到安百璃惊喜的声音:“这双鞋子好漂亮~”陆离回头看去,只见安百璃从那礼品盒里抽出一双印花别致的帆布鞋,鞋上一侧印着银色的沙滩,另一侧画着青山旅馆的LOGO。尺码正合适,想要是旅馆方专门给她们定制的。 其他女孩们也陆续拆开礼品盒,都拿到一双帆布鞋,上面的印花各不相同,有的是沙滩,有的是小太阳,有的小房子。陆离也拆开自己的礼品盒,片刻后,他叫住前台妹子:“那个,我这礼品盒怎么只有一只鞋?” 前台妹子皱着眉走过来,看着陆离盒子里孤零零的一只单鞋:“应该是仓库那边装盒的时候疏忽了,我重新给你拿一双吧,你穿41还是42?” “拿42的吧。”42的对他来说有些大了,但41的又有些打脚。 前台妹子走到前台柜子下一阵捣鼓:“你要有鞋带的帆布鞋还是没鞋带的懒人鞋?” 还有懒人鞋?陆离就是个懒人,他很喜欢那种穿鞋脱鞋不用手的感觉,他正要说懒人鞋,忽然想起朱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平时记得系紧鞋带,不然走路容易摔倒。”温琥珀小声说:“帆布鞋吧,有鞋带看起来正式一点。” 陆离看了看温琥珀,最后说:“拿和她们一样的帆布鞋就行。” 当他从前台妹子手里接过一双崭新的帆布鞋后,他莫名感觉心中触动,冥冥中像是有什么事物开始流转。这种奇怪的感觉只存在于一瞬间,之后便再也捉摸不到。 等到一行人从旅馆走出来,坐上前往高铁站的大巴车,女孩们都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论谁手里的鞋比较好看。安百璃最是无赖,她哭哭唧唧地哀求楚静怡跟她换一双,反正她们鞋码也一样,她非觉得呆头鹅手里那双更好看。陈嘉宁坐在座位上碎碎念着什么,陆离没听清,但他猜测大概是吐槽小村姑的话语。大巴车上的乘客只有他们六人,可车内的议论声却此起彼伏,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又何止三个女人? 陆离托着下巴,数着车窗边沿的小黑点,忽然眼前一阵耀目,原来是大巴驶出度假区,进入没有高楼遮挡的郊外,璀璨的夏日便能尽情地挥洒光与热。他望着在阳光下繁杂的世间景物,耳边听着女孩们的吵闹声,只觉得这个夏天再喧嚣不过了。 他看着车窗上自己的淡淡倒影,露出一个微笑,心想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嘟嘟——”大巴车鸣了鸣笛,在康巴汉子的欢送下消失在道路尽头,徒留下一片银色的沙滩,不知又将在何时迎来下一批客人。 他们到时候也会聊起杀人魔的传说吗? 第八集 致新年 第三十三章 人群之中 “那明年暑假再见咯,小老虎。”汽车靠站,一身彩衣的陈嘉宁也到了旅途的终点。陆离先后将楚静怡、安百璃、温琥珀、邹雅梦送到家,现在正是专门为陈嘉宁送行。车站边还站着一个颇为臃肿的女人,面目可亲,应当就是小老虎的舅妈吧。 “谁是小老虎?放尊重点。”陈嘉宁哼了一声,离开了其他女孩,这死丫头那恶劣的本性便不加抑制了。在其他人面前,她总归束手束脚,模样拘谨,只有和陆离独处时,她才能释放自己的天性,或许在她心里始终认为陆离能够包容这样的她吧。 陆离呵呵笑着:“你当初不是说要投胎成公老虎吗?” 陈嘉宁俏脸粉红,拿着粉拳轻轻打着陆离的胸膛:“你还拿那时候的事说——”忽然又觉得这动作太过亲昵,玉手不自然地收缩回身后。她微微垂着头,水眸上移:“那时候的事,你不都说不作数吗?”话语中蕴含了丝丝缕缕的幽怨。 “总之,明年再见吧,说不定明年我就成你的学弟了。”陆离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小老虎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微笑:“那你可要好好学习,到时候学姐我带你~”陆离看着小小一只的陈嘉宁,到时候这位小学姐不知又会是何种模样?娇小的女孩很容易让男人生起保护欲,陆离望着她瘦削的肩膀,有一种想抱抱她的冲动。 “好了,我要走了,别婆婆妈妈了。”陈嘉宁大手一挥,打断了陆离的思绪,她背着双肩包潇洒地迈着大步往后车门走去。陆离只觉自己优柔到连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都比不过,自嘲一笑。 陈嘉宁的背影看起来颇为洒脱,像极了古代负剑远行的孑然剑客。陆离正感慨时,突然见那剑客小姐止住步伐,迟疑地回过头,那双充满灵气的眸子里似乎有水雾氤氲:“再见了哦。” “嗯嗯,再见。” 剑客小姐又走了几步,再度回头看了他一眼:“拜拜。” “拜拜……” 她走得有些慢,司机师傅在喊:“小姑娘你下不下车?” 小老虎转过身,背对陆离,偷偷抹了抹泪花:“下车啦~别催嘛……”有些怪不舍的,和陆离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有些暗恋的苦涩与酸楚,但更多的是和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满足与幸福。 “真走了哦。”她又说了一句。 这次陆离没有再回她了,因为陆离去看手机了。 陈嘉宁失落地走下公车,身后车门啪地一声关上,在轰隆隆的引擎声中远去,连带着那车上的少年也一同远去。她在想:下次,下次一定要向陆离坦白,不要再故意说反话了……也不知这是第几次做保证了。 舅妈笑着走上前:“妹子,那个小男生是谁啊?你们又打又闹,你告个别还要一步三回头……有没有可能你会是你们这一辈第一个开酒席的啊?” 陈嘉宁又恼又喜:“舅妈你别胡说,那只是我……我未来的学弟。” “真的吗?”舅妈替小老虎接过背包,“舅妈我不信,你是为了人家特意跑去茂名的吧?这次来川海估计也不是因为想念舅妈孤苦伶仃,而是想见小男友吧?唉,舅妈还是不如男人亲啊。” 陈嘉宁羞得满面通红:“你不许再说了!” 舅妈依然念叨个不停:“妹子,你也不用害羞,当年你舅舅在世时,我也觉着天下间就他最重要……女人嘛,都有这个阶段,这是一件好事,许多女人一辈子或许都没有一个足以刻骨铭心的人呢。” 陈嘉宁噔噔地跑开,她捂着耳朵大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这孩子!” * 陆离手机上的信息来自龙秘书,内容很长,简单来说,就是龙秘书安排龙晶今年九月转到川海念初中了,他希望陆离多关注一下小丫头的情况,因为龙晶只愿意和他交心,也只愿意听他陆离的话。这很正常,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开始觉醒自我意识,不愿意听长辈的话更亲近年龄接近的哥哥姐姐,也就是叛逆期到了。 陆离自然答应下来,龙晶小丫头不止是他的小姨子,还是他的摇钱树,未来陆离游戏的主题曲都要仰仗这小混世魔王的鼻息呢。 手机上还有几条未读消息。呆头鹅问他到家了吗,还说这次茂名之旅玩得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一起去旅行。安百璃问他什么时候回,她又想他了,一分钟不见就难受得在地上打滚。雅梦姐让他回来时顺带买一袋卷纸。陆离认真地一一回复,末了,他看到联系人末位那个默认头像的联系人。 鬼使神差的,他打字:“在吗?” “在的。”温琥珀的回答很像机器人,有点呆呆的,和一板一眼的楚静怡有些相似,“有事吗?” “没有事,只是单纯想和你发个消息,不可以吗?” 温琥珀好一会儿后才回:“可以。” 陆离正要关上手机,忽然见温琥珀又发来一句:“在吗?” “我在,家里有事吗?” “没有事,只是单纯想给你发个消息,不可以吗?” 陆离哑然失笑,她把陆离发过去的话原封不动复制了一遍。温琥珀总是有一种奇怪的胜负欲,金发少女内心其实藏着一个不愿低头的战士。 “随时都可以。”陆离回。 等到陆离到站下车,温琥珀才回了一个小人比爱心的表情。 陆离到了川海中心商场,他到这自然不是为了买什么卷纸,而是为了给家里的妹子买点礼物。爱情总是需要一些调剂,一些出乎意料的小礼品总能效果拔群。 川海中心人来人来人往,他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融入这繁华的城市。陆离忽然感觉心脏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瞬,他微微皱眉,心头浮现一丝糟糕的预感,或许是多日的甜蜜日常消磨了他的感官,陆离并未在意这虚无的预感。后脑勺在发热,像是有人在身后注视着他。 陆离回头,只能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流。身侧店面的玻璃外墙倒映出他的身影。镜中的少年气质幽静,或许因为头发留的有些长了,浑身散发出一股诗人般的气息。 陆离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转身继续前进,忽然,他看到自己脚上印有沙滩的帆布鞋,鞋带有些松垮。青山旅馆到底会做生意,这帆布鞋好看归好看,但质量真不敢恭维,只是穿着走路,鞋带都会自然松解。陆离摇了摇头,半蹲下身去系鞋带,忽然间,他听到一阵刺耳尖锐的破空音,那声音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后颈像是被纸片划过,下一秒后颈肉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陆离摸了摸脖子,只能摸到丝丝血迹,他瞳孔微缩,转头看向身侧的玻璃墙面,只见在他上方不足十厘米的钢化玻璃墙面上突兀地多出一个圆圆的孔洞。 那是什么东西的孔洞? 陆离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或许是命运使然,他看到一个带着劳保口罩的男子漠然地注视着他,手中一件黑色物件平缓地收入西服内袋,不等陆离看仔细,那男子转身消失在人流中。川海中心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切如常,除了陆离身侧墙面上的弹孔。 直到这时,陆离的心脏才激烈地跳动起来,他猛然倒吸一口气,心悸与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冥冥中,陆离想到了当初他砸碎水晶的画面。残酷的现实把他对代价那不切实际的想象同样砸得支离破碎了。是时候该还债了,或许,刚才那生死一线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本集完) 第一集 噩兆伊始 恐惧是人类的自卫本能,面对生死的威胁,没有人真正能坦然自若的,很多时候只是内心有更崇高的信念压倒了对死亡的战栗。陆离在最初的惊颤后,很快冷静下来,毫无疑问,刚才是有人在人群中朝他进行枪击。在嘈杂的人流中,如烟花窜射般的短暂枪声或许吸引了少部分人的注意,但他们更可能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毕竟,在这座钢筋水泥的都市里,每天都发生着数以万计的稀奇事。 那枪手会进行二次袭击吗?是谁要杀他?禁枪的神州大陆为什么会有人持枪行凶?一概不知,连那杀手的面容都无法复原出来。 枪械。一个距离普通人十分遥远的词,它广泛存在于影视作品、文娱作品中,被赋予各种拟人化的特征,“杀人工具”的本意在潮流的冲洗下愈发黯淡。可当陆离真正面对那黑黝黝的枪口时,他才明白,要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只需要扣下扳机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碰的一声后,他爱的女孩们,他的事业,他的未来,他的一切记忆都将灰飞烟灭,甚至连他存在过的事迹,也会在扳机扣下的三十年后消失不见。 心脏依然在剧烈地跳动,陆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楚晓东的电话。打不通。又换了另一个号码。接通后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好,秘书处。” “我找楚晓东楚叔叔。我是陆离。”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陆先生,即将为您转接,不要挂断电话。” 一阵盲音过后,准岳父楚晓东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小陆,有事吗?” 陆离并未马上答话,他依然在极速思考。会杀他的人或许很多,但楚晓东绝对是可能性最小的那一个,他要把陆离从楚静怡身边赶走有更高明的手段,绝不会粗暴地聘请杀手。陆离的死亡不会让楚静怡忘情,反而只会让这段不太成熟的感情更加刻骨铭心。所以陆离决定暂时信任楚晓东。 “楚叔叔,我被枪击了。”陆离冷静地说,“我现在位于川海中心商场外,日巴克咖啡厅外。我刚才在路上行走时被人枪击了,现在受了些轻伤。枪手戴着口罩,是有预谋的枪击。” 楚晓东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小陆,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句句属实。”陆离没有说自己的后脖颈还在流血,当然只是皮肉伤。 “川海中心商场外就有派出所,你和人群保持行动,不要脱离人群。我会联系派出所警员去接应你。”楚晓东的声音严肃无比,他此时满脑子想的不是陆离,而是自己的傻女儿。陆离可以有很多个,但闺女只有一个,他不敢想象陆离真出了事,自家那宝贝疙瘩会做出怎样的傻事,“这件事你告诉静怡了吗?” “没有。我刚遭遇枪击就马上联系您了。” “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你的亲人。”楚晓东告诫,“这种时候,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相信我,我有应对刺杀非常丰富的经验。” “嗯……”陆离其实对楚晓东也只是暂时信任。他现在只有钱,没有对应的社会资源,这种时候必须要找一个靠谱的人。 挂断电话后,陆离提心吊胆地等待那未知的第二次袭击,可他等待的先是派出所的民警。四名警察确认了陆离的身份后,马上带他上了警车,将他送往最近的公安。 这还是陆离第一次坐警车,座椅并不是很舒服,有些太低了。他的手机嘟嘟响个不停,坐在他身边的警察说:“你现在可以接电话,不过待会进了局里就不要接电话了。” 陆离打开手机,不是未接来电,而是姐姐的消息。雅梦姐问他怎么还不回来,要他看到消息后尽快回个消息。陆离想起上一世成年后他和雅梦姐回忆少年时代,姐姐说她当时其实最害怕陆离外出迟迟不回,她就会胡思乱想,觉着陆离是不是出了事故,是不是被车撞了,是不是被歹徒抢劫了,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每当这时,她都会提心吊胆,做什么事也无法专注。 陆离指甲轻轻划着手机屏幕,该说什么呢?总不能说自己被枪击了,刚刚才止住血吧? 忽然,陆离手指停顿,他想到一个极其糟糕的可能,枪手会不会去他的住所蹲守?那雅梦姐,百璃还有琥珀他们……想到这,陆离那颗本来冷却下来的心脏又悬空狂舞,他连忙对身边的警察喊:“我要先回去!先回去一趟,枪手可能会对我的家人不利!” 开车的是个老警察,他听到这话猛打了个方向盘:“你家在哪?报地址!” 陆离正要说地址,忽然手机传来铃声,是楚晓东的回拨。 “喂,小陆,川海那边给我回信,抓到了疑似枪击你的枪手。”楚晓东的话语让他一愣,“你需要去公安机关走一趟。” “这么快?”陆离不太相信。 “这件事有蹊跷。他没有任何反抗,川海公安是这么跟我说的,他很坦率地告诉警察自己就是来杀一个叫陆离的年轻人。” 荒谬。陆离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那个杀手仿佛等着被抓捕一样,甚至没有任何抵抗。回想起当时人群中那杀手漠然的眼神,陆离只觉背心发寒。 最后,陆离没有折回廉租区,而是直接来到了当地市公安大楼。在审讯室外,他见到了负责跟进此事的蔡警督。蔡警督见到陆离,先是热情地问候,然后再是领着陆离往前走:“陆公子,这次袭击我局高度重视,我这里把我们掌握的情况给您说明一下。” 陆离本想让他别这么客气,可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便懒得纠正他的称呼。 “嫌疑人自称严均,但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蔡警督一边说一边递给陆离一份笔录,“按照他所说,他是酒后和朋友打了个赌,赌输了就要跑到川海按照电话簿随机杀一个人,刚好随机到了你。” 陆离翻看着笔录:“他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来川海,就为了随机杀一个人,还刚好是我?” “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们的审讯人员认为他通篇都是在说谎。”蔡警督耸耸肩,“您往这边走。他被捕是因为川海中心的巡逻保安看到他拿出枪型物件,便立刻报了警。被捕时他没有任何抵抗,也非常淡定地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按他所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不过这话说出来我都不信,毕竟他用来行凶的武器可不是气钉枪改装的土枪,而是一支产自苏俄的手枪,这可不是农民能搞到的武器。到了,就是这,这面玻璃内就是严均。” 陆离停在一面单向玻璃前,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面目普通的中年男子从容地坐在审讯室内,面对两位审讯人员的询问显得漫不经心。 就是他。 陆离微微眯眼,见到严均的一瞬间,陆离就确认,他就是那个枪手。 第二章 她的软弱 和酒友打了个赌,谁先醉倒,谁就必须去南方杀一个人。 如此荒谬的动机,从严均嘴里说出来时他自己都在笑。 除了他,没有人在笑,包括面沉似水的两位审讯人员,包括在窗外站着的陆离和蔡警督。陆离能够感觉到,严均背后一定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所以他才能如此淡定地坐在审讯室内,用玩笑的口吻向警察述说自己的杀人动机。 那么,最有可能是谁? 陆离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却是朱熙。 杀人无度,践踏法律,独裁专断,这就是上一世朱熙留给陆离的印象。所有和朱熙有关的新闻永远牵涉到政治斗争,刑罚,暴力事件。派出杀手这种事,也符合朱熙的风格……吧?陆离犹豫了,他想到了和朱熙的碰面,想到了和“朱熙”在网络上的聊天,他是不是对朱熙存在某种偏见?朱熙或许有些自我,但和上一世那个女魔头截然不同,是不是有哪里出错了?或者,他是不是忽略了某些关键的信息?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那如果除了朱熙,还有谁最有可能? 安柏家族吗?因为他拐走了温琥珀而怀恨在心?不,不大可能,安柏家族的气量没有这么小。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在神州本地有触角。 楚家的政敌?他们不去对付楚家人,来对付他这么一个外人做什么? 陆离有种感觉,这次的枪击事件或许是“代价”的一部分,而且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如果他当时没有恰好穿着青山旅馆那做工不精细的帆布鞋,如果他当初没有听琥珀的话选择了懒人鞋,如果他没有低头看一眼鞋带,如果没有…… 陆离瞳孔缩微,终于把握住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 如果没有朱熙的提醒……潜意识里他不会想着去看鞋带,而且朱熙的提醒本身也很怪异,她像是早就知道他会遇到枪击,特意提醒他一样……不止是这一次,温琥珀那次也一样,“朱熙”很早就提醒过他要在六月六日设好闹钟,记得不要迟到,可他还是迟到了。 一切好像和朱熙无关,但又好像和她息息相关。 难道是都是她安排好的?就是为了取乐? ……不…… 陆离摇摇头,不是这样。 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和“朱熙”在网上聊一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陆离思考时,审讯室内的警察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你肆意杀戮无辜人,内心不会觉得不安吗?你现在居然还在笑?你是没有道德吗?” 严均笑呵呵地偏过头,看着那面单面玻璃:“有什么不安?杀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就像野火烧过的土地一样,总有野草会滋滋地往外冒,普通人就是那野草,被杀掉只不过是提前结束他们那可悲的一生。” 严均凝视着单面玻璃,让玻璃外的陆离生出一种他能看透一切的错觉。陆离皱着眉,与严均“对视”,他在仔细打量着严均的五官,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到某些“世家特征”。神州政府里确实有严姓高官,那和严家有关吗? 严均的话语让陆离心中不适,他转过头去问蔡警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先关着,肯定不能放出去,他是个危险分子,在查清他身份之前我们会一直关押他。当然,陆公子你身边我们也会安排警察值守,我们尽量不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蔡警督的话已经很客气了,他的意思是如果严均背后牵扯过大,他也只能尽到保护的职责,无法进一步追责了。陆离不想搬出楚晓东来压人,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又问:“我要做笔录吗?” “您简单说一些当时的情况就行。说完就可以回家了。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 当陆离回到廉租区时,太阳已没有那么强烈。他将手机重新开机,可以看到雅梦姐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姐姐在微信上一开始在发“发怒”的表情包,然后又发了“炸弹”,最后全只剩下了小人大哭的表情。雅梦姐内心其实也是个可爱的孩子,只是她将自己的内心藏得很深很深…… 陆离一边走,一边回拨电话。 嘟嘟……电话音却在他身前响起。陆离抬起头,看到一道倩影停在他身前,那女子双目通红,泫然欲泣,是谁舍得把这样的女子惹哭的? “姐……” 这里是廉租区的入口街道,雅梦姐居然在这一直等着他。 他喉咙干涩,不知说什么好。说好了很快回消息,结果好几个小时了无音讯,姐姐一定很生气吧?陆离低下头,想学着小时候那样让雅梦姐教训一顿消消气。 可是他却突然被邹雅梦抱住,那个邹雅梦居然带着哭腔说:“你终于回来了……下次不要去买什么卷纸了……都怪我……” 陆离内心五味杂陈,他反手抱住雅梦姐:“我……遇到了点事,回来得晚了。” 邹雅梦手摸到了陆离后颈处的紫色药渍:“梨子,你受伤了?”语气惊慌无措,让陆离想起丛林里孤独彷徨的小兽。陆离内心触动,只有他才是邹雅梦的软肋,才是这个一往无前的女子的把柄。 “嗯。之前几个装修工人搬玻璃时不小心撞到我了,我花了点时间去处理伤口,只是皮肉伤,不严重。”对姐姐说谎了,陆离在心中记了一笔,“百璃和琥珀他们呢?” “她们在看电视……我告诉她们你在替我买东西。”雅梦姐心疼地摸着他的脖子肉,“要是她们也担心的话,这个家就乱成一团糟了。” 陆离吻了吻姐姐的手背:“谢谢你,雅梦姐。” 邹雅梦抱紧他,呜咽道:“不要再吓我了,我真的担心坏了。姐姐其实也经不起吓,梨子,我……我……” 陆离吻住她的脸颊,右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不会有第二次了,不会有第二次了。”失联或许只是几个小时的事,但对姐姐来说却是几个世纪的煎熬。陆离蓦然想到上一世雅梦姐孤苦伶仃地坐在小县城的出租屋里,挤出一个笑容对他说“祝你新婚快乐”…… 拜托,不要再让糟糕的事情发生第二次了。 不要再让这个女子失去任何东西了,事业,家人,爱人,甚至生命。 第三章 软饭硬吃(上) 严均绝非激情杀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枪击。陆离的理性这样告诉他。消音器、制式手枪,光这两点就足以说明严均早有准备,甚至他动手的地点也很巧妙,偏偏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而非偏僻静谧的小巷,是因为他早就知道陆离从不会前往那些地方吗? 当然,这些事他暂时都不会告诉雅梦姐。等警方那边问出点有用信息后,他会全盘相告,免得姐姐跟着瞎操心。 他和邹雅梦手拉手来到门口,邹雅梦不自然地抽回手,嗫嚅着说:“进去吧,她们在等你呢。”陆离想抓回柔夷,却被她闪过。陆离看了她一眼,只见雅梦姐朝他努努嘴:“有点不太好意思……” 嚯,感情您原来也会不好意思。陆离只敢在心里调侃。 进了门,只见一黑一金两颗小脑袋凑在那老旧的方盒子电视前,正看着时下热门的韩剧。陆离进门时,正好看到韩剧的男主被一辆大货车撞飞,他一直怀疑电视、小说里的人物其实都是橡胶捏出来的,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居然还能保持发型丝毫不留,并且笑着说:“慧娜,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原来是你……” 像他自己,之前被子弹擦伤的后劲肉现在还隐隐作痛。如果他穿越到电影世界,兴许就成了《第一滴血》中的小兵,呜呜丫丫地被主角一枪撂倒。 安百璃一直是喜欢看这种离谱韩剧的,或许她能从那过分苦情的剧情中看到一丝自己的影子:“呜呜呜,灿宇终于想起慧娜才是当初那个为他捐肾的人了……”温琥珀看得无聊,拿过桌上一包小零食在看配料表上的生僻汉字。不得不说,琥珀的汉语进步很快,她现在已经能提笔写文章了,她之前好像在偷偷往杂志社投稿,最近是缺钱了吗? 察觉到陆离的靠近,温琥珀回过头:“你终于回来了?” 安百璃啊了一声,转身就蹦向陆离,陆离笑呵呵地一把抱住她,这姑娘最近是越来越开心了,或许是海边之旅认识了更多的朋友?这总归是一件好事的。如果人总是把自己封锁在阴暗的角落,自然就会变得极端病态,百璃过去不就是这样吗? “来陪我们看电视嘛~你看这个男主长得像不像你?” 像吗?陆离不觉得。 “你不问问我去干嘛了吗?” “肯定又是和女孩子私会去了。还用问嘛?”安百璃皱了皱小鼻子,故作鄙夷。 错了,是和杀手私会去了。陆离下意识拍了拍安百璃的屁股,却听到温琥珀小声骂了一句:“流氓。”陆离老脸一红,咳了两声坐在妹子中间,陪着她们一起看电视。邹雅梦哼了一声,想在陆离身边挤个位置,安百璃自然不愿意,倒是温琥珀想了想,给邹雅梦让出个空位。 小小一张沙发上挤着四位少年少女,夏季本就炎热,陆离甚至看到安百璃额头沁出淡淡的汗渍,哪怕如此,谁也没有提出离开。这张老沙发是个老物件了,许是姐姐之前从隔壁无人的房间“搬”来的,他以前曾坐在这张沙发上,而姐姐则枕着他的腿,任由弟弟梳理她新洗的湿发。 他和姐姐还是没有变,甚至更亲密了,但这个小家庭的人却不只是属于他们二人了。 看着看着,安百璃心思不正起来,她偷偷戳了戳姐姐白皙的大腿肉。邹雅梦穿着短裤,白花花的肉感大腿裸露在外,少女的汗渍荧荧闪光。“梦姐姐,你热不?出这么多汗,都臭了,要不去洗个澡吧。” 雅梦姐耳边贴着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不热了,我还觉得有些冷。你要是热你先去洗个澡吧。” 安百璃反手抱住陆离半身:“我不热,我也冷。”像是为了刻意证明自己似的,非要和陆离紧贴在一起。 你们不热我热啊。陆离擦了擦汗。 邹雅梦那股子好胜心被激起,她收了收耳边的垂发,一条大腿盖在陆离身上。“梨子,我身上臭吗?”她这么问。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上哪会有臭味,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青春荷尔蒙的气味,勾人心弦。 “不臭,百璃说着玩的。” “你闻闻。” “不臭。” “你闻闻。” 邹雅梦硬要他闻,陆离知道她这是钻牛角尖了,这叫做比赛心态,她打比赛时也是这样。他将鼻子凑到姐姐脖颈间,看着那明晰的锁骨,只觉那幽深处定是芳香一片。心思活泛了些,脑袋自然凑得更近了,近得甚至有些暧昧。 忽然他觉得有人在弹小陆离,正是安百璃。 “闻够了?不看电视了?”话语酸不溜秋。 邹雅梦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用大腿与小腿肚之间的腘窝含住陆离的小兄弟,用这种方式为陆离免于安百璃的“骚扰”:“你问问梨子臭不臭?”陆离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小陆离能轻易感知到雅梦姐那大腿的肉感,这种独特的压缩感也让他下身充血,连带着,好似连后颈处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安百璃想起了那荒唐的一晚,她决定要在床上压过邹雅梦一头,不老实的小手在陆离短裤皮筋上摸索:“肯定滂臭,陆离他只是不说罢了。” 就在现场气氛越不可言说时,一道冷淡的咳嗽声传来。 三人呆滞地看向端坐一旁的温琥珀,是因为她不爱说话的原因吗,差点都忘了她就坐在旁边了。 “你们不爱看这个的话我就换台了。”温琥珀切到神州中央电视台,上面在播老版的西游记,正讲到孙猴子在向同门师兄弟忘乎所以地表演法术。 温琥珀顺带瞟了陆离的后脑勺一眼:“身残志坚,可歌可泣。” 陆离有口难言,他想辩解自己才不是**上脑的那种人,可一想到自己的表现,好像确实也大差不差……瞬间没了辩解的意思。邹雅梦拾回了一些姐姐的面皮,她看着因汗水而紧贴肉体的短衣,沉甸甸的果实形状被勾勒得线条分明,心中暗羞,起身:“我回去洗个澡。” 安百璃这才发现陆离后颈处的伤痕:“啊?你怎么受伤了?” 陆离笑着说:“回来碰到几个装修队的工人,不小心撞到我了,只是皮肉伤。”安百璃或许是信了,但温琥珀微微抿了抿嘴,眼神却是充满了怀疑。 (今晚还有一更) 第五章 好奇害死猫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温琥珀有些生气了,久违的情绪在她心间流淌。和陆离在一起时的情绪波动比过去十年都要多。 “啊,当然,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太震惊了。”陆离向蔡警督发去消息,对方很爽快地答应明天给陆离那把手枪的编号,“我只觉得你文文静静的,看起来就和军火商一点也不搭。” 应该算是夸奖吧,温琥珀决定不和渣男一般计较。 “我明天要了编号后再发给你吧。”陆离压低声音,“这件事暂时先别和邹雅梦、安百璃说。” 金发少女看着陆离的手置于洗碗池的冷水间,冰凉的自来水在他指间流动,她忽然有一种想要洗碗的冲动。她缓缓抬起那双予人以缥缈感的眸子:“为什么要隐瞒呢?这样不会造成误会吗?” “如果我告诉了她们实情,她们问我是谁要杀我,我又得罪了谁,以后我又该怎么办,而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你觉得她们能怎么做?”陆离摇摇头,“我现在不再是咋咋呼呼的小孩子了,不能一遇到问题就寻求姐姐的帮助,那样只会让她们平白无故地焦虑。” “那你要瞒多久?”温琥珀小手点了点池水,“我帮你洗吧。” “你会洗吗?” “只是洗碗还用学吗?”温琥珀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不会瞒很久的。在警方给了通知后,我就会转告她们。有警方的背书她们起码不会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陆离无声地笑了,其实他并不相信警方能给他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话说出来只是安慰女孩们罢了。 温琥珀生疏地刷着碗筷,浮着油渍的凉水流过平时不染尘埃的纤纤玉手,陆离心中生起一种似曾相似的奇妙感觉,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曾像今天一样为了丈夫甘愿从天界坠落凡尘。 “也不是很难嘛。”她有些得意地笑了。 “真聪明。” 二人一起收拾完后,温琥珀去洗澡了,陆离则坐在电脑前,尝试联系上“朱熙”。 想了很久,陆离向“朱熙”发了一句:“在吗?” 他捂了捂面庞,觉得有几分尴尬,一般来说用“在吗”开头的除了借钱的、找老实人的就是扮小丑的。耳边传来湿湿嗒嗒的沐浴声,仿佛能依据那流动的水声在脑海中勾勒出琥珀优美的胴体,陆离不禁想入非非,琥珀的头发是金色的,眉毛是金色的,那……是不是也是淡淡的金色?这好像确实是个很稀奇的问题。 等了许久,“朱熙”也没有回信。 这有些奇怪,以往只要陆离一发消息,“朱熙”那边都是秒回,陆离还一直在心里调侃堂堂神州公主天天守着电脑当宅女。 一直等到温琥珀走出卫生间,“朱熙”也没有回音。 是有事在忙吗? 不会这么巧吧? 他今天刚遇刺,就联系不上朱十四了……如果说这是巧合,谁会信呢? 陆离心中存在着三个朱熙,一个是前世残暴不仁的毒公主,一个是此世遇到的狐狼,还有一个是在网上卖萌逗趣的可爱小柯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温琥珀用电吹风简单吹干发根,随后便用干巾擦拭发梢,末了还要用梳子一点点梳理。陆离一直觉得她头发太长,打理起来很是麻烦。他关上电脑,坐在床前看温琥珀梳头。 温琥珀的一只眸子透过发丝露了出来:“你不去睡觉吗?”她这个垂发的模样和某恐怖片的女主有些相似,陆离想,如果电视机里真能钻出个披头散发的温琥珀,他巴不得再去买个十来台电视堆在家里。 “我不就是睡床上吗?这可是你说的,说我不用睡地上了。”陆离拖鞋一脱,就往床上钻。 温琥珀愣了愣,她复垂下湿发,遮住自己整个脸蛋,不让陆离看到她的表情:“哦。” 陆离以为温琥珀脸皮薄,到底是不愿和一个同龄男子睡在一起,说不定待会就跑去找雅梦姐了。可温琥珀吹完头发后,只是说了一句:“那我关灯了哦。”然后便躺在陆离身边。 陆离只觉身旁香风拂面,一道温热的娇躯便挨住了他的右手臂。她是背对着陆离的,陆离只能看到昏暗的背影。他竟然有些紧张:“你真让我和你睡一起?” “地上太凉了。”温琥珀两句话之间停顿了很久,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利落,“你不是很怕冷嘛……” “哦……”陆离一时手足无措,他双手老老实实地并在腰侧,不像在睡觉,倒像躺着立军姿。 如果现在就睡觉的话,时间是不是太早了?陆离记得那个谁说过,神州人太多是因为农村晚上没有电,灯一黑没事做自然就开始造小孩了。他觉得此话或许有几分道理,因为他躺在温琥珀身边,嗅着她身上的气味,心思也飘到人类传承大业上了。 温琥珀肯定是没睡着的,陆离记得温琥珀有失眠的毛病,心里想的事儿多,自然睡得晚。 “杰出代表,她们很疼吗?”她忽然问,声音都在颤,许是冷的,许是羞的。 “什么?”陆离没跟上她的思路。 “你对她们做那种事的时候,她们很疼吗?”原来在问这个啊。 陆离老脸一红:“当然不。” “可是她们听起来为什么很痛苦?”温琥珀是有探究精神的,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那不是痛苦的声音,人很舒服也会发出声音的。”陆离意识到琥珀是真的在认真发问,自己的回答也严肃了许多。 温琥珀好半天才问:“为什么会舒服?有……那东西在身体里捣,不应该会痛吗?” 因为那里的构造和身体其他地方不一样,那里就是为快感而生的。陆离没有这么告诉她,而是心头冒起一个荒谬的邪念,他哑着嗓子说:“你要看看吗?” 月光洒下,陆离心脏砰砰直跳,他觉得自己像是小红帽的大灰狼,做的尽不是人事。温琥珀缓缓翻过身,与陆离在床上面对面,眸子闪着荧光:“看什么?” “看看你说的那玩意长什么样?” 温琥珀犹豫很久,好奇心战胜了羞耻,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万般借口后,终于缓缓点头。 “就看一眼。” 第七章 外婆 第二天一早,陆离在吃早饭时就不停地晃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开了眼啊开了眼,长了见识啊长了见识。”雅梦姐嗦了一口粉,忍不住拿干净的勺子敲了敲弟弟的脑袋:“你中邪了?都念了一早上了,刚起床就看见你神神叨叨的。”安百璃不太爱吃粉面,她有些挑食,一边用筷子拨弄汤面的油泡,一边问:“你长了什么见识了?” 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淑女地小口吃面的温琥珀耳朵通红,她把头埋得很低,假装在大口吃面。 陆离抬头瞥了一眼邹雅梦和安百璃,啧啧地摇头:“长了见识啊长了见识……”两位女子不约而同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恰在此时,陆小姐欢快地蹦跶过来,陆离一把抓住小猫:“你们看陆小姐是不是只小黄猫,你看它脸上有淡黄色的花纹,哇——”温琥珀碰地一声放下瓷碗,惊的几人齐齐看来:“我吃饱了。” 陆小姐喵呜喵呜地挣脱陆离的魔爪,朝着金发少女凑去。陆离还是摇着脑袋:“值了,值了啊。” 早饭结束后,三个妹子缩回房间看电视,陆离则接到了蔡警督的电话。 “喂,陆先生,是我是我。”昨天还是陆公子,今天就成陆先生了。 “关于严均的那个案件,我这里有进展需要通知您一下。这场枪击案发生在市中心,如果被曝光影响还是比较大的,我这边没有权利继续扣押严均。”说了一大通废话,陆离心已经凉了半截,“昨天凌晨三点多,巡查组来过,将这件案子的调查权转移给了上级部门,严均也在半个小时前移交给上级部门的审讯人员了。” 陆离皱了皱眉:“巡查组又是什么组织?你说的上级部门是哪个部门?严均你们就送走了?这不是你们公安该做的吗?” 陆离到底不是小民,蔡警督这一番套话下来反倒让陆离心生警觉。 蔡警督故意笑得很大声:“啊哈哈——哪个,是这样的,陆先生,陆公子你别急,哈哈,你听我说啊。这个,这个巡查组的直属中央政府的特派组织,相当于咱以前的钦差,权力比我们这种小吏要大得多,他们说话,我们不得不听。再者,这个上级部门是个机密部门,我们有保密协议,不能外传。您大可放心,这个机密部门专职严重刑事案件,审讯手段比我们这小公安先进多了!哈哈。” 笑得有些僵硬。 陆离心情却不大好,严均莫名其妙被转交给其他人,他的来历不知,这下连去向也不知了。这更证明了陆离的猜想,严均的幕后指使一定来头不小。 “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昨天的审讯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蔡警督见陆离迟迟不发一言,为了安他的心,又补充说,“我们得知严均的目标只有您,不牵涉其他人,这下起码您的亲朋好友的安全能得到保证……” 陆离嘴角扯了扯,这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吗? 挂断电话后,陆离沉默不语。 官方的线索断了,现在似乎只能依靠温琥珀那边的线索了。一场发生在市中心的离奇枪击案居然惊动了中央巡查组,白天案发,凌晨就来了巡查组,就好像他们早有准备一般,你说其中没有猫腻陆离是绝对不信的。 也不知准岳父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还有“朱熙”到底去哪儿,为什么联系不上了…… 就在陆离沉思时,雅梦姐推开了房门:“梨子,你刚才在打电话吗?” “啊,嗯。”陆离强行挤出笑容,“雅梦姐你不去看电视吗?” “我有事和你说,平时你老和女孩子在一起,我都找不到和你谈心的时间了。”邹雅梦不无埋怨,她在陆离身边坐下,自然地抱住他一条胳膊,“梨子,我下周就要回队了。” 下周……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你的暑假也快收假了吧,去年我还能陪你去书店买教材,今年我却陪不了你了。”说到这里,雅梦姐难免伤春悲秋,“从小到大,你做什么事我都陪着你,从今年开始,我事事都伴不了你了,以后说不定就是聚少离多……” 陆离哑然失笑,去年暑假,他和雅梦姐去书店买书,也正因如此他与楚静怡相遇,这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故事。转眼间,差不多已是整整一年了啊。 “等姐姐你退役后不就能天天在一起了?那时候我就能四处宣扬,我的雅梦姐是世界冠军。” 邹雅梦喃喃低语:“梨子,你真觉得我能拿世界冠军吗?我有时觉得我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然能。陆离毫不怀疑,姐姐上一世距离这个冠军只有一步之遥,在她去年和何萍对阵时,陆离就一直相信着雅梦姐不比何萍差。陆离握住她的手,软软的:“我在学校里,也时常觉得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一时我还有些小脾气,我想,哪怕我不需要认识他们也能出人头地,以后我一定要功成名就让他们主动来结识我。” 雅梦姐温柔地嗯了一声。 “现在我则不这么想了。”陆离低语,“我便是我,和他们无关。” 邹雅梦眸子中充满爱意:“梨子,我觉得你长大了好多,比姐姐我都懂事好多……可以让我亲一下吗?” 之后自然是缠绵的湿吻,吻毕,雅梦姐才想起正事:“梨子,我今天找你说话,其实是想问问你明年的安排。你明年就高三了,升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我听队里的队友们说,重点高校今年年底就开始冬令营活动了,你想好要报哪所学校了吗?” 自然是想好了,陆离打算报考木兰大学。以他现在的学业成绩,考上木兰大学十拿九稳,倒是安百璃有些悬……对了,呆头鹅也愿意去木兰大学吗? * 与此同时,遥远的首都。 “熙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 “熙姐……” “傻巧儿,外婆这不也是我们的家吗?” “可是外婆好吓人……” “外婆不吓人,巧儿,你记住我教你说的话,外婆问起的时候一句也不许改,明白吗?” “哦……” 第八章 阎 “我教你说的千万要记住,一个字都不能改。小巧,你记住了吗?”朱熙身上一件淡紫色琵琶袖上沃,下身一条玫瑰绣描金马面裙,换上一头常在镜头前佩戴的假发,一丝不苟地扎成高髻,神州公主的贵气展露无遗。夹道而立的小厮们纷纷低下头不敢触及她的目光。 这条廊道昏暗幽邃,每隔十数步才有一对油灯。外婆年纪大,比较念旧,喜欢这种几十年的老布置,从未变过。祝巧战战兢兢地跟在朱熙身后,隐隐约约能嗅到一点药膏味,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药味便越浓郁。 这番昏暗的光线、低眉不语的小厮、漫长的甬道,就好似制作人先生恐怖游戏中的场景,直叫祝巧起鸡皮疙瘩。她对外婆的印象不深,熙姐说外婆小时候抱过她,但她已经不记得了。她昨日远远地看到外婆坐在躺椅上,被四五个大汉抬着出堂,之后又被抬到议事厅,那场景就如同僵尸片的僵王出行。 随着熙姐沉默地前进,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鼻头的药味浓郁得像是要结团,她们才走到一扇贴着红对联的老木门前。 “外婆,我和小巧来了。”朱熙的语气格外谦逊,若是陆离在此一定会啧啧称奇。 “进来吧。”外婆的声音不是祝巧想象中垂垂老矣的沧桑之声,而是中气十足,吐词清晰,一听便知是一位聪敏之人。 朱熙这才推开木门,随着老木门咔吱咔吱的声音,这位外婆终于出现在姐妹面前。只见一张大床上躺着位满面褶皱、须发皆白的老妪。很难说老妇人之间长相有什么不同,她们的脸上同样刻满了岁月之痕,瘦削的手如同干枯的树枝,偏偏那手指骨节明显,似鸡爪又似鸟爪。外婆与其他老妇人最大的不同是她的眼神,倒不是说她的眼神有多锐利,而是她的眼窝深陷,眉骨突出,远远看去,只见她双目完全被阴影覆盖,像是一只蛰伏在阴影里的老蛇。 她的目光闪动,漆黑的阴影中折射出转瞬即逝的白点,看起来就好像外婆的眼睛在发光一样。祝巧想,有点吓人。 “巧儿这么大了啊……一晃过去了十多年了。” 朱熙小声说:“快叫外婆。” 祝巧怯生生地躬身:“那个,外婆,我是祝巧,那个,我回来了!” “好好好。”外婆连说了三个好,“你们坐床边来,我要好好看看你们。朱熙,我差人给你送过三四回信了,你为何今日才来见我?” 朱熙心脏一提:“外婆,我之前去外省了,来去路途颇远,今天才勉强回来。” “去哪个外省了?” “去川海了。” “哦……川海。”外婆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又转头看向不安的祝巧,“小巧你是什么时候从祠堂出来的?” 外婆说话时语气几乎没有变化,平得如同机械,给人一种非人的诡异感。加上此地灯光黑暗,气味浓郁,外婆那阴沉的面目更让祝巧害怕到说不出话。 朱熙连忙说:“是年后出来的。” 外婆嗯了一声:“我是在问小巧,不是在问你。” “我知错了。”朱熙闭口不言。 “回外婆的话,巧儿是年后出了祠堂,之后便一直在熙姐家住着。”祝巧深吸一口气,还是把朱熙教她的话说了一遍。 “年后出来怎么年中才来?是不想念外婆?”外婆问,听不出丝毫情绪。 “不是的,巧儿、巧儿不适应外面的生活,所以在姐姐家多住了时日。并不是不想念外婆。”祝巧紧张极了,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外婆她的眼皮一直狂跳不止。 “哦,那也好。巧儿你在外的这段时日可有认识新朋友?” 沉默了一会,将熙姐的嘱托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回外婆,并没有认识新朋友。” “你熙姐去川海时你可曾同去?”依然在追问。 “……没、没有。” “嗯……”外婆似乎没看出她的局促,转而言,“小巧刚出朱家祠堂,是该多认识新朋友,和朱家划清界限才对。”祝巧心头疑惑,熙姐不也是朱家人吗?而且,她本名不也是朱巧,只是后随阿婆改的祝姓,她也是朱家人啊。 “巧儿,你先退去吧,我和你熙姐有些话要说。把这当作你自己家,不要有任何拘束。”祝巧满脑子问号地退下,偷偷抬了抬眉,只见熙姐皱着眉低头不语,她只能独自一人离开。 等到祝巧走后,朱熙反而坐得更直了。 “熙儿。”外婆缓缓吐出两个字。 “在。” “你是不是忘了外婆对你的教导了?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 “……我还记得。”那是沉甸甸的压力,也是她不得不以少女之躯对抗内阁的深层原因。 “我看,你是习惯了朱家公主身份带给你的名声了?” “我……我没有……”朱熙艰难地说。 “那你去川海见那男子是为何?”外婆冷冷地问。 朱熙心理一咯噔,外婆果然还是知道了:“他、他是楚家的女婿,和楚晓东关系匪浅,所以我……所以我试图从他入手争取楚家的支持。” “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当然是为了儿女私情,是为了祝巧才去见陆离的,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就又把小巧牵连进来了。朱熙硬着头皮:“绝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那就好,我还怕你伤心。” “?”朱熙错愕地睁大眼睛。 “不出意外,那男子应当已经死了。”外婆面无表情,“既然不是为了儿女私情,但就应当没什么好伤心的。你下去吧,下次再有隐瞒,就不是死个外人这么简单了。” 朱熙心中震惊,但还是压抑着躬身退下,心里盘算着怎么向祝巧解释。 “熙儿,你要记住,整个阎家的未来都压在你身上。”外婆忽然说,“区区平头小民和整个阎家,和你那可悲的母亲、你那可憎的父亲、可怜的妹妹比起来,什么也不算。” “是,我记住了。”朱熙带上了房门,灯光一闪,房门牌匾上那血红的“阎”字若隐若现。 第九章 新学期 和姐姐最后几日的缠绵算得上癫狂,他们寻得一切独处的时机寻欢作乐,洗澡时如此,做饭时如此,偶尔邹雅梦还会把两个小姑娘差使出去,留陆离陪她看电影。陆离探索遍邹雅梦身上几乎每个角落,从少女细嫩的肌肤,到分明的马甲线,再到优美的脖颈,最后直至丰腴的腿间。有时他用手指感受皮肤的反馈,有时他用粗糙的舌头品味温热的触感。雅梦姐自然是婉转承欢,近乎放纵地答应陆离种种请求。 几日下来,哪怕是铁杵也快磨成针了,陆离终于觉着腰子发软。 转眼间,便到了八月中旬,邹雅梦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陆离,坐上返回首都的飞机。陆离和安百璃、温琥珀目送着邹雅梦乘坐的飞机消失在天际。陆离或许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大汗淋漓、肉体交缠的夏天,那种放进去后仿佛要融化般的紧致、火热触感只有姐姐能带给他。 严均一事再无回信,楚晓东后来通过几次电话,说连他也查不到严均究竟被哪个部门调走了,只是叫陆离多加小心,准岳父还说他会持续追查此事,哪怕不是为了陆离,单为了女儿的安全,他也得查个水落石出。陆离心中悸动,他本不应该担心楚晓东,准岳父是个人精,还是个手腕通天的政客,他能有什么危险? 上一世楚静怡一家罹难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震撼,他只是在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打开手机,看到班级群里发了一条讣告,他也只是跟着其他学生一同发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便不再关注此事,当时的陆离对楚静怡和她的家人并无实感。 那么,这一世呢? 朱熙那边也联系不上,好在温琥珀此处有了进展。姐姐回首都后的第二日,安柏家族就传了讯,说那把枪确实是他们家族的产品,当时是走苏俄政府的渠道卖给了神州的神州能源集团。陆离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个神州能源集团,才发现这是一个何等宏伟的庞然大物,它由神州重工、奥尔奥集团公司、湖海集团公司等十数家企业组成,产业范围涵盖了一个普通人所接触的几乎所有产品,一些耳熟能详的品牌都是神州能源集团下的子品牌。现任董事长为阎如君阎女士。点开阎如君的词条,只有简单的一些学习、工作经历。 是神州能源集团想杀他?还是能源集团内某个高层想杀他?亦或者只是某人的私人行为? 阎是一个少见的姓,陆离第一次认识这个字还是小时候看电视时,看到某位阎姓的皇后自缢身亡,举国哀悼。那时雅梦姐拿着字典一页页翻,然后才咿咿呀呀地告诉他:“那个字读‘盐’,是阎罗王的意思。” 得知了杀手和神州能源集团有关后,陆离反倒多了几分宽慰,至少杀手和朱熙无关,他也说不出理由,只希望朱熙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至少他这一世所见的朱熙不应该是。 在提心吊胆几日后,陆离的生活再度回复了平静,枪击、杀手、大国集团这些词一下子离他很远,他再也没有遭遇刺杀。 在陆离的恍惚中,八月份弹指即过,如白驹过隙。八月一过,便来到了新的学年——高三,也是陆离高中的最后一年。川海一中所教知识早在高二便悉数授毕,高三是学生们来冲刺升学考试的一年。一般来说,川海一中的学生有三种去处,一是靠自己的努力升入数一数二的大学,二是靠家族的努力升入次一流的大学,三是实在不争气的,就退而其次去家族企业混吃等死。 陆离和安百璃其实没得选,他们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机会。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是动员大会,校长将在大会上说明一下升学的一些事宜,并让高三的学生填写升学意愿,据说这意愿和神秘的九品评级有关。 新学期,新面貌。一个暑假不见,川海一中内的部分公共设施换了新,原本灰色的道路换成了彩色的瓷砖,道路两边修了小台阶,远方教学楼上挂着红色的标语。校园内忽然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多是一些稚气未脱的男女,那是今年的高一新生——换句话说,陆离他们也算是高三的学长了。 “哇,一个假期没来,感觉学校就大变样了。”安百璃笑着说,“从今年起,我也是学姐了,后辈看到我也得恭恭敬敬了~”安百璃早就不再故意扮丑,她昨日特意做了公主切,为的就是美美地赶上开学第一天。陆离觉得她不适合公主切,但架不住她脸蛋好看五官过分精致。 温琥珀则还是没什么变化,依然穿着她那条白裙,如过去一样跟在陆离和安百璃身后,只是她时不时地会把目光停留在陆离的背影上。 他们三人走在校园里,吸引了无数目光,特别是那些新来的高一学生,遥遥指着他们仨,打听他们的身份。 过去陆离也没少遇到这样成为焦点的情况,只是去年学生们大多知根知底,不会骚扰他们,但今天不同。 陆离还在看告示牌上新教室的位置,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便看到一个嘴上还带着绒毛的少年朝他们走来,脸上笑容四溢。他当然不是朝着陆离来的,此人走到安百璃面前:“学姐,学姐,你好,请问你知道七教1101在哪吗?” 七教1101?陆离木然地看向告示牌,告示牌上第一栏就标明了七教1101的位置,还需要来问吗? 安百璃是个胆小鬼,不太愿意和陌生男子说话,闻言往陆离身后缩去了。陆离拦在安百璃身前,平静地说:“七教1101在你身后那栋教学楼的十一楼,厕所边第一间教室就是。” 这少年笑容僵了僵:“啊哈哈,原来就在身后,学长你和学姐是同学吗?” “是夫妻。”陆离面无表情。 “?” “是夫妻。”陆离怕他没听清,又重复一遍。一直在默默看戏的温琥珀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安百璃也甜甜笑着,心里美滋滋的。 “学长你真幽默。”这少年比了个大拇指,“我叫文游,家父文生民,家族做些橡胶生意。” 我可没跟你幽默,陆离正想回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喊:“陆离~百璃~琥珀~我在这~”这不是傻狍子的声音吗? 没再去理会这个叫文游的新生,陆离三人转身迎向小跑来的呆头鹅——一个月不见了,怪想念的。 第十章 呆头鹅的条件 今个的呆头鹅与过去大有不同,她将秀发剪短,校服似是做了裁剪,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眉目如桃花,楚楚动人。精心打扮过的呆头鹅格外可人,像是一颗将熟未熟的苹果,去年那股稚气再也不见,恍惚间好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安百璃最先注意到好闺蜜的变化:“静怡,你化妆了?还换造型了?” 楚静怡微微吐舌:“你不也换了发型吗?今天要上台作学生代表讲话,所以出门前化了妆。”她犹豫一会,鼓起勇气般看向陆离:“好看吗?” 陆离没想到呆头鹅居然会主动询问:“当然好看。”果然,十七八岁的少年是最多变的年纪,短短一个假期,这小姑娘就成长了许多。放在以往,楚静怡只会傻乎乎地等陆离主动夸赞。 “嘿嘿。”收回前言,她还是没变,笑得还是那么傻。 那个叫文游的新生是认识楚静怡的,小心地喊了声:“楚小姐好。”可在场诸位无人理会他,他只得犹豫地看了眼安百璃便离去了。此人回到自己的小集体后,狐朋狗友们围上来:“游少,怎么样?打听到学姐的信息吗?叫什么名?哪个班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文游心理烦躁,想到陆离左拥右抱的场景便来气:“没问到,那男的一点也不待见我,小气巴巴的。可能是学姐的男朋友。” 负责接待新手的一名学生会成员走来:“点名点半天了,你们不去集合,在这干什么?”文游正郁闷,他的狐朋狗友们代替他回答:“文游看上一位学姐了,刚才想去要个联系方式,结果吃了闭门羹。” “学姐?”这名学生会干部左右瞅了瞅,便看到不远处的陆离一行人,他咳嗽两声,“文游,我劝你别打那伙人的主意。” “那男的来头很大吗?” “你把他当楚家人看就行了。”学生会干部也不愿多说,“来头是其次,陆狗,咳咳,陆离这个人不好惹,去年升学到川海政法的杜涛你们认识吧?就被陆离给整得服服帖帖的,你别想着搞些下九流的手段,到时候小心反噬。” 文游闻言越发烦躁:“我是那种卑鄙的人吗?只是我在想,他们顶多只是男女朋友,又没结婚,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公平竞争?”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名学生会干部砸吧着嘴,换了个话题:“走吧,跟我集合去,集合完去选个社团加入。” 话说陆离、安百璃、楚静怡、温琥珀四人走在通往新教室的路上,一月不见,楚静怡有说不完的琐事,从家里的大金毛有能拉臭臭,到妈妈打麻将一直输给隔壁阿姨,再到哪部电视剧的剧情走向,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眼神还时不时飘向陆离,被陆离发现后也不闪避,只是甜甜一笑,可爱极了。陆离觉得安百璃这一世能解开心结,或许呆头鹅功不可没,她的纯粹简直是一方治愈良药。 安百璃和呆头鹅聊成一团,陆离刻意走慢半步,和温琥珀并肩。 “还在生气吗?”陆离小声问。 金毛小猫不理他。 “那天我是真出于单纯的好奇,并没有别的目的。” “你还说?!”温琥珀急了,她用小手捂住陆离的嘴,安百璃和楚静怡就在前面呢,叫她们俩听去她的形象就要崩塌了,“你占了便宜就占了,还解释作甚?” “可你一直对我冷冷淡淡的,我有些难过嘛。”陆离好声好气。 “还不是因为你第二天还要反复拿出来念叨?” “你的意思是我不念叨的话你就不会生气?”陆离恍然大悟。 “……”温琥珀不说话了。 “那下次还能看吗?”陆离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那天光线太暗,没看太清。”最好下次开着灯。 温琥珀鄙视地看着他,不回话。 “琥珀,你行行好……”陆离知道温琥珀这种有傲骨的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最后一次,再给你看一次,下不为例。”温琥珀耳根通红,她内心长叹一口气,果然,底线是会越来越低的,如果是一开始就要她给看,她决计是不会答应的,可有过第一次之后,心里自然就不会对第第二次有太大的抗拒。 四人组到了新教室,找了前后四个座位坐下,还在整理课本,商量暑假作业的事,便听到广播通知高三学生前往操场参加动员大会。说到动员大会,楚静怡才想起一件要紧事,她有些紧张地看向陆离:“陆离,你确定要报木兰大学吗?非它不可吗?” 木兰大学是陆离谨慎思考后选择的高校,是最符合他职业生涯规划的大学。楚晓东其实还私下里多次向他推荐过川海政法,陆离早就婉言拒绝了,他不想从政,也不想在楚晓东处落下更多的钳制了。神州的高校都非公立大学,每一所高校背后多多少少都有企业集团的影子,高校的牌子对所在行业的影响力超乎想象地巨大。像川海政法或许在仕途中名声响亮,但在游戏行业却和普通的高校没有区别。 “怎么了吗?”陆离看出了呆头鹅有心事。 “就是,我爷爷上个月给我来过电话,他希望我报考首都大学……” 陆离有些紧张,他怕小姑娘真的跑到首都大学去了,大学四年二人就得长期分离:“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说……”呆头鹅结结巴巴的,“我说陆离想去木兰大学,我也想去木兰大学。爷爷就笑话我……他、他说让我把你一起带去首都,以后上首都大学后你正好可以去首都见见他。” 楚家手眼通天,想把一个陆离捞进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校轻而易举,但陆离身边的安百璃连考上木兰大学都费劲,更何况首都大学?人家会顺带帮一手安百璃吗? “静怡,你的意见呢?”陆离并未做出回答,而是温柔地询问呆头鹅。 “我觉得……我觉得我不想和百璃还有你分开。你们去哪我也去哪……”小姑娘坚定地说,“爷爷那边,顶多让他训一顿啦……但他估计不舍得训我啦。” 安百璃感动极了,她泪花花的抱住楚静怡:“哇,静怡你太好啦~” 呆头鹅话还没说完呢:“但是、但是,陆离,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傻狍子知道提条件了? 三人看向楚静怡,好奇她会提出什么条件。可呆头鹅憋了半天,才一脸纠结地说:“这个条件等升学考结束后再告诉你……” 第十一章 动员大会 动员大会其实很枯燥,校长请了去年的优秀毕业生讲话,又请了本届优秀学生发言,大家对着稿子念了一通后,又轮到校长本人发表又臭又长的讲话。本次大会对陆离唯一有用的信息便是定品一事,按定品委员会的意见,本届高三应届生的定品书将在年底前陆续发放,好方便大家根据自己拿到的品级决定报考院校。陆离上一世拿到的是中品,他还记得定品书上的评语:“聪慧有余,定性不足,浮于事表,缺乏打磨,于家境殷实者为上品,然于家境贫乏者为下品,故取折中之中中品,愿君勉励。” 倒也不算太差。上一世陆离记得同班的同学们大多都是中三品,只有寥寥几人为上三品。 陆离不禁看向讲台上,坐在学生代表席的楚静怡。班长一脸正气,坐得端端正正,从小培养出的富贵气根本遮掩不住,加上那小小的鹅蛋脸和娇艳欲滴的嫩唇,煞是可爱。不用说,静怡这一世也一定是上三品,只是不知具体是哪一级?折过身去看安百璃,小村姑站得有些酸了,佝偻着背在数蚂蚁,他不禁摇了摇头,百璃啊百璃,你长点心吧。 之后学校组织了学生填写意向书,川海一中会根据意向书与有关高校接触,提前为有升学希望的学子疏通关系。川海一中毕竟是川海市老牌贵族中学,其资源远超普通中学。 高三和高二的巨大不同体现在同学们的态度上。散会后,往常松散的子弟们一反常态地聊起定品,聊起升学,还聊起未来的安排来,步伐也一个比一个急促,似乎都忙于某种伟大的使命。陆离也不由生起一股紧迫感,不是为自己担忧,而是为了百璃,他可不想自家百璃可怜巴巴地去木兰大学旁边的奶茶店打工…… 呆头鹅兴奋地从讲台上跑下来,像一只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奔向陆离:“怎么样?我可是准备了好久的稿子呢,爸爸都夸我有文采~”当然写得好,只是大家听得不太认真。陆离笑着牵过呆头鹅的手:“英辞润芳华,红颜当少年。”这是呆头鹅稿子里的一句话,被陆离顺手撷来了,一面夸赞她写得好,一面表示自己听得认真。 楚静怡心里流淌着蜜,刚才在台上想的那些正经事在短短几秒内忘得干干净净,只想抱住陆离撒娇,可温琥珀和安百璃还在看着她呢,呆头鹅只能咬着下唇,双手背在身后。她希望快快毕业,快快成人,这样以后就能自由地支配时间,一直和陆离腻在一起了。想到以后的事儿,楚静怡问:“你什么时候买房啊?” 话题跳跃的太快,陆离一时没跟上小姑娘的思路:“怎么突然问我买房的事?” “你买了房后,我就可以常去找你了,不然每次去廉租区,妈妈总要找人护着我,她老觉得廉租区不安全。” 这是想和他亲近了。陆离心中了然,呆头鹅还真是好懂。不过确实该把买房提上日程了,或许年底等姐姐回来后去买? 四人边走边聊,楚静怡说她也在意向书上填了木兰大学,甚至开始憧憬起大学生活来。她突然转过头,看向一直默然的金发少女:“琥珀,你也报木兰大学吗?” “嗯。” “你什么时候搬出去呢?”呆头鹅还在纠结这件事啊,唯独在这件事上,傻狍子拿出了当班长的那股固执劲儿。在她心里,她最多只愿意接受安百璃,少女的爱情是纯粹热烈的,也是不容退让的。这件事其实一直被她惦记着,只是陆离并未意识到而已。 陆离又出来给温琥珀解围了:“等琥珀卖出第一幅画作时再搬好了,她现在自己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那我买就好了。楚静怡在心里说。可这是她最在乎的陆离说的话,她不愿意和陆离顶嘴,便委委屈屈地努嘴:“哦。”有一点难过,陆离总是这么维护温琥珀,可她舍不得生陆离的气……转头去看安百璃,发现百璃不怎么在乎琥珀的事儿,自己好像没有盟友。 陆离没有注意呆头鹅的小郁闷,或许是因为她脾气太好了,像个任揉任搓的小汤圆。 忽然间,道路前方传来一阵喧哗,眼看着一堆新生围在一起,在吵闹着什么。陆离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便领着妹子们绕路回到教室。等到了下午,他才知道高一新生中发生一件大事,且和他息息相关。 午休过后,陆离向还在布置活动教室的温琥珀告别,便匆匆回到高三文科一班的教室,屁股都没坐热,就看到楚静怡和安百璃俩位可人的少女气冲冲地走进教室。 “气死我了,把我当什么了啊……”安百璃小嘴念个不停。 楚静怡也是罕见地绷着脸:“这届高一新生太过分了,必须得严肃处理。” 陆离还不知自己尾巴烧着了:“怎么了?谁惹着你们了?” 见到陆离,呆头鹅脸色稍霁:“陆离,你听我说,高一来的新生,那个叫文游的,在故意找你的麻烦!” 陆离抬了抬眉毛,这算不算人红是非多,他陆离算不算个小名人了? 呆头鹅继续说:“今天上午那个文游聚集了一批高一新生,搞了一个什么宣言,说要和高三学长公平竞争,说什么愿意为了爱情抛头颅洒热血,还说哪怕被学长动用肮脏手段镇压也不会退缩!” 陆离听得有些懵,这的确很符合他对川海一中那群吃饱没事干的公子哥的刻板印象:“等等,静怡,他要和我竞争什么?” “他说要和你竞争安百璃。” 此话一出,安百璃连忙解释:“离,你别误会,我之前见都没见过他,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她生怕陆离误会,一想到那种可能,脊背都在颤抖。 陆离愣了愣:“我误会什么?笨蛋,别想太多。这文游只是见过百璃一面吧,哪来这么大决心的?”或许是近期遭遇过枪击的缘故,陆离想得难免有些多,他对文游的动机持怀疑态度。 陆离的平淡反应倒是让呆头鹅错愕:“陆离你不生气吗?” 陆离笑了笑:“这需要生气吗?我和百璃,和你什么关系我们能不清楚吗?他叫得再起劲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百璃,你最近多花点心思准备年底的冬令营,这件事你不用在意,我去和文游谈一谈。” 第十三章 笼中鸟 祝巧似乎回到了在宗祠时的日子,浩瀚的世界又浓缩成阎家小小一片土地,出门房门左拐是书房,直走便能见到外婆,听说右拐是阎家的大花园,花园里有山茶,紫荆,还有小朵的茉莉,有大朵的蔷薇,还有一些连园丁都说不上名字的奇珍异草——祝巧没去过,但她听下人们议论过。每当她要往右直走时,就会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拦住他,让她留在阎家。 要留到什么时候?祝巧问。 那个女人说,留到您出嫁为止。 外婆家只有茶水室通了网络,外婆是个对高新技术不太信任的人,她一直相信人力比电力更加可靠。所以外婆家没有电脑,祝巧也很久没有和外界联系过,不知道制作人先生有没有惦记她呢?至少她是惦记着的。 熙姐也很久没有回过外婆家了,那天熙姐神色匆匆地走了,祝巧问她还能去熙姐家住吗?熙姐表情凝固了,摇了摇头,并未作声。 见识过五彩缤纷的世界后,眼前由棕黑色长木和酱色木板组成的小房子就无滋无味了,这里没有各种型号的小车,没有宽敞的马路,没有坐满了上班族的咖啡厅,也没有路边带着黄帽帽的工人。这里只有永不消散的药味,和一股发霉、腐朽的臭味。祝巧不喜欢这里。 她对出嫁并无太清晰的概念,只觉那或许是女子一生必经之事,于是她便在一个夜晚盼望起出嫁来。 在祝巧孤寂地数着星星的日子里,熙姐终于再次拜访了外婆家,顺道见了她一面。祝巧看着站在门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胸中涌起一股找到归宿般的喜悦,她喊着:“熙姐!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朱熙表情微僵,她辜负了小巧的信任:“不是,小巧,我只是顺路来见你一趟,我还给你带了点礼物。”说罢便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她记得小巧最喜欢礼物的,因为每一份礼物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对于笼中的金丝雀来说,每一朵浮云都是值得起名字的新朋友。 出乎她意料,祝巧表情黯然:“啊……谢谢熙姐。” 朱熙心中微痛,小巧是她在这个世界是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她唯独不想见到小巧失落的模样,正因如此,她当初才下定决心将小巧从宗祠中拉出,何曾想到如今又会害她落入一个新的囚笼? “对了,小巧,我有件事要告诉你……”朱熙犹豫了一会,“你还记得陆离吗?” 当然记得,那是制作人先生的本名。朱熙之前每天的生活便是吃饭、睡觉、看电影、玩游戏、和制作人先生聊天,陆离这个名字曾被她在某个夜晚反复咀嚼。 “制作人先生联系我了吗?”祝巧眼中闪现出火花,脸上的表情迅速转为喜悦,她根本不懂伪装自己的本心。 “……陆离遭遇意外,已经去世了。”朱熙硬着头皮说。她看到小巧眼里的火花熄灭,脸上的笑容也僵硬无比。朱熙想:只是一段寻常的友谊,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巧喃喃问:“为什么……去世?是死了吗?是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不能说话了吗?” “是的。” 祝巧声音在发抖:“未来不是这样的……制作人先生没有好好系鞋带吗?”朱熙看着小巧的眸子:“不要再去‘看’了,已经没有必要了。而且,你们其实从未见过面,没必要太伤心的,不是吗?” 这句“没必要太伤心”深深刺痛了祝巧,她依稀想起熙姐很久前也说过这句话,在她将小狗抱走时,她说:“只是送走了一只不听话的小狗,没必要伤心。”可是,熙姐不知道,她曾经为了那只小柯基泪流不止,曾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把小柯基找回来。 祝巧眼中闪着泪光,她第一次觉得熙姐这么陌生,这么遥远,和外婆一样。明明她很重视和制作人的关系,明明她很想搬回去和熙姐一起住,可她为什么能平淡地说出“没必要太伤心”?为什么能违背诺言让她被关在阎家?……更甚一步,当初能和制作人有说有笑的为什么不是她? 不经意埋下的阴暗种子逐渐发芽,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蜕变。 朱熙只当小巧是小孩子哭闹,和过去一样,过几天就没事了。她是当真认为小巧和陆离之间只是普通网友。小孩子的世界就像流动的河水,每天都有新事物来,旧事物去,那些让她们悲伤的、欢愉的、痛恨的都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销声匿迹。“陆离”这个名字会因为他的死亡而逐渐淡出祝巧的生活——这是对大家来说最完美的结局,止步于此的话,任何人都不会再受伤了,这便是朱熙的想法。 可是她却低估了“死亡”二字的威力,死亡具有矛盾的两重性质,它会抹去死者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但也会让生者越发刻骨铭心。祝巧便是后者。 这位姐姐并未洞悉天真纯良的祝巧的内心,她向小巧嘱咐几句后,便匆匆去面见阎太婆了。和外婆的会面才是她今天的主要任务。 如过去一样穿过一条昏暗的甬道,在甬道尽头见到了那位因为残疾而只能躺在床上的老人。那是她的血脉亲人,是她那可怜的母亲的母亲,也本应该是她那为数不多的亲情的来源。她的外婆。很难分辨这位老人对外界的仇戾的源自她自身遭遇还是源自为她那饱含屈辱而死的女儿的复仇,至少朱熙无法分辨,她只是承载了这家族两代人的仇恨的工具。 “外婆。”她恭敬地行礼。 “哦?熙儿,是楚家的事有进展了吗?” “是。楚家那边已经取得了进展,拿到了楚晓东的日程表。” “只是楚晓东的?” 朱熙有些愣,拿到楚晓东的还不够吗? “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他的女儿,他的姐妹……他们的行踪下落呢?”外婆的话让朱熙不寒而栗。政治斗争在川海上层并不少见,但很少会有牵连全族的,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未来不会遭到清算。 “我、我会去查的。”朱熙说这句话时,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放在油锅上煎煮。 沉默许久,外婆又问:“熙儿,你还不走?还有什么事吗?” 朱熙这才整理好思绪,压住狂跳的心脏:“是严峻托我向您汇报一下工作结果。” “严峻?哦,我想起来了,我让他……嗯,他怎么不自己来汇报?” “他最近忙于集团工作。”朱熙搪塞过去,“严峻说,任务已经完成了,陆离已经毙命。” 外婆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对阎太婆而言,杀死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从外婆住所退出来后,朱熙才感到自己胸腔仿佛要炸裂了,脚底发软,背心冒冷汗。这是她第一次向外婆撒这么大的谎,这也多亏外婆不太会用电子设备,也多亏严峻那老东西懦弱胆小…… 朱熙走到阎家门口,那位严峻严副部长正跪在一旁,保安甚至没拿正眼瞅过他。严峻见到朱熙,一张老脸上满是眼泪鼻涕:“十四公主!十四公主!太奶奶怎么说?” 太奶奶也是你配叫的?朱熙在心里骂了一句。 “你工作上的失误让外婆很不满,杀个普通人都能失手,简直是废物。”她尽量还原外婆的语气措辞,严峻果然毫不怀疑,“不过我替你说明了一下情况,就说是楚家从中作梗,她便姑且原谅你一次。还有,既然牵扯到楚家,外婆就说你就不要再对那陆离动手了,一切等她指使,再有违背……” “是是!我知道了!谢谢十四公主!谢谢十四公主!”严峻扑通一声又跪在朱熙面前。 朱熙看着面前这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中年男人不断向她磕头跪拜,心中唏嘘。这样处理的话,应该就够了,无论谁都不会再受伤……祝巧也好,陆离也好,这样就够了…… 第十四章 家访日 陆离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不要再联系了。” 内容很短,只有六个字,无头无尾。陆离本以为是骚扰短信,可他并未收到后续的推广链接,他又猜测是某人输错了号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拨通了这个号码,却提示此号码为空号。 什么人会说“不要再联系了”?是余情未了的前妻?陆离看向正在后座咬笔头的安百璃,她一直在吐槽为什么文科还要学数学。 是钟爱别离文化的文艺少女?他又看向了坐在身旁的同桌温琥珀。温琥珀今天老老实实来上课了,只是上课时多是趴在桌子上,要么是在看窗外飞鸟,要么是在看陆离的侧颜。神州高中所教授的内容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对于天才来说,观察蚂蚁或许比做算术题更有意思,当然,陆离才不承认自己是那只蚂蚁。 又或者是大彻大悟的长辈?陆离想到了雅梦姐,她此时应该在前往联赛的高铁上吧,希望她这次能取得一个好成绩。 排除一个个可能后,陆离开始研究号码头,应该是首都的号码,可为什么是空号?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陆离觉得后背有些痒,回过头,只见呆头鹅正拿笔帽戳他的背心。小丫头很少会在上课期间找陆离说话,只见她闷闷不乐地问:“陆离,他们都说你输给文游了,是真的吗?” “谁说的?” “高一的学生都这么说,文游也这么说,他说他还有证据。”原来这笨蛋一直在操心这件事,陆离都不急,小丫头倒是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陆离从未把文游放在心上,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做事无非靠三样,钱,父辈的关系,以及靠前两者赚来的社会朋友,他们还尚未学会利用大势和体制压榨他人。 “没有的事,不信你问百璃,那天百璃也在场。” 楚静怡疑惑地偏过头去看安百璃,安百璃当然一个劲地点头:“陆离没说错,那天丢脸的是文游自己呢,只是他傻兮兮的被蒙在鼓里。” “那高一学生们是在谣传咯?”呆头鹅逐渐露出一个笑容,她见不得心上人受丁点委屈,楚晓东不止一次吐槽过闺女胳膊拐得太外了。 陆离拍了拍胸脯:“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你是色魔。”温琥珀小声说了一句,惹得后座两个姑娘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咳咳,上课不要说笑。”一直在台上念稿子的数学老师终于装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拿着三角板拍了拍黑板。 文游其人确凿是个牛皮癣,哪怕陆离和安百璃一直对他不假颜色,他也能厚着脸皮跑来说:“学姐好,呃,这位学长好。”陆离便琢磨着寻个一劳永逸的方法,省的这种跳梁小丑老惦记着自家老婆。下课后,呆头鹅给陆离出了个主意: “学校不是有家访吗?这件事一般是老师去做,偶尔也会交给学生会的干部去。”楚静怡认真地拿出一纸文件,“陆离,你和我申请去拜访一下文游的父亲,向他说一下他儿子在学校的表现,据我的经验,一般只要向家里打了报告,他们在学校就会老老实实的。” 陆离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自家怡宝,小姑娘从小就靠着整顿这些二代公子小姐们当上班干部,居然早就有了一套专门的经验。陆离心里还想着一些下作的手段,呆头鹅居然给出一条阳谋来。她说的不错,这种吃家里的拿家里的一事无成的二代们,最怕的就是家族的父辈,有呆头鹅的身份作后盾,文游恐怕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要去他家吗?”陆离虚心请教。 “当然不去,直接去他父亲工作的地方就行。”楚静怡认真说,“我爸爸跟我说过,谈正事最好不要在家里,容易让一方陷入天然的心理劣势。在他工作的地方谈判的话,哪怕再过分的要求,对方都会极力克制的。” 陆离又在心里给准泰山竖起了大拇指,把给家长打小报告这种琐碎事说得这么高深也是有水平的。 楚静怡被陆离的表情弄得脸蛋微红:“其实我也没亲自去做过家访,我之前都是直接给他们家里打电话的。” 陆离一拍大腿:“静怡说得对,我们找个机会去见一见文游他父亲,就以川海一中学生会的名义。” 安百璃丢下手里算到一半的数学题:“什么什么?我可以一起去吗?” “你又不是学生会干部,你去什么?” “那你不也只是个普通学生……”安百璃弱弱地顶嘴,陆离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蛋:“去给人家家长告状带这么多小姑娘干嘛?生怕人家看得起我啊?乖,等解决文游的事情后我带你去吃麻辣烫。” 安百璃闻言甜甜地应了声:“好~”尾音拉得极长。 温琥珀微微颔首:“注意安全。”她是在提醒之前的枪击事件。陆离微不可察地点头,二人虽然不说话,但已了然对方之意。 呆头鹅立刻起身去办公室取学生资料去了,陆离则拿出手机,亮出那条无名短信:“你们觉得谁会说‘不要再联系了’?” 安百璃警觉地动了动小耳朵,就像察觉到猎人靠近的小红毛狐狸:“你是又认识哪个女孩子了吗?”陆离哭笑不得:“完全没有,你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吗?我觉得这条短信不像营销骚扰短信,像是有人郑重其事地向我告知,可是我一时却猜不到会是谁。” 他偏头看向温琥珀,他是很信任琥珀的,如若说谁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除了静怡,便是琥珀了。 “你回拨过吗?”金发少女问。 “是空号。” “……像是在提醒你不要再深入探究了。”温琥珀意有所指。陆离忽然明白过来,温琥珀是把这条短信和枪击案联系在一起了。 如果说这条短信的目的是告诉他:不要再追究枪击案的幕后真凶,那这条短信只可能来自于一个女人。 朱十四。 安百璃注意到陆离的眼神骤然冰冷下来,好似突然从盛夏转到了隆冬。 恰好在这时,楚静怡拿着一份学生资料回来:“陆离,我找到了,文游的父亲文生民在神州重工工作。” 神州重工……听到这个名字,陆离表情变得更加不可琢磨了。 第十五章 你怎么也来了 拜访文生民并非一件大动干戈的事。楚静怡提前一周给对方打去电话预约后,陆离便决定下周的周五和呆头鹅一同出发了。他昨日去学校边的理发店花了十五元剪短了碎发,还被呆头鹅拉着买了一套正装,小富婆出的钱。上身内里是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外罩的不是西装,而是一套板正的行政夹克,小丫头的审美一定深受楚晓东的影响。陆离本就有卖相,专门捯饬一番后和呆头鹅站在一起,还真当得起一句郎才女貌。 第二天一早,二人约在学校前见面。 小姑娘望着陆离的眼睛里有如秋水般的波光,脸上的笑容根本止不住:“陆离你好帅啊……”说话时脸蛋微红,如微醺。喜欢一个人时,哪怕他是在街头拾垃圾,都会觉得他是骑着白马踏着彩云的王子。陆离心里暖乎乎的,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呆头鹅的脸蛋,那句“这身是不是太老气了”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呆头鹅微微蹭着陆离的大手,让他摸得更舒服一点,她自己也舒坦地眯着眼睛:“陆离,我好希望以后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啊。”陆离笑着:“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呆头鹅忽然有些失落,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如果爸爸知道你还有百璃,一定会让我离开你的。” 此话像一块石头落到陆离的心里,他想起了去年和楚晓东的对话。楚晓东根本不在意他现在有多风流,因为他无比自信,自信陆离最后肯定会选择楚静怡,肯定不敢让自家闺女失望。但倘若楚晓东知道了陆离打着“我全都要”的主意,他还会对陆离这么友善吗?难说…… “能拉个勾嘛?”呆头鹅伸出粉嫩嫩的小指头。 “拉什么勾?” “谁也不许告诉我爸爸你、我、百璃三个人的关系。”楚静怡认真地说。陆离心中涌起一阵愧疚,这笨姑娘居然在为了他向自己的父亲撒谎,她撒过谎吗?她会撒谎吗? “但陆离……你、你也不能再和除了百璃外的其他女孩子亲亲我我了。”楚静怡说这话时小鼻子抽了抽,看来是在吃琥珀的醋。 看着面前少女伸出的小拇指,陆离却犹豫了。如果他抛下良心与诚意,当然可以毫无负担地与楚静怡拉勾,楚静怡多么完美的女孩啊,性格可爱,脾气温柔,家世显赫,最重要的是对爱情的专注与纯粹……陆离觉得自己只是先人一步地踏入这个懵懂的小姑娘的内心,如果等七八年后,长大成熟的楚静怡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地交付自己的感情了。愈是如此,呆头鹅的这份真情就愈是珍贵,陆离反而愈是愧疚。 呆头鹅有些难过:“为什么不拉勾……你骗骗我也可以嘛……你哪怕骗我我也当真的……反正你肯定一直觉得我笨笨的。” 陆离温柔地掰开小姑娘的手指,然后握住少女暖乎乎的小手:“我——” “嘟——”公车到了,短暂的汽笛声将陆离的话语斩碎成一地的冰渣,呆头鹅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下次骗我一下吧,大骗子。”说完便先一步上了车,陆离在原地愣了一秒,之后才茫然地踏上公车, 坐在呆头鹅身边。呆头鹅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刚才陆离的犹豫,她将脑袋依靠在陆离的肩膀上,享受着心上人带来的温暖与安心。 陆离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不太懂女孩的心思。 * 神州重工的总部就在川海市中心。文生民的文氏集团在去年被并入神州重工,文生民现在于神州重工总部挂职高层干部。而神州重工又与神州能源集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陆离自然就对这次家庭访谈格外重视。 普通人是无法进入神州重工总部公司的,若是没有家访的预约,陆离一辈子恐怕都无法踏入这栋大厦,那场枪击案或许将永远沉入深水被人遗忘。 呆头鹅在人前一脸严肃,板着小脸,颇有威严。负责接应的那名女秘书客客气气地带他们过了门禁,乘上了电梯,还点了一个22层。就在电梯门要关闭时,一楼的另一名员工连忙喊了声“麻烦等一下”。就在几人疑惑时,那人按开了电梯,说:“严部长马上要来了,麻烦你们等下一趟电梯吧。” 楚静怡和陆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带路的女秘书显然知道这位“严部长”是何人,于是她歉意地向楚静怡笑了笑:“不好意思,两位,我们坐旁边的货梯吧。”等陆离走出电梯时,恰好看到大门走进来乌泱泱一群人,皆是西装革履、油头大腹。为首的那人面相颇老,行路间虎虎生风,胸前订着一块铭牌:“严峻。”下面有一排小字,隔得太远看不清。 女秘书解释一句:“那是集团来的领导。” 严峻?姓严的? 陆离不由多看了那严峻一眼。严峻似乎注意到了陆离的目光,不过他并未在意,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抬首迈步间可谓趾高气昂。那一大票人便前呼后拥地随着他停在电梯前,陆离和楚静怡只得跟着女秘书进入隔间的货梯。 “两位,不好意思,那位是集团来的大领导,今天是来检查的。”女秘书歉意地笑了笑。 集团来的大领导,应该是指来自神州能源集团的吧……真是好大的排场,居然敢让楚家的千金给他让路。陆离心里腹诽。 “陆离,你认识他吗?”呆头鹅才没有那种尊贵卑贱的等级意识,被人挤到货梯来也不怎么在意,“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陆离勉强笑了笑:“有可能认识。” 就在货梯的电梯要关闭时,又有人从外面按住了电梯按钮,货梯电梯再度打开。陆离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次又是谁?可下一秒,他那紧皱的眉头松开,眼睛瞪大如牛。 温琥珀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衣领,歪了歪头:“我可以进来吗?” “你怎么也来了?”陆离和呆头鹅异口同声。 只有女秘书注意到了温琥珀左胸上的铭牌,恍然:“您就是安柏家族的代表吗?您、您来得这么快,我还打算下午去接您的……” 温琥珀朝着陆离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可是有正事哦。” 第十六章 不信、不知、不想 电梯里的氛围有些古怪,陆离被温琥珀和楚静怡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女秘书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她只是个打工的,才不在乎这些二代之间的荒唐关系。 楚静怡像只小青蛙似地不断鼓腮,陆离注意到这小姑娘的手背在身后,手指不断绞缠。对她来说,今天是难得的能和陆离单独相处的日子,谁曾想被突然杀到的温琥珀搅黄了。呆头鹅性格单纯,喜怒形于色,根本藏不住心思。 温琥珀不知哪里弄了一套女式西装,下身是一条漆黑笔挺的西裤,金发挽成花状,乍看上去俨然一位都市丽人。温琥珀五官偏冷峻,配上严肃的症状,给人以高智的美艳感。 “我想多一个人陪你的话,你不会缺胳膊少腿地回去。”温琥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陆离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这次家访是深入虎穴,她是在拿自己的身份给陆离加码。 陆离虽然感动,但并不觉得自己这次拜访有危险。 忽然右手一阵暖意传来,原来是呆头鹅闷闷地牵住他的右手,把心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她不想陆离靠得离琥珀太近了。左手有些冰凉,又是温琥珀默默地拉住他的左手,她恐怕是想用这种方式鼓励陆离。陆离左右牵着两位美少女的画面映射在光滑的电梯壁面上,女秘书头埋得更低了。 电梯直达顶层,整个22层都是文生民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更像是一间套房:客厅、浴室、厕所、厨房、书房一应俱全。三人到了门外,女秘书鞠躬说:“三位稍等片刻,文总还在接待重要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陆离想到刚才在一楼看到的严峻,是他吗? 女秘书离开后,三人坐在门边的长椅上,氛围一时有些尴尬。陆离搓了搓手,刚才握手握得太紧了,双手满是少女的汗液,他正思考着怎么缓和楚静怡和温琥珀的关系。 温琥珀先开口了:“静怡,谢谢你当初劝说了我父亲,不然我可能无法留在神州了…也可能错过了很多东西…总之,静怡,我很感谢你。” 楚静怡愣了愣,看了眼陆离,才说:“不用谢了,我也没帮很多忙了,都是百璃教我做的。” “你后悔吗?”温琥珀冷不丁地问,她骤然的询问让陆离额头冒冷汗,真有温琥珀的风格,这种利落的单刀直入,若是毫无防备定会被问得不知所措。就像陆离,他要是被温琥珀突然问到这种犀利的问题,一定会阿巴阿巴地答不上话的,这可能就是心虚吧。 心如玲珑的呆头鹅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后悔啦。” 她继续说:“虽然你住在陆离家我不是很高兴,但一码归一码。你想留在神州是关乎你终身的大事,我不想以私人的理由阻止你追寻自己的价值,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也一样会帮你的。如果因为我的自私而让你下半生郁郁寡欢的话,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陆离听呆了,连温琥珀也呆住了。 有人说,思考得越多的人越是自私,知识越渊博越是反动,这话不无道理。至少陆离和温琥珀是给不出如此赤忱的回答。温琥珀扪心自问,倘若她和楚静怡交换处境,她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吗?或许会,但那一定会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 在陆离心里,这小姑娘的身影不断拔高,直至云端,光芒万丈。 她才不傻。陆离对自己说。静怡其实比谁都聪明哩,比谁都看得通透。 就在这时,文生民办公室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文生民点头哈腰地推开门把手,给身后之人让路:“您慢走哈,您慢走……”下一秒,一道高挑艳丽的倩影从门内快步迈出,一股香风迎着陆离扑面而来。 陆离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她。 朱熙皱了皱眉,那凌霄的长眉下生了一对细长的狐狸眼,眸中的光彩莫测:“陆离?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错愕的不止二人,还有跟在陆离身边的楚静怡。她听到朱熙问话的一瞬间心脏猛地收缩一下,公主和陆离早就认识了吗?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陆离……为什么没和她说过? 陆离下意识地抓住朱熙的手腕:“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朱熙面色微寒:“别碰我。”除了祝巧,没人能碰她的手,连外婆也不能。 陆离收回手,刚才是乍见朱熙激动之举,他回头看向两位妹子:“我和朱熙说几句话,很快回来。” 呆头鹅紧张地揪住陆离的衣角,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喜欢这种好像被人瞒着的感觉,好像有冰凉的河水在心房流动,她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陆离和朱熙间一定有什么,不然陆离不会情急下抓住朱熙的手腕,而朱熙也不会仅仅是一句轻飘飘的“别碰我”。 陆离现在心绪杂乱,满心只想追问朱熙,草率地向楚静怡和温琥珀交代几句,便和朱熙往一旁的茶水室走去。 文生民这才摸了摸油腻额头上的汗水:“额,你们是川海一中的学生会干部?我儿子在学校犯了什么事吗?” 楚静怡心情很差:“文游在学校严重违纪,屡教不改,已经达到了退学的最低标准!” 文生民大惊失色:“什么?怎会?两位请进,小丽,快上茶,两位,进去详谈,这退学可使不得啊。” * 陆离和朱熙相对而坐,桌上摆着茶具,陆离不会茶艺。朱熙瞥了他一眼,自己开始温杯:“想要在这个圈子有立足之地,起码的茶艺还是要会的。” 陆离斟酌良久,开始问:“朱熙,公主殿下……” 朱熙伸出手打断他:“无论你问什么,我的回答只有四个字,一概不知。”玲珑玉手拿起镊子,夹了茶叶入杯。 “山竹村的事呢?你相信我了吗?” 朱熙手微微一顿,狐狸眼眯起:“不信。” 陆离有些恼火,上次见面朱熙明明都几乎被他说动了,怎么今日忽然变得油盐不进了? “那我不久前被人刺杀的事,你知道吗?” 朱熙洗过一遍茶:“不知。” 陆离情急之下又问:“那你为何不再联系我?” “不想。”依然是平淡的回答。 似乎察觉到陆离的怒意,朱熙抬眉:“我今天对你只有四个字说,无可奉告。” (今晚还有一更) 第十七章 短暂又虚假 陆离深吸几口气,自己是乱了方寸了。其实自从他被枪击以来,陆离心中的压力与日俱增,但他无法在女孩们面前表露出来,最多只有向温琥珀寻求建议。他这几日常做噩梦,梦到的是山竹村的村民们,他们的代价如同灾厄梦魇,倘若这代价落到他身上,又是何种模样?这次枪击,或许就是一个信号,代表他该为代价买单了。 他偶尔会想,死在枪口下,会不会是他这一世最好的结局? “是我唐突了。”陆离接过小小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是乌龙。 朱熙泡茶动作优美,井井有条,深谙茶艺之道。 “你知道就好。”朱熙淡淡地点头。 “那条短信是你发的吗?那条不要再联系了的短信。”陆离语气平缓了许多,将希望寄托给不相干的人本就是不成熟的表现,他不该过分地希望朱熙会和他统一战线。 朱熙犹豫了一会,终于做出了今天第一个肯定回答:“是的。” 陆离抿了抿嘴唇:“茶是好茶,但我是穷人,吃不出味道。” 朱熙撩了撩耳边短发:“靠着一款游戏赚了三千万的人可不是穷人。” 这个话题是陆离故意设计的,他随即说:“你还记得我做的游戏?” “查过。” “那我们之前在阀门平台上的聊天算不算数?” 朱熙沉默半晌,她大可澄清和陆离聊天的不是她,而是祝巧,可她又不想陆离和祝巧再扯上关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于是便点头:“算数。” “那我们算半个朋友吗?”陆离的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之味。 这小半年来,几乎每天都会互道晚安,屏幕那边的“朱熙”还时常会分享一些少女般的胡思乱想。 算朋友吗?哪怕只是半个。 朱熙放下了手中的茶具,露出一个冷笑:“当然不算。陆离,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多是楚家的倒插门女婿,而我是堂堂神州公主。我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树洞,你知道树洞吗?因为你完全干系不到我的生活,我的圈子,所以你才能是树洞。” 说出这些话时,朱熙心中毫无波澜,她想的尽是祝巧。她这一辈子就是阎家的工具,小巧是她唯一的软肋,她唯独希望小巧幸福平安。和陆离牵扯在一起,无论是那诡异的彩石还是和外婆的恩怨,都不会给小巧带来幸福。 陆离或许是一个特别的人,但这片神州大地绵延万里,延续了千百年,不少一个陆离,也不多一个陆离。 陆离发出“呵”的一声,笑声有几分凄然。说实话,他本认为他对朱熙有些误解,网上的朱熙,现实中的朱熙,都不该是那个毒公主。他本以为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意义上的友谊,“朱熙”那一声声制作人先生,那一句句晚安都曾饱含了心意,没想到这所谓的友谊如此短暂,如此虚假,如此不堪一击。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比如系鞋带的事,比如她明年报考大学的事,比如……没有比如了,那只是一个少年不切实际的幻想。 朱熙说:“我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陆离。” 陆离反问:“朱熙,你有朋友吗?” 朱熙没回答。 “我猜你没有。”陆离起身。 他有些后悔当初和朱熙牵扯过深,好在现在抽身而退还来得及。 “公主殿下。”称呼从朱熙改成了公主殿下,“是我冒犯了。再会。” 朱熙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对陆离的了解比陆离想象得要深,如果可以的话,她很乐意和陆离成为朋友,她尤其想听他是如何将楚家千金和安柏家闺女的感情玩弄于鼓掌的。陆离猜的没错,她没有朋友。 但是一个可能的朋友和祝巧之间,明显是祝巧更重要,未来也不可能有比小巧更重要的人。她如此断定。虽然心里有些遗憾,但并不后悔。 “慢走。”朱熙平静地说,“我有一个建议。如果想平静地过你三妻四妾的生活,最好离楚家的小姑娘远一点。” “轮不到您指点。”陆离说。 “嗯。”朱熙点头。 陆离离开后,朱熙又坐了一会,心里嫌弃这文生民品味真差,这茶具和茶叶到处都彰显着暴发户二字。说是暴发户也没错,文生民当年橡胶生意完全是吃了政策红利才起飞的,从一介挑担的渔夫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 出了茶水室,不见陆离的身影,倒是之前那个跟在陆离身后的外国女子依然坐在长椅上。 朱熙多看她一眼,温琥珀,她当然记得。她还要去见严峻,交代他几句话,让他别在外婆前露馅,于是匆匆从温琥珀身前走过。温琥珀忽然说:“公主殿下,您和陆离吵架了吗?” 朱熙顿住脚步:“我想没有。” “陆离刚才进去时脸色有些冷。我才想着出来等着您,顺带说几句话。”温琥珀表情同样的平淡。她们之间的气质有些相似,但温琥珀的冷更多的是淡泊,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脱;朱熙的冷是一种如刀锋般的冰冷,是残酷,是冷漠,是断情绝义,是深陷于七情六欲的挣扎。 温琥珀缓缓抬头,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凝视着这位异国公主:“我觉得陆离是很特殊的人。您觉得呢?” “……”温琥珀的话问得恰到好处,朱熙偏偏不能承认,不然就在气势上落了下乘,但也不能撒谎说不是,那样在心理上落了下乘。于是朱熙选择了万能的沉默。 “会不会有一天会后悔呢?”温琥珀的凝视穿过公主,指向虚空。 朱熙心中陡然一跳,她隐约觉得这样的气场似曾相似,巧儿“看”的时候也会带给她这种莫名的压力。 她哼了一声,迈动长腿往外走:“我永远也不会后悔。除了一个人,没有人有资格让我后悔。” 她不信命运。不信鬼神。只相信自己。 朱十四如一把利刃般迈步前进,将温琥珀远远抛在脑后。温琥珀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有着超乎常人的执行力与意志力,在这点上,她和陆离有几分相似……只希望未来陆离不会和朱熙成为敌人吧。温琥珀想。 第十八章 失明 她不记得自己的童年了。或许并非因为记不住,而是因为飞檐翘角、琉璃竹瓦从未变过,日月更替、晴雨交接,院里的槐树黄了又青,青了又黄。自己的童年就像一张不断重复“永”字的老字帖,记住抑或是遗忘并无多大区别。久而久之,祝巧就不愿去怀恋自己的童年。 她站在院里,看着一株株翠绿的青皮竹,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阿婆摇着花鼓,那年她脸上的皱纹还未将她的眉眼抹去。阿婆说,小巧,看这是什么啊,这是阿婆给你的生日礼物。那年祝巧在掉牙,她说话都在漏风。 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阿婆过得怎么样? 祝巧蹲坐在门槛上,任凭干净的绸缎上染上灰尘。日子好像没有改变,她只是从一个囚笼转移到了另一个囚笼,甚至在阎家的这些日子更加压抑和灰暗。 一只毛发枯槁黯淡的麻雀落在槐树前,迟迟没有起飞。祝巧猜,这个小生灵一定是误食了打虫药了。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小麻雀,温柔地捧住它:“你好啊,我叫祝巧。”向麻雀问好应该是一件犯蠢至极的事,可祝巧却乐在其中。 小麻雀歪了歪头,眼神浑浊,活不久了。 祝巧温柔地捂住小麻雀,小声念叨:“希望你下辈子依然能无忧无虑,翱翔在天空,不要再当一只低飞的小麻雀了,去成为一只在生活在高空的鹰隼吧。”将手掌分开,底下的小麻雀已经没了声息,化作一具小小的尸体。 它死了。 就像制作人先生一样。就像陆离一样。 祝巧眼神中充满晦涩的光彩,各种念头在心中盘旋,阴暗的,悔恨的,遗憾的,怜悯的,自卑的。制作人先生是她第一个朋友,是她出世以来接触的唯一一个外人。如果陆离好端端的活着,他只会是一个友谊的符号,可死亡升华了这个符号的价值,一旦经历过得而复失,陆离在祝巧心中就意义非凡了。 朱熙也没料到,一则虚假的死亡消息反倒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生出某种执念。 从小到大,她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小时候为了阿婆活,出来后为了熙姐活,现在又为了外婆而活。 她徒手挖了个小泥坑,干净的指甲上沾满黑乎乎的泥土。祝巧将小麻雀埋在槐树底下。 古人常说槐树是鬼树,因为它那扭曲的枝干如同一张鬼哭的人面。可祝巧却觉得槐树是仁慈之树,它是为了那些枉死之人哭泣。阿婆曾告诫过她,千万不要去“看”已死之人,不然她会被拖入另一个世界,因为只有死人才能看到死人。 可她想为自己活一次,想任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祝巧双手按在隆起的小土堆上,默默闭上了眼睛,只有一次也好,让她再见一次制作人先生吧,向他亲自开口:“能成为你的好朋友我很开心~” 闭上眼睛后,漆黑的世界里蓦然闪现一道光点,一个少年的翩然身影依稀可辨。他正坐在一张桌子边,身旁好像还有几个女孩的身影。祝巧一喜,居然真的能看到制作人先生?那是不是说明制作人先生没有死?可下一秒,那身影似雪花般崩解,所有的色彩、线条如黑洞般扭曲、拉伸向一点。 祝巧心中涌现一股恐惧,她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看”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没有睁眼,而是尽力将自己的思绪传达向那个不断崩解的身影: “陆……离……” “我……叫……祝……巧……” “很高兴……” “认识……” “你……” 大脑一阵剧烈的疼痛,祝巧惨叫一声睁开双眼,视线中一切染上猩红之色。瞳孔中传来阵阵酸痛,眼前突然炸出一道白光,下一秒,视野中的一切便从祝巧眼中消失了,连同那飞檐翘角,连同那琉璃竹瓦,连同那世间一切色彩。 “啊……”祝巧摔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熙姐……熙姐……” 熙姐不在。 在外值守的女管家只是微微动了动耳朵,但没有丝毫动作,任凭祝巧嘶哑地呼唤朱熙。 “熙姐……我看不见了……” 无人回答。只有风吹竹林的簌簌声。随后便是少女的抽泣声。 * 时间倒退回朱熙接走祝巧的那天。 朱熙和阿婆现对而坐。 “在你接走小巧前,我还有最后几件事要提醒你。”阿婆说,“我知道你不信鬼神之说,可祝巧的神异你必须得承认。你若是为了祝巧好,就不要再让她‘看’任何事物,你最好也要将此事隐瞒下来,连你那心狠的外婆也不能告知。” “……我知道了。” “你可知祝家的巫女为何能‘看’到未来、过去与现在?” “我不知道。” “因为心思单纯,不染尘埃。这也是巫女们必须与世隔绝地生活在宗祠的原因,她接触的人事物越多,所受的因果越多,‘看’到的东西越有限。直到有一天,她穿上正装,像一个现代人一样生活、思考,那她将彻底失去巫女之力。” “……” “而若是她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心生了邪念,就会被自己的力量反噬。” “我会保护好她的。” “你连自己都无法保护,更何况去保护小巧?”阿婆摇摇头,“如果那一天到来,你务必要陪伴好小巧,不要让她孤苦无依,不能让她的邪念膨胀放大。人越是在低谷,越容易走极端,越单纯的人越容易堕落。” 邪念。这两个字和祝巧无比遥远,此时的朱熙认为小巧一辈子都不会有邪念。 更猜不到祝巧的邪念来自于……嫉妒。 阿婆苦口婆心:“答应我,一定要多陪伴好她,如果你做不到,那找一个愿意陪伴她的人,不要让小巧在绝望时求助却无人响应,好吗?” 朱熙强硬地说:“有我陪伴就够了。” “你走吧。”阿婆无奈地叹气。 “阿婆。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小巧不加节制地‘看’下去,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阿婆的回答让她意外,“因为典籍里从未记载过有巫女过度使用力量。” 朱熙皱了皱眉,这不太可能,祝家和朱家互为光暗,延续了数百年,怎么可能每位巫女都是循规蹈矩之人? 第十九章 学习会 “陆离……” “……巧……” 陆离愣了愣,拿出手机看了眼,又看向低头学习的众妹子:“你们谁的手机在后台播放视频?”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我没有。”“不是我。”“没有。” 怪了,幻听了,难道是文生民那老男人碎碎念的后遗症? 说起文生民陆离就觉得好笑,这老男人当真是暴发户起家,费劲心思将儿子送进川海一中,想让儿子从小融入贵族圈子,别和他一样老被人看不起。那天他和静怡刚说到文游在学校骚扰其他女同学,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这老男人便焦急地碎碎念起来,从他发家有多不容易,再说养一个儿子多不省心,就是希望学生会不要给儿子退学处分——他可是知道川海一中的学生会权力比老师还要大。 他当时拍着胸脯保证文游在学校一定会老实下来。 陆离当时还吐槽,一个大男人哪来那么多絮絮叨叨的话。 安百璃伸了个懒腰,靠着陆离撒娇:“离,我都学了两个小时了,可以休息一会嘛~” 今天陆离趁着双休,在家里搞了个学习会,将呆头鹅邀请过来,和温琥珀、安百璃、自己一道备考。说是备考,其实是三个人合力辅导安百璃罢了。 陆离拿过安百璃手里的练习册:“这头三道选择题就错了两个。” 安百璃急了:“怎么可能,我再笨也不能在前三题错啊。” “你仔细审题啊,人家问最小是什么,不是问最大值。”陆离又指向第三题,“这题求绝对值怎么会是个负数?马马虎虎的,这分丢得不冤枉吗?” 安百璃委屈地垂下脑袋:“别骂了嘛。” 陆离心软了:“好了,休息半小时吧。我准备了一些点心。”女孩子普遍都喜欢精致的小甜点,请静怡和琥珀帮忙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安百璃一听不用学习了,兴高采烈地去拆包装盒,从中取了块冰激凌泡芙,顺手递给呆头鹅:“静怡,给你。”犹豫了一会,又拿出一块递给温琥珀:“给你。” 温琥珀愣了愣,温声答:“谢谢。”双手并列接过泡芙。 四人一边吃着小点心,一边说些闲话。陆离想到柜子里那套女式西装:“琥珀,你的画是卖出去了吗?”陆离只是平常地一句问话,谁知温琥珀的耳朵悄悄红了,须臾后,脸蛋都染上淡淡的红霞。 其实早卖出去了,她也早就有收入了…… “是以前放在箱子里的正装,父亲那天来电话希望我代表安柏家去一趟……我才翻箱倒柜地找出来的。”温琥珀撒谎的技巧很高明,七分真话夹着三分假话,“现在还没卖出去过一幅画……” 安百璃纳闷:“不应该啊,你的画我觉得不差啊,怎么会卖不出去?你是挂在哪个平台的?” 温琥珀糊弄道:“好像是个二手平台,我也没太关注,等明年办了画展应该就好了。” 咬了一口软绵绵的泡芙,说是冰激凌泡芙,其实里面满满的都是甜腻腻的奶油。有些太甜了,她还是喜欢更淡一些的。 楚静怡小口咬着蛋糕,忽然问:“陆离,你和朱公主关系很好吗?”朱家有很多公主,但大家都知道她指的的哪位公主。 温琥珀也好奇地看向陆离,期待陆离的回答。 陆离摇了摇头:“不好也不坏吧,点头之交罢了。” “我听说……”呆头鹅说话时没有看陆离,而是呆呆地望着桌上的甜点,“朱熙脾气不是很好,她动辄打骂下人,而且性格乖张……” 虽然和朱熙决裂了,但陆离不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性子:“传闻有些太夸张了,朱熙性格不至于这么恶劣。” 呆头鹅闷闷地说:“是啊,不然你突然牵她的手她也不会只是那种反应的。” 陆离愣住了,没想到呆头鹅一直在纠结这件事。 呆头鹅幽幽地看着陆离:“爸爸说,朱熙以前在首都时,有同学踩了她的鞋子,她会直接将鞋子丢掉,赤脚走开。”陆离擦了擦汗,朱熙这么傲的吗?活该被孤立。 呆头鹅那幽怨的眼神让陆离坐立不安。 “牵手,牵什么手?”安百璃的职业病犯了,倏然挺直腰板,审视地看向陆离,“你不会连朱熙都下手吧……噫,你不怕被毒死啊。” 陆离摆摆手:“你们误会了,我巴不得离她远远的,我和她只是因为《夕拾录》有点联系罢了,她正好是《夕拾录》的粉丝。” “是这样吗?”呆头鹅讷讷地问,“是不是又在骗我?”她那惹人心疼的小表情让陆离想起桂花树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倒着走五十步真的能勾销恩怨吗? 她低下头,小声嘀咕:“骗我也没关系……起码骗骗我,我能开心一点……” 安百璃听清了楚静怡的念叨,拿胳膊肘戳了戳陆离,耳语:“静怡脾气好,你别太得寸进尺了。我可不想静怡成为下一个我。” 怎么会呢……陆离看着呆头鹅低垂的脑袋,主动伸出小拇指:“静怡,我们再拉个勾吧。我保证,我和朱熙之间什么也没有。” 少女伸出娇嫩的小拇指勾住陆离的小拇指:“相信你啦……我也不是你的老、老婆,其实也管不了你了……”说话时,呆头鹅羞得咬到了舌头,对她来说,老婆这两个字有些太超前了。 陆离松了一口气,拿了一块泡芙咬了一口,里面的奶油溅到地板上。 温琥珀拿起一张纸巾想要为陆离擦嘴,另一边安百璃动作更快,温琥珀只能默默地放下抽纸的手,假装是去拿手机。 “小心点嘛,这奶油很厚的。”安百璃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陆离哦了一声,低下头要去擦去地板上的奶油,他弯下身后却愣住了。桌子底下三个姑娘六只小脚都赤裸裸的,安百璃的小脚丫像演唱会上的观众一样摇摇摆摆,静怡可爱的脚趾紧张地扣着地板,温琥珀将双脚端端正正地摆着。他必须得声明,他陆离不是什么色批,也不是什么脚控,但看到三双白里透红粉嫩嫩的少女美足,视觉上还是颇受震撼的。 陆离不动神色地擦去地上的奶油,复坐直身子,假装拿起书本在看。 呆头鹅忽然啊了一声:“百璃,你戳我脚干嘛,痒痒的……” “没有,不是我……啊,温琥珀,你踢我做什么……” 温琥珀:“……” 第二十二章 皇室秘辛 陆离,承载这个名字的身体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这是最浪漫的年纪,浪漫到无论他犯什么错都能被冠之以年少轻狂;但这也无力的年纪,无力到他的言语的重量不会超过一根羽毛。他承认,向便宜岳父打电话确实有欠考虑。就在他想着找个理由结束通话时,准岳父楚晓东终于说话了: “小陆。这是你自己推测出的吗?还是朱熙公主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的推测,是否有些草率……” “不。恰恰相反,这是很关键的信息,是我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还不够。”楚晓东认真地说,“小陆,你那边还有其他人吗?”陆离意识到准岳父有重要事情要交代,便转身入了无人的公园:“没有。” “嗯。”楚晓东嗯得很长,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有些事,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你知道阎兰心皇后是病逝的吧,此为讳言,阎兰心是自杀的。她在家中割腕,被发现时血都已流干了。阎兰心皇后的死状和死因都不体面,所以皇室对外宣传是病逝。” 自杀? “阎兰心是当今圣上朱友诚的第三任妻子。圣上一共有四任妻子,除了和阎兰心的婚姻外,其余都是毫无感情的政治联姻。阎兰心嫁过去时只有二十岁,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和皇室圈子里的女子比起来简直如同一份白纸,自然取得了圣上的独宠。” “阎兰心出身于山西阎氏。阎家的历史比之楚家也不遑多让,然而阎家在上世纪立宪变革时期站错队伍,事后虽然没有遭遇清算,但被迫从神州政治系统中剥离出来,完全沦为一个普通商业家族。阎兰心嫁给皇帝,此事在当时来说颇为敏感,我也一直认为阎家的动机并不单纯。” “而当时阎氏的话事人就是阎如君,她那时可是神州商界有名的女强人,一直蠢蠢欲动地为阎家重新争取政治地位。而阎兰心就是她的女儿。朱熙公主是她的外孙女。当时的阎如君还算通情达理,在得知女儿与圣上生活美满后,便断了争权的心思,一心一意为皇室办事了。现在你看到的皇室的商业合作,大多都是那个时期的遗留。” 陆离点了点头,他对皇帝其实不算陌生,因为总能在各种广告上看到他。陆离上一世就感叹过多次,当皇帝也不容易,为了赚钱还得跑出来给别人打广告。 那生活美满的阎兰心又为什么会自杀呢? “你在想阎兰心皇后怎么会自杀?”楚晓东顿了顿,“这事还牵扯到了第三个人,当今圣上的胞弟朱友挚。此事你我关着门说,圣上作为神州国的皇帝是非常优秀的,从不干涉内政,尊重内阁决定,积极维护神州的国际形象,而且十分亲民,性格也说得上温和。只是,这样的性子作为丈夫却有些缺憾。而圣上的胞弟朱友挚从小便在国外长大,成年后被接回国内,所以性子有些跳脱,目无礼法都算是轻责了。朱友挚在一次晚宴上见到阎兰心皇后,顿时惊为天人,往后常常假借名义骚扰、调戏阎兰心皇后。” “而圣上只敢口头上呵斥,从来没有任何实际上的维护之举。这些事我们看在眼里,却无法干涉,毕竟是宗室内部的纠葛。皇室上下都对此事闭口不谈,于是阎家也一直不知。我没想到,朱友挚居然大胆到那种地步……当我再听到阎兰心皇后的消息时,便是我父亲说她在自家浴缸里割腕自杀,还留了一份遗书,遗书的内容除了圣上无人知晓,听说,圣上读完遗书后曾以头撞地,大呼对不起她。” 楚晓东说得平淡,陆离却听得触目惊心。 准岳父说得已经很含蓄了,皇帝朱友诚过于懦弱,连妻子都无法保护,辜负了阎家的信任。朱友挚到底对阎兰心做了什么,恐怕实在不适合搬到台面上来说。 “当时还有一个背景,不,不止是当时,现在也是如此。小陆,你应该知道,神州是一个由皇帝作为国家元首,世家、集团企业统治的立宪国。而世家有一大弊端,便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家族的嫡系人丁便越来越衰败,这是神州世家普遍存在的问题。到了近几年,为了解决后继无人的问题,世家决定吸纳家世清白、五官端正、品学兼优的年轻人作为新鲜血液补充。小陆,你还记得你进入川海一中的原因吗?其实早在你入学前,就是我亲自为你定的资格审批。呵呵……” 陆离心中一动,原来自己入学川海一中有这样的内幕。可是为什么吸纳标准有五官端正一条?意思是长得丑还没人权了?难怪便宜岳父一直对自己那么信任,原来这老狐狸早有谋划了。 “当时阎家也有这么一个问题,嫡系直传到了阎如君一介女流,唯一的女儿阎兰心又嫁给了皇室,可以预想到未来的阎家很大可能会完全依附朱氏。偏偏中途出了这件事,让中年丧女的阎如君一下走了极端。她将刚满一周岁的朱熙公主抱回了阎家,并发誓要朱家人血债血偿。刚开始,我们也只当是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的愤慨之语,可当朱友挚被人在大庭广众下枪杀时,我们才意识到,阎如君疯了。” “她在拿祖宗百年基业复仇。” “在今天之前,我其实并未将你遇刺的事和阎如君联系起来。可是你点醒了我,阎如君越来越走极端了,她可能把整个政治体系都当成了朱友挚的帮凶,朱熙在议会上的活跃就是一个信号。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楚晓东一连说了两次“我早该想到的”。 陆离有些不解:“阎家有这么大能量吗?” “对我们来说,阎家其实是一头即将老死的牛,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可没人愿意去对抗将死之牛的牛角。所有人都在等着阎如君老死,等着阎家崩盘。从这个层面来说,现在的阎家,确实是无人敢惹。”楚晓东那边传来喝水声,“小陆,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切记不要告诉第三人,包括我女儿和我的妻子,你将这些话烂在心里。我和你说这些,是为你让你有些心理准备,阎如君的垂死挣扎肯定不止于此,你要时刻注意,防范任何和阎家有关的人、事、物。当然也包括朱熙公主。我听出你潜意识里其实对朱熙有不知来源的信任,可你要认识到,朱熙是和想要害你的人站在同一阵线的。” 陆离正消化这巨量的信息,谁知楚晓东又说:“小陆,事到如今,我也该向你确认一件事了。在你未来的规划里,怡宝是在一个什么位置?” 陆离心中一咯噔,这问题来得太突然了,甚至来的时机都太刁钻。 第二十三章 三个选择 语言,是现代人类的燧石与肌肉,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上至这个国家的决策阶层,都在用语言操纵着与自身息息相关的一切。楚晓东无疑是深谙其道者,他前脚刚说完陆离的危险处境,后脚就又问到他对楚静怡的看法,陆离再迟钝也该知道楚晓东的话外之意了。 “我……想娶静怡。她是我平生所见最完美的女孩。” “只有我家静怡吗?”准岳父冷静地追问。 “……”陆离背心在冒汗,这是第二次承受来自这位政治家的压力。 “小陆,我对你的了解一直是有失偏颇的。”楚晓东那边的语音短暂地中断了一下,然后又恢复通话,“从你和怡宝交往以后,我对你的所有调查就停止了。我对你的了解完全来自于平时和静怡的电话。静怡每次提到你时,都是在说你的好话,从来没有半句坏话。甚至连我这个当父亲的去质疑你时,她都会反驳我,还会生我的气。” “我一方面有些心酸,一方面又有些欣慰。我心酸的是女大不中留,欣慰的是她能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所以,我当然很希望你能成为我女儿的丈夫。同样,我也能理解优秀的男儿身边总会聚集爱慕他的女子。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小陆,我可以给你三个选择。” “第一,入赘到楚家,毕业后就和静怡订婚,之后整个楚家都将全力支持你的事业,保护你和你姐姐的人身安全。一个神州世家将成为你永远的后盾。” 这第一个选择就陆离眼皮直跳,这是一份普通人无法拒绝的大礼,能让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一跃成为统治阶级,所要做的仅仅只是全心全意地迎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可爱姑娘。 “第二,你拒绝上一条,那你和我家怡宝就最好断了联系。出于保护你人身安全的考虑,我可以送你和你的朋友们去澳洲留学,并支付给你一笔不菲的安家费。这样的话,阎家也不会再对你有兴趣。” “第三,你拒绝上两条,那就既断了和我女儿的联系,也不会得到我的任何承诺。阎家的压力你将独自一人承担。” 听完楚晓东的三个选择,陆离从眼皮直跳变成了心脏直跳,好狠的楚晓东,嘴上说不会强迫他,实际上只给他留了唯一一条路。 陆离迟迟没有回复,楚晓东便说:“我知道这三个选择对一个少年人来说太过沉重,这样吧,你好好思考一下,等我今年回川海过年时,再告诉我你的选择吧。在那之前,阎家的事若有进展,我会再联系你的。” 嘟嘟……电话挂断。 楚晓东在今天的对话中唯独弄错了一点,这三个选择对陆离来说并不沉重。他其实早早地就有了决断——他要堂堂正正地娶走楚静怡,而不是入赘到楚家。他不会放弃雅梦姐、百璃、琥珀,也不会放弃呆头鹅。 一个出身廉租区的穷小子想要门当户对地娶走世家之女,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更匪夷所思的是,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已经白手起家赚了三千万。 人们对重生有许多误解,或许认为知识与阅历才是重生最大的优势,可对于陆离来说,年轻才是重生最大且独一无二的优势。 他将手机放回裤兜,继续晨跑。 说来有些俗套,但陆离确凿想要在未来某一天,让楚晓东刮目相看。距离他大学毕业真正步入社会还有五年……五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了。 * 周一的上课铃一打响,就好似将那遥远的枪击、世家、抉择送走,平凡且枯燥的校园日常重新包裹住他。对陆离来说,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然和姑娘们打成一片,又存在些许不同,至少琥珀现在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陆离叫她时,温琥珀才会恍恍惚惚地回过神,然后脸蛋明显地红润起来,陆离觉得,她一定在想些不体面的东西。 午饭后,温琥珀去活动教室画画了,陆离则陪着呆头鹅和安百璃在操场上散步。正午的太阳强烈,金色的阳光落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衬得那皮肤有些许耀眼。 呆头鹅正说到这学期的安排,忽然只见前方一群人向她们靠来。等凑近了,才发现是文游和一众高一学生。 陆离没有说话,呆头鹅先开口了,她叉着腰怒斥:“高一三班的文游,你又是要聚众闹事吗?”呆头鹅气场颇足,一群刚升入高中的小毛孩当然不敢吱声,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文游。陆离不得不承认,文游相对于普通人,还是有点魄力的。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直视陆离:“陆学长,你没必要把我们之间的事闹到家长那边把?这手段是不是太肮脏了?” 身后的高一学生见有人带头,各个稍稍挺直了腰板,嘀嘀咕咕地说“是啊是啊”“就是就是”。 呆头鹅恼怒:“你公然违反校纪校规,本就该请家长的,怎么又成了陆离肮脏?” 文游撇了撇嘴:“楚小姐你偏袒他,我不和你争辩。” 陆离正要答话,忽然牵着他左手的安百璃怒斥出声:“肮脏的是你才对吧!”陆离和楚静怡都愣住了,没想到一直以来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安百璃居然敢如此发声。 安百璃紧紧地握住陆离的手,陆离能感受到小丫头手心在冒汗,显然她也紧张极了。 “我哪里肮脏了?”文游见女神怒骂他,急忙辩解,“天地良心,我可什么手段都没用,只是想和他公平竞争!” “你撬墙角还不肮脏?呸,道德败坏!”安百璃大声喊,“我和陆离甜甜蜜蜜的,你是哪来的妖怪,要跑来说和他公平竞争?你不是道德败坏?不是不知廉耻?” 骂得好。楚静怡暗暗竖起大拇指。 此话一出,高一学生们哑口无言,偌大的操场鸦雀无声。文游愣住半晌,才涨红着脸:“你们又未结婚,甚至男女朋友都不一定,我,我哪里算撬墙角?” 下一秒,安百璃做了一个让他睚眦欲裂的动作,只见少女踮起脚尖,抱住陆离,主动吻住了陆离。并不只是普通的接吻,安百璃热情地将小香舌送入陆离嘴中。末了,她擦了擦嘴角,冷冷地看向呆若木鸡的文游:“我和他什么都发生了,我以后也非他莫属了,这样,还不算撬墙角?” 文游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没想到自己心中的女神居然甘愿为了别的男人做如此行为,如此声明。 陆离说:“滚吧。” 这话算是给了文游一个台阶,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安百璃,颇为狼狈地转身离去,连同那群高一学生也闹哄哄地散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安百璃才像倏然被抽掉骨头一般软在陆离怀里:“呼呼……好紧张……我刚刚表现怎么样?”眼中满是水光,那是爱意的水光。陆离温柔地点头:“表现得很棒。”“嘿嘿……” 楚静怡看着二人,心中震动,她没想到安百璃居然愿意为了陆离做到这一步……如果换作她,她也能做到这一步吗? 呆头鹅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四章 童言无忌? 文游转学了。 这个消息来得轻巧,去得飘然,前一阵在高一学生中掀起一阵旋风的文游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有人说他是颜面尽失自愿转学的,有人说他是为情所伤黯然离场,还有人说是陆离背后操纵逼迫他退学的。总之,文游这个名字除了给陆离和安百璃的关系打上一颗螺丝钉外,再未激起丝毫浪花。安百璃那天的赤裸宣言也在越发夸张的口耳相传中带上了许多传奇色彩。 陆离和安百璃却知背后原因,文游转学前天,他找到了陆离和安百璃,向两口子认真道了歉。陆离对此人的印象也有些许提升,拿得起放得下,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文游倒也不算完全无可救药。 总之,新学期的这点小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提过文游这个名字,相应的,也再没有人敢称陆离为陆狗了。 这天,楚静怡留校准备学生会的交接工作,陆离帮她去川海大学附属初中接小姨子龙晶——是的,顺带一提,龙晶在九月初时转学到了川海大学附属初中部,现在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川海初中生了,不能再随便称她为小屁孩了。 陆离打了个车去附中门口等待放学。初中的记忆距离他很遥远,那应当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在他的记忆中,初中是和廉租区的一群孩子斗得头破血流,谁都不服谁的日子,那个时候,谁按时完成作业谁就会是众人嘲笑的“书呆子”。彼时的陆离当然不愿意被叫做书呆子,他也从来没交过作业,可最后初升高的升学考试陆离依然取得了全市前百的成绩,在一众留着鼻涕指甲缝里沾着黑泥的孩子眼中迈向了光辉万丈的川海一中。或许等到许多年后,他们在打拼之余,才会感叹当年没有好好用功读书。 放学铃声响起,校园内传来一片喧哗声,穿着蓝白校服的初中生们潮水般从各个教室门口涌出,伴随而来的还是阵阵浪潮般的吵闹声。门口的保安连忙拉起警戒线,每个要离校的学生都必须出示学生证,吵吵闹闹的初中生们便你推我搡地站成七条长龙。 陆离注意到他们之中某些人背着大书包,戴着厚眼镜,手上还戴着智能手表,和他记忆中和泥巴玩搏击的初中生形象大相径庭,不由感叹时代变得真快。 他注意到有人在叫他:“陆离~陆离~” 队伍中,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吸引他的注意:“我在这儿,我在这!”原来是龙晶,这没大没小的丫头,姐夫都不愿意叫了吗? 龙晶好不容易过了门口的检查,像一只冲锋的犀牛一样一脑袋顶向陆离的肚子,咯咯笑个不停:“姐夫怎么是你来接我啊?” 陆离被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丫头撞得胃里一阵翻腾,单手抓住她的一条马尾:“现在知道叫我姐夫了,刚才不是陆离陆离叫得很欢快嘛。” 龙晶晃了晃脑袋:“哎呀,你别抓我头发。”女孩子的头发应当是一件很神奇的事物,陆离这几晚和温琥珀、安百璃睡在一起时,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温琥珀的娇嗔:“你压到我头发了。” 他松了手,又听到龙晶嬉皮笑脸地说:“我和同学说你是我男朋友,所以不能叫你姐夫,不然就露馅了。” “我是你男朋友,你姐同意了吗?” “哎呀,就只是装一下嘛。你不知道,我们班上的小女生看我的眼神直冒星星,嘿嘿,能转学到川海真是太好啦!”说的好像自己不是个小女生一样,“嘿嘿,以后我能在新班级里呼风唤雨啦,所以,姐夫,你可千万别戳穿我啊,我可不想再转学一次。” 搞不太懂现在的小女生在想什么,有男朋友难道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吗?陆离摇摇头。 陆离在手机上打了个车,牵着小丫头的手在路边等待,听着龙晶说起今天学校里的事,说得口水四溅、滔滔不绝。陆离从裤子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替她擦了擦嘴:“小魔头,姐夫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当然好啊。包在我身上!”龙晶拍了拍自己平平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你再替我录几首歌吧。” “录歌?姐夫你又要做游戏了吗?”龙晶乐得甩起陆离的手,“那我是不是又可以领工资了?好耶!” 看着这丫头没心没肺的撒欢模样,陆离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你想要多少工资我都开给你。” “我要一百万!” “行。” “我要一个亿!” “行。” “你个大骗子,你才给不出一个亿!”龙晶笑个不停。 等上了车,小丫头非要坐在陆离身上,陆离只得向司机师傅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对方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家妹子小时候也这么黏人。” 车辆启动后,龙晶小脑袋靠在陆离耳朵边,小声说:“姐夫,你最近是不是惹姐姐不开心了?” 陆离疑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静怡姐最近老是走神,好像有心事。你知道的啦,静怡姐比我还不会藏心事。”龙晶耳语,“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姐夫你会让姐姐这么挂念了。你是不是做了让姐姐不开心的事?” 陆离一时语塞,他最近对静怡的关心或许是少了,居然没有察觉到小可爱有心事。 “姐夫,我姐姐人其实可好了。我以前被妈妈打了,就跑到舅舅家,躲到静怡姐的房间了,静怡姐还会给我打掩护。哪怕会挨骂,她也不愿意出卖我。”龙晶的脸上有丝丝忧色,这抹色彩和她那张稚嫩的脸蛋并不相符,陆离只觉得,这样的面庞应当要笑起来才好看,“所以,你不要让姐姐一个人偷偷难过好不好。你别管谁对谁错了,给姐姐道个歉,她一定会加倍体贴你的。” 见陆离在思考,龙晶急切说:“你只要对静怡姐好,以后我当姐姐的挂件嫁给你都行。”这小屁孩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陆离可不敢受。他端正了小丫头的坐姿:“第一,我没想起做过哪些让静怡不开心的事。第二,我不需要你个小混蛋陪嫁也会对我家怡宝好。第三,我会让静怡开心起来的。你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女孩的婚姻应当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之一,千万不能以如此轻贱的态度去许诺,明白吗?” 龙晶撅了撅嘴:“哦。明白了啦。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没什么啦。” 陆离看向窗外,脑海里浮现呆头鹅的一颦一笑。现在的静怡,开心吗? 第二十五章 和呆头鹅的约会 游乐园或许对楚静怡来说有了些特殊的含义,她和陆离正儿八经的第一次约会便在此地,若是没有温琥珀最后的横插一脚,呆头鹅一定要将那一天列为人生最快乐的日子之一。 她今天穿的一条小白裙,裙摆上印着老红的、深绿的、淡黄色的野花,点点簇簇,风格高雅。粉嫩的胳膊裸露在阳光底下,洁白无瑕的肌肤宛若顺滑的牛奶,她的皮肤过于娇嫩,以至于在阳光下站的稍微久点便会发红。呆头鹅开始后悔出门前没有戴遮阳伞了。 她站在游乐场门前,看着稀疏的游客出神。她又在想陆离的事了。 毫无疑问,她喜欢陆离,喜欢到骨子里,幻想过为他穿上婚纱,为他涂上红唇,与他白头偕老,就像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一样。她只喜欢陆离一个,也只会喜欢他一个,但陆离喜欢的不止她一个啊!呆头鹅看得出来,陆离看温琥珀的眼神里荡漾的是一种莫名的光芒,那或许就是她看向陆离的眼神,那种温柔、轻缓、像雨后吹的长笛一样的眼神,幸福、平静、眷恋。 呆头鹅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小气的人,她觉得自己的心房小小的,或许只容得下陆离一个,也希望陆离只喜爱他,最多最多……再加百璃。百璃不一样,百璃的身世很可怜,而且是她第二个好朋友,所以她愿意和百璃分享陆离。但温琥珀呢?她可是住在城堡里的女孩,画得一手好画,学校里有数不清的男生暗恋着她,可她为什么非要来抢自己的陆离呢? 每次陆离偏袒温琥珀时,呆头鹅心里其实有些小怨气,但乖巧的她从来不说。因为那是陆离说的话。 她时常会拿安百璃做自己的镜子,看看百璃是不是也和她持有一样的心态。可是那天百璃对文游说的那番话让呆头鹅忽然认清了一件事:百璃是百璃,她是她。当初明明是百璃和陆离先确定关系,可也是百璃能大度到让她向陆离表白。她承认,自己没有百璃那种豁达的心态,也没法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这辈子非陆离莫属,倒不是因为不够喜欢,而是她过于在意陆离了,也怯于公开这段感情,或许是有对陆离花心的忌惮,或许是内心的保守与传统作祟。 她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和陆离的爱情,如同在呵护一件瓷器。当她将一件事视作大过一切时,这件事的风吹草动都会在她心中引起飓风地震。她听别人说,初恋几乎没有能走到最后的……她和陆离是不是也会这样呢? 忽然感觉脸蛋被人捏住,呆头鹅惊慌地伸手去打,却忽然看见陆离的笑脸:“我的怡宝,怎么在发呆啊?叫你半天了。” 见到陆离笑容的那一刻,刚才心里那些纠结成麻绳的少女愁思顿时烟消云散了,她自己都没注意她笑得灿烂无比:“你怎么才来啊~”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撒娇。 今天陆离单独约她来游乐场,只有她们二人。 “我骑共享单车来的啦,我又不是楚大小姐能坐小轿车。”陆离故意揶揄她,忍不住又捏了捏小可爱的柔软的脸蛋。 呆头鹅小脸被陆离揉来揉去,声音也随之变形:“你要不要小轿车啦……我、我给你送一辆啦……我有钱的……” 陆离愣了愣,他一直忘了呆头鹅其实是个小富婆,或许是因为这姑娘待人亲近,很少会用奢侈品吧。不过,能随便给男朋友送一辆车的小富婆也不多见了,更何况还是肤白貌美又好骗好哄的小女孩。 她太可爱了……陆离只有这个念头。 今天的约会也并非无的放矢,上次龙晶说的话陆离一直牢记在心。苦了陆离也不能苦了静怡,他是这么想的。呆头鹅不开心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和琥珀互动越来越亲密了,所以陆离打算将呆头鹅约出来说说心里话。 “不要揉了啦,脸会揉肿的,揉肿就不好看了……”呆头鹅撅起嘴。 “揉肿了也好看,怎么都好看,我都喜欢得不得了。”陆离一边笑一边揉着她的脸蛋,他最喜欢捏呆头鹅的脸蛋,或许是因为呆头鹅最好欺负。 听到陆离的话,呆头鹅眸子里波光荡漾,小声哦了一声,往陆离身上靠了靠,少女的体香便随着早秋的风萦绕在少年的鼻尖。“可以牵手手吗……”呆头鹅害羞地将脑袋埋在陆离胸前。 陆离牵住少女柔夷,笑着说:“走吧,进去逛逛吧,今天没有龙晶捣乱,就我们两个痛痛快快玩一下午吧。” 呆头鹅乖乖地点头,其实玩什么都不重要啦,只要陆离能陪着她就好了。她低头看着二人十指交叉相牵的手,心中的小壶溢出满满的甜蜜。 他们玩了什么项目楚静怡其实记不太清了,她一直在看陆离的侧颜,看着他笑,看着他说话,看着他舔到冰凉的冰激凌被冻到缩脖子。她也忍不住笑了,伸手帮陆离擦掉嘴边的冰激凌:“陆离你怎么和龙晶一样,吃个雪糕吃得满嘴都是。” “你要吃吗?”陆离记得今天不是呆头鹅的生理期,想再给她买一个草莓味的甜筒。 “……我要吃你手上那个啦。”小姑娘温柔地说。 陆离将手上的冰激凌递到楚静怡面前,呆头鹅咬了一口,旋即似乎想到什么幸福的事,傻傻地笑了起来,脸上沾了冰淇淋也不知道。陆离犹豫了一瞬间,低下头靠近呆头鹅,他想试试少女嘴边的冰激凌是什么味道,可呆头鹅以为陆离要吻她,脸蛋微红,下一秒,她像一只小绵羊一样温顺地闭上眼睛。 陆离愣了愣,自然不会不解风情,他将少女嘴边的冰激凌吞下后,嘴唇挪动到少女的红唇上。他听到呆头鹅小声说:“这里人多,不许亲太久哦……我有点害羞的……” 浅浅的吻毕,呆头鹅睁开眼睛,眸子里水光浮动:“陆离,我好喜欢你啊。” 少女的情话,听一千遍也不会生厌。 陆离觉得时机成熟了,斟酌着开口:“怡宝,我想和你说说温琥珀的事……” 呆头鹅摇头:“现在不许说这件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抱着我……” (还有一更) 第二十六章 纪·念 陆离和楚静怡在游乐场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好在现在算是游乐场的淡季,休息区除了他和静怡外,只有两个带着小孙儿的老太太坐在远处闲聊。 呆头鹅依偎在他怀里,享受着心上人的怀抱,幸福地说:“你现在可以说啦~” “嗯……”陆离犹豫了一会,并未立刻开启话题,而是感受了半晌少女的体温。呆头鹅也未开口,二人都在享受这温馨的安宁。 结果却是呆头鹅先说话了:“陆离,你喜欢温琥珀对吗?” 她在陆离胸口画着圈圈:“因为你喜欢她,才不想她搬走,因为你喜欢她,当初才事事帮着她,对吗?” 陆离可以选择撒谎,就像他第一次骗取楚静怡原谅时那样,操纵单纯少女的喜怒哀乐对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这次没有这么做:“是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贪心?” “嗯。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呆头鹅戳了戳陆离的胸膛,有些用力,看来是的确有些生气。 “你讨厌这样的我吗?” “……”呆头鹅抬头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去讨厌你。” 都说爱情是消耗品,两个人在相处过程中互相磨损,爱也自然消失了。可在呆头鹅心中,她对陆离的喜爱就像一片无垠之海,陆离是那只小精卫,他永远也无法填平这片爱之海。 “温琥珀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陆离目光缥缈,似乎在回忆往事,“她就像高挂在天上的明月,我时常能望到她,可却总不能触碰到她。” “那我是什么?” “你是我的小太阳。” “那百璃是什么?” “百璃是……百璃是什么?”陆离也不知道了。 呆头鹅并未计较这些细节,她抱着陆离的腰,吐气如兰:“你其实只要骗骗我,说其实不喜欢琥珀,只喜欢我和百璃,我都会选择相信你啦,你只要骗我,我一定会乖乖上当的。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说实话呢?……这样只会让我根本讨厌不起来……陆离,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离愧疚不已,这女孩将全部的爱都灌注给了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继续喜爱着他,这让他满心负罪感:“怡宝,对不起。” “原谅你了哦。”呆头鹅蹭了蹭脑袋,舒服地眯起眼睛,“其实我最近就在想这些事啦,我觉得我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你,没到百璃那种程度……可是今天和你在一起时,我真的什么也不想考虑,只想在你怀里嗅着你身上的气味。陆离,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多陪陪我?” “你可以和温琥珀在一起啦,但可不可以不要再偏袒她了……我也想被你偏袒,我也想被陆离在乎,我才不是一个小包子……”呆头鹅真情流露,“我已经被你骗得倾家荡产了……” 陆离在今天的约会前准备了很多套话术,可他唯一没想到的事,他的话术还没展开,静怡就已经同意接纳温琥珀了。或许在他苦思冥想话术时,这个单纯的女孩早就经过了千万次激烈的心理斗争了。 陆离心中生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这种感觉在第一次见到静怡时就浮现过,此时只是更加强烈。他不得不再问一次自己,他真的配得上这个女孩的爱吗? “陆离……” “我在。” “我可以提一个条件吗?本来我打算在高中毕业后再告诉你的……” “你说,我一定答应你。”他很少会承诺得这么满。 “琥珀之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喜欢其他女孩子了……”呆头鹅喃喃低语,“你本来就讨女孩子喜欢,哪怕没有琥珀,以后也会有琉璃,也会有玛瑙,你喜欢的女孩子或许有很多个,可我喜欢的陆离只有一个。能不能将我喜欢的陆离保管好,不要再让他被其他女孩子分走了呢?” 这个要求已经算得上是卑微了。 陆离是一个知足的人,静怡,百璃,雅梦姐,琥珀,有她们四个他就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呆头鹅还不知道雅梦姐和他的关系,陆离本不应答应这个条件,可他实在不想拒绝这个女孩了,不想让她失望。 “嗯。除了现在的女孩,我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陆离给自己留了一点退路。他也的确不打算再给自己的肾脏增加负担了,邹雅梦的事……以后找机会再向呆头鹅坦白认错吧……至少现在不是那个时机。 呆头鹅开心地笑了,她亲吻了陆离的脸颊:“嗯嗯~” 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拉着陆离的手:“那边能照情侣照,一起去拍照吧!” 陆离想,他真是个索求无度、贪得无厌、厚颜无耻的人。能让呆头鹅喜欢到这个程度,退让到这个程度,他是拯救过宇宙吗? 他和呆头鹅钻进小小的照相房,他这才想起他上一世唯一一张和呆头鹅的合影就是毕业合照。那张照片上的楚静怡一脸严肃,而现在的楚静怡满脸娇憨。她们原来是同一个人…… 咔咔咔,闪光灯闪个不停,一张一张大头贴被复印出来,陆离和楚静怡做着各种搞怪动作,宛若最老派的情侣——那种会在搞怪照片上画爱心的古典派情侣。陆离的心思一直飘摇在云层之上,心思不定,往常如飞鸟一般翱翔的通达念头此时却因身边的少女而盘桓迟缓。他在想,这或许就是最初的代价吧?因爱而心生不宁,或许也将因爱而愧疚终生,对于陆离来说,这或许会是一个最残忍的代价。 呆头鹅仔细地将照片一张张排开,又将它们分门别类,一张张叠起,宛若在处理无价珍宝。 “这张是你的,这张是我的,这张也是我的,这张给你……”小丫头认真地说。 陆离看着她认真的侧颜,忽然说了一句话:“我爱你。” 为什么要这么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现在不说的话,或许以后都没机会说了…… 呆头鹅因陆离突然的示爱而错愕,吃吃笑了:“我也爱你啦。” 渐昏的天幕中,一排南飞的大雁依稀可见。陆离不知,这大雁是否就是去年他所见过的大雁呢?今我何功德,能嗅红袖香? 第二十七章 风带来的讯息 十月,川海开始降温了,陆离如去年一般早早换上保暖衣。他依稀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似乎在迎接刚打完六省联赛的雅梦姐。道路两旁落叶堆积,红灿灿一片,煞是好看,秋风吹起,落叶如深红的浪潮涌动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间。风带来的不止是落叶,还有一条在大街小巷间口耳相传的讯息。 陆离牵着安百璃的手走在朝阳铺洒的上学路上,他其实也想牵琥珀的手,可小猫有些傲娇,死活不肯答应。说起猫,陆离记得陆小姐似是**了,那天看到琥珀拿着棉签处理小母猫的琐事。养猫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如陈嘉宁所说,养一只狗更省事吧。 “陆离,百璃,琥珀~”在分岔路尽头,班长兴奋地挥手,“早上好啊。”她小跑着来到陆离身边,献宝似的拿出书包里的文具盒。 “陆离,你打开看看。”少女笑得眼睛弯弯。 陆离打开文具盒,只见文具盒的盒盖里贴着几张大头贴,正是那天陆离和她的合照。少女纯粹的感情和这个简朴的文具盒相得益彰,陆离看向静怡,只见少女双手背在身后,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我看其他女生都会在文具盒上贴贴纸啦,我想不到贴什么好,就把我们的照片贴上去了……” 她传达感情的方式并非物质,而是如此朴素的行为。正是这份真诚让陆离感动不已:“很好啊,可惜我没有文具盒,不然我也会贴照片的。”他没想到,这句话竟成了某事的导火索。 呆头鹅默默地把陆离的话记下来,打算趁陆离生日送他一个文具盒。去年她送的是笔记本,今年送文具盒,恰好凑成一对…… 呆头鹅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们今天看新闻了吗?” 百璃从陆离手机拿过那个文具盒,嚷嚷起来:“我也要和陆离拍大头贴啦,静怡你怎么偷跑啊?” 呆头鹅羞愧地涨红了脸:“对、对不起,下次会带你一起的……” 琥珀微微摇头,为楚静怡的老实而叹气。 “新闻怎么了?”陆离将话题转移。 “陆离,你姐姐出名啦。”呆头鹅拿出手机,点开新闻头条,偌大一行黑体字映入眼帘:年度黑马!实力与美貌的完美结合!国乒后继有人! 陆离滑动手机,很快便看到一张雅梦姐的照片。照片中的雅梦姐维持一个抽球的姿势,马尾飞扬,肌肉如满弦的猎弓,滴滴汗水与空气中的灰尘混合在一起。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拍得很有水平,将雅梦姐那种动如猎豹的凶猛势态很好地体现了出来。 “邹雅梦姐姐在今年的神州青年乒乓球运动员交流赛上拿到了冠军,甚至连神州一队的选手都接连败给她了!”呆头鹅眼中闪着星光,“她好厉害啊!现在网上都是她的比赛的剪辑,所有人都在议论她……” 已经连一队的人都能击败了吗?陆离不无欣慰,他一直都知道雅梦姐在乒乓球方面天赋极佳,她缺少的只是资源,而进入二队获得国家资源倾斜后她的进步堪称神速。 陆离继续滑动屏幕,便看到这条新闻下两千多条评论,一半是感叹邹雅梦的实力,另一半是惊叹她的美貌。其实有些讽刺,邹雅梦之所以能突然声名鹊起,更大程度是因为她的外貌,这个时代对美女总是格外关注的。更何况邹雅梦还是那种罕见的充满英气的飒爽女子。 温琥珀有些惊讶:“邹雅梦这么强吗?” 陆离不禁挺了挺胸:“那当然,那可是我的雅梦姐!”邹雅梦的实力并不差,她是典型的状态型选手,状态直接影响发挥,大部分半路出家的运动员都有这种问题,归根结底是基础不够扎实,发挥不稳定。 安百璃酸溜溜地嘀咕一句:“某人心心念念的情姐姐,能不强嘛?” 这话没想到被呆头鹅听去了:“情姐姐是什么意思?” 百璃连忙解释:“我是说亲姐姐,亲姐姐。” “可陆离和邹雅梦姐姐好像没有血缘关系吧。” “我的意思是,嗯,额,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姐弟。”安百璃为自己的急智暗暗竖起大拇指。 呆头鹅深信不疑,她感慨地说:“是啊,陆离和邹雅梦姐姐之间的亲情比大多数真正的亲情都要浓厚。” 陆离偷偷抹了抹汗,好险呆头鹅没深究。 四人一同走进校园,沿途能听到不少人在议论“邹雅梦”,没想到雅梦姐的名声传播如此广泛。一张放在垃圾桶上的报纸被秋风吹起,飘到陆离脸上,他在妹子们的窃笑声中拿下遮面的报纸,报纸上还印着邹雅梦的照片,头条上粗大的六个黑字:“巾帼不让须眉!” 雅梦姐是真的出名了。像陆离发布的《夕拾录》也只是在单机游戏圈里激起小小的波澜,可雅梦姐是在全国范围内掀起轩然巨波。 陆离看着报纸上在镜头前接受采访的雅梦姐的照片,心思缥缈,不知姐姐现在在干什么呢?她一定很开心吧,距离她的梦想更近一步了…… 报纸上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记者问邹雅梦是否有恋人,雅梦姐的回答是她有了心爱的弟弟。记者又问她打乒乓球的初衷,她笑着回答是为了给弟弟出一口气。记者说,那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 感情真好…… 这种被人重视,被人包裹住的感觉让他内心一阵柔软,姐姐都在努力,他有什么理由松懈呢?代价也好,呆头鹅高不可攀的身世也好,神秘莫测的阎家也好,他一定要将这些挫折一个个击碎。 报纸没有拿稳,又被乍起的冷风吹走,晃晃荡荡地飘向远方。陆离看着报纸飘走的方向出神。 呆头鹅温柔地牵住他的手,柔声说:“陆离,今年也来我家过年吧。百璃,琥珀,你们也一起来吧,还有梦姐姐……” 今年吗? 陆离想起来和楚晓东的约定,距离过年也没有几个月了,他却还没想到应对便宜岳父的方法。 “嗯……今年一起过年。”他认真地点头,“以后每一年也要一起过年。” “好啊~”呆头鹅笑得傻极了。 (今天只有一更哈,改日补上) 第二十八章 别说话 也许是因为得到了陆离不再花心的承诺,楚静怡脸上的笑容越来越频繁,小姑娘每天“陆离”“陆离”的喊个不停,像一只活泼的小鸟围着他打转,温琥珀和安百璃大抵都能看出班长已经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了。她们也没有资格去点评楚静怡,因为她们自己都已经被名为陆离的食鸟蛛捕获了。 爱情是个很奇妙的事物,随它笑,随它哭,能因为它辗转难眠,也因为它义无反顾。它到来前悄无声息,它发生时却来势汹汹,现在的呆头鹅就像一颗被爱情之火点燃的小树,在红色的焰影中起舞。 高三文科一班的氛围随着升学考试日的靠近而日渐凝重,一个对陆离意义非凡的日子也越发临近。 安百璃拿着月考的成绩单在陆离面前晃荡,高举着白白的纸条,唯恐陆离看不到上面醒目的数字“21”——功夫不负有心人,百璃终于从班级倒数提升到了班级第21名,虽说距离木兰大学还有一段距离,还至少她有在进步,不是吗?陆离记得上一世,隔壁班有位同学,在高三最后一学期奋发图强,从一个只会泡吧约会的纨绔一跃成为留着平头戴起眼睛的知识分子。年年都有这种人,陆离希望今年这个人会是安百璃。 “哇,哇,我手上被蚊子叮了个包,痒痒的,你看你看。”百璃将成绩单送到陆离面前,她此时好似得了多动症的猕猴,“诶,我的鞋擦得好亮……头好痒……哎呀,伸个懒腰……”见陆离迟迟没反应,安百璃气得一跺脚:“你干嘛不理我啊,你看我的成绩单嘛,人家好不容易有进步!” 陆离展颜一笑:“我是故意逗你的。你刚才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太好玩了。我还记得以前你在网上做个心理测试,测试说你是高智商人才,结果接下来一个月你每天都要强迫我做那个心理测试,还反复强调自己是‘高智商百璃’……”他说的是上一辈子的事。 安百璃被点了糗事,脸上挂不住:“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 “你现在表现得也不像个老婆婆啊。”陆离仔细想了想,“按道理来说,你的心理年龄应该比我大了一轮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叫你阿姨了啊?” 安百璃捂着耳朵:“不听不听,我才不想变成老阿姨。” “安阿姨。” “呜呜……”安百璃眼泪汪汪。活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恰好静怡从后门走进教室,看到这一幕:“陆离你又在欺负百璃了。”陆离摸了摸安百璃小脑袋,替她理了理乱发:“我可舍不得的欺负她,百璃玩心太重了,这是好事,玩心重的人不容易老。”这不是陆离胡诌,而是生活愉悦心态乐观的人生活压力通常不会太大,也自然不显老。 楚静怡坐在陆离后座,面露惊诧:“那我以后会不会老得特别快啊?” “你也不会老。”陆离笑着捏住了呆头鹅嫩嫩的嘴唇,捏成小鸭嘴,“因为笨蛋也老得慢。” 呆头鹅歪过头,嘻嘻笑着:“那我永远当你的笨蛋好啦。额……也不要永远了,永远太吓人了。”和陆离一起老去也是一种浪漫,反而是“永远”二字充满了未知,而未知代表着恐惧。 下堂课本是信息技术课,但高三学业压力重,这堂课被改成了自习课,陆离不打算久坐,他还要回家继续下一款游戏的筹备工作。陆离预计下一款游戏名为《深海录》,与主打城市、乡镇怪谈的《夕拾录》不同,《深海录》将主打孤岛、深海、丛林等人迹罕至之地的诡异故事。 他正收拾书包,呆头鹅忽然拉住他的衣摆:“陆离,你后天就生日了,要办生日聚会吗?” 生日聚会?这个词对陆离来说如此陌生,他向来是个离群索居的人,朋友少得可怜,聚会天然与他绝缘。不知不觉间,居然又到了今年的十月二十二日吗? 去年这个时候,他好像才刚刚处理完安顾来的事情,刚把百璃接到自己隔壁,也是在去年的十月二十二日,他向呆头鹅回答了“什么是喜欢”。那天抽丝的冷雨和班长惹人心怜的表情仿佛就在昨日,他还记得她那天持的是一柄印有波纹的蓝色雨伞…… “不办聚会了。”陆离笑了笑。 “那、那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礼物吗?”呆头鹅期待地望着他,如同在看太阳。 陆离相信,哪怕自己说他想要一辆超跑,这笨姑娘也会给他送一辆来。 “你去年的礼物就很不错。我也很期待今年的礼物哦。”他微笑着说。 “嗯嗯,今年的礼物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呆头鹅认真地点头。 安百璃来劲了:“百璃,我去年送的礼物就让陆离很满意,你要不要参考下我送的礼物?” “真的吗?” “那必须。离,你告诉静怡,你对我去年的礼物满意不满意?” 陆离想起了去年的安百璃不着片缕地从礼物盒里钻出来,又想起了二人间荒唐的故事,不禁摇头苦笑:“静怡你别信她,她的礼物你送不出来的。” 楚静怡是一个纯情的、传统的女孩,过早地采撷这朵娇花未必是件好事。他留下安百璃在教室自习,自己则赶回廉租区,他本想顺道再问问琥珀要不要提前放学,可想到琥珀最近忙了起来,好像是画画事业有了些起色,便也没再去活动教室打扰她,反正这两姑娘到时候会搭伴回来的,也走不丢。 陆离下了公车,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上站满了推着小车的商贩。这条充斥着油烟和吆喝声的街道就是他曾经和雅梦姐手牵手走过成百上千遍的归途,他仿佛都能看到当年留下的一大一小两对足印。 突然想到雅梦姐了……果然是太想她了……自从雅梦姐那天说要参加青年交流赛后,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信息了,她说赛程内没法用手机,让他不必挂念。现在比赛结束了,姐姐怎么还不来个电话呢? 他轻车熟路地回到住所,打开房门,却突然愣住了。 房间内电视哗哗作响,地上两只拖鞋胡乱地摆放着,那让他再熟悉不过的雅梦姐正坐在床上,抱着他的被子,被电视节目逗得捧腹大笑。 这或许就是心有灵犀吧……陆离有些幸福地想。 “梨子!”邹雅梦瞬间蹦起,刚才还哈哈大笑的她呜咽一声冲向陆离的怀抱,“梨子!” 陆离结实地抱住了她,女子那滚烫火热的身躯点燃了他的理智,他下意识地俯首想亲吻她,可他低下头后才发现雅梦姐已经先一步昂首向他索吻了。 “什么都别说,吻我……”她说。 二人的再遇,便以粘稠的湿吻作为序幕。 第三十章 桂花开又落(上) 陆离从未如此期待过生日。上一辈子,和安百璃结婚前,生日大多是一个人慢悠悠地泡杯茶,喝到傍晚便去找安百璃压马路,坐在大学边的广场上,和众多大学生情侣一样席地而坐;结婚后,生日就变成了回家后被安百璃喷得一身的彩条,然后小两口开开心心地喝到微醺,前提是他们没吵架。 年轻真好啊。 昨晚三位淑女说了一晚上闺间话,陆离难得能一个人独享一张床。他昨晚睡得很香甜,他梦到自己向好多位女孩求婚了,还梦到自己去参加闺女的家长会,还梦到了一个只会压榨他的上司……上司?他为什么会有上司?果然梦是不讲逻辑的吗。 第二天,也就是陆离生日的前一天,他神采奕奕地来到学校,看到学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陆离和安百璃刚在椅子上坐定,便见风风火火的呆头鹅拿着一纸信封冲进教室,顿时整个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班长身上,目光多是好奇与期待:“班长你的定品书拿到了?” “楚小姐是什么品级?” “你这不是废话吗?” 呆头鹅展颜一笑:“是上上品。” 原来是发定品书了。陆离托着下巴,看着那个在簇拥中巧笑倩兮的女孩,她美得不可方物,周围一切都仿佛是生下来就为了当她的陪衬。陆离心中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她就像那璀璨的烟火,华丽的流星,瞬间点亮了半片夜空,又将永恒消寂,就如她上一世一样。他就像一个放烟花,追星星的人,希望将这一抹完美的色彩永远保留在视野中。 就在陆离感性地漫想时,呆头鹅目光投向他,眼神蓦然变得温柔起来,情意绵绵。她走向陆离,人群自然给她分出一条道路,班长温顺地说:“早上好,陆离。”语调不自觉地变得娇柔,像是在撒娇。 “早上好,静怡。恭喜你,上上品。” “嗯嗯。”楚静怡听到陆离的表扬,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每次听到陆离的夸赞,她都会开心小半天,“陆离你的定品书也快发下来了哦。有了定品书,进木兰大学面试的话就十拿九稳了!还有百璃,你的也是哦。” 安百璃指了指自己:“我也有份吗?”她上辈子是没拿到定品书的,也就是说,在校表现实在太差。 “当然也有份!”呆头鹅肯定地说。 安百璃拿过班长的定品书,打开信封,入手是一张折叠硬纸,封面印着鎏金花纹,正中有一行小字“定品通知书 川海定标委发”。展开折纸,上书: “兹有楚静怡小姐,在校表现优异,经委员会商议决定,定品为上上品。” “楚静怡小姐在校尊师敬长、勤奋刻苦、团结同学,又多次组织校内重大活动、主持学生团体会议,在学生会任学生干部期间整肃校风,严于律己,为人端正大方,不以家世为尊为傲,待人平和,处事有道,鲜有缺憾,故定为上上品。” 上上品三个字闪着金光,安百璃羡慕地张大嘴:“这上面不会真的是贴了金子吧?” 安百璃兴奋地抓住陆离的胳膊:“离,今晚我们和静怡去聚餐吧,把琥珀也叫上,就当作给静怡庆祝。我想吃烤鱼。”陆离摸了摸下巴,他也正有此意,谁知呆头鹅却说:“今天不行的。” 陆离稀罕地看着呆头鹅,看得傻狍子脸蛋红红的,像是喝醉了酒。在这么多人面前被陆离直勾勾的看着对她来说已是太过开放了。这姑娘是那种在结婚时也需要戴着红巾,羞羞答答地牵着丈夫的手的女子。 “别看我了……” “静怡,你今天有别的工作吗?”陆离问,“我记得你不是已经卸任学会生主席了吗?” “工作确实是没有了。”楚静怡支支吾吾的,双手背在身后,安百璃将脑袋探过去,能看到楚静怡背在身后的手指纠缠在一起,脚跟还一踮一踮的。安百璃忍不住偷笑出声,她也觉得静怡实在太呆了,说谎都不会。 “工作是没有……”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思考理由,“但是,但是,我有别的事……今天不行,但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行,唯独今天不行。” 陆离相信这傻狍子是真的有私事要处理,如果是前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听到她的计划,试图将对方的情况完全掌握。他忽而想到了梅锦流,摇了摇头,无奈笑着说:“那好吧,那就改天再约吧。” 在感情中,留出私人空间其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陆离不想太深究,虽然呆头鹅表现得支支吾吾,心虚得紧,一看就是在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 见陆离没有细问,楚静怡悄悄松了一口气。 放学时,呆头鹅和陆离等人分别后,如往常一样走出校门,可她这次却没有坐上回家的校车,而是转身往步行街走去。小姑娘生怕被陆离或是安百璃撞见,走一步望三步,一路鬼祟的到了一家文具店。店老板娘正打着瞌睡,见到楚静怡,惊喜的大喊:“那天的小靓妹,你来了?” 呆头鹅急得连忙嘘声:“老板娘,你小声点。” 老板娘发出中年妇女特有的豪爽笑声,旋即又感叹:“年轻真好啊。” 呆头鹅想起了电视剧里黑社会交货,一人低着头,沉声问“货带了吗?”另一个人也会小声反问“钱带了吗?”她突然有一种想模仿的冲动,瓮声问:“老板娘,货做好了吗?” 老板娘笑着说:“定制的文具早就做好了,喏,你要的一对情侣文具盒。”说着拍出两个文具盒,一个粉色,一个蓝色。楚静怡红着脸,对“情侣文具盒”的说法有些害臊。 她打开蓝色的文具盒,只见文具盒的侧面用激光刻了陆离的名字,内里还专门做了照片的夹层,正好可以把上次两个人的合照放进去。她一直记得陆离上次说他没有笔盒,便想着在明天陆离生日时送他一个贴有二人合照的文具盒……至于那个粉色的文具盒,则是她一点小小的少女情思,她想要和陆离用一样款式的文具。 这个定制文具盒的价格不菲,呆头鹅怕陆离不接这么贵重礼物,特意撕了标签再让老板娘装进礼物盒里。呆头鹅小心翼翼地捧着礼物盒,走出文具店,一想到明天陆离收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心里就如同流淌着蜜水。 一定要给陆离一个惊喜,她想,不能像去年那样草率地送出去。 第三十一章 桂花开又落(中) 陆离早上起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生日快乐”。是安百璃说的,她眼睛都没睁开,察觉到陆离起身,便迷迷糊糊地开口了。睡在陆离左手边的温琥珀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也说:“生日快乐,杰出代表。” 洗把脸,推开门,便看见雅梦姐晨跑回来,她见面第一局话也是:“梨子,生日快乐!”陆离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他有些不适应被这么多优秀的女子关注的感觉,他觉得这可能就是贱骨头吧。雅梦姐献上了早安吻:“今天早点回家哦,有惊喜给你。” 出门前,安百璃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红盒子:“离,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哦,打开看看吧。”陆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枚崭新的银戒,陆离目光呆滞了一瞬,像是被这枚戒指带回到了遥远的上一世:“这枚戒指……?” “这是我用你发给我的钱定制的哦。”安百璃的笑容不是平日那种乐天派的傻笑,而是幽深沉寂的浅笑,有那么一瞬间,陆离意识到平时那个没心没肺和他嘻嘻哈哈的是百璃,这个深沉内敛的也是安百璃。 银色戒指款式平平无奇,但只有陆离才知道,这枚戒指和上一世他与百璃的婚戒如出一撤,连戒指內腹的纹字都一模一样。 “其实我一直舍不得那对戒指……”安百璃眼眶有些红,“对我来说,那是独一无二日的宝物,可是没办法,现在只能送你代替品啦。” 陆离摩挲着光滑的戒指表面,认真地说:“这一次会有新的戒指的。我保证。” “嗯。”安百璃连连点头,“生日快乐,陆离!” 陆离看向一旁的温琥珀:“琥珀,你有礼物送我吗?” “哪有主动找别人要礼物的?”温琥珀好笑地说,“礼物我放在学校的活动教室了,你早读完后来取吧,我搬不动。” “搬不动?是什么大物件吗?” “你来了就知道了。”温琥珀神秘地眨了眨眼。 雅梦姐的礼物是神秘惊喜,安百璃的礼物是戒指,温琥珀的礼物貌似是什么大物件,那呆头鹅给他的礼物呢?陆离不由期待起来,他顺手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昨晚零点整,陈嘉宁发了句“生日快乐”,是卡着点发的,可惜陆离那时睡着了。零点十五分,陈嘉宁又发了一次生日快乐,可是依然没有回复。 【陆离:抱歉,昨晚睡得早,没有看见。谢谢你的祝福!】 陈嘉宁依然回得很快: 【讨嫌鬼:你不要回答得这么官方好不好!而且,反正我也习惯你隔好几天才回消息的习惯了,大忙人!生日礼物先欠着啦,等你以后考上木兰大学再补给你。】 【陆离:谢谢学姐】 学姐这二字似乎戳中了陈嘉宁,她一连发了三个大笑的表情。陆离笑了笑,小老虎哪里有学姐的模样,和她出去别人总觉得是兄妹出门。 到了学校后,陆离先随温琥珀去了趟活动教室,只见教室角落斜立了一张足有一人高的画板。拉开幕布,这幅灌注了温琥珀几个月心血的作品便展露在陆离面前:画面中,一名少年正皱眉苦思,在他身后,有一位端着水杯的金发女子温柔地看着他,金发女子身边,还有两个年轻的女子围着少年指点着什么……陆离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大脑中支离破碎的记忆在飞速重建,他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幅画,这幅画却又和记忆中的那幅画有些不同…… 少年自然就是陆离,金发女子是琥珀,两个年轻的女子分别是安百璃是楚静怡。这幅画,讲述的是四个人的故事,是温琥珀眼中的四人校园。这就是当初他们小组聚在一起商讨游戏剧情的画面。 “琥珀……你这画了多久?”陆离问。 “从暑假前就开始了。”温琥珀感慨地抚摸着画框,“我当时以为要离开神州了,所以离校那天我差点将这幅画丢掉。这幅画承载了我对你、安百璃、静怡的回忆,也是我决定留在神州的原因之一。” 她略显顽皮地看着陆离:“我可不只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哦,杰出代表。” 陆离看着那幅画出神:“我很喜欢这份礼物……琥珀……我好像……好像想起了点什么,但又不够具体……”就在陆离即将触摸到什么时,上课铃打响,早休结束,陆离不得不返回教室。 回到教室,陆离还在想那幅画的事,他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幅画,那种强烈的即时感像浪潮一样不断拍打着他,刺激这他的神经。他没注意到坐在他后座的呆头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楚静怡抽屉里躺着一份精致的礼物盒,正是她为陆离准备的生日礼物,文具盒内还贴了上次二人约会时的照片——正因如此,她羞于在大庭广众下将礼物送出去。她双手死死的按在木桌上,正纠结着什么时候送出去,要么等午休吧,午休人少一点……可陆离午休时就去找琥珀了,要不等放学吧,放学人最少……要是陆离主动开口问,就随手送出去算了吧…… 少女的心思如同结错的蛛网,来回纠结,愈发混沌不清。可是等过了午休,陆离就直奔活动教室去了,也没有主动询问她礼物的事,呆头鹅有些失望,想着还是等放学的时候再送好啦,早知道就像去年一样在他上学的路上等他了…… 等待总是一件煎熬的事,等过了午休,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又临时组织了突击考试,陆离也没有机会和姑娘们搭话。放学铃打响,楚静怡下定决心要郑重地把礼物交给陆离,可陆离只向她匆匆道了声再见,便飞一般离开了教室。 从早上等到午休,又从午休等到放学,纠结的小女孩最后也没能将礼物送出去。呆头鹅只能跑到活动教室,找到还没回家的温琥珀,向她诉说了少女的苦恼。 温琥珀正在整理画框,闻言笑了笑:“杰出急着回家拿他的生日惊喜呢,你为什么下午不送呢?” “下午在考试,都没机会说话……” “那为什么中午不送呢?” “中午……中午人太多了……”楚静怡小脸委屈极了,她明明去年没有这么纠结的。 “那你明天再送吧。”温琥珀说,“杰出代表不会在意的,他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日,忘了礼物的事也很正常。”温琥珀本来想说让她现在追上陆离,可又怕静怡撞破陆离和邹雅梦的苟且之事,于是便改口“明天再送”。 “好吧……”楚静怡失落地低下头。 呆头鹅独自一人走出学校大门时,感受着书包里沉甸甸的礼物盒,心想:隔天送的生日礼物还能叫生日礼物吗?她看着学校外黄澄澄的校车,忽然下定了决心: 楚静怡,你可不能再这么害羞了! 第三十二章 桂花开又落(下) 安百璃交卷交得早,她交完卷后就提前回家了,陆离怀疑这傻子题目有没有写完,这次突击考试的难度还是不小的。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时,陆离才恍然想起还没收到呆头鹅的礼物,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陆离本就不在意所谓的生日,礼物更是流于形式的东西,而且傻狍子能送什么礼物?无非就是钢笔啊、笔记本啊、文具盒啊、公仔啊、雪景球啊这种女高中生惯常会送的东西。 最让陆离惦记的是雅梦姐说的惊喜,一想到某种可能,他就口干舌燥,归心似箭。陆离觉得自己这辈子约莫是愈来愈低俗了,上辈子还认真做事业,这辈子满心都想着女人。他摸着下巴,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的低俗推脱给重生的代价。 廉租区前的绿化带里移植了一排桂花树,恰是花开时节,十里飘香。陆离记起去年就是在桂花树下和呆头鹅和好的,啊,楚静怡,多可爱的姑娘,专一,善良,纯粹,体贴,如果正如姐姐所说必须要挑一个人结婚的话,他一定会给楚静怡一个完美的交代的。陆离有时候会想,这个完美的女孩的完美人生中,这段名为陆离的爱情或许是她唯一的不完美。 来到自家房门前,陆离听到内里传来细碎的女子说话声,陆离轻咳了几声,提示她们他要进门了。他有些激动握住门把,期待姐姐会给他一个怎么样的惊喜。“雅梦姐,我可以进来了吗?” “嗯……额……进、进来吧。”那个邹雅梦居然有些结巴。 陆离推门而入,只见雅梦姐和安百璃坐在他床上,奇怪的是,二人都穿着呢子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陆离还奇怪安百璃怎么提前交卷后就一个人跑回家了,原来是来找雅梦姐了吗?这个惊喜也和安百璃有关吗? 陆离心脏砰砰直跳:“你们这是?”他觉得自己真虚伪,明明在期待着什么,却还要装作无辜的样子。 邹雅梦脸红得似飞过桃花瓣,安百璃笑靥如花,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离,我知道你心心念念很久了吧。”安百璃对陆离再了解不过了,“那一次只做了半套,你一直盼望着多人场吧。可惜我们没说服温琥珀,她死活不肯答应,所以只有我们两个啦。” 安百璃的话太过露骨,邹雅梦还有些尴尬,她捂住大衣,看着陆离:“梨子,我只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你可别误会是姐姐我水性杨花……” 邹雅梦一咬牙,敞开大衣,内里居然穿的是她打高一打比赛时的队服,只是,这队服里却不着片缕,胸前两点被绷得格外明显。这件衣服对现在的雅梦姐来说显得太小太紧了,连身下山趾之地也被勾勒得一清二楚。陆离眼睛都看直了,这就是所谓的制服诱惑吗?一想到雅梦姐曾穿过这件衣服在赛场上叱咤风云,他的呼吸就急促了几分。 安百璃大衣内穿的是一套蕾丝边的内衣,她托住雅梦姐的丰硕,戏谑地说:“离,你和邹雅梦打过球赛吗?” “没、没打过……” “现在来一场吧?”安百璃真是个小妖精,陆离被她三言两语挑拨得欲火灼烧。 只见邹雅梦忽然背对着陆离跪伏着,陆离还以为她在捡东西,谁知安百璃也背对着他伏在雅梦姐身上,两个妹子如叠罗汉一般将圆润的雪臀对着他,那强烈的视觉冲击让陆离一下红了眼。 雅梦姐还说:“就、就今天一次哦……今天你要怎么玩,我们都答应你……” 安百璃也说:“我们和琥珀说好的啦,她今天晚点回来,你不用担心被别人打扰哦。还有小雨伞,我给你准备了整整五盒……” 陆离不想再听了,他感觉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丢下书包,慢慢走向两个百依百顺的女孩…… * 楚静怡小跑到廉租区前,看着那排桂花树,忽然停了下来。她第一次为了陆离哭泣就是在桂花树下,当时她还想着倒退五十步,再也不和陆离做朋友了。现在想来她觉得去年的自己有些幼稚,心底还有些庆幸,还好没有真的和陆离决裂。 秋风起,淡黄色的桂花瓣拂过少女的赛花的面庞,映照得她容颜格外明艳,引得多少路人驻足侧目。楚静怡一想到背包里的生日礼物,心里就泛起甜蜜,在漫天的花雨中,她小跑向陆离家。 等会要说什么呢?生日快乐?太俗套了;祝你万事如意?太客气了;那说祝你学业有成?又有些太官方了……思来想去,呆头鹅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决定献上少女的吻代替祝福语,想必陆离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想着陆离的反应,少女忽然傻笑起来。 来到陆离家前,她正要敲门,却忽然听到门内传来某些她未曾料想过的声音。 “梨子……梨子……唔……”邹雅梦姐姐回来了吗? “啊……嗯……”百璃也在。 楚静怡的手停在门前,迟迟没有敲下去。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静静地立在门前倾听。她听到了陆离的喘息声,还有一连串的撞击声,中途门内的人还趴在门上,那**的呼声直接传入只有一墙之隔的楚静怡耳畔。 楚静怡不是傻。她只是甘愿被陆离当成傻子。她也很清楚门内在发生什么。 她的眼神不知不觉涣散了,忽然想到了去年,她在一个夜晚向陆离发消息,却被“女朋友”打击得彻夜难眠。她在那时就对陆离有好感了吧,不然也不会因为他有了女朋友而心痛。多亏陆离后来解释,那不是女朋友,那只是他的姐姐邹雅梦…… 只是姐姐邹雅梦…… 听着门内的声音,她那久违的心痛再次发作了。陆离是个骗子。他在约会时说过不会再找其他的女孩子了,他还在去年说过那只是他的姐姐……原来都是骗人的。 心脏像是被绞碎了,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少年满嘴谎话,在和另一个欺骗她的女人尽情欢愉。 她又想起了和百璃的君子约定,她们约好不会偷跑,一切等到毕业再说。她也一直恪守着这个约定,从未期盼过能和陆离有任何更亲密的举动,那么百璃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忘了她们之间的约定吗? 陆离在骗她,百璃也在骗她,她难道真的这么好骗吗? 楚静怡默默地将礼物放在门口,转身逃离这个充斥着娇呼与喘息的粉色之地。她现在心如刀割,除却因为陆离的花心,还有被朋友、被心上人联手欺骗的无助感。 大家都把她当傻子,她也为了陆离愿意当傻子……可她从来不是傻子。 从来不是。 楚静怡坐上摇摇晃晃的公车,心绪也摇摇晃晃地飘荡着。她好像忽然间孑然一身,天地间再无相伴了。 (本集完) 第九集 夕阳的酸度 夕阳的酸度 他们说,青春就是残缺,就是缺憾 “陆离,我们能谈一谈吗?” 他们说,没有初恋能走向婚姻 “究竟是快乐多还是伤心更多?” 今年的新年致辞已经想好 “同学们,高三已经进入尾声了!” 然而已无法对那人说出贺词 “今年我们……在自己家过年吗?” 从过去 “祝大家前程似锦……祝……你生日快乐……” 到现在 “我想再挽回一下。” 直至未来。 “我们分手吧,陆离,我不喜欢你了。” 第一章 前世缘浅 “万岁!”楚家大院里,楚静怡将手里的学习资料如雪花般洒向天空,那只懒散的大金毛只是微微睁开一只眼,旋即又在太阳底下翻个身,像是没见到新鲜事。 咔擦。 楚晓东摁下快门,将女儿瞬间的姿容留存下来,照片的效果让他很满意:“怡宝,很不错!这个效果很好!我要把它打印下来装裱起来,一份送给你爷爷,一份寄过去给你外公,还有一份就挂在我们自己家里。” 楚静怡笑得灿烂极了,绚烂的阳光恰好配得上绚丽的美人:“高中终于结束了,我好期待大学生活啊。爸爸,大学是什么样的?” “大学?”楚晓东一边捣鼓这相机,一边说,“大学和高中没什么两样,只是不会再有班主任和教导老师监督你了而已。以后上大学了还自律,切不可荒废了时间。” 楚静怡的母亲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怡宝好不容易休息,你别再说教了,高中够累人的,我听说隔壁那赵家的儿子升学考试发挥失常,从早上哭到晚上呢。” “有这么夸张?”楚晓东将相机放进收纳盒,“好了,我少说两句就是。怡宝,你还记得我怎么答应你的吗?” 楚静怡折起裙摆,淑女地蹲下去,将地上的已经没用的课本捡起来:“记得!家庭旅行嘛!” “期待嘛?” “期待!”楚静怡傻笑着。 楚晓东摇摇头,这闺女多大了,今年好歹18岁了,还是这么一副天真的样子,以后要是找不到好男人下半辈子要吃苦的。 他答应了女儿,高三毕业典礼结束后,一家三口就飞到三亚去度假,如果有时间,他甚至想带着妻女周游世界。昨天毕业典礼结束,楚晓东便开始准备家庭旅行的事宜了。 他想到最近议会上那些糟心事,心头无端生起一股愁绪,竟开始为女儿的后半生担忧起来:“静怡,你高中这三年,有没有遇到比较合意的男生?” 楚静怡红着脸:“你说这个干嘛啊?没有的,我这三年一直忙于学业嘛,下课后还得去学生会,哪里有心思想些这种事。” “爸爸我说的合意,不是说喜欢啊情情爱爱啊之类的,而是问你有没有比较在意的男生?或许是他的某些特质让你在意,比如外貌啊,生活习惯,性格等等……” 楚静怡咬了咬下唇,手指顶着柔软的下颌肉。这么说,倒是的确有一个让她念念不忘的男孩子。陆离……她一直还记得陆离高一时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也一直为此愧疚自责,直到高中结束,她也没有鼓起勇气去向陆离道歉。 想到陆离,就想到他坐在窗前,皱着眉头苦思的模样。她一直觉得陆离皱着眉头的模样让人很心疼,只有小姑娘自己知道,她常常会偷看陆离,会想陆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离去了哪所大学呢?楚静怡忽然出神了,她心中飘荡起无名的哀伤,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教室角落孑然、干净的少年身影,心里就泛起丝丝不舍。她也不知这感情缘自何处,是喜欢吗?她不知道。 她关注了陆离三年,却从未和他好好说过一句话。这算是暗恋吗?楚静怡脸蛋更红了,她决定将此事永远藏在心里,绝不让任何人知晓,包括父母。 楚晓东是个人精,从女儿表情的变化便猜到一二:“原来是有在意的男生嘛。怡宝,你爸爸我是个很开明的人,如果真的很在意,以后也可以常联系嘛。” 楚静怡好奇地问:“你不会嫌弃他家世很差吗?” 楚晓东笑了笑:“他就算是个乞丐,只要对我家静怡真心相待,我都会将他奉为我们家族的座上宾。”不止是他这么想的,他的父亲也是这么想的,整个楚家都是这么想的——楚家未来的姑爷不需要什么雄才伟略的天资、天潢贵胄的背景,只需要老老实实和楚家的小公主过日子,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就够了。 楚静怡心中触动,她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找到陆离,告诉他当年是自己考虑不周,希望他原谅她。 楚晓东笑着将相机架子收起:“如果怡宝你真有心上人,等我们旅游回来后再去联系吧,从现在起,是属于我们家庭的时间了。” “嗯……那就等旅游回来再说吧……”楚静怡茫茫然地点头,又问,“爸,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我们最迟下午就出发,怡宝你赶快收拾东西,坐我们自家那台飞机去。”楚晓东朝着妻子喊,“孩他妈,你给咱爸打个电话,机组成员是咱爸安排的,问问他们下午能准备好不?” 他说的咱爸是指他的岳父,楚家的姻亲。 看着父母各自忙碌,楚静怡独自转身来到金毛的狗屋前。大金毛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甚至连眼睛都不想睁一下。楚静怡想,它或许是老了,小时候她还能骑在它背上在小区里乱窜,现在它却连狗爪子都懒得抬一下。每个人都会老,她也不例外,如果当她老了,她会后悔当年没有向陆离道歉吗? 楚静怡坐在院子里出神,风吹过秋千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如同母亲的摇篮曲,让她思绪越发缥缈。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她有好好和陆离道歉的话,他们会不会成为好朋友呢?她一直想更了解陆离,更接近他的生活,更靠近他的思想,如果她当初能再多考量一点,她和陆离会成为朋友吗?甚至会更进一步吗? 楚静怡拿出新买的手机,打开了高三文科一班的花名册,找到了陆离的名字和家庭电话,她将陆离的号码复制下来,专门建了一个备忘录记录,为了怕自己忘记,还设了一个十五天后的闹钟。十五天后,一定要约陆离出来,好好道个歉! 小姑娘认真地点头,好似要迎接一场伟大的战斗。 就在这时,刚才走出门去的楚晓东又走了回来:“怡宝,好消息,飞机那边早就待命了,我们直接出发吧。” 楚静怡哦了一声,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草屑,迈着小碎步追上父亲的身影。走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着懒洋洋的金毛挥手:“拜拜,半个月后再见哦。” 这是这个女孩留在这个温馨的家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章 已读不回 温琥珀将精致的礼物盒拍在桌子上,抱着胸坐下,清冷的表情中多了几分审视:“所以说,你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陆离和安百璃、邹雅梦尴尬地对视一眼。桌子上还有一些水渍,真的是水渍吗?还是之前大战留下的痕迹?陆离不动神色地拿过一块干布擦了擦桌子:“当时,嗯,当时都在忙,没有注意到有人敲门……” 邹雅梦还想争取一下一家之长的尊严:“会不会……静怡来的时候没有敲门?” 温琥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那眼神中明明没有恶意,却让邹雅梦无地自容,只觉自己所有腌臜的秘密都被这个金发女子看穿了。琥珀说:“如果她敲了门,反而是好事,如果她没有敲门,将礼物放在门口后就离开,那对陆离来说,绝对是一件毁天灭地的大事。” 安百璃委屈地狡辩:“有那么严重吗?静怡脾气很好的,她不会做出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来。” 温琥珀不满地反驳:“你们是真当老实人好欺负吗?静怡脾气好,就活该被你们欺负吗?” 安百璃犟嘴:“之前静怡还一直不想你住在陆离家,你怎么今天反倒替静怡说话了?” “我这是替道义说话,而不是替某个人说话!”温琥珀振振有词,她说这些话时,灼灼目光却是在盯着陆离,盯得陆离缩了缩脖子,“杰出代表,你还记得静怡到底有没有敲门吗?” 陆离被温琥珀说动了,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老实人急了才惊天动地呢。脾气好只是代表着容忍的阈值高,这也代表着一旦突破某个界限,好脾气者的怒火将完全无法平息。陆离想起这些日子来,静怡前后好多次向他提过他身边女孩的事,陆离的应对方法是搪塞加拖延,试图用时间来慢慢改变呆头鹅的观念——这何曾不是一种欺诈呢? 陆离设身处地,呆头鹅当时兴致勃勃地带着礼物来找他,结果却撞见他在和别的女人胡天海地,一定会失望至极吧?他越想越觉得后患无穷,拿过礼物盒就要起身去楚家。 “你要去哪?”雅梦姐拉住他。 “去找静怡。”陆离觉得这种事等不得,一旦过了夜,那小丫头一晚上不知道会浮现什么念头,做出什么决定来,要趁现在静怡摇摆不定地时候去说服她、安慰她…… “去继续骗她吗?”温琥珀轻轻地说了一句,陆离愣住了。 他又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那个礼物盒,良久无言。 “你们说,我是不是不是个东西?”这句话有些拗口,陆离脑子里一团浆糊。 安百璃小声说:“也没有那么坏啦。” 邹雅梦犹豫地说:“梨子,你是有点滥情了。” 温琥珀没说话,但陆离猜得到她一定是肯定回答。 他身边的这些女子,普通人但凡俘获任一的芳心,都会如获至宝,全心全意,他反倒兼收并蓄,毫不收敛。他仗着女孩们对他的爱,以赤子之心为外衣,哄骗她们接受后宫之实,这难道不是一种卑鄙吗? 陆离默默地拆开礼物盒,呆头鹅的礼物没有超出他的预期,果然是一个文具盒——湛蓝色的漂亮文具盒。他当初只是简单提过一嘴,没想到呆头鹅居然牢记在心。打开文具盒,里面居然贴了当初他和呆头鹅去游乐场的照片,照片里的二人亲密无间,笑容灿烂,宛如最幸福的情侣。呆头鹅那股喜悦仿佛都要通过照片溢了出来,每张照片里,小姑娘的眼神都落在陆离身上,从来没有挪开过…… 而陆离的目光却左右四顾,很少落在她的身上。 陆离可以给自己找许多借口,譬如他当时要操作摄像机,譬如他当时注意力不集中……可这只是借口罢了。 “梨子……”邹雅梦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发,“你要不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就普通地问个好,也别提别的事,看看她什么态度?” 邹雅梦说这话时自己也没有底气,她是非常理解楚静怡的,当初她知道梨子在学校里有亲密的女生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世界都坍塌了,未来像是一条被封住了出口的隧道,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陆离嗯了声,纠结了许久,还是拨通了呆头鹅的电话。他想了很多句开场白,思考了很多种语气,可最后他错愕地放下手机:“她没接。”呆头鹅从来不会不接他的电话,哪怕她在泡澡,小丫头也会让妈妈把电话拿来。 事情好像比想象中严重,陆离和邹雅梦之间的关系对呆头鹅的打击比预想中要大得多。 安百璃怕陆离伤心,找着理由:“她是不是已经睡了?所以才没接的?” 陆离看了看时间,现在才晚上九点,楚静怡不会这么早睡的。 他对懵懂的少女满怀负罪感,一时居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温琥珀。温琥珀说:“要不就给她一个晚上冷静的时间吧,我的建议是不要逼迫得她太紧,与其把即将绷断的琴弦续上,不如换一个新的琴弦。” 安百璃没听懂她的比喻:“你的意思是让静怡就这么走了?” 温琥珀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我的意思是让静怡重新思考下陆离和她的关系,重新构建一个认知。” 安百璃撅起嘴,神气什么?哼,下次把你拉到床上,让陆离狠狠教育你! 陆离不是没有想到这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只是关心则乱,他怕呆头鹅晚上瞎想,那丫头呆得很,一根筋,万一认定了什么,就是神仙也难改了。 他不甘心地又给静怡发了条消息,问她睡了吗,呆头鹅依然没回。这下可以确定她是故意的了。以往陆离发的消息她都是秒回的。 “杰出代表。”把陆离焦急模样看在眼里的温琥珀叫了他的外号,“你现在完全失了方寸。要冷静的不止是静怡,还有你。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冷漠地应对我对你的绝情话的吗?” 琥珀说得对……他现在是有些失态了。陆离深吸一口气,不用琥珀提醒,他自己便说:“我知道了,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他认真地说:“我会尊重静怡的每一个决定的。” 第三章 不一样的呆头鹅 呆头鹅不过是将礼物放在了门口,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他可能是小题大做了。陆离当然这么假设过,可是周一复课时楚静怡的表现完全推翻了他的假设。 进入教室后,呆头鹅没有像往常一样向陆离和安百璃打招呼,而是闷闷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陆离和安百璃交换了一个眼神,安百璃会意,她笑嘻嘻地凑近班长:“静怡,周末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不咸不淡的回答,像是关系倒退回了普通同学。呆头鹅的眼神有些闪躲,她顿了好一会才补充道:“……你们呢?” “额,不是特别好啦。”安百璃吐了吐舌头,这周末过得的确不是太舒心,陆离一直在担心楚静怡的事,弄得整个屋子里三个女孩齐齐为他担忧。 “你们这周不应该很开心吗?”呆头鹅的这句话带着刺儿,噎得安百璃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气氛有些尴尬,往常无话不谈的三人组此刻却陷入冰冷的沉默。陆离再傻也该明白事情的确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回过头,看着楚静怡那张娇美的脸蛋,柔美的鹅蛋脸,精巧笔挺的鼻子,秀气如红樱的嘴唇,曾几何时,这张脸蛋上还洋溢着笑容,如水的眼眸里倒映得全是他的身影,此时班长的眼神却一片黯然,甚至都不曾正视他。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伤袭来;如若未曾拥有,失去时便不会觉得心碎。陆离很少会有心碎的感情,或许这是因为他总是被女孩们宠爱的那个,此时他能听到自己心房传来乒乒乓乓的碎玻璃声。 “怡宝,额……你不开心吗?”陆离感觉自己是在雷区边缘跳舞,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件事就不该提。 楚静怡的眉毛微微皱紧,她的红唇在短短几秒内变幻了数次,从欲要撒娇的娇嗔变成强自冷漠的敛嘴,再到刻意的微笑:“没有……我开心的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我看你今天没怎么笑,是我多心了,呵呵。”陆离欲言又止。 楚静怡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中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班长才幽幽地抬起眸子,看了眼陆离和安百璃:“今天我想一个人吃饭。”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陆离终于找个机会开口,他露出个笑容:“那个,静怡,你送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哦。”她忽然低下头,不去看陆离。 陆离有些失落,但还是继续说:“静怡,你吃完饭后有时间吗?我和你出去走走?” “吃完饭后我还要去帮老师阅卷,上次突击考试的试卷。”她还是低着头。 “那放学后呢?” “放学后我要回家,我妈妈一直说我这些日子回家太迟了。” “……明天呢?明天有空吗?” “明天也没有。”楚静怡越说声音越小。总之,就是不想见陆离,不想理会他。 “我还有事,你们先去吃饭吧。”她垂着脑袋走开了,根本没有抬头看陆离哪怕一眼。 等到楚静怡走后,安百璃揽住陆离一条胳膊,讪讪笑道:“我感觉静怡好像很生气哈,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离,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陆离两世为人,从未遇到过女孩对他“哀莫大于心死”的情况,他哪知道要怎么办?他只知道不想失去楚静怡。 安百璃犹豫着说:“说不定静怡只是暂时性的生气?等两天就好了?你等两天再说?” “……那只能这样了。”陆离心中忐忑,又害怕过于紧逼导致适得其反,又害怕无所作为导致永远失去,当初被温琥珀冷言冷语时他可没这么小女儿心态。果然,越是这种单纯漂亮的女孩越是渣男的克星吗?但凡把楚静怡换作朱熙那样的女人,陆离眉毛都懒得动一下。 于是接下来几天,陆离一直等着楚静怡消气。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周五,眼看这一周又要结束,楚静怡还是没有半点搭理他的意思,陆离终于急了。 周五放学时。 “静怡,这周你有时间吗?我们去游乐场逛逛?”陆离又想故技重施。呆头鹅在收拾文具和书本,陆离注意到她换了个新笔盒,是个粉色的。似乎是不想让陆离注意到那个文具盒,楚静怡横过身子,挡住了陆离的视线。 “这周我要帮妈妈做家务。” 撒谎……你家家务明明有女佣来做。陆离发现呆头鹅居然学会撒谎了,她脸色平静,目光平视着陆离的胸膛——她依然不肯正视陆离。 “静怡,这一周你都在找着借口疏远我……” “我不是。”楚静怡打断他,“我是真的在忙。陆离,我很忙的,我有很多事情做,我要处理班级内务,还要准备明年六月的升学考试,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我做。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不能像你一样什么也不做就能万事俱备,你可以每天和百璃,和琥珀,和……说说笑笑,但我不行。” 这番话说得陆离心塞,话语中的隔离感让他无所适从。 “所以,不要再邀请我了,好吗?”楚静怡终于抬起头,看着陆离的眼睛。 这或许是第一次,楚静怡和他对视时没有红脸,也没有躲闪。陆离只觉二人之间陡然隔出一个寒冬,过去那个温柔娇憨的楚静怡像是一去不复还了。 安百璃听到楚静怡这一长串话,偷偷呲了呲牙,连忙跑去找温琥珀去了,现在这种情况可是头等大坏事,陆离脱不开身,她必须去请温大佛了。也不知这西洋的大佛管不管得住东方的事儿。 陆离深吸一口气,他说:“再走一走,好吗?” 楚静怡还想拒绝,可他看到陆离那皱着眉毛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丝柔软,于是偏过头去:“就这一次。” 时隔一周,陆离终于有机会再次和楚静怡独处。他和班长默契地走近植物园,漫步在石子路上。楚静怡只是默默地走着,低头看着鞋面,一声不吭。陆离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他决定开门见山:“静怡,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吗?” 谁知这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楚静怡猛地抬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恼怒,眼眶红红的:“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你做了什么我哪里清楚?” 第四章 吵架 陆离看着她那通红的眼眶,心中怜惜,想去牵呆头鹅的手,谁知后者却将他的手推开:“不要牵我!” 她盯着陆离,强迫自己不哭出来:“你还想要再骗我吗?这次又要用什么方式哄骗?” 陆离辩解:“我没骗你……” “你还没骗?!”楚静怡更生气了,“你和你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去年开始你就在骗我了吧?你记得你在游乐园是怎么向我承诺的吗?结果才过了几天,你就把我们的约定完全忘记了吧!陆离,我是比你笨,我是会被你随便一两句话骗得团团转的笨蛋,但再笨的我也有自己的脾气啊!” “我……”陆离发现自己无力辩驳,呆头鹅说的句句诛心,“对不起。”他想说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可是这句话到嘴边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不是渣男最爱说的话吗?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真的成了渣男…… “我不想听对不起。你自己说过,道歉的次数多了就会变得很廉价。”楚静怡此时远比平常冷静,哪怕她看起来非常激动,“那天我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想着要怎么给你送出生日礼物,因为你是我心中最最最重要的人,我无数次想过和陆离白头偕老,可是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欺负我?因为我笨吗?” 陆离艰难地说:“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欺负你……” “你最重要的人太多了,楚静怡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楚静怡哭了,眼泪疯狂地流,划过漂亮的脸蛋,落到唇边,“是不是在你心里,楚静怡是最便宜的那个,随便哄哄就能哄好,哪怕弄丢了也无所谓,反正是顺手捡来的女朋友,一点也不用爱惜?可是我真的是把你当作我的全世界啊!” “陆离,这一周以来,我想了很多很多,可能楚静怡这一辈子的想法都没有这一周多。我在想,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更多还是伤心更多?”楚静怡泣不成声,“我最后发现,和你在一起时,快乐和伤心是对半分的,我把你的喜怒哀乐都牢记在心,可你却注意过我的伤心吗?” 陆离哑口无言。 “有人说,初恋是走不长久的,因为初恋是不成熟的爱。可我曾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们一定能携手走到生命的尽头。”楚静怡抹了抹眼泪,陆离想替她擦拭脸蛋,却被她推开,“陆离,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在一起时,伤心永远比快乐更多,你还会让我留在你身边吗?” 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无论哪个答案都是陆离无法接受的。陆离柔声说:“没到那个地步,静怡,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一会的,对吗?” 楚静怡不停地摇着头:“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陆离,我本来是根本说不出口的,我一直想着或许明天我就会原谅你,和过去一样围着你转,可是明天之后又是明天,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想起那天我听到的一切。陆离,我真的好伤心好伤心,那天晚上我哭得眼泪都流干了,妈妈急得给爸爸给舅舅给爷爷打电话,我却告诉他们我是不小心摔倒了,那个时候我多想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你还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也还是你的女朋友。” “我问自己,我到底有没有那么喜欢你,能不能做到百璃那个程度。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答案,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愿接受……”她说了很多,逻辑都是乱的,但陆离知道了她的意思。 陆离此刻就像是在悬崖边勒紧马绳的骑手,可惜的是已经太迟了,眼看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静怡,你冷静一下,好吗?我们先坐下……” 楚静怡还是一个劲地摇头:“陆离,我们分手吧,我或许没那么喜欢你。” 这话如同雷霆霹雳一般轰碎了陆离的心脏,他惶恐地说:“静怡,你别说气话。” “这不是气话,这是我思考了很久得出的回答。”楚静怡深吸一口气,眼泪逐渐止住,“陆离,我们分手吧。” 分手。 陆离曾有被女孩甩过吗?好像从来没有,向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没想到头一次被甩的成就居然被楚静怡这个小丫头达成了。 “我想过能不能原谅你,可是我做不到啊。楚静怡不是个物品,不会永远挂在你身上,随着你飘来飘去。”少女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是个人啊,我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想去的大学,有自己想过的人生,我做不到像百璃、像琥珀那样不顾一切追随你,我只想要一段平常的爱情,两个人相依相爱,共赴婚姻。可是我为了你已经妥协那么多了,接受了百璃,接受了琥珀,你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陆离被一个心理年龄不足他一半的小姑娘质问得颜面全失。是啊,被呆头鹅点出来后,他才发现最恶劣的是他自己。一直不都是如此吗?只是他沉浸在女孩们为他编织出的温柔乡中不愿承认罢了。 “静怡……你说得对。”陆离点了点头,他想再抱住呆头鹅,可是双手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楚静怡是个完美的女孩,而陆离是个卑鄙的小人。他挤压着嗓子,强迫自己开口:“但是,静怡,我是真的把你放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我不想和你分手,我觉得我们的感情不会如此轻易地消失。”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无耻。 楚静怡没有反驳她,只是又低下头,看不见表情。 “分手与否,暂且不论。你可能现在情绪比较激动,等你冷静下来再聊好吗?”陆离的声音都在发抖,“等升学考试结束后,你再给我一个确切的决定,好吗?我不想失去你,一点也不想。” “如果失去了呢?”呆头鹅木然地问。 “……” “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了,你会做什么?”她问。 陆离听出这姑娘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会做傻事。都到这个关头了,这女孩还在担心这种事。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做什么。感觉做什么都没意义了。”陆离如实说。 楚静怡沉默了好久,陆离的话戳中了她心中柔软,让她对自己的决定又犹疑起来,想到失魂落魄的陆离,她嗫嚅着开口:“嗯……那就等升学考试结束后吧,在这之前,都好好备考吧……感情的事,不要影响学习了……陆离,你说过的,人生不只有爱情,对吧?” 说完,楚静怡怕自己因为陆离的表情而心软,转身离去,不肯再给陆离说话的机会。 陆离看着那少女的背影在夕阳中消失,全身似脱了力般瘫软在桂花树下的长椅上。他头昏脑涨地想:如果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那真是比死还可怕啊…… 第五章 咎由自取 转眼又到了周末,秋天最后一道凉风也在沙沙声中散尽,气候转寒,陆离照例换上了厚衣裳。那个对他娇憨傻笑的楚静怡仿佛就在昨日,他坐在电视机前,眼神空洞。在他身后的小木桌边,三个女孩团团围坐,她们正小声议论着什么。楚静怡走了,这学习会自然就开不起来了,雅梦姐是不懂书的,温琥珀又懒得去管安百璃,百璃自然就成了一匹无拘无束的小马驹。 “百璃,你和楚静怡关系好,你劝劝她。梨子这样我看着心疼。”邹雅梦说,“他们两处了那么久,怎么可能真的能恩断义绝,你作为闺蜜多劝劝,总能说动她的。” 安百璃苦着脸:“静怡在学校也不怎么理我了,肯定也把我记恨上了。唉,老实人的怒火真可怕。” 温琥珀在转笔,不得不说,她是个转笔的高手,那根透明外壳的走珠笔在她纤细的指腹上回旋不停:“我觉得静怡可能不止是在生陆离的气。安百璃你想想你是不是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儿?” 安百璃本想说没有,可看到陆离的背影,默默地垂下头。 就在这时,陆离的手机铃铃作响,安百璃连忙拿起笔假装在学习。谁知陆离根本没心思去管她,他快速拿起手机,有些期待地看着来电人姓名。会给他打电话的人不多,最有可能是楚静怡来电话了。 来电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陆离忐忑地接通电话:“喂,你好?” “你好,喂喂,听得到吗,是陆先生吗?啊,我是XXX出版社的XXX,关于您在电邮上说的设定集的事,我代表出版社想和您详细谈一下合同价款……” 陆离大失所望。确实是找他的电话,却不是来自呆头鹅。《夕拾录》大获成功,一部分核心粉丝希望制作组出版设定集,陆离便寻找出版社合作,自费出书。像他这种小型制作组出设定集,一般都是赔本赚吆喝,只是为了回馈粉丝而已。 陆离没心思和对方讨价还价,有气无力地说:“按我电邮里的价款上浮十个点,这是我接受的极限了,如果不同意的话我去找其他出版社了。” “那行那行,就按您说的做。您留个地址吧,我把合同寄过去?” 交代完一些琐事后,陆离又颓废地瘫在椅子上,回头看了眼丐版的学习小组:“百璃,你要是学累了就休息会吧。” “不累不累,我才不累,我学得可起劲嘞!”安百璃奋笔疾书。 陆离今天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你不用为了安慰我这么做,我知道你个小懒鬼巴不得去躺着睡觉。” 邹雅梦走到陆离身后,揽住他:“梨子,要不你也去睡一会吧,你今天发了一天的呆了,整个人都蔫了。”陆离握住雅梦姐的手,想说什么,可脑子里麻麻的,暖心话根本说不出来。他现在心里不好受,可以料定楚静怡那个夜晚更不好受。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准丈母娘的电话。陆离精神一振,连忙接听电话:“喂,阿姨,我是小陆,对,是。” 准丈母娘说的并不是什么稀罕话,而是如去年一样,热情地邀请他今年去楚家过年,还让他带上自己姐姐。陆离只能尴尬地赔笑。今年去楚家过年?……他还有这个资格吗?且不说现在和静怡关系陷入冰点,楚晓东可是等着他过年给出一个肯定回答呢,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去给楚晓东回答了…… 这时,陆离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呆头鹅的声音:“妈,你在和谁打电话?”陆离心肝一颤。 “和小陆啊。” “你给他打电话干嘛……”楚静怡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要和小陆说两句不?” “不要了,我上楼去了。”然后便是噔噔的脚步声。 “小陆,你和怡宝吵架了?” “算是吧……” “没事的,小年轻吵架拌嘴很正常的。怡宝有些倔,小陆你比她懂事,别和她一般计较。”陆离真的比楚静怡懂事吗?陆离自己都无法打包票,他那颗被人世染缸染成浑浊颜色的心脏真的比楚静怡的心更通亮吗?哪怕是陷入情网,那姑娘也一直记得学习为重,哪怕爱得难舍难分,她也能在静心时反问自己有没有那么喜欢他……这个姑娘真的傻吗? “嗯,好的,我记住了。”陆离说。呆头鹅看来没有把他们的事告诉给父母,这也让陆离松了一口气,不让他真不知道怎么向楚晓东交代。嘿,我不但要开后宫,我还伤透了你女儿的心,瞧我多特立独行! 他拍了拍额头,恨不得再找来一块水晶重生到一周前。 “那就说好了哈,小陆今年来我家过年哦!”丈母娘乐呵呵地挂断电话。 陆离只觉空气有些沉闷,他最近被楚静怡的事搅得昏头转向:“我出去透透气。” 温琥珀和邹雅梦本来想起身相随,但安百璃却先一步揽住陆离的手:“离,我陪你去吧。”还不忘给其他两个姑娘使眼色。温琥珀猜到安百璃有话对陆离说,便拉住邹雅梦的手:“梦姐姐,我们聊会天吧。” 陆离和安百璃出了门,在廉租区的街道上漫步。 “离,你很舍不得静怡吗?”安百璃牵着他的手。 “嗯。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孩。大概率不可能了。”陆离苦笑。 “她上辈子怎么样?” “什么?” “静怡上辈子怎么样了呢?” “她上辈子在空难中去世了,高三毕业后。” “那你去拯救她吧,就像当初拯救我一样。”安百璃说,“将她救下来,她一定会再对你死心塌地的。” 安百璃的话像是引诱起了某些黑暗的邪念,陆离愣了愣,想到如果放任楚家遭遇袭击,自己再挺身而出,救下整个楚家,是不是所有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呢?但是下一秒,这个欲念便被陆离斩断,连根也不剩下。 “我情愿她没有遇到危险。”陆离说,“也不想利用她的不幸来骗取她的感情。百璃,我在她身上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安百璃问:“如果她真的离你而去了呢?” 陆离怔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会争取静怡的原谅,但倘若那一天真的到来,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第六章 冬令营 失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对现在的陆离来说,就好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正像沙子一样慢慢流失,自己却只能看着而无力挽回。楚静怡在学校时依然在刻意回避他,有时候两人一天下来也聊不上三句话,学生群体中都流传出一些不太好听的传言。 陆离回家后依然和姑娘们说说笑笑,可谁都知道他此时备受煎熬。就连夜晚他也常是独自一人在雅梦姐的床上度过,饶是安百璃使了百般心思陆离也提不起兴致。十一月初,陆离接到了木兰大学招生办的电话,说他的冬令营申请通过了,遗憾的是,安百璃和温琥珀则被筛了下来。安百璃没通过倒还在情理之中,温琥珀或许是因为中途转学,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成绩证明吧。 陆离本不想去冬令营的,可他忽然想起开学时呆头鹅是和他一起报的名,若是她的话,也一定收到了冬令营的邀请函吧,楚静怡也会去吗?陆离感觉自己正走在一片及胸深的水潭中,越往前走越是万丈深渊,可偏偏水潭中心有着唯一一株救命稻草。 冬令营开始于十一月十日,恰好也是雅梦姐返回首都的日子。姐弟二人结伴坐上前往机场的大巴。陆离拖着行李箱上车前,安百璃在那抹着眼泪说要他快点回来,温琥珀则拿着陆小姐的手,装出小猫的声音:“这次不要再沾花惹草了哦,喵~” 透过后玻璃,看到两个送行的妹子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两个小点,也依稀能看到安百璃还在一个劲地挥手。陆离哑然失笑,虽说是百璃在不断依赖他,但他现在何曾不是在依赖百璃呢?如果不是百璃这段时间锲而不舍地安慰,他指定要抑郁很长一段时间。 虽说现在距离抑郁也差不了多久了……陆离觉得只是被甩了就抑郁也太丢份了,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把恋爱分手当吃饭喝水一样随意吗?大不了就和静怡说拜拜呗……一想到这,苦中作乐的陆离却是连乐也乐不出来了。他以后还能遇到和静怡一样的女孩吗?两世的经验告诉他,绝无可能了。瑰宝之所以被称为瑰宝,除了因为它的宏美,还有它的罕贵。 “梨子,都怪我。”坐在他身边的雅梦姐依偎着他,二人亲密得不似姐弟,更似情侣,“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对不起……下次我回来前给你发个消息吧,你让我回我再回。” 陆离哭笑不得,他捏住姐姐的手:“我巴不得你一直在我身边,你哪里需要征得我的同意?而且,这次也不怪你,雅梦姐你道什么歉?” 坐在他们前座的一个小伙子酸溜溜地说:“谈恋爱搞得这么肉麻……” 刚才还柔情似水的雅梦姐猛地蹬了一脚前座:“碍着你了?” 那小伙咕咕唧唧地不敢说话了。 陆离擦了擦汗,雅梦姐对外一直是这幅样子,凶悍得很,他倒是好多年没见过雅梦姐动手的模样了。和姐姐相比,他则文文弱弱得更像个书生。 踢完前座,雅梦姐又软绵绵地靠着他:“嗯,都听梨子你的。” 陆离担心自己的心情影响姐姐的状态,于是说:“姐,你不用太担心我,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已经缓过来了,你在首都好好打球,我那天听你和丹教练打电话说你明年有机会升一队?” 说到乒乓球的事,邹雅梦脸色黯淡下来:“梨子,你还记得何萍吗?” “那个你在六省联赛上遇到的强敌?”陆离记起来了。 “嗯。她的父母去年遭遇车祸,父亲在车祸中丧生,母亲被撞成了植物人,上个月时我听说她签署了放弃治疗同意书。”邹雅梦语气悲凉,“梨子,我想明白了,你赚钱,我练球,不都是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自己的家人吗?如果本末倒置了……那这人生不全是遗憾吗?我决定了,拿了一场国际赛事的大奖后,我就退役回家,反正现在梨子你也养得起我一个闲人了,我也不用再在球队训练了,现在想想,这些年没日没夜地训练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或许是因为目睹了陆离这段时间的遭遇,或许因为是听到的何萍的传闻,雅梦姐对自己的未来重新进行了审视。与其将一腔热血抛洒给赛场,不如功成身退后将其他热情留给自己的家人,梨子再懂事再能干,也还是她的弟弟,还是那个失恋后悔失魂落魄的弟弟,这种时候她这个做姐姐的更应该陪在他身边。 越是低谷时,家人之间这种温存越是弥足珍贵。 “嗯。”陆离握紧她的手,“雅梦姐你在首都要加油。” “梨子你也是。”邹雅梦亲吻了她的脸颊,“以后我就是大学生的姐姐了,你不会嫌弃我没文化吧?” 陆离揽住了她的腰肢,侧过头吻住了雅梦姐火热的红唇,她今天特意涂了水果味的唇膏,或许就是为了此时吧…… * 陆离下了飞机,取了托运的行李箱后,便看见出口处有一排大学生举着牌子:“木兰大学社科冬令营,营员请到此集合!” 冬令营……陆离抿了抿嘴,其实就是高校提前预定优质新生,在本次冬令营中表现良好的话可以在笔试、面试中额外加分。陆离本意是让安百璃争取一下的,可那姑娘不争气,高一高二的成绩单过于不堪入目,陆离让她特意贴上了川海一中的学生证和她那没用老爹的二级贵族资质证明,结果还是没能通过初审。 至于他,他压根不需要参加冬令营……如果不是为了在新环境里和楚静怡独处,他绝对是不会来的。 楚静怡…… 想到这个名字,陆离的目光便在那木兰大学的接机队伍中徘徊。没有楚静怡。他有些失望地拖着行李箱靠近,一个热情的木兰大学学姐问:“你是参加本次冬令营的学生吗?叫什么名字?在这签个名吧。” 陆离报了名字,签了字,目光越过这位学姐,再次扫过众人的面庞……的确没有呆头鹅,她没来吗?的确,如果下决心要和他分手的话,也不必再报考木兰大学了,这冬令营自然也没必要来了…… 这位学姐热情有些过分了:“哇,你来自川海一中?以后说不定是我直系学弟了,陆学弟,在这等一会,还有最后一个营员,等到齐后我们开车送你们去木兰大学。” 不得不说,有一副好皮囊在社会上很吃香。陆离什么也没做,便收获了莫名其妙的善意。 陆离在新生队伍中站定,陌生的少年少女们交头接耳,几个自来熟的男生主动向陆离搭话:“兄弟,你哪里人?” “川海人。”陆离话很少。呆头鹅没来,他忽而有些意兴阑珊,对这次冬令营根本提不起兴趣。 “你看吧,我就说这兄弟是南方人。”有人说。 “哇,兄弟你也是网上申报的吗?我发现这儿好多人都是木兰附中的学生,就咱几个是外省的高中生。”的确是自来熟,各种话题从这几个男生中往外冒。 “兄弟,你有女朋友没?”或许是陆离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渣男,有人问出这个问题后,新生中其他男女也纷纷看向他,似乎好奇他的回答。在这个阶段,男女朋友关系对他们来说还是个禁忌且充满诱惑的事物。 陆离正要答话,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悦耳的声音:“请问这里是木兰大学的接机队伍吗?” 一众男女齐齐回头,不少男生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陆离听到有人低语:“好漂亮的妹子……”他伸长脖子,能看到一位窈窕的女孩拖着天蓝色的行李箱,气质如水,貌美羞花。 是呆头鹅。 第七章 再见小老虎 呆头鹅这个称呼已经不再合适了,此时的她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风吹起她那咖啡色格纹长裙,已然是足以让在场所有少年魂牵梦萦十数年的红粉佳人。应该叫她静怡,不,或许连叫静怡的资格都没有,陆离在心中默默加了一个楚字。 他此时才赫然发现,与一年前懵懵懂懂的班长相比,现在的楚静怡已经出落成了十足的美人。 “请问这里是木兰大学的接机队伍吗?”她又问了一句,语气平和,气质从容,和那个曾在陆离怀里憨憨傻笑的妹子判若两人。越是回忆,陆离心中越是积郁着什么。 她为什么会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一个漩涡,正不断地把陆离吸入。就像古龙小说一样: “你为什么会来?” “因为我会来。” “你本不必来的。” “可是我来了。” 带队的学长学姐们被楚静怡的气质与美貌震惊了,等到楚静怡也进入新生队伍后,新生中不少男男女女已经蠢蠢欲动了。喜欢美女不光是男人的特权,女人也尤其喜欢看美女。他们殷勤地围着楚静怡,询问着她的来历、目标专业、人际关系,陆离则站在外围,看着人群中那个有条不紊应对众人的少女。他摸了**口袋,才想起自己不抽烟,自嘲地摇摇头。 人群中的楚静怡微微抬头,目光短暂地和陆离接触,旋即她别过头,假装没看到,也没有打招呼。这再正常不过,这些日子她在学校也是这种表现。 之前和陆离搭话的那几个男生被人群挤了出来,他们走到陆离身边,自来熟地搭上陆离的肩膀:“我靠,老兄,那妹子也是你们川海一中的?” 陆离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他不喜欢和男人有过近的肢体接触:“嗯。” “你认识她吗?” “认识。她在我们学校可出名了。”是啊,放眼整个川海一中,谁不知道楚家千金呢?下到学生,上到校董,各个都把她的照片打上星号。 “那是,这么标致的女孩我只在写真上看过。”另一个男生留着哈喇子。 陆离轻笑两声,写真上都是精修图,能和几乎从不化妆的楚静怡相比吗?他家怡宝,不,楚静怡随便一张照片都可以拿出去做壁纸。想到这,陆离忽然有些低落,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过拿静怡的照片做手机壁纸或电脑壁纸呢?明明这姑娘这么上镜?楚静怡说得没错,轻易收获的爱情从来得不到珍惜。 “她有男朋友吗?” 陆离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他也在想这么问题的答案。他和静怡还算是男女朋友吗?虽说暂且还没正式分手,可看她的决心,这和正式分手也没差别了吧。有吗?没有吧? “我不知道。”陆离最后这么回答,“也许有,也许没有,你们去问问她吧。”他想差使这几个小兵去给他探路。 这几人头摇得更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们很少跟女生主动说话,别说这么漂亮的女生了,你让我问我怕是屁都放不出一个。” 陆离笑了笑,没想到这几人倒是格外实诚。 楚静怡归队后,这次冬令营的新生便到齐了,领队老师大手一挥,这支队伍便分为男女两队坐上了黄色外壳的大巴车。陆离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木兰市近来下过雨,地面上还有尚未干涸的黝黑水坑,之前防控疫情用的水马东倒西歪地堆在角落,还没来得及处理。 大巴驶出机场,进入市区后,这座充满人文气息的城市便像画卷一样在陆离面前展开了。没有川海那遍地高楼大厦,更多的是连绵的小吃街和开着红色小电车的流动商贩。比起川海那充满金钱、市侩味道的空气,木兰的空气更适合他。 坐在他身边的哥们紧张得发抖,陆离猜他是为接下来的冬令营紧张。这里的新生除了他和楚静怡,都是拿不到定品书的普通人,对他们来说,这次冬令营的表现决定了升学考试的结果,是他们改变命运的时刻,容不得他们不紧张。 一名大三的学长拿着文件宣读本次冬令营的日程安排,他们新生将入住学生宿舍,每天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下午两点到五点是活动时间。第一天的活动是参观木兰大学校园,第二天的活动是集中讨论,对营员的逻辑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礼仪姿态等等各项进行打分,第三天到第四天是上公开课,最后一天是无领导小组讨论,由教授对营员的综合成绩进行打分。 这五天每天晚上还会组织聚餐活动,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对学生在酒桌上的应对能力的考验。 等到那学长念完一打文件,车上的众人都议论纷纷,多是在表达对接下来的冬令营活动的不安。 “兄弟,你不紧张?”坐在陆离旁边的男生见陆离悠悠然地看着窗外,忍不住问,“你以前参加过夏令营冬令营吗?” 不等陆离回答,他又碎碎念起来:“我是第一次出省,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他妈的紧张死我了,听招生办的老师说这次冬令营只有10%的评优名额,我要是拿不到优秀就相当于浪费了两千多的机票钱,我妈不得念叨死我啊……” 他根本不是想和陆离说话,只是想找个人宣泄自己紧张的情绪罢了。 陆离听着这人的碎碎念,对普通人的高中生活又多了一些实感。这才是高中啊,会为了学业惴惴不安,会和家里人斗智斗勇,会有对未来的热情与迷茫,像他这样为了女人而忧郁的高中生活或许才是另类吧。 大巴车驶入木兰大学校园,陆离看到停车场外站着一排戴着红袖章的大学生志愿者,他们拉着一条横幅:“热烈欢迎2018届木兰大学社科系冬令营新生!” 在那群志愿者中,一个矮不隆冬探头探脑的身影瞬间夺走了他的注意:陈嘉宁戴着大大的红帽子,叽里咕噜地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大巴车停下后,这只小小的老虎跟在人群后面,踮着脚尖向车门口张望。踮了半天,她折过身搬来一张椅子,站在椅子上俯瞰前方。 陆离用膝盖想也知道,陈学姐这是在专门等他呢。 第八章 是或不是(上) 看到陈嘉宁那踮着脚尖的可爱模样,陆离忍不住会心一笑。他最近多久没发自内心微笑过了?先是被枪击案弄得焦躁不安,又被楚静怡的事搞得困顿难行,好像自海边之旅后,他就再没一天安宁日子了。最讽刺的是,当初在沙滩上他想的最频繁的一句话便是:“如果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能多好啊。” 陆离随着大部队下车,戴着红袖章的志愿者们便替营员们递水、拿行李。陆离托着行李箱,走到最后排的陈嘉宁面前,陈嘉宁脸上的笑意根本按捺不住,但她还是故意抱胸撇嘴:“我还以为你在初审就会被刷掉呢。” “所以你绝对不是为了我在这等的?”陆离抢了她的台词。 陈嘉宁哼了一声,啪一声跳下椅子,伸手要去拿陆离的行李箱拉杆,陆离侧过身子阻止她:“你做什么?” “帮你拿行李啊。”陈嘉宁左右看了看,志愿者都在帮未来的新生拉行李,这不就是志愿者的工作吗? “别,陈学姐你这小身板还是拉点别的东西吧。”陆离调侃说。他本以为陈嘉宁会生气,谁知这姑娘哦了一声:“那我拉什么?”陆离想了想,也不知让她拿什么好,便提了提自己的衣摆:“你拉着我就行。” 小老虎心脏咯噔一跳,她微微抬了抬手:“你拉我的手?”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接的玩笑话。陆离忽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他脸颊上,脸蛋火热热的,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很玄之又玄,陆离侧过头,正好看见楚静怡遥遥注视着他。那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有点悲伤,有点失望…… “楚静怡也来了?”小老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那还是别牵手了,不然让你女朋友误会了。” “她不一定承认啦。”陆离心中一酸,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好啦,陈学姐,你不带我去我住的地方吗?” “你们分手了吗?”陈嘉宁走着走着,忽然踮了踮脚,好像这样能让自己看起来更高挑一点。 “还没有,但也快了。” “肯定是你惹楚静怡生气了。她脾气那么好,而且那么喜欢你。”陈嘉宁说话时语气不太对,陆离并未在意,只当她阴阳怪气的毛病又发作了。 “这你可说错了,这次是我要被甩了。”陆离察觉到身边的小老虎身形一滞。 “哦。”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八卦。陆离觉得此事不宜声张,干笑一声,也不再提楚静怡的事。 新营员分作男女入住本科宿舍,陈嘉宁进不了男生宿舍,便在楼下等候。等到陆离出来时,这位才到陆离胸口的学姐便大喇喇地说:“走吧,小学弟,我带你去木兰大学逛逛。”陆离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宿舍楼,那栋楼就是楚静怡入住的宿舍楼,他其实期待能看到那姑娘的身影。 和陈嘉宁走在大学校园里,陈嘉宁一边介绍着校园,一边琐碎地说着学生之间流传的轶事。譬如说哪里的小树林里经常有小情侣野战,哪里的湖底淹死过人,哪栋建筑里在半夜闹鬼,又说到哪个导师比较严格,哪个导师经常挂人。陆离安静地听着,很少发表意见。 对他来说,大学早就不新鲜了。 陈嘉宁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喂,陆离,你要是真的不想和楚静怡分手,就告诉她呗。向她撒个娇,放下你大男人的架子,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陆离一愣:“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事情上去了?” “你脸上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陈嘉宁哼哼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这个坏人总是动不动就笑话我,现在一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像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僵尸一样。我以后还指望着毕业后找你给我发工资呢,你要是消沉了我以后找工作怎么办?” 感情我就是一个无趣的发钱机器吗?陆离笑了笑:“放心吧,等明年六月份一过,我就能以自己的名义创立公司了,也能去银行开户了,到时候肯定在公司里给你留一个钱多事少回扣多的岗位。” “那就好。”听到有钱拿,陈嘉宁眉开眼笑起来,“你个花心萝卜还是有点用的,我至少从未听过哪个大一新生能开一家自己的公司呢。” 正说话间,忽然迎面走来了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陆离其实一直觉得高中的女孩还稍显稚嫩,大学的女孩则恰到好处,既有那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又有成年人的身段。 小老虎肩膀一收,忽然紧张起来。 “嘉宁,你不是去当志愿者了吗?”那两个女生中个子稍高的说。她们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眼底流过一丝诧异:“这是……?” 陆离偏过头,想看陈嘉宁如何介绍他,谁知小老虎却不争气地抿住嘴,一副想说又不能说的模样。陆离忽然醒悟,他牵过小老虎的手:“我是他男朋友。” “?” “?” “?” 陆离面色不变,直到对面那二人回过神来:“嘉宁你不声不响找了个帅哥啊,闷声发大财啊。”“难怪一天天总是神神秘秘的,原来是这样啊……” 陈嘉宁脸蛋通红,她憋了半天,说:“好啦,你们别到处说了,我们有事先走了!”说完,她像一只小蛮牛托着陆离走,陆离只得尴尬地朝两名女大学生挥手告别。陈嘉宁一直把他拖到人迹罕至的树林边,才结结巴巴地质问:“你、你刚才胡说些什么啊……你、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吗?” “我知道,是你室友吧。” “你、你知道还胡说!”陈嘉宁急得咬到了舌头。 陆离当然不是无故占妹子便宜,而是他记得上一世陈嘉宁就说过她和室友的关系不算太融洽,她们总是奚落她找不到对象。那时陈嘉宁就感慨过,如果当年陆离能假扮她男朋友,替她出口恶气该多好。不然她大学四年也不至于在宿舍里低人一等了。 陆离有些得意:“你不解气吗?你不是想在她们面前显摆一回吗?” 陈嘉宁撅起嘴:“你怎么知道我想显摆的?” “你自己说的。” “我有说过吗?” “你有说过。” “算了。”陈嘉宁一摆手,脸上的红晕逐渐消退,“的确,嗯,的确是挺解气的啦。”只是一点吗?陆离看到小老虎脸上的笑容逐渐绽开开来,这姑娘的快乐一直挺单纯的。 她踮起脚,勉强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小学弟,这次做得还不错。” 陆离迎合她说:“能帮上学姐的忙是我的荣幸。”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一齐笑了,都为对方的滑稽而发笑。陆离忽然觉得,陈嘉宁也并非是个只会让人拧巴的女孩了。或许是因为近来压抑太久了,陆离看向来阴郁的小老虎也充满阳光。 “学姐,还参观吗?” 陈嘉宁笑得有些肚子疼,她捂住小腹:“不了,我回宿舍去,要好好去她们面前嘚瑟一番。对了,陆离,这次冬令营要好好加油哦,明年要和我报同一个专业啊,这样我才能带你……” “放心吧,你还担心我考不上吗?”对陆离来说,现阶段的大部分能力考试都不是问题,他本身就已经具备了这个社会的精英阶级的素质和能力。 只是这个所谓的现代精英距离超然的世家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陈嘉宁大步流星地向来路踏去,忽然,她回过头,喊道:“去把她追回来吧!你开心起来比较帅气!”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离看着小老虎的背影,这次他能确凿地认定她不是在说反话了。 第九章 是或不是(中) 把楚静怡哄好,这五个字说出来只需要两秒,可要把它实现却不知要耗费几何。那天静怡情感爆发后,陆离在她心中的神圣滤镜也褪去,再想和过去一样随便说些好话就把她哄得头昏目眩已经不可能了。智慧这种东西,总是和感性成反比的。 陈嘉宁给他发来一个表情包,是一个卡通老虎在给一旁的小绵羊加油打气。陆离总觉得现代的娱乐文化在将原有现象消解后总是带着些许黑色幽默。他走在大学的校园里,也无目的,只是闲逛,从培安楼一直走到东北门,一路上与多少男女擦肩而过,陆离会猜想,他们准备去做些什么呢?是去学习?去约会?去找工作?去和导师疏通关系?那他自己又将做些什么呢?是用人格魅力折服众多红颜同时事业有成走上人生巅峰还是像只阴沟里曾向往月亮的老鼠一样死在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黑色垃圾箱里? 手机响了,是之前那名迎新的学姐打来电话,说是今晚的聚餐将开始了,询问陆离是否参加。参加吗?当然要去。陆离此行的目的就是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和楚静怡交谈——在川海一中时不行,虽然二人之间就隔着一张课桌、一块木椅靠背,但她心理上却遥远得如同身处极地,无论陆离怎么说,楚静怡的回答只有“不好意思”。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借助一些外力了。 十一月的白天很短,才下午五点便不见太阳,天空也未完全敛光,薄薄的云层上挂着麦白色的、昏沉沉的天幕。此时不见太阳,也不见月亮,用川海老人的话来说,这边是一天中阴阳交隔之时,多生诡谲之事。 聚餐地点是校外商业街的一家烤肉店,当陆离赶到包厢时,包厢内的众新生已经开始做自我介绍了。 “我的名字叫王子杰,我来自岭岳,目标专业是木兰大学的管理专业。我比较擅长唱、跳,以前还参加过‘他是歌手’的比赛,杀入过城市海选赛决赛,性格还算开朗,希望接下来几天能和在座各位……” 陆离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他目光巡扫,看到楚静怡恰好坐在他对面,二人隔着大圆桌相对。陆离在看她,她却故意不看陆离,和身边的女生小声说话。 那个叫王子杰的男生介绍完毕,又一个叫陈公帅的男生拿过话筒,拉长了语调:“额,我简单介绍两句哈。我叫陈公帅,爱好是品茶、练字、写文章……”陆离轻轻抬了抬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心里不免吐槽,这男生的爱好可真是定点培养的,家里八成有人在政府工作。 话筒被递给桌子另半边的女生团体,接过话筒的那个女生看起来比较内向,支支吾吾对着话筒嗤了半天也没说出句话,弄得氛围有些尴尬。就在主持聚餐的老师要解场时,楚静怡站起来,客气地请过话题:“我先带头吧。”那女生向楚静怡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陆离想起静怡在师生群体中一直人缘不错,哪怕做的是容易得罪人的工作,也从来没有人真的和她急眼。在这点上,陆离远不如楚静怡。 “大家好,我叫楚静怡。从木之楚,夏炎挥手风生座,夜静怡情月满林之静怡。女生内向,不像之前的男同学能言善辩,我就简略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来自川海,目标是……是哲学院。”楚静怡在这停顿了一下,陆离听出她的意思了,她故意略去了学校的名字,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平素没有什么出彩的能力,希望本次冬令营能从诸位身上学到更多。” 她平素没什么出彩的能力?陆离觉得这姑娘只是单纯不想太惹眼,她的管理能力,人格魅力,表达能力,逻辑思考能力等等都强于大部分同龄人。 哪怕楚静怡已经很想低调了,但世界上最不缺的永远是马屁精。之前讲过话的几名男生带头故障:“静怡说得好,这发言很有水平,应该是我们学习才对!”这是故意在讨好楚静怡,他们不了解楚静怡的家世,应当是贪图美色罢。 楚静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请不要叫我静怡。我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那个程度。只有少数人可以这么称呼我,谢谢。” 那几人尴尬地额了两声,不再说话了,反倒是女生们自发地为楚静怡鼓掌起来。 陆离也跟着鼓掌,楚静怡瞟了他一眼,陆离注意到她嘴角好像微微翘起,然后又飞速压平。过去陆离只要夸赞她,这小姑娘便会一个劲地傻笑。这或许就是惯性吧。 话筒轮了一圈,陆离也三两句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便开始上菜了。服务员端上一盘盘牛羊肉、五花肉,又端上蔬果,大圆桌上的氛围逐渐热闹了起来。这场聚餐并不商务,没有什么敬酒,没有什么奉承,学生们有的喝啤酒,有的喝豆奶,有的喝酸梅汁,主持老师也十分善于寻找话题,他和学生们聊规划,聊未来,聊美食,聊娱乐,没一会便让众人进入了氛围。 陆离耳边全是嘈杂的说话声,他根本没去听其他人讲话,只是独自一个人倒着衰仔牛奶,自顾自地夹肉吃,偶尔会抬头看一眼众星拱月的楚静怡,好像世间一切与他无关。有性格豪放的北方妹子主动找他搭话,陆离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客套几句。 烤板上的大虾被烤的蜷曲,陆离夹过有他半个小手臂长的大虾,正要大快朵颐,忽然注意到对面的楚静怡似乎正陷入某种困境。包厢气氛热烈后,有些男生胆子也稍微大了些,主动和楚静怡说话,左攀一句,右扯一句,夸一夸楚静怡,又偷偷吹捧下自己,如同一群求偶的公孔雀。楚静怡比陆离有素质,不会轻易给人难堪,她虽然有些不愉,但还是耐着性子一一认真回复,她越是这么正经,反而越是让觊觎她的男生激动。 碟子上的肉片一片片消失,楚静怡却没有伸过几次筷子,她额头浮现细密的汗滴,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在川海一中,可没有谁敢这么围着楚小姐滔滔不绝。 在这种氛围下,那些喝了啤酒的男生逐渐生出一种虚假的判断:有戏,她对我有意思! 就在这时,陆离将马口铁的罐头重重拍在桌面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望着楚静怡,平静地说:“静怡,去走走吧,这里太热了。” 静怡? 他怎么敢这么称呼楚静怡的?之前楚静怡的突然变脸他难道忘记了吗? 让在场众男生心碎的是,楚静怡只是轻声哦了一声,便放下筷子,向主持老师微微躬身以示离席,跟上一直面无表情的陆离走出了包厢,留下一众男女面面相觑。 “他们……早就认识?”不知是谁发问。 第十章 是或不是(下) 木兰疫情的后遗症尚未完全消除,走在街道上,依然能看到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们戴上口罩,街边的便利店的收银台边陈列的除了有口香糖,**还有消毒酒精、一次性手套。陆离当时是幸运的,他能够早早地脱离孤岛般的木兰市,而他的幸运仰仗于谁呢? “静怡。我还能叫你静怡吗?” “……当然可以……”楚静怡说话时没有看他,是故意不看的,她怕自己看到陆离的面庞,那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念就轰然坍塌了。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理我了。” 陆离自嘲一笑,他忽然发现居然不知如何再和这位少女交谈。说爱好吗?可他与静怡并无共通的爱好;说志向吗?可他和楚静怡又非同一个世界的人。原来他们之间的爱情全赖于楚静怡不遗余力的喜爱,一旦这姑娘抽身而退,陆离居然找不到二人之间的交集。 他恍惚想起了去年在书店的一幕,他和楚静怡同时想拿起那本翰墨丁·金的恐怖小说集。如果他没有重生,就不会想到去小说区,甚至不会去书店,更谈不上偶遇楚静怡,没有那天的一面之缘,楚静怡会在分班后的第一天坐在他后座吗? 二人就像两条平行线,仅仅因为一点小小的阴差阳错才有了交集。 “我是这么想的。”楚静怡许久后才答话,像是反复思考过,“陆离,我其实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那你为什么在学校还一直躲着我?” “因为这些日子,我遇到了更值得我在意的事。我们的感情就像一条小船,它其实禁不起一点风浪。连亲人之间都会存在尔虞我诈,更何况我和你呢?” 陆离没弄懂她想说什么,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舅舅前段时间被送到非洲抗疫去了。”楚静怡笑得有些凄凉,“说是抗疫,其实我知道,就是送死。我舅舅以前可疼我了,每次过年都会来看我,给我送各种新衣服,隔三差五还有给我寄小礼品,他还说以后我要是结婚了,一定要请他做见证,他要给我和我的丈夫包一个大大的红包。他高高瘦瘦的,很爱笑,从来不会和别人吵架。” “……你舅舅被谁送到非洲去的?” “我爸爸。” 陆离脑海中浮现那个笑容和蔼的中年男子面貌。那笑容底下究竟是一位父亲还是一位政客? “爸爸说,舅舅被人收买了,一直想找机会谋害我们。我知道爸爸不会骗我,可舅舅也不会骗我,他们到底谁在说谎?或者是谁弄错了什么?”楚静怡眼眶有些红,“陆离,你知道吗?” “我……”陆离其实大概猜得到一点,楚晓东前段时间刚说要去查阎家的事,结果很快就把静怡舅舅送走了。但他不想告诉楚静怡这么沉重阴暗的故事,那些故事不配沾染这位少女半分。 楚静怡也没指望陆离能告诉她答案,她继续说:“爸爸还说,舅舅打算在我们的飞机上动手脚,他在收买机组人员时被我爸爸抓到了。妈妈和爸爸吵了一架,然后爸爸将妈妈送回外公家了。他们在电话里吵架那天,我就躲在楼梯间听着,哭得眼睛都肿了,因为那是我自出生以来见过他们第一次吵架,我感觉过去那个和谐温馨的家庭从那天后就不复存在了。爸爸妈妈也好,你和百璃也好,所有人都像是突然离我而去,就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等待。” 陆离心肝一颤,原来这些日子里还发生了这么多事,难怪楚阿姨后来没给他打过电话催他去过年了。那静怡呢?这朵生活在温室里的娇花骤然面对如此剧烈的变化她的心情如何呢? “静怡,我一直都在,我不会抛下你……” 楚静怡流着泪摇头:“陆离,不要骗我了。你带不走我的。爸爸都告诉我了。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对吗?你割舍不掉百璃、琥珀、梦姐姐,那就永远无法带走我。陆离,我突然不想长大了,长大后的世界好残酷,明明我们都是两只手两条腿一个脑袋的人,可为什么互相喜欢却不能在一起?明明我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可为什么会想要谋害对方性命?真的……真的好残酷啊……” 她泣不成声,周围行人纷纷侧目,陆离环住楚静怡,她像是忽然找到依靠般缩到他怀里,任凭泪水浸湿他的衣襟。陆离抱住楚静怡,无法找到任何句词来安慰她。 “我想,只要血肉还未相连,斩断时便不会痛的撕心裂肺。”哭了很久,她的声音都哑了,“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懂事的大人,不需要爸爸妈妈保护,不需要陆离的陪伴,我也能在残酷的世界生活下去。” 陆离明白了楚静怡为何刻意躲避他。 “那我还是你男朋友吗?”陆离说话时,感觉嘴巴里一股苦味,不是从嗓子眼里散发的,而是从心里散发的。 “是”字只有一个音节,“不是”的音节有两个。若是从嘴中吐出,明显“是”字更加效率。陆离能找到一万个荒诞的理由来证明她接下来会说“是”,可楚静怡只有一个理由。 “……不是……” 虽然说了“不是”,可楚静怡依然窝在他怀里,像是在体验最后的温存。 “如果我以后能征得你父亲的同意娶走你呢?” 楚静怡抱住陆离的胳膊悄然加紧,她说:“陆离,你不能再骗我了。我爸爸不会同意的,楚家四世三公,是这个残酷的世界的山巅,而你才刚从深渊爬到山脚。你想娶走我,需要多少年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代人还是两代人?陆离……你是智叟,但不是愚公。” “如果我能做到呢?”陆离坚定地说。 “……”楚静怡抬起头,那双似水秋眸再一次献给少年,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害怕自己一旦做出承诺,将永世遭受相思之苦了。 “至少目前,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她凄然一笑,“现在断的只是皮肉而非筋骨,对吗?你没了我这个便宜捡来的楚静怡,还有一心只有你的安百璃,还有为了你私奔的温琥珀,还有宠溺你的梦姐姐,还有……还有专门来接你的陈嘉宁……” 陆离心中颤动,那她呢?她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楚静怡这番话充满了哀伤、连绵的情意、苦涩的决心还有再明显不过的醋意。这可能是这位姑娘一生中最纠结的时刻了。 第十一章 骗子的承诺 爱情与亲情的双重打击让这位姑娘被迫从茧中挣脱而出,像一只还未完全蜕变的、残缺的蝴蝶。她说出了曾经的她一辈子不会说的话,做出了她之前从未想过的决定。 陆离忽然憎恨起自己的重生来。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在重生后多出一些不讲道理的系统,只需要意念一点,便能毫无依据地获得才华、财富,就能像超人一样跨越神州绵延了数千年的阶级壁垒。可他什么也没有,除了前世的记忆和经验。可哪怕是他的前世,他也不曾达到楚家的高度。 一个人一辈子最多只有一百年。一百年太短暂,短暂到很难去改变什么。又太漫长,漫长到要长久遭受求而不得的痛苦。 究竟需要怎样的力量,才能改变如今的困境呢? 阻挡在他面前的,除了阎家外,还有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楚家。 楚静怡不舍得少年温暖的臂弯,她依然拥抱着这个她曾想托付一切,未来也将难以忘怀的少年:“陆离,这次我参加冬令营,只是想给你我一个交代。这一周里,我还是你的静怡,但从木兰回到川海后,我们就不再是男女朋友了,好吗?” 这样的依恋其实只会让最终的分离平添悲凉,但陆离能体会她的心情:像是孩提时经过橱窗,看到心爱的玩具挪不开脚步,明知它不属于自己,可却无法离开,只能将手按在玻璃上,虚假地触碰它。 “静怡,拉个勾吗?”陆离伸出小拇指。 楚静怡抬头看着他,这个曾经主动和他拉勾的天真姑娘摇头:“陆离,拉勾其实保证不了任何事。我不再和去年一样幼稚了。” “我还是一样幼稚。”陆离说,“静怡,相信我最后一次,好吗?” 楚静怡犹豫地勾上陆离的小拇指,便听到陆离说:“静怡,我答应你,五年之内,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把你从楚家娶出来。” 楚静怡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又不住往外流,她虽然在哭,但却也在笑:“你个大骗子……骗子的承诺才没有用……呜呜……你干嘛这种时候还要骗我……你非得让我以后忘不掉你吗……呜呜……” 陆离摇了摇二人勾连的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的人是什么?” 楚静怡哭着说:“变的人是小狗……” 话音刚落,她又扑到陆离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再也不想管周围行人的目光了。 “静怡,我承认我有些花心。可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我便宜捡来的姑娘。”陆离抱住她,感受着少女发丝的触感,“我爱她们,也爱你,谁都无法割舍。” 这种时候,无论陆离说什么,哭得稀里糊涂的楚静怡都只会全盘接受了。陆离并非刻意如此,而是自然的真情流露。 楚静怡小声呜咽:“骗子……就会骗我……” 陆离抱紧她,如同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再亲我一次,好吗?”她说。 陆离毫不犹豫地吻住少女的红唇,有人说,要拿出将每一天当作世界末日的热情去生活,陆离现在则是将这个吻当作他和楚静怡之间最后的吻去对待。二人唇齿相交,旁若无人,直至二人呼吸都有些不畅快。 楚静怡说:“今天,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陆离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这是楚静怡慎重思考得出的结论。她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陆离了,索性将最后的热爱留给他。还有什么能比少女的贞洁更宝贵的呢? 陆离揽住她的腰肢:“那件事应当留给一个幸福、温馨、充满希望的时刻,而非在灰暗无光的此时发生。静怡,替我保管好它,好吗?” “嗯……”只有楚静怡知道她的感情有多昂贵,对于这个不缺爱的女孩来说,爱情只有一份,也只会有一份。她不像陆离那样索爱无度,她只会让唯一的爱情刻骨铭心。 陆离看着她眼中的水光,知道这不过是泡泡破碎前折射的太阳的虹光,心中一叹,搀扶着这个哭得有些虚弱的少女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恰好撞到冬令营的营员和老师走出烧烤店。他们见到陆离和楚静怡亲密的模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楚静怡坐上了女生专用的那辆小客车,万般不舍地向陆离摆手告别:“明天……见……” 陆离也坐上另一辆小客车,那几名和他稍熟悉的男生便围上来:“我去,你和楚静怡是什么关系啊?都抱在一起了?你真能藏啊!” 在他们看来,这应当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陆离却笑不出来,他无力地嗯了一声:“就是那种关系。”承认下来至少能让静怡这次冬令营之行免收狂蜂之扰。 小客车上的男生们一下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说起八卦,其实男人一点也不比女人差。 陆离靠在躺椅上。原来静怡不止是因为那天的事生气,还有因家庭巨变产生的迷茫,命运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在短时间里体验了朋友欺骗、爱人撒谎、亲人反目的古典戏剧。这段时间里,他陆离在哪里?难怪她能狠下心说分手。 他叹了一口气。他有时真疑惑命运怎能如此戏剧?就好像命中注定他要遭受桃花之劫。 最后一周……只有最后一周了吗…… 陆离正思索,忽然接到了楚晓东的电话。这位深不可测的官僚只是简单地说阎家的事解决了,陆离只要不再去接触朱熙,未来就不会再被阎家盯上。并无任何寒暄,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陆离的选择。挂断电话后,陆离茫然地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 曾几何时,他还有一个黑暗的念头,那就是借助楚家飞机事故来获得楚家的支持。可是残忍的现实告诉他,这个世界不需要他陆离也能照样运转,楚家在得到真实的消息后,自己就能消除隐患。所谓重生带来的些许优势,在庞大的门阀面前更加渺若尘埃。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以平等地位而非以后辈身份站到楚晓东面前?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或许那答案早已被隐入烟尘之中。 第十二章 恐怖的猜想 冬令营第一日的活动是在导员的带领下参观校园,听说还会去一趟省博馆。陆离和楚静怡远远吊在大部队后面,楚静怡看着远处的蓝湖与小亭,还看到湖水上悠闲游荡的黑天鹅。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黑天鹅……”楚静怡笑了,还是和过去一样傻傻的。她牵着陆离的手:“木兰大学好漂亮啊……” “你以后要看四年,会看腻的。”陆离说这话时自己都不信。 呆头鹅牵住他的手骤然加紧:“你知道这不可能的。” 是的,她不会报考木兰大学。 “妈妈不在我身边了,爸爸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外地念书。”呆头鹅茫然地看着湖面,“妈妈以前说,如果我要和你一起去木兰大学,她就在木兰大学边买栋房子照顾我俩。你知道吗?我妈妈其实很喜欢你的,很希望我能和你……成家……” 逝去的事物越是美好,此时的伤痕越是清晰。陆离笑着说:“是我的错啦,我不该说这种话题的。” 他转头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大部队,好像没人发现他们掉队了:“怡宝,你想要逃队吗?今天你不是班长,也不是学生会干部,不用再苛刻地要求自己了哦。” 楚静怡有些紧张:“真的可以吗?不会被老师说吗?” “我们都不是他们的学生,怕什么呢?”陆离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乖宝宝从来没体验过,我得带你体验一次嘛。” “也是没体验过嘛,以前还为了你逃过课……”楚静怡想起去年的事,傻笑起来,“那好吧,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陆离牵着楚静怡的手,一路小跑,跑出校园,跑过街道,楚静怡不知道陆离要带她去哪,但她对这种跟着心上人恣意奔跑的行为感到一丝激动,像是冲破樊篱的刺激与解脱,哪怕她明知这种感觉是虚假的,她也依然沉醉其中。 陆离带她来到商业区中的一座写字楼前,二人进不去写字楼,陆离便带着她在写字楼下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 “陆离,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啊?” 陆离依然牵着她的手,思考了很久,终于说:“怡宝,你知道吗?这里曾经是我工作的地方。” “啊?”楚静怡下意识地向他靠了靠,她只想离陆离近一点,闻到少年的气味,感触到他的体温,“你以前来过木兰打工吗?” “不是哦。我以前在七楼有一家公司。”陆离想起上一世的事,面露缅怀之色,“怡宝,你相信重生吗?” “相信。”她毫不犹豫,“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陆离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是真的哦。陆离其实活了两辈子。” “那你上辈子也见过我吗?”陆离没想到楚静怡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本可以问出更有价值的事,比如有关他陆离,有关他的公司,又比如他为什么可以重生,可她只是在问陆离上一世是否曾与她邂逅。 “见过。”陆离答。 “那我是不是也和你在一起了?”她问的问题有些呆呆的。 陆离答不上来了。他迟疑片刻,才说:“没有。静怡,你上一世在空难中去世了。” “你是为了救我才重生的吗?” “……是。”如果放在重生之处,这句话就是谎言。可若放在此时,陆离这句话就不再是谵妄之语。 得到这个回答,楚静怡就已经满足了。她才不在乎陆离是不是重生,才不在乎他上一世有多少家公司。她笑得甜甜的,依偎着陆离,此时陆离就是她的全世界。 “在这一世之前,雅梦姐上吊自尽了,百璃开车冲入了津江,琥珀一个人在异国孤独终老。”陆离抱着她,诉说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我重生时,就曾发誓,要不留任何遗憾,不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们。” 楚静怡缩了缩身子:“……你是为了我们才出现的吗?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陆离不信命运,但他此时不会摧毁一个少女的浪漫想象。 “是命中注定。” 楚静怡轻声说:“虽然我真的很想独享你的爱,可我更不想看到任何人陷入悲剧之中。陆离……我现在真的真的原谅你了……” 陆离笑了笑,原来昨天说的不生气是假的吗? “你不怀疑我吗?这可能是陆离为了骗取你的同情编造的故事。”陆离自己都不敢置信,如果没有亲自遭遇,打死他也不信重生之事。 “当然不会,毕竟你个大骗子,如果要骗我的话大可编一个靠谱的借口,不会编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所以这就是你的实话啦。”楚静怡脑袋枕着他的胸膛,“虽然有些玄幻,可我相信你哦。是因为那条吊坠吗?” “什么?” “那条吊坠。过年时你落在我家,后来专门来取的吊坠。”楚静怡说,“那条吊坠很奇怪哦……我后来回想过很多次,直到今天,我才能确认那天我的感觉不是幻觉。” “是的,就是那条吊坠。你感觉到了什么?”陆离一愣。 “好像进入了一片漆黑的世界。那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她害怕地靠紧陆离,“还有人在说话,好像有人居住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如果那天你晚来一点,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居住在另一个世界? 陆离毛骨悚然,他想起自己在山竹村的幻梦一晚,他借助吊坠的力量在时间线上穿梭,那种感觉就好像被剥离到另一个世界一样……这和静怡说的另一个世界古怪地吻合。如果说,他是说如果,有人依然在时间线上穿梭,但没有及时回到现实世界,那会如何呢? 这个想法来的毫无由头,却让陆离脊椎发凉。 吊坠的来历依然未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梅锦流是历史上第一个使用重生水晶的人类。如果曾有人使用过水晶,并和他那晚一样进入了时间线,可却没有苏醒,那会怎样? 永远困在时间线中?还是消失? 他有些后怕,如果那天他没有被龚村长家招财的犬吠叫醒,他是不是也将一睡不起了?现在仔细想想,那天他在梦中,就多次听到过招财的犬吠声……或许它是为了唤醒陆离……再往前推,他初入山竹村被一群未知生物追逐时,也是招财一声犬吠驱退了所有异象。 陆离有些喘不过气,他此时才意识到,他能够活着从山竹村走出来是何等的幸运。 第十三章 异动起源 “听说了吗?新来的小姐自己戳瞎自己的眼睛。” “噫,才不是,我听说是她自己有遗传病。” “她好像是……的种,有遗传病倒也正常……” “嘘,别说话,十四公主来了。” 阎家长廊上并排走过的佣人低头走过。朱熙撇了他们那怪异的走姿一眼,自神州立宪后,曾侍奉于皇族的太监们一下没了去处,大量的太监涌向一同垮台的阎家,从此成了阎家的内侍。时至今日,阎家也依然保留着用阉人当佣人的习惯。 当然,这些事是不能放在明面上去说的,在新闻报道中,神州的太监早就绝迹了。 朱熙进入阎家后,径直去到祝巧的住所。自从祝巧搬入外婆家后,她就没有和祝巧联络的手段。虽说她相信外婆不会无故害祝巧,可她却不相信这压抑阴森的阎家内的其他下人,祝巧不谙世事,被这些下人欺压或许都不能自知。 可她刚走进祝巧住的小院,那面庞瘦削如蛇的女管家便拦住她:“小姐,祝小姐身体不适,还请改日再来拜访。” 朱熙深知祝巧在祝阿婆的宗祠里虽说少了见识,但绝不缺衣少食,身体也绝无疾病,怎么可能会突然身体不适?祝巧搬来也有几个月了,她过得可好? 朱熙冷冷地说:“让开。我只说一遍,你再敢拦我我当场杀了你。”她话音刚落,一直默默跟随着她的两名壮如铁牛的女保镖无声地解开西装的纽扣,似是随时准备动手。 杀了你。这句话或许只是孩童嘴中的气话,但从朱熙嘴中冒出来可不是气话那么简单了。 那女管家犹豫片刻,还是闪身到一旁。 朱熙瞥了她一眼:“你只是外婆养的一条狗,狗是不能挡主人的。” “……是。”对方低着头,艰难地回答一句。 朱熙调整一下表情,尽量让自己笑得和煦一点,旋即推门而入:“小巧,我来看你了。” 可祝巧的小屋里却一片漆黑,连灯也没开,明明是大白天,窗户却紧紧锁住,丝毫阳光也透不进来。朱熙微微皱眉,但脸上的笑容还是未消失:“小巧,你在吗?” “……熙姐?”祝巧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要小。 “小巧,你怎么不开灯?窗子也不开?你看得清吗?”朱熙温柔地问,说着伸手去开了壁灯。 灯亮之后,朱熙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她看到祝巧伶仃地坐在床上,正呆滞地“看”着她。祝巧明显瘦了许多,下颌线更加尖锐了,莫名与她朱熙更相似了一分。朱熙察觉到不对,她声音有些发抖:“小巧,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祝巧编不出谎话。 “小巧,你看着我。” “……” “小巧?”朱熙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你看不见我吗?” 祝巧没说话,但她那垂下的黛眉足以说明一切。 “熙姐……我……你还是先去找外婆吧,不然外婆会生气的……我在这等你回来。”祝巧弱弱地说。 朱熙往前走了一步,想握住祝巧瘦弱的肩膀,可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女管家阴恻恻地说:“家主等了您至少五分钟了。”这句话更像是一种要挟,也是她对朱熙侮辱的报复。 在阎家,没有人敢忤逆阎太婆。她老了,也疯了,没人敢惹一个疯子。 朱熙咬了咬牙,小巧说的没错,先去见外婆。她柔声交代了几句,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婆的居室走去。 她在外婆居室门前深吸一口气,任凭那股发霉的药味在肺部盘旋,随后用力推开木门:“外婆,我来迟了。”阎太婆此时正坐在床上看书,自从她下肢瘫痪之后,看书便成了她仅有的几种消遣之一。这名满面沟壑的老妪合上书本:“嗯。下次不许这么迟了。” “楚家的事安排得如何?”她问。 朱熙一边关门,一边说:“楚晓东反应太快了,已经把钉子拔出来了。计划完全失败了。” 阎太婆哼了一声:“他楚家还代代是人杰,当年也是他楚家……哼哼……楚家不行,可以找张家,可以找赵家,熙儿,你另行安排吧。楚家暂且放在一边,以后有机会再去收拾他们。” “是。”朱熙跪坐在床前的蒲团上,“外婆,小巧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瞎了。”阎太婆随意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瞎了?朱熙的瞳孔收缩又扩大。 “怎么会瞎了?!”她语调有些高。外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朱熙连忙将头垂下。 “一只麻雀啄瞎了她的眼。”阎太婆说,“所以我将她后面的院子也封了,不然不知这女孩又会怎么折腾自己?” 麻雀?啄瞎眼?听外婆的话,这好像都是祝巧咎由自取?可她朱熙再了解祝巧不过了,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会…… 朱熙心中隐隐升腾起一团火:“外婆,不如让我接小巧回去静养吧,说不定医院能够治好……” “不行。”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小巧必须留在这里,直到她出嫁。放心,用不了多久了,我已经与高立军说好了婚事,等小巧成年,自会嫁给高立军的小儿子。” 高立军的小儿子?那个有恋残癖的变态? 朱熙心中那股火气越发旺盛,这是她头一次感到心中那股戾气仿佛要冲出来撕碎面前这个老女人。她的手握成拳,握得很紧,骨节发白。 外婆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没事的话你就先下去吧。” 朱熙半晌未动,就在外婆起疑之时,她才僵硬地站起来,躬身道:“那我就去陪一下熙儿了。”说完,低着头走出外婆的居室。阎太婆瞟了她的背影一眼,并未在意外孙女的异常。 朱熙心中那团火并未熄灭,她脸色奇差,所过之处没有人敢窥视她的面容。 小巧瞎了,还要被迫嫁给一个有恋残癖的变态,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朱熙把她推入了另一个火坑!当初她把小巧接出来时她是多么开心,在她家住着时是多么无忧无虑! 必须……必须要做点什么……朱熙发誓。 第十四章 幸福泡沫 向楚静怡坦白重生之事并无想象中波澜壮阔,它就像秋风拂过清潭,摇起细细水波,随后在画眉鸟的叫声中渐渐远去。敞开天窗说亮话后,陆离和楚静怡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消失了,少女依偎着他,耐心诉说着二人冷战这些日里她的心路历程。 她说她那天一直想着用什么祝福语送出礼物,内心饱含了十足的期待,也正是由于期望太高,撞见陆离、邹雅梦、安百璃那荒淫一幕时她的失望才越大。她那天回家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妈妈吓得左哄右抱,她还担心妈妈迁怒于陆离,一口气撒了三个谎。 周末那两天里,呆头鹅想了很多,她决定再也不要理陆离了,要和他分手。可是周一复课一见到陆离,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分手”的话来,委屈的小姑娘便一直憋着情绪憋到周五,是陆离自找不痛快非得拉住她“谈心”,这才让她积攒了一周的负面情绪爆发出来。 那天说完“分手”后,她立马就后悔了。还未等她想好怎么挽回,父亲的一通电话打来,随后便是三人小家庭的天翻地覆。妈妈和爸爸在电话里吵得很凶,爸爸的语气冷得可怕,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那么不近人情的声音。 爸爸说:“怡宝,高中毕业后你来首都吧。我和爷爷好照顾你。” 呆头鹅在电话里问:“你们会离婚吗?” “什么?” 她又认真问了一遍:“你们会离婚吗?” “不会。”楚晓东的声音冷峻无比,“只是会暂时分居,在我查清楚你母亲家族那边的队伍纯洁性之前。” “可爸爸你不是最宠爱妈妈吗?你们不是最恩爱的夫妻吗?”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了,“为什么你能突然之间变脸,能突然间将妈妈打成不可信的陌生人?” 楚晓东迟迟不语。许久,他才说:“怡宝,我依然爱着你的母亲。可这和我们分居并不冲突。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暂时的分居对大家都好……” 后面他说的话楚静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知道她的世界的那层糖衣被突兀地撕去了,她像是一只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小鹿,在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都市中心被汽车撵得上蹿下跳。 她说:“陆离,那几天我真的好想好想你陪在我身边。可是我不敢和你打电话,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我也害怕你会不会也和我爸爸一样能够‘成熟’到拥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陆离抚摸着她的秀发,他能理解楚静怡的心理。从少年到青年的成长往往只在一个灾难性的瞬间,从乐天积极到瞻前顾后只需要短短一分钟。神州人的历史里,英雄般的男人似乎总是视女人为衣裳的,他们总是以冷血地抛妻弃子来证明自己的雄心壮志。楚晓东一定是个纯真的神州人,他骨子里有最纯粹的神州英雄观。 陆离想,他祖上应该是南方的蛮子,在民族融合的过程中被神州兼并,所以他骨子里做不到太上忘情。或许他祖上是一个带着毛毡帽的蛮人,在中原大军打来时,拾起毡帽弓着腰说:“神州将军,这边请,我带路。” “对不起,以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哪怕冬令营之后,我们分隔两地,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打视频……”陆离说,他想尽量抹平二人未来那不可逾越的鸿沟。 “嗯……”楚静怡知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爸爸一定会想办法切断她和陆离的一切联系,陆离的想法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罢了。这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成熟睿智的陆离居然也有如此天真理想的时候,但她并不讨厌,她只觉得喜爱,她喜爱这样一厢情愿的陆离。 小姑娘红唇翕合:“亲我……” 她只想在这短短一周里,将自己余生所有的爱与热情宣泄给陆离。 * 当陆离和楚静怡回到木兰大学时,楚静怡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围巾——此时明明还没到戴围巾的时候。楚静怡红着脸,戳了一下陆离的腰:“都怪你,路上大家都觉得我有病,这种天气还戴个围巾。” “害,大学生穿衣最是古怪,为了潮流哪怕冬天都会穿短裙。你戴个围巾算什么?”陆离替她理了理路上顺带买的围巾,围巾里楚静怡原本白皙的脖颈上全是草莓印。 其实陆离的脖子上也有,只是他不屑于去遮掩,那是他骄傲的战绩。 远远的看到冬令营大部队似乎也回来了,好像没人发现他们掉队了一整天。陆离觉得自己的冬令营综评一定要倒数第一了,第一天就不遵守集体纪律,也就他做得出了。 到了分别的时候,楚静怡却一直不肯松手,像只死死抓住松果的松鼠,一动不动的。 “怡宝,该松手啦。明天再见了。”陆离柔声说。 “……再牵五分钟。”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了。这让陆离想起自己初中时,喜欢睡懒觉,每次雅梦姐起来晨跑时都会顺带叫他起床,每当这时,小陆离就会呜呜咽咽地喊:“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 “好。”陆离温柔地点头。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她忽然问。 陆离被陡然吓了一跳。这是楚静怡会提出的请求吗? “你平时会和百璃一起睡觉吧。”她小声说,“……可是我从来没有和你一起睡过……” “但是……这是在学生宿舍……”陆离下意识想去摸身份证,可他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还没有身份证。 “我们出去睡可以嘛?”她像一只在撒娇的小动物,摇了摇陆离的手,“我看学校外面好多酒店……” 可是我们没有身份证啊。陆离心里大吼。一直以来正经又呆萌的楚静怡主动说去酒店,他内心只觉有一团欲火在燃烧。楚静怡这个呆瓜不知道酒店开房要身份证,还以为跟买菜吃饭一样交了钱就好。 “明天……明天吧,怡宝,我想想办法。”陆离硬着头皮说。 “嗯……”她乖巧地点头,依然没有松开牵住陆离的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这个幸福就和阳光下泡沫一样短暂。 第十五章 老虎鼻子插大蒜 当天晚上,陆离躺在床上时便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用身份证开房呢?校外深巷的小出租屋肯定不用证件,只是不卫生,也不安全,总不能带着一尘不染的楚静怡睡那种地方吧?多委屈小姑娘。 宿舍里临时开的床只有一层垫子,睡得不舒服,陆离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他那临时的三名室友昨日便混熟了,此时三人正搓着手机联机打着什么游戏,他们还邀请陆离加入,陆离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从雅梦姐手里淘汰下来的千元机,婉言拒绝了。 他想,明年来木兰大学的话,一定要在校外买套房子。他不是很适应这种集体生活。特别是和几个大老爷们同吃同住。 他想到了上一世和陈嘉宁合租的日子,和女孩子同吃同住明显惬意许多,虽然陈嘉宁有些邋遢,但女孩子娇嫩的嗓音和清新的体香带来的日常感官与老爷们是决然不同的。陆离灵光一现,是不是可以找小老虎去帮忙订一间房? 陆离又有些犹豫,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小老虎会同意吗? * 第二天的活动是集中讨论,总共五十名营员围坐在操场草地上开大班会。陆离天生反感这种团体活动,他一直是个缺乏集体荣誉感的人。 主持老师会抛出一些话题,让营员们回答,大多是一些和社会科学与人文艺术有关的问题,涉及领域包括逻辑学、管理学、经济学、心理学等,一众新生们踊跃抢答,将这当作一次表现的机会。倒是陆离意兴阑珊地浑水摸鱼。 呆头鹅特意坐在陆离身边,在众人争吵着回答问题时,小姑娘的手偷偷按在陆离的大手上。陆离会意,他反手牵住少女柔嫩的手,或许是因为紧张,小姑娘手上还有些许潮湿的汗渍。 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得到满足的女子,只是被陆离牵着手,便心满意足地笑了,暖乎乎的身子忍不住向陆离靠近,她只想离陆离再近一点。她紧贴着陆离,耳边尽是嘈杂的说话声,多希望余生都能如此。 “额……陆离,你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主持老师拿起花名册,发现陆离的发言次数少得可怜,便主动点了他。 “嗯……什么看法……就是……”陆离支支吾吾,他压根没听老师的提问,“不好意思,老师,我之前没听清,您能重复一下问题吗?” 老师瞄了他和楚静怡一眼,并未如他所愿:“坐下吧。既然来了冬令营,就要专心专注。我相信大部分参加这次冬令营的学生都是普通人家出身,那就更要重视这次机会了,不要等到以后来后悔!不然等到升学考试时,你差了那一分落榜了,就会后悔在冬令营里没有好好表现了!” 尊师敬长是神州美德,哪怕陆离其实压根不需要参加冬令营,光靠硬实力就能稳上木兰大学,但他也还是温和地点头听训。主持老师也未为难他,继续点其他人回答问题。 楚静怡担忧地收紧十指:“陆离,要不我还是坐对面去吧,不然我打扰到你了……要是真因为我导致你落榜,我会难受死的。” 陆离笑了笑,大手握得更紧了:“放心吧,我不需要冬令营的加分也可以的。我这次来冬令营,也只是为了见你而已。” “嗯~”少女听得这话,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她嗲嗲地嗯了一声,彻底成了老猎人陆离手中的小羊羔。 上午的集中讨论结束后,营员们有一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陆离暂且告别了依依不舍的楚静怡,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陈嘉宁上课的教室。他在教室外等了约摸半个小时,听到打铃声后,便有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走出来。 他看到人流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东推西搡,好不可怜。陆离推开人群,一把拉住小老虎的胳膊,将她拉到空闲地。 “你——”被骤然拉住的陈嘉宁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是陆离后,身子下意识地一松,没有任何抵抗地便被陆离牵走了。 “你怎么来了?”陈嘉宁没好气地问,“我还有一节必修课,赶着去教室呢。去晚了又得坐第一排被老太婆喷一脸唾沫星子了。” 陆离长话短说:“你能不能帮我订一间房?我没有身份证,钱我转给你。” 陈嘉宁古怪地看着他:“你要订房做什么?” 陆离不愿说实话,只能说:“有急用。就今晚。” 陈嘉宁也没有细问,只当他有什么紧急活动,拿出手机琢磨了好一阵,才说:“好啦,我在平台上给你预定了学校外最近的一家酒店客房。等我下课后我再带你去啦,现在我要去上课啦。” 陆离感激不尽,小老虎还是挺仗义的,动作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陈嘉宁怀疑地审视着陆离:“要记得把酒店钱转给我哦,一晚要三百九,你转我四百。你要是赖账,每天利息百分之百!” 真是个小财迷。陆离现场给小财迷转了八百,把小财迷哄得喜笑颜开。 和陆离分别后,陈嘉宁走了没几步,便见自己的室友们靠了过来:“嘉宁!嘉宁!” “干嘛?”陈嘉宁摆着个臭脸。 “你男朋友刚才和你说什么了?”这是前天见过陆离的一名女大学生。 陈嘉宁哼哼唧唧,像一只高傲的天鹅般昂起头:“没什么。” 这群八婆,找的男人又没陆离高,也没陆离帅,还没陆离有钱,更没有陆离温柔。想着想着,小老虎的老虎脑袋昂得更高了,鼻孔当眼睛用。好像有那么一瞬间,陆离真成了她男朋友似的。 另一个女大学生说:“我好像听见是要开房。嘉宁,你们居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陈嘉宁抱胸而立,不置可否:“也还好啦。” “你今晚回宿舍吗?” “你傻啊,嘉宁今晚去陪男朋友,怎么还会回宿舍?” “哦哦,对哦,我都傻了。” 陈嘉宁见她们七嘴八舌的,有心解释,可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强行辩解不是掉自己的面子吗?于是她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的表现被室友们认定为默认了,于是一个个嬉皮笑脸地要陈嘉宁今晚注意安全。 陈嘉宁懊悔地想,下次再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 第十六章 一门之隔 下课后,陈嘉宁飞一般冲向宿舍,翻箱倒柜地找出自己那几百年不用的化妆品——大一刚入学时还会钻研怎么打扮,现在则是怎么随意怎么来,那些瓶瓶罐罐早就不知被搁置到哪个角落了。她最后只能快速洗了个头,吹干了头发,补了个淡妆,换了身基本不会拿出来穿的连衣裙。 她个子小,以前穿裙子时老是被同班男生笑腿短,所以她一直对裙子有心理阴影。其实陈嘉宁的腿才不短,光以比例而言也是个“小”长腿。收拾一番后,她深吸几口气,装出从容淡定的模样,打通了陆离的电话: “喂?陆离,我现在有时间了,我带你去一趟酒店吧。”这句话是她精心雕琢过的,既能凸显自己的从容与随意,又能不失礼节。她才不会说自己是为了陆离气喘吁吁地从教室跑回宿舍的呢。 得到陆离的回复后,陈嘉宁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这是她第一次约男生去酒店“开房”,真的只是单纯的开房。她在想,今晚要不要找个借口留下来?陆离会不会对她做什么?他和楚静怡分手后一定很空虚吧……忽而又有些惭愧,感觉自己是个卑鄙的女人。 她喜欢陆离,这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明知对方名草有主了,她也喜欢。她曾想过,如果以后哪天陆离和其他女生处腻了,来找她的话,她估计也会同意,所以,她这算不算是接盘? 和陆离约好了在酒店门口碰头,主要是担心一齐出门去酒店被人看到影响不太好。她们辅导员爱管闲事得很,自个三十岁了还没找到男人,就常常鼓吹单身至上。 在酒店门口等了没多久,便看到陆离的身影。小老虎欣喜地抬起手本要打招呼,忽然看到陆离另一只手牵着一名秀美的女子。是楚静怡。二人手牵手,走得并不快,陆离在向她陈嘉宁招手,而楚静怡则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陆离的侧颜。傻子都看得出他们感情好得很,才没有分手。 陈嘉宁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她收回了打招呼的话语,冷言冷语地说:“你们怎么这么慢?我都等了半天了。” 这种时候,就要假装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一起的事实。表情越是淡定,越是不露破绽。 陆离讶然,他本来还不知怎么向小老虎解释自己要开房的事,现在对方看起来并不太在意?而且像是早有所料?这小讨嫌鬼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陈嘉宁,谢谢你啦。” “不要叫我全名了,搞得很正式似的。行了,快进去了。”陈嘉宁一甩头,迈步向酒店,“是你们两个要开房吗?”她其实希望听到陆离说“不是。静怡只是送我一段。”可是陆离的回答让她心脏如遭锤击。 “嗯。是的。” 心里边不止是闷闷的,更像是被人揉着、捏着。 什么事啊…… 你和其他女孩子睡觉,干嘛还要我来开房啊?我是你什么啊…… 陈嘉宁眼眶倏然红了。但她没有回头,没有让陆离看到她的表情:“哦。”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准备的小裙子,忽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小小的陈嘉宁憋着委屈,故作成熟地来到酒店前台,办了入住登记后,领着陆离和楚静怡到来了二楼2011房。她停在房门前顿了好一会,直到确定自己表情没有破绽后,才回头看向二人:“我晚上还有课,就不陪你们了。你们明天中午12点前记得退房,我可不会给你们续房。”说着便将房卡和身份证递给陆离。 鼻子湿湿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怪。陆离问:“你感冒了?” “没有。鼻炎。”她胡诌了一个理由。说完,她怕自己憋不住满心的委屈与黯然,大步流星地往楼下走,再不去看陆离和她的女朋友。走到楼梯间,忽然又收到几条微信消息。 是宿舍群的消息,室友们都在问陈嘉宁到酒店没,问她心情紧张吗,罗里吧嗦一大堆。都是刚入学才一年的女大学生,尚未被消费主义的毒风腐蚀太深,还抱有对性的好奇与憧憬。 小老虎这才想起自己在室友面前吹牛吹过头了,她才不是和男朋友去开房,只是去给喜欢的人和他的女朋友开房罢了。如果自己这么灰溜溜地回学校,一定会被她们笑话到毕业吧……感觉自己好像个小丑啊…… 陈嘉宁坐在楼梯上发呆,不知今晚去往何处。酒店清洁工拎着拖把上楼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怕生的陈嘉宁便尴尬又生硬地起身往前台走。 她想起陆离给了她八百块钱,那她再开一间吧,至少今晚闷头睡觉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可是前台说一张身份证只能开一间房,还问她不是刚开完吗?怎么又要开?前台那怀疑的眼神像一把刀在小老虎身上剐,另一只手放在座机上,看来是把她当可疑人员了。 陈嘉宁摸了摸口袋,身份证也给陆离了,这下想去别的酒店睡一晚都做不到。 她本就不擅长应付陌生人,结结巴巴地说房间太小了,睡不够三个人。前台又让她拿另外两个人的身份证来。陈嘉宁担心把事情搞砸,便说算了,挤一挤也能睡,随后就在前台小哥震惊的目光中跑回二楼。 小老虎迷迷糊糊的又到了2011门前,酒店的隔音很好,至少听不清里面的声音。 他们在说话吗?学习吗?还是在牵手?拥抱?亲吻?还是更近一步? 陈嘉宁抱膝坐在门口。她发现自己真是个笨蛋,做什么事都会搞砸。要是她天生是个哑巴就好了,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不说话了,而且大家都会优待她,研究生考试还有残疾人加分…… 她靠在门上,一想到门内的陆离和楚静怡如胶似漆,又想到自己在门外无家可归,便忍不住哭了出来。干嘛这么对我啊……我只是不想被别人瞧不起…… * 陆离和楚静怡坐在床上,气氛有些尴尬,空气温度有些高。陆离不是第一次和女生出来开房,但楚静怡是第一次和男子在酒店独处。少女肩膀收紧,坐得端端正正,好似在上课的小学生。 “咳咳,看电视吗?”陆离摸索着找到遥控器,“静怡,你躺被窝里吧,外面冷。” 楚静怡哦了一声,脱了鞋袜,露出玲珑的玉足,又问:“那你呢?” “我……我也躺进去。”陆离说。 第十九章 尽头 陆离心中一颤,恍惚间好像穿越了两世,过去的陈嘉宁和现在的小老虎重叠在一起。她是不是……曾经经常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吗?当他再仔细去看时,小老虎脸上的黯然荡然无存,被一张撅着嘴的俏冷面庞替代。 当陆离提着两袋子外卖往回走时,却正好撞见陈嘉宁从二楼走下。她故意用肩膀顶了一下陆离,气冲冲地说:“把我身份证给我!” 陆离看了一眼右手的塑料袋,还好汤汁没洒出来:“你不坐一会吗?”这话违心的很,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静怡,其实都不希望陈嘉宁留下来。今晚本就该属于这对前途渺茫的情侣。 陆离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陈嘉宁的身份证,她其实只比陆离大一岁,想来启蒙比较早。社会有许多隐晦的规律,比如身份证上的照片惯常都是丑照,素面朝天,纹路明显。可这条规律在陈嘉宁身上并不奏效,身份证照片上那个古灵精怪、楚楚动人的女孩比现实中的陈嘉宁更漂亮。陆离觉得可能是因为身份证上的陈嘉宁不会说话罢。 小老虎一把夺过身份证,朝陆离恶狠狠哼了一声:“**!” 伴随一阵噔噔的脚步声,陈嘉宁走出了酒店大门,消失在陆离的视野里。陆离站在楼梯上眺望半晌,他还在想之前那惊鸿一瞥,他已经因为自大与疏忽让心爱他的楚静怡伤心了,这样的错误还会在其他女孩身上再现吗? 他想起上一辈子,他曾和陈嘉宁坐在江水边。他问小老虎:“你是不是喜欢我?” “嘁,说了多少次你不是我的菜。” “可是嘉宁,你对我太宽容了。宽容到我都有些不习惯了。以前刚认识时你还常常呛我,可后来……” 陈嘉宁打断他:“你不被我骂几句不舒服吗?再说了,我喜欢不喜欢你又不重要,你不是有了安百璃吗?” 那时的陆离就此沉默了,任凭陈嘉宁那似是玩笑的疑问沉入冷清的江水。 陆离眼神复杂,怔立许久,才带着外卖往楼上走。今夜应当是属于楚静怡的…… * 陆离昨晚睡得很舒服,静怡的睡相比百璃好太多了。她像一只乖巧的小浣熊,窝在陆离腋下。陆离抱着她睡时,她还会配合地让陆离的胳膊从她脖颈和枕头间的缝隙穿过——他记得以前和百璃睡时,那妹子总是压得他胳膊发麻。 这间房间是无窗的,陆离也不知现在已是几时。他动作轻微地拿出手机——昨晚和静怡窝在被窝里看恐怖片,忘记给手机充电了。他只能去拿床头静怡的手机,点亮屏幕,才发现呆头鹅手机的壁纸赫然就是二人的合照。陆离看着那壁纸出神了许久。 楚静怡迷迷糊糊地醒了:“唔……几点啦?” “额……十点半了。” 话音刚落,呆头鹅倏然一下从陆离怀里挣脱出来,满脸焦急:“啊,完了,今天的公开课要迟到了!”动作有些太猛烈,那仅仅被抹胸包裹住的丰盈如果冻般微微颤动。陆离色心又起,复将她按倒在床上:“没关系,反正你也不会考木兰大学,迟到就迟到了。” “可是……”她的挣扎逐渐微弱了,“会不会不太尊重老师了?” “仅此一次啦。特殊情况。”陆离安慰她,“还有三天……静怡,冬令营只有最后三天了。” 楚静怡果然被陆离说动了,她软糯糯地应了声好。 二人昨晚虽说有许多亲密举动,但终究没有突破底线,陆离甚至连小姑娘下身的内内都没掀起。这对他来说也算是颇为不可思议之事。除却欲望,男女之间还有其他东西存在,这是一种很难言说的状态,他只是普通地抱住楚静怡,珍重地享受二人之间不断流逝的分分秒秒。 “陆离……”她忽然叫陆离的名字。 “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哦。” “陆离。” “诶。” “陆离。” “诶。” “嘿嘿……”她痴痴的笑了,啵地一声吻了吻陆离的脸蛋,“和你一起睡觉感觉好幸福啊,就像小时候被妈妈抱在怀里一样。” “那我们要不要续房?”陆离突发奇想,“不去学校了,这两天我们约会吧。就在木兰,就在城市之间。就你和我。我们可以去一起吃雪糕,可以去坐摩天轮,可以一起去逛商场,一起吃火锅……” 楚静怡抱住他的脖子,有些发凉的脸蛋贴住陆离:“好~都听你的。” 这只是陆离一个突然的想法,它像个不速之客闯入陆离的大脑,将他那些冬令营的计划冲撞得七零八落。此时此刻,他不再考虑冬令营的事了,只想让和楚静怡最后三天的相处时光丝毫不浪费。 他给前台打了电话,续房到了大后天中午。 给手机充好电之后,能看到之前那位学姐给他发了消息,说他今天公开课迟到了。陆离简单回复了句抱歉。 他带着楚静怡去了木兰市著名的狮子山,拿着棍棒赶走了抢零食吃的猴子,又背着惊叫的静怡被猴子们撵得到处乱窜;他还在夜晚和楚静怡一起坐上了摩天轮,恰好遇到了摩天轮故障,二人仿佛对待人生末日般在摩天轮顶部示爱,虽然事后才知道那只是小小的故障,而且十分钟后就被修复好了。 哪怕手机铃声响个不停,陆离的目光也依然停留在身后巧笑倩兮的姑娘身上。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被女人套牢了,如果没有这么多情情爱爱,他可能会专心于事业,或许做其他更崇高的事情。放在上辈子,他是绝对做不出这种翘掉冬令营就为了陪伴女人这种事的。 安百璃、楚静怡、邹雅梦、安百璃,或许……或许还有陈嘉宁,这些姑娘一个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仿佛一条条牢固的红绳将他束缚住。他隐约又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那是一颗桃花树,树边写着“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的谶言。桃花盛开、美轮美奂,只是奇怪的是,树干上挂着六根红线,随风飘荡,无依无靠。 他隐约有了些许明悟,原来,这也是代价的一部分。 催促他上课的电话铃响个不停,在嘈杂的铃声里,陆离和楚静怡的最后三日终于抵达了尽头。 冬令营,结束了。 第二十章 最后通牒 “你不去和冬令营的老师们说声再见吗?”陈嘉宁和陆离并肩走在木兰大学的道路上,“哼,我听说他们有的营员还哭了,说舍不得老师。” 陆离微微耸肩:“才认识一周,哪里至于要哭出来。他们只是想着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到时候好方便过面试罢。那种都是虚情假意之人,反而像我这种不告而别的营员才是率真之人。” 他拖着的行李箱在路面的地砖上发出咕噜咕噜的转轮声,引得不少大学生侧目。 “臭不要脸。”陈嘉宁咯咯笑着,“你知道你的评分表上都是负数吗?明年你要是进了面试,可能反倒要被扣分。我看你到时候落榜找谁哭去……” 陆离正要答话,忽然见小老虎脸上的笑颜消失了:“有人来接你啦。”说着,小老虎想拍拍陆离的肩膀,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踮脚显得尴尬,于是转手改成拍了拍陆离的腰杆。 只见前方拖着小行李箱的楚静怡笑盈盈的向他走来,看得出这几日她过得很舒心,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早上好~陆离,我已经收拾好啦。” “早上好,静怡。”陆离和楚静怡是自己买票回川海的,没有和冬令营的营员们同路。倒不是陆离清高、脱离群众了,而是他不好意思再去和带队的老师、学长学姐们见面,这几天里,人家给他打了好多次电话,都被陆离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陆离从陈嘉宁身边走出,不忘回头说:“那……再见了,陈嘉宁。”他欲言又止,那朦胧的猜想在他脑海回荡。 小老虎不满地昂起头,仰视陆离:“不是‘再见’,而是‘明年见’。明年九月份,我在木大等你哦。” “嗯。”陆离温和地点头,牵过楚静怡递来的手,大步走出了校园。陈嘉宁看着陆离和楚静怡的背影,心头有些哀愁,她与陆离似乎总是分别,木兰疫情时的分别,海边之旅的分别,还有今日的分别,好像天注定她与陆离有缘无分一般。 转身,正好撞见吃完早餐的室友。对方惊讶地捂住嘴:“嘉宁,你男朋友走了?他牵着的是谁?你们……没吵架吧?”语气中多是幸灾乐祸。 陈嘉宁脸蛋羞红一片,她知道此时是澄清她和陆离关系的最后一次机会。可否定的话语却卡在咽喉处,怎么也挤不出来。过往诸多经历涌上心间,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他回家了,明年再来。他牵着的是他妹妹啦。”卑鄙。她在心里这么评价自己。 明明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明明知道他是个滥情的色狼,明明知道……可就是像只即将渴死的老虎,朝着不存在的梅林前进。 一次就好。一次就好。她对自己说。 * 从走出木兰校园后,陆离和楚静怡的手就再没分开过。他们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都希望这幸福的余韵能多坚持一会。可总得有个人来面对冰冷的现实,这个人不是陆离,而是楚静怡。 “陆离……”楚静怡将飞机窗板拉下,高空的烈日过于强烈,太阳远比人们臆想的神话更加冷漠,“等下飞机,不,等你到家……额,等……等明天起,我们就彻底分手了哦。” 她那娇俏的脸蛋上还带着些许红润,陆离记得这几天里,呆头鹅的脸蛋总是红红的,半是腼腆的羞红,半是动情的潮红。 “可以不分手吗?”这句话过于软弱,但陆离还是选择说出来了。 楚静怡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你知道这不可能的……你没法放弃百璃她们,就没法和我爸爸交代。” “你父亲又管不了那么远,他人在首都……”陆离有些焦急了。 “陆离。”楚静怡温情脉脉的注视着他。 陆离深吸一口气:“对不起,当我没说。”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如你承诺的那样,堂堂正正地走到我爸爸面前,说要娶走楚静怡。或者……我也能像你的小挂件一样,扑灭父母的期望,随着你笑,随着你哭,因为你和其他女孩子亲密而吃醋,因为我不能独享你的爱而黯然伤魂。”她小声说,“我也希望自己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爱啊……陆离,我喜欢你,你能喜欢我吗?” 她说的喜欢不止是喜欢。虽然这几日里二人甜甜蜜蜜宛若当初,可二人间最本质的矛盾却从未消弭。 留出距离与时间,让静怡能够重新认识和陆离的感情,或许这才是陆离唯一能做的事,不然,过犹不及。 男子最有魅力的一点便是拿得起放得下,若是陷入魔怔,反倒失去了魅力。陆离当初担心的是失去楚静怡的爱,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得知,二人之间的爱情不会轻易消灭,哪怕它被空间隔开,哪怕它被“分手”。既然如此,他更不应该将这只残缺的蝴蝶捂死在掌中。 他看着面前这个满眼都是他的少女,忽然意识到,她长大了。 “嗯……五年……不……三年内,我一定会再亲自上门找你的。”陆离心境忽然豁达了不少,“不再是被你邀请,而是自己踏过楚家的门楣。” “嗯……”她昂起头,“亲我……” 走下飞机后,陆离本以为和静怡还有最后半日的温存。可一辆停在他们面前的黑色轿车却斩断了他的念想。车窗摇下,坐在后座的楚晓东擦了擦眼镜片:“怡宝你上车,我下车和小陆聊两句。” 他怎么回来了……内阁大学士不是忙得很嘛? 在楚静怡忧心忡忡的目光中,陆离硬着头皮和楚晓东往一旁的休息区走去。 楚晓东双手负在身后,走得很慢,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陆离的直觉却告诉他楚晓东苍老了许多。 “小陆,怡宝应该把很多事情都告诉你了吧。”楚晓东摸出一根香烟,原来在家时他是从不抽烟的,可自从把妻子送回娘家后,他那抽烟的坏习惯便又回来了,“都说女生外向。我看不假。你抽烟吗?” 陆离不抽烟,但楚晓东递烟他还是接过了。 “我,不,应该说是楚家是很感谢你的。你的关键信息帮助我们排除了楚家内部潜藏多年的隐患,间接地救了楚家人的性命。”楚晓东吞云吐雾,“但仅仅是这种恩情,我是无法把女儿交给你的。陆离,于公,楚家嫡系一代单传,怡宝嫁出去就相当于我楚家断了传承;于私,你因为你的红颜知己让怡宝哭得肝肠寸断,我也无法接受。如若不是那天怡宝的动静闹得太大,我甚至不知道你胆子真的大到这种地步。” 一条烟只吸了几口,楚晓东便将烟头掐灭。 “我小看你了,小陆。” 陆离终于接话了:“我从来没有小看您。” “今年还会来过年吗?”楚晓东问。 “……应当是不会了。” “嗯。”楚晓东平淡地嗯了一声,“楚家欠你一个大人情,我会记住的,小陆。但除此之外,尘归尘,土归土。” 说到此时,陆离也一直是古井无波,镇静得不像个年轻人。楚晓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自为之吧。” 第二十一章 今生缘尽 老派的分手费并没有出现。或许这是因为陆离其实没有和楚晓东撕破脸,他也没必要拿分手费来折辱陆离。他和楚静怡的关系也在这一场男人间的平淡谈话中断裂了。 没有等到新年,他就失去了楚静怡。 之前二人那场吵架只不过是催化剂,让本该两个月后发生的事提前了而已。 复课后,学生中就开始流传起陆离和楚静怡分手的消息。这个消息唯一的后果便是同学们对陆离的明面称呼从陆少变成了陆离,他也不再进入这群权贵子弟的视野中。一切都回到了高一时那样,他重新变回了透明人,连带着琥珀和百璃一起。 楚静怡的座位被换到了前排,她本该就属于宽敞、明亮前排,而不是为了某人屈尊挤在最后排。他没想到有时候教室前方与后方的距离竟然如此遥远,遥远到一天的学习结束后,他甚至没有机会见到楚静怡的正脸。 不再一起吃午饭,一起上下学,甚至一天的交流也等于零。 前几日的甜蜜宛若一场幻梦。 只是这次,陆离不再失魂落魄了,他已经有了必须实现的目标。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临近期末,学业任务愈加沉重了,学生们下课后往往也在奋笔疾书,实在没有时间闲聊。这样看下来,或许和静怡分手的损失已经被冲抵了一部分……也算是好事吧。 十二月份,陆离、安百璃、温琥珀的定品书依次发放下来了。陆离的品级是上上品,安百璃是上下品,温琥珀是上中品。品级都定的太高了,高的异常,陆离猜测这或许背后有楚家的助推吧。 有了上三品的定品书,意味着安百璃只需要笔试过线,就能稳过面试。这姑娘的压力顿时小了一大半。 十二月中旬时,有某娱乐公司联系了陆离,希望能获得陆离的《夕拾录》版权,用于发行《夕拾录OL》。陆离请了一天假,专门和对方进行了谈判,最后以一个恰当的价码达成共识。按照对方的说法,《夕拾录OL》将是一款二次元抽卡游戏,原《夕拾录》中的鬼怪妖精都会被娘化,玩家通过抽卡收集各种娘化鬼怪,同时还保留了原《夕拾录》的部分剧情。这类改编网游往往是敛财利器,陆离要进一步积累原始资本的话,光靠《夕拾录》的销售额可不够。 高三上学期最后的时光并无想象中波澜壮阔,它平淡得堪称潦草,像是一个二流作家写出的三流结局。 十二月底,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周六。安百璃坐在桌边剪窗花,今年的春节会比去年稍早半个月,她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物件了。陆离提了袋瓜子花生回来,看见只有安百璃一个人在家:“百璃,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琥珀呢?”他说话时,嘴巴里呼出氤氲的冷气。 “她去楼下了。”安百璃忽然撇下嘴,“陆离,我想静怡了。” 陆离心脏跳得快了半步,像是伤口被揭开的应激反应,但他面上还是和煦的笑:“怎么了?想她给你辅导作业了?” “静怡以前和我说过,今年要教我剪窗花的,我自己剪根本剪不好。”安百璃丧气地将剪刀放下,陆离这才注意到这姑娘剪出的窗花凌乱不堪。 陆离将打开柜子,正要将外套挂进衣柜,忽然注意到衣柜底下叠着一条楚静怡去年送的围巾。当时木兰疫情正盛,整个木兰宛若一座毒窟,陆离被困在毒窟中,是那只笨鹅傻兮兮地冲进来找他,主动表明心意。这条围巾,曾经还是她亲手为他戴上……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一旦失去了,反倒常常能在不经意间被洒上一把盐。 “今年……我们在自己家过年吗?”安百璃转过头看他。 陆离嗯了一声,走上前亲了百璃的额头:“我去接琥珀上来,外面太冷了。” 他下了楼,在拐角处见到了琥珀。她抱着陆小姐蹲在墙边,陆离走近才发现她脚边有好几只流浪小猫。琥珀的金发又长了许多,她蹲下时发梢已经垂到地面了。 陆离的双手从她腰间穿过,从身后捂住她的手,笑着说:“手冻吗?”多亏的百璃的“训练”,琥珀现在已经对陆离毛手毛脚已经习以为常了。琥珀贫血,她的手一入冬就凉的如同寒铁。 温琥珀哈了一口热气:“杰出代表,你看这些猫,它们可能捱不过这个冬天了。”陆离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那些流浪小猫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起取暖,连喵喵叫的力气也没有了。 其实这些流浪猫在夏日里并不受欢迎,它们总会在半夜像破了嗓子的婴儿一样嚎叫,哪家人窗户没关紧,它们就会不告而入,将屋子破坏得一片狼藉。 陆离从背后抱住她:“你要带回去养吗?” 温琥珀眼神闪动,看来的确有这个想法。陆离自诩和温琥珀有许多相同点,但他们更像是一张花牌的上下部,温琥珀表面冷淡,实则内心充满温柔与善意;陆离表面随和,实则内心宛若铁壁。陆离不会同情这些流浪猫,它们和当初没断奶的陆小姐不同,这是它们的宿命。 可如果是琥珀动了恻隐之心,他也乐意当一回动物保护者。 温琥珀迟迟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什么。 “陆离,我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温琥珀罕见地向陆离表露疑惑,而且她用的称呼不再是“杰出代表”而是“陆离”。陆离并未察觉她细微的变化:“你是说在什么方面?” “看到这些猫,我就觉得她们很可怜,想帮她们一把。”温琥珀喃喃说,“可是,这些猫儿到了夏天,又会扰民伤人,甚至连我自己也讨不到好处。这样值得吗?” 陆离沉思片刻,回答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你的情绪价值是无法衡量的。如果是我的话,我虽然不会专门去救援这些流浪猫,但路过时还是会顺手帮一下的。” “是么……”温琥珀似乎想通了什么,“杰出代表,你是不是抱得太紧了?” 陆离尴尬地笑了笑:“走吧,回家吧。” “嗯……回家。”温琥珀眸光闪烁,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回家”两个字。 第二十二章 小年 和楚静怡的分离并非强烈的刺痛。直到寒假开始,陆离也没有再和楚静怡说上超过十句话。她有时会在班会上怔怔地注视着陆离,表情惹人心痛。虽然说是分手,其实并非出于感情的破裂,更像是向复杂的现实的妥协。 陆离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怀恋起缩在他怀里憨憨傻笑的呆头鹅,每当这时他都深感长久的钝痛比短暂的刺痛更加刻骨铭心。若是讲些没心肺的话,那便是虽然缺少了楚静怡,陆离的生活节奏却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原本属于呆头鹅的位置被安百璃和日渐亲密的琥珀蚕食,曾经属于小太阳的时间被金发少女占据。陆离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温琥珀了,他能去活动教室看她画画,偶尔还会带着金发少女逃课,请她尝一尝神州特有的美食,比如螺蛳粉、臭豆腐之类的,并以温琥珀的窘态取乐。 寒假开始时,川海恰好飘起细雪。川海的雪花比木兰的雪花要细小得多,它们在日光熹微的清晨落下,在无人关注的深夜消融,正如他和楚静怡的关系一样。 陆离戴着一条新买的围巾,站在车站对面的街道上数着窗边的冰凌。忽然后颈一凉,显然是有人往他领子里塞了一把雪。他略带恼火地回过头,只是看到来者后那皱起的眉头自然地松开,脸上浮现无奈的笑意:“阿姨,你多大了,还玩这种小把戏。” 安百璃急得拿头顶他:“不许叫我阿姨,不许叫我阿姨!” 温琥珀轻笑两声,随着这些日和陆离的相处,她越发融入平淡温馨的日常了。用安百璃的话来说,那就是仙子下了凡,不喝朝露改喝汽水了。 哪怕只是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二人出现在街边时依然引得行人不断回头。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月一变,眉眼越发长得出挑,特别是安百璃,去年的安百璃或许只是校花,眉眼间的稚气怎么也甩不脱,可今年的安百璃已然和前世的人妻逐渐趋同。上次三人出行时,还有星探给安百璃和温琥珀发名片。 陆离用戴着手套的手拖住安百璃像个小钻头似的脑袋,笑呵呵地说:“好啦好啦,不叫你阿姨叫你小朋友好吧?” “哼,今晚累不死你!”安百璃顶的累了,便顺势揽住陆离的左胳膊,靠在他身上,“小年快乐!” “小年是什么?”温琥珀问。 陆离说:“你把它当作春节的预备就行了。”他看向金发少女:“去年你一个人过年,肯定过得很寂寞吧?” “还好吧,我窝在火炉边看书也不算无聊。”温琥珀其实挺嘴硬的,打死也不承认去年寂寞得要死。 陆离哈了口气:“你们可以不用来这陪我的。特别是百璃……”百璃有宫寒的毛病,尤其受不得寒,每到冬天她必须在小腹外贴满了暖宝宝。除却宫寒,胃也不好,倘若二者撞在一起,这姑娘会疼的在床上打滚。 “怕你寂寞嘛。”安百璃温柔地说。温琥珀也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陆离心中感动,他知道她们是在考虑什么。和楚静怡彻底分手已有了一个多月了,她们二人怕陆离钻牛角尖,皆是想着法子哄他开心,陆离去上个厕所都有人在门外陪他聊天。若不是为了哄陆离开心,温琥珀才不会去吃臭烘烘的螺蛳粉、臭豆腐呢。 陆离也早就想通了,和楚静怡的事急不得。他和楚静怡间天然存在巨大的阶级差距,他也早就预料到楚家会是他抱走楚静怡的最大阻碍。他现在该做的,便是继续发展事业,积累原始资本,想办法实现阶级的跨越。 男人本该有自己的事业,虽说陆离觉得自己挺擅长吃软饭,但总不能真的一事无成吧。 安百璃陪着他站在路边,忽然说:“要不要给静怡发条祝福短信?就祝她小年快乐?” 陆离心动了,如果只是发祝福短信的话,应该没问题吧?陆离甚少主动给别人发贺词,他也基本不会看群发的祝福。所以当他真的点开聊天框时,一时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温琥珀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出谋划策:“你就祝她小年快乐,开心快乐就行了。” 陆离按照温琥珀的意见敲下了“祝楚静怡小年快乐,永远快乐。” “这样就行了吗?”陆离有些紧张。 点击发送后,却收获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陆离愣了愣,苦笑着说:“被删好友了。”他知道静怡做不出删好友的事来,这只可能是楚晓东从中作梗。他不死心地又尝试拨通楚静怡的电话,却得知那边的号码也是个空号。 不止是微信换了,甚至电话号码也换了。楚晓东为了防止陆离和自家女儿继续纠缠不清,看来是做足了准备的。 这样看来,陆离像是失去了一切和楚静怡联络的手段了。 安百璃安慰他:“没事,等寒假结束,开学时再找她要新号码不就行了?” “嗯。”陆离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三人正说话间,忽然一道高挑靓丽的身影穿过马路,直冲陆离。在陆离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他抱住:“梨子!我回来了!小年快乐!”陆离反手抱住他,将方才的落寞抛诸脑后,挤出一个消融:“欢迎回来。今年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没办法,年前还有场内部训练赛。”雅梦姐无奈地叹气,“我昨天刚接到放假通知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得到了梨子你的同意后我才买票的。” 陆离哑然失笑:“何必这样?雅梦姐你想回就回呗。” 邹雅梦看了眼温琥珀和安百璃,随后才长叹一口气:“我怕像上次一样……唉,对了,楚静怡怎么样了?你和她和好了吗?” 和好了吗?算也不算,根本说不清。陆离没有正面回答姐姐的问题,而是拿过她的行李箱:“走吧,雅梦姐,我们回家吧,我给你烧好了热水,回去先泡个脚。” 邹雅梦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今年我和百璃陪你看电影吧……想看多久看多久,别难过了,梨子,好吗?” 陆离哭笑不得,这就是国宝级待遇吗?所有人都在哄着他,他陆离也没那么脆弱吧。 第二十三章 新年礼炮 新春的第一发礼炮划破长空,宣告了世间万物洗净旧尘,迎来新生,也将过去一年的阴霾与不愉一扫而空。陆离不知道是谁大早上在放礼炮,但他心底还是对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道了声感谢。 所谓的年味,是漫天烟花和烟火留下的弥鼻烟雾,是人声嘈杂,是提着红色礼品袋的人影交错。 陆离昨晚和百璃、琥珀,雅梦姐在津江大桥上放烟花,他拿的是那种加特林样式的烟花筒,把安百璃乐得又蹦又跳的,活像只小猴子一样叫叫嚷嚷。温琥珀则有些“谨慎”,说谨慎是过分体恤了,其实琥珀点烟花筒时打火机距离火线还有十厘米远便不敢靠近了,好似那不是火线,而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撇过头,一直问陆离:“点着了吗……点着了吗?”其实无须陆离提示,她便能自顾自地一撒手将打火机丢掉,捂着脑袋往回跑,等了好半晌没有动静,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根本没点燃火线。 “我情愿去跟着约瑟夫·祖布科维克从头开始学水彩。”这个小洋妞傲娇地说。 雅梦姐最是夸张,她能左右手各拎着一架陆离双手才能拿稳的烟花加特林,在路人震惊的目光中,雅梦姐脚踩横杆,两挺“加特林”对准高空,在灿烂的烟火中放声大笑,宛若从战场降临的女武神。陆离想,如果现在是冷兵器时代,以雅梦姐那不讲道理的蛮力,说不定真能被称为女武神。前天和姐姐去买年货时,他们撞到了不长眼的蟊贼在年末冲业绩,雅梦姐上前喝止,那小蟊贼情急之下随手抄了一根金属管砸向雅梦姐。 陆离只记得电光火石间,雅梦姐就单手将那金属管接下,一脚——毫不夸张,真的只是一脚——踹飞了那蟊贼,然后才温柔地看向陆离:“我是不是太粗鲁了?”事后陆离检查那金属管,才发现雅梦姐捏过的地方有明细的形变。 相较之下,安百璃就显得平凡且幼稚了,她举着一根烟花棒,嘴里发出拟声的乌乌声——她是在单纯地享受放烟花的快乐。 漫延的思绪收回,陆离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生活已如此美满,何必非增添苦闷?苦中作乐不应该才是男子的担当吗?陆离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金发的琥珀和黑发的百璃还窝在被子里。琥珀的睡姿很端正,就是头发太长,陆离夜里老容易压到她的秀发;百璃的睡姿就难登大雅了,她从竖着睡变成横着睡,又从横着睡变成倒着睡,陆离夜里没少被她踢醒。 顺带一提,为了满足一床睡三人的伟大成就,陆离在床边架了一条折叠床作扩容,铺上两层软垫,睡起来和大床毫无区别。 时辰尚早,陆离不打算吵醒她们,让她们多睡一会吧。他想去看看雅梦姐起床没,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进入雅梦姐家中,正好看到雅梦姐坐在书桌前在束马尾,她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看起来是打算去晨跑了。 陆离悄悄地来到雅梦姐身后,想捂住她的眼睛给她来个惊喜,或者说,幼稚的把戏。可他刚伸出手,雅梦姐恰好扎完马尾,利落地起身,陆离的两双大手便一抓握在那两团罪恶上。 他将错就错,手指收缩,嗯,雅梦姐穿的内衣一般都戴钢圈,手感并不好。如果雅梦姐穿的是和百璃静怡一样的柔软小背心就好了,手感会更上一层楼的。 雅梦姐也没阻止他,任凭心爱的弟弟揉捏:“跟我一起去晨跑吗?” “今天过年诶,你也要跑步吗?” “锻炼身体必须持之以恒,这是一种习惯。”姐姐认真地说,“当初谁说的要和我一起晨跑的,才坚持了多久就食言了?” 陆离当时是出于对代价的担忧而开始锻炼身体,可后来他明白了他的代价不可能是和百璃一样的身体上的症状,更像是某种不可知的因果,于是便逐渐被床给封印了。 “换一种锻炼方式也行啊?”陆离拉着她往床上退,那个能够捏弯钢管的女人柔弱得像是蒲苇,被陆离推倒在床上。 她眼中流着水:“这过年早上……梨子你就图这个嘛?” 陆离笑了两声:“我也没多少乐趣,就这点小爱好。” 每天晚上和琥珀、百璃挤在一起,香香软软的少女体香宛若最有效的**,总是让他在梦中邂逅一位又一位星宿上的女神。陆离起床这阵,恰逢少年人的晨醒,血气最是旺盛。 雅梦姐咬了咬他的耳朵:“下次要不要拉上温琥珀一起?我,温琥珀,和百璃……”细语如烟丝,缭绕在陆离心头。他不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温琥珀不情不愿地被雅梦姐和安百璃架开大腿,空门大露,脸上一脸嫌弃。 雅梦姐是懂诱惑的。陆离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任重而道远。她不会同意。”陆离说。 “对了,她到底是什么想法?”雅梦姐按住了蹭来蹭去的小陆离,“百璃是个跟屁虫,老爹是个混账还去坐牢了,她为你马首是瞻我能理解。可琥珀呢?她好像是外国一个什么安什么家族的千金大小姐吧?听说还是住城堡的那种……她怎么愿意被你祸害的?” “我……哪知道。”不说还好,一说陆离也纳闷起来。琥珀自决定放弃在安柏家享受的一切和他“私奔”后,就甚少会和运动会那阵一样表露自己的心意了,她重新当回了她那高傲的小猫——只是这次是家养的小猫罢了。 “下次……我问问她?” 雅梦姐内疚地说:“那还是别问了,要是又把她吓跑了,我就真是罪人了……” 陆离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潮红,上衣因他大手肆虐而衣衫不整的女子:“那雅梦姐你打算怎么请罪呢?” “这样请……” “嘶……” * 川海,楚家宅院里。楚静怡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在她身后,负责家政的王姨陪伴着她。自从楚家三人搬到川海以来,王姨便在此做着家政工作了,她也算半个看着楚静怡长大的长辈了。 “小姐,楚先生来过电话了,他说今年太忙了,没时间回来过年。” “哦。”爸爸回不来很正常,听说他又升官了,现在是整个国家最接近核心的那几人之一,对他来说,或许从来没有真正意义的假期吧? “妈妈呢?”楚静怡茫然地问。 “夫人……她说过,在楚先生没有道歉前,她绝不会再回来的。”王姨艰难地说。 是吗……楚静怡轻轻踢了踢草地,千秋便咔吱咔吱地晃荡起来。今年是一个人过年啊……第一次诶…… 空旷的小院里,只有寂寥的金属摩擦音。 远方不知是谁在大白天放了发礼炮,响得全城都听见了。楚静怡呆呆的看着远方的天空,不发一言。 第二十四章 除旧迎新 “干杯~”氤氲的雾气中,雅梦姐豪爽地举起铝制易拉罐,依稀可以看到易拉罐上印着一排广告语:冰花,勇闯天堂! 她喝的有些上脸了,两颊浮现不自然的潮红,平添几分意乱情迷的妖媚。 此时正是大年初一,小家庭的四人正围在桌边吃饺子。陆离看着火锅炉里像个胖娃娃翻腾的水饺,水饺皮有些太薄,肉馅有些太满了,煮的时间稍稍久点,饺子皮便会破开,流出让人垂涎三尺的肉色。今早是雅梦姐亲手包的饺子,她心情好极了,还给每一个饺子起了名字,比如陆离筷子上的那个饺子的名字便是“梨子十三号”。 四个款式颜色各异的杯子碰在一起,雅梦姐的是啤酒罐,温琥珀的是椰子汁,安百璃和陆离的是牛奶。 “姐,大早上的喝什么酒啊。”陆离叹了一口气,伸手便要去拿她手中的罐子。陆离对雅梦姐喝酒有天然的心理阴影,雅梦姐很少会主动喝酒,现在回忆起来,仿佛只有伤心时她才会喝得“酩酊大醉”。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开心,开心还不准喝酒嘛。”雅梦姐醉呼呼地嚷嚷,语气像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小女孩。陆离知道她才不会醉。 “我去首都后,可是有好好听梨子你的话,从来没沾过酒了……”她又委屈地说,“一年喝一次都不行嘛?以前姐姐管着弟弟,现在轮到弟弟管着姐姐啦。” 陆离被她说得心软:“好姐姐,你喝喝喝,我不拦着你了。” 邹雅梦马上喜笑颜开,她不止自己要喝,还教唆着温琥珀试一试。金毛小猫倒是真没喝过酒,她好奇地尝了一小口,随后果真像只猫儿似的吐出舌头:“好苦。” “再试试,再试试。”雅梦姐起哄。 陆离看明白了,雅梦姐是想灌醉一直都独自清醒的温琥珀。陆离也很好奇,温琥珀喝醉是什么模样?他见过安百璃喝醉,她喝醉后嘴碎得跟机关枪一样,嘟嘟嚷嚷的,活像个幽怨的小媳妇。 他也见过陈嘉宁喝醉,那姑娘比较古怪,喝醉后哭哭啼啼的,和平日里犟嘴的小驴模样截然不同。 至于雅梦姐,就不说了,她压根不会醉。哪怕喝白的。 温琥珀在陆离的默许、安百璃的好奇、邹雅梦的不怀好意下,半推半就地喝了小半罐啤酒,随后这名不食人间烟火的、发言犀利自带阴阳怪气的金发美少女……便开始打嗝了。 她脑袋晕乎乎的:“我——嗝——是不是喝多了——嗝——” 随后咣当一声睡到在桌上,吓了陆离一跳。陆离试了试她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左胸,这才确定这只小猫是完全不能喝酒的。哪怕醉倒了,琥珀也依然时不时在打嗝。 安百璃拿陆离的手机把温琥珀的窘态录了下来,她打算等百年之后,让人在温琥珀的墓碑上刻个二维码,二维码就是这个视频的链接。 陆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别闹,琥珀要是醒了得和你拼命了。” “——嗝——” 安百璃咯咯笑了:“没想到琥珀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以前错怪她啦,她可比昨天的春晚小品还好笑。” 陆离来了兴趣:“你以前以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安百璃戳着下巴,思考片刻:“嗯,怎么说呢?是那种很喜欢端着架子,居高临下数落别人的人吧。反正我就有叛逆心理,她越说我越不爱听。” 陆离哑然失笑:“你倒是错怪她了,琥珀不是故意端着架子,而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才好。而且她也很少会数落你吧?” 安百璃说:“怎么不会……那时候她老是约我见面,就会说——”说到一半,意识到这是第一世她和温琥珀之间的私密谈话,便突然住了嘴。 “说过什么?” 安百璃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有陆离的爱,虽然不是百分百的爱,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填满整个世界了,还和以前最害怕的琥珀成了半个朋友,有未来,有希望。所以她反倒开始害怕回忆那惨不忍睹的过去了,她害怕陆离会因为她那些过激的行为而再度疏远她。 虽然那饱含了她心底最宝贵的回忆之一,那是她和陆离相识的过程。 “没什么啦……女孩子间的对话就不告诉你了。”安百璃避重就轻。 陆离也没细问,他的目光落在将啤酒一饮而尽发出舒爽叹声的雅梦姐身上。 雅梦姐体热,这大寒天的在室内只穿了一条背心,仍然大汗淋漓,那单薄的背心紧咬着肉质,松垮的背带从肩头滑落,半个香酥裸露出来。雅梦姐又开了一罐啤酒,戏谑地看着陆离:“梨子……琥珀睡着了,你又要大白天来内个嘛?带上百璃一起?” 陆离还没答话,安百璃主动将温琥珀那半罐啤酒喝完,故作醉醺醺:“我可以哦……” 陆离舔了舔嘴唇,将牛奶饮尽:“我喝点牛奶补补身子。” * 就在陆离一家热热闹闹地过年时,楚静怡也在体验平生第一个无人陪伴的新年。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无人陪伴,起码今年王姨留了下来。 桌上的饭菜一盘接一盘,丰盛无比,和陆离家那可怜兮兮的一盆睡觉,几碟小菜形成鲜明的对比。可楚静怡拿起筷子,毫无胃口。 “王姨,只是早饭,不用这么多菜吧?”楚静怡客气地说,但再客气也掩盖不了她语气中逐渐成长的冷漠。人长大后第一件事便是学会冷漠,掩藏自己的情绪,她已经在学了。 王姨在围巾上搓了搓手:“小姐,这是按去年的规格做的,中午的饭菜更丰盛。楚先生说了,今年他不能回来,但饭菜的规格一定不能落下,不能让小姐你觉得冷清。” 去年……去年和今年能一样吗?去年有父母,有陆离,有百璃还有邹雅梦,有龙叔叔一家还有龙晶……去年他们多热闹啊。今年父母闹掰,陆离一家被父亲赶走,龙叔叔带着龙晶回老家过年了,这偌大一个家,居然凑不出三双筷子。 楚静怡忽然心生一股厌恶,她开始厌恶这个家,她虽接受了父母带来的庇护,但也接受了他们授予的束缚。她想当一个更自由的人。 “对了,楚先生让我转告小姐你……下个月就可以去首都进行提前批的考试了……” 下个月?爸爸未免太急了……楚静怡心生悲戚,让她在川海完整地过完三年高中不行吗?陆离呢?陆离会责怪她不告而别吗? 对陆离一家人来说,这是除旧迎新,改头换脸的新年。但对楚静怡来说,这是前途渺茫,不知所措的哀日。 第二十六章 时代的大山 陆离曾说过,人生不只有爱情,楚静怡走后,陆离还须面对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第一批次将在四月份开考,也就是下个月中旬,陆离停下了长乐小组手头上的所有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备考中。 除了他以外,整个高三都陷入一股莫名的凝重氛围中,宛若大战前的宁静,所闻只有冰冷的刀剑入鞘声。 虽说陆离对升学考试胸有成竹,可俗话说得好,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他将高中三年所有教材重新翻出,配合网上搜集的历年木兰大学入学考试真题,开始了第一轮也是最后一轮复习。 学校的所有课程都改成了自习课,陆离索性带着妹子们回家自习,也方便交流学习心得——主要是为了安百璃。 神州的大学有三类,一类是企业合办,一类是政企合办,还有一类便是企业独资。木兰大学就属于第三类,说来也巧,这所大学背后的企业便是神州能源集团,木兰大学是神州能源集团最重要的输血组织。查到这个信息后,陆离才恍然意识到楚家为什么不让楚静怡报考木兰大学,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自嘲一笑,原来也不全是为了针对他啊,楚晓东那老男人还是挂念女儿安危的,恐怕急着把她接到首都去也有这层考虑吧。 陆离侧目看去,只见琥珀正安静地读着语文教科书,对她来说,汉语才是最吃力的科目之一,她会说,但不太会写。而安百璃则又出小差了,她拿着陆离给她买的新手机不知在捣鼓什么,陆离这些日子里心情有些压抑,脾气也躁抑,二话不说抬手用圆珠笔敲了敲安百璃的脑袋。下手颇重,安百璃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离,你打那么重把我打傻了怎么办?” “你题目刷完了吗?就又玩手机了?早知道不给你买手机了……”陆离皱着眉。 安百璃连忙撒娇:“我不是在玩手机,我这也是在备考。你看,我在木兰大学的官网查阅最新通知。” 陆离眉毛一抬:“哦?你查到什么通知了吗?” 温琥珀和陆离几乎同时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安百璃。他们二人都想看看安百璃又能耍什么花招。 安百璃还真耍了个新花招,吸引走了二人的注意:“离,你看你看,上面有新闻,说皇室第十四公主也将参加今年的入学考试……” 陆离心中一动,连忙拿过手机: “……十四公主向饱受疫情折磨的木兰市民致以深切慰问。同时,为以身作则,响应中央对木兰的政治扶持,十四公主在公开场合表示今年将会和其他考生平等竞争木兰大学入学资格。我们相信,十四公主的此举一定会为今年的木兰大学吸引更多的优质生源。据传,十四公主今年成年,适逢婚嫁……” 朱熙……? 温琥珀也放下书本,若有所思道:“前段时间有个新闻你们关注了吗?这位十四公主提出的婚姻法和继承法修改议案已经通过了,在议案表决大会上,这条议案本来无人投赞成票,可新任大学士楚晓东却投了第一票赞成……” 楚晓东为朱熙投票?这个世界是疯了吧。陆离还记得前年朱熙和楚晓东在楚家宅子里吵得不可开交,楚晓东也咬定会和朱熙抗争到底,而且,楚晓东和朱熙代表的阎家不是不久前才翻脸吗? 安百璃的关注点却和陆离不一样,她惊喜地抓住陆离的手:“那离你岂不是赚大了,新婚姻法通过后你岂不是想结几次婚都可以了?” 温琥珀嗤之以鼻:“议案通过后还要走修法程序,修法结束后还要公示、试点,怎么会立刻实现?政府也要给民众一个缓冲期。等新婚姻法正式出台估计还要一两年。” 安百璃哼了声:“就你懂得多,行了吧。” 陆离微微点头,安百璃说得没错,他或许是这次修法的受益人。他名下又没有一群儿子要瓜分他的家产,继承法的修改和他没关系……陆离忽然皱眉,他隐约意识到了朱熙这次修法的意图。他名下确实是没有一票儿女,可世家门阀们有啊,诸如楚家,这些世家都有嫡庶之分。嫡长子继承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稳定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贸然打破这个界限会带来什么? 就拿楚家来说,嫡系只有楚晓东一脉,那旁系呢?旁系的楚家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全部家产被一个傻兮兮的小姑娘继承吗?这次议案的通过又将在世家门阀间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真是疯了。不知是朱熙疯了还是阎家疯了。这种动摇根基之事都做得出来? 他抬头,透过窗子能隐约看到远方川海的地标建筑——川海明珠塔。川海明珠塔上有一个硕大的H字,那是川海本土的顶级世家华家的标志。川海人的衣食住行,大多都和华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新继承法颁布后,这个庞然大物将在几代内被肢解呢?三代?四代?陆离不得而知。 上一世朱熙直到很多年后才成功推动法律修订,没想到这一世她早早实现了这个目标。那楚晓东究竟是为何……会和朱熙妥协呢?未来十年内,为了让这个新法落地,又会死掉多少人呢? 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人身上便是一座山。一次在高层唇枪舌剑中敲定的议案,悄然化解了雅梦姐内心的遗憾,也为陆离指明了一条新的出路。 他握笔的手无声加紧。无论是和楚静怡的分手,还是这次看似风平浪静的修法,都在挑动着他的神经。陆离在这个春天,意识到以前世成就为标杆是远远不够的,他还要走得更高、更远…… 安百璃还在为陆离高兴,忽然见陆离低下头继续刷刷做着题目,她略显错愕地看向温琥珀,不知是那句话刺激到了陆离。温琥珀小声说着:“加油吧陆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 遥远的首都。阎家最深处,祝巧的房间。 漆黑的世界里蓦然闪起一道亮光。 “……看见了?”少女摸索着站起来,曾失去的光明如海水倒灌般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中。古怪的是,这些光明来得太过迅猛,太过浩瀚,已经不再受她控制了…… 第二十五章 不告而别 在现代通讯技术和交通运输技术面前,任何距离和阻断不过是纸老虎罢了——陆离一直是这么想的。老派的悲情戏码在现代科技面前颜面扫地,哪怕楚晓东把陆离赶得再远,他也能通过先进的通讯手段联系上楚静怡,还能问到这姑娘的大学居住地址,随时都能通过一张普通的机票见到这惹人生怜的姑娘。 怀着这样的想法,陆离逐渐将和楚静怡分手的悲戚暂且消解,全心全意地陪伴着身边的姑娘。 这个寒假,陆离过得并不轻松,主要是身体吃不太消。安百璃总是挑衅他,陆离自然不肯轻饶这妮子,安百璃一个人应付不过陆离,便常常拉上邹雅梦。对陆离来说,雅梦姐的战斗力比安百璃彪悍太多,他每次激战都得拿出百分百的实力。以一敌二连续好几天后,陆离逐渐撑不住了,哪怕是现在这具精力旺盛的少年体魄,在面对两位妖姬时也相形见绌。 每当这时,他都会以各种借口开溜,去隔壁找温琥珀说话。温琥珀在场,雅梦姐多少要点面子,只能舔了舔嘴唇,用豹子似的眼神盯着他。陆离偶尔会怀恋起过去那个只敢在他睡着后借着醉意胡来的雅梦姐,现在的雅梦姐拉低底线后,凶猛得让安百璃也暗暗咋舌。 得益于陆督工的督导,温琥珀最近的画画效率高了许多。陆离计划中的第二款游戏《深海录》的设定图也完成了七七八八,陆离怕温琥珀任务太重,特意将最繁杂最没有技术含量的部分外包给一些刚毕业的美术系大学生。根据陆督工上辈子多年的从业经验,这种刚毕业的大学生性价比最高,专业素养勉强过得去,非常敬业,主要是便宜。 他记得前世有位同行最喜招收应届毕业生,试用期定个半年,半年后给这些任劳任怨的学生调岗,学生受不了便会自己提出离职。靠着这种损招,那位同行度过了一段艰难时期,为他的公司节约了一大笔运营成本——当然,最后陆督工举报了他,提前将一位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中。 二月中旬,雅梦姐回首都去了,陆离暂且从那种被榨汁的状态解脱出来。安百璃被陆离狠狠注入几次后,也不敢再随便挑逗他了,她还怀疑陆离的代价就是欲望高涨,她的原话是:“哪有把人当杯子用的……” 在高三下学期开学前的某个夜晚,陆离做了一个美梦。他梦见自己要到了楚静怡的私密联系方式,在大学四年里他常常和呆头鹅联系,还会偶尔飞去首都和她私会,楚晓东那老男人恨得牙痒痒却拿他没办法。这梦做的恰到美妙处,忽然一巴掌不知从何来,陆离被打醒后左右茫然四顾,只见月亮高挂,左右的妹子睡得正酣,谁给了他一巴掌?闹鬼不成?陆离只当自己是在梦中被楚晓东扇了一巴掌,便又迷迷糊糊地睡去,睡着前依稀听到有人说:“……就该打……” 时光飞逝,陆离从失去的哀伤情绪中走出来后,只觉时间过得太快,还来不及和姑娘们回味青春时光,便迎来了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 开学了。 当陆离再度单肩背着书包迈入川海一中,看着嘴边带着绒毛的学弟们勾肩搭背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又要成年了。之前那酸酸涩涩,纯朴无忧的高中生活即将向他挥手道别,就像一锅冷得飞快的浓汤,只在滚热时才美味如珍馐,冷却后又腻又硬,只教人悔恨当初怎么没能好好珍惜。 在陆离的记忆中,高中这段时光是很特殊的。高中时,他有姐姐的陪伴,校园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也从来没有人刻意找他的麻烦。而升入大学后,人心便变得复杂许多…… 怀揣着某种莫名的感伤,陆离带着两个妹子进入了高三文科一班的教室。今天的教室有些不同,一大半的座位都空了出来。陆离知道,已经有许多同学要么是提前参加升学考试了,要么是准备就业了,或者是去忙别的什么……总之,这最后一个学期,这个教室恐怕永远也坐不满人了。 陆离坐在座位上,目光锁定在前门,他在等待楚静怡现身。那姑娘是一定不会提前结业的,她是个敬业的姑娘,手上还有老师安排的工作,绝不会为了自己的舒适而提前毕业。可让他不安的是,直到上课铃打响,楚静怡的身影也未出现,好像就此消失了一般。陆离焦虑地反复按着圆珠笔帽,楚静怡会迟到吗?她迟到过吗? 班主任走进教室:“班长已经参加提前批的升学考试了,以后班长的职责由熊璐璐你来代行。今天的班会我简单说两件事吧。” “第一,各位同学都知道这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大家的出身各不相同,我知道很多同学家族都不在川海,毕业后多是会各奔东西,以后再难有相聚机会。希望大家这学期都和同学们好好相处,给各自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第二,这学期各大高校的升学考试会分一二三批开始。我们学校拥有第一批报名的资格,请各位同学密切关注你们目标高校的官网,第一批报名的通知出来后马上联系我或者教务处的陈老师,我们会把你们的资料提交给你们的目标院校。同时还请各位这学期好好努力,我知道大部分的同学都没有学历焦虑,可如果各位想要在各自家族的事业上走得更远,那一个高学历是必不可少的。大部分的官员岗位都有学历的硬要求,不是光靠关系就能把你送进去的。所以大家这学期对自己的学习多上点心,有不懂的及时去向老师请教,做到在进考场时‘零疑惑’!” “今天的班会结束,大家自习吧。早退的话向那个……熊璐璐同学打个报告就行了。” 陆离忽然举手:“老师,那个,熊璐璐是一直代行班长职责直到楚静怡同学回来吗?还是……”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楚静怡同学的录取已经公示了,她应该不会再来学校了。陆离,你的头脑很好,成绩也好,一定要在升学考试中好好努力,给自己争取一个好未来,在报考上有不懂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这位班主任在高中三年一直很照顾他,陆离认真地点头:“谢谢您。” 他目光又落向最前排的一个空座位,心中空落落的。 这算是,彻底断了联系吗?他默默打开手机,不死心地再拨通楚静怡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什么现代通讯技术,什么交通运输技术,全是放屁。他自嘲地想。 第二十七章 升学考试 在紧锣密鼓的备考中,手机上的日历数字也在不断跳动,最后定格在了四月十五日。有人说,神州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两次,一次是升学考试,一次便是婚姻。如若两次都失败的话,普通人就将永远失去再次踏上赛道的机会,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只是在偏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至化为一捧尘土,将如山般沉重的压力留给下一代,下下一代…… 陆离上一世正式踏入游戏行业,也是因为发行了第一款游戏后,在大学面试过程中获得了额外加分进而成功入学,毕业后得以凭借导师的关系,在同门师兄师姐的帮助下筹足资金建立自己的公司。他必须承认,如果当年没有考上大学,他或许和廉租区辍学的大部分人一样,依然在温饱线上挣扎,一生所能掌握的资源都在不断的交易过程中流向未知的后方,等到老后或许还会嗟叹一生没有多少积蓄。 四月十五日,神州统一升学考试,批次一。安百璃和温琥珀没法参加第一批次的考试,所以今天的战场只留给陆离一人。雅梦姐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加油!你是最棒的!”陆离微笑,这真是再老套不过的台词了,但他喜欢听。再听五十年也不会腻。 他或许是考场上最惹人注目的考生,在进入考场前,一东一西两位美少女对他呵护备至,与他亲密无间。 安百璃沉溺于幸福后,越发不省事了,此处的不省事并无贬义,陆离倒是更乐得如此,这姑娘前半生已经足够凄惨了,从今以后傻里傻气的享福就好了。她抱着陆离的胳膊,黏糊糊地说:“离,加油加油!其实不加油也没关系啦,反正大家都不嫌弃你没文化的。琥珀,你会嫌弃陆离没上过大学吗?” 温琥珀鄙视地看了一眼安百璃,她这段日子和安百璃越发熟稔了,倒是习惯打击小村姑了,虽是如此,但陆离总觉得她们好像更亲密了,之前她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好像正不断淡化。如果仅仅只是日常相处,这相性不合的二人应当不会如此融洽才对……陆离也想不通背后原理。 “杰出代表,我相信这次升学考试对你没有难度。但如果还想见到她的话,你,不,我们需要考虑得更远。比如,你入学后的安排……”温琥珀还是如此理性,语气虽冷淡,但言辞处处透着热忱与关心。陆离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温琥珀好奇。 “琥珀,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像个妈妈一样。”陆离调侃。他本以为温琥珀会恼怒,可她却认真地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这句话被她轻松地说出来了,好似风吹竹林,平静馨香。 陆离一愣,旋即也认真的说:“是我三生有幸。”温琥珀就是这样的女子。 “加油。”她微微颔首。表情冷淡。陆离觉得她好酷,像一块冰。 安百璃来回看着这二人,她大概理解当初陆离为什么会和温琥珀走到一起了。温琥珀真是个可怕的情敌,能够不动声色地放大招,情话就能像喝水一样说出来,连陆离这个老男人都猝不及防。好在这一世温琥珀算是她的盟友啦。小村姑心里念头千百个。 陆离学着温琥珀那酷酷的样子,头也不回的一招手就往门禁走。他原本觉得自己潇洒极了,可走到一半听到身后妹子们的打气声,他又不争气地回过头,乐呵呵地招手,那潇洒的气质破坏无疑。 在门口查了准考证后,陆离便带着两支笔走进了川海一中。 他记得高三的学生总喜欢将升学考试的考场比喻为战场,将考生比作收剑入鞘的剑客。他进入座位后,看着前后端坐的考生们,心想这比喻恰到好处,这肃穆的考场和战场氛围别无二致,墙壁上高挂的石英钟的走秒声嘹亮得宛若战鼓。 同场的考生有一半的川海其他高中的学生,他们没有川海一中学生那显赫的身世,坐在陌生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局促。坐在陆离前面的那个男生紧张下,不慎将中性笔甩到座椅底下,一时间整个教室所有人几十双目光齐齐射向他。那男生尴尬弯下身捡笔,心中祈祷没有摔断墨,当他起身时,看到陆离的面庞,忽然问:“你是……陆离?” “你认识我?”陆离自认不是什么名人,他的名字应当还没响彻整个川海。 “你是那个邹雅梦的弟弟……我知道的,我看到新闻的。”这男生有些激动,看来是雅梦姐的粉丝之一。原来不是认识他陆离,而是认识雅梦姐。不知不觉间,雅梦姐也成了个名人了,他陆离反倒拖了小家庭的后腿。 那小迷弟还要说话,却见两名监考老师走进教室,手机各捧着一件密封袋,这男生只能将满肚子话憋回去。 半个小时候,预备铃打响,监考老师当众拆封试卷。试卷并非统一命题,而是由各高校自主命题后将试卷包装为信封发往各考场。陆离拿到信封,能看到信封上的密封条印着一排大字“考生 陆离亲启。” 陆离拆开信封,简单地浏览过一遍试卷。第一天上午的考试科目是社会基本原理,统涵了心理学、逻辑学、社会学、历史学等诸多科目,多少有些超纲。据陆离所知,这些高校的自主命题一年比一年难,大学的学历也一年比一年罕贵。他漫无目的地想,未来会不会有一天,朱熙脑子一抽去改革升学考试,全国统一命题,再搞一搞高校扩招,让神州年轻学子每个人都有大学读? 试卷题目对陆离来说并不难,他有两世经验,对这些考验学生理解与分析能力的问题可谓是信手拈来。陆离估计安百璃到时候参加二批考试时,应当也不会再这门考试上栽跟头,论阅历,安百璃阿姨或许才是资历最深的那个。 陆离答题很快,做完试卷后,他还有闲暇去想上辈子的事: 他记得,前世楚静怡好巧不巧是和他同一个考场吧。对了,她当初好像说过什么…… 第二十八章 远端的振波 在陆离艰难地回忆前世记忆时,终考铃打响,监考老师喊了声:“请起立。”陆离看到还有一个女生闷着头狂写,她额头上的汗水如下雨般哗哗落下,监考老师叫了第二遍,那女生还是没有反应。两位监考老师对了个眼神,冷漠地走上前,抽走那女生的试卷:“B3考场14号考生,考试成绩作废。”那女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喊:“老师我错了,老师我错了,求求你放我一马,求求你们了!” 陆离看着这场似曾相似的闹剧,微微皱眉。他怎么觉得自己记忆力出问题了,前世的种种细节想不起,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却总能带给他即视感。陆离发誓,上一世他所在的考场绝对没有人超时作答,那他为何觉得这一幕如此熟悉? 难道是……第一世的记忆吗?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是因为某种原因,第一世的记忆和第二世的记忆混淆了吗? 他忽然感觉有人在抚摸他的面庞,动作非常轻柔,像是个女子。陆离猛然抬头,一瞬间,他只觉大脑触了电,竟看见“朱熙”在温柔地抚摸他的脸。下一秒,那个“朱熙”宛若幻雾般消散。 “老师,老师,求求你,求求你——”那女生的哀嚎声把陆离拉回现实,他回过头,只见门外汇聚了几名巡查组的教师,正和监考老师说着什么。那被收走试卷女生哭得声嘶力竭,闻者无不心生恻隐。 陆离脸色并不好看,他的直觉告诉他,某种糟糕的事正在发生。 陆离走出川海一中,与妹子们在校外小餐馆随便应付了一顿,中途他说起了自己的幻觉——百璃是对他知根知底的,琥珀算是半个,她好像一直对百璃说的“重生”一事未置可否。 安百璃搅拌着饭菜,她其实有些挑食:“你觉得是代价的一部分吗?” 金发少女侧目看了安百璃一眼,疑惑问:“真的有代价吗?” 陆离拿不出证据说服温琥珀,于是便换了一种说法:“假设代价真实存在,你们觉得是什么代价会导致我出现这种幻觉?实不相瞒,前段时间我在睡觉时,也好像被人突然扇了一巴掌,我想应该不会是你们打的我吧?” 安百璃和温琥珀皆是摇头。她们二人绝不是会扇陆离巴掌的性子,那多少有些不尊重陆圣人了。安百璃生气的话,会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火气消了后还会可怜巴巴地向陆离道歉;温琥珀生气的话,最多就是把画笔一摔,卷着行李回国去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因为代价?而是因为别的什么?”温琥珀皱眉。 “什么?” 安百璃来劲了,她最近看的韩剧里有类似的情节:“有没有这种可能,有人在未来动用了重生水晶,从而影响到了现在的你?” 陆离坚决地摇头:“不可能,那水晶我已经敲碎了,还埋在了……村,世上不可能再有一块完好的水晶了。”说到后半句,陆离有些犹疑,他想起当初刚出山竹村就被朱熙绑架的事。朱熙手上,当真没有另一块水晶吗? 破天荒的,温琥珀也赞成安百璃的荒唐之语:“我也只能想到这种可能了。或许不是因为水晶,或许是因为别的东西在未来发生了,从而映射到了现在。就像一条线,我们就是在线上攀爬的蚂蚁,线的尽头传来某些振动,从而让我们这些蚂蚁察觉到了异常。” 陆离被她说得脊背发毛:“你还是宿命论者?” “不,我不信宿命。我只是列举出现在最吻合你提供的信息的答案。”温琥珀冷静异常。 “按照这么说,是朱熙在未来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从而动用了类似水晶的力量,这才让我察觉到了异常?”陆离顺着琥珀的逻辑往下说。 “有可能。”琥珀一直是个严谨的人,或许,大多数时候是。 那她扇我一巴掌做什么?还有,他和朱熙都决裂了,为什么她还会影响到他? 三人最后也没讨论出一个确凿的结果,不过三人至少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尽量避免和朱熙接触,特别是陆离,绝对不能被那狐狸的美色诱惑了。 陆离便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再度走进考场。他落座后发现上午那个女生的座位空出来了。雅梦姐的小迷弟转过头来,向陆离说明情况:“她弃考了。” “你认识她?” “认识。我们都在川海十一中。”这男生语气也带着些许哀伤,“她是习惯作弊了的,父母在川海下属的某个县里做工程,从小便是叔叔带大,从初中起就开始在社会上混了。” 陆离没说话。这样的生活轨迹或许属于神州大部分普通人。 “我们还是青梅竹马。”这男生自嘲般说了一句,“叫她好好学习,从来不听我的。这下好了,只能去跟着她父母打工去了。额,陆离,你是哪个高中的?” 陆离没说话,他觉得此时最好继续保持沉默。 他不是一个喜欢在人前建立优越感的人。 下午的考试科目为文学艺术大科,包括汉语言文学、哲学、美术史、音乐史和小语种。这科难度比上午更高,按照往年经验,这一科考生的得分普遍偏低,也拉不开差距。陆离却提前做好了研究,这类极为主观的科目,就要投出题人所好,他早在开考前就将木兰大学人文社科系教授们的论文尽数读了一遍,在碰上眼熟的题目时,他直接将论文里的原句默写出来。 百璃的记忆力很强,到时候再指导她一下,这样的话这科对她来说也不成问题……陆离在想着怎么辅导安百璃,忽然见坐在他前面的那男生颤颤巍巍地举手:“老师,我条形码贴倒了。” 上午有人超时作答,下午有人把条形码贴错……陆离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升学考试啊。 无论中途有几多波折,这场决定万千年轻人命运的考试依然冰冷地继续着。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陆离提交了最后一份试卷,在终考铃的护送下,走出了川海一中的大门。 对他三年高中生活的总结,这场属于他的升学考试,终于结束了。走出一中的大门,陆离莫名有些惆怅,总觉得自己高中三年太过轻易地从他指尖溜走了。不知道楚静怡当初走出考场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受呢? 今日一更 下一更往后挪一天,需要点时间调整思路和状态,十分抱歉。 第二十九章 夕阳的酸度 神州升学考试一共分为三批,一批是针对特优生和政策优惠考生的提前批,这一批次的考试难度最低,上线率也高,是名副其实的“保送批”;然后便是陆离参加的第一批考试,面向大部分优等生,考试难度极高,是纯粹的选拔性考试;再然后就是安百璃和温琥珀参加的第二批考试,考试难度适中,分数线也适中。对温琥珀来说,二批考试或许跟画鸡蛋一般简单,但对百璃来说,这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艰苦战斗。 她说,第一世和第二世,她和陆离都没有冲刺过木兰大学这个档次的高校,以前只要考前随便背背考纲,总能考个不错的成绩。 总之,在一批考试结束后一个月,二批考试也开始了。在经历了最后一个月的陆离式强化训练后,安百璃忐忑不安地踏上了考场。升学考试对陆离而言乏善可陈,并无太多值得在意的地方,他的高中就像一篇粗糙的文章,开篇异军突起,中篇穷极工巧,结局却狗尾续貂。 他在高中三年,收获女孩们的青春,找回自己的宝藏,也多背负了一些什么,更失去了一些什么。 那个下午阳光强烈得仿佛要烙进肌肤,整个川海的夏蝉都在一齐鸣叫,成百上千的考生走出川海一中的考场。他看到安百璃在向他招手,他看到温琥珀撩了撩耳边的乱发,他的手机里还有陈嘉宁和雅梦姐的问候短信——一切都如此美满。 这场剑客拔剑的战争散尽了硝烟,也宣示着陆离的人生进入了新的阶段。在考后复课的第一堂课,班主任说将在月底举行毕业晚会,届时大家将会合影。之后会怎么样他没有说,但陆离知道之后便是飞鸟散尽,万径灭踪。 陆离不知道楚静怡会不会参加毕业典礼,或许会,或许不会。就像当初他猜测她会不会去冬令营一样。 毕业典礼就像这片粗糙文章的最后一个句号,或许是署名,也或许是别的什么。陆离在二批考试结束后就开始思考,如果在毕业典礼那天他见到了楚静怡,他会对她说什么?假使那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他会说什么? 毕业典礼前一周,高三的教室已经空了,没有学生会来上课,也没有老师会再查考勤。但陆离依然如过去三年一样在准时抵达学校,他并未去教室,而是来到了川海一中的植物园。 植物园门口的考勤表往前翻几十页,能看到少女娟秀的字迹:“楚静怡√、陆离√。”那是去年还是前年的字迹呢? 那颗高大、沉默、苍老的桂花树依然矗立不动,稳若泰山,陆离记得他和楚静怡的关系就是在此地突破的。当时他刚和安百璃和好,被尚且懵懂的楚静怡撞见,纯洁的少女并不懂什么叫喜欢与爱,只知道肝肠寸断,泪流不止。 他还记得,他当初胡诌夕阳也是有味道的。 如果能再见到楚静怡一面,他一定会纠正自己的错误,夕阳其实不是甜味的,而是酸味的。在短暂的甜味后,夕阳不得不面对它将陨落的事实,那味道是酸涩而无奈的,那之后,是漫长的黑夜,它的位置将被月亮取代。 如果能再见面的话。 “离,还在想静怡的事吗?”安百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陆离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落泪:“你怎么来了?” “我其实一直跟在你后面。”安百璃抱住了他,动作温柔至极,不像平时那种索爱的、贪婪的拥抱,而是平静如夏日流水的拥抱,“其实我也想念静怡的。如果不是她,我或许没有那么快从自己的执念中走出来。” 陆离想聊些开心的事情,他佯装微笑:“对了,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说服静怡飞到木兰市表白的?要知道,那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 “就是和她说了些陈嘉宁的事。对了,静怡还呆呆地问我会不会吃醋。”安百璃想起楚静怡那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静怡有时候真是太直了,如果换个人,估计要被她气死。”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好朋友就应该要有福同享啊。”安百璃笑着说,“不然你以为后面静怡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接受我了啊。这叫铺垫。” “阿姨你还算计比你小几十岁的小姑娘啊?”陆离也笑了。 “如果我是阿姨,那你就是爷爷。” “好啊,老牛吃嫩草我也赚了。” “哼,等你以后真的老了,我看你还吃不吃的动。” “怎么不行,你还记得那谁……” 两口子一边说这话,一边往廉租区走。陆离忽然住了嘴,他发现他和安百璃不知不觉间经过了当初他和楚静怡相遇的那家书店。陆离走进书店,来到英文读物柜台。 “当时就是在这,我见到了楚静怡。雅梦姐还和她有些小冲突,不过她们两个或许都不记得了吧。”陆离感叹。 “你当时对她什么印象?” “第一印象就是好漂亮。她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安百璃被他逗笑了:“笨蛋。” “你说她会参加毕业典礼吗?”陆离忽然问。 “当然会。”安百璃斩钉截铁地说,她学着某个漫画角色举起拳头,“对她使用真情告白吧!不要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陆离心中也浮现了美好的愿景:“那我要带她去桂花树下。” 安百璃接龙说:“你还得穿上当时你穿的衣服。” “还要拉勾。那笨丫头最喜欢拉勾了。” “一定要让她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二人一句接着一句,将那二人最后的相逢描述得宛若梦中童话。陆离也渐渐对她一定会参加毕业典礼深信不疑,那姑娘总是带给他惊喜,木兰封城时是这样,冬令营时也是这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姑娘总是会出人意料。 一周的毕业典礼上,高三文科一班的学生久违地再聚一堂。陆离穿着寻常的校服,紧张地坐在座位上,他不时地抬头张望,连自己之前那位不知名女同桌在向他打招呼他都没注意。 教室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往教室走来。陆离看向仅有的那张空座。呆头鹅,是你吗? (还有更。) 第三十一章 最后悔的事 “当然你可能根本没在意啦,毕竟在你看来,我肯定是一个又呆又愣还不近人情的班长。” “我很庆幸,高二开学前我突然想去书店买本外语书。如果没有那天的心血来潮,我或许不会有勇气去和你道歉吧。” “你还记得你活动教室强吻我那次吗?你亲我的时候,我其实人都被吓傻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好。但是,我并不排斥,那时的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暗恋你吧。毕竟,女孩子的初吻可是很重要,可我的初吻就被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那几天,我内心一直很纠结。我既疑惑我们之间还算不算朋友,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变成了早恋的坏孩子。这样的纠结一直持续到了看到了你和百璃……我曾有过两次失眠,一次是在你去岭岳的夜晚,梦姐姐接了我打给你的电话,我因得知你和其他女孩同床共枕而失眠;第二次便是那天。就像一种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很糟糕很糟糕,心里堵堵的,好像被塞了石头,又好像有人拿针在戳心脏,一刺一刺的。” “你那时可比现在油嘴滑舌多啦,那时还会骗我说夕阳是有甜味的,我也傻乎乎的信了。现在呢?是不是和我相处久了,嘴巴也变笨啦?你要是能把我爸爸也忽悠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跟着你跑啦。” “以前我有些嫉妒百璃,后来我反倒感谢她。如果没有她的鼓励和开导,我绝不会想到飞到木兰市去找你。陆离,你要好好对待百璃哦,她真的是一个满心都是你的女孩……和你成为男女朋友后的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每天都会看着手机上和你的聊天记录傻笑,睡醒第一件事也是在微信上给你发早安的表情包,就是那个猫猫头起床的表情,很可爱对不对?” “我好想你的。那时候我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想围着你这个太阳打转转,恨不得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那时我就在想,只要和陆离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要是专情一点该多好啊。只喜欢我和百璃该多好。可围着你的女孩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不起眼。我就像个小女佣,只能围着你转,却走不到你心里。可哪怕如此,我也依然赖着你不愿走。我是不是很傻?她们都说我傻……” “你说你重生是为了拯救我们,笨蛋陆离,下次要想个更合理的理由啊,这样我才好说服自己的。” “对了,还有冬令营那次,其实我是不该去的。可我觉得那天和你说了很重的话,让你伤心了,就有些后悔,迷迷糊糊地就坐上了去木兰的飞机。而且,我也太好对付了,那天被你稍微保护了一下,心肠就软了,又变回那个为你马首是瞻的笨蛋了。以后,我一定要像琥珀一样,做个对人不假颜色的,非常酷的女强人!当然,我不能学琥珀腆着脸和别人抢男人!” “……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啊。这些话我其实打算留给以后我们结婚说的。对不起,陆离,我其实不相信我们以后有机会能再见面……我知道你很聪明,很有能力,很能赚钱,可光凭赚钱是没法弥补我们之间的差距的。我好希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啊,我的父亲也不是个政治家,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地和你谈恋爱,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和你谈婚论嫁,我不会找你要彩礼啦,还会带着好多好多嫁妆去找你。嘿嘿,感觉我好不争气啊。” “对不起,陆离,这次的毕业典礼我不能参加。因为父亲提前和我说过很严肃的话,我不想你被送到什么奇怪的国家,所以我没有参加毕业典礼,希望你不要生气。还有电话号码,联系地址什么的……我都答应了父亲不能告诉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我会偷偷给你写信的,你也不要回寄,就偷偷地把信藏起来就好啦。” “还有,你还记得我欠你一个生日祝福语嘛。本来我都想好了,要在毕业典礼上给你补上,我要在班会上说‘祝大家前程似锦,祝你生日快乐。’嘿嘿,是不是很浪漫?” “陆离,我好喜欢你啊。我感觉我有说不完的话,能和你一直说到一百年以后也说不尽。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啰嗦了?我好想再和去年一样,围着你叫你的名字,我叫一声你答一声,好想再和你一起在清晨的闹铃中醒来,好想为你穿上漂亮的婚纱,好想再和你去游乐园,再和你拍合照……还有好多事来不及做。” 信纸上有轻微褶皱,陆离知道那是信纸被浸湿过的痕迹。 “我好伤心,每天晚上都哭得像个傻瓜。有没有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陆离和楚静怡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嘛?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高一那天多看了一眼你的名字。如果没有多看那一眼,我就不会有这种心碎的感觉,就不会哭得嗓子都哑了,就不会想一睡不醒了。” “大骗子,好好对待其他女孩,不要再让她们像我一样悲伤了。还有,能不能不要忘了我……在以后,你能不能抽时间偶尔想念我一下……就一下下。” “作为回报,我会日日夜夜都想你的。” “顺颂时祺。” 读完这封情书,陆离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少女满到溢出的情意出乎意料的沉重。陆离觉得自己有罪,他骗走了少女的芳心,又无法给予她一个确定的未来。 有人说,青春总是残缺美的,它难以十全十美地收尾。也许是最后一场球赛的惜败,也许是某场暗恋的无疾而终,也许是一个尚未出口的道歉。对陆离来说,他的青春是以一个没有下文的破折号收尾的,突兀,折断,充满令人扼腕的遗憾。 陆离将信纸放回信封,珍重地将信件放进抽屉。 少年最可悲的事,便是在最多愁善感的年华恰逢最现实冷酷的人或事。 他终究没来得及向楚静怡纠正夕阳的味道了。 甜味过后,是无尽的酸楚。 (本集完) 第十集 正与反 第三十章 情书 黑色的小皮鞋首先从壁外探出,然后是白皙纤细的小腿,再往上则是带着红色方格的长裙。那短暂的一秒内,陆离的呼吸停住了,他的脑海里炸开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满腔的情绪胡乱地在心中冲撞。可是下一秒,乌龙盖过了烟花,心头被淋下一盆冷水——来的人并不是楚静怡,而是之前学生会的一个干部,她是来送签到表的。 班主任将签到表交给第一组第一位的同学,旋即拍拍手:“好啦,同学们,现在是下午三点,高中最后一场班会开始了。咳咳,上课,起立!” 哗啦啦的起立声。 “老师好——”学生们齐声时有个缺陷,总爱把尾音拉得极长,或许是因为太过合群,也或许是因为不想太出挑。 陆离看向前排那唯一的空座位,心中空荡荡的。 起立这件事,通常是班长带头的。 手边传来温暖的触感,是温琥珀不动声色地牵住他的手。她这是在安慰陆离。她知道陆离早在一天前就在植物园做好了准备,譬如像个幼稚的小男生在那颗树上刻名字,又譬如准备好了游乐场的门票,还譬如…… 陆离勉强笑了笑。 最可怕的痛楚通常来得并不猛烈,它常常在一些偶然的场合使人黯然魂伤。陆离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坦然接受和楚静怡的分别了。果然,越抱有期待,越容易受伤,铁石心肠的男人通常不会对他人有任何期望。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了什么,然后又有学生陆续上台说了什么——陆离一个也没听。他失魂落魄地上完整场班会,随后又跟着大部队去操场集合,听着校长发表致辞,在之后就是颁发毕业证书…… 等他坐上回廉租区的公车时,他才意识到,这场被他寄予厚望的毕业典礼……结束了,他的高中,他的青春,他和楚静怡最后的交集点也一并结束了,就像在烈日下消融的雪人,只余下一根歪歪扭扭的胡萝卜和两颗不知从哪拆下来的纽扣。 安百璃和温琥珀坐在他身边,都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的体温默默温暖着他。 “高中……毕业啦。”陆离透过车后窗,看着越来越小的川海一中,“以后再也不用去学校了,百璃你可以睡懒觉了。” 安百璃像只小猫将脸蛋贴着他蹭了蹭:“嗯……离,以后我们会留在川海吗?” “大抵是不会了吧。”陆离茫然地说,“应该会在木兰市安家吧。”是的,这座城市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或许雅梦姐家里那台方盒子电视算一个。 “琥珀,你呢?” “我早就无家可归了,你去哪,我就去哪。”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此。 高中毕业后,陆离也能去办理身份证了,从今天起,他和百璃就不再算挂靠人员了,而是独立的神州公民了。能买房,能开户,能买机票车票,不必再麻烦楚静怡了……怎么又想到那丫头了? 正惆怅地想着未来,陆离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廉租区社区工作人员打来的:“陆离吗?有你的一封信,是自己来社区办来取还是我们放在你家门口?”陆离还是第一次接到廉租区社区办的电话,他一直以为他们都不用上班的。 是谁给他的信呢? 陆离绕道先去了一趟社区办,拿到了那神秘的信封。是黄色牛皮纸的信封,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陆离对这气味再熟悉不过,这是楚静怡的体香。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是不是有些脏,要不要先洗个手再开信封?安百璃和温琥珀识趣地去隔壁房间看电视去了,给陆离留出了一点私人空间。 拆开信封,一股芬芳扑面而来,陆离甚至都能猜到那丫头寄信时的模样:她一定是小心翼翼地将信件放在怀中,这才让着平平无奇的信纸染上香味,而且她大概在寄信前纠结了许久,将信纸捏在手中,迟迟做不出决定。 陆离无声地笑了,这姑娘还是愣愣的,现在这个年代还有谁会写信的?除了琥珀…… 陆离收敛散漫的心思,认真读这封来自呆头鹅的信。 “致陆离。” “我喜欢你。” 开篇明义,这是一封情书。很符合这姑娘的气质,堂堂正正,大气果决。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虽然我知道事到如今再反复阐述此事只会让你我相思之苦更添几分,可我想不出比这句话更合适的开头了。分别已有数月,不知你近来安好?” “我其实有许多话来不及向你述说,我曾打算将这些话留到我们新婚之日。我曾想过在结婚那晚,我会依偎着你,述说这你我间的点点滴滴。陆离,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在高一开学时,我当时只觉你的名字很好听,或许这便是一种缘分吧,我那时想看看起这个名字的男孩长什么模样。” “妈妈说,你长得就像个花心痞子,还总要我看着点。我是笨笨的,那时老是为你辩解,如果时光倒流一次,我一定会跟着妈妈狠狠地数落你。(笑)” “我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在高中以前,我对自己的身份地位尚不自知,他们总是过于忌惮我,我也总是过于严于待人。所以我草率地将自己的要求强加给了你,那是我人生中第二后悔的事情。至于第一后悔的事情……待会再告诉你。” “高一和你发生矛盾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陷入自责的情绪中。你让我意识到世界其实并不总是围着楚静怡这个笨丫头转的。我很想向你道歉,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养出的自矜让我做不到向你低头,因此我错过了向你道歉的最好机会。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越发在意你了,我开始在意你的一举一动,我会想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你刚才那个动作是不是有别的用意?我总是不经意地偏袒你,想补偿我给你造成的伤害,或许是因为这种心理,我才会喜欢上你吧。” “然后我发现陆离好厉害,哪怕天天逃课,成绩也能保持在上游,哪怕不听课,也能回答出老师的提问。而且同学们从来没有人说过你的坏话。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高一下学期有段时间我看你时眼睛里是带星星的哦。” (还有一更。) 正与反 告别了青春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真正的学姐啦!” 迎来了新生 “嘿嘿,姐夫,猜猜我是谁?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哦,一千块一条!” 正与反的边界究竟在何处 “大新闻!陈嘉宁谈对象了!” 错误只会发生一次 “呜呜,我只是不想、不想被人看不起……” 大丈夫行事 “那个是朱熙?” 本当如烈火轰雷 “姓陆的,我有话跟你说。”“我拒绝。” 次集,正与反 “当我女朋友吧。反正也不差你一个了。” 第一章 我的奋斗(上) 陆离这个暑假很忙。他先是带着百璃办理了身份证件,又跑了趟银行,中途还飞到木兰挑选写字楼。他意识到光靠工作室的小打小闹难成气候,以现在长乐小组的体量,一款游戏的制作工期拉得太长,收入来源过于单一。他打算尽快将工作室升级为公司,同时招兵买马,为下一款游戏《深海录》纳集更多资源。至于员工的来源,陆离打算到时候在木兰大学招聘应届毕业生…… 六月初,蝉儿叫得最响亮之时,升学考试的成绩公布了。那天上午十点,陆离、安百璃、温琥珀三人围坐在电脑屏幕前,不断刷新着木兰大学官网。十点过七分,一条“有关2019年本科升学考试第一批次、第二批次考试成绩暨面试名单的通知”出现在页面上。 安百璃紧张地攥着小拳头,像个要上擂台的拳手一样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 陆离也难免被带起了些紧张的情绪,他点开通知,首先便是一长串的第一批次面试人选,他的紧张并未持续太久,“陆离”这个名字高居总分第七,在面试那一栏被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勾。居然只是第七吗?陆离心中感叹神州人才济济,哪怕他有两世的经验,居然还考不过前六个人。 不断下翻,终于看到了第二批次的录取名单。安百璃震惊地看向温琥珀,如同看原始人看外星人——金发少女的名字位列第二批次第一位,而且分数断崖式领先。小村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才来神州一年半吗?怎么考这么高的?” 温琥珀虽然面无表情,但陆离能感受她内心那股小骄傲。她微微昂首:“很难吗?” 继续往下翻,迟迟没有见到安百璃的名字。陆离握着鼠标的手沁出汗水。这丫头不会真的考不上吧?会不会要去给学校捐款?捐多少才够买一个名额?五百万?一千万? 滚轮滑到底,陆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在面试名单的末尾,倒数第四栏见到了安百璃的名字。不等他做出反应,安百璃已经先一步欢呼起来:“耶!” “杰出代表,你退回第一批次面试名单看看。”温琥珀提醒道。 陆离拉回第一批次名单,这才发现第一批次排名第六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朱熙?”陆离反复看了好几遍,“是那个朱十四?她和我同一个院?” “应该不是同名。我记得之前就有新闻说过朱熙公主也会参加升学考试。” 陆离看着朱熙的排名和分数,好巧不巧,那个坏女人的分数恰好比他多一分,排名也恰好比他高一位,好像就是故意要压他一头一样。陆离心里有些不爽。 面试的时间是本月底,陆离他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面试。说是准备,其实不过是保管好定品书,到时候直接交给面试官就好了。尘埃落定后,陆离长出一口气,现在该把精力从学业转移到事业上去了。前几天合作方联系他,说《夕拾录OL》的版号即将下发,这款网游也将在七月份开启公测,希望陆离到时候以长乐制作组代表的名义出席宣传活动。 陆离关上电脑,看着乐得在床上打滚的安百璃,思考着今天去哪里庆祝,忽然接到一通川海的电话。 “喂,你好?”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动静,就在陆离以为是骚扰电话时,一个熟悉又让人头疼的声音响起了。 “当当!姐夫,猜猜我是谁?” 还能是谁? “我不是你姐夫了。”陆离无奈地说。 “我都叫习惯了诶,而且姐夫你怎么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了啊,一点也没有男子汉的气概。”龙晶这丫头嘴损得和陈嘉宁有的一拼。 陆离不想和小屁孩争论,无力地说:“死丫头,找我有什么事吗?” “嘿嘿,姐夫,最近联系不上我表姐了吧?好可怜哟嘿嘿嘿。” 陆离额头青筋微微凸起,这丫头是故意找茬吧?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哦,不过,要一千块买一条。”龙晶鬼鬼祟祟地说,“额,不对,太便宜了,一千块一个字,你买不买?” 按理说,陆离和楚静怡暂且断了关系,他也没必要再迁就这丫头了。可陆离到底心软,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嗯,我买买买,明天再给你发一笔工资。是最后一次给你发工资了哦。” 龙晶接下来的话却让陆离精神一振:“姐夫,我把静怡姐的新电话告诉你,你别告诉我舅舅哦。” “丫头,不,女士,你说什么?” “哼哼,当然是我姐的联系方式啦。一共十一位数字,每个数字一千块,额,我算一算,你要支付给我……给我多少来着?” 陆离觉得这混世魔王说不定考不上高中。 龙晶报了一串数字,陆离连忙拿过纸币记录下来,还反复确认过许多次。 “姐夫,我告诉你,静怡姐现在搬到楚家的大宅子去了,大宅子里规矩很多的,静怡姐白天不一定敢接你电话。你在晚上八点后拨通她的电话,响了一声后立即挂断,这样静怡姐就知道你在找她了,她会在有机会的时候偷偷给你回拨的。”这和特务一样的接头方式让陆离忍不住嘴角翘起,他曾觉得楚静怡一定做不好特务,没想到一语成谶,二人的恋情真的转变为地下工作了。 “龙晶,你简直就是我的及时雨,我的救世主,我的……”反正彩虹屁不要钱,陆离的溢美之词一个劲地往外冒,那丫头被夸得晕头转向的,一个劲地傻笑。从这个角度看,龙晶和她姐姐还真挺像的。 就在这时,陆离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龙秘书的声音:“丫头,我好不容易跑川海来陪你一趟,你偷偷摸摸给谁打电话呢?” “诶——你别拿我手机——” “姐夫?你在给小陆打电话?” 陆离心脏一悬,他和楚家分道扬镳后,龙笛会怎么看待他呢?还会允许龙晶和他往来吗? 下一秒,龙秘书接过电话,乐呵呵地说:“喂,小陆,听得见吗,是我是我,龙笛龙叔。”那语气轻松又欢快,与楚晓东那沉重的语气截然不同。陆离松了一口气,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楚晓东一样的。 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孤立无援。 第二章 我的奋斗(下) “我还以为您会直接挂断我的电话。”陆离半开玩笑的说。 龙笛笑得随意:“你是说你和我大舅哥,额,和楚先生的事吗?这事我早知道了,但并不妨碍我认为你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 他轻咳了两声,对龙晶说:“丫头,去看电视去,我和小陆聊会。” 龙晶远远地喊:“姐夫,记得打钱啊。” “打什么钱?小陆你别给她钱!”龙笛更像是冲着龙晶说话的。 等支开龙晶后,龙秘书才说:“那段时间我恰好进京汇报工作。呵呵,小陆,你可能不知道,楚先生一提到你就唉声叹气的。” 陆离沉默了好一会:“我知道,他估计对我很失望。”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复杂,恶龙并不邪恶,它甚至不曾加害于你,哪怕他这个出身乡村的勇士想拿起剑斩妖除魔,也找不到所谓的终极任务。 “是啊。他对你寄予厚望的。我和你说这些,是让你不要生楚先生的气。你和阎家冲突那件事,记得吗?是楚先生去和朱熙谈判,以议案的赞成票换取了你未来的人身安全。” 陆离心头一震,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因为他的存在间接推动了新法的修订。 这么看来,楚晓东当真是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 陆离叹了一口气:“龙叔叔,你和我这么交流,楚先生那边知道吗?” 龙笛笑着说:“放心吧,楚先生说过楚家还欠你一个大人请。只要你不违背你们的承诺,他基本不会阻碍你的任何行为。我找你聊天也纯粹是因为我看好你。” “我有什么值得看好的?”一个满嘴谎言,多情滥情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被看好的吗? “你和我以前有点像。我们龙家在川海只是个小家族,当年我遇到龙晶他妈时也是像你一样,呵呵,你别生气,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时我可能没你那么坚决,就想着放弃了,算了吧。” 陆离被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我阴差阳错地去给我的大舅子当司机,当秘书了。真的是阴差阳错,其中的巧合误会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龙笛感慨万分,“我现在也不再年轻了,已经有白发了。回想起来,人生的际遇真是瞬息万变。我相信属于小陆你的际遇其实并不遥远了,龙乘势而变,人乘势而起,你还年轻,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一蹶不振了!” 陆离相信龙秘书的话是肺腑之言,他平生从未听过长辈的教诲,此时心里自然感慨万千。 “龙晶说过你好像做了什么游戏,收入有八位数?了不起。”龙秘书又说,“你目前对未来有什么安排吗?” 对方掏心掏肺地和他说话,陆离自然也不愿藏着:“打算成立一家公司。” “规模呢?” “控制在二十人以下吧。” “太小了。起步这么低,扩张速度也会受影响的。” 陆离其实想解释他这个行业不像传统制造业,走质比走量更高效,可他想了想,还是闭口不言,等待着龙笛的下文。 “我个人出资资助你,你觉得可行吗?将公司规模再扩大一倍,不,三倍!你将公司注册在我现在管辖的省份,我还能给你争取政策优惠。”龙笛一开口就丢出一个大炸弹,“你要是担心我抢走了你的实际控制权,我可以将资金拆分成若干组,以不同公司的名义注资。” 这真的是将蛋糕送上门了。他龙笛哪里需要跑过去给别人送好处?平时不都是他坐着等收好处的吗? 陆离受宠若惊:“这份帮助太昂贵了,我有些担待不起。” “小陆。我帮助你不再是因为你是楚家内定的姑爷,而是因为你帮过龙晶。你可能觉得只是一件小事,其实事后我去学校调查了一下,龙晶在之前学校的遭遇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糕。如果没有你的开解和提醒,我可能要等待二十年后才知道后悔。”龙笛恳切地说,“这笔钱,一方面是我的回报,另一方面是我对你这个人的投资。” 陆离陷入了思考中。的确,他要成立公司,需要一大笔启动资金,而且在《深海录》正式发行前,公司都将处于亏损状态。撇去他和妹子们的生活资金,真正能动用的资金不过几百万,再刨去人力、场地、关系疏通等各种费用,留给《深海录》的投入更是少之又少。 他想要把《深海录》从小品级游戏拉高到对标市面主流,过去那种小作坊式的工作模式必须被淘汰。 所有的一切,都浓缩成两个字——“缺钱”。 “感激不尽。”陆离再无推辞之言,再推辞的话就显得过于虚伪与矫情了。他也没用询问龙笛具体会投资多少,但他猜得到那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诚如龙笛所说,他现在就是癞蛤蟆,楚静怡就是白天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必须得抓住一切机会强大自身。 像前世,为了拉到投资,他还常常要四五个酒局来回转。可现在,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就有人上门给他送钱。陆离想,也许他的天赋不在于创业或做游戏,而在于和女人打交道?龙晶也好,楚静怡也罢,温琥珀也算……就像撬动杠杆一样,藉由女人来获取雄厚于自身几十数百倍的社会资源。 他若是老了,他一定要写一本书,将自己这个新发现的人际杠杆效应公诸于世,书名就叫《我的奋斗:四十年来同贫穷、机械和阶级固化的斗争》。第一章就讲“我的家庭”,然后是“我在川海一中的苦学”……他挠了挠头,总感觉这个书名不太吉利。 挂断电话后,陆离看着龙晶留给他的那个号码,内心像是被阳光填满,之前的阴霾被一点点地扫尽。他开始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已经比大多数人优越太多了,有什么理由消沉下去呢? 安百璃和温琥珀看完电视,走进家来就看到陆离笑得光辉四射。 “离,你怎么了?”安百璃担忧地看着他,她生怕陆离是情绪沉到低谷,悲极生笑。 和楚静怡的联系并未真正切断,事业上也出现新的曙光,陆离此时能不笑吗?他看着两个妹子,只觉山重水复后终于等到了柳暗花明。 第三章 再会 川海的夏夜潮湿、炎热,好似在人身上涂了一层黏膜,狭小的廉租区房屋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陆离推开八爪鱼一般抱住他的安百璃,轻手轻脚地起床,打算去走廊外吹吹凉风。 自前年起,廉租区未成年人小区里的住户就越来越少,陆离站在走廊上左右张望,只见长长一条晾衣杆上一件衣服也没有。再等几个月,他和安百璃也就失去继续居住的资格了,说起来,雅梦姐的居住资格也已经到期了。高中的结束、住所的临期,好像都宣示着他过去的人生已经告一段落了,用雅梦姐的话来说,就是列车到站了,许多人下车,许多人又上车,他还坐在车里,却见不到任何熟悉的人、物。 陆离拉了拉汗衫,让夜风穿过衣服与皮肤的间隙。灰色的汗衫因汗水黏在他的胸膛、脊背上,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拿出手机,找出新存的那个号码。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她睡了吗? “为什么不拨通呢?”温琥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总是这么神出鬼没。陆离没有被吓一跳,他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于此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特别是在看过楚静怡给他的信后,他越发认识到自己的卑劣与贪婪,“琥珀,哪怕我将来有一天真的能迎娶楚静怡,她会开心吗?” “她为什么会不开心?” “我的意思是,我还是那个花心又滥情的渣男。我没有变,我所做的只是像集邮一样占有她。对她来说,这真的是她期盼的爱情吗?”今天的月亮好生圆满,陆离好像能看见月亮上的坑洞,他想,吴刚和嫦娥一直住在月亮上,孤男寡女的难道不会发生什么吗? 温琥珀蓦然笑了,笑得万紫千红、百花齐放。陆离觉得她真漂亮。 “杰出代表,你怎么这种时候就傻傻的呢?是被静怡感染了吗?”温琥珀笑着说,“静怡为什么会给你写情书?又为什么会和你分手?你不觉着二者是有矛盾的吗?” “是因为她的家庭……” “只是如此吗?” 温琥珀把他问住了。 “她内心也是很矛盾的。”温琥珀也看向月亮,陆离觉得温琥珀和月亮很像,高高在上但却散发着温润的光,不像太阳一样无法直视遥不可及,至少当年嫦娥不会选择飞到太阳上去,或许因为嫦娥不是巴蜀人,不喜欢吃烤兔子? “她不知道她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地位。”温琥珀的话语夹断了陆离那毫无边际的漫想,“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对爱情充满向往又忐忑不安。你嘴上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只是嘴上说的罢了。光靠嘴,什么也改变不了。” “……” “杰出代表,你怎么不说话啦?” “我感觉你在骂我。”陆离红着脸说。 温琥珀笑了,像是夏日的白昼间,托着冰凉的大西瓜,听到的风铃的铃叮声。 “放手去做吧,让楚静怡感受到你的重视,这样的话,或许不需要你真的做到和楚家平起平坐,那个笨丫头也会流着眼泪流着鼻涕地奔向你。由喜欢升华到爱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温琥珀说。 “那你呢?”陆离忽然问,“你会在意吗?我如果真的娶了楚静怡,你会开心吗?” “世间的束缚只是为了稳定社会秩序,稳固统治。在我看来,婚姻的束缚无法禁锢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她说这话时是昂着头的,陆离能看见她那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颗微小的痣。陆离觉得她又在端架子了,哪有女孩不在乎一生一次的婚姻? 她发现陆离满脸不可置信:“我就是这个意思,杰出代表。我喜欢和你相处时自在的氛围,清贫且无虑的生活,其他的东西,真的并不太重要。” “如果有一天我有钱有权了,变得又油腻又世俗了呢?” “那我就会离开的。”温琥珀眼神黯淡下来。 陆离笑了笑:“那你可能永远也离开不了了。” 温琥珀一愣,旋即白了他一眼:“自恋。” 二人一齐笑了,笑得很畅快。为了不吵醒屋里的安百璃,二人都笑得非常克制。 “给她拨个电话吧。”温琥珀不知不觉间和陆离的距离越发近了,“如果她经受思念之苦,或许也在哀伤地看着手机屏幕吧。” 陆离嗯了一声,拨通了楚静怡的新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他就立刻挂断。他可不想被楚静怡的爷爷或者奶奶或者其他人发现。 可下一秒,被挂断的电话回拨过来。陆离呆呆地看着那个号码,居然被温琥珀说中了,那傻丫头真的是在盼着他的电话吗? “……喂……”陆离的声音很小,像做贼一样。 “喂……”软软糯糯,细细微微的应答声。听到这个声音,陆离骨子里涌起一股暖流,骤然酥软下来,他只觉浑身无力。 “你……还不睡?”陆离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他想起以前在岭岳市时,和楚静怡也打过一次夜间电话,此时的氛围和那会何等相似。 楚静怡声音也压得很低,发出撒娇似的呜鸣声,陆离问她问题她也不答。 “我……那个……我……”楚静怡好像要哭了,就在陆离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时,她继续开口,“好难为情啊……那封信你看了嘛……没看的话别看了,烧掉吧……” 原来是这样。陆离恍然大悟,这呆子前不久才真情流露地写下分手信,可才过了一个月不到就又和陆离联系起来,也难怪她觉得害臊。陆离呵呵傻笑了几声:“我看了,写得很好,我很感动。” 听到陆离的回答,楚静怡又发出了小火车似的呜呜声,她委委屈屈地说:“你还欺负我,都分手了还欺负我……” 陆离笑得开心极了:“怡宝,我还可以叫你怡宝吗?” “……当然不行,你最多叫我静怡……”楚静怡有些小生气。 “怡宝。” “……干嘛啊……”尾音拉得极长。 “在首都过得怎么样?还开心吗?” “嗯。”呆头鹅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很好啦,吃得饱穿得暖,爷爷奶奶很疼我的,在首都,爸爸都不敢对我说重话,不然我爷爷会骂死他的。” 果然,这小妮子无论在哪都是备受宠爱的。 “爷爷还问……陆离怎么没来……” 陆离心中一跳。 第四章 面试(上) “怡宝你是怎么说的?”陆离也很好奇,楚家的老人,上一代内阁核心人员是怎么看待他的。 “我哪里知道该怎么说啊。”楚静怡可怜兮兮地说,“是爸爸出面,说你想自己做事业,没有入赘的想法。爷爷就说太可惜了,还让我多出去散散心……” 楚晓东还挺客气,没把他那罔顾纲常的想法公之于众。 陆离侧过头,和温琥珀四目相对,金发少女的眸子在月光的辉映下闪闪发光,宛若宝石。 “对了,他还说……还说,以后有机会,还是要把你请过去聊一聊。爸爸好像不乐意,但我替你答应下来了。”楚静怡有些小紧张,“陆离,你会来一次的,对吗?” 陆离学着她之前的语气:“不是分手了吗,还去什么?” 楚静怡发出委屈的一声哦:“我知道了,反正你现在和我也没关系了,我才管不了你,反正……反正……”话到末尾,居然是要哭了。陆离只是想久违地想逗逗这丫头,不是真想惹她掉眼泪,于是哄着说:“我会去的,有机会一定会去。你当然还可以管我,不是有句话,叫前女友比现女友还金贵吗?” 陆离胳膊肉一痛,原来是温琥珀狠狠地掐了他一下。女人真的对掐肉这项技能无师自通吧? 好不容易把静怡又哄好,二人又简单的地聊了聊分别后的琐事。这种闲常的谈话让陆离想起了二人还处于暧昧期的那段日子,没有男女羁绊的包袱,只有朦胧的依恋与单纯的分享。或许二人暂时的分离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能让他和楚静怡能以一个更从容的角度审视这段关系。 挂断电话后,陆离浑身轻松,只觉夜晚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是不是觉得未来没那么糟糕了?”温琥珀的手臂搭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随风晃荡,像是牛奶在流淌。陆离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肌肤,温琥珀只是给了他一个嫌弃的表情,但并未躲闪。 “是。”陆离叹了口气,“楚静怡离开后,我感觉我的世界里突然被抽走一束光,突然少了几般颜色,未来也晦涩未明。现在回想,是我陷入魔障了。男子汉生于天地,本当去靠着一双手去开天辟地,我无病无灾无残无废,身边也有不离不弃之人。她被迫离开了,那就去拼了命地去找回来,她伤心了,那便去再追求一次。自怨自艾什么也改变不了。” 陆离觉得这番话可谓是一盆清水,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积郁一洗而空。谁知温琥珀却笑了,陆离不高兴:“你笑什么?” “我在笑某杰出代表自恋地说自己是开天辟地。”温琥珀笑得腰板都挺不直,“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很自恋啊?” “有吗?”陆离摸了摸脸颊,“那我争取下次改正。” “还是别改了。我喜欢你的自恋。” 二人还要说话,忽然听到房间内传来安百璃惊慌失措的声音:“离,你在哪?你人呢?” 陆离连忙回应:“我在外面吹风呢,房间里太热了。” 随后屋内传出哭泣声,陆离飞一般冲进屋里。只见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安百璃一把抱住他,哭着说:“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和静怡殉情了,抛下我和其他人不要了。我、我醒来后,你还不在床上,我还以为噩梦成真了……呜呜……” 这笨蛋。陆离抱着她,一边哄一边像安慰宝宝似的轻拍她的背部。安百璃会做这样的噩梦,难道不是因为他自己最近心神不宁吗?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了许多人,早已不是过去那是十三岁就敢不顾一切冲向校霸的小子了。 陆离吻住她的额头:“乖,睡觉了。” “嗯……”安百璃死死抱住她,哪怕热得晕乎乎得也不肯放手。 * 楚静怡分离之事暂且告一段落,有了方向和目标后,陆离再也没在姑娘们面前露出黯然之色。他重新恢复了斗志,又变成了温琥珀口中那个银魔陆离。 有几天晚上,陆离和安百璃搅得不得安宁,温琥珀躺在一边辗转难眠。第二日清早,陆离迷迷糊糊地看见温琥珀起床在卫生间洗着什么,他问:“琥珀,你在洗什么?放着吧,下午我帮你一起洗了。” 温琥珀没好气地说:“我在洗袜子。” 袜子?陆离依稀能看见那好像不是袜子,是内裤吗?他当时困得很,也未多想,倒头便睡去了。 这样闲适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木兰大学面试的时候了。七月末,陆离和安百璃、温琥珀抵达了木兰市。这一次,没有师生安排接机,三人自己拖着行李箱前往酒店。 明天才开始面试,趁着下午还有时间,陆离先去了一趟之前看中的写字楼。他打算租下第五层当作公司的办公地点。公司注册成立的事情陆离已经请龙笛完成了,他现在要挑选办公地点再装修,还要去一趟本地银行……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骤然间从一个学生成了一个忙碌的社会人,这转变快得惊人。 坐在前往银行的公车上,陆离正在手机备忘录上将事务一一记录下来,公车过站,两对男女说说笑笑地走上来,其中还有两道陆离熟悉的身影。貌似是讨嫌鬼的室友? 对方经过座位时,也显然注意到了陆离:“呀,这不是……” “珊儿,怎么了?你认识吗?”随行的那个男大学生烫过头发,穿着潮流,oversize款的短袖短裤上印满了英文字母。他发现女朋友的目光落在陆离身上,不禁暗暗比较了自己和陆离的颜值,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你的高中同学?” 另外一名女生也恍然:“这不是嘉宁的对象吗?咦……你怎么也在这?”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陆离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两对年轻的情侣在陆离前后坐下,话题自然落到了陆离身上。 两个男生中,一位衣着朴素,看起来敦厚无比;另一位打扮潮流,姿态狂放。后者自然地将手搭在座椅靠板上,笑着问:“哥们,你是那个陈嘉宁的男朋友吗?” 其实陆离不喜欢别人莫名其妙地套近乎。他只是平淡地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第五章 面试(中) “你真是陈嘉宁男朋友?”那潮男眼睛都瞪直了,“你怎么把她拿下的?她不是油盐不进,怎么约都约不出的吗?”他话音刚落,他的女友便踢了他一脚:“你还惦记着她?她有什么好的,矮不……”察觉到陆离不善的目光,她自觉住了嘴。 陆离上下打量了这两对男女,在川海一中学习了三年,他多少有点看人身份地位的本领了。他可以确定,这两对男女不会是富贵人家出身的。陆离在川海一中的门阀子弟中或许只是个无名小卒,但如若丢到普通人的世界,他也是能论为精英阶级的。 “你……你怎么也和我们一样坐公车啊?”那潮男的女友语气逐渐变得古怪起来,“陈嘉宁不是说你很有钱吗?” 另一个女生笑着说:“有钱也能坐公车。” 二人的目光在陆离身上扫来扫去,笑得更加玩味了。 陆离目不斜视,望着窗外倒退的景色。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他完全不想融入到他们的话题之中——充满了拜金、消费主义、享乐与虚无的话题。 这两对男女说着一些杂碎的话,见陆离不理会他们,以为陆离性子软,不由胆子大了起来:“哥们,你在哪所大学?我怎么没见过你?” “对啊,你在哪所大学啊?嘉宁都没告诉过我们。” 陆离嘴唇动了动,这事没法撒谎:“我明天参加木大的面试。” “你高中刚毕业啊?”潮男面露惊色,“我去,你和陈嘉宁差了几岁?一二三,三岁有吗?” 陈嘉宁的两位室友唏嘘起来:“你到底是不是嘉宁男朋友啊?别是给他撑面子的亲戚吧?” 这些人东一句西一句,对陆离从头到尾质疑了一遍。陆离能从中品味出很多,比如男性的竞争心理,想在女人面前压过自己一头,也有一直暗含的嫉妒,同时还存在女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窃喜。 “你们话怎么这么多?” “我们话可不多,兄弟你到时候还得叫我们学长学姐呢。”那潮男笑嘻嘻的,身上衣服的金属挂饰被摇得铃铃作响,“是吧?学弟你真是陈嘉宁的男朋友?你和她到哪一步了?上几垒了?嘿嘿,和我们说说不?” 陆离看着他,只觉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满脑子贪欲与性的猴子,粗鲁,无礼又虚荣。他不知道这样的人读大学有什么意义,或许这就是世家门阀所希望的,一个个被娱乐麻痹的普通人。陆离叹了一口气,觉得再说一句话都是拖累,于是闭口不言,将他冷落在一旁。 那几人也没指望陆离会回答,见陆离不理他们,自个讨了没趣,便不再围着陆离叽叽喳喳,开始说起其他事来。他们正说到这两年不好找工作,面试机会少得可怜,陆离便到站下车了。陆离觉得陈嘉宁这大学几年过得也不容易,那讨嫌鬼的确讨嫌,可和这群人比起来却可爱一百倍。 陆离在银行办完业务,往外走时,正想着小老虎的事,像是心有灵犀般,粉色头像的讨嫌鬼发来一条消息:“你到木兰了吗?你在哪?” 陆离发了个定位,等一会后在路边甜品站买了两个冰淇淋,回过身刚好就看着打扮青春靓丽的陈嘉宁向他小跑来。陈嘉宁的卖相确实不差,她五官的精致和那独特的气质足以盖过身高的缺陷了,她背着挎包向陆离小跑时,不少路人都为那惊鸿一瞥的容颜驻足侧目。 陆离注意到她今天化了妆,脸白唇红,煞是可人。 “稀奇事,你还化妆了?”陆离将冰淇淋递给她。请女孩吃冷饮是一件讲究的事,时间,地点,方式都很重要。陆离是大概清楚她的生理期的,也知道这妮子甚至嘴馋到会在生理期也非得吃冷饮。 陈嘉宁犹豫了一会,拒绝了陆离递来的冰淇淋:“不要,我涂了口红的。” “真不吃?” “不吃。” “那我吃了。” “……唔,我就吃一口……” 几分钟后,陈嘉宁捧着冰淇淋,乐呵呵地舔着,毫无之前的淑女姿态。陆离带着她出门感觉就像哥哥带着刚上初中的妹妹。 “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陆离问。 “那个,那个,是什么来着,都怪你,害我忘了。”陈嘉宁想了半天,“啊,对对对,是明天面试的事!我替你打听到了,你明天面试的主考官就是当时冬令营的带队老师!” “你替我打听?”陆离一愣,这对向来自闭的陈嘉宁来说或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陈嘉宁撅起嘴,她才不会说自己厚着脸皮花了自己下半辈子所有的勇气去找了辅导员询问情况,还假装崴了脚蹲在办公室偷听老师们的对话。说出来干什么?说出来不就被陆离知道她很在意他吗? 就连化妆,也是为了他学的,为了今天和陆离见面,她还破例动用小金库买了套新衣服……可陆离这个没良心的见面都不会夸她一句漂亮。 她有时真觉得自己好贱,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谢谢你。”陆离揉了揉她的脑袋,他以前喜欢这样对待龙晶,“辛苦你啦,学姐!” “切,一件小事而已。”陈嘉宁心里那点委屈消失不见,只剩下满腔的喜悦,“学姐的头是你能摸的吗?哼,你明天最好提前去找那位老师,你不是有很多钱吗,你拿出一点来,在面试后找机会约他出来吃饭,再……” 陆离笑了笑,其实不需要这么做,但他还是乖巧地听完小老虎絮絮叨叨的嘱咐。她是真的很关心陆离。 “学姐,我把长乐制作组升级为一家公司。”陆离忽然说,把陈嘉宁吓了一跳。她认真地审视一番陆离:“哦。” “我想请你过去当老板。”陆离又把她吓了一跳。 陈嘉宁话语带着哭腔:“我不要坐牢!你干嘛啊。” 什么?陆离没跟上这妮子的脑回路:“什么坐牢?” “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请别人当老板,然后公司出事就是那个人背锅。”陈嘉宁看着陆离,“陆离,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陆离再也忍不住,弹了这姑娘一个脑瓜崩。 第六章 面试(下) “总之,到时候我会一点点教你做老板该做什么。”陆离将一些注意事项说完,发现小老虎头上有星星转来转去,她一定是没听懂。上一世陆离和小老虎合伙创业,撞了不少墙,这些经验都是他和上一世的陈嘉宁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你给我发多少工资?”陈嘉宁问。 “笨。你还要工资吗?”陆离摇了摇头,“到时候我们签一份合同,我再仔细和你说。” “合同你帮我签就好了,反正我也看不懂,你也不会害我的,对不对?” 陆离看着小老虎那真诚的眼神,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感动的是她对自己的信任,好笑的是她简直是个法盲。幸好神州没有对游戏玩法抄袭的规定,不然这丫头估计早进号子蹲着了。 陈嘉宁和陆离并肩走在大学城的街道上,二人之间并无闲聊,她害怕陆离突然提出离开,于是没话找话。 “所以最后你和楚静怡和好了吗?” 陆离不太喜欢吃冰淇淋,底部的冰淇淋太过顽劣,想体面的吃干抹净是一件困难事。在他纠结之时,在烈日下融化的冰淇淋默默地流淌在他手心。 陈嘉宁翻过他那只手,像只小狗似地舔了起来,陆离连忙缩回手:“你干嘛?” “你浪费啊,这么好吃的冰淇淋你流得满手都是。”陈嘉宁恼怒地看着他,“我都不嫌弃你,你干嘛这么大反应?” 正常女孩会去舔男生的手吗?哦对,陈嘉宁一直挺不正常的。少女的口水有一股淡淡的气味,不是臭味,也不是香味,闻起来有些上头,陆离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去闻。 “你说楚静怡?和好了一半吧。她现在没法和我见面了。” “哦。”陈嘉宁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旋即又露出一丝复杂的羞愧。 陆离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说:“我之前见到了你的室友。嘉宁,你到底是怎么在你室友面前介绍我的。” “也、也没怎么介绍啦。”陈嘉宁结巴起来,“她们没为难你吧?她们一直有些八婆的。” 陆离心中触动,他又莫名联想起冬令营的那个夜晚。一种隐晦的冲动在他的血管中流淌,催促着他确认什么。一个女孩,愿意让你当她的“假”男友,愿意舔你的手,还被你拿走过初吻,那除了喜欢还会存在何种感情?可前世种种像是一道道枷锁将他那隐晦的冲动束缚住。 “陈嘉宁……” “怎么突然叫我全名,你没病吧?” 陆离额头青筋微微凸起:“算了,没什么。”这死丫头一句话把他酝酿了半天的感情全破坏了。他陪着陈嘉宁逛了一会街,想起百璃和琥珀还在酒店,于是便先向陈嘉宁说了再见。陈嘉宁随意地哦了一声,说自己还要去一趟打印店,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丝毫留恋。陆离看着她的背影,又对自己那模糊的冲动产生了怀疑。 她喜欢我,这句话通常不能由本人来说,因为这过于自负与膨胀,还夹带着些许自作多情。也许这死丫头常年孤僻,缺少了边际感,所以才和他格外亲密也说不定? * 面试是分组进行的,很遗憾陆离和安百璃、温琥珀并未分在同一组。倒是两个妹子恰好在一起。陆离走进教室时,教室内已经做了十几名少年少女。 陆离还未落座,便听到有人说:“那不是冬令营那男生吗?” 还碰到熟人了?陆离一眼扫去,发现自己想不起那说话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他怎么了?” “他冬令营全程逃课,老师给他打电话他都挂了。”声音很小,但教室足够安静,陆离也不是聋子。 “……我要是他就不来了。” “……也是。” 陆离发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幸灾乐祸。面试终究不是和和气气的过家家,大家互为竞争者,一个教室里最后只有三人能通过面试,其中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或许在大家眼中,竞争者又少了一个。陆离坐在座位上,无视那些目光,用手机查阅邮箱。是神州长乐科技公司成功注册的通知,其实神州这两个前缀很大,如果是陆离亲自去操办,最多称为“川海长乐科技公司”或“木兰长乐科技公司”,想来龙笛也是尽量为他行方便了。 清理了一会邮箱,便见三名中年男子各拿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教室。陆离注意到其中一名赫然就是当初冬令营的某一位带队老师。那名老师走上讲台:“咳咳,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姓蒋,名周正,是本次2B01教室面试的主考官,这两位是吴胜吴教授和陈郭陈教授,也是本次面试的考官。” 之前那名女生意识到这位蒋教授是冬令营的老熟人,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人都到齐了吧?我点个名。”蒋教授拧开保温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水后才拿出花名册,逐个开始点名。点到赵璐璐这个名字时他微微推了推镜框:“赵璐璐,我记得你,你在冬令营上的发言让我印象深刻。好好表现!” 赵璐璐喜上加喜:“是,谢谢蒋教授!” 神州大学有两套教学模式,一套是明面上的流动教室授业,一套是暗地里的师徒模式。一些学派的教授看中某些学生时,会在课外时间带领学生参加研究,并指导其参加后续的研究生考试。大部分学生终其四年,也不过是完成了明面上的学业,并未完全吸收大学带来的资源。 赵璐璐无疑是幸运的,她在面试时便被导师看好,起点已经比大部分新生高了。 其余人都不禁捏了把汗,既然赵璐璐已经内定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名额又少了一个? “陆离?”蒋周正点到这个名字时,再度推了推镜框,语气中多是惊讶。 “到。”陆离有气无力。 “我是你就会开始准备明年的升学考试了。”蒋周正并不客气,“笔试成绩很好,但不遵守纪律不服规矩足以盖过你的笔试成绩了。” 陆离没说话,服从性测试的现代社会最常见的测试,阶级之间需要是服从而不是才能。他的服从性一直很差。这也是他上一世没有考入木兰大学的原因之一。 “朱熙。”蒋周正怀疑自己看错了,向身边的人询问,“是不是拿错花名册了?” “到。”在教室最后排,朱熙冷冷地出声了。 这间教室是阶级大教室,朱熙一直默默地坐在最后排,居然没一个人发现她。或者说,看见了,但下意识地忽略了。她的“到”字刚落,前列的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学生终掀起一阵议论声。 陆离注意到今天的朱熙带了假发,不是平日里的短发。他觉得朱熙长发不好看,太假太虚伪,那种温和的气质就不该出现在她身上。朱熙察觉到陆离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警告他别乱看。 朱熙说:“教授,请继续点名。” “是、是,殿下。”蒋周正额头开始冒汗,办公室那群人怎么没提前说明一下朱熙也在他这组。 蒋周正快速地点完名,多看了一眼朱熙,才说:“人都到齐了。各位同学有要提交的资料吗?科研成果、省级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或其他A级证书。”这只是例行公事的询问,大部分新生都不可能有这些资料,有这些资料的新生也不会报考木兰大学。他说出这句话时,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在看朱熙。 第七章 坏女人 朱熙没反应。 其余两名考官开始拿起评分表,准备按顺序点名了。就在这时,陆离站起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将一份信件放在考官的桌子上。 是他的定品书。 神州的阶级是割裂的,大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接触不到世家门阀,这份定品书在学生眼里完全意义不明。蒋周正拿起定品书,反复看了许多遍,将那“上上品”三个字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定品书作假要入刑的。”蒋周正将定品书交给其他考官,不满地向陆离说。 “蒋教授,什么是定品书?”问这句话是不是学生,居然是那两名考官,“我们这要检查什么?” 蒋周正没有回答他们,而是死死地看着陆离,眼睛瞪大如铜铃,想给陆离施加心理压力。他不喜欢陆离,不喜欢这样桀骜的人,不喜欢他那种无所谓的眼神。 “我知道。这是真的。上面有委员会的章。”陆离说。 “你要证明。” “怎么证明?”陆离疑惑地问,“我都毕业了,难道还跑回去找学校出具一份证明书?这一来一回面试都结束了吧?而且证伪这件事本来就是学校的工作吧。” 蒋周正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他真的很讨厌陆离的态度,他居然敢如此理所应当地质问他这个长者。 “定品书造假的责任你担得起吗?因为一份假冒证书而导致其他学生失去入学的机会,这造成的人生损失你担得起吗?”蒋周正义正言辞,“我是按流程办事。陆离同学,你配合一下,稍微识一下大体吧!” 陆离不依不饶:“什么流程?有红头文件吗?你说有流程就有流程?” 蒋周正被问到致命处,他没想过一个没有社会阅历的学生敢如此严厉地反驳他,耳根逐渐红了——那是愤怒的红。 “你怎么如此不识大体?说了我没有权限对定品书下判断,你必须得事先取得证明书,你没有准备是你没有事前对面试做好充分的准备!”最残酷的攻击方式便是假借体制与大义,蒋周正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他那通红的耳根也被众学生视为教师的威仪象征。 陆离拿出手机。 “你做什么?” “给招生办公室打电话。” “面试期间拿出手机形同舞弊。”蒋周正咬牙说。他不可能让陆离拨通电话的,一旦上级介入,他就输的一塌涂地了。木兰招生简章里就说过,优先录取有定品书的学生——虽然木兰大学成立以来就没接收过几名有定品书的学生。 就在现场氛围越来越剑拔弩张时,坐在最后排的朱熙说:“不用证明文件了。我可以给他作证。” “?”一个大大的问号出现在所有人脑海中,包括陆离。 “他是川海一中的学生,理应有一份定品书,我可以证明他确系川海一中的学生,也可以担保他那份定品书是真品。”朱熙的话语有有些有气无力,像是不想参与这次争端,“简直是一场闹剧。蒋教授,这样足够了吗?” 蒋周正还想挣扎一下,可又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传闻,额头冒汗:“额,嗯,就这样吧。” 那两名年轻的考官还在问:“蒋教授,你还没告诉我定品书算多少分呢?” “打满分!”蒋周正吼道,将自己的怒气倾泻给了自己人,“你们不看上周发的通知吗?上三品的定品书直接算满分,同分数优先录用!” 众人尽皆喑然,心惊肉跳地咀嚼着“满分”两个字。满分就算了,还同分数优先录用,这不就是保送吗? 各种目光在陆离和朱熙之间徘徊,一是震惊陆离的来头,二是疑惑陆离与公主之间的关系。至于定品书,这或许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听到,也会是最后一次。 反应快的已经面如死灰,因为一个考场最多只有三人能通过,陆离已经因所谓的“定品书”保送了,朱熙贵为公主,木兰大学怎么也不可能让她落榜,再加上赵璐璐又被主考官青睐……这场面试还没开始就已经确定好结果了吗? “好,开始面试!”蒋周正没有再询问其他人相关资料,他只想早早结束这场让他自取其辱的面试,作为一个教授的尊严在短短几分钟内荡然无存,那群学生原本属于他的崇拜艳羡目光居然转移给了朱熙和那个陆离。这种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这场面试草草结束了,蒋周正只是问了些刻板的问题,多是在问“为什么报考我校?”“怎么安排学习计划?”“目标学院是哪个?”“服从调剂吗?”“有什么特长?”甚至都没有去问陆离和朱熙,便宣告面试结束,预计傍晚时分学校就会发短信通知面试结果。 陆离这个考场是最早解散的,他走出教室时,安百璃和温琥珀还没结束面试。他注意到其他学生看向他的目光充满敬畏,人天生是一种慕强的动物,像羊一样具有服从性。大部分人皆是如此。 有的人不是羊,也不是牧羊犬,而是吃羊的狼。比如朱熙。她迈动着大长腿,向陆离逼近。是的,他要用逼近这个词,因为朱熙带给他的气势宛如刀锋般锐利。被刀锋指着时,陆离还有闲心打量朱熙的身段,腿长腰细,标准的超模身材,而且表面看上去,胸也不算小。果然富贵人家的女孩就是生得好看。 陆离觉得自己这一世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放在前世,他绝不会以这样的目光去打量一个女人。 “你没和楚静怡一起?”朱熙说这话时在笑,是那种促狭的笑。她看起来是故意揭陆离的伤疤的。 “……”陆离想反讽她一下,可居然想不到她的弱点,好像这个女人像是个铁人,无懈可击。他小气地想,以后一定要找到这坏女人的弱点。 “不谢谢我吗?” “你为什么帮我?” “不想看闹剧而已,浪费我的时间。”朱熙笑的时候都是冷笑,她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微笑? “再见,陆离。或者说,再也不见?”朱熙潇洒地从陆离身边走过。陆离蓦然想起了当初“朱熙”和他的聊天,越发怀疑起那个“朱熙”是不是这个朱熙了。如果不是同一人,那她是谁? 一想到未来要和坏女人同校甚至同届,陆离就眉头紧锁。为了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再和坏女人有任何接触了。她下次再叫他的名字,陆离打算装作聋子。 第八章 骑士与恶龙(上) 安百璃是打着转儿从教室走出来的,温琥珀还得拦着她,生怕她一不小心撞在墙上。陆离看着笑得如同花一样的安百璃,大概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安百璃哼着歌,转到陆离面前:“今天真是美美的一天~好久没有这么爽过啦~你不知道,我和琥珀把定品书拿出来的一瞬间,哇,金光闪闪,噔噔蹬蹬的背景音乐就响起来了!” “是吗?”陆离呵呵笑着,牵过安百璃的手,又牵过琥珀的手。 “大家都目瞪口呆,哇,主考官还给学校打电话,打完电话后对我又说请又称小姐的,嘎嘎,嘎嘎!”说到最后,安百璃发出鸭子般的笑声,显然是得意到走火入魔了。 陆离能理解,这小可怜虫或许一辈子都没被外人尊重过,会有这样的感受再正常不过。他牵住姑娘的手微微加紧,他想让百璃下半生都拥有这样的快乐。她的快乐其实很简单,但她承载快乐的容器却千疮百孔,现在好不容易修复了这个容器,不能再让它破裂了。 温琥珀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模样,除了上次看金色小猫的事,陆离还真没见过几件能让她花容失色的事。陆离恶趣味地想,一定要找机会再让她开开眼。 “我们回川海吗?”温琥珀问,“我出来时猫粮放少了,我怕陆离饿了。”她一般说陆离是指陆小姐,说杰出代表才是指陆离。陆离纠正过几次,金发少女死不改正。 安百璃顺着她的话说:“陆离很聪明的,下雨会躲雨,食物掉地上脏了不会吃,饿了会吃饭,不用担心她的。”陆离听着不像话,他好像成了个弱智。 温琥珀也颔首:“就是陆离老爱**,也到了该绝育的年龄了吧。” 陆离觉得她话里有话,像是在说猫,又像是在说人。而且这俩姑娘好像越来越要好了,居然都把话说到一块去了。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陆离黑着脸:“先不回去,我们先去看房子,买一套房子就在木兰安家了。到时候再回川海收拾下东西,以后就不回川海了。”幸好神州房价稳定,没什么购房限制,不然陆离要买房还得颇费周折。 “好咯,买房买房!”安百璃觉得今天真是第二幸福的一天,第一幸福的是上辈子和陆离结婚的那天,“要买大别墅!我要最大的那间房!不对不对,我不要自己的房间,我和你一间。” 买房不是一朝一夕决定的事,陆离打算多去看几套,而且尽量买独栋。而且房间数……他数了数,自己一间,安百璃一间,雅梦姐一间,琥珀一间,未来给静怡留一间,嗯……陈嘉宁可以搬出学校住进来,也算她一间好了,再加上一间客房,这可能没个几百万拿不下来。 还好公司有龙笛那边的资助,作为初创公司有庞大的现金流,银行贷款额极高,陆离估计两年内公司不会有资金压力。当务之急是扩大产能,打响长乐公司的知名度,加快发布游戏的频率,最好是每年定制年货游戏,形成稳定的收入来源,这样才能进一步考虑未来的发展。 陆离有两个打算,一是深耕娱乐领域,将业务从游戏扩大到小说影视动画,做成完整的、自给自足的产业链;二是拿游戏领域的收入扩宽公司从业领域,以科技公司为核心,发展高新技术,比如新能源或人工智能。 这样的话,他距离门阀之间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了,只需要再联合所有利益既得者,组建共同体,就有资格和世家门阀有同台的资格了。哪怕再高贵的世家,也需要底层的产业支持一个家族庞大的开销,就不可能完全和下层割裂。这也是陆离的机会。 他答应楚静怡三年内能娶她,三年……三年能做到从一家默默无名的小公司升级为商业帝国吗? 他算了算日程,如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所有业务都赚的盆满钵满,一帆风顺的话,三年应该……刚刚好。 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呢?而且,真的能一帆风顺吗? 陆离叹了一口气,想靠一代人的积累去对标世家门阀几百年的积累果然难如登天。前世的阅历在这场高规格的对撞中无足轻重,正如那句话:个人在大势面前是渺小的,一切阻碍者将在大势的车轮下被碾为齑粉。 楚晓东只说楚家在立宪后是四世三公,没说楚家在立宪前是何等地位。陆离在网上查了下,大明朝晚期高官重臣里,十个里有五个姓楚。或许他当初三年这个数说少了?应该说三十年?他自嘲地想。三十年里长乐集团一帆风顺,发展为国家支柱型企业,没了它国家要倒退十年的那种,或许能让楚家正眼相看,就像神州能源集团一样,没了它整个神州都将短暂停摆…… 要不然阎家那么发疯都没人去治治它? 陆离胡乱地想着,和安百璃、温琥珀先逛了好几套别墅,没找到合意的,又去挑车,选了半天也没选定买什么车——因为三人谁都没驾照,买了后不知道谁能坐驾驶位。陆离记得陈嘉宁有驾照,是不是该请他的合伙人顺便当一手司机? 她要是挑车,一定会挑高头大马的越野车。个头小小,野心不小。陆离记得陈嘉宁曾说过,买车一定要买大车,最好是轮子比胸高的“坦克车”,那样开出去才神气威武,开在路上都没人敢靠近。 陆离前世陪她去过车店,那丫头坐上一辆越野车,结果连踏板都踩不到,急得咬舌头。 和妹子们逛了一天,脚都走酸了,结果还是两手空空地回到酒店。安百璃今天是累坏了,沾床就睡,倒是一直悠闲的温琥珀精力保存比较好。陆离和温琥珀坐在床边,他温柔地看着呼呼大睡的安百璃:“百璃就像个小孩一样。” “她是在你身上找到了童年缺失的感情,所以她愿意表现得像个小孩子。” “这种时候就不能不要这么理性的分析吗?”陆离无奈,“很煞风景的。” “对不起,做不到。” 陆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房间里只有这对男女还保持着清醒的思维。 “琥珀,你那天早上在洗什么?”骑士出剑了。 第十一章 新家 第二天早上,陆离三人就收到了木兰大学招生办公室发来的短信,三人成功通过面试,八月初开放线上缴费系统,八月二十九日开始接受新生报道。据了解,木兰大学笔试分数在前10%的新生还有向神州能源集团申请助学贷款的机会,陆离觉得向神州能源贷款和向朱熙借钱有什么区别? 三人在木兰市并未逗留太久,陆离在木兰市的近郊买了套独栋,又花了笔钱请人装修,预计等八月份就能入住了。飞回川海前,他还带着妹子们绕道去了一趟翠碧,以长乐制作组的身份参加了某合作方的宣发活动,现场还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这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至少在陆离预料的自传中,这些事都是会一笔带过的闲碎。 回到川海,踏进又小又热的廉租区房屋时,陆离忽然眼眶湿润了。他只觉人生如此珍贵,姐姐在追求自己的梦想没有和上一世一样颓废,百璃也走出了过去的阴霾,琥珀和他逐渐确定了关系,他也在木兰置办了家业。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子,承载了他多少记忆的小屋,如今终于罄尽寿命。 陆离将买房的事告诉了姐姐,不出所料雅梦姐心疼地数落他花了太多钱,她大概是穷怕了。虽说是在数落,但陆离也听出她内心的一些小小的喜悦,尤其是在陆离说出给她留了间最大的房间后。 留在川海的最后一个月,生活像是一条切得细碎的大葱,挑不出什么太显眼的事情来,譬如: 陆离胆子越发大了,会哄骗琥珀那玩意因为富含蛋白质,有美颜的功效,琥珀半信半疑地在网上搜,居然还真搜到了; 小母猫陆小姐也被送去绝育,再也不能在晚上嗷嗷乱叫了,陆小姐也许生气了,陆离再要摸它,它便会一溜烟地跑没影; 高中班级群里有人说要在大学开学前办班级聚会,有几个同班女生特意邀请了陆离,陆离怕被静怡知道,便默默地退出群聊; 雅梦姐发了十几条朋友圈,大意是我弟弟是大学生,我弟弟是大学生,我弟弟是大学生。陆离很认真地每一条都点赞了。 陈嘉宁也活泼起来,隔三差五地问他什么时候来学校,她什么时候能搬到他家住,还有公司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批招聘?还问陆离最后缴费的时候确定是哪个院的?整一个好奇宝宝。 陆离最后确定的学院是法学院,他告知陈嘉宁这个结果后小老虎还有些蔫蔫的。陆离选择法学院是有原因的,法学的学位证和证书在神州是硬通货,法学知识也正好可以弥补他前世的不足,减少公司运营中出现的风险。 这就导致,安百璃和温琥珀也一股脑地选了法学院。 陆离晚上偶尔会给静怡打暗号,傻大鹅不是每次都能回拨的,哪怕能回拨也只能偶尔说个两三句便挂断。 这样细腻又琐碎的日常持续到了八月二十六号,陆离在暑假的尾声告别了川海,告别了这个承载了他和姐姐多少年记忆的地方。陆离特意将雅梦姐房间里那台方盒子老电视寄到木兰,他打算将那台老电视当传家宝传下来。陆离还和安百璃去了一趟监狱,探访了那位名义上的老丈人。 安顾来隔着玻璃在哭,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百璃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丝毫动容。陆离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老头子说就这样挺好,希望陆离以后照顾好安百璃,就这样挺好。 和安顾来分别后,就意味着彻底和过去的人生做了一个了断。 这天上午,陆离还听见琥珀指责百璃擅自用了她的毛巾,百璃急着辩解说是陆离干的。在妹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中,他们登上了离开川海的客机。 琥珀很酷的说了一句洋文,陆离没听懂。 “你说的什么?” “西班牙语。我在代替你说,别了,家乡。”琥珀笑着看向陆离。 “你还会西班牙语?” “我的养父母就是西班牙人。” 陆离沉默了一会:“琥珀,你想回家吗?”她觉得琥珀或许是想家了。 “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了。”琥珀笑盈盈,“我还需要回到哪里去?” 陆离擦了擦眼眶:“本来我现在就要掉眼泪了,你还这么说。” “Te escogería mil veces。” “又是什么意思?” “说你是个笨蛋。”琥珀轻巧地转身,像一只灵动的蝴蝶。 最终,这架飞机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际。 * “欢迎来到新家!”陆离推开双开的大门,富丽堂皇的独栋别墅便呈现在安百璃和温琥珀面前。闪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古典端庄的家具,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氛气味,从门口到楼梯,一路都有温暖的橘色灯光映照。 别墅还有一片后院,带有一个小型运动场,和一座泳池。陆离上辈子都没舍得买这么奢华的别墅。 陆离早在每间房子外贴了贴纸,用以区分女孩们的房间。百璃的房间外贴了一张傻笑的柴犬贴纸;雅梦姐的房间外贴了一张白鹰贴纸;琥珀的门外贴的是一只高冷地眯起眼睛的猫,花色和陆小姐一致;预留给楚静怡的房间门外贴了一张傻乎乎的大鹅,陆离怕她到时候不开心,又补贴了一张小姑娘最喜欢的小熊;还有陈嘉宁的房间,陆离贴了一张歪歪扭扭走路的小老虎。陆离恶趣味地给自己的房间外贴了一条“动物饲养员”的贴纸。 百璃和琥珀倒是对乔迁新居并不太激动,他们并非太过重视物质的女孩,在廉租区那个小盒子里也是住,在这个大房子里也是住,只要陪在陆离身边,哪里不是家呢? 陆离到了自己房间,打开行李箱,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整理好,他灵机一动,拿出手机拍了张新家的照片,通过彩信的方式发给静怡。彩信发得很慢,好一会后静怡才收到消息。她也回复了一张图片:她发了一张自拍过来,小姑娘穿着睡衣拘谨地比了一个V字手势,娇俏的脸蛋上有两朵明显的红云。最让人心动的是,这丫头想必是刚从床上爬起来拍的,睡衣的某条肩带都偏到一边,露出半边酥胸。 下一秒,静怡又发来一条信息: “怎么撤回不了啊……”后面跟了个哭脸的表情。 这傻丫头…… 第十二章 大学(上) 陈嘉宁步履蹒跚地拖着有她半个人高的黑色行李箱走进宿舍,每个学期开学,她都要从老家的市区坐上摇摇晃晃的火车,中途再转城际,在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人流中艰难地走出车站。有时候她会很羡慕以前高中的同学,她们很少会报考外地的大学,每次开学只需提前三小时出发便可,不像她,每次出发时总是披星戴月,在黑暗中坐上充满皮革味的面包车。而开学对她来说也并非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在学校学的不知对以后找工作有何用处,和室友同学的人际关系也并不理想,尤其是她的三个室友…… 精致、自私、八婆,和她格格不入。不对,是她和她们格格不入。 一想到又要见到那三张阴阳怪气的面庞,小老虎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厌世心理。果然还是陆离好,虽说有时候有些讨厌,可和他在一起时可以无拘无束,陆离也从来不会与她计较。 推开宿舍门,听到室友们正有说有笑,又在谈论谁的八卦吗?她们一天天怎么恁闲啊…… 陈嘉宁的到来并未引起任何波澜,她默默地从行李箱中拿出衣服,放入衣柜。室友们在说找工作的事,她们说这几年形势不好,学长学姐们找不到工作,甚至连实习的机会都找不到。还说她们今年大三了,也该找个靠谱的企业实习了…… 陈嘉宁撇撇嘴,就她们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能去哪里实习? “我男朋友家里有关系,他知道一家来头很大的公司要在木兰发展,正好处在创业阶段,听说缺人的很。他说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我要到了几个名额,你看你们……”其中一名室友忽然压低了声音,她叫梁霄琦,家里似乎有点小钱,是这个宿舍地位最高的人,陈嘉宁和她基本从来不交流。 “梁姐,你看能帮我和我男朋友介绍一下不?”果然,另外两人眼前一亮。 “呵呵,呵呵……”梁霄琦笑得合不拢嘴。 陈嘉宁小声地啧了一声。 另一人忽然咦了一声:“对了,嘉宁你不是说你男朋友是个富二代吗?你那边怎么安排呢?” “诶,你忘了,上个月咱留校的时候,不是看见了他吗?只是个高中生,今年才入学木兰大学,和咱一起坐公交车的。” “哦哦,我差点忘了哈。”几人看向陈嘉宁的目光变得戏谑起来,“嘉宁,你可别为了面子而编谎话出来,把远房表弟说成男朋友,把普通人说成富二代啊。” 梁霄琦故意拿出大姐作派:“哎呀,都是一个宿舍的,别小瞧人家。人家嘉宁一直默不作声,八成是早有准备了,还用得着你们这些没下落的人操心啊?” 陈嘉宁被她们的红白脸激得恼怒,她想大吼陆离一年赚个几千万,还要请她当合伙人,她们所有人绑一起都比不上陆离一根毛。 “梁姐,那公司叫什么?” “我没问他。回头给你们打听打听。”梁霄琦笑吟吟的。 “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啊?” 梁霄琦笑得更欢了:“他也是木兰大学的学生,比我们大三届,现在自己开了家新媒体公司,手下管着三十几号人。他这人太较真太无趣了,做什么事就喜欢使劲,就这点不好。” 陈嘉宁撇着嘴:“人家包养女大学生而已。” 三人目光刺拉拉地射向陈嘉宁:“一个暑假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啊。” 梁霄琦捂着嘴:“我起码没撒谎,不会为了面子而去捏造一个所谓的高富帅男朋友。” “我没撒谎!” “呵呵……”三人笑了笑,只当陈嘉宁死鸭子嘴硬。她们七嘴八舌说了许多,梁霄琦也拍着胸脯保证给她们争取一个面试机会。 * 翌日清晨,陆离拿着录取通知书前往法学院报道。法学院的广场上架着临时的棚子,各个专业的学生在辅导员的带领下正热情地迎接新生。陆离三人轻车简从地到来,反倒不像是学生,一个上来迎接的学长惊艳地打量几眼百璃和琥珀,才向领头人陆离询问:“请问你们是来……” “我们是新生。民商法专业的。” “新生?哦,你们的行李呢?”这学长拍了拍脑袋。 “行李放家了。” “民商法往这边走。”学长给他们带路,“你们是木兰本地人吗?” “不是,从川海来的。” 陆离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把学长给弄疑惑了:“那你是忘带行李了罢?” “……寄存在亲戚那里了。”陆离不想说为了方便念书买了套房,这样太过高调。 “哦哈哈,原来是这样。我说你们两手空空的来,我还以为是来找人的。”这学长恍然大悟,他将陆离三人引到报道点,“萱姐,你们专业的,帅哥加美女,快来给人家登记!” 一名打扮精致的女大学生从后方走出,看到陆离三人时眼前一亮:“带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了吗?” 陆离将资料一一递交,对方很利落地帮陆离登记完,又给了他们几张小纸条:“拿着这直走,去那边那个红色棚子那,一张纸条是领被褥和钥匙的,一张纸条是领教材的,别弄错了。”想了想,又说:“算了,我带你们去吧。” 陆离看着手中几张凭证条:“学姐,我们不住校的。” “是吗?没事,学校免费提供住宿的,不领白不领。”这学姐也挺直率的,“你们是什么关系?同一个高中考上来的吗?那你们高中挺厉害啊。” “男女朋友关系。” “哦。”走了两步,“嗯?” “你们是什么关系?!” 安百璃主动揽住陆离的胳膊,以佐证陆离的话语。 那学姐看见一头金发的外国少女也微微向陆离靠了靠,只觉头昏脑涨,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呸。一念至此,学姐的态度陡然冷淡了许多。 那学姐带领陆离三人到了后勤点后,没了结交的兴致,草草道了声别便离开了,连陆离最期待的介绍办卡办宽带环节都没有。他看着堆在三人面前的三包被褥,有些头大:“这怎么处理?” 别墅里家具齐全,这被褥带回去也没用。 温琥珀思考片刻:“就放各自的宿舍吧,以后有紧急情况也有个临时的落脚点。” 安百璃问:“能有什么紧急情况?” 温琥珀不答她,反而看向陆离。 第十三章 大学(中) “只要不和朱熙搭上关系,就不会再有紧急情况了。”陆离说。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安百璃满头疑惑。 陆离推了她一把:“去吧,把东西带回宿舍吧,待会我们再来这儿碰头。” 陆离提着真空包装的被褥前往明基楼,向宿管出示证件后才被引上三楼319室。木兰大学背靠神州能源集团,财力雄厚,宿舍楼也修得宽敞明亮。当陆离走进他大学的宿舍时,发现内里早已有了三名男生,他们正围坐在一起闲聊。 “……是去当高官当干部……”他们在说什么? “诶,最后一名室友来了。嚯,兄弟,你的床位在这。” 三人热情得很,帮陆离把被褥铺好后,又邀请他加入话题。 “朋友你是哪里人?我听你有点南方那边的口音。” 陆离愣了愣,他原来有口音吗?他自己都没发现。 “我是川海人。” “川海好啊,听说那地方有钱得很。”一名室友乐呵呵地说,“我之前咋说的,我就想考到川海去当公务员,当高官当干部,为国家服务!” 陆离心中一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忘了介绍了,我姓黄,名巢,志向是当官!”黄巢看起来是个没心眼的小伙子,乐呵呵地拍着胸脯。 陆离眼睛一跳:“你叫什么?”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黄巢,想当公务员。”很自信。 陆离呵呵干笑两声,又看向另一人:“你呢?” “我对神学有些研究,以后想当一名光荣的老师,如果能在大学当教授就好了。”另一人浓眉大眼,国字脸,看起来是个非常正派的人,“我叫洪秀全。” 陆离眼皮又跳了跳,看向最后一人:“那你呢?” “我叫吴广,没他们那么高大上的理想,就想混个毕业回去做家里的鱼摊生意。” 陆离问:“你还有什么姓陈的兄弟吗?” “没有,我独生子。”吴广疑惑地看了眼陆离。 陆离只觉这个宿舍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名的斗志与朝气,他是一秒也坐不下去了,生怕自己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当中 :“我叫陆离。额,那个,我就不住宿了,我在校外住,平时一般不会来宿舍的。” “那今晚一起聚个餐吧?” “不好意思,我和我女朋友……们有约了。”陆离将“们”字咬得很轻,“那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聚聚。”说完,陆离脚步匆匆地离开319室。 陆离在木兰大学宽敞的道路上漫步。木兰大学的校园并不比川海一中更宽敞,只是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同学、全新的氛围带给了他截然不同的感受。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便是焕然一新吧。 等待女孩似乎是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她们的行动总是如此神秘,让人猜不透她们到底在忙活什么。陆离从上午九点三十等到十点十一分,也没有等到安百璃和温琥珀。他想起自己上一世在大学时就经常等百璃,那时他在女生宿舍楼下撑着一柄太阳伞,手机上最后一条消息永远是安百璃的“快了快了,马上就来辣~”等到结婚后,出门前他往往会坐在马桶上等安百璃,安百璃还老是纳闷他怎么那么爱拉屎。 不是爱拉屎,是等得太无聊了。 陆离心想。 日光正烈,往前泼洒一瓶水宛若在火上泼洒一盆热油似的,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滋滋嚓嚓的动静。木兰是中部城市,它的夏日往往比川海来得更猛烈,铁丝围栏里漏出来的翠绿藤蔓在日光的照耀下亮得发光。 就在这时,陆离见不远处拐来一群人,乌乌泱泱,嘈杂不堪。他们簇拥着什么人,陆离对这样的场景见得寻常,在高中时,楚静怡那丫头也是被这样众星拱月般环绕着,直到白天鹅被一只癞蛤蟆吸引住。陆离有时会在心里比较朱熙和楚静怡,其实说起家族势力,呆头鹅或许才是实际上的公主。他腹诽:静怡身份那么高贵,都没有朱熙架子大,她朱熙哪来的脸皮摆谱子的? 说曹操曹操到,等那伙人靠近了,陆离才发现他们簇拥的就是朱熙。 “哇,咱们居然真的和神州公主是同届生。”陆离身后传来声音,他回来,看见之前那个叫黄巢的缺心眼的小伙子,“这能当我一辈子的谈资了。” 陆离说:“你怎么在这?不在宿舍呆着?” 黄巢说:“我也是来接女朋友去吃饭的。陆离陆兄,咱也是有家室的人啦。我和你一样,在这站了半个多小时了,唉,女人就是麻烦。” 陆离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搞对象,不像什么正经人,摇了摇头,果然像自己这样的好男儿还是稀罕得很。 “陆兄你不问问我女朋友吗?”黄巢是个话痨,像个拿着玩具巴不得在人前显摆的小子,“我女朋友和我可是青梅竹马,嘿嘿,你知道我怎么追到她的吗?” 陆离才不想知道,也不对别人的女朋友感兴趣。 他寻了个话题打断黄巢:“你也知道朱熙?” 黄巢果然顺着陆离的话说:“这当然知道,她可是在适婚年龄公主里最漂亮的那个。之前不是说要给十四公主选婿吗?大家都盼着当乘龙快婿哩!” 陆离脊背发寒,什么人啊?居然抢着去给朱熙当丈夫?真不怕死,怕是连人家脚趾头都碰不到就死在路上了。打死他陆离,他也不肯去参加什么公主选婿的。 黄巢又摇头叹气:“可惜朱熙公主的风评好像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 “她的追求者那么多,可她从未给出过确切答复,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吊着人家巴巴等着。我看啊,就是个女海王,一般人是驯服不了她的。” 陆离回忆了和朱熙的几次短暂相遇,他觉得朱熙不是故意吊着,而是根本不屑于去回应那些幼稚的感情,那娘们心气高着呢。 “我女朋友来了,怎么样,漂亮吧?”黄巢倏然往前踏一步,笑容满面地迎向一个女生。陆离抬眉一看,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子,看起来像是很适合过日子的那种。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或许是他的眼光被养得太刁了? 就在那女生身后,安百璃与温琥珀也先后走出宿舍楼,在黄巢古怪且震惊的目光中,像两只蝴蝶飘向了陆离。 第十四章 大学(下) “你们好磨蹭啊。”陆离牵住安百璃的手,又想去抓琥珀的手,却被琥珀避开了,后者还留给他一个促狭的作弄眼神。温琥珀或许是个很矛盾的女子,陆离常觉得她大方又包容,又觉得她会在一些不紧要的小事上格外小心眼。但陆离并不讨厌。 安百璃率先告状:“是琥珀,她主张让你多等一会的,我可是把被褥往床上一丢就忍不住飞奔下来的。” 陆离去看温琥珀,只见她微微抿嘴,一双淡色的眸子落在陆离身上,无须言语,陆离便知道这姑娘还在惦记他哄骗她吃蛋白质的事。一想到圣洁的琥珀被涂得满脸白迹,陆离便消了气,才不跟这妮子一般计较。 温琥珀:“百璃没点骨气,下次再不带你了。” 安百璃做着鬼脸:“不带就不带,反正陆离会带我,略略略。” 她们关系倒是变得越来越好了,陆离之前以为少了静怡这个黏合剂,她们之间会生出不少隔阂。陆离听着她们斗嘴,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儿。 转过街角,只见陈嘉宁抱胸立在路边,满脸写着不耐烦。陆离这才一拍脑袋,完了,忘了陈嘉宁的事儿了,他昨天到木兰后和小老虎约好了送她去别墅的。她等了多久了? 见到陆离时,陈嘉宁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陆离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如此短时间露出这么多种表情的。她先是流露了一瞬的惊喜,然后是愤怒,再之后是短暂的错愕,最后归于故作的平静,她在想什么?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陆离捏住安阿姨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巴,这样她就只能发出悲愤的呜呜声了。 小老虎哼了一声:“也没等多久,我来得有些晚,没想到你比我更晚。” 温琥珀忽地轻笑出声。小老虎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鼓起勇气仰视个子颇为高挑的金发少女:“你笑什么?” “我笑你说话很幽默。” 陈嘉宁大脑一时转不过弯,这是在夸她吗?是夸她幽默还是在阴阳怪气她?哼,算了,不和这个洋妞计较。 陆离见她身后有一个粉色的小拖箱,便拿过拉杆,笑着说:“和室友吃过散伙饭了吗?” 不说她们倒好,一说起室友她就来气:“别提了,我巴不得昨天就直接从宿舍搬走。怎么会有怎么恶心的人啊,她们昨天晚上一个劲地……”一个劲地挖苦她和陆离。 “一个劲的什么?” 陈嘉宁嘴巴一扁:“没什么。” 她看见路边一块小石头,一脚踢过去,踢了个空,身子一踉跄,还是陆离扶住了她:“你怎么走路都不好好走?”陈嘉宁委屈地说:“你也挖苦我吗?”“我没挖苦你啊。”“你说我走路都不好好走。” 陆离笑了笑,这妹子的拧巴真是从来没变过。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她眼光太窄了,过于在意他人的看法了。陆离拍了拍她的脑袋:“明天你有课吗?我带你去公司,给你说一说当老板要做什么?” 小老虎被他的话吸引走了注意:“不是只要坐办公室吗?” “那是等公司步入正轨后。咱现在什么也没有,明天我们有第一场招聘会,你记得穿正装。” “我没有正装。” “不穿正装也行,没那么严苛的要求。” 安百璃听到这,嘟起嘴:“离你也太偏袒她了,这小矮子啥也不会,怎么能当老板呢?” “你说谁是小矮子!”陈嘉宁大怒。 陆离拦在二人中间,这两人从前世吵到现在,居然还没吵够,她们或许是命定的冤家罢。两个小气鬼撞在一起,不吵架才怪。他虽在偏袒陈嘉宁,但也并非毫无根据地偏袒。上一世除却一些重大商务活动和部分游戏策划,大部分的公司日常经营都是交由陈嘉宁来做的,这位小合伙人也是从一开始的跌跌撞撞成长到后来的独当一面,为陆离发家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雨滴落鼓。陆离拉过妹子退至路边,为涌来的人群让路。 “公主殿下,您选择木兰大学是有什么私人因素影响吗?” “殿下,您对即将到来的选婿一事如何看待?” “您对向您表达好感的中东地区国际友人持何态度?” 咔咔的快门声不绝于耳,朱熙在两个保镖的保护下依然被记者和好事的学生围得水泄不通。陆离一直觉得朱熙距离他这样的普通人太过遥远,起码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被记者围堵的事件。 安百璃对朱熙并不陌生,她也是经历过那个白色恐怖般的年代的,听到是朱熙在靠近,她还往陆离怀里靠了靠。 朱熙经过四人组时,那锐利的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落在了陆离身上。陆离注意到她的眼皮微微垂下,嘴唇若有若无地蠕动,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陆离拉过陈嘉宁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朱熙来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走了一段路,才觉得陈嘉宁有些过于老实了,怎么不嚷嚷了?回头看去,表情也不禁微滞,只见陈嘉宁那白皙精致的脸蛋被红霞浸染,像是从红色的染缸中被捞出的鹅蛋。陆离低头,才发现自己并非牵过少女的手腕,而是手心相对式的相握。他还听到温琥珀一声轻微的啧声。 陆离松了手:“不好意思。” “嗯……”陈嘉宁什么也没说。 “你不骂我?” 她疑惑地抬头:“骂你……什么?” “骂我色狼之类的。”陆离觉得只有上个世纪的老电影里的女配角才会喊“有色狼!” “……习惯了。”陈嘉宁低下头,不敢看陆离的眼睛。 陆离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感觉,那就是这讨嫌鬼一定、大概、或许、应该、可能真的喜欢他。陆离这才意识到,他从未用打量女人的角度去打量陈嘉宁,作为一个女人来说,陈嘉宁足够漂亮,是典型的小娘子模样;虽然身高不高,但体态娇柔,温软如玉;最是含羞带怯,嗔中带情。 陈嘉宁其实挺漂亮的。陆离忽然对自己这么说。 陆离曾给自己的大学定过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那就是大一公司起步,第二鼎盛发展,大三一举成名,大四平步青云。中途也不再和其他姑娘再生情愫,就这样以静怡心目中的姿态去迎娶那个姑娘。 他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活,或许已经开始偏离自己的预期了。 第十五章 面试 面试应当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两个生来并无差别的人,只因先后降世的顺序,便能产生主客尊卑,一问一答,冷漠僵硬。陆离在上一世大学入学时曾受过面试,那天他走出面试考场时,脚底板都已被汗湿。温琥珀总说他是个自由的人,他和她像是同根同源,一体两面——琥珀也不喜欢面试,她觉得其他人没有权利与资格审问她。只是琥珀表现得更外显突出,陆离表现得更内敛沉寂。 这世上总是有诸多谎话的,最显著一例便是人生而平等。 陆离和陈嘉宁坐在写字楼的办公室里,陈嘉宁不知哪里弄了半套正装,白色的商务衬衫加灰色的休闲裤,陆离觉得她这打扮不伦不类的。更值得关注的并非她的打扮,而是她的神态,陈嘉宁坐在躺椅上,小屁股左挪右动,眸子上的双眉像两条不断挥舞的黑鞭。 “我……我能不能去外面坐着?面试你操办就好了。”她又打退堂鼓了。这姑娘本来就自闭,在陆离面前虽然看起来勉强像个正常人,可在外人面前瞬间原形毕露。 “不行的。你以后可是要当BOSS的,这种场面紧张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你。” “可是我不想当老板。” “你以后总要工作的。” “我……”陈嘉宁看了眼陆离,不知怎的态度软了下来,“好吧,听你的。”陆离连忙偏过头,不敢再看陈嘉宁,自从有了那莫名的冲动后,陆离越发能察觉到讨嫌鬼的柔弱之处,就刚才这小丫头那委屈的一瞥,便教他心肠颤动。这算什么?友情变质吗? 当有一天,讨嫌鬼不讨嫌了,那该叫她什么? 陆离将整理后的简历交给陈嘉宁一份:“这是上午的面试者的简历,你大概浏览一下,待会注意我是怎么提问的。下午还有一批,今天会比较辛苦,如果累了的话就去隔壁总经理办公室睡觉去吧。”这种公司创业初期,老板自己其实就是个员工,还是那种没有休息的苦命牛马。 陆离话语中不经意的温柔让陈嘉宁很是受用。她没有告诉陆离的是,自从得知他和楚静怡分手,她便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就好像放羊人的羊走丢了,她这只小老虎便能假扮羔羊跟着放羊人回家一般。 小老虎翻了翻简历,忽然轻咦了一声。还未等她说明疑惑,便见陆离的电话响起。 “你们到了吗?嗯,F4栋,7层,嗯,对,整个7层都是我们公司的。”陆离挂断电话,向陈嘉宁展颜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深呼吸,嘉宁,面试者们等会就到了。” 陈嘉宁嗯了一声,拿起简历开始看了起来。上午的招聘主要是公司的行政、人力、财务和策划助理。她脑海里胡乱想着一些事情,主要是在想安百璃和温琥珀,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那两位“情敌”吧。好不容易心脏跳动平缓下来,便见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嘉宁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像一只被惊吓到的黑猫。 “请进。”陆离说。 办公室大门推开,一共十名面试者进入,五男五女。方一进入,便听到其中三对男女惊呼:“嘉宁!是你?” 陈嘉宁方才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此时的场景,她学着陆离那幅不苟言笑的模样,低头看简历,假装没听到自己室友们的惊呼。她觉得自己酷毙了。之前听梁霄琦说要介绍室友们去参加面试,没想到撞到陆离的公司上来了…… 陆离这才发现其中四个人是之前八月份在公车上碰到的陈嘉宁室友和她们的男朋友。他露出微笑:“请坐吧,我先说明一下面试的注意事宜。”还有一对男女比较陌生,似乎也是陈嘉宁的室友? 那几人按捺住内心的震惊,颇有几分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屁股都只敢落半边。 “我先介绍一下,我是长乐公司的执行董事陆离。”陆离觉得自己这个名头听起来挺唬人的,他这家公司并非直接注资成立的,而是借由龙笛的帮助,另成立一家投资公司对长乐控股,背后门道太多,陆离也懒得仔细说明,“这位是公司总经理陈嘉宁。由我们主持本次招聘。” “大家也看到了,我们这是新创公司,人员不足,而管理层的年龄或许也会让诸位小觑。”陆离笑了笑,“如果对长乐公司现状失望的朋友,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了。” 面试者们面面相觑,最终没有人离开,原因无他,长乐公司在招聘公告上写出的条件太过优渥。 “嗯,请大家先在外面的办公室等候。我按名次传唤面试者。”陆离起身,亲自为他们开门。陈嘉宁的室友们嘴唇嗫嚅,反复看着陆离和陈嘉宁,想说什么,可陆离一脸职业假笑,陈嘉宁一脸冷漠,让她们不得不将自己满肚子话憋了回去。 “梁霄琦,请你留下来,你是第一名面试者。” 梁霄琦啊了一声,犹豫地看着走出门外的众人,忐忑不安地坐在座椅上。陈嘉宁看着平日里在宿舍装腔作势的梁霄琦此刻老实服帖,心里别提多痛快,小气鬼满脑子想着待会怎么刁难她。可不知怎的,陈嘉宁看到梁霄琦那幅不安地左右探望模样,心中一动,好似看到了自己平日里的姿态,是不是在她们眼中,自己平日就和此时的梁霄琦一样呢? 想到这儿,陈嘉宁心中那种小人得意之感顿时消散,她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说到底,她和梁霄琦有什么差别?她不过是借了陆离的东风,才能够和梁霄琦主客颠倒罢了,如若没有陆离,她也不过是梁霄琦眼中的“梁霄琦”罢了。 她将简历放下,平生第一次抛开偏见,向室友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梁霄琦尴尬地点头,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陆离拉开椅子坐下:“你认识?” “是我室友。”陈嘉宁说,“公事公办,好吗。” 陆离怔了片刻,这讨嫌鬼还知道体谅他人了吗?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很可惜,陆离是个双标的人。他笑得和煦:“自我介绍一下吧,梁学姐?” 第十六章 火烧鱼 “我叫梁霄琦,额,是,是木兰大学数字游戏设计专业的学生……”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眼神一直落在陈嘉宁身上。在川海一中呆久了,都快忘记普通人应当是什么模样了。陆离翻阅着简历:“你是数字游戏设计专业的学生吧?但是我看你应聘的是行政岗位,这是为什么呢?” 梁霄琦许久不曾答话,她没想到陆离一上来就问得这么刁钻,为什么应聘行政岗位?还不是因为行政岗位门槛低?还不是因为她本专业学得不够认真?她第七次瞟向陈嘉宁:“因为,因为我个人性格比较喜欢行政性质的工作,我觉得在行政岗位上我能有更好的发挥。” 陆离嗯了一声,未予评价:“你好像还是大三学生吧,明年才毕业,你现在能入职吗?” 梁霄琦愣住了:“可以实习吗?在拿到毕业证书之前,我可以在贵公司实习的。” 陆离说:“粱同学,我们公司的招聘公告上已经强调过要正式职工,现在公司养不了多少实习生的。我们需要一经聘用后就能马上投入工作中的员工,你实习的话恐怕要分出一半的精力去处理学业吧?” 梁霄琦有些失态:“不是啊,我男朋友说,你们公司招实习生的啊。嘉宁,你说是不是?” 陈嘉宁啊了一声,她之前一直茫茫然地听着陆离问话,没想到梁霄琦把话题抛向她。她知道梁霄琦是在“绑架”她,希望她能替她说几句话,她也知道数字游戏设计专业的学生基本找不到工作。陈嘉宁不擅长应付她人的请求,她的手指在桌底下戳着椅面,她怕拒绝了以后在学校又多出一些不太好听的流言,若是不拒绝,又感觉是拖累了陆离。 陆离看向小老虎,他也很好奇,“陆离”在她的心目中,究竟重量几何呢? 他曾听过一句话,那便是不要去考验人性。或许是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或许出考验的人本身就丧失了人性。当陆离看着小老虎纠结得满脸通红时,他叹了一口气,想替她做出回复。可就在此时,陈嘉宁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我们公司……的确不招实习生……” 梁霄琦声音发尖:“嘉宁,我们大学同吃同住了两年,你……”她最是好面子,在宿舍时便爱强装大姐大人设,此时被一直以来瞧不起的陈嘉宁拒绝,内心的落差让她恼羞成怒。 陆离起身:“请回吧,粱小姐。”陆离的称呼从粱同学变成了梁小姐。 梁霄琦恨恨地剜了一眼陈嘉宁,气冲冲地夺门而去。 “陆离,没关系吧?”陈嘉宁的声音非常微弱,好像缩到了地缝里,陆离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可怜巴巴的声音,哪怕当年被困在酒店时,她的声音也比此时响亮,“梁霄琦说他男朋友和你这边有关系,我是不是……害你得罪别人了?” 有什么关系?陆离这些日子和自媒体打过交道可不止一次两次,大多都只会聊个一两次便再无下文,如果这就算有关系的话,那世上的关系便海了去。连陆离都记不起梁霄琦她男朋友究竟是何许人也,害怕得罪吗? 陆离觉得此时的陈嘉宁比平常可爱许多,小老虎收起了爪牙其实和大猫也差不了多少。 “你在关心我?”陆离笑呵呵地说。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陈嘉宁语调骤然升高:“谁会关心你啊?”说完后,自己也觉得言不由衷,闷闷地低头看简历去了。 陆离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身边的女孩多多少少都有些性格问题。其中陈嘉宁的问题尤其严重。他也很好奇,这讨嫌鬼是怎么养成说反话的习惯的呢? 接下来的面试就简单许多,那些随着梁霄琦来的年轻男女大多失望而归,一天的面试结束,最后只和两位面试者谈妥,一位是海归的女硕士,一位是木讷的秃顶程序员。将一切琐碎事务处理完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木兰的天际被一线红光点燃,半边云彩是橙红明亮的火焰,另外半边云彩则是黯淡的鱼白。这让陆离想起以前学过的一篇课文,应当是“火烧鱼”。 “是《火烧云》!”陈嘉宁跟在他屁股后面纠正,“你小学语文是谁教的啊?” 陆离的小学其实比想象得更加遥远,他的小学距离他有这一世和上一世两段距离,孩提时的寻常记忆就像花掉的镜面,已经不太清晰了。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是火烧云。我只是在试探你。” “鬼才信。”陈嘉宁笑得很清脆,声音清亮。她只有在和陆离私下相处时才这么自在,平时在人前就跟被操纵的人偶一样呆板。 “嘉宁,你为什么老爱说反话?”陆离的半边身子被火烧云燃红,唯美得宛若置身梦境。低空有鸟飞过,应当是黑枕黄鹂。 “不许叫我嘉宁,你要叫我学姐。别忘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真正的学姐了!可不能再没大没小!” “学姐。”陆离看着远方。 “干嘛?”陈嘉宁一脸不耐烦。 “你喜欢学弟吗?” 黄鹂的鸣叫声在瞬间消失了,只有天边的云彩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好像真的是火焰在燃烧。陈嘉宁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么啊?” 陆离觉得自己脸皮应当再厚一点:“你看我怎么样?” 陈嘉宁踢了他一脚,有些痛:“你、你胡说什么啊?你这小身子骨完全不是我的菜好吧!” 和记忆中的回答一模一样,好像教辅资料后刻板的答案一般,循规蹈矩,无法变通。 陆离摸了摸被踢的地方,在心里姑且原谅了这下手没轻没重的姑娘:“我开个玩笑,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哪有开这种玩笑的!”陈嘉宁急促地说,语速比平常快了三倍,“我喜欢的是——” 陆离抢过她的话:“是身高一米八,虎背熊腰,健身练块,寸头,最好还擅长户外运动,留点胡子的阳光开朗大男生是吧。” 陈嘉宁嘀咕了几句:“知道就好。像你这样瘦的跟麻杆一样,长得和女孩子一样的,完全不入我的眼。” 陆离看了看自己胳膊,确信这是这讨嫌鬼夸张的说法,从来没有人说他瘦的跟麻杆一样,也没人说他长得娘,虽说这是陈嘉宁刻意夸大的说辞,但陆离听着还是想把这丫头暴揍一顿。 第十七章 散步闲话 “陈嘉宁,你知道这题选什么吗?” “陈嘉宁同学,你觉得陈老师下节课会考默写吗?” “嘉宁,你还记得舅妈上次送我的那个手镯放哪去了吗?” “陈嘉宁……” “嘉宁……” 人生,是由各种提问组成的。起码,在陈嘉宁看来是如此。父母的提问,老师的提问,同学的提问,陌生人的提问,她能做的,仅仅只是“回答”。可是,她其实嘴巴很笨,无法清晰地表述一件事物、阐明一个观点,她有时会长篇累牍地重复一句话,看着向她提问的那个人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莫名。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觉得她是个“怪人”。 她并不想被当成异类。 她记得小学六年级时,她坐在电视机前,在看一个外国的综艺。节目上,主持人向嘉宾提出各种刁钻的问题,但嘉宾总是嬉笑着用各种荒唐的回答搪塞。那个嘉宾说,只要你故意不说真话,大家就会觉得你的思想不可捉摸,这样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难题了。小小的陈嘉宁将这句话牢记在心。 是啊。只要故意说反话,说些一些明显错漏百出的假话,大家都不会觉得你嘴笨,反而会认为你在心里有另外的答案。反话说得多了,他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自然就没有人瞧不起她了。是的,陈嘉宁真正害怕的,是被人“瞧不起”。 她一直是班上个子最矮的,发育最慢的,这种身体上的落后带来的自卑感是非常强烈的,她不喜欢和个子高的女生站在一起,不喜欢老是被体育老师说“陈嘉宁你站到前排来”,不喜欢被体检护士询问今年高中毕业没。 只要满嘴谎言,那便能在精神层面屹立于众人之上。 她有着很强的自尊心,所以才忍受不了被别人说抄袭,忍受不了被他们当作怪人。 当陆离问她为什么老爱说反话时,陈嘉宁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逢年过节,妈妈牵着她去串门,都会对亲戚说她嘴巴笨。她不想被别人当作笨蛋,一点也不想。现在回想,说反话的习惯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吧。 久而久之,说反话成了她保护自己的盾牌,成了保护她那孱弱孤单的身影的最后一道防线。哪怕被戳破了,也能哭着说我是骗人的,不是吗? 陆离是无法理解陈嘉宁的想法的,他只觉得这姑娘拧巴,如果不是前世的孽缘,他或许一辈子也不想和这样的姑娘扯上关系。陆离看着一脸嫌弃的陈嘉宁,笑了笑:“行吧,陈学姐看不上我也不用这么打击我吧,走吧走吧,回家去了。” 看着陆离的背影,小老虎有些后悔,是不是刚才更坦率一点更好呢?可陆离说他只是开玩笑……要是自己真的承认的话,岂不是相当于被平A骗掉了大招了,这岂不是很丢人? 她怅然若失:“喂,陆离。” “嗯?” “……”算了,就这样就好。和陆离保持朋友的关系就够了。她对自己说。陆离身边还有安百璃,还有温琥珀,她们都比她优秀,她有什么资格挤入其中呢?若是到时候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学姐,怎么了?”陆离在问。 “我说,今天白天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开个公司居然还这么麻烦。”陈嘉宁转移了话题,“光一个招聘就这么多细节……” “你可别觉得完事了。咱们得继续招人的,除了招聘,后面还要把各部门的权限划分好,还要再去一趟税务局……”陆离掰着手指数起来,“我总会有忙得抽不出身的时候,到时候这些事都得你去办。” 陈嘉宁心中有些没由来的小欢喜:“你都要教我吗?” “废话。你既然当了总经理,就别想随便撂担子。”陆离担心这讨嫌鬼怕吃苦。 陈嘉宁微微踮起脚尖,脚步都欢快起来:“哎呀,没办法,你都这么求我了,我也只能帮你啦。明天也要来吗?”她跳到陆离前方,留给陆离一个小巧玲珑的背影,看不见面目。 “当然。” “你不陪安百璃和温琥珀了?” “最近是公司成立的要紧时期,她们能体谅的。” 小老虎嗯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那只好帮你一把咯。你要知道,学姐我可也是个大忙人的,我不但要准备学年论文,还要应付海量的追求者,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学年论文倒也罢了,海量追求者是什么?陆离笑了笑,没有戳穿这讨嫌鬼:“是,我们陈学姐的爱慕者从木兰大学东北门一直排到西南门,连校门都被挤垮了!” 陈嘉宁笑得得意极了:“哼,你知道就好。” “那学姐有中意的对象吗?” 陈嘉宁下意识地回头:“我眼光可是刁得很,普通男人我可一个都看不上的。”或许是因为夕阳的倒影遮蔽了二人的表情,让她多了几分勇气:“要说有,倒也的确有一个。” “哦?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个身高两米。” “嚯,小巨人。” “仪表堂堂。” “嗯,有眼光。” “虎背熊腰,非常有正义感的男生。”她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都和背答案一样,这丫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那他性格怎么样?” “……性格很好啦,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身边人很体贴。”陈嘉宁的语调没有之前那么高了,“反正和他在一起,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也没有什么压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从来不会生气不会嫌弃……”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陈嘉宁忽然住了嘴。 “你走那么慢干什么,快回别墅了,我还没在新房间睡过。”她生硬地转移话题,“陆离,月租多少钱?” “什么月租?” “就是我住在你家里,你不收租金吗?” “哦,这个啊。额,每个月一百块?”陆离不确定地说。 “好贵,木兰大学宿舍一学期的电费都只有一百块。” “那五十块?” “二十五块吧~” 二人在夕阳的照射下渐行渐远,只有依稀的讲价声与黄鹂的啼声混合着飘散在空气中。 第十八章 流言四起 九月一日,木兰大学迎来了新生。这群眼中充满着理想、热情与诚恳的少年少女满面微笑的步入校园,期待着未来四年的某一次邂逅,期待未来四年的某一次因缘际会,他们好不容易脱离了高中的藩篱,向往着这个充满了未知、奇遇与爱情的大学生活。对陆离一行人来说,生活似乎并无多大改变,无非是从川海廉租区的那个小蜗居迁移到了木兰的一栋别墅,那股存在与他们与其他人之间那强烈的割裂感挥之不去。在其他人争论着新生里哪个女孩最漂亮,哪个老师的课不用查考勤时,陆离等人已经在为了事业奔波了。 琥珀在适应了几日后找回了惯常的生活节奏,她每天上完课后,便会回到别墅,在二楼的画室驰骋想象力。她并非无所事事,而是在完成陆离交给她的任务——《深海录》的概念图。 安百璃找到了新的爱好,她被直系的学姐介绍的滑雪运动吸引了,一直央求着陆离在冬日时带她去滑雪场学习滑雪。陆离记得百璃其实也挺惧寒的,或许正是生理上的缺陷刺激了她对雪场的向往。 身边两位姑娘都有了自己的活计,陆离反倒和陈嘉宁走得越发近了。他带着小老虎在长乐公司与校园、银行间奔波,带她去见了合作伙伴,带她见了新入职的员工,两个人活成了陀螺,一整天转得停不下来。 在这样的生活里,陆离逐渐察觉到一丝异常。走在路上时,他时常会被素不相识的学长学姐打招呼,他们会用打量、好奇的眼神注视他。在陆离转过身时,他会听到含糊的低语,似乎是在议论他。流言亦可为刀剑,陆离不想众人对他有某种误解,比如说,误以为他是个渣男之类的。 这天陆离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安排,在办公室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其实脑力劳动对人的消耗才是最大的,这种疲劳并非物理上的锻炼或修养能消弭,他喜欢在桌子上放一颗糖或巧克力,每当头脑发胀时便会取出一颗含在嘴里。糖分会让他的大脑更加清醒。 刚剥开糖衣,便见到陈嘉宁蹑手蹑脚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探出个小脑袋:“回家吗?” 这些日子陆离几乎一整天都和这讨嫌鬼在一起,和木兰封城时那会不太相似,这一次二人是从另一个侧面去了解对方的。比如说,陈嘉宁发现陆离有些坏习惯,洗衣机洗完衣服总是忘了去晾晒,又譬如说,他晚上七点后是最困的,这时无论说什么陆离都懒得反驳。这些不太显眼的小细节填充了陈嘉宁心中陆离的形象,她心中那个陆离更加丰满,更加贴近她的生活,而不是高高在上,远在天边。 “几点了?”陆离揉了揉脑袋,他好像答应了百璃明天陪她去逛街的。 “六点半了,你不下班,员工们都不敢先走。”陈嘉宁将门合上。 陆离呼出一口气:“让他们下班回家去吧,没必要把职场的糟粕带到我们公司来。还有,笨丫头,男女在办公室独处时,记得别把门关严实,不然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传出来的。” 陈嘉宁啊了一声:“什么流言蜚语啊?” “你说呢?” 小老虎回过味来,红着脸笑骂:“变态。” “你会表演一个那个吗?” “哪个?” “就是那个用日语说‘笨蛋、变态、吵死了’。能表演一下吗?” 陈嘉宁呲牙笑着说:“就不说!急死你!” 陆离呵呵笑了两声,每天下班前和小老虎斗嘴成了一种习惯了,和漂亮女孩在一起说说笑笑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尤其是意识到讨嫌鬼也是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后。 他觉得眼前有些花,于是闭上眼睛,揉了揉天应穴。他记得上一世是二十七八岁时戴上第一幅眼镜,是百璃带他去挑的,那是一副银边细框的眼睛,戴上去看起来斯文得很。陆离白天要上课,下课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公司,有时需要等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高强度的学习和工作让他稍微有些吃不消。好在这样的日子不用持续太久,等到公司步入正轨后,他便能轻松许多了。 陆离只觉鼻前一阵香风传来,身前一黑,一双温暖的小手便在温柔地按揉着太阳穴。陆离记得电影里总爱用剃头匠拿刀片擦过主人公的脖颈的特写画面来突出电影节奏,主人公的性命被剃头匠手里锋锐的刀片操纵,正如此时一样。陆离想,如果以后自己要去拍电影,就拍漂亮姑娘给男主按揉太阳穴,为电影技巧的进步添砖加瓦。 “今天怎么这么好心?”陆离闭上眼睛,享受陈嘉宁的按摩。 小老虎说话时气体喷薄在他面庞上,陆离知道了她没有口臭。他前世见过一些女郎,脱下丝袜和短靴后的脚丫可以用滂臭来形容。 “只是看你太累了,勉强让你舒服一下罢了。”陈嘉宁哼了口气,“再废话就不给你按摩了。” “学姐行行好。”陆离笑着求饶。 “哼哼。”陈嘉宁很受用陆离的退让,她娇小的双手无法托起陆离后垂的脑袋,便挺起胸膛,用平板撑住,陆离也并未察觉到异样。她看着陆离享受地眯起眼睛,自己心里也舒坦起来:“你看你哪有个学生的样子?入学快半个月了,连自己班上的同学都没认全吧。” 陆离无奈地说:“没有办法,我可是向静怡夸下海口,不拼命都不行的。” “你自己一个人撑得住吗?”小老虎的语调低了些,“我这些人日子的工作只有你的四分之一,可我每天也是累得沾床就睡,那你呢?你终究是个人,而不是机器,早晚会撑不住的。” “撑不住也得撑。” “就不能找别人帮忙吗?” “谁能帮我呢?”陆离闭着眼睛摇头。 “朱熙是隔壁刑法学院的学生,和我们还是同一届的,你要不要试着和她打好关系?”小老虎的想法还是比较天真的。 陆离摇了摇头。 “是因为她的风评不好吗?”陈嘉宁若有所思。开学半个月,朱熙颠覆了普通人对公主端庄秀气的刻板印象,各种糟糕的传闻总是陪伴着朱熙。有说她包养小白脸,有说她奢侈浪费,有说她恃强凌弱,还有说她是通过作弊手段考进的木兰大学。 第十九章 小三 “那些传言都当不得真。”陆离闭着眼睛享受着陈嘉宁的服侍,“有的是因为男生向她表白,被她毫不客气地拒绝而心生恼怒而捏造的传闻。朱熙那性子容易得罪人,名声本来就容易臭。” 陈嘉宁下手稍微重了点:“你怎么这么清楚?” “轻点轻点。”陆离连说,“我这么清楚是因为刚好撞见过一次。”他没告诉过其他人,他在上周在某些选修课结束后见到了朱熙。朱熙很明显是在找他,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便大步流星地向他靠近,陆离像是被猎人发现的兔子一样,假装没看见,背对着她疾走。二人就一追一逃,谁也不吱声,那娘们傲气得很,明显是来找陆离的,却死活不肯拉下脸面叫他一声名字。二人保持这样滑稽的追逐,直到某个男生拦在陆离和朱熙之间,声情并茂地向神州第十四公主表白,周围学生纷纷鼓掌叫好。在那般万众瞩目之下,朱熙只说了一个字。 “滚。” 陆离回头,看着那男生的脸蛋从白转红,又从红转紫,就像一只变色龙成精了。 打那以后,有关朱熙的奇怪传言便多了起来。 朱熙肯定是有事要找他,陆离确定,他打死也不会听那娘们嘴巴里挤出来的任何一个字。 “你去找她帮忙,能不能有用?”陈嘉宁还在异想天开呢。 朱熙背靠的是阎家,按在楚晓东当初的说法,阎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指不定哪天就崩盘了,朱熙自身都难保了还帮他呢。再说了,阎家还派枪手刺杀过他,陆离可不敢再送货上门了。陆离记得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朱熙好像是通过第一次婚礼来帮助阎家续了一波命。不知道这一世她又会挑中哪个倒霉蛋呢? “没用的,我其实和她关系很差。” “你们认识?” “嗯。她以前去楚静怡家拜访过,我们也见过几次。”陆离说得并不是很详细,其实朱熙还绑架过他呢。 “感觉公主什么的,距离我们好遥远啊,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一样。这是我头一次感觉上流人的距离我这么近。”陈嘉宁手上的动作缓慢下来。 “嗯哼。”陆离不置可否。 门外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是员工们先后下班了。公司初具规模后,《深海录》的开发进展骤然提速许多,预计年底能够发售。陆离已经考虑开始制作宣传PV的事情了。在脚步声的衬托下,这宽敞办公室显得更加安静了,陆离只能听见陈嘉宁细微的呼吸声。一呼一吸,少女那美好的体态便浮现在眼前了。 偌大一层写字楼里,只有这对年轻的男女了。 “嘉宁。” “嗯?” “学校里是不是有些传言?” 陈嘉宁手上的动作更慢了:“什么传言?” “我不知道。我最近发现好像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学生在关注我,总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陈嘉宁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 陆离继续说:“当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而我不知道时,那便说明这件事损害的是我。对吗?” 他依然闭着眼。等了许久,没等到女孩的回答。 “……是有一些传言啦。不过你不用在意,连我都不在意,你更不用说了吧。” “……” 陈嘉宁和楚静怡有一点共通点,那便是她们的谎言都蹩脚无比。 “其实是有人说我们在谈恋爱。”陈嘉宁这句话让陆离联想到了雅梦姐的牙膏,被挤得扁扁的,才好不容易从口子里挤出一点沫子。 陆离恍然大悟。他倒是忘了年轻学生们最关注的其实是情情爱爱,他和陈嘉宁在学校总是成双成对,被误解为在谈恋爱也很正常。只是,陆离不理解为什么他和陈嘉宁谈恋爱会被这么多人关注呢? 他睁开眼睛,忽然呆住了。傍晚的余晖透过百叶窗落在陈嘉宁精致的脸蛋上,陆离从未见过这样的陈嘉宁,她的眼皮半垂着,长长的睫毛在卧蚕处投射出淡淡的阴影,眸子里的黑色与睫毛混为一体,像是含着水波,又像是半睡半醒。她那又细又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眉目间有一股难言的情绪,像是抗拒,又像是渴求。陈嘉宁很少会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她总是率性地表达自我,用撒泼打滚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 陆离原本以为只会在温琥珀或楚静怡身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嘉宁,你怎么了?” “我……我……”陈嘉宁吞吞吐吐。面对陆离的关心,她内心涌起一股愧疚。实际上,她早就知道有人在传她和陆离的恋爱关系了,她也知道是谁在散播这个谣言,但是内心某种卑鄙的冲动让她乐享其成,让她选择对陆离隐瞒。她很享受那种和陆离走在一起,被认为是女朋友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木兰封城的时候,那个时候陆离只属于她,她也只归属于陆离。 而且,她也知道这个传言为何会愈演愈烈。她一直向陆离夸口的系花校花之言其实并非胡诌,她也曾面对过男生的表白,只是她常常用逃避的态度去回应,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她“性格有问题”。很多人都好奇,这样的问题少女,真的会找到她的归宿吗? 她想向别人证明,她才不是问题少女,她有了互相爱慕的人。 陆离忽然笑了:“不想说就不说呗。我又不是审讯官。” “对不起……我、我早该告诉你的。我以为、以为你不会在乎,怕你多想,就没说……”陈嘉宁说着蹩脚的谎言。 陆离嗯了一声,笑着说:“走吧,回家了。” 陆离的坦荡让她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随之而来是,一种深入内心的悲伤。说到底,这样的陆离是属于别的女孩的,她只是在真实的传言中收获虚假的幸福感罢了。越是细究,越是自卑,童年时那股无地自容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 和陆离走出写字楼,忽然手机传来叮咚声,是前室友梁霄琦的发来的消息。 只有两个字。 “小三。” 后面是一张陆离和安百璃手牵手的照片。 第二十章 老虎的自尊 第二天,陈嘉宁照例上课。她选修了一节网络自媒体理论研究与实践的课程,主讲老师是她本家,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博士。陈嘉宁在后排坐定,便感觉到上千道目光如针刺一般射向她,可当她左右望去时,发现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那种被千夫所指的错觉又隐而不发了。 陈嘉宁如坐针毡,昨天晚上手机里那条消息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滚动。梁霄琦会拍到陆离和安百璃牵手的画面再正常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她陈嘉宁才是那个第三者。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放任那谣言在学院内传播,就像玩火的孩童,被炽热的火光吸引走了注意,却下意识忽视了火势的蔓延。她早该想到这传言愈演愈烈,一定会引发某些不可控的反噬。 小三。 这两个字刺眼无比,没有哪个女孩听到这两个字能心平气和的。她荒诞地想,梁霄琦弄错了一点,她才不是小三,仔细算起来,她是小四还是小五?要是梁霄琦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的。陈嘉宁自嘲地笑了。 她记得上周她进入教室前,听到教室里有同学在说话: “大新闻!陈嘉宁谈对象了!” “你是说哪个陈嘉宁?” “咱们院不就只有一个陈嘉宁吗?” “是那个陈嘉宁?” “就是那个陈嘉宁!” 当她踏入教室时,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五十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在围观大熊猫。她都能猜到这群人私底下会怎么说了: “我还以为她找不到对象呢……” “她那臭脾气居然有人能忍得了。” “陈嘉宁都脱单了我还没脱……” “她要是没长嘴就好了。” 殊不知,那段时间是陈嘉宁在学校里走路最神气的一段时间,她昂首挺胸,见谁都像是在羡慕她和陆离。替陆离打工其实并不是件轻松事,如果不是想和他保持那样暧昧的距离,谁会每天忙得累死累活呢?陈嘉宁觉得,陆离身边的其他女孩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好狠心的资本家,用私人感情来剥削她这种劳苦百姓,偏偏她还无法拒绝。 “……小三……”讲师忽然念出一个词,把正在胡思乱想的陈嘉宁吓了一条,小胳膊骤然抖了一下。 “在2010年,国内自媒体呈现七小三大的格局,七小是指……”姓陈的女博士侃侃而谈。陈嘉宁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在点她啊。 自从昨天收到梁霄琦那条短信以来,她便害怕自己的谎言被戳破,自己成了同学老师眼中知三做三的女人,颇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她向梁霄琦回一个问号,梁霄琦却已经把她删除了。那女人小气得很,一定对上次面试的事耿耿于怀,肯定会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她颜面尽失。 陈嘉宁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做的劣质ppt,神游天外。她也不想这样,她也是父母的心头肉,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姑娘啊,也有自己的自尊心啊,被别人当作小三心里已经很难受了。 她起身准备去一趟厕所,周围几名同学抬头看了她一眼,陈嘉宁一个哆嗦,她总觉得她们看她的眼神充满鄙夷与不屑,好像自己已经沦为千夫所指的小三。不止是她们,她觉得每个人后脑勺都长出了一只眼睛,圆睁睁地注视着她。 感情中,有几个词是在底线之下的:出轨、小三、挖墙脚。它们标志的不止是感情上的缺憾,更是道德上的污点。 陈嘉宁在厕所里蹲下,她有些嫌弃自己的女孩身份,只是要上个小解却要一件件褪下裤衫,还要用纸巾清理,不能像男生一样提着裤子甩着那根萝卜便走。当个男孩子多好,还能想爱就爱,哪怕是劈腿也只是被骂渣男,而渣男往往是最容易吸引女孩的那种人,可女孩不行啊,爱上了不属于自己的人,就会天然处于道德上的弱势,无法像男子一样吊儿郎当无法无天。 她怕同学们对她指指点点,也害怕父母对她失望,更害怕陆离因此质疑她的道德水平。蹲在厕所的小小方格里,陈嘉宁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她对即将到来的舆论风潮感到恐惧。 当她走出厕所时,这位小巧玲珑的姑娘做出了一个艰巨的决定。她决定要捡回自己的自尊,不能再为了一点卑微的爱情而牺牲父母生养她二十年的尊严。 这一刻,陈嘉宁觉得自己光芒万丈,背后的厕所也因此而熠熠生辉了。 * 下午陆离上完课,照例给陈嘉宁打电话,打了两次,都无人接听。陆离又给她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去公司,结果这丫头回了句:“放学再去!!!” 三个感叹号。都能感觉到这小倔驴咬牙切齿的模样了。 陆离摸了摸脑门,他又是哪里得罪了这讨嫌鬼了吗? 陆离一直是认为女孩子都是要缠要哄的——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于是他收拾了背包,打算去教学楼外接讨嫌鬼。顺带一提,陆离觉得自己背的双肩包太学生气了,没有老板的风范,他一直琢磨着要不要买个手提包,能夹在腋下的那种,裤子上最好还应当挂着一串铃铛作响的钥匙串,另一只手或许再拿一瓶保温杯? 嗯……感觉审美越来越拉胯了……陆离心想。从小到大,买衣服这件事都是女人在给他操办,以前是雅梦姐,后来是安百璃。 到了陈嘉宁上课的教室外,陆离微微探头,只见教室里正上着课,讲课的是一位颇为年轻的女老师,好像在讲网络自媒体什么的。陈嘉宁心不在焉,上课根本没在听讲,而是眼神乱飘,自然就看到了在门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陆离。 这丫头的脸蛋腾地一下便红了,他怎么来了?这下要是被别人看到,岂不是坐实了她狐狸精小三的身份?她起身又要从后门走出教室,这次却被老师叫住了:“那位女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一直往厕所跑。” 这一次,确确凿凿是几十上百双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陈嘉宁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天真是个倒霉日子。她这么想。 第二十一章 围追堵截 “都怪你,害我被大家嘲笑!” 陈嘉宁气冲冲地走在路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这种时候,和女孩子争辩对错其实并无意义,陆离也不反驳,跟上陈嘉宁:“你还有课吗?” “离我远一点!”陈嘉宁大声说,“我讨厌死你了!” 陆离脚步放慢了些,他觉得可能是这姑娘来亲戚了:“你不舒服的话今天回去休息吧。” “你和我保持距离!不要走太近!” 陆离也失了耐性:“陈嘉宁,我又是哪里得罪你了吗?”和女人争辩的过程中,“又”这个字可谓火上添油的禁忌之词。陈嘉宁听得陆离语气有些硬,心头的恐惧与委屈一齐涌上来:“我就是讨厌你而已!” 陆离深吸一口气,前世已经被这丫头的拧巴折磨过一段时间,她最擅长的是有郁闷憋在心里不说,自己气自己,既伤了自身又伤人亲朋。仔细数数,不会说话,爱说反话,孤僻自闭,性格别扭,拒绝沟通,这姑娘简直一身的毛病。陆离觉得,如若不是自己,大多人遇到她恐怕会直接撒手不管了。 “对不起,刚才语气不太好。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小老虎昨天还和他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今天就突然冷着个脸……他想起小老虎的异常是从昨天看到某条信息后开始的。 “……”不说话,如果愿意坦率地沟通交流就不是那个陈嘉宁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陆离想起了自家怡宝,人家有什么就说什么,爱便爱,恨便恨,心里有委屈也会告诉陆离寻求帮助。陆离想,有时候真得来个人来治治这讨嫌鬼。 陆离说:“是你找到对象了?” “?” “如果昨天是你之前说过的一米八大高个的男朋友发来的消息,那我的确该和你保持距离。”陆离当然是故意激她,除了他还有谁愿意这拧巴鬼作伴呢,“昨天还嬉嬉笑笑,今天就变了个人,我能想到的理由就是这个了。” 陈嘉宁虽说嘴巴笨,心思倒也不算太笨,听得出陆离话语里的不满之意。陆离不开心,她更生气了:“是!他让我别和别的男生走得太近!以后离我远一点!除了工作上的安排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你这死丫头可是还住在我家的,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陆离心想,这讨嫌鬼说话还真是不过脑子,她越是这么倔强,陆离越是想让她吃个瘪。 “嗯。好。我知道了。”陆离故意冷着脸,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他不喜欢用冷暴力对待亲近之人,可这是眼下唯一能让死丫头长记性的办法了。 陈嘉宁声音在打颤:“你去哪啊?” “和你保持距离呗,你不是要去找你男朋友吗。”陆离回头一瞥,面上毫无微笑,“就反悔了?”要是小老虎愿意服个软,陆离也就顺势给她道个歉了,他不想真的让小姑娘伤心。 “哦!那你走吧!”陈嘉宁发挥一直很稳定,“我讨厌你!快走吧!” 有时候争吵仅仅来源于双方谁都不愿意先低头,明明是一件小事,却逐步上升为尊严之争。如果是和雅梦姐吵架,陆离向姐姐撒个娇就万事大吉了;如果是与百璃吵架……嗯,这位现在不会吵架了;如果是和静怡吵架,陆离愿意主动低头,但他知道在他低头前傻大鹅就会消气了;如若是和琥珀吵架,二人只会就事论事,一般也吵不起来的。 只有陈嘉宁……陆离心里多少带了点怨念。 “好。”陆离也懒得再多话。 陈嘉宁看着陆离消失在视野里,心里一紧,又后悔起来。总是这样……她想,她总是这样,总是等冲动了之后才后悔。好了,这下如愿以偿,把陆离气走了。她看着天空,天色略沉,是个阴天,或许正酝酿一起暴风雨罢。在这种天气的烘托下,陈嘉宁的心情更糟糕了。 她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没踢准,踢到路边的石阶了,疼的要哭了。 “连你也欺负我。”她委屈地想。 * 从上一世起,陆离就反复劝说过自己,别和陈嘉宁一般计较,她只是性格有些拧巴又有些死倔,本身不是个坏女孩,她也会后悔也会心软,只是嘴巴从来不放松罢。都说女孩子的嘴唇香香软软的,可能陈嘉宁是个例外,哪怕被核弹炸了她那张小嘴也依然坚挺。 可他又不真的是她的丈夫,为什么要退让包容到这种地步呢? 这姑娘生得一副好皮囊,结果连恋爱也没谈过,这背后是存在客观原因的,她那糟糕的性格足以吓退许多人了。陆离扪心自问,是不是最近被讨嫌鬼那幅皮囊吸引了? 陆离打算把那丫头晾个几天,让双方都再思考一下,倘若她是真遇到什么困难,陆离倒也不会坐视不理。 和陈嘉宁暂时作别后,陆离发现自己好像一下子没了事做。平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带上小老虎抵达公司了,他会事无巨细地将公司事项讲解给小老虎听,末了还会和她斗斗嘴。现在小老虎不在,他倒也没必要急着去公司了。 陆离找了个石墩坐下,感觉天气阴沉,好像要下雨了。百璃在别墅弄音乐,琥珀在别墅用电脑创作原画,雅梦姐在首都参加比赛,他一下子成了无陪无伴之人了。 习惯了女孩们的叽叽喳喳后,反倒觉得过去钟爱的清静有些寂寞。陆离摸出手机,想给姐姐发个消息。就在这时,身前传来噔噔的脚步声,陆离知道,这学校里只有一个人上学时会穿高跟。不,她不是上学,她一周只会来一次学校,那叫下访,那叫莅临。 朱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你说一次话真不容易啊。” 朱熙身材本就高挑,配上高跟更是修长。她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那条美腿足以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走。陆离不怀好意地想,小老虎的腿有没有朱熙的腿一半长? “姓陆的,我有话和你说。” “我拒绝。”陆离心里一阵酸爽,对当朝公主说这三个字真可列入人生十大享受。 第二十二章 狗男人 朱熙对陆离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在陆离隔壁的石墩坐下,长腿交叠:“难得见到花花公子身边居然没有女人陪伴。被楚家瞧不起的感觉怎么样?” 朱熙这番话里带刺,陆离听着不是很舒服:“我和楚家的关系不劳您费心了。倒是您,不是说好了断绝往来吗?怎么又追着我这个升斗小民来搭讪?我可是很忙的。” 他低头打量起朱熙那饱满的胸脯,不无恶意地说:“你身上藏了枪吗?又要给我一枪?” 朱熙对他那故作下流的目光视而不见,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女士香烟,细细长长,点燃后一股竹香味。陆离也是才知道朱熙居然会抽烟,他撇了撇嘴,扭过头不再看她。 “怎么,不喜欢看女人抽烟?”朱熙将打火机盖合上,那双狭长而上挑的眼睛在烟雾缭绕中愈显迷离。 “你想吸就吸。”陆离说。 “姓陆的,不,陆离,如果你还在惦记那次的枪击案,我向你道歉。”朱熙并不是来故意激怒陆离的,她也适当地放低了姿态。 陆离竖起耳朵:“我没听错吧?一次对着我心脏的枪击,居然用一句敷衍的道歉就算扯平了?你怎么不对着我的尸体去道歉呢?” 朱熙弹了弹烟头,陆离注意到她的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朱熙的手骨相很好,手指纤细,骨节平整,可那肌肤上细微的陈年旧疤却破坏了手的美感。 似乎是察觉到陆离的目光,朱熙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背过去,手心朝上,掩藏住手背:“我没有指使过任何人去杀你,我也没任何理由去害你。我向你道歉只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你要发火的话也不该冲着我发,向无辜者宣泄怒火只是懦夫所为。” 陆离没想到上辈子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朱熙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他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朱熙看了看四周,路过的学生有些多,她决定换个地方:“陆离,去唱个歌吧。这儿人多眼杂,有些话我不方便说。” “不去。”陆离也在耍脾气。他凭什么要听朱熙这娘们的? “我帮你追到楚静怡。” 陆离站起来:“走吧。” 在二人并肩往校外走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也愣在原地,怔立许久,黯然地转身离开了。 朱熙开了一间KTV包厢,将歌声开大,还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扰他们。等到她安排周全后,转身才发现陆离坐在沙发上,正一个劲地磕着瓜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是故意来气她的。朱熙抿了抿嘴,坐在陆离对面,脸上也是写满了嫌弃。 总之,这二人就是互相看不对眼。 朱熙还在酝酿措辞,那边陆离已经嗑完瓜子开始剥橘子了。她有些恼火:“你态度严肃点好吗?” “等会你指不定掏出枪把我崩了,我不如趁着还有命多吃点水果零食。”陆离故意说。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朱熙觉得她能稍微体会温琥珀当初的心情了,这男人怎么这么厚脸皮的。 “哦。”陆离倒吸一口凉气,“这橘子都没熟,酸的掉牙……嘶,留给你吃吧。” 看着陆离递过来的剥了皮的橘子,朱熙脸上又怒又笑,她知道了陆离是在故意消遣她呢。她深吸一口气:“陆离,你帮我救一个人,我帮你追上楚家,如何?” “救人?”陆离微微抬眉,“我怎么救?你朱熙都救不到的人我怎么救?” “不需要你亲自去救,到时只要你配合我就行。”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相信你。”朱熙这话把陆离逗笑了。陆离一个劲地摇头:“你让我笑得肚子疼,朱熙,你也是今年成年吧,算个成年人了,你扪心自问,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句话吗?” “山竹村确实消失了。除了少数人,已经没有人记得它的存在了。”朱熙冷峻地说,“陆离,我虽然不信鬼神,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正有些无法被理解的事在发生。你也好……巧也罢,我相信你们身上是有特殊之处的,这才是我选择你作为盟友的原因。而且,陆离,你的清白身世反倒更合适作为我的助力。” 陆离沉默下来,山竹村之事一直是他心底的疑惑,他相信山竹村的消失并非毫无缘由的。 “你当初去村子里挖走了那块水晶?”陆离问。 “……是。”朱熙沉重地点头。 “然后你把它送到哪儿去了?” “祝家宗祠。” “祝家宗祠是什么地方?”陆离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 “朱家的分家,由长公主一脉分支出去,专司巫祭之事。”朱熙言简意赅,“和这个有关系吗?” 陆离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很可能是你这个行为导致山竹村的消失,你说有没有关系?” 朱熙张了张嘴,想说或许是因为彩石被聚齐了,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陆离这个关键信息。可是为什么彩石被聚齐就会导致山竹村的消失呢?难道是什么代价之类的东西吗? “……陆离,我这个位置,能相信的人很少,连我找你谈话,都得绕过许多眼线。”朱熙将桌子上那个酸的掉牙的橘子分成同等的两半,一半给陆离,一半给自己,“你帮我,我就以神州能源集团的名义帮你,怎么样?你想光靠自己的奋斗就赶上门阀是不可能的,这或许是你实现弯道超车的唯一机会了。” 陆离将橘子翻了个面:“你别诓骗我了,神州能源集团自身都难保了,你能帮我到什么程度?难道还能把整个神州能源送我不成?” 如果朱熙真能作主把整个神州能源集团送给他,那迎娶呆头鹅或许就不再是一句莫欺少年穷的豪言壮语。 朱熙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神州能源的唯一继承人是我,你当上驸马,再熬死我以后,才有可能拥有神州能源集团。” 陆离想起了前世准驸马们凄惨的死状,打了个寒战:“那还是算了,我觉得我不太想和你做交易。” 说完便起身,吃也吃饱了,也该离开了。 “你不再考虑一下?”朱熙皱眉,罕见地主动劝说。她到底还是年轻了,不知这句话让陆离拿捏了她的底线,陆离知道现在着急的不是他,而是朱熙,于是更是潇洒地往外走。 “不考虑了,公主殿下您好自为之吧。” 等到陆离离开后,朱熙啧了一声,拿起桌上那半边橘子,咬了一条,被酸的呲牙。 狗男人…… 第二十三张 坦诚会死星人 当天下午,等到下班也没见到陈嘉宁。有些女孩端是难缠,诸如陈嘉宁,对生人唯唯诺诺,对亲近之人反倒恣意任性。上一世也是类似,创业之初,陈嘉宁就时不时闹脾气,陆离一度产生过分道扬镳的想法,直到陆离和安百璃结婚后,陈嘉宁又像变了个人似的,专心于工作,甚少再冲陆离发火了。 陆离坐在办公室,决定这次也不去主动找陈嘉宁了,那丫头爱来不来。他点开电脑邮箱,一条日文邮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前些日向日本某游戏厂商写信咨询,想用一笔大价钱采购对方使用的引擎。因为在《深海录》开发过程中,陆离逐渐发现免费引擎已经无法支撑规模日渐扩大的长乐公司,效率的增长抵达了一个瓶颈,以后要开发更大规模的游戏,必须要更换更高效的引擎。对方今日回信,毫无疑问地婉拒了,表示该引擎只是内部引擎,并不商用,还委婉地表示长乐公司品牌信力不足,他们不放心将该引擎交予陆离之手。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创业果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才刚走几步路,就遇到一个坎。这样看来,三年内赶上楚家或许真的不太实际。 他脑海中浮现朱熙之前的话语,有些意动。他拒绝朱熙的理由很简单,他不信任她,不信任阎家,在之前,阎家可以派出枪手袭击他,朱熙也曾冷不丁地翻脸。在这种情况下,还将朱熙视为救命稻草实在不可理喻,所以陆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朱熙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看来不得不寻求外力的帮助了。那寻找谁的帮助呢?陆离将自己的朋友圈过了三遍,最后只想到了温琥珀。难不成还得求到安柏家族去,从游戏科技公司摇身一变成军火代理商? 或者再寻求其他的商业盟友? 又该去哪儿找呢? 他在纸上写下“外力”两个字,又画了个圈,末了还在圈外补了个五角星。就在这时,陆离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看到一道人影停在这间总经理办公室前。陈嘉宁闷闷地推开门,见到陆离也不打招呼,在他对面的办公椅上坐下,自顾自地开始翻今天的文件。陆离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陈嘉宁死倔死倔的,好笑的是这丫头估计心里都气坏了还作古正经地来上班。 陆离看着她那张秀气的小脸蛋,心里的火早就消了,漂亮的女孩就有这种特权。可他也不想就这样服软,不然这姑娘隔三差五就莫名其妙发个火怎么办? 陈嘉宁把文件翻得哗哗响,陆离无奈地说:“别看了,我都批完了。等你来的话不知道今天又是几点回家了。” 她也不说话,将一堆文件推到一旁,低下头看手机。陆离说:“有机会咱一起去一趟日本不?” “……”还是在看手机。陆离有种感觉,那就是小老虎好像比之前更不开心,是在二人分别后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陆离一拍大腿,小声说了句“回家咯”,果然,小老虎一声不吭地放下手机,跟在他屁股后面。陆离笑了笑,只当她又是老毛病犯了,不闹情绪心里不舒服,过几天吃了亏自然就服软了,便也没当回事。可是,让陆离没想到的是,陈嘉宁这种拧巴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月底…… 在家里,陆离等人各居一房,平时无聊时妹子们会坐在一楼客厅看电视,而陈嘉宁却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客厅。有时陆离起夜,会看到洗衣房的灯亮着,走近一看,是小小一只陈嘉宁孤独地等在洗衣机前,陆离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洗衣服,她也不说话。陆离猜她就是想刻意避开众人。 在家以外,陆离也没再主动邀请她同去公司。他每天上完课后,就会直奔公司,处理事务,陈嘉宁一般也会在他到来后不久默默坐在办公室。 难怪她和室友关系糟糕……动不动这样的态度谁能和她相处好啊?陆离摇了摇头,你干脆一辈子不说话得了。 在学校里,陆离也逐渐和同班同学们熟悉起来。他起码能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他也发现自己的名字在新生群体中声名鹊起,很多人说他自己开了公司,又有人传他家世显赫,还有一批人,说他曾经就是陈嘉宁的绯闻男友。 为什么是“曾经”? 陆离问这个问题,说话那人面露惊色:“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陈嘉宁是传媒院的学姐,生的漂亮,但是性格很恶劣。和她相处过的人,没有一个是能容忍她的。听说她这个学期还被室友扫地出门,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租房子住。” 这话刻薄又饱含偏见,陆离皱了皱眉:“这个我知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说她,说她……”那人眉毛一阵扭动,不知道陆离和陈嘉宁关系到底如何,在斟酌措辞,“说她知三当三,破坏别人感情,还说她故意散播谣言,希望用这种方式插足爱情。总之都说她是个不自爱还卑鄙狡猾的人。之前有谣言说陆离你和她成了一对,后来这个谣言被人辟谣了,所以我说是曾经……” 陆离愣了愣:“这是什么时候的谣言了?” “我是上周听说的,应该是更早时候的开始流传的,或许是半个月前吧。” 陆离脑海里闪过陈嘉宁闹别扭的那天,恰好是半个月前。 他心里升起一团火,一半是对这莫名的谣言,一半是对陈嘉宁这丫头。这讨嫌鬼,受了这么大委屈也不说一声?旋即他心脏又是微微收紧,想到陈嘉宁这半个月来那默默低头走路的姿态,又想到半夜橘黄色灯光下蹲在洗衣机前的落寞身影,还想到了自己存心想叫她吃个瘪的心理……他给了自己一巴掌。 “陆离,诶!你干嘛!” 陆离心中不畅快,起身往外走:“有事。” “下节课要签到的!马教室上课查得很严的!” “心脏不舒服,请假去看病。” 走在路上,陆离脚步急促,心火燎燎。你怎么就不能坦诚一点呢陈嘉宁! 第二十四章 假话游戏 陈嘉宁怀恋起外婆熬的罐罐茶,撒上自家种的茶叶,用老旧的水壶倒出冒着热气的滚烫开水,看着清澈的热水被茶叶浸得颜色愈发深沉,最后再倒入桂圆、枸杞、葡萄干、冰糖,她自己会喜欢撒上一把玫瑰花瓣。第一遍茶水有些苦涩,冰糖还未化开,第二遍的茶水便足够让人心旷神怡。她会穿着睡衣拖鞋,捧着搪瓷杯,围着烧水的火炉和老人说话。 自从离家读大学后,她就再也没喝过老家的茶了。她怀恋那种安然、平静,没有异样眼神的氛围。 喜欢陆离并不是一件很意外的事,被困在一间举目无亲的酒店,自以为身患绝症,有一个长得俊秀还对你无微不至的男孩,在几个月里,二人朝夕相处,他连内裤都会帮你换。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就对陆离生出好感了,除了亲人,她再也没有遇到过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了。 她听说未走出社会的女孩是一种很单纯的生物,她们喜欢一个人只根据“他对我好不好”而不是“我与他合不合适”。陈嘉宁觉得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她喜欢陆离的时候,全然没有考虑过他是否般配,哪怕明知他有了心上人,可还是贱兮兮地凑上去。 她扯下几根草,狠狠地丢开。每当心情不好时,她都会跑到学校外的这条运河边,坐在临滨的草地上,看江河流淌,好似所有的烦劳都被江水冲走了。她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与陆离第一次碰面的,那天她运气不好,鞋子里掉进一根木屑刺,不得不在河边脱下鞋子,恰好被陆离看到那丢人的一面。或许从那时候起,自己在陆离面前就毫无体面了。 她从下午坐到傍晚,河面倒影里的太阳东升西落,从耀目的灿金变成昏昏的橙红。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过,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陆离的关系。她拥有少女所应该具有的一切迷茫。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对上一双发亮的眼睛。她一直觉得陆离的眼睛很好看,闪闪发光,里面充满了希望。 陆离在她身边坐下,气息还有些紊乱:“我从步行街一直找到木兰中心,倒是忘了你喜欢跑到运河这儿来。” 陈嘉宁低下头,捏着草根:“我会去上班的。” “我不是催你去上班的。”陆离看着这讨嫌鬼头顶的发涡,“嘉宁,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老是爱说谎吗?” “……凭什么告诉你……”闷闷不乐。 看着逐渐暗沉的天色,陆离忽然说:“陈嘉宁,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陈嘉宁不理他。 陆离继续说:“我们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之间谁都不许说真话,谁先违反规则谁就输了,输了的人必须答应赢家任何一件事,怎么样?” 陈嘉宁终于抬起头,一脸嫌弃:“这是什么游戏啊?” “你玩不玩?” “不玩。你肯定会耍赖,我又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陈嘉宁继续低头拽草根,陆离觉得这草地有些躺枪,这妮子三天两头不开心的话,草地迟早要被她拔秃了去。 “不敢玩就拉倒。”陆离拍了拍屁股,拍掉碎草,作势要起身。陈嘉宁这姑娘好激得很:“你才不敢玩。”三两句就被煽动起来了,难怪老和人起冲突。陆离摇了摇头,又坐回草地。 “那现在游戏开了,可以吗?”陆离问。 “可以。”陈嘉宁点头。陆离一拍手:“好了,你已经输了。” 小老虎这才反应过来,原本低迷丧气的小老虎气得张牙舞爪,用力推着陆离胸膛:“这个不算!这个不算!你赖皮我不玩了!” 陆离故作思考:“那这次就不算,下不为例。那现在正式开始了哦。” “哼。”陈嘉宁凶恶地瞪了他一眼,但在陆离看来,非但不凶恶,反而还显得娇柔。或许是因为这妮子太过小巧,面目过于精致吧。 “我再补充一条规则,那就是我们必须一人一句,不许不说话,知道吗?” “不知道!”陈嘉宁这次学聪明了,没有上陆离的当。这个不许说真话的规则就像是陆离为她量身打造一样,但她还拿不准这是不是陆离给她设的圈套。于是她试探性地问:“你身边的女孩里,你最喜欢谁?安百璃,邹雅梦,温琥珀还是楚静怡?” “那当然是一个都不喜欢。”陆离义正言辞,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人,这几个女孩里我谁都不喜欢。” 陆离那煞有介事的模样把陈嘉宁逗笑了,她也放松了警惕:“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最不要脸的男生。” 陆离疑惑地问:“你这是真话吧?” “你猜。”陈嘉宁咯咯笑了,方才的忧郁一扫而空。 “那我也问你,如果我和你爸爸落到水里了,你想救谁,另一个才会得救,那请问你想救谁呢?” 陆离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陈嘉宁弄沉默了,小脑袋瓜疯狂旋转,陆离仿佛能看到她的脑门越来越红,好像大脑过载了一样。 “我谁都不救!”陈嘉宁忽然答,旋即又意识到这个回答有些暧昧,又气呼呼地改口,“我都救!” 陆离感觉肠胃抽搐,那是憋笑憋的,调戏小不点的乐趣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意识到自己被陆离嘲笑后,陈嘉宁恼怒地再抛出一个问题:“如果非要你在你身边的姑娘中挑一个结婚,你会选谁?”这个问题要反着理解,那就是谁是完全被陆离剔除出考虑范畴的,或者说,谁是陆离最不喜欢的。这绝对是个地雷问题,陆离相信,这讨嫌鬼估计会拿着他的回答去打小报告。但他既然敢制定这个游戏规则,那就预料过了陈嘉宁大部分的提问。 “当然是邹雅梦。她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姐姐,能和姐姐结婚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陆离面不改色。这句话无论正着理解还是反着理解都无懈可击。 不等小老虎想出下一个问题,陆离就抛出了自己第一个炸弹。 “嘉宁,你之前说的喜欢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真的存在吗?” 第二十五章 映水霓虹 谎言之所以为谎言,是因为对方并不知晓它的真实性,否则,谎言与实话又有何区别呢?少女最是钟爱谎言,并非其道德存在瑕疵,而是因为她们需要一点谎言来维系仅有的矜持。 运河对岸是一条由高楼大厦组成的商业街,鳞次栉比,霓虹光乱。五彩的霓虹灯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那些迷乱的色彩又被少女的双眸折射出来,显得她的目光充满神秘的美感。陆离记得琥珀和他说过,绘画中有一种藏色的手法,是指在狭小的空间将各种互补的色彩融合在一起,却又让远观者不觉突兀与出挑。此时陈嘉宁的眸子里就藏了万般颜色,有月亮的蓝,有霓虹的紫绿黄,还有双颊的红。 “当然……当然存在。”她下意识地回答,急迫地证明什么,一时间忘了所谓的游戏规则。 “那你真的喜欢他吗?”陆离也在草坪上坐下,草叶有些硬,有点扎屁股。 “……喜欢啊,为什么不喜欢他。” “有多喜欢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看向潋滟的水面,神情茫然,此时她已经顾不上所谓的游戏规则了,倘若每句话都要三思,那还是她陈嘉宁吗? “反正今天说的话都是假话,都当不得真,你就随便说嘛。不然我就觉得你是随便编造一个人出来骗我的。” “我、我犯得着编一个人吗?那我告诉你,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嫌弃我个子矮,性格恶劣,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体谅我!而且他会在我孤独时陪伴我,会在我困难时伸出援手,会关心我的未来,会……总之,他是个最好的男朋友……”虽说是在阐述“那个人”的优点,可她的语气却越来越低沉,渐渐没了生气。 陆离叹了一口气,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叹气做什么?” “我叹气我被甩了。” “你还会被女孩甩?”陈嘉宁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那个女孩刚刚说她有了喜欢的人,我听她说,那个人完美得无可挑剔,我完全没有机会,这不就是被甩了吗?”陆离躺在草坪上,望着夜空。不知从什么年月起,天空中的星点少了许多,只余一条弯钩般的明月孤寂地高悬。 陈嘉宁愣了片刻,看着陆离的侧脸:“你又调戏我。” “我可没有调戏你啊。”陆离偏过头,面对着小老虎,“我是觉得很伤心啊,喜欢的女孩三番五次地拒绝我,还不停地强调她有喜欢的人。我没有人家那么高高壮壮,也没有什么户外的爱好,也没有人家性格那么阳光。” 陈嘉宁哼了一声,她知道假话游戏依然在进行,虽然心里有一分本不该属于她的喜悦,但她还是告诉自己,陆离只是在说谎罢了。 “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女孩?我听说,听说她不是个好姑娘。”陈嘉宁声音在微微发抖,“听说她插足别人的感情,听说她知三当三,简直是个十足十的烂人。” “我不这么觉得哦。我记忆中的那姑娘,是个善良,认真,重情重义,没有什么心眼的人。她哪怕再生气,也依然会去上班,不会影响工作;哪怕再伤心,也不愿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其他人,喜欢一个人默默地承担;哪怕一直被人瞧不起,也不愿真的去报复他人。她只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透过猫眼去观察外界,她需要一个人轻柔地打开门,去理解她,去体贴她。”陆离呵了一声,“我一直觉得她性格很拧巴,但从来没觉得她有任何的不配、不值、不该。在我眼里,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老虎,张牙舞爪,其实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 他听到身边传来抽泣声,惊的坐直身子,却看到陈嘉宁在抹眼泪。 “风、风太大了,把沙子吹到眼睛里了!”她哭哭啼啼地说。 陆离也不戳穿她,陆离记忆中前世的陈嘉宁和此世的陈嘉宁在此时悄然贯通起来。前世她的某些行为终于找到了缘由,她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记忆中的小老虎。 “我帮你吹吹吧。”陆离扶住女孩瘦弱的肩膀,用手掌捂在她的额边,让她可以短暂地忽视外界视角,尽情地哭泣。他印象深刻的一次,小老虎曾在外受了委屈,在外时她却一直憋着,等到了家后便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陆离问她为什么,她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 太过要强,却又没有超凡的天赋,对普通人来说并非是一件好事。 人要学会接受自己的平凡,接受父母的平凡,接受子女的平凡。平凡并非缺憾,将平凡视为草芥的人才是这个社会的缺憾。 “都怪风太大了。”陆离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此话一出,小老虎哭得更大声了。 今天的风一点也不大,水面没有波折,霓虹光彩平静地躺在水面上,静静地诉说这座城市的故事。 在陆离身边的女孩中,唯独她是最普通最平凡的,没有静怡那样的身世背景,没有百璃那样离奇的遭遇,没有琥珀那舶来的血统,没有雅梦姐那一骑绝尘的天赋。她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平凡的长大,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有着平凡人的酸甜苦涩。 “呜呜……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那个女孩你喜欢她?”小老虎哭得有些累了。 为什么不早点呢?因为他身上缠绕的红绳太多了,多到会让他思想凝滞,多到会让他瞻前顾后,失了少年时那股锐如刀锋的心性。陆离问:“现在告诉她算迟吗?” “……呜呜……我、我不知道啦……你、呜呜、你别问我……” “那陈嘉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平淡的叙述却掀起骇然的波涛。陈嘉宁挣脱他的怀抱,一边流着泪一边用力捶打他的胸膛:“你这个骗子,说的全是假话,全是假话!” 这是一场假话游戏。 “那你也可以说假话啊。”陆离捉住她的粉拳,小老虎打得有些痛了。 陈嘉宁眼睛红红的,看着陆离那诚挚的眼神,用近似喊叫的声音回复:“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心底那根缰绳被挣脱,反正这都是假话,那无论如何说都行吧…… “我喜欢你……呜呜……”她用尽了力气,身子发软。 第二十六章 吻的前世今生 看着她那楚楚的模样,陆离心中触动。他是不是让她等太久了? “你真的答应我吗?” 小老虎抽泣着说:“都是假话!你自己说的嘛……” “可我已经输了。因为我说了实话。”陆离认真地看向她。 陈嘉宁心脏停跳了半秒,她看着陆离那认真的表情,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他骗进了圈套。她好不容易逐渐息鼓的哭声又响亮起来,小脑袋顶在陆离脖颈间:“你到底……呜呜……到底骗过多少女孩的心啊……干嘛……呜呜……干嘛还要骗走我的……我已经够可怜了啊……呜呜……” 陆离抱住她,也并未再去追问回答的真假,而只是哄着她:“不哭了,不哭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呜呜,我只是不、不想被人看不起……”泣不成声。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哭得更大声了。 女孩子便是如此,倘若找到一个臂弯,便会加倍地哭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宣泄自己积压的感情。陆离任凭这小姑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流,尽无淑女风范,他早就准备了一包湿巾,替她擤了一遍又一遍鼻子。又担心她哭得太虚弱,将外套脱下,当作被子将小老虎紧紧包裹住。 也许是哭得太凶,也或许是不知如何面对陆离,小小一只陈嘉宁在哭声停歇后便在他怀里睡了过去。陆离低头,只见小老虎的双颊依然泛着潮红,哭其实是一件很消耗体力的事,人将自己的悲伤与精神连同水分一起排出体外,就像人体自发的排异。 陆离抱着小老虎回到了别墅,琥珀睡得晚,她替陆离开了门,似乎早就预料到陆离今晚会晚归一样。看着陆离怀里的陈嘉宁,琥珀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又骗了一个女孩了?” 读书人的事,能叫骗吗?陆离脸上也泛红,那是羞辱的红。 他将小老虎抱回房间,将她安置在床上,顺手关掉床头灯。就在灯灭的一瞬间,小老虎忽然伸手抓住他即将离去的衣摆。原来她醒了吗?黑暗中,只有陆离一双眼睛映射着水光。 “陆离……” “我在。” “其实那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不存在的。”她解释说。 “我知道的。” “……只是我编出来逞强的。” “我也知道的。” “……” “……” 小老虎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陆离收回往外迈的腿,蹲回床边,二人离得极近,小老虎的吐息都打在他的面庞上。 “你说了真话……”她的声音很小,“是你先输的。” “嗯嗯。” “那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啊。” 黑暗中陷入短暂的寂静,下一秒,陆离感觉嘴唇被少女的香唇覆盖。陈嘉宁在接吻上过于生疏,她只是笨拙地贴住陆离的嘴唇。陆离记得当年他和陈嘉宁第一次接吻也是在一片黑暗中,此时此刻恰如当年。只是双方的心态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还会在接吻的时候往对方嘴里吹气吗?陆离冒出一个好笑的念头。 几秒后,少女挪开了小脑袋:“晚安……” 陆离很少听见小老虎如此柔情的声音,像是从老虎变成了温顺的猫咪,不是琥珀那种傲气的小猫,而是那种会在手里打滚的橘色小猫。老虎本来就是猫,不是吗? “晚安。”二人之间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但陆离知道过犹不及,今晚就让小老虎好好休息吧。 他温柔地揉了揉小姑娘露在被子外的半个脑袋,旋即转身离去。 他觉得有些口渴,下到一楼客厅倒了杯白水,恰好撞见穿着睡衣的温琥珀。陆离看了看挂钟,时候不早了,他和小老虎在运河那耽误了太多的时间。 “还是失眠吗?”陆离问。 “只是习惯晚睡了。”温琥珀在他身边坐下,习惯性地靠在他身上,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耳朵,“你终于舍得吃下学姐那块肉了?” 陆离耳朵有些痒,摆了摆头:“你早知道了?”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能对她一直视若不见。”温琥珀笑着说,“你可是个罕见的色魔,陈嘉宁生得好看,还天天围着你转,你之前居然都没下手。” “是我的问题。”陆离又喝了一口水,他一直不愿仔细去思考小老虎的正话反话,不,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下意识地回避。人就是这样,活得越久,越是瞻前顾后。刚重生那会光脚不怕穿鞋,敢一个人冲到姐姐比赛的城市,若是放在现在,他估计还得考虑其他姑娘的感受。 享受着她们的爱,同时也承担着名为爱的负担。 他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些渣男总是愿意保持暧昧期了,只占了好处不用承担责任,暧昧期不外乎如此了。 至少他还不是这样的人。陆离有些自得地想。 “百璃呢?”陆离问。 “今天累了,早早睡了。”琥珀依偎着陆离,“你天天忙里忙外她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直惦记着帮上你的忙。她听说滑雪社有位学姐的父亲是商业巨亨,便想着法打听那学姐的联系方式。” 陆离只知道琥珀近些日子迷上了滑雪,没想到却也是为了他。 “辛苦她了。”陆离大抵知道那姑娘的想法,估计是让他再去哄骗那位千金,进而给他的事业找到新的靠山。如果是有目的的接近她人的话,那份感情就不再纯粹了,这样的事陆离做不出来。 “需要我给外交官先生打电话吗?”温琥珀看着他,“可以从一些猎枪的代理做起来,我记得恰好神州在此片市场有空白。” 是让他去和安柏家族合作,在神州大地上卖军火吗? 虽说是个好发展,但一来陆离全然没有做军火生意的经验,从头再来并非易事;二是他知道琥珀其实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密,为了他而向对方低声下气只会让陆离难受。 不止是百璃在关心她,琥珀也一直默默关注着她,连小老虎也任劳任怨地听他差遣。陆离觉得自己真的走了大运,他何德何能能有这些姑娘满心的爱意。 “等深海录发售后再看吧。”陆离揽住了琥珀,他今天陪小老虎玩假话游戏也有些疲了,眼皮子在打架。琥珀温柔地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睡吧,杰出代表,做个好梦。” “嗯……”琥珀的话让他说不出的安心,眼睛闭上,沉沉睡去。 第二十七章 命运时刻 既然陆离靠不住,那就只能靠自己了。朱熙在阎家大宅的木廊中穿梭,她这次前来并未通知外婆,连送信的小厮都被她拦下。外婆是个不信赖现代科技的古怪老人,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全凭书信,也多亏了这一点,她当初才能保下陆离,才能如此轻易地潜入“家”中。 朱熙原本的打算是将祝巧从深宅中悄悄接走。将祝巧接走后,托付与何人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她虽然想陪伴自己的妹妹,可她常年在外婆眼皮底下活动,祝巧只要和她搭上干系迟早会被找出来。既然不能动用任何阎家的关系,那就只能将祝巧托付与一个完全不会被外婆想到的人,而且那个人必须品行端正,不会被威逼利诱。朱熙仔细思考后,决定去和陆离接触,一是因为陆离在外婆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二是因为她考察过陆离的品行,虽说是个情种,但至少不会伤害祝巧。至于以后……以后的事再说吧…… 狗男人真是靠不住……她想到陆离那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微微皱眉。 “小姐。”迎面走来的两名的女侍向她躬身。朱熙小时在阎家大宅长大,这些女侍也习惯称她为小姐而非公主。她对自己的皇家血统其实颇感陌生,在十四岁后,她才能每年清明时回朱家为过世的母亲上香。她每次见到父亲时,他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想上前与她搭话,又畏畏缩缩,或许是不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位陌生的血肉至亲。 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已经是够丢人了。朱熙总是这么想。 今年清明时,朱友诚在她上完香后讨好地问:“熙儿,你,你今年过得可好?生活上可有不便?这是父皇的一点心意,你……”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一些稀罕物件。 朱熙没理他,直直地往外走。朱友诚赔笑着看着她的背影:“熙儿,慢点走,注意台阶……” 当年他就是因为这么窝囊,才导致母亲屈辱自尽。朱熙想,以后为巧儿寻夫君时,一定不能找个像他这么窝囊的人。 一边想着事,一边往祝巧的住所快步赶去。走到临近,才意识到蹊跷。祝巧住所外的长廊上空无一人,木柱上的油灯也许久未曾添油,那总是监视着祝巧的女管家不见了踪影。朱熙心脏急促跃动,她脚步加快了几分,嘴里在喊:“小巧,我来看你了……” 巧儿眼睛患了疾,又住在这么阴森的阎家,还被下人们忽视,她若是寻了短见……朱熙眼神变得冰冷。急促地推开门,却不见祝巧的身影,屋子里空无一人,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蒙了一层灰。 “小巧?小巧!你在哪?”朱熙喊,手心的温度也急剧下降。 推开后院的门,只见泥地上一排女子的脚印,脚印直通人工湖。朱熙心中一凉,她往湖中望去,幸好没有见到什么浮尸。直到此时,听到她的喊声,那女管家才匆匆现身:“公主……你怎么来了?”眼神中全是错愕与心虚。 朱熙冷冷地瞥向她:“祝巧呢?!” “……”女管家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我去寻外婆!”朱熙转身欲走。那女管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公主!小姐!求你救救我!千万别去找家主!若是被她知晓了,我必死无疑!” 朱熙一把抓过她的领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小姐跑了!”女管家痛哭,“她像是被鬼上了身!简直诡异得很!我们总共十一名女侍轮流看着她,她却好像通了天眼,如鬼魂一般在我们换班之时溜出住宅。而且,而且……她明明是个瞎子,却……却……” 这老女人语无伦次,看来是被吓坏了。朱熙逼问:“那院子里的脚印是怎么回事?” “那是祝小姐刻意留下的。我当时也是被这脚印诓骗了,跑到湖边去张望。就在那时,我听到祝小姐说‘对不起’。然后把我推入湖中。等我再从湖中爬上岸时,便再见不到她的身影了。”女管家连说,“小姐!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啊!” 朱熙嘴唇在发抖:“小巧眼睛都瞎了,她怎么出的阎家?” “我、我不知道。但祝小姐表现得根本不像一个瞎子,她、她可能一直在伪装……” 啪。朱熙给了这老仆人一耳光:“你再给我诋毁小巧,不用外婆动手,我现在就溺死你!” 祝巧纯良性子,心机不可能深到装瞎。只有一种解释,她的眼疾突然痊愈了。那她眼睛恢复了,会要去哪儿? “她说过要去哪吗?” “不……不知……”女管家颤颤巍巍说,刚才朱熙那巴掌打得很用力,她的嘴唇开始发紫。 朱熙将她丢开,急促地往外走。女管家伏在地上哀嚎:“小姐,千万不要告诉家主!求求你!” 朱熙当然不会把祝巧失踪的事告诉给外婆。当务之急是找到祝巧。祝巧的眼睛突然瞎了,又突然恢复,这背后绝对牵扯到了神秘。她会去哪?去母亲的骨灰前?去宗祠?还是去哪?她路上会不会遇到麻烦?她一个没有社会经验的小姑娘能照顾好自己吗?她身上有钱吗? 这些疑问如同在朱熙心里点燃了一把火,烧得她急躁万分。 一个小时后,朱熙来到了宗祠,再次拜访祝阿婆。她依然如往常一样在打扫宗祠,无论外界发生什么变化,她好像永远在做这件事。 “阿婆,小巧失踪了!”朱熙急匆匆地说。 阿婆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过于长了,其中饱含了太多的无奈与心酸。 “小巧会没事的,她能照顾好自己了……”阿婆没有转身。 “可是她……” “她已经能看见了。”阿婆打断朱熙的话,“因憎嫉生疾患,因贪爱生明眸。朱熙,你最终也是没能保护好小巧……这最后一段时光,就随她心意吧……” 最后一段时光……朱熙双腿发软。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吗? “阿婆,还来得及补救吗?彩石,彩石能找回小巧吗?”朱熙口不择言,“对了,还有一个用过彩石的男人,他能帮上忙吗?” 阿婆终于转过身,用那双浑浊的目光望着她:“痴儿,你自己不要命了吗?” “只要能找回小巧,我纵死也无悔!”朱熙急促地答。 阿婆摇摇头:“来不及的……来不及的……” 第二十八章 皮条客安百璃 陆离醒来时,正好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陈嘉宁惊呼一声,从床边坐起:“啊……你、你醒了,我刚好要叫你、叫你吃早餐的……”陆离从床上坐起,晃了晃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昨天是琥珀把他送回床上的吗?他稍稍有些理解静怡和他相处时所谓的“安全感”了,昨天在琥珀腿上睡着时他居然也有这种感觉。 “你一直在床边等我吗?”陆离掀开被子,还好,还穿着打底衣物。 “我……我只是……刚来……”小老虎支支吾吾地说,扭扭捏捏好一会,又改口,“其实……是等了有一会了啦。”她不会承认自己一直坐在床边看陆离的睡颜。 “昨晚……”二人异口同声。陆离笑了笑:“你先说。” “……”小老虎今天格外扭捏,“昨晚……昨晚谢谢你……” 陆离哑然失笑:“谢我做什么?” “本来这半个多月,一直很难过的。谢谢你昨天开导我,我感觉心情好了许多……”她看了一眼陆离又飞快地低下头,“只是,昨天说的话,不能当真的……” “为什么不能当真?” “因为……因为是假话游戏……”小老虎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清她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 “可我已经当真了啊。”陆离说。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小老虎抬头看着她,眼泪婆娑,“我昨天很开心了,晚上做梦都在笑,我已经很满足了。” 陆离理所应当地说:“那你也可以当我女朋友啊,也不差你一个了啊。”此话可谓是渣得石破天惊,陆离也是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百璃琥珀她们也不会怪罪你的。” 小老虎委委屈屈地说:“可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本身就不该存在啊。结婚也只能和一个人结婚,你难道会选择我吗?我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我说,以后结婚也能和许多人一起呢?”陆离反问。 “怎么可能……又不是在写小说。”陈嘉宁只当陆离又在哄骗她。昨晚她是被男人鬼话迷了心智,现在白天了智商又重新上线了。 “最近的新闻你看了吗?新婚姻法的修改方向就是允许婚姻自由。”陆离这种时候又感叹起朱熙的英明神武。 “就算、就算能这样,那别人又会怎么看我呢……”陈嘉宁低落地说,“她们本来就说我当小三,这样不就是更加坐实了吗?” 陆离弹了弹她的脑门:“傻老虎,只要我承认你是我女朋友,他们只会说我滥情多情,你才是受害者啊。”想了想,又觉得受害者这个词有些不妥,却不知该用什么词代替。 陈嘉宁还是摇头:“对你也不公平啊……明明我是自愿的,可为什么要让你承担流言蜚语啊?” 陆离牵过小老虎柔软的小手,这次她再也没有抵抗,可是软乎乎地任凭陆离拿捏。 “我觉得没什么不公平了,我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如果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几句就能换来一个可爱的女朋友,那陆离情愿多被指点几下,咳,不对,再多的话时间就真的不够分配了,最近和百璃相处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是这样吗?”她傻乎乎地看着陆离,声音拉得极长,糯糯的。 “那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陆离又问。 “嗯……”她甜甜地嗯了声。能听到小老虎如此率直的回答实属罕见,这姑娘被攻陷后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从张牙舞爪的老虎变成了任拿任捏的的小狸子。 “那……那你可以再亲我一下吗?”她鼓起勇气,“昨天,昨天太黑了……” 陆离不知道太黑了和接吻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他还是坐直身子,捧住小老虎的脸蛋,温柔地吻上去。这次接吻由陆离主导,他习惯性地撬开小老虎的牙关,可就在他要“胡搅蛮缠”时,小老虎咬了咬他的小嘴唇,痛的他缩了回去:“嗷,你咬我干嘛?” “就咬你,色魔。”小老虎咯咯笑着,转身往门外飘去,眉目如画,宛若精灵,“先去刷牙吧,臭死啦。” 看来指望她和静怡一样随意拿捏是不太可能了,哪怕被收养了,小老虎也还是小老虎。陆离无奈地笑了笑,哈了口气,他又没口气,哪里会臭? 等陆离洗漱完,往厨房走时,还听到百璃和嘉宁的争辩声。 “小矮子,你得记住,从今往后,这个家里你得叫我姐姐。静怡是你的二姐。邹雅梦是你的三姐。温琥珀是你的四姐。你是最小的小幺,见面都要向姐姐们行礼的!”这是百璃的声音。 “呸,谁会听村姑的话?”这是陈嘉宁的声音。 陆离恰好推门进来,他目光越过两位妹子,落在早餐上。嗯,今天的早餐是肠粉,不错,他喜欢。 “离,她欺负我~”安百璃马上变了一张脸,哭哭啼啼地抱住陆离一条胳膊,“小矮子一来就压我一头,你不管管她吗?” 陈嘉宁犹豫片刻,略显羞涩地牵住陆离另一只手:“陆离,你帮她还是帮我?”她还不太习惯在第三人面前与陆离亲昵,牵手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陆离左右各挂着一个拖油瓶,他其实只想去端肠粉的,这俩姑娘从前世一直吵到现在,从来没有停息过,最好的做法就是两不相帮,她们吵累了自然就会停歇了。他舔了舔嘴唇:“能不能先去吃早餐?” 他看向小老虎:“嘉宁,你去帮我叫一下琥珀起床好吗?我和百璃去摆盘。” 陈嘉宁到底没有安百璃那么舍得拉下脸皮,朝安百璃哼了一声,转身跑开了。等陈嘉宁离开后,陆离又无奈地看向百璃:“安阿姨,你一把年纪了,还和陈嘉宁吵啊?你不害臊吗?” 安百璃咬了咬他的虎口:“我才十八岁!不许再叫我阿姨,再叫我生气了!” “别别别,你们俩怎么都爱咬人啊……”陆离嘶了一声,起床被小老虎咬一口,现在又被百璃咬一口。 又是和百璃一阵打闹,肠粉都快凉了。 陆离无奈地端起肠粉和酱油:“我听琥珀说,你又在给我拉皮条?” “什么叫拉皮条,太难听啦!”安百璃给小老虎那份肠粉里疯狂洒辣椒粉,陆离看得眉毛直跳,“离,滑雪社有个学姐,听说家里是做运动器材生意的,是这几年暴富起来的。” 安百璃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给陆离看:“喏,就是她。” 陆离接过手机,看了眼,嗯,看起来是个秀气的女孩,只是脸上的妆有些太艳俗,打扮也过于浮躁,审美显然没跟上身份。这个年岁的女大学生其实也大多是这种品味。 “离,你把她拿下吧!”安百璃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你就不用每天这么忙了!” 陆离呆滞地看向安百璃,这丫头永远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这种话也只有她说得出了。 第十一集 融雪余温 第二十九章 讨嫌鬼 安百璃似乎是认真的,在吃早饭时,她还在念叨此事,将那位姑娘的生活细微娓娓道来。陆离不动神色地将自己的那份肠粉和陈嘉宁那份换了下,一口咬下去,辣椒粉溶在酱油中,说不出的咸辣。 姑娘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 “追她的人可多了。”安百璃咬着筷子,“每个学院,每个年级都有好多男生在追她。” 温琥珀随意地问:“那她是个什么态度?” “眼高于顶?”安百璃也不确定,“或者是养鱼?我不是很懂啦。” “有那么漂亮吗?”陈嘉宁说。安百璃奇怪地看了眼小矮子,小矮子居然这么能吃辣吗? “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而是她家里真的有钱。可能比琥珀家还有钱!”安百璃瞅了眼琥珀,见她没生气,松了口气,继续说,“要是陆离能拿下她,长乐公司就不愁做不大了!” 陆离被辣的脖子通红,他呛了几声,好不容易才说:“你还嫌这家里不够吵闹是吧?”近几年国际上运动器材确实火热,安百璃所说的“有钱”也许确有其事,不过想要靠卖运动器材就比安柏家族富有还是异想天开了。再说,安柏家族再有钱也不是温琥珀的钱啊。陆离数了数,排在琥珀前面的继承权利人都有三位数。 小老虎也站在陆离一边:“就是,干嘛要让陆离去亲近别的女人啊……”她的想法很朴素,好不容易和陆离突破关系,巴不得和陆离天天在一起,如何舍得赶他去陪别的女人?大不了多加点班,多干点活嘛。 琥珀也表态了:“我倒觉得你说的这女生作风不太正派。” 见没人支持她,安百璃哼哼唧唧地闷头吃肠粉去了。 陆离本以为此事暂且告一段落,谁曾想十月份开头第一天,安百璃便拿着一份邀请书在他面前摇来晃去。陆离拿过邀请书一看,是北疆元帅山滑雪场的邀请函,开篇便是“尊敬的 陆离先生、安百璃女生……” “这是什么?” “木兰大学滑雪社组织的活动,我给我们俩报名啦。到时陪我去好不好嘛?”安百璃又腻着他撒娇。陆离无奈地叹口气:“你知道北疆距离木兰有多远吗?从木兰机场出发,坐飞机都得三个多小时,那边天寒地冻的,你这小身子骨受得了吗?” 他怀疑安百璃动机不纯,又问:“你说那富豪女儿,叫什么来着……?” “符丽。” “对,符丽是不是也要去?” “嘿嘿。”开始装傻充愣。 看来是如此了,安百璃还没死心,这丫头骨子里还是一股子固执劲儿,认准了一件事死不悔改。陆离揉了揉眼睛,什么时候也像曾经治一治小老虎一样治一治百璃的这个毛病? 话说和小老虎确定关系后,他每天起床都能看到陈嘉宁坐在床边捧着脸看着他,昨日她甚至窝在床边小憩。平时想摸摸抱抱她也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只要陆离手别伸进衣服里,她还是不会剧烈反抗的。 陈嘉宁个子娇小玲珑,身体比其他女孩更娇柔,真是水做的姑娘。以前老是被雅梦姐骑,陆离还是第一次体验和这么娇小的女孩亲密接触。他第一次上网时,就听到过一句话,说是萝莉有三好,身娇体柔易推倒,等真正上手实践时,才发现这三点总结得精辟十足,其中乐趣更是言之不尽。 “离,你就当陪我去滑雪,去一次嘛~”安百璃娇声说。 说来惭愧,高三下学期因静怡分手的事而焦头烂额,后来因为备战升学考试而刻意与百璃保持距离,升上大学后,又忙起公司的事来。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好好陪陪百璃了……想到这,陆离心软了许多,他捏了捏安百璃的脸蛋:“好吧,我陪你去,可不是为了什么符丽哦。” “要亲亲~”安百璃幸福得眯起眼睛。 陆离啵了她一口,安百璃便又腻在他怀里,嗅着他的气味。 陆离抱住她,心里感慨万千,这姑娘真是爱他爱到骨子里了,她撮合他和那个符丽,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他能追回静怡吗?其实这个行为挺自私的,符丽是无辜的,本就不必被牵扯入这段漩涡般的情感纠葛,可安百璃就是这样的姑娘,只要她在意的人开心便好,哪管得身后洪水滔天? 陆离吻了吻她的额头,这妮子不愧是梅家人啊……若不是被早早地被他陆离掳走芳心,放电影里妥妥地要当女反派。陆离莫名想起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居然和百璃有些相似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掉小矮子?”安百璃问。 “你问这个干嘛?”陆离觉得或许还远得很,现在琥珀都比小老虎放得开。有时他睡得晚,会摸去百璃或琥珀的闺房,百璃自然是不会抵抗,琥珀也意外地顺从他——除了本垒以外。 “到时候我要在旁边架住她的胳膊,急得她哇哇乱叫。”安百璃小气极了。 陆离想象了那幅画面,他在身后顶住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小老虎,安百璃一脸奸笑地作弄她,小老虎又急又气……感觉被百璃感染了,居然觉得这场景有些有趣。 他摇了摇头,将那恶趣味的念头摇出脑海:“不许再欺负陈嘉宁了,她性子比较孤僻,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可别再把她气走了。”陆离指的是上辈子合租时期,小老虎一个人拖着行李箱闹离家出走的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她是受不了陆离和安百璃秀恩爱吧,难怪她张嘴闭嘴都是“你女朋友”“你女朋友”的。 “哼,就偏袒新欢。”安百璃吐了吐舌头。 陆离放开她,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就偏袒她了。去吧去吧,我去看看嘉宁。还有,以后别再给她的饭菜偷偷撒辣椒粉了,她肠胃也娇贵着呢,吃坏了肚子心疼的都是我。” 安百璃略了几声,飞快跑开了。陆离叹了口气,百璃越活越年轻,陆离倒是越活越衰老啦。转过身没走几步,却撞见陈嘉宁背着手立在楼道间。 “啊……你在这儿啊……”陆离有些尴尬,不知道刚才他和百璃的对话是不是被小老虎听见了。 小老虎眼睛里闪着光,她忽然凑上前,借着楼梯的高度终于与陆离持平。下一秒,她轻轻啄了一下陆离的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旋即又似风一般飘走,只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清音: “才不会被你吃掉呢……” 陆离摸了摸嘴唇,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讨嫌鬼其实并不讨嫌呢? (本集完) 融雪余温 他一直只想过平静且温馨的日常 “公主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娱乐。”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小心!” 如果有上帝 “被狼咬死是最潦草的死法了。” 那它一定是个三流的作家、编剧家 “又降温了……你还醒着吗?” 能消融极寒冰雪的除了太阳还有什么? “我是个不称职的姐姐。” 次集,融雪余温 “制作人先生,早上好~” 第一章 符丽 雪场的太阳比南方更加硕大,耀眼的光线将太阳的轮廓都模糊了,像是一颗奇大无比的启明星。绒绒的雪地上散着一些碎的松叶、细枝,踩在雪地上,脚底微微下沉,直到将雪踩密踩实,厚厚的积雪也就盖过了脚踝了。 陆离哈出一热气,有些后悔手套没买全指的了。他只觉指头被冻得发硬,吹的不是寒风,而是刀片。安百璃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将陆离的手塞入怀中,与少女的温暖的酥胸紧密相贴:“离,给你暖暖手。” “真贴心。”物理意义上的贴心。 “嘿嘿,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不在公司的这些日子,小老虎能把公司打理好吗?” 现在是十一月初,地点是北疆元帅山。距离和小老虎确定关系已过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陆离保持着之前的生活节奏,唯一一些区别是他和小老虎在办公室独处时会特意锁门了。亲亲是会上瘾的,陈嘉宁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只要四下无人,小老虎便会坐在他大腿上,一脸不乐意地撅起嘴。 学校里针对陈嘉宁的风言风语自然地消解了,转而流传起了陆离的传闻,这让陆离找回了在川海一中时当男生公敌的感觉,特别是在安百璃和温琥珀的美名越来越盛后。 也不知琥珀这会在干嘛?估计还赖在床上,翘着美腿玩手机。 姐姐呢?她之前被升入一队,好像要参加一场特别重要的比赛,集训时连手机也不准带,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联系了。 还有楚静怡……陆离每周都会给她打一次电话,小丫头每次做贼一样在半夜给他回拨,温柔地诉说近来的生活琐事。每次听到她那娇憨的声音,陆离就恨不得跑到她面前,对着呆头鹅一顿揉捏。 “你那小公司才几个人,小矮子这点事要是也做不好干脆炒她鱿鱼算了。”安百璃说,“以后她就安心在家,给我和静怡奶娃带孩子,当个小保姆。” 陆离被她逗笑了,这妮子真是不肯放过小老虎啊,以后这家里少不得吵闹了。 元帅山是北疆最大的滑雪场,背靠日轮山,除了滑雪场外,度假村、冰球场也一应俱全。雪场之下,还有一望无际的冬树林,站在雪道上远眺,能看见每一条灰黑的枝干都披上厚厚的积雪,正所谓银装素裹,万里飘雪。 陆离虽然有一个双国籍滑雪冠军的梦想,可他实际并不会滑雪,他租了套双板的滑雪设备,一直只是坐在休息区喝着热咖啡。这次出行,全当陪百璃出来玩耍了。 安百璃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闲话,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方:“快看,那就是符丽!” 陆离顺着她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大学生一边哈着热气,一边慢悠悠地在雪道上滑动。那位就是符丽,或许在常人眼中是个美人,可陆离眼光被养刁了,只觉得稀疏平常。年轻的女子总是漂亮的,她们的漂亮却只来自于青春的活力与生命的朝气,所以等到步入中年,少年时的灵气从她们身上散去后,这些寻常的美女便再难与美之一字牵连了。 “离,快快,上去和她搭话。”安百璃急忙拍打陆离的后背,拍得啪啪作响。 陆离迟疑了片刻,便见到已经有男生上前搭讪了,符丽也来者不拒,笑呵呵地攀谈起来。就在陆离磨磨蹭蹭的时候,又有两位男生凑上前向符丽示好。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世人总是向往钱权,如羔羊一样围绕着牧羊人。 陆离笨拙地撑着雪杖,蹒跚地向符丽靠近。他不情不愿地扭头,看到安百璃在休息区给他打气加油,唉,就当让百璃安个心吧。 “学姐,你这板看起来挺精致的,自己配的吗?我们这从雪场租的滑雪板太难用了。” “呵呵,自己随便带的一套,你们早说嘛,早说我让人多带几套滑雪设备,省的你们去租。”符丽笑呵呵的,看起来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 “丽丽,你教教我滑雪吧,我这手脚太笨了,老是滑不好。” “崔哥,你还笨啊?那我岂不是残疾了?哈哈!”符丽好像对“丽丽”这个称呼并不反感。 陆离好不容易凑到这群人身后:“那个……学姐,额……” “丽姐,你这行头挺贵吧。” “也不贵,就小万。” 陆离换了个身位:“符学姐,请问……” “丽丽,我们这次活动不如延长两天吧,我看元帅山环境挺好,让社员们多玩乐几天。” “好是好,但近来天气好像不是特别好,可能到时候要清场。” 陆离额头冒汗,这是被无视了吗?或许不是刻意无视的,因为围着符丽的男人太多了,她连答话都显得招呼不及。 符丽最后也没注意到陆离,她笑呵呵地说:“走吧,我们从这里滑下去,大家跟上!”说完,便率先撑动雪杖,一改慢悠悠的姿态,倏然一下从坡顶滑下。 之前那名自称手脚笨的崔哥用的是单板,也立马跟上了符丽,陆离看他走刃,明显是个老手。 后面几名小男生也陆陆续续地跟上,最后一人还多看了一眼陆离:“咦?你也是滑雪社的?没见过你……”说完,也不等陆离回答,急忙跟上了大部队。 陆离无奈地回头,看到远处的安百璃朝他比了个前进的手势。他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往下滑,转过第一个坡道后就看不到休息区的屋顶了。 冷死了。 陆离心想。他是个怕冷的,半指的手套冻得他手指头发红。他觉得今年冬天一定会生冻疮了。今晚一定要在床上好好教训一下百璃。 陆离毕竟是个新手,滑的速度很慢,不一会就被滑雪社的众人甩得没影了,也没见他们留个人出来带一下陆离,全一窝蜂地围着符丽打转去了。 前方进入蓝黑道的交接处,雪道变得陡峭起来。陆离滑的更慢了,因为手冻,沉重的雪杖也开始不停使唤,他便想着在下一个休息区终止。至于符丽,还是算了吧,就跟百璃说被人家拒绝了。 陆离心思飘荡着,没注意到前方雪道上不知何时被抛下一根雪杖,陆离急忙变向,脚下双板没来得及调整方位,滑雪板瞬间失控,整个人以斜向的姿态不受控制地往陡坡滑。他倒吸一口冷气,脑海里疯狂回忆之前雪场工作人员的嘱咐。他妈的,也没说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啊! 而且,前方是滑雪社的哪个混账缺德地把雪杖丢到雪道中央的?! 就在陆离眼看要失控时,一道凌厉的身影在他身边闪过。 “姓陆的,把雪杖丢开,然后往右侧摔,护住膝关节!” 第三章 破口大骂 有了安百璃的招呼,第二天符丽果然热情了一些。今天她一样慢悠悠地从绿道上滑过来,还是一样被男人簇拥着,远远地看到陆离,呼唤:“那边是咱社团的新同学陆离吗?” 安百璃依依不舍地松开挽住陆离的手,推了他一把:“去吧。拿出你骗女孩子的本事来。” 陆离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向符丽靠近。那边符丽仔细端详了陆离一会,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陆离的卖相毕竟是不错的,一股子幽然的气质也在大学生里鹤立鸡群。当然,琥珀说他这是闷骚。陆离不满地想,只有小男生才会闷骚,有贼心没贼胆才叫闷骚,他可不是这样。 “符学姐。”陆离向她打了个招呼,实在挤不出更多的词了。当初向琥珀搭讪时,他能滔滔不绝地从三原色讲到宇宙大爆炸,可现在他连主动开启话题的兴致都没有。 “昨天咱的友谊赛你是第几名来着?”符丽笑着问。 她压根不记得陆离了,陆离昨天就没参加什么友谊赛。 “哦哦,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符丽晃了晃手里的雪杖,“昨天滑的怎么样?可有不懂的地方?” “丽丽,我们边滑边聊嘛,干站着也不太好看。”那名崔姓的学长看起来不太高兴,周围的男生对陆离也露出若有若无的敌意。 符丽笑着说:“那好,听崔哥你的。” 一行人又一窝蜂地涌上雪道,陆离注意到工作人员好几次想出言提醒,可最后不知为何都憋了回去。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吧?陆离自己也挺有钱的,在当地商圈也小有名气,合作方都说他是“那个来头很大的年轻老板”,可却从来没有行使过这种特权,因为他本能地对这些特权有排斥,这是根植于他童年遭遇的对上位者的不信任。哪怕他现在正走向上位,他也依然在谨慎地审视着这些来自于金钱地位的权力。 符丽放慢了速度,尽量和陆离平行:“陆离,你是哪里人?” 风有些冷,陆离不想开口说话的。 “川海人。” “你和安百璃是什么关系?” 他想说是爱人关系。可他知道只要这么说安百璃那点小小的皮条野望准要泡汤。 “我们高中是同班。”避重就轻,不算说谎,渣男都爱这么回答问题。 那些本急于表现的男人也放慢了速度:“是哪个安百璃?我们社新来的那个美女学妹吗?” “你是安百璃介绍进来的?”有人问陆离,也不点名,并不礼貌。陆离只当没听见,故意晾着对方。 符丽说:“陆离,我看你滑雪还挺有天赋的,以后我们多联系,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她笑得很灿烂,陆离当然知道为什么,安百璃提前给她打过招呼,说陆离一直仰慕她。符丽因此自认自己的魅力比安百璃高出一截,陆离是安百璃的高中同学都被她符丽吸引走了,她能不开心吗? 人就是这样,看到比自己优秀的男人便会嫉妒,看都比自己漂亮的女人也会嫉妒。滑雪社的这群人一直生活在嫉妒之中。 陆离有些精神疲惫,以他的性子,他是根本不想和这些肤浅的人搭上关系的。他不知道这群人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得过且过,混吃等死,为了一点虚荣心争得你死我活、你追我赶,在本就狭小的圈子里创造鄙视链,非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陆离想,把他们丢到川海一中那些公子小姐面前,这些人估计连个屁也放不出来。 真是奴性深重。陆离撇了撇嘴。 “安百璃也是,报名了参加活动,自己一次滑雪也不来!”那姓崔的学长为了讨符丽欢心,开始贬低安百璃了。其他男生也急忙附和,生怕慢了一步就被众人排挤。陆离注意到符丽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很享受,陆离胃部一阵抽搐,他大概知道百璃在滑雪社过得是什么日子了。 “我有句话憋了很久了。”陆离说。 符丽好奇地问:“什么?” “我干嘛要浪费时间和你们在一起?”他说,“一个脸上的粉比我指甲盖都厚的女大学生,一群像发情的牲畜一样起哄的男人。我强迫自己适应你们的圈子,但我真的做不到。” 众人的表情一变再变,但眼神都不太友善了。 “陆离,说话注意点!”崔学长呵斥,“怎么对学长学姐说话的?没大没小的!” “没大没小?凭什么定你比我大,比我尊贵?你比我富有?你比我人脉广?还是仅仅比我入学早了一两年?”既然已经得罪了,干脆得罪到底,陆离这些话不吐不快,“我现在光论资产都快逼近九位数,背后有政府扶持,公司就开在木兰市。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的?崔学长,没大没小的是你吧?”陆离的话已经很克制了,他还有很多东西没说。主要是不敢说,有些话被这群人录音下来发到网上后就会给龙笛和其他合作伙伴带来麻烦。 那崔学长没想到陆离搬出这么大阵仗,他脸蛋瞬间红了,半是恼羞成怒,半是羞辱:“你以为自己随便口嗨很威风吗?” 陆离嗤了一声:“夏虫不可语冰。还有,安百璃是我妻子。”不再理会他们,调头往岔道滑去。 符丽听到陆离的说辞,也有些心动,脸上那幅怒容一瞬间消去,换上一副笑脸:“学弟,你别生气,诶……”可陆离压根没理他,冷冷地消失在拐角处。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感觉是吹牛……” “是啊,我就说,一个大一新生,能多有钱哈哈……” “感觉只是为了面子强行装逼,我初中时才爱干这种事。哈哈。” 说着说着,众人便将陆离定了性,一时雪道上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 陆离在雪道上滑的很快,他此时已经有些后悔了,向那群人说那些话干什么?虽说当时很畅快,但压根没必要,以那群井底之蛙的性子,八成是打死不相信,和他们说话纯属浪费口舌。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涵养功夫还没做到位,如果是和楚晓东异位,那老狐狸八成是笑呵呵地敷衍过去了。路还长着呢。 “一个菜鸟滑这么快,是找死吗?”朱熙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陆离偏过头,他出来时忘带护目镜了,冷风吹得他眼睛睁不开:“你堂堂公主老跟踪我干什么?” 这话把朱熙气得噎住了。狗男人果然是狗男人,下次再提醒这狗男人她就不姓朱! 第四章 蝴蝶与蛾子(上) 朱熙发现陆离总有让人动怒的本领,每次和陆离相处时,她心情总是不怎么畅快。她冷冷地说:“我还需要跟踪你?你的动向在我眼里和手上的纹路一样清晰。我用膝盖想都知道你这个滥情货来元帅山是为了泡女人的。符丽那种货色的女人你都看得上,真是不挑食!” 朱熙说话一直都很不客气。 “符丽她怎么了?” “一个天天在夜店酒吧厮混的女人,被男人吹捧得以为自己能和我相提并论。她还指望向我打招呼能得到我的回应,呵。”朱熙才是那个大反派吧,这倨傲的态度符丽拍马也赶不上。 陆离觉得放弃符丽确实是明智的选择,百璃那丫头出的主意就没几次靠谱的,今晚回去一定要再次“严惩”她。他也是心太软了,百璃一撒娇他就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了。 “那我不向你打招呼,你怎么每次都主动找我?”陆离恶意地说,“公主还挺看得起我。” 朱熙哼了一声:“你还是摔死得了。” 陆离和朱熙并肩滑行:“公主殿下,你真不是跟踪我来的?” 朱熙无语地望着他:“陆大领导,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想来滑雪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倒是你,不是挺有钱吗,怎么跟着滑雪社来元帅山了?你走龙笛的关系,把这个雪场包下来都行吧。” 陆离没说话。 “我看你太念旧了。”朱熙说,“不止是感情上念旧,生活上也念旧了。过惯了普通人生活不会过富人的生活了。” 朱熙说得没错,陆离前世实现财富自由后过得也并不奢侈。百璃和他对物质看得并不是特别重,陆离喜欢一切从简,百璃则是只要陪在他就好。这么想着,开始思念起安百璃来。 陆离想着滑完这圈就回酒店,和安百璃在酒店呆到明天活动结束。 “注意弯道。”朱熙忽然提醒,自己率先侧身过弯。陆离也有样学样,从绿道进入蓝道。 “看来我好像天生就是穷苦命。”陆离苦笑。 “你光靠女人都饿不死。”朱熙这话不知是褒是贬,“这也算种才能了。” 陆离抬头眺望,只见元帅山下一片松林冷杉,雾气蔼蔼,雪压针叶。这等美景在沿海地区是见不到的,川海连雪都下得吝啬,山也不是山,不过是低矮的丘陵罢了。 他一直很喜欢幽静的树林与空旷的大海,喜欢那种时间变缓,岁月被裁碎的感觉。 不过很可惜,通往山脚的路被雪场封住了,说是树林里不安全,湿气重,还有野兽。 他跟着朱熙又进入最崎岖的黑道,此时他对雪板的控制已经有些得心应手了:“公主殿下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和你们一样,明天就走。明天有大风,雪场会暂停营业。”朱熙说,“你见过北疆冬天的大风吗?遮天蔽日,浩浩汤汤,一觉醒来连车都会被积雪掩埋。那些偷渡来的厄罗斯人都受不了这样的酷寒,每年冬天那群偷渡客都会往警局里钻,为的就是一张毯子和一碗热乎乎的白粥。” 陆离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确凿没见过如此来势汹汹的大风。他印象中的大风,顶破天也就把雨伞吹倒,把塑料袋吹得满街乱飞罢。 “你要是不怕死,可以留在酒店里。只是到时物资运不上来,水电也会断供,兴许有机会见一见北疆的极端天气。”朱熙揶揄他。她一撑雪杖,以更快的速度向山脚滑去,陆离好胜心起,也提速跟上朱熙。 “你看过恐怖电影《亮灵》吗?”朱熙回过头,“你如果想留下来,就会是那种情况,被关在一间无人的酒店,发狂发疯,最后被冻成冰雕。”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可不想和大自然作对。”陆离越过了朱熙,这下也激起了朱熙的好胜心,她微微俯下身子,以竞速的姿态提速。朱熙胸前的罪恶原本被厚厚的羽绒服包裹,看不太明显,然而她这一番动作后那两大团罪恶却已完全盖过陆离的视线,陆离不怀好意地想:皇家的饮食确实科学。 “我还以为公主不看和我们一样的电影呢。”陆离话中带着几分讥笑。 “那你觉得我是看什么?” “看歌剧、戏剧,听古典音乐。” “你也太俗套了。”朱熙笑了。 “那你打游戏吗?” “没时间。” “是吗?……”陆离若有所思,果然那个“柯基”并不是朱熙吗,那她到底是谁?和朱熙关系密切且外貌如此相似,也没听说过朱熙有姐妹啊? 朱熙也意识到露出了破绽,转而说:“其实也打游戏。” “什么游戏?” “叫那个什么来着……什么录……”难得见到朱熙在结巴。 陆离好笑地提醒:“是西瓜录。” “是西瓜录吗?好像就是这个……” 陆离哈哈大笑,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冷风,顿时老实下来了。这就是调戏公主的报应。 “你发出的声音?”朱熙忽然问。 “什么?”二人的速度不减,眼看就要到了雪道尽头,“你是说我的笑声吗?” “不是,是那呼呼的声音。不是你吗?” 陆离抬头,看见前方终点站的缆车边,工作人员正急忙地来回奔跑。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像是忽然被人蒙上一层灰纱。陆离见过最急促的天气变化还是在川海,一分钟前晴空万里,一分钟后暴雨倾盆,与那种酝酿了一天一夜的大雨不同,这种骤然来袭的暴雨雨势凶猛,充满杀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是风声。”陆离向朱熙招呼一声,“公主殿下,快去终点站吧,说不定能赶上最后一趟缆车。” 他的话音刚落,从山顶吹来一阵大风,宛如巨物呼啸,一瞬间便将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啸声中。雪道两侧的瘦长树木被大风拍打的呜呜作响,成片的落雪陡然落下,像是被人拿着晾衣架拍打的晒得过久的短衣。 陆离希望百璃这种天气就别在雪道上等着他了。 当他和朱熙登陆终点站时,工作人员还在站点间来回奔波,往复递送着诸如转轮、扳手、铜线之类的工具。看来他和朱熙是最后一批抵达终点站的游客,偌大一个休息区,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把屏风撑开!” “那边还有两名游客!” “还有游客?缆车还能走吗?” “能走!” “送他们上缆车。速度要快!” “陈工,园长来电话了!” “现在忙得要死,哪里有时间听他电话!再去检查一下门窗,暴风雪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离听到工作人员间急促的、嘹亮的呼喊声,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了。他走到窗前,看到窗外的日轮也已消失,天空遍布阴云,和《亮灵》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北疆是神州气候最恶劣的地区。”朱熙幽灵般出声,“当年神州最强盛时,也从未想过派兵驻扎北疆。若不是北疆这些年搞起了旅游业,恐怕早已沦为一片死地。” 陆离给安百璃打了个电话,信号不好,打不通。她一定急坏了,陆离想。 第五章 蝴蝶与蛾子(中) 不消片刻,便见到一个留着腮络胡的男子捏着帽子走向他和朱熙:“两位,天气恶劣,缆车已经停运了,你们暂时不要外出走动,就留在这间屋子里,等风雪过去我们再重启缆车。” 朱熙问他:“风雪会持续很久吗?” “应该不会。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雪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男子虽是这么说,但眉头一直拧在一起,如同被拧紧的黑绳。 有够倒霉的。陆离想。这会不会也是代价的一部分?走到哪儿哪儿出意外? 工作人员将休息区留给他和朱熙,他们则去看管隔壁的仓库。门窗被关闭的一瞬间,室外那呼啸的风声一下子消失了,整间屋子落针可闻,节能灯散发的柔白光明忽明忽暗。 陆离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突发事件,他还并未太过担心,还有闲暇用古怪的眼光打量着朱熙。朱熙今日没有戴她那顶长到腰间的假发,而是将头发都包在针织帽中,也许是因为酷寒,朱熙的面庞比寻常显得更白,在节能灯的白光下白得有些可怖。只有这种时候,陆离才觉得朱熙也是个女孩子,也会害怕,也会不安。 五分钟后,原本只有男女呼吸声的房间多出了不谐的噪音,那是风穿过狭隙的尖锐摩擦音。陆离起身检查门窗,他本以为是门窗没有关严,可最后他错愕地发现是墙角出现了细小的裂缝——用“出现”来描述并不准确,那裂缝本就存在。 朱熙看着他:“发生什么了?你表情有点吓人。” 陆离正要说话,灯光骤然熄灭,他听到朱熙倒吸一口冷气。 “你没事吧?”陆离问。 “应该是断电了。”朱熙状态恢复得很快。 那尖锐的风声越来越大了,陆离心里出现刺刺挠挠的感觉,像是有小人在不断戳着他的心脏,提示他危险不远了。他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朱熙喊住他:“别开门,风会把门吹走的。” “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哪里不安全?” “我觉得房子在晃。”陆离并非危言耸听,他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矿泉水的水位线在轻微地晃动。这处站点修建在断崖边,往上便是缆车站台,往下即是幽森的树林。 白刺刺的冷光透过墙角照在朱熙脸上,留下一道白线,为她那冷艳的面庞平添几分神性。她蹲在裂隙边看了一会,沉默片刻,说:“不止是我们这个房间的问题,整个终点站估计都在晃。” 二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终点站的震荡愈发明显了。陆离拿出手机,想给安百璃打个电话,可这次手机上连信号标志都消失了。 “姓陆的,你或许是个灾星。”看不清朱熙的脸色,但陆离猜测并不好看。 陆离拧动门把手,想外出寻求帮助,可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推不开那扇铁门——狂风将门死死地压住,光靠人力根本推不开。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房屋晃荡得更凶猛了,他还听见了室外传来的轰隆隆的响声,那是什么?雪崩吗?不,应该不可能…… 朱熙不知从哪找出一根钢筋:“用力推门!” 陆离一咬牙,额头青筋暴露,勉强将沉重的铁门推出一指宽的缝隙,风雪疯狂地从门缝中涌进来,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大地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斜雪暴风。朱熙将钢筋插入这条缝隙:“帮我一把。” 陆离握紧钢筋,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与朱熙全力推动钢筋。陆离一直以来瞧不上使蛮力的人,可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人类在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础便是蛮力,没有力量,在这种自然灾害面前甚至连一丝求生的机会也没有。他的手指被钢筋上的条纹勒得发红发紫,脑海里想的全是邹雅梦、楚静怡、安百璃、温琥珀和陈嘉宁。 他不能死在这,好不容易走上一个所有人都不会有遗憾的道路,一旦他死在这场暴风雪中,那一切都将破灭。他不敢想象他死后女孩们的表情…… “啊!”陆离爆发出一声怒吼,朱熙闷哼一声,终于将这扇平时推关自如的大门撑开,哐当一声,铁门转而贴在墙面上,门户大开,狂风涌入。 陆离往外走了一步,只觉风大得几乎能将他卷走。他一只手抓住围栏,一只手伸向朱熙:“抓住我的手!我们去仓库!”朱熙犹豫片刻,抓住陆离的手,说了什么,但风声过于呼啸,陆离听不清她的话。 “你说什么?!”他大喊。 “我问你看得清路吗?!”朱熙也大喊,二人明明距离得近,可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沟通。 陆离回头,之间几步路外的世界就只剩下风雪,伸手都难见五指,更何况找到前往仓库的道路?陆离难得爆了一句脏话:“操!”他被冻得开始流鼻涕了,但此时顾不上形象了,只能按照记忆中的方向顺着栏杆摸索。 朱熙的体重比陆离轻,她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踉跄,居然被大风带着跑。陆离急忙改单手为双手,死死抓住他,右脚插入栏杆间,以此固定自己的身形。虽说他一直不信任朱熙,也一直怀疑朱熙,可当朱熙真的要在他面前被大风吹走时,他的道德与良知让他下意识地去拯救她。 呼呼……吹的不是风,是锐利的刀。 朱熙已经无法站稳了,她的身体与地面呈一个锐角,陆离只能勉强看清她的五官。她的眼神中充满复杂的情感,陆离最先读出来的是一股求生的意志,她迫切地想活下去。这种程度的暴风雪是极其罕见的,而终点站的年久失修也是意外事件,种种最糟糕的情况汇聚在一起,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除了求生的意志外,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她在害怕什么?她也会害怕吗? 陆离大吼:“我会抓住你,不会放手的!你别放弃!” 朱熙也回应:“看你身后!” 轰隆隆的声响如同雷鸣,陆离回头,只见前方的风雪中浮现庞然的黑影,那黑影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向下坠落。陆离很快意识到,那不是黑影,那就是仓库。他眼睁睁地看着仓库从断崖边被连根拔起,带着碎石从金属地基上脱离,摔入下方无尽的白色地狱中。 “轰——” 漫长的轰鸣声终于消散,陆离不知道在仓库避难的那些人有几个能活下来,他只知道休息区的这间屋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发誓,他只想过平静的日常,可为什么意外总是找上他? 陆离麻木地看着朱熙,他莫名想到了殉情,又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梁山伯和祝英台最后变成了蝴蝶双宿双飞,他和朱熙或许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和琥珀的情况恰恰相反,如果真有来世,朱熙也许会变成蝴蝶,那他也只会变成蛾子,二人天各一方。 我不想变蛾子。陆离悲情地想。 第六章 蝴蝶与蛾子(下) 如果要殉情,他不会选朱熙。也不会选百璃,因为百璃应当活在灿烂明亮的世界,她所经历的世间美好还远远不够;不会选姐姐,姐姐有自己的梦想,没了他陆离也能继续向前;或许只会选琥珀,与她一同开始另一段冒险。但如果真能选择的话,他希望大家都别死,朱熙也别死了,生了一张漂亮脸蛋,死了怪可惜的。 陆离脑海里胡思乱想着,手背被朱熙的指甲嵌入,似乎划破了伤口流血了,但手已经被冻得感觉迟钝,也不知伤得如何? “抓紧了!我们回屋里去!”事到如今,已经无处可去了,或许缩回那间即将坠毁的屋子等待命运的审判是唯一的选择。 朱熙咬着牙,大吼:“不能回去!这里要塌了,去那边!” “哪边?” 咔擦咔擦,金属扭曲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刺耳,以至于短暂地盖过风雪呼啸的声音。朱熙的终于能重新脚踏实地了,因为这座休息站正重蹈仓库的覆辙。 “跟我一起跳!”朱熙喊。 她疯了!跳到哪里去?! 朱熙扯过他的手,嗓子有些哑了:“姓陆的,想活就听我的!从坡道那边滚下去,总比直接垂直摔下去的活命机会大得多!” 或许是陆离之前不离不弃的态度感动了她,她愿意多与陆离说几句话了。朱熙揪住陆离的领子,颇为凶狠地说:“这种时候,哪怕有一丝生机都不能放弃!” 陆离点了点头,也不废话,与朱熙来到已经接近垂直于地面的栏杆边。来不及喊三二一,二人只能对上一个眼神,便纵身一跃,将人生交给天命。陆离感觉身体浮在半空,没有支点,心中莫名恐慌,朱熙的背影被风雪吞噬,根本看不清她往何处坠落。 腰间一疼,原来是撞上了山体,他咬牙想抓住凸起的岩石,可入手全是又冰又滑的积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顺着坡道往山谷密林滑去。疼痛,寒冷,麻木,各种糟糕的感觉不断袭击他,陆离蜷曲着身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护自己的脑袋,只要脑袋没事,再坏也就只是个植物人罢了……他想。 * 剧烈的暴风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对北疆人来说,这种强度的暴风雪也算是罕见。天空依然阴沉,但狂啸的风雪却渐渐停息。陆离躺在厚厚的积雪中,睡出一个人型的窝。他茫然地看着天边逐渐下落的太阳,不知道此时安百璃在做什么?应该是急得要哭出来了罢,希望她别给家里打电话,不然让姐姐知道就不好了,他不想让姑娘们伤心,毕竟他现在还没死。 他浑身酸痛,肢体僵硬得如同几百年没上油的机器人,艰难地从雪地中爬起来,骨头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依靠着一颗大腿粗的冷杉木,颤颤巍巍地在身上摸索着手机。手指被冻得发红,已经有些不利索了,连解开纽扣都不容易。 手机…… 手机找不到了,或许是在滑落的过程中遗失了。他呼出一口气,看向不远处一片废墟,那里正是坠毁的休息区房屋。也算是运气好,滑落后没有撞上什么尖锐的岩石或废墟的残垣,他除了浑身有些酸痛外,倒也没有大碍。 如果是上辈子那副老男人身体的话,估计这会都已经散架了。 “朱熙,你在吗?”也懒得喊公主殿下了,公主殿下有四个字,喊着吃力。 他在下落前,看到朱熙朝着另一个方向滑落了,不知那娘们这会还活着不? “……姓陆的……”意外得到了回应,陆离循着微弱的声音前进,果然在一片断木中见到了朱熙。她倒在地上,左腿被一颗不粗不细的断树压倒了,所幸没有出血,或许出血了,只是伤口在冷风中被冻住了。 “运气不错。”陆离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至少我们还没死。” “我感觉腿断了。”朱熙说话一喘一喘的,身上的羽绒服也四处漏绒。 陆离吃力地推开那根断木,向这位臭名昭著的毒公主伸出手:“还能走吗?太阳要落山了,再降温下去会被冻死的,我们要去休息站的废墟里应付一晚。” 朱熙犹豫一瞬,抓住陆离的手,在后者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 陆离扶着朱熙,紧密贴着公主的身体,他不觉得有什么旖旎,只认为朱熙的胸膛有些坚硬。他低头去看朱熙的左腿,棉裤破了一个大洞,伤口看来是被冻住了,需要尽快找个温暖的地方,不然肌肉坏死了朱熙就得当个瘸子了。 朱熙看起来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左腿:“你的手机还在吗?” “不见了。” “我的也是。” 惨烈的现状让二人的话都少了许多,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到废墟中,在一间四处漏风的“房子”里暂且休息。陆离在废墟里一顿翻找,只找到两瓶被冻住的水,和一袋被压碎的巧克力。当他回到小破房子时,看到朱熙已经用一些破木板生起了火,火光映照在朱熙的脸上,显得她脸色尤为苍白。 陆离坐在火堆边,他有些担心这忽明忽暗的火光被冷风吹灭:“你怎么生的火?钻木取火吗?” “我抽烟的。”朱熙平淡地说,“能不能不要不合时宜地发挥你的幽默感?这种情况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越是这种情况,心态越是要积极。”陆离将冰水放在火堆边,看着塑料瓶上浮现细密的水滴,“再说,你可是堂堂公主,你遭遇事故了,肯定有人日夜不息地搜寻你的下落。” “从明天开始,接下来一周都将是特大暴风雪。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我们没能脱困,接下来一周恐怕都不会等来搜救队。”朱熙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这可跟我是不是公主无关,暴风雪又不用朝皇帝行礼。” 陆离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 “我去找手机。”陆离说,“我想和安百璃说会话。” 朱熙冷冷地笑了:“这个地方,除了我,你找不到任何人说话。” 陆离有些后悔今天出门前没有和安百璃多说一句我爱你了。 第七章 狼 起初陆离和朱熙还抱有等到搜救队的希冀,可等到日落,朱熙续了三次火,他们也没有等到任何救援。外面除了光秃秃的树、呼啦啦乱吹的风,和满地的刺骨的雪以外,再无其他。 陆离第十四次反思今天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譬如出门前没有和安百璃多温存一会,譬如今天也不该去找符丽,又譬如更不应该和符丽那群人动怒……最大最大的不应该,就是不应该和朱熙一起滑到终点站。每次和朱熙搭上关系,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山竹村,枪击案,还有如今的滑雪遇难。他知道,朱熙心里估计也是这么嫌弃他的。 二人相对而坐,谁也不和谁说话,都在默默地看着火星跃动。他们心中或许都有许多怨气,随时等待着向对方倾泻。人都是如此,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责怪与推卸责任,似乎争吵能够解决问题似的。 “你为什么不再去找找物资?光靠一包43克的巧克力我们能活到一周以后吗?”朱熙被那火星滋滋咋咋的爆裂声吵得心烦意乱。 “我也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我不是超人,我的身体也在打颤!”陆离被朱熙语气中的埋怨之意弄得心情越发糟糕了,“而且,我已经找过三次了!所有的物资都被埋在废墟下了,我难道靠自己的手去挖吗?”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办法吗?而且……你除了泡女人,还有别的作用吗?”朱熙性子傲,根本不打算给陆离面子。 “我没作用?不是我拉着你,你早在休息站就被吹走了!而且,你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所有人都欠着你,永远给别人甩脸子,那现在呢?你去给暴风雪甩脸子啊?”陆离讥讽道。 “姓陆的,你只会对一个左腿受伤的女人逞凶吗?”朱熙反问。 陆离一下闭了嘴。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朱熙不说话了。 二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陆离问:“你的打火机还够用多久?” “应该能坚持到下周。但燃料不够了。我把能找出来的木板和布料都找出来了。”朱熙看了眼墙边一堆废料,“那些太湿了,根本点不燃。这里食物也不够,晚上也不够保暖,我们必须尽快找个洞穴之类的地方。” 陆离看了眼天色,已经愈发昏沉了,现在估计才下午五点,天空便已经混沌一片。不得不承认,北疆的夜空很漂亮,夜沉星明,繁星点点,煞是好看。 “你的腿还好吗?” 朱熙已经自行包扎过伤腿了,不过陆离觉得她那包扎手法有些粗糙。 朱熙的手按在包扎处,沉默着。陆离注意到她的手指头也被冻得通红,手背上有一条被冻住的细微伤口。朱熙和他认识的女孩不大一样,她不会因为受伤而哭哭啼啼,不会因为身陷困境而手足无措,更没有失去意志。 “疼吗?”陆离是在问她手上的伤口。 “还好。”朱熙默默地拉长袖子,遮住自己手上的其他伤疤。 扑地一声,火焰再次熄灭。只是这次朱熙却怎么也点不燃火。积雪融化后把仅有的一点干燥燃料给浸湿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糕,再糟糕一点也无所谓。陆离已经有破罐破摔的心理了。 朱熙无奈地叹气,陆离听得出她这声喟叹中的无奈与绝望。 “睡吧。也许睡一觉起来就等到救援队了。” 睡? 陆离从未经受过如此漫长的夜晚,他靠在崎岖的残垣断壁上,辗转难眠。 “我睡不着。” “需要我唱摇篮曲吗?” “你唱。” “我是在挖苦你。” “哦。” 他又翻了个身:“你睡得着吗?” “……” “说会话吧。” “有什么好说的?” “你是北方人吗?” “嗯。我在首都长大。”朱熙还是接话了。 “我听说你们北方吃面不吃米。” “我们都吃。”朱熙有些鄙视,“这是什么年代了?你还认为北方吃面不吃米?” 陆离当然知道,他只是想激起朱熙的谈话欲罢了。这种天气不能真的睡着的,人入睡后体温会下降,若是今晚气温骤降,或许真将一睡不起了。 “要抱在一起睡吗?”他问,语气平静。 “我宁愿死。”朱熙回答得很果断,“我宁愿今晚冻死,也不会和男人睡在一起。” “你喜欢女人?” “我都不喜欢。” 陆离有些好奇,她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上辈子还大张旗鼓地去结婚?而且,他不相信真有人断情绝爱,这又不是修真小说。 “你的废话好多,姓陆的。”朱熙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能不能闭嘴安心睡觉?” 陆离撇了撇嘴,不想和这小娘们争吵。见朱熙没有兴致和他谈话,他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这小娘们冻死拉倒,本来就是阎家的人,和他有仇的。 他抱着胸,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或许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陆离格外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来。他最怀恋的,还是以前和雅梦姐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穷得叮当响,姐弟俩却也过得充实满足。像现在,姐姐虽然成功追梦,可二人也聚少离多,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温馨日子了。 如果能活着回家,他一定要去首都见一次姐姐,不能每次都是姐姐找他是吧。 正遐想时,他忽然感觉朱熙在靠近。陆离脑海里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公主在绝望之时爆发了人类的繁衍欲望,想和他共赴巫山,又比如公主想起了阎家的命令,打算摸过来给他一刀。 说来可耻,在这种情况下,小陆离的确是硬了。不受控制地硬了。 朱熙捂住他的嘴:“嘘,别出声,外面有动静。”她的声音很小。 北疆的夜晚黑得彻底,夜色如墨,陆离只能看清朱熙半张脸。 她的话音刚落,陆离便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夜晚的废墟间行走的声音。那步伐比人要轻,而且更脚步声更密集。 “是狼。”朱熙说。 第八章 草率的死法 为什么会有狼?陆离瞳孔微缩。这里说是间小破屋,实际上四处漏风,提供不了半点保护。 “北疆一直有狼。现在才十一月,它们会保持一周两到三次的频率集体狩猎。”朱熙小声地说明情况,“我们必须转移到这片废墟更安全的地方。” 更安全的地方?这片废墟就没有安全的地方。陆离刚想坐直,却发现自己的背麻到失去知觉了,今天摔伤的痛楚此刻才缓缓显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情况连他自己都走不远,更何况带着左腿受伤的朱熙? 陆离长久的沉默与毫无动作让朱熙误会了,她笑了声:“你要是觉得我这个瘸子拖累了你,那也不必带上我。” “……” 她逐渐远离陆离:“葬身狼吻是我最讨厌的死法了。快滚吧,姓陆的,也许我的身体还能将狼群拖延住。” 陆离抓住她的手:“你在胡说什么,我的背痛的都快说不出话了,你能别矫情吗?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陆离没想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公主居然有舍己为人的觉悟,他脑海里对朱熙的评价宛如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朱熙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前世的朱熙和这一世的朱熙,此时的朱熙和之前的朱熙像是截然不同的人。 “……”朱熙那半张脸也隐入残垣断壁的阴影中,陆离一时看不出她的表情。 “靠着我,不要乱动,我们往仓库那片废墟靠近。”陆离只能尽量远离狼群,留在此处迟早会被狼群发现的。朱熙伤口上的血腥味注定了他们的命运。 陆离一生中体验过两种绝望,一种是面对楚家时那种难以企及的绝望,一种便是如今这种身陷困境的绝望。说实话,和前者比起来,此时的绝望只能激发出陆离求生的斗志。他将朱熙的胳膊搭在肩膀上,一只手揽住公主的腰,也没心思想些暧昧的事:“脚步会要急一点,忍耐一下,如果实在腿疼得受不了,就告诉我,好吗?” “……我不是你的红颜,不必这么温柔地问我。” “我只是习惯了。”陆离也不废话,带着朱熙离开这个临时的据点,往仓库方向蹒跚行去。大雪对狼群来说也是阻碍,在二人急促的步履下,陆离和朱熙暂时远离了那稀碎的脚步声。 陆离不是超人,他本身就受了伤,加上没有补充食物,也没有休息好,带着朱熙走了一段路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喘息声都变得不规律起来。 “姓陆的,实在坚持不住了可以把我丢下。我觉得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朱熙平静地说。 “真的坚持不了的话我会把你丢下的。”陆离毫不客气,“我还想活下去,我要是死了,百璃琥珀她们该有多伤心?所以我无比地渴望活下去……你能不能闭嘴,公主殿下,闭上你金贵的嘴一分钟,让我专心赶路。” “……”从朱熙嘴里听到对不起三个字简直是一种奢望,她只是用沉默回复陆离。 陆离带着朱熙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狼嚎。这是陆离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狼嚎声,他以前只在陪着陈嘉宁看动物世界时听过经过电子设备转译的狼嚎。现实生活中的狼嚎更加深远,拥有声音的厚度,嘹亮绵长。 他面前闪过一道黑影,是一只平原狼。陆离听说它们是狗的祖先,从血统上来说,称呼它们为大狗也未尝不可。可是这只“大狗”却一点也不温顺,它断了陆离的去路,朝他龇牙咧嘴,狼牙在月光下发光。 很多时候,人不过是做着徒劳的挣扎。当他们能听见狼的脚步声时,便意味着已经被狼群锁定了,再怎么逃也根本逃不开,狼群只是惯常地驱赶他们,消耗猎物的体力罢了。 一二三……四……七…… 一共七头狼,在断壁上,在丘陵边,在残垣之间。 它们已然形成了包围圈,把陆离和朱熙逼到角落。陆离下意识地护住朱熙,这种时候他已经忘了他是陆离,而朱熙是公主,他只知道现在他们是遭遇危险的男人与女人罢了。 陆离记得以前上语文课,老师会讲武松打虎。当人真正面对这些优胜劣汰的野生动物时,或许早已失去了正面应战的勇气,果然,打虎这种事只有小说里会出现吧。陆离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当作防身武器在身前晃荡,虚张声势般威胁着不断逼近的狼群。 “等会你能跑就跑……”陆离的声音都在颤抖,说不害怕是假的。 “你也是……能跑就跑。” 能跑吗?大概率一个也跑不掉。陆离不知道此时能有什么奇迹发生,他已然萌生了死志:“你如果侥幸能活着回去,转告她们,我爱她们,欠她们的下辈子还。” “你应该说等你回家就结婚。” 陆离被她猝不及防的冷笑话弄得心情复杂,今天是谁说不要卖弄不合时宜的幽默感来着? 他将朱熙护在身后:“我数三二一,你就全力跑,腿伤了也要用力,断腿和送命总要选一个。我会尽量拦住这些畜生的。” “……” “还有。” “还有什么?” “我其实还没有原谅你们阎家朝我开枪的事!”陆离说完,便主动朝狼群靠近。他突然的动作将最前面的几头狼吓得往后一缩,包围圈重新放松。 一只老狼长嚎一声,直接飞扑向陆离,拉开了人狼之战的序幕。陆离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他用尽力气,一脚踢在飞扑来的老狼的腰腹,将这只老狼踢飞。陆离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人生的战斗力巅峰了。然而小一秒,另一只强壮的灰狼直接从身侧扑倒他,咬住了他的肩膀,锋锐的狼牙咬破了羽绒服,刺入他的皮肤。这只灰狼一遍啃咬,一遍摇摆着脑袋,试图在陆离肩膀上撕下一块肉下来。 陆离心中一凉,没想到才一个照面,就被狼群制服了,他也太丢人了,本以为他还能死前在朱熙面前大展神威,干掉一两只狼的。 被狼咬死真是最潦草的死法了。陆离想。死后衣衫不整,连个全尸都留不下,身上的血肉还会残破不堪,到时候百璃她们来认领尸体的时候一定会哭得泪花花的。 咔擦。砰。 意料之外的硝烟味飘来,趴在陆离身上啃咬的这头狼哀鸣一声转身逃走,一路跑一路流血。陆离错愕地偏头,只见朱熙手里多出一把手枪,枪口还兀自冒着青烟。 他无厘头地想,难怪一直觉得朱熙的胸那么硬,原来是藏了枪啊…… 第九章 寒冷之夜 一发突兀的枪声划破夜空。狼是一种理性近乎懦弱的生物,一旦它们认定这次狩猎付出的体力大于收获时,狼王便会放弃狩猎。当朱熙开出第三枪时,平原狼们已经开始往后撤离了,它们并不会立刻放弃,而是会尾随他们一段时间,直到这两只两脚羊因为饥饿和寒冷倒在雪地里。 朱熙的枪法很准,等到她打完第五枪时,雪地上已经有两头狼尸了。滚烫的血液从狼体内流出,在寒风里升腾起氤氲的雾气。 陆离惊魂未定地靠在岩石边剧烈地喘息着,他的左肩羽绒服已经完全破损,血迹正不断浸染着鹅绒。通常而言,自然界体型越大的捕食者越不会携带毒素,但狼的口腔里带有大量细菌甚至病毒,不及时对伤口进行处理后患无穷。 朱熙拖着一条断了的腿挪到他面前:“姓陆的,还能喘气吗?” “快喘不了了。”陆离吞了一口口水,他有些口渴了。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据点。” 陆离知道她的意思,狼群还在外围逡巡,等待他们入睡之时一拥而上,将他们撕成碎片。但一旦离开此地,进入树林,就意味着搜救队的搜救难度直线上升。 但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前进已经别无选择了。 过了今晚,明天又将迎来持续一周的暴风雪,睡在野外的话会被冻死的。他们只能祈祷能找到一处类似洞穴之类的据点。 陆离咬牙扶住瘸子,沿着断崖边沿前进,这一次脚步没有上次急促,体力的消耗也减缓许多。他们走了一段,陆离觉得头晕眼花,意识已经有些不清晰了,低头一看,朱熙的脑袋也恹恹地垂下,二人的体力精力都到达极限了。 不能睡去……陆离拍了拍自己的脸,提高音量:“喂,朱熙!” 朱熙勉强睁开眼:“……别吵。” “你有枪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还三番五次的劝我丢下你……”如果陆离真的是贪生怕死之徒,恐怕首先葬身狼腹的就是他了。 “我首先是个女子,然后再是公主。”朱熙稍微打起精神,“我必须穷尽一切手段保护自己。这把枪本身不是留给狼群的,而是留给你的。” 陆离心中一寒。 “死亡的恐惧反倒激发了你的欲望,对吗?”朱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感觉得到你的眼神,你的身体也很诚实。”她用枪口抵住了小陆离。 原本一直坚挺的小陆离隔着裤子被黑黝黝的枪口抵住后,瞬间萎靡了。 “你要是敢有任何动作,我会毫不犹豫地……”朱熙的语气比这彻骨寒风还要冰冷,“崩了你。” 那把杀器依然藏在她怀里,让她的胸膛硬的硌人:“这把是秋田1931战术版,里面一共有九颗子弹。有五颗交给了畜生,还有四颗留给了你和我。” “留给我能理解,为什么要留给你自己?” “如果你也死了,我逃脱无望的话,我会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就这么简单。”朱熙那平淡的语气让陆离有些悚然。每当他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朱熙时,朱熙又总能打破他的认知。 陆离干笑两声:“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了它。” “我知道。你控制不了,我会帮你控制的。” “子弹数对吗?” “什么?” “你告诉我的子弹数,是真实的吗?”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谁知道呢。” 陆离左肩隐隐作痛,一直支撑着朱熙的半边身子对他而言有些太过吃力了,他轻微地闷哼一声。最可怖的事情并非将怪物或其他什么摆在你面前,而是不告诉你目标,不告诉你方向,任凭你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他们现在就处于这种窘况,陆离不知道顺着这条路能走到哪里,也许能找到一个小山村从而获救,也许能找到一个洞穴苟延残喘,更有可能暴尸荒野,被后面尾随的狼啃得七零八落。 朱熙或许是听到了陆离的闷哼,微微抬起胳膊,让自己传达给陆离的压力小一点。陆离看向她时,她则垂着头在看路。 “你身上有什么卫星设备吗?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用的卫星电话,或者什么卫星耳机。”陆离开始胡言乱语了。 朱熙像应付傻子一样说:“你还是少看点电影吧。” “你要是开枪的时候能不能别打脸?” 朱熙被话题的跳跃性弄得不知如何回答。 “我怕到时候百璃她们辨认尸体时认不出我。” “……我尽量。” 陆离笑了笑:“或许真是欠你们阎家一颗子弹。当时没打中,迟早要还回来。” “你老实点不就好了。”朱熙无奈地说,“我也不想你死,在这种情况下,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的。” 天色愈发阴沉,陆离回头能看见黑暗中有绿油油的光点。原来狼的眼睛在晚上真的会发光,至于那究竟是绿光还是黄光,他也没心思去分辨了。 他的双脚已经麻木了,只能机械地重复迈步,步伐也越来越凝固迟钝。如果他能照镜子,便能发现自己脸上,头发上披上了一层冰霜,充血的眸子在白霜中亮得吓人,宛若恐怖片中的厉鬼。 朱熙窸窸窣窣地在摆弄着什么,不一会,她便递来一件东西送到陆离嘴边:“张嘴,啊。”陆离也懒得去管朱熙给自己喂什么,哪怕是毒药他都想吃。入口,甜的,是巧克力。 朱熙喂了陆离一口后,自己也咬了一口,又将只剩半截的巧克力递给陆离:“张嘴。” 陆离看了她一眼,这一次他咬的范围更小了些。朱熙哼了一声,自己也浅浅地咬一口。接下来一段路,陆离扶着朱熙赶路,朱熙交替地给自己和陆离喂食。只是那小小一板碎巧克力,二人硬是吃了一路。 “有水吗?我口渴。”陆离记得那两瓶水是朱熙带着的。 “在我怀里,我再捂热一点给你。” “嗯。”陆离舔了舔发硬发紫的嘴唇,麻木地继续前进。他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今夜。 第十章 我们安全了……暂时 冷风玩弄着陆离的碎发,将它们左右扬起,发出尖锐的笑声。当天更晚些时,天空中的星星也消失不见,朱熙不得不点起打火机照亮前路——火光刚升腾起,便被寒风扑灭,再点,却只爆出丁点火星。 北疆的夜晚降温太过迅猛,突兀了。 就在二人越来越绝望之时,陆离忽然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响动,像是弹簧与金属的声音,还有短暂的犬吠声。他扶着朱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推开愈发密集的风雪,他见到一只躺在地上挣扎的灰狼,是那只被他踢过一脚的老狼。这头狼的左后肢被埋在雪里的捕兽夹夹住,它永远也无法挣脱出来了。这头老狼也被狼群抛弃了。 “是捕兽夹。这里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朱熙说,“北疆有捕狼令,当地农村人会设捕兽夹猎狼,一头公狼价值两千,一头母狼价值五千。” “附近有人类的居所。”陆离领悟了她的意思。 “但不会有人,这种气候他们肯定早就撤回城镇了。”朱熙看着还有一半被埋在雪里的捕兽夹,“而且地上的捕兽夹都被掩埋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夹住。陆离,小心点。” 陆离折断一根树枝,用它当探路杖。他们走得更慢了,那些藏在土地里的捕兽夹虽然是致命的陷阱,但同时也是他们的救星。冬夜里根本分不清方向,四周的景色毫无区别,如若不是这些捕兽夹,陆离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在这雪林里游荡。他顺着捕兽夹的布置一路前进,终于找到一间简陋的木屋。 陆离心中一喜,停在木屋前敲门,却无人回应。果然和朱熙的猜测一致,当地人不会在这种天气还在郊外停留。这里应该是山区猎户用作中转和休息的小屋,平时只在打猎时暂做居所。木门前还挂着锁,朱熙拿出手枪,朝锁链开了一枪。 咔擦一声,锁链应声而断,陆离连忙推开木屋,如释重负般喘着气。木屋内不算温暖,但却足以让他的四肢感官逐渐恢复。这间木屋不算大,只有十多平,墙边有用石头码成的火炉,墙壁上还挂着一些晒干的红肉。这间木屋有一半的面积被用来堆放干柴和瓶装的矿泉水,看得出来木屋的主人把这里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救急点。 陆离精神一松,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他真的已经累坏了。他觉得自己带着朱熙在雪地里已经漫无目的地走了起码五个小时,片刻也不曾停歇。朱熙也不打扰他,默默地挪到火炉边,将被切得整齐的长条干柴塞进火炉,然后用打火机生火。不一会,小屋内便亮起橙红色的暖光,火焰逐渐驱散了寒意。 陆离头上、脸上、身上的寒霜化成水,那件破破烂烂的羽绒服被浸湿后又沉又冰,他不得不将衣服脱下,摊在火炉边的地板上。脱下衣服后,陆离打出了今天第一个喷嚏,他抱着胳膊,茫然地看着那跃动的火光。 朱熙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丢给陆离:“羽绒服要注重功能性,我这件防水性能很好,你先穿着吧。” 陆离也不推辞,他真的冻坏了。他那件羽绒服是百璃在考上木兰大学后网购的,是情侣款,虽说款式好看,但确凿不能支撑他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保暖。朱熙的衣服有些小,陆离只能将它披在自己身上,暖洋洋的衣服里散发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有一点少女的体香,有一点点汗味。 他看着朱熙,公主殿下身上还有一件高领毛衣:“你不冷吗?” “现在你更需要保暖。”朱熙没扭头看他,“等你穿够了就还给我吧。”那把棕白相间的手枪就放在朱熙的右手边,方便她随时能拿起。她果然一直还对陆离有防范心,陆离觉得她这样活着会不会很累? 他注意到枪械的保险没关:“那把枪保险没关。” 朱熙将枪身翻了个面:“这是定制款,保险是反着来的。” “……” 朱熙吃力地拧开矿泉水瓶盖,自己咕噜咕噜喝了一小半,又将这瓶水递给陆离:“喝吧,你不是口渴吗?” 陆离看着瓶口处晶莹的水光,迟疑了片刻 ,将这瓶水一饮而尽。 “反着来自己不会忘记吗?” “这是为了这把枪不会被别人夺走成为害死我自己的凶器。” 陆离无声地笑了:“你活得挺累的。”他感觉自己和朱熙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世界里充满了学生、爱情、玩乐与工作,朱熙的世界里充斥着死亡、枪械、欺骗与压力。 外面开始下冰雹了,屋顶哗啦啦地响,像是过年时熊孩子丢的炮仗。 陆离的手指逐渐解冻,他终于能做到蜷曲手指这个动作了。下次买手套一定买全指的。 稍微回复了一下体力后,陆离将羽绒服盖回朱熙身上。他则起身去取干肉片,这种时候要及时补充能量,光靠半条巧克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顶过今晚。 “省着点,我觉得这些肉不够我们吃一周。”朱熙说。 “万一明天搜救队来了呢?”陆离苦中作乐。 “没有万一……”朱熙说,“我们从坠落地点出发,走了至少五个小时,风雪又越发严峻,他们肯定是找不到我们了。” 火炉上方特意留了个开孔,是木屋主人专门用来烤肉的。陆离还在角落看见两瓶不知道牌子的外国酒。这木屋主人也是一个懂生活的,陆离都能想象到老猎人在冬天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大口喝酒的画面。 他将肉烤了一圈后递给朱熙:“你先吃。” 朱熙笑了声:“你把我当你的女人了吗?还让我先吃?” “我只是不想让你变成瘸子。”陆离说,“你的左腿已经完全僵住了,再不补充营养就等着截肢吧。” 陆离的话似乎吓到了朱熙,她默默地接过烤肉,小口小口地啃食。陆离又在干柴堆顶上翻出一条睡袋和户外折叠床。幸好这间木屋的物资准备充足,陆离起码不用担心他们会饿死或冻死了。 屋外的风越发大了,啸声越来越尖,一直尾随着他们的狼群也消失不见。陆离听着北风呼啸声发呆。虽说他们暂时得到喘息,可未来呢?他们能坚持到暴风雪结束吗? 第十一章 第一夜 朱熙很少会吃得满嘴流油,她记得小时候吃饭筷子拿高了,都被外婆拿竹条抽了三十下,还被罚接下来一天不许吃饭。手上的伤疤大多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得如此有失仪表了。 “姓陆的。”朱熙看着手里那半条烤肉,“喂,姓陆的。” 叫了几声,陆离没有回应。她回头,只见陆离躺在地上,毫无动静。朱熙心中一紧,她拖着伤腿爬到陆离身边,这才发现陆离只是睡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比陆离想象得更熟悉他,早在温琥珀没和这渣男确定关系时,朱熙就在密切关注着他了。最初她只是想看看这个和祝巧关系密切的男人品性到底如何,可后来逐渐被他和他身边那些女人的关系吸引了,就像女人都爱看晚八点档的狗血家庭伦理剧一样,她也很想看到陆离被女人的漩涡搅得不得安宁。 她不喜欢陆离。一直都是。虽然陆离比她想象得优秀,虽然陆离身上有她从未见过的赤诚,但她不喜欢陆离那见一个爱一个的滥情,也不喜欢他那“我全都要”的厚颜无耻。她一直阴暗地期待着陆离因为女人而吃亏,因为女人而自毁前程。 朱熙看着陆离的侧脸,她必须承认,这渣男有一副骗女孩子的好皮囊,难怪祝巧那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对他念念不忘的。朱熙想,要不要趁机给这渣男弄破相了? 她靠在墙边,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虽然对狗男人有诸多怨言,可今晚如若不是陆离,她肯定早就凉透了。她认识那么多人,其中能像陆离一样在绝境中不离不弃的或许只有他一个。她见过太多的山盟海誓赤子之心在危难中丧尽底线丢尽颜面,她也一直对人这种生物不抱有太多的期望。 她来滑雪只是偶然,一直苦寻祝巧不得,她的焦虑越来越重,便想着滑雪调节一下情绪——她又不是机器人,一直绷着迟早会疯的。遇到陆离也是偶然。她本不愿再与陆离搭话,可看到陆离去符丽那肤浅女人处凑热闹,便为祝巧感到不值,恼怒下便跟上了陆离。并没有什么太高尚的动机,只是为了看他出丑。 她看着那折叠床和睡袋,自己腿脚现在痛的厉害,索性懒得去捣鼓那些器材,就这么躺在陆离身边的地面上。地板上铺着一层简陋的毛皮,应当是狼皮,没洗干净,还有一股狼臭味,但起码算得上暖和。 屋外的风声、冰雹声、树木咔擦咔擦的断裂声清晰可辨,吵得她睡不着。 木屋的防风性能算不上好,她发现陆离的身子又蜷缩起来,似乎是受凉了。朱熙想了想,往陆离靠近,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当作被子横着盖在她和陆离身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张“被子”下。 男人这种生物,就没给她留下过一个好印象。他们懦弱、暴怒、贪婪、虚伪、被下半身支配。她曾在生日时发过誓,这辈子她要永远守护祝巧,不会嫁给任何男子。 陆离这狗男人就更不用说了…… 朱熙心里想着事,精神逐渐放松,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朱熙察觉到身边有动静,瞬间惊醒,伸手去摸枪,却摸了个空,她这才发现自己被陆离抱在半空。 “你做什么?!”朱熙色厉内荏,声音都在发抖。 “给你塞睡袋里去。” “……”朱熙仔细摸索了一下身上衣物,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果陆离对她动手动脚,她一定要和狗男人同归于尽,“枪给我。” 陆离将她塞入睡袋,又捡起地上那把沉甸甸的手枪,不禁多看了几眼。男人都对武器有莫名的喜爱,陆离也不例外。这把手枪造型精致,手感正好,他不禁多拿了会。 “不打算给我了吗?”朱熙阴沉地问,“当然,我现在阻止不了你,你可以理所当然地……”话没说完,陆离将把枪放在折叠床的上。 “别一天天老想着阴暗的事了,我没心思去害你,不像你一样。”陆离语气带有几分嫌恶,“这种极端环境,与其互相防范,不如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朱熙沉默片刻,语气和缓下来:“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估计天快亮了。”陆离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他昨晚没有吃东西,已经饿坏了。 朱熙这才注意到窗外的嘈杂声似乎小了许多,她知道这只是假象,等到下一轮寒潮来袭,风雪将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猛烈,但愿这间木屋能在暴风雪中坚挺住。 见陆离背对着她坐在火炉前烤肉,朱熙犹豫了片刻,才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离揉了揉左肩:“自己止血了,好像也没有被感染。”他也觉得奇怪,自己的体质似乎比上一世更好了,更有精力与活力。睡一觉起来后,本来哪都发酸的四肢也逐渐充满了力量。陆离想自己如果再好好睡一晚就能恢复如初了。 “你睡吧。昨晚你估计睡得不踏实,一直在说梦话。”陆离说。 “……我说什么梦话?”朱熙心中一紧,她担心自己梦中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你在叫妈妈。”陆离简单地说。 “……撒谎,我妈妈很早就离世了。” “但你确实在喊妈妈。”陆离耸肩,“你就当我撒谎吧。” “你不是睡了吗?” “你一边哭一边喊妈妈,我被你吵醒了。” “……” “我只好抚摸着你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你才重新睡过去。”陆离将烤肉翻了个身,他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如果能侥幸活下去,他一定要给这间小屋的主人捐一大笔钱。 “哼,谎话连篇。”朱熙死不承认。 陆离也懒得说服她,昨天夜里他被朱熙吵醒,看着这娘们在睡梦里带着哭腔喊妈妈也被惊呆了。他还以为朱熙真的是无懈可击的女强人呢。果然,人都是有弱点了,他的弱点就是女人,那朱熙的弱点就是母亲吗? 陆离吃完烤肉,再回头时,只见朱熙已经沉沉睡去,那把定制款的手枪就那么无所谓地放在床头。她一定也累坏了,精神上的压力或许比他还大。陆离想。 第十二章 敏感话题 幸运女神果然没有眷顾他们。 当朱熙第二次醒来时,屋外依然天寒地冻,太阳没有升起,世界仿佛陷入永恒的黑暗。她听到咕咚咕咚的怪声,原来是陆离在烧开水,这间木屋里真是什么都有。见她醒来,陆离将开水倒在塑料瓶里:“喝点热水吧,暖暖身子。” 朱熙接过水瓶,有些烫手,被迫将水瓶放在地上。陆离多看了她一眼:“虽说是热水,但我估计一分钟后就会凉了,别放太久。” “你就这么浪费物资吗?”朱熙责怪他。 “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花了点时间清点过物资,还顺便去小屋外转了一圈。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一是小屋里的物资足够我们坚持大约十一天,二是小屋外没有野生动物活动的痕迹。”陆离说,“所以你大可稍微卸下一点压力,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因为或许不要一个小时,第二波寒潮就要来袭了,比起担心食物和水,不如更关心怎么御寒。” 虽然被陆离反驳,但她却悄然松了一口气。朱熙习惯了万事都由她亲自操办,因为她对他人总是缺乏信任,这种一觉醒来后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也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所以呢?” “我打算在风暴的间隙去之前那头老狼的地方,它应该已经冻僵了。”陆离从火炉边抽出一些刀具,“这里有断骨刀、剥皮刀,一应俱全。加上这间屋里的几张狼皮和那睡袋的材料,应该足够我们编织一套狼毫大睡袋了。” “你还会剥皮?”朱熙的心态更轻松了些。 “……不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陆离诚实地说,“快喝热水,冷得很快的!” “哦……哦。”朱熙端起水瓶,之前烫手的水瓶开始已经变得温热,她刚睡醒也口渴得很,当即大口大口喝水。 “你不是喜欢养狼吗?你会剥狼皮吗?”陆离想起前世有关朱熙的一些传闻,传闻朱熙在宅邸中饲养了狼,拿人肉喂养。很符合人们印象中对女暴君的刻板印象,也像朱熙会做出来的事。 朱熙古怪地看着他:“谁说我喜欢养狼的?我什么动物都不喜欢。” “你不会把反对者拿去喂狼吗?”陆离不无调侃地问。 朱熙忽地严肃起来:“姓陆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我再无情,也不会残害他人。拿活人喂狼这种事与虐杀无异!” 陆离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不全盘相信朱熙的话,也不全盘否定。也许现在的朱熙不会做这种事,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这个话题让原本距离稍微拉近的二人又蓦地疏远起来,室内只剩下咕噜咕噜的烧水声。不知过了多久,火势渐渐小了,寒风再度料峭,木门被吹得啪啪乱响,陆离不得不用那半条铁链绞住门把,这才把这木门固定住。 朱熙坐在火炉前,小心地解开左腿的包扎,坏死的血肉连同包扎的布料被一同撕扯下来,疼得她发出轻哼声。陆离恻隐之心起,端过温水,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朱熙避开他的手:“怎么?我这个反社会分子还值得你帮助吗?” “你比我也大气不到哪儿去。”陆离觉得好笑,朱熙总说他小气,觉得他对枪击案耿耿于怀,这女人何尝不小气?或者说,女人都是小气的? 他抓过朱熙的小腿,他的体力恢复得比朱熙快,男人的力量也比女人大,朱熙一时挣脱不得。 “别乱动,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这句话吓到朱熙了,她果然老实下来。 这种环境只能用清水简单地对伤口进行消毒,伤口边沿发紫发黑的烂肉陆离也无法处理。他觉得有些可惜,朱熙的小腿很好看,肤质细腻,腿型笔挺,偏偏这雪白的小腿上有一处显眼的伤口,生生破坏了美感。 “还有干净的布料吗?” “我自己来。” “你自己包扎的那是什么样子?歪七斜八的。”陆离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能别矫情了吗?” 如果怒气有计量表,陆离就能看见朱熙的计量表正蹭蹭地往上涨。陆离浑然不在意,他甚至还有些得意,嘿嘿,这种呵斥当朝公主的体验,楚晓东那老头也不曾拥有吧? 将朱熙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之后,第二次寒潮也如约而至了。最明显的感受便是室温进一步下降,哪怕火炉里的火已经燃到极致,可陆离依然手脚冰凉。他卷起地上的狼毛地毯,一张给朱熙,一张给自己:“裹紧了。” 这位木兰最年轻的企业家和神州最年轻的公主被困在一方小木屋里,在凶猛的暴风雪下与市井里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这一次降温来得凶猛异常,二人都蜷缩着身子,尽量保留为数不多的热量。人在严寒下供血不足,很容易陷入疲乏状态,陆离精力旺盛,但朱熙可不一样。 暴风雪开始后第三个小时,朱熙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她很想睡觉,睡一觉醒来或许暴风雪就停了。陆离推了她一下:“朱熙,你别睡着了,睡着了就死翘翘了,你平时不看灾难片吗?” 朱熙对陆离满腔怒意,但此时没力气撒火:“姓陆的,你等着……活着回去后,我一定整死你……” 陆离啪地又给她一耳光:“你说话就说话,别闭眼啊。” 朱熙猛地睁开眼:“姓陆的你找死是不是?除了……没人能打我耳光!” “除了谁?你外婆?” 朱熙深吸一口气,怒意使得她的意识清醒不少。 “你可以叫我,但不能打我耳光。” “我是怕你真的睡着。只要你别闭眼,我就不扇你。” “……行。”出乎意料,朱熙居然真的答应了。陆离对她又高看一眼,也许这娘们挺通情达理识大体的? “说说话吧,说点敏感劲爆的话题,这样不容易打瞌睡。”陆离说。 朱熙马上说:“你是不是欲望特别强?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这么清醒?你身边那些女人一定没少遭罪吧?” 还真是毫无顾忌啊……陆离眉毛挑了挑,他仔细想了想,这一世自己的欲望好像的确很强,侧面证明他身体的活力更强了,同样的,也更容易做出一些冲动的事。他吸了口气,这件事如果拿到台面上说,好像确实不简单。 “你有什么头绪吗?”陆离问。 朱熙白了他一眼:“你问自己去,我哪知道?我只知道性盛致灾,割以永治。” 第十三章 风雪中(上) “该我提问了吧?” 朱熙又恹恹地垂下眼皮:“你问吧。” “你们皇室是不是私生活很乱?毕竟不用上班,不用学习,纳税人养着你们,世家大族也保护你们,旧社会还得有个皇帝每天上朝,现在皇帝每天拍拍广告就行了,真轻松啊……”说着说着,陆离就感慨起来。无忧无虑的人生莫过于此,如果风雪再小点就好了,那就可以端着一杯热咖啡,坐在木屋里听窗外淡淡的风声,享受人生的安宁。 “他们的确很乱。”朱熙简单地说。 “你不一样?” “别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朱熙用鼻子哼了一道热气。 “他们有多乱?你举个例子,让我这个小老百姓开开眼。”陆离也来了兴致。 朱熙思考一会,说:“他们有的养宠物,只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欲望。” “噫……换个吧,这个有点恶心了。”陆离嫌恶地摇头。 “这已经是最克制的了。”朱熙露出一个笑容,似乎是对陆离的反应很满意,“他们中更恶心的我都想哪天让军队丢发导弹全给人道毁灭掉。养宠物还只是折腾的宠物,他们有的还把人当宠物养,什么美人犬,美男犬,有的有恋残癖的还……” 陆离好奇地问:“还怎么?你别吊我胃口好不好?” 朱熙想到了祝巧,如果祝巧没有逃走,也许已经被送到那个恋残癖变态的家里了吧。她忽然觉得如果巧儿自己过得开心,她这个当姐姐的还是别打扰她了……小巧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还会专门把人的胳膊或手脚卸下来,每自愿卸下一条肢体,给美人犬或美男犬的亲人奖励二百五十万。某个变态在江北有一栋别墅,推开门进去就是一排瓦罐,瓦罐里全是活着的、失去四肢的人犬。就算这样,每年都还有男男女女往首都魔窟涌去。” 陆离听得头皮发麻,他有些怀疑地看向朱熙:“公主殿下,你已经习空见惯了吗?” “我只想以后如果有机会,要把这群没有人性的杂碎杀干净。”朱熙咬牙,“世界已经够糟糕了,我不介意去做一些更糟糕的事。” 陆离觉得自己或许已经理解了一点点朱熙的动机了。 这位神州的女暴君,新东京的屠夫,毒公主,也许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你那是什么眼神?”朱熙忽然问。 “啊?什么眼神?”陆离愣住了。 “你是在可怜我,同情我吗?”朱熙语气冷了下来。 “轮得到我一个平头小民去可怜当朝公主吗?”陆离反问,“那谁来可怜我呢?” 朱熙眼皮垂得更低了:“……你可以去娶了楚家小姑娘,你和你的后代不就能享尽荣华富贵了吗?那样就不是平头小民了。” “总要有点骨气的。” “……还算有点出息。” 陆离难得听到朱熙表扬人,高兴之下又给了朱熙一耳光:“别闭眼了,你又快睡着了。” “你……!”朱熙一咬牙,终究忍了下来。她的直觉告诉她,狗男人绝对是故意的。等到活着回去,她一定要把陆离绑在院子,天天抽狗男人大耳光子。 正在心里预演如何报复陆离,忽然感觉身边一暖,是陆离凑近了她,将狼皮往她身上多盖了一层。 “……你做什么?” 陆离半身覆在她身上,尽可能地为她保暖:“扇巴掌只是权宜之计,归根到底是你体温降得太快了。这种时候别讲究太多了,和我贴紧一点。” 果然,朱熙是个识大体的,闻言也没有矫情,嗯了一声缩在陆离怀里。很难想象那个傲得鼻子朝天的朱熙会愿意主动缩在男人的怀里,陆离心里那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二人相拥在一起,在这极寒中相依为命。 朱熙逐渐察觉肢体活络起来,困意也没用之前那么重了,她伸手要去抓陆离按在她后背的手。陆离牙齿打着颤:“别闹。”“我摸摸你的手。”陆离犹豫片刻,将手递给她。 好冰。朱熙想。 她将陆离的手捂在胸前,却听见陆离好死不死地笑:“你营养挺好。” 朱熙当然知道他是在暗示什么。她以前念高中时,有过许多不太光彩的称号,比如“那个公主”“朱家的”“十四”这是和她的身份有关;“扑克脸”“铁处女”这是和她的性格有关;“小姐”“奶牛”“好生孩子的”这是和她的身材相关。 陆离感觉自己的双手在朱熙那两团丰腴之间,被柔软的白肉来回挤压,不免有些感动:“谢谢你。”通过近距离的接触,他估计朱熙的规模比雅梦姐要宏伟一些,也更柔软一些。 “我只是怕你冻死。”朱熙说。 “还是要谢谢你。” 朱熙不说话了。 一会儿后,她说:“你能把你那根玩意挪个地方?” “额,不好意思……” “你真是**上脑。” “人在危难时刻会有本能反应的,排精排尿什么的,只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不是我的本意。”陆离解释。 “你挪个地方,硌得我肚子不舒服。”朱熙并未动怒。 “又不是机械零件想挪就挪。” “回去后我一定要把你这玩意切下来做成标本。” 陆离报复性地挺了挺腰:“哦。”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中途陆离添过一次火,室内温度渐渐回暖,二人便相拥入眠。等到他们再醒来时,室外的风雪短暂地停歇了。 陆离起身往外走,迷迷糊糊的朱熙拉住他:“你去哪?” “趁现在去把狼皮取回来。”陆离披上朱熙那件羽绒服,“借一下你这件衣服,我很快回来。” 朱熙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慌:“别去了,等会突然又发大风了怎么办?” “跑回来总来得及的。”陆离看着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必须要争取到一切物资。放心吧,我死不掉的,不然你专门给我留了一颗子弹不就白费功夫了?” 朱熙继续说:“姓陆的,别去了,保暖够了……” 陆离却没听她的话,解开绞住门把的锁链往外走。一时间,这间简陋的木屋里,只剩下朱熙一人。世界骤然陷入一片孤寂。 第十四章 风雪下(中) 陆离走后,朱熙觉得室内骤然冷了许多。三层狼毛披在身上,沉似铁石,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她在心里数着秒,当她数到1800时,又烦躁地觉得时间流逝得太过缓慢。 他怎么还不回来? 朱熙想。 炉子里的火渐渐黯淡,朱熙吃力地挪到身子,拾了几条干柴丢到炉子里,火星噼里啪啦地往外冒。然后朱熙开始看地上木板的纹路,但不知怎的,根本沉不下心。她从未如此焦虑地等待过一个人,甚至很少去等待他人,或许是因为陆离的性命与她的性命牵连,或许是心中还有几多未演的报复,总之她希望那狗男人能推开门,气喘吁吁地抱怨外面风雪有多大。 重新开始数秒,数到了1628,陆离依然没有回来。也许是冻死在哪个地方了,不听劝告,活该。朱熙磨了磨牙齿。她又想到一种可能,或许陆离是被捕兽夹夹住了,此时正竭力地尝试挣脱,也许还曾向她呼救。想到这种可能,朱熙感觉心脏莫名抽搐,很不舒服,还不如让他冻死算了。 她并未考虑太久,用一根长长的木棍当作拐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如果陆离真的被捕兽夹困住了,除了她还有谁能救他呢?虽说心里很不爽,但必需承认,狗男人曾经救过她的命,她无法做到对狗男人置之不理。 推开门,才惊觉风雪又猖獗起来,朱熙心中的不安感凝成一条细线,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不断拨弄着这条细弦。 “叫你别出去……非不听……”朱熙忍不住抱怨出声,“我可是公主,我还有未完成的事业……我不想陪一个男人死在这里……”虽说嘴上在抱怨,可她还是坚定地向渺茫的雪中走去。 “你还有什么事业?”陆离背着一条沉甸甸的狼皮从风雪中走出,“你还有自言自语的怪癖?” “……”朱熙转身回走。 陆离回到木屋,将狼皮啪地一声丢到地上,处理得并不好,毛皮不完整,血水都结冰了。 “我还打算去给你收尸。”朱熙坐回火炉边,对刚才自己的行为闭口不谈,“怎么去了这么久?” “要处理毛皮。”陆离是个生手,对动物毛皮的处理也只是一知半解,带上木屋里的刮刀、剔骨刀、明矾、一小瓶热水,他就匆匆出发了,“我已经尽量处理好了,但还是有点味道,毛发也发硬,最多只能当垫子不能盖在身上。有热水吗,我泡个手,手上全是味。” 陆离一边泡手,一边问:“朱熙,你刚才是打算出门去找我吗?” “是。”朱熙微阖双眼,“我估计你已经冻死在野外了。” “呵,我没冻死,是这头老狼冻死了。”陆离用之前朱熙丢掉的包扎布飞快地擦干手上的水渍,“你一个瘸子,去找我不是送死吗?”他又去烤肉:“可惜那狼肉都冻僵了,而且也不知道卫生不卫生,我就没带回来。” 朱熙一直不说话,陆离冻得哆嗦,但话如抖豆子般停不下来,他需要不断地说些废话来保持自己的活力与精力:“朱熙,你怎么不说话?” “我有些困了。”也不知是真困还是假困。 “你一直在睡,还困吗?” “你废话好多。” 公主翻了个身,捂住耳朵,不想听陆离叨叨。但一会儿后,烤肉的香味驱使着她睁开眼睛,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今天是被困第二天还是第三天?记不清了,天空永远阴沉,见不到太阳,连昼夜交替都几近虚设,他们分辨时间全靠越来越不靠谱的生物钟。 陆离将烤肉递到她嘴边,他此时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吃吗?” 投喂公主可是难得的体验。朱熙伸出手,夺过油乎乎的烤肉:“我自己吃!” 陆离呵呵笑了几声,意味不明。二人围着火炉又吃了一整条烤肉,吃得手上油乎乎腻滋滋的,陆离开始怀恋起吃完饭手边有一盒抽纸的悠闲生活了。朱熙嚷了声:“姓陆的,过来。” 陆离疑惑地坐到朱熙身边,只见朱熙把手在他衣服上擦了两圈:“好了,没事了。”陆离火大:“你干嘛不拿你自己的衣服?”朱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都懒得给。陆离伸出大油手就往朱熙身上那件卡其色的毛衣抓,惊的朱熙用没断的那条腿狂踢他,也不知这娘们哪来这么大力气。 “姓陆的,你敢!”朱熙像个小丫头似的大喊,一时连风雪声都盖过去了。 陆离哪是那么容易退缩的人:“凭什么你能拿我的衣服擦手,我不能拿你的?” “我是公主,你是平民!能一样吗?!”朱熙到底是断了一条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离在她的毛衣上抓来蹭去,眼睛都红了,“姓陆的,我一枪毙了你!” 人生而平等这句话难以证实,陆离也承认人都是不平等的,但他依然很不喜欢听到有人强调身份地位的差距。他伸出手,狠狠把油渍弄到朱熙的毛衣上。 吃完烤肉二人本就体热,加上这一通打闹,饶是朱熙额头也浮现浅浅的汗滴了。陆离拿过刀具,将睡袋拆成一片,盖在朱熙身上,又加盖了两层重得要命的狼皮:“这样应该就不会冻到了。”他想了想,又用干柴和盖木头的塑料棚布在室内简单搭建了一个防风棚。 “我杀了你!”朱熙看着自己毛衣上的印记,还在发怒。 陆离无所谓地哦了声,自己也钻进棚子里,躺在朱熙身边:“那你毙了我吧。” “狗男人!” “汪。” “……”朱熙被他气笑了,她用力推了推陆离,“楚静怡那丫头真是没眼光,怎么看上了你?”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陆离指了指棚外,“听到了吗?又起风了。” 朱熙嫌恶地说:“别靠近我,你身上一股味,衣服上全是油。” 陆离鄙视地看着朱熙,说得好像她身上没味道一样,少女虽然有体香,可在这里摸爬打滚了这么久,没洗过澡刷过牙,身上能有多干净? 就在陆离和朱熙在小屋里互相嫌弃时,第三波风雪悄然来袭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悄无声息的第三波,恰恰是最严酷最无情的一波,将把二人短暂的安宁摧毁得一干二净。 第十六章 情热 她有没有同胞兄妹陆离不清楚,他只清楚朱熙的胸部随着呼吸在他肌肤上微微翕动,直让他心猿意马,怀抱住朱熙的手也用肩膀挪到了腰肢。朱熙的腰很细,通常来说,胸大的女生体脂也比较高,腰部相对不会很细,可朱熙是个例外,她没有如雅梦姐那样拥有流畅肌肉线条,却如人鱼般婀娜苗条。胸脯宏伟,楚腰纤细,大腿浑圆颀长,陆离意识到,朱熙的身材或许是他认知的女子中女人味最足的那个。 陆离微微弓身,避免被朱熙察觉。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这种要害时候都能有这念头?陆离啊陆离,你简直是头驴…… 好在朱熙并未在意陆离的小动作,她对男人的了解只停留在表面,并未意识到陆离这弓身的动作意味为何:“自肃帝以后,天家多了一道分支,易朱为祝,专司祭祀神鬼之事。” 陆离恍然:“我倒是听过,历史书上还说祝学曾被视为玄学正宗,后来逐渐式微……” 朱熙说:“你别打断我,等我说完。祝家成员从朱家公主中挑选,每代最多三人。到了我这代,我的妹妹,朱巧被送入祝家,改名祝巧。你还记得和你在那什么破游戏上聊天的那人?那不是我,其实是祝巧。” 陆离微微颔首,他其实也大概猜到了另有其人,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朱熙的亲妹妹。她居然还有妹妹? “祝巧涉世未深,我担心她被你蒙骗,于是便飞到川海,打算观察你一段时间。” “等等,当初那个将我保释出来的是你吧?” “不然你以为还有谁能第一时间把你捞出来?楚家小姑娘吗?她晕头转向的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陆离有些来火:“我家静怡可没那么傻。” “啧。”朱熙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计较,“总之,我和祝巧都与你接触的事情被我外婆知道了。她便遣了杀手,说是杀手其实也不准确,只是严家一个在东南亚做事的亡命徒。对了,严家是阎家的分支之一,是外婆的左膀右臂。” 陆离还记得那个枪手被审讯时那幅高高在上的模样,下意识地皱眉:“你也有参与吗?” “当然没有。姓陆的,我也是在枪击发生不久后才知晓这件事的。倘若不是我后来替你擦屁股,你面对的追杀不可能就那一波。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救了你不止一次。” 陆离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指望你救我不如指望天上下青蛙。” “如果不是看在你对祝巧还算真诚的份上,我恨不得把你送到非洲挖矿。”二人又忍不住互相嫌弃起来,“我不想祝巧伤心,所以才维护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陆离撇了撇嘴,右手指尖微微拂过朱熙赤裸的后背,激得她痒痒。朱熙报复似的揪住陆离的腰肉,疼的陆离直咧嘴:“疼疼疼,殿下,殿下我错了。” “猪蹄别再乱动!” “好好好,别拧了!”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陆离觉得自己腰部估计被拧青了,这娘们真的一点也不留情:“所以那祝巧呢?我后来怎么联系不上她了。” 朱熙表情黯淡:“我犯了个错,将她送回阎家了,她被困在阎家,无法与外界联系。” “你这个姐姐真不称职。” “是。我就应该将她送走,送到你那也好,送到其他城市也罢,总之让她离开外婆的视野。” “所以你上次找我帮忙,就是为了救出祝巧?” “嗯。不过已经不需要了,祝巧自己离家出走了。我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陆离脑海里那些沉寂的记忆逐渐苏醒,祝巧的音容笑貌通过一次次聊天被逐渐勾勒出来,那应当是一个可爱开朗的女孩,开开心心,没头没脑,每天会都会说制作人先生早上好,制作人先生晚安。那姑娘离家出走了,能照顾好自己吗?陆离的心也提起来:“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应该能吧,祝巧比不得我们这种普通人。”朱熙含糊地说。 陆离嗯了一声,忽然感觉腰肉又被拧住,恰好是刚才发青的地方,陆离急得大喊:“朱熙,你还捏!”朱熙也怒:“你把手拿开!”“我手就没碰你!”“那放在我大腿上的猪蹄是谁的!?”二人忽然止住声,朱熙脸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姓陆的,你简直就是一头种马!”骂得够狠,但陆离无力反驳,“这种情况下你都能硬,你除了做那事没别的想法吗?” 被子总共就这么大,陆离再怎么调整弹道,小陆离也依然会接触到朱熙。他低头,只见半硬状态的小陆离正搭在朱熙白皙的大腿上,似乎因为被发现反而更加坚挺了。 “我没法控制它啊。”陆离有些委屈,“我又不是圣人,你别冲我嚷嚷。你要是再丑一点,身材再平一点,我就不会有反应了。” 朱熙一愣,火气稍微消了一点:“姓陆的,我话放在这,你要是敢对我做那种事,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言下之意其实是对陆离行为的默认了,只要陆离不胡来,她就尽量对这第三只手视而不见。 陆离领会了她的意思,恢复抱姿:“继续说?”小陆离紧贴着朱熙的下腹,与蜜壶只有一拳之隔。这或许是他和公主在地位上最接近的一次,现实里他只是个普通人,朱熙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阎家的下一任话事人。而此时代表他人类终极欲望的小陆离距离小朱熙却只有不到五厘米的距离,相隔仅仅只有一条内裤。任何一次呼吸,任何一次不合时宜的蠕动,都会让小陆离在朱熙火爆的肉体上摩擦。 陆离曾听谁说过,寒冬里,脱衣取暖其实不如打一炮来得更有用。他不记得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专家说的,也不知有没有人验证过。 室内的降温逐渐被扼制,不知为何,陆离感觉被子里的温度逐渐升高,他竟然觉得有些燥热。他不动声色地挪动手掌,才发现朱熙也微微发汗。 第十七章 突起冲突 “你出汗了。”陆离说。 朱熙深吸一口气,随后将这口灼热的气息吐在陆离脸上:“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说明我们保暖做得比较好。” “不如说是暴风雪已经抵达临界,不会再降温了。”朱熙咬牙,“你还听不听?听的话手老实点!” 陆离的手安然地扶住少女的腰肢,将朱熙整个环抱住,他能感受到朱熙娇躯明显绷紧,脚趾都紧紧扣住。陆离试图用自己的脚趾去掰开朱熙的脚趾,可却被朱熙蹬了一脚,动作有些大,一股冷风倏地钻了进来,冻得陆离打了个喷嚏。 “你说吧,我不乱动。”陆离言辞恳切。 “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祝巧离家出走了。” “哦。对。”朱熙黯然,“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她明明那么信任我,崇拜我,我却不能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时我会怀疑我出生的意义,外婆总是说我生下来便是为了替母亲复仇,替阎家复仇。” “可是母亲的形象已经在我脑海中模糊了,我连她的声音都不曾想起,她或许是个温柔的女子。从小到大,我未曾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但我之前从未怨恨过外婆……姓陆的,谁让你摸我头的?” 陆离无奈地说:“我觉得需要给你一点安慰。” 朱熙气极反笑,狠狠咬了一口陆离胸前的肉:“我是朱熙,我不需要你来安慰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呸,一嘴泥。” 陆离只得放下手,然后听得朱熙继续说:“陆离,楚晓东可曾告诉你神州的上层社会是怎么样的?” 陆离想了想,摇头。 “他到底不是对你毫无保留,呵。”朱熙冷笑,“让我告诉你吧,神州上层是由世家垄断的,天家只是作为宪政的大旗而存在,指不定未来哪一天就被人从世界上抹去了。而世家里,有赵楚宋孔陈五大家的说法,楚家名列第二,是当之无愧的神州统治者。你现在知道你能骗到楚静怡那丫头是多不可思议了吧?” “赵氏影响力在军队里,庙堂之上说到底还是楚宋孔陈说了算。我母亲的家族,阎家,在立宪之前也是和楚宋孔陈同列的,立宪后被剥离出体制,沦为纯粹的商业家族,影响力只在平民之间。你高中住的那破廉租区,所有的水电都是神州能源集团免费供应的,可不只是楚晓东一个人的功劳,仔细算算,你还得管我叫衣食父母。” 陆离问:“我看你们嚣张得很,都敢大庭广众下雇凶杀人。” “只是困兽之斗罢了。”朱熙语气渐低,“外婆太老了,我也太年轻了,等外婆仙去,阎家就会沦为一块肥肉,所有的产业都会被他们瓜分干净。所以他们没有人愿意在阎家生命的最后关头横生枝节,他们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拖延着……阎家已经陷入死局,它还能撑多久全靠外婆还能活多久。” 陆离忽然问:“那你会怎么样?如果阎家垮了,你会怎么样?” “呵。”朱熙古怪地瞥了一眼陆离,“我树敌太多,阎家垮了,我或许会失踪,应该是被别人抓走了,也许是杀了,也许是……我宁愿是被杀了。” 朱熙昂起脑袋,凑近陆离,二人的嘴唇相距不到一厘米,她戏谑地问:“你怕我死了?还是怕我被别人抓走?怜香惜玉的老毛病又犯了?” 陆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无所有的朱熙万念俱灰,被众敌环绕,心中有些不舒服:“是。”朱熙并不是他早先以为的十恶不赦的魔头,她之前说的那句“我未曾有一天为自己而活”让陆离意识到朱熙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花季少女,她本该和陈嘉宁楚静怡邹雅梦那般有自己的爱情、梦想、事业、亲情,而不是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怪物。 但他能做什么呢?他连静怡就留不住,还能去劝朱熙浪子回头吗?男人最腌臜最可悲的冲动,便是劝迷途女子回头是岸,但他们对她们所遭遇的一切却一无所知。 也许,朱熙最好结局是成为一个女暴君,最后死在人民的怒火中,鲜血涂满纪念碑,以自己的生命给君主立宪制划上句号。 陆离心中明悟,或许这就是上一世朱熙本该有的结局。也是她最好的结局,总比一败涂地被政敌羞辱更强。 真的有人,生来就是为了赴死的吗?陆离问自己。 他下意识地抱紧朱熙,他做不了什么,他没有高贵的家世,没有敌国的财富,他只能在寒天里抱紧朱熙,用微薄的体温来表达自己的同情。 朱熙咬住他的嘴唇,痛的陆离推开她。朱熙在笑:“你又在可怜我了,姓陆的,你迟早会死在女人肚皮上。当初派一个男杀手去杀你简直是大错特错,只要派一个美女杀手,你绝对尸体都凉透了。” 陆离被咬的吃痛,有些恼怒:“对,你说得都对,我就是被女人拿捏,如果我再硬气一点,早就干掉你,拿着你的枪,一个人走出雪地了!我要是不被女人拿捏,我早就丢下你了,谁还管你死活?!” 朱熙在笑,但笑得眼眸里似乎带有泪水,不知是笑的泪还是别的泪。 “我们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你还在想女人的事……陆离,你该死。” “那你崩了我啊?你的枪呢?你朝我开枪啊!”陆离的不满爆发出来。 朱熙居然真的从垫子下摸出那把手枪,就这么直接将枪口顶在陆离的脑门上:“我当然敢开枪,我们一起死在这。我现在觉得,和你死在一起或许也还算可以接受,总比在绝望中被冻死更好。” 陆离心中一凉,他没想到这娘们来真的。也许是长期的困境,也许是刚才的谈话激起了朱熙心中某种感性的冲动,总之她做出了极不理智的事。 枪口冰凉,比严冬更冷,比人心更寒。 朱熙这种时候居然还在笑:“姓陆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之前是不是觉得和堂堂公主被赤身裸体被困在一起,总能发生点什么?你的下半身是不是这么告诉你的?” 这话让陆离的怒火再次升腾起,压过对死亡的恐惧:“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难道不是?!”朱熙声音变尖,另一只手探入身下,直接抓住了小陆离,“被枪口顶着这玩意可还坚挺着呢!不是吗?” 陆离深吸一口气,他心中闪过许多画面,他讨厌朱熙吗?讨厌。同情吗?同情。二者并不冲突, “你开枪吧。”陆离闭上了眼,“我不想再和你争执了。我们不是一类人,永远也无法互相理解的。正如你不可能信任我,我也不可能真的信任你一样。你这个疯娘们!开枪!” 朱熙哦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第二十章 秉烛夜谈 陆离将物资清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确定仅存的这些物资还够他们坚持五天。朱熙已经穿戴整齐,看着陆离反复清点的行为,不由微微眯眼,像只狐狸又像狼:“事到如今再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陆离回头瞥了她一眼:“你上网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叫杠精?” “你再数一百遍,这里的物资也不会凭空增多。” “我们可以将剩下的物资更有效的利用起来,以尽可能低的消耗来生存,每多坚持一天,获救的希望就大一分。”陆离认真地说,谁知朱熙毫不客气地笑了:“我说了,救援队这种天气就不可能抵达这里。他们怎么来?靠走的吗?车不能行,人不能走,你是指望他们用狗拉着雪橇来救你吗?再说,就算他们硬着头皮出发,又要如何在这茫茫大雪中精准地找到我们?”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陆离反问。 “……你觉得我是自暴自弃吗?”朱熙表情冷了几分,“呵。”她显然真的动怒了,不是之前那种口头上逞凶。陆离愣了会,不知自己的话又触动她哪根神经了,下意识地想将语气软化一点,忽而意识到她朱熙又不是我女人,用得着向她低声下气吗? 摇了摇头,女人真麻烦。 虽然二人之间存在肉体关系,但陆离心知肚明,二人互不喜爱。他对朱熙一半是同情,一半是忌惮,而朱熙对他呢?那是实打实的嫌弃,陆离身上那一道道血痕就足以证明了。 他忽然挺了挺腰,背上朱熙留下的伤痕触碰到粗糙的布料,磨得他生痛。朱熙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抿了抿嘴没说话。接下来一个多小时里,二人没有再说一句话,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吃过一顿烤肉后,陆离去屋外抓了一捧雪洗手,此时的风雪又渐渐喧嚣起来,当他回到屋内,看到朱熙已经缩进防风棚里。他犹豫片刻,也钻了进去。这种风雪天气,又没有娱乐活动,除了那种事又能做什么?让陆离稀奇的是,这一次,朱熙没有再拿她的指甲挠他了,只是依然不客气地要求让她在上面。 陆离还有些担心朱熙的危险日,问过她是否安全,朱熙却根本不正面回答,还说:“就算真的生下小孩,也不需要你陆离担责任,你放心吧。”她越是这么说,陆离越是不放心,不再敢内部爆发,每当发射前夕他都会试图拔出,可朱熙一双美腿死死地钳住他的腰,就是不让他脱离。不知是忘情所致还是别有用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就保持着醒了吃,吃了做,做累了睡的生活节奏。屋外的风雪又起了两波,最严重的一次是大风吹得这间木屋都摇摇欲坠,陆离一度担心他们被活埋在木头堆里。 陆离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摇他的肩膀,有个女人说:“醒醒,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是百璃吗?这丫头不是在减肥吗?陆离觉得声音不对,猛地睁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既不是在川海的小房子,也不是在木兰的别墅里,而是和朱熙被困在一片冰天雪地中。 朱熙躺在他身边,脑袋枕在他胳膊上,压得他手臂发麻。二人的**处还未分离,陆离抽出时,还听到轻微一声“啵”。他起身给朱熙烤了一条肉,坐在朱熙身边看着公主殿下毫无形象地啃着烤肉。朱熙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我在想,要是你的党羽们看到你这幅模样,不知还不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陆离笑着说。此时的气温已经回升少许,不像之前那么寒冷了,也或许是因为长期燃炉让室温逐渐稳定下来。 陆离不知在这破屋子哪个柜子里翻出几根蜡烛,点燃了蜡烛拿进防风棚,一男一女就在狭小的棚子里围着蜡烛坐下。黑暗逼仄的空间,忽明忽灭的烛火,加上外界可怖的尖啸声,仿佛已经来到世界末日,此方空间便是人类仅存的乐土。 朱熙吃完肉,又拿过陆离脱下的衣服擦手,陆离眼看着自己那件羽绒服破破烂烂又肮脏油腻,心里有些不舍,那好歹是百璃给他挑的衣服:“你以后拿自己的衣服擦手好吗?” 朱熙哦了一声,陆离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心里去。这娘们从来不听别人的意见,陆离只有在**时,她才会娇喘着说好好好。 上辈子朱熙的未婚夫们没达成的成就,被他一下子完成了,甚至还超额完成了不少,希望老天别给他发奖杯,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当爸爸了。更不希望自己可能存在的孩子和朱熙一样被冻死在荒野中。 “那颗破石头是怎么回事?”朱熙忽然想起这件事。 陆离犹豫了一会,不知该向朱熙透露到何种程度。朱熙也没等他回话,或许是觉得陆离也不甚清楚,自顾自地说:“姓陆的,你老说我是公主你是癞蛤蟆之类的话,可你知道吗?对于小巧来说,我们都是癞蛤蟆。” “你别胡说,我才没说过自己是癞蛤蟆。”面对朱熙他只会自认普通人,只有面对他家静怡时,他才愿意承认自己是癞蛤蟆。楚静怡是他心目中的白天鹅,朱熙可不是。 似乎是看穿他所想,朱熙意义不明地呵了一声:“和你做了什么多次,没想到你还是更在意楚家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姑娘。” “她和你不一样。”陆离不想听别人说静怡的坏话。 “……随便吧。”朱熙侧过头,不再看他。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陆离续过话题:“你说祝巧怎么了?她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吗?” “……你相信宿命吗?”朱熙问。 “……”陆离是不信的,可重生的代价似乎暗示了宿命的存在。 “小巧能看到宿命。看到过往,看到未来,看到现在。这也是我上半年才彻底确定的。”朱熙没有在陆离脸上看到预想中的惊讶表情,有些失望,“是不是听起来很玄幻?就好像上世纪90年代的气功一样,对吧?祝家的巫女都有这个‘看’的能力,不,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束缚或诅咒。” “那颗破石头,和小巧的命运息息相关。当初没有和你的那匆匆一面,我或许拿不到彩石,换不出小巧。姓陆的,我想找到小巧,想救小巧,你知道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 公开的秘密 “那颗水晶……的确有特异之处。” 陆离有些吞吐,朱熙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了一声:“若是不愿说,就不说吧。我犯不着去打听你的隐秘。” 陆离深吸一口气,他此时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敷衍搪塞朱十四,一个是告诉她真相。人生的选择总是突然地来临,而且没人会告诉你正确答案,正如当初楚晓东问他是否愿意娶楚静怡一样。 见陆离迟迟没有反应,朱熙一句话也不说,蒙上被子继续睡觉了。就在这时,陆离终于开口了:“喂,朱熙,你必须保证我告诉你的信息你不会转告给任何人,包括你的外婆甚至祝巧。” 朱熙掀开狼皮,定定地看着他:“我答应你。”朱熙的承诺是否可信呢?如果只看前世的她,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但陆离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她,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朱熙。 “那颗水晶,能够逆转时间,使人重生,但会相应地付出代价。”陆离说得很慢,似乎在给朱熙充足的消化时间。 朱熙怔了一会,反复观察了陆离的神情,终于确定狗男人不是在戏耍她:“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死过一次,因为你所说的那颗彩石而重生了。”陆离说,“至于代价,我目前还不知道,或许山竹村的消失和代价有关。” 朱熙半晌才说:“你继续说。我相信你。” “我前世遭遇了意外事故,恰好那颗水晶就在身边,原理不明,发动条件不明,总之我重生了。”陆离还是隐去了百璃的“作用”,因为那是百璃最不光彩的一段往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够了,“然后为了消解代价,我前往山竹村,发现在我之前已经有人使用过重生水晶,而消解代价的方法就是让另外一人敲碎水晶,将代价转移给那一人。再之后,就是我被你绑架了。” “陆离,你既然说你不清楚代价是什么,那为何又急着消解代价?”朱熙的逻辑还是非常清晰的,一下找出了陆离言语中因避重就轻而产生的漏洞。 “……是因为和我一起重生的还有百璃。安百璃因为代价已经几乎失去行动能力了。所以我才不惜一切代价试图消解代价。”陆离说。 “这样的话,的确都说得通了……”朱熙颔首,“和阿婆说的也对得上,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吗?” 陆离愕然:“你不怀疑我?” “从动机上看,这种时候你既然选择开口,就不会是为了欺骗我。而且……重生一事或许并非孤例。”朱熙没有隐瞒他,“在祝家古籍里,就有提到过正源皇帝是‘二世人’。祝家内部有这种说法:肃帝起事前,曾去江南募资时,就以‘二世人’的理由说服了当时的徽州巨商汪嘉慧。阿婆说是朱正源梦里通神,窥见了来世,从而知晓了未来三十年之大变。” 陆离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最早是正源皇帝重生,挽救了大厦将倾的大明?那为何他后来忽然销声匿迹,好像不存在了一般。” 脑海中忽然亮光一线:“是代价。是代价!” 朱熙点头:“从种种证据来看,你的重生说法并没有想象中荒谬。你可能就是继正源皇帝后第二个幸运儿。” 陆离哑然失笑:“我是第三个,百璃才是第二个。”想了想,这个说法也不对,梅锦流才是第二个。 “她就算了,小打小闹。我猜她哪怕是能重生,也是做些小家子气的事,无非情情爱爱罢。”朱熙虽然没见过安百璃,但居然能轻易说中百璃的特点。 朱熙对陆离的怨气消了一些,挪了挪位置,给陆离在身边腾出一块地:“姓陆的,躺下来说。”朱熙突然对他这么客气,陆离还有些不适应,他躺在朱熙身边,便见朱熙自然且熟稔地抱住他一条胳膊:“我上辈子怎么样?” “什么?” “我上辈子是个怎么样的人?有替阎家报仇吗?” 陆离眼神缥缈,一下陷入回忆中:“何止是替阎家报仇,你简直走到了神州政治体制的顶点。但很可惜,风评很糟糕,人们都说你是毒公主。” “所以你才一直对我有偏见?” “是。”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他们说你是女暴君。你最著名的事,便是在新东京的首脑峰会结束后,将神州国内的外族人士和少数派以约谈的方式集中在一起,然后搞了一场大屠杀,事后还胁迫东京政府替你隐瞒此事。可惜最后还是被一名正义的记者奋不顾身地披露了。”那真是一段峥嵘岁月,陆离记得那段时间舆情可谓是风波四起,国内一片喧嚣。 “……”朱熙不说话了。 “怎么了?” “我……会做出那种事吗?”她居然在问自己。 陆离心中触动:“以前或许会,现在肯定不会。而且,我更愿意相信那时候是你外婆在操办这一切。” “外婆那时候还活着?” “当然,阎太婆被称为老不死的怪物,她一直活得好好的。你上辈子的臭名声她估计要背八成的锅。”陆离上辈子层次不高,接触不到神州顶层,他也只能猜测,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猜测就是事实。 “那祝巧呢?她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你上辈子怎么不多努力一下?连这也打听不到……”埋怨与娇嗔掺半,下一秒,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妥,连忙轻咳一声,“还有呢?我上辈子可曾婚配?对方是谁?” “你订过三次婚,三位未婚夫甚至都没见过你,便暴毙了,财产都被阎太婆兼并了。”陆离想了想,“你这算寡妇还是单身?” “那便好,一想到要和那群发臭发朽的世家子弟联姻,我便大倒胃口。”朱熙露出一个笑容,“他们死了好,整日不学无术,作威作福的,哪怕外婆不对他们动手,我也会亲自动手的。再说,我是寡妇和单身有甚区别?还是说,你对寡妇更情有独钟?” 陆离被问住了,的确,对男人来说,未亡人也别有韵味。他也咳了一声,避开这个灵魂问题。朱熙又问了几点更细致的事,得到了陆离的回复后,便对陆离的重生说法再无怀疑。 “对了,这些你对楚静怡说过吗?”朱熙忽然问。 陆离本想说是,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成了:“并没有告诉她详细。” 朱熙笑得灿烂极了,陆离一时弄不清她为何开心。她主动跨坐在陆离身上,笑着说:“看在你说实话的份上,奖励你几发。”陆离有些担心:“还是别了,我真担心你怀上了。”“姓陆的,要你来就来,少废话。”“欸,慢点,它要累坏了……” * 许久,朱熙浑身赤裸地躺在陆离身边,迷迷糊糊地抱住他的胳膊,似是困乏了。陆离看着她那迷迷蒙蒙的睡颜,心中闪过诸多念头。 “喂,朱熙。” “……嗯……”声音拉得很长,是真的困了。 “我们要活着回去。” “……知道了……” “不能再困守在木屋里了。”朱熙已经睡着了,陆离的最后一句话并未得到回应。他单手枕在脑后,暗自决定必须要寻找一丝变机,不能再留在此地坐以待毙了。猎户小屋总不会距离大道太远,不然这猎户平时运送猎物也不太方便,如果能找到大道,或许就离脱困不远了…… 第二十二章 雪花飘落落 当朱熙再度醒来时,她看到陆离正穿着那件漏绒的羽绒服在削半块木柴。陆离很少做这种体力活,手上没什么技巧,削得很吃力,往往用力刮下去只能卷起一片薄薄的木叶。屋外久违地散出一丝一缕的阳光,这可能是这些日子来朱熙看到的第一道阳光。 “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个夹板。” “怎么,还嫌我不够主动?”朱熙嘲笑。 陆离已经对朱熙的嘲讽司空见惯,没有早先那么在意了。他觉得朱熙可以与琥珀共同组建一个“冷嘲热讽”组合,琥珀是冷嘲,朱熙是热讽。 “我要去探探路,可能死在外面了,所以给你做个夹板,让你能恢复一点行动能力,好歹能自己烧水烤肉。”陆离平静地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朱熙忽然沉默下来。 陆离继续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我联络上外界,带着人回来救你。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被冻死在野外罢。”他长出一口气:“好了,手艺不精,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试试吧。” 朱熙对陆离递过来的夹板和系带视若不见:“你去探路也是必死无疑,留在这也是必死无疑,为什么不好好享受一番呢?起码这间屋子里还算温暖,不是吗?” “我情愿死在路上,而不是死在庇护所里。”陆离并未长篇大论,他说,“我只带了一人份一天的粮食,如果我找不到大道,我会尽量在一天内回来的。” “带上我。” “?” “带上我。”朱熙将夹板绑在伤腿上,陆离的手艺真的挺糟糕的,“我现在能走了,不会拖累你的。” “……” “……” “好。”陆离知道劝不住朱熙,这娘们也是头倔驴,“尽量把狼皮披在身上,出门时我们一起裹着防风布。”他觉得他们现在一点也不理性,这种极端情况最好的做法应该是保存体力等待救援。可当身陷绝境中的可怜人窥见一丝曙光时,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寻那微末的希望。 二人尽可能地带上所有保暖用具、食物和水,临出门前,朱熙还问他:“陆离,你确定要这么做吗?”陆离回头看了一眼这庇护了他们度过最艰难时光的木屋,点了点头:“出发吧。能走吗?” “别小看我。”朱熙从来没服过软。 推开门的一瞬间,狂风涌入,风雪乱飘,陆离眼前一片迷茫,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坠入山底的那一天。陆离按照树木疏密确定道路方向,一路前进,他走得并不快,是为了照顾朱熙。二人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便付出了草率与鲁莽的代价——那带出来的瓶装水已经被冻成冰块,朱熙不得不将冰水舍弃。 陆离抓了一把雪,积雪已经厚到足以覆盖半个小腿,在这种雪地里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一脚踩下去,人先抖擞一下,随后那条腿倏然下沉,这之后才能迟缓地将后一条腿抬起来。 或许是寒冷麻木了朱熙的痛觉,朱熙一直是默默地跟在陆离身上,速度也并不慢。陆离担心朱熙情绪陷入低谷,便主动找话:“公主殿下,你怎么愿意跟我出来?是爱上我了吗?怕我死在外面你真成寡妇?” 果然,这种话一下就把朱熙的情绪“调动”起来:“姓陆的,你一分钟不找骂就不舒服是不是?我和你做只是因为迫不得已,只是为了发泄欲望而已。” 虽说陆离心里早已有数,可当真的听到朱熙这么说时还是有些失落的。男人总是以自己吸引的异性数作为功勋卓著的标志,这是自茹毛饮血时期的传统,陆离也不能完全免俗。他哈出一口热气:“我还挺失望的。” “失望什么?你难道还指望我爱上你?”朱熙笑了,“愿意为我而死的人并不少,他们很多人把我的生命看得高过一切,陆离,你并不特殊。” “……你的话挺打击人的。” “我只是说实话。” 陆离回头看了一眼朱熙,朱熙也毫无羞涩地与他对视。陆离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撑不住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然你大概要和一个既不特殊,你也不爱的男人共赴黄泉了。” “……姓陆的,你真小气巴巴的。”朱熙不知为何冒出这么一句。 二人走了约摸一个多小时,朱熙的伤腿已经完全麻木了,她怀疑自己这条腿已经保不住了,但这位公主硬是一声没吭。朱熙微微抬头,看见陆离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发红发肿,他艰难地提着越来越沉重的物资,呼吸也越发无力。 人生的最后时刻,居然是和狗男人一起度过……朱熙没由来地想,她其实没有告诉陆离,那些人之所以愿意为她抛头颅洒热血并非因为她是朱熙,而仅仅是因为她是阎家的继承人。而陆离则恰恰相反。 狗男人看起来挺大方,但骨子里又护短又小心眼。朱熙微微一笑。 死就死罢。死了就不必背负那么沉重的使命了,死了就不必遭受与巧儿的相思之苦了,人死万事轻,朱熙给自己找着各种理由。这辈子她从未为自己活过,但竟能为自己而死,这是不幸还是幸运呢? 陆离的声音打颤:“是大路,我看到大路了。” 前方枯木环绕,风雪中依稀出现一条模糊的马路。陆离的猜测没有错,猎户小屋距离大路不会太远,但他也知道,这条道路或许也偏僻得很,距离城镇仍无比遥远。 朱熙苦笑一声:“你去吧。” 陆离愕然回头:“一起走啊。” “我的腿已经失去知觉了,我连站着都已经竭尽全力了。”朱熙将怀里那把没有了子弹的枪交给陆离,“送给你了,拿去装装样子,好歹能用来护身。” 陆离看了眼朱熙,又侧身看了眼不太遥远的马路,他仿佛能在马路上看到姑娘们朝他挥手,看到了热腾腾的饭菜,看到了温暖的沙发,看到了甜美的笑容。他一咬牙,背过朱熙:“朱熙,你还挺矫情,差点把我感动到了!” 朱熙任凭陆离背着她,看着陆离不屈不挠地朝马路一点点靠近,忽然笑了:“是啊,我真矫情,我自己都被自己恶心了。”她平静地伏在陆离背上,再无话语。 如若意志能够战胜苦难,那世上本不该存在苦难。一阵料峭寒风袭过,陆离脚下一软,带着朱熙直接摔倒在雪地上。他仿佛一个绷紧的气球突然泄了气,双手双脚再也使不上力气,连翻身都做不到。 他无厘头地想,铁人三项根本不够铁,把人放在这种极端天气里负重徒步两小时,能够坚持不倒下的人才叫铁人呢。 他感觉得到朱熙爬向他:“你没事吧?” 朱熙答非所问:“你这边暖和点。”说着爬到他身边,窝成一团:“这下真的死定了。你说我们能躺多久?” “不知道,十分钟?” “我觉得五分钟都够呛。”陆离自嘲一笑,嘴唇已经发紫了,难看得很,“如果我们的尸体被发现,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弱智?放着好端端的小屋不住,跑到外面来送死?” 朱熙看着他发紫的嘴唇,眸光闪动,僵硬地吻住他:“再来一次吧,在这冰天雪地中。” 你可真浪漫。陆离这次连揶揄的力气也没用了,嗓子里像是结了冰,再也挤不出一句话了。寒冷从他的四肢爬上了他的身躯,从末端延伸向了心脏,他不是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了,但他还是不习惯这种悚然的感觉。 朱熙也没有动静了。 雪花飘落落,世界安静静。好似一切的终点。 第二十三章 狗拉雪橇 最浪漫莫过于未知,最恐惧也莫过于未知,二者在“死亡”上达成统一。歌者颂它以瑰丽的冒险,凡人恶它以可憎的终结。 如果能让他选,不会选择死亡,他会选择恬不知耻地赖活着,和他爱的人,及爱他的人。或许冒险外出本就是一场豪赌,也许那条马路外五百米便是村落,也许那条马路尽头只不过是一条断桥,很可惜,他终究没有坚持到见到豪赌的结局。 体温下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强烈的困意袭来,好像一瞬回到了孩提时姐姐的身边,依偎着她,进入梦乡。他模糊看到了天堂上飞下来几道身影,不是天使,是狗拉雪橇,是哈士奇还是阿拉斯加?他不知道,他只认得这两种雪橇犬。陆离竭力咧开嘴笑,他想告诉朱熙,真的是狗拉着雪橇诶。 * 滴答。滴答。滴答。 陆离猛地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吊瓶里不断滴落的葡萄糖水。人类文明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刺激得他鼻子发酸,他动了动身,肩膀一阵酸痛,低头一看,肩膀处被裹上了纱布,那是他之前被狼所伤之处。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这不是天堂,也不是做梦,自己的四肢也都健全,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变成残疾,嗓子虽然沙哑但还能说话。他醒来后不久,便有一个小护士走进来,嗓音柔柔的:“陆先生,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嗓子好干,能喝水吗?” 小护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请慢慢地饮下。” 他小口小口地嘬着温水,又听见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年轻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心头浮现一丝预感,下一秒,便见到安百璃红着眼睛走进来,小跑到他床前,但硬是没哭出来。在安百璃身后,温琥珀与陈嘉宁也相继迈入。琥珀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小老虎眼睛也红红的,想和百璃一样凑到陆离身边,但又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太小女人。 陆离的手被百璃握住,他笑着说:“想哭就哭吧,爱哭包,憋着干嘛?” “……医生说不能打扰你休息。”安百璃声音都哽咽了,但就是把哭声憋住了,“我不哭。” “乖,抱抱。”陆离微微张开双臂,安百璃抽噎着扑到他怀里。 “……呜呜……对不起,我再也不逼你去追符丽了……都怪我……” 小护士识趣地退下,临走前还把门带上了。这下子,小老虎也蹲在床边,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陆离无奈地笑了笑,将怀抱扩大一些,让小老虎也能挤入怀中。 温琥珀说:“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刚醒来就能左拥右抱了。” 陆离说:“琥珀,回去把你的那份也补上,我现在肩膀受伤,实在抱不下了。” 琥珀微微一笑:“那我等着哦。” 陆离愣了愣,没想到琥珀这个冷娘子还会这么回答,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旋即意识到琥珀这些天可能也担心坏了。他低头看着在怀里流鼻涕的安百璃:“百璃,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可曾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不问还好,一问便真的哭出声来:“呜呜,都好都好……呜呜……对不起……亲爱的……” “她不好。”小老虎噘着嘴,也带着颤音,“她好几天不吃不睡的,每天都在自责,还在自己手臂上拿圆规尖画字,如果不是我们发现了,都不知道她会做到什么程度。” 陆离心中一紧:“百璃,我看看你的胳膊。” 安百璃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听陆离的话,不情不愿地掀起袖子,陆离便看见小姑娘细腻的肌肤上有几道浅浅的伤口。陆离心疼地说:“你别做傻事了,好吗?我看着都疼。” “可,可是,明明都是我……都怪我非得要你去滑雪,都怪我非得要你去追符丽……都怪我……”安百璃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哭声,“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陆离抱住她的脑袋,“我都不怪你,原谅你了,你也别怪自己了,好不好?” “呜呜……好……都听你的……” 温琥珀叹了一口气,在床尾坐下,陆离注意到她有淡淡的黑眼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温琥珀的黑眼圈。 “是百璃给我们打电话的,她当时一个劲地说自己该死,骂自己一些很难听的话。我觉得有些不对,便带上陈嘉宁来北疆了。” “这种天气飞机还能飞吗?” “飞不了。”是陈嘉宁说,“我们是坐绿皮火车来的,到北疆后又转了几趟车。” 陆离听着有些心疼,一想到娇生惯养的姑娘们为了他坐着硬座车,一路摇摇晃晃,昼夜不休,他便心生怜意,抱得更紧了些。温琥珀继续说:“我到了后,百璃才告诉我情况,她说你遭遇了雪山塌方,现在下落不明。她只敢给我们打电话,不敢告诉邹雅梦。” 陆离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雅梦姐还不知道。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陆离看了眼窗外,大雪纷飞。 安百璃哭得差不多了,哽咽着说:“多亏了琥珀,不然我们根本找不到你。本来救援队出动了两次,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他们说基本上就是大海捞针,是琥珀拿着地图,问出山底有猎人活动,又挨家挨户打电话问,终于问到有个名叫金权的老猎人在你失踪的地区有一所临时据点。然后她就亲自跟着救援队,到那个临时据点去找你。” 陆离看向琥珀。 温琥珀微微挪开目光:“其实不不算太冷啦,我家那边更冷的我都见过。”陆离温柔地笑笑:“谢谢你,琥珀。” 他注意到温琥珀嘴角微微翘起,想必内心开心极了。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接上安百璃的话,说:“我们到了猎户小屋后,发现里面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便推断你们肯定不久前朝着大路前进,再往前一段路,就看到你和朱熙躺在雪地里。其实你还得感谢朱熙,救援队能出动,我的意见能得到实施都是因为朱熙那边的支持,他们也迫切地想救出朱熙。” 陈嘉宁不满地说:“他们没帮倒忙就好了,公主那边的人咄咄逼人,非得要救援队出动飞行器,当时还大吵了一架,公主的人都要和救援队的人动手了。” 陆离恍然:“这么说,我当时看到的不是幻觉?你们真是用狗拉着雪橇来找人的?” 温琥珀笑了笑:“当然,当时只有这种办法了。” 陆离笑出了声,居然真的被朱熙说中了。他忽然想到朱熙,又想到她那句“再来一次吧,在这冰天雪地中。” “朱熙呢?” “你是说十四公主?” 陆离意识到自己直呼其名显得有些太亲密,轻咳一声:“嗯,是,十四公主呢?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吗?” 温琥珀摇头:“不清楚,她现在在四层的病房,不过看那群狗腿子的表情,她应当是脱离危险期了。如果她死在这,我都不怀疑那群人会把这家医院都拆了。” 听到这,陆离终于长出一口气,靠在床头,如释重负。 第二十四章 风雪过后 安百璃和陈嘉宁围着他不愿离开,百璃哭哭啼啼地述说自己的心路历程,陆离也不断地哄着她。最后是温琥珀看不下去了:“让杰出代表好好休息吧,百璃,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安百璃居然真的哦了一声,依依不舍亲了一口陆离的脸颊,想了想,又亲了另一边:“那我晚点再来看你。”陈嘉宁也鼓起勇气浅浅点了一下他的脸蛋。 陆离心中甜蜜:“没事没事,我休息够了,不用休息……”可又看到温琥珀的眼神,顿时老实下来:“额,那好吧,晚点咱再见面。” 等将百璃和小老虎送走,温琥珀并未马上离开,她端详着陆离,似乎正斟酌用词。 “琥珀,怎么了吗?”陆离疑惑地问。温琥珀的发色比以前稍微深了一点,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杰出代表,你和朱熙……”陆离心中一跳,对了,他和朱熙在木屋里可是翻天覆地,倒在野外时朱熙还在吻他,琥珀怎么可能意识到不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我不是指责你什么,倘若哪天杰出代表身边没有女人,我反倒觉得奇怪。”温琥珀语气柔和,“只是,我们和朱熙不是敌人吗?她不是想要杀你吗?我害怕未来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件事进退两难。” 不需要等到未来,现在就够纠结的了。陆离不清楚他和朱熙现在到底算个什么关系,是又变回之前那种亦敌亦友的关系,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炮友,还是……第三种情况反而是最麻烦的。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慎重考虑的。” “嗯,我相信你。” 等琥珀也离开病房后,身体的疲惫感再也压抑不住。他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只见天花板上有一片绿灰色的污渍,形状就像是一个正在倒酒的女人。 朱熙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寻常女孩子的心思就够难猜了,更何况朱熙?她最后在明知临死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吻他?接吻其实是有不同意义的,陆离听说很多服务业女性一般都不会同意接吻,或许吻天生便带有一种神圣意义? 陆离打算等到能下地行走后,便去再见见朱熙。可惜他这个想法最终没能实现。 接下来的几日,陆离在北疆的医院疗养身体,女孩们轮流照顾他。陈嘉宁有时会仗着自己身材娇小,晚上躲过护士的查房,窝在陆离的被子里。陆离对这小姑娘上下其手,她也只是红着脸默认了,偶尔还是会秉性发作,追着陆离的咸猪手咬。陆离觉得,小老虎作为人肉抱枕绝对可以打一百分,体型轻盈,娇躯温暖,随手便能揽在怀中,这或许便是她的优势吧。 有时候,陆离早上迷迷糊糊地能感觉到小老虎在拿手指畏畏缩缩地隔着裤子戳小陆离,他睁开眼睛,小老虎又假装还在睡觉。陆离怀疑这讨嫌鬼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晨勃。 医生说陆离的身体并无大碍,还多次感叹他的身体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将其归功于年轻人精力旺盛。陆离却知道,自己上辈子身子骨可没这么硬朗。 当陆离能自由行动后,他想去四楼见一见朱熙,却得知十四公主已经被转移到更高级别的医院了。他心中有些失落,也不知朱熙的那条腿能不能治好,他可不想看到大长腿的朱熙变成一个瘸子。而且,朱熙临走前也没遣人给他送个话,也许陆离预想的第三种情况并没发生。 在医院休养的这几日,符丽也来探望过陆离,这次她的态度格外友善。陆离也想开了,人家符丽根本没做错什么,她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和价值观,是他陆离先入为主存在傲慢偏见了,所以态度也颇为亲切。一番交谈下来,陆离才发现人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肤浅,符丽是货真价实地热爱滑雪运动,她希望靠自己的影响力为滑雪社吸收更多新鲜血液,有时有些急功近利,为此还向陆离认真道歉。 此外,还有一些不太能向外人启齿的轶事,比如百璃有时会假借带着他上厕所的名义,在独立的卫浴室里胡来;有时晚上她还会穿上不知从哪弄来的护士服,跑来要给陆离“做检查”。昨日安百璃来夜袭时,还被窝在被子里的陈嘉宁发现了,最后越闹越荒唐……当然,这都是一些不足一提的小事。 十一月中旬,陆离带着姑娘们坐上回木兰的飞机。躺回自己那张柔软大床后,陆离马上给楚静怡打了个暗号。果然没多久,呆头鹅就回拨了:“喂……”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软糯,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急促。 “喂,是我,陆离。” “……我以为……以为……”呆头鹅声音有些委屈。陆离这么久没联系过他,楚静怡以为陆离已经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或许已经把她给忘记了。她觉得有些伤心,虽说她和陆离已经明面上“分手”了,可少女的情思又岂是一句分手能斩断的?更何况是被迫分手。 “我只是最近手机摔坏啦,新买的手机重新找回联系人很不容易的。”陆离没有说谎,他这个手机的确是新买的。 “我不怪你啦……”楚静怡柔柔地说。女孩如水的话语直叫陆离心都化了,他只觉着这姑娘真是个小可爱。 “最近……你过得好吗?”楚静怡问。 陆离脑海里闪过不久前那幅狂风暴雪、绝地求生的画面,微微一笑:“过得还好。你呢?” “马马虎虎啦。爸爸越来越忙了,现在连电话都通得少,妈妈家里好像也有变故,最近也没有电话……”难怪这姑娘一开口就那么委屈,她一定落寞极了,“我好怀恋以前的日子啊,特别是……高中的日子……那段时候好开心的。” “……对不起,不该聊这种不开心的事。”呆头鹅声音越来越小,“对了,最近的大事有公主招婿,好像是要给十四公主选驸马了。我上次去见朱熙,她好像腿上打了石膏,希望她早日康复吧。” 陆离一愣,朱熙要找丈夫?这似乎比原本的时间提前了许多,又是蝴蝶效应?不,与其说是蝴蝶效应,不如说是暴风效应吧。 楚静怡铺垫了许多,最后才可怜巴巴地问:“陆离,你呢?你又认识了新的女孩子吗?” 第二十五章 此陆离非彼陆离乎? 她说话的语气过于可怜,宛若一只被遗弃的、摇着尾巴的小狗。陆离最近面临的选择题未免过多,此刻摆在他面前的依然有两个选项:一个是隐瞒他和朱熙的事,照顾楚静怡的情绪,一个是硬着头皮坦白,或许会让呆头鹅更加失落。他的喉结微微耸动,陆离竟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呆头鹅主动替他解围:“肯定会有的吧,你很受女生欢迎。你不用照顾我的情绪啦,你过得好就足够了。” “只有你不一样的,怡宝。”陆离心湖翻腾,那个曾经在学校里风风火火的楚静怡因为他而变得谨小慎微、委委屈屈,他会想,如果有平行宇宙,会不会有一个陆离和一个楚静怡顺理成章地走在一起,平静又幸福的共度一生呢? “我哪里不一样……”楚静怡小声说,“都是女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我为了一个叫楚静怡的姑娘正不断奋斗,你能想象吗,那个在高中时天天翘课的陆离,现在为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女孩挑灯夜战。这个叫楚静怡的女孩怎么会和别人一样呢?” 楚静怡没说话了,电话那头只有温暖的呼吸声。 忽然,楚静怡那边传来一个老爷子的声音:“怡宝,你那条笨狗又把我拐杖叼走了!” “爷爷,我在忙呢!” “忙,都忙!你爹忙,你也忙,就老头子我闲。喝茶去咯,怡宝你一起去陈爷爷家喝茶不?” “不去,我等下要去学校上自习。” “哦哦,我叫人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打车去。” 楚静怡又压低声音,对陆离说:“拜拜咯,下次,不,明天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嗯。拜拜。” 电话挂断,陆离怅然若失,他和楚静怡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一会儿后,陆离收到楚静怡的一条短信:“陆离也和别人不一样……”这丫头…… 结束和楚静怡的通话后,陆离又给姐姐拨了电话,却只得到一条自动短信:对方正忙,请稍后再拨。情绪复杂的陆离走出房间,犹豫一会,走到别墅顶层的阳台,只见落日恰好,余晖橙红。正所谓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眼中并无凄草残山,可心中却有。 被晚风斥责了片刻,便见温琥珀款款走来,依靠在栏杆边,与他一同看着落日。 “你不问问我朱熙的事?”陆离闲来无事,开始找话。 “没甚好问的。无非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吊桥热恋,狼狈为奸,一拍两散。”不知温琥珀眼中的落日是何种景色,是凄凉的还是辽阔的呢? 陆离抿了抿嘴:“怎么好像你们都把我吃透了?” 温琥珀轻笑两声:“只是你惯来如此罢了。下次不要再做冒险的事情了好吗,你现在身后已经有了许多牵挂,不必和你童年时一样拼命了。如若我那天晚到了一个小时,你真的被冻死了该怎么办?有时候,你或许应该学会依靠姑娘们。你如果真的被冻死了,百璃肯定会追随你而去,陈嘉宁会遭受重大打击从此郁郁寡欢,楚静怡会以泪洗面,邹雅梦也只会活成行尸走肉。杰出代表,你有时要想想,你身上承担的并不是压力,而是沉甸甸的爱意,不必像对待压力一样去试图以一己之力抬起。” “……你呢?如果我真的冻死了,你会怎么样?”陆离很好奇,温琥珀是会像蝴蝶一样轻飘飘地抽身而去吗? 温琥珀看着他的眸子,笑了笑:“我可不想无家可归。” 她没有正面回答陆离的提问,陆离也不知道这金发天使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的情绪并不激烈,温润如水,翩翩似风。 陆离深吸一口气,在这点上他还远不如琥珀,他的情绪总是会过于猛烈,无论是狂喜还是悲戚。 二人安静地看着太阳彻底被地平线吞没,温琥珀忽然说:“你如果真的走了,我大概率会去找你所说的所谓重生的方法。” “还是别了,代价可不好受。”陆离这一世已经多次遭遇生死劫难,对于一个活在现代社会的普通人来说,如此频繁的劫难本就不正常。 “那你就珍惜好自己的性命。”温琥珀微微一笑,“不要被朱熙的话迷惑了,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可以吗?我很喜欢平淡且幸福的生活。” 陆离下意识地辩解:“朱熙没有迷惑我……”话语一停,真的没有吗?在遇难之前,他对朱熙是纯粹的怀疑与疏远,而现在,他心中对朱熙升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恻隐之心。 他叹了一口气,他和朱熙的关系已经被搅得混沌难明。也许琥珀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 第二天陆离返校,辅导员特意询问了他身体康复状况,还叮嘱他如果没恢复好不用勉强,那边课程的平时分会给他算满分的。陆离向导员认真道谢后,准时走进了上课的教室。 说实话,大一开学两个月了,陆离还不认识同班的同学们。 他在座位上坐定,今天百璃和琥珀请假没来,她们前段日子轮流照顾陆离,累的够呛,陆离让她们在家好好休息。在座位上翻了一会课本,忽然听到同学们的议论声: “……在学校里选吗?” “不是,面向全社会,你看条件,要求18-20岁,学历本科及以上,五官要求如何,身高体重要求如何……满足条件者可以报名,由公主亲自进行筛选……” 应当是在说公主招婿的事。对于普通人来说,成为驸马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起码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大概率下一代也能吃穿不愁。 陆离不想参与其中,他知道这所谓的公主招婿,不过是阎太婆在选取好拿捏的软柿子,和朱熙的意愿并无半点关联。谁要是真的不幸被选上,那陆离可要替他默哀,或许还会给他匿名寄花圈。 “……怎么报名啊?” “按地区报名,你登陆官网,用咱学校的内网登,点进去,对,还可以看到我们学校总共有多少人报名……” “木兰大学只有22人报名?” “废话,你不看条件多严苛,恨不得把要求精确到一笔一划,我感觉就是个萝卜坑……” “噫,这个陆离好耳熟?” 陆离耳朵竖起,他眉毛一抬,隐隐察觉不妙。 那群议论着选婿一事的男生们古怪地回头,看着坐在最后排的陆离:“我们班是不是也有个陆离?” 陆离额头开始冒汗,他发誓,他绝对没有报名。 (今日舟车劳顿,只有一更) 第二十六章 自恋的我 或许是这个学校里还有和他同名同姓的人也不说定,陆离自欺欺人地想。怎么可能这么巧?摆明了是朱熙干的好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整蛊他?亦或者是真的爱上了他? 陆离觉得二者都不大可能。 倘若让静怡知道他去参加公主的选婿,那还得了?还想不想追回呆头鹅了!陆离越想越觉得这是朱熙故意在搅黄他和楚静怡的好事,且不论动机为何,但她成功让陆离恼怒了。他极其讨厌有人替他作主张——雅梦姐除外。 这节课陆离上得并不踏实,下课铃一响,陆离走得比讲课老师都快,他到了别墅,打开电脑,登陆了木兰政府官网,果然看到一条优秀人才遴选通知,负责人正是朱熙。陆离按照公告上的电话打过去,拨了四次,终于打通了。 “你好,木兰办事处。” “你好,我想查询一下优秀人才遴选计划的报名人员中,是否有一名叫陆离的男性。” “稍等。”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是的,有一位陆离先生报名。” “能说明一下他的具体信息吗?”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提供参选人员的个人信息。” “我就是陆离。我的身份证号码是……,我想确认一下我是否完成了报名。” 一会儿后,办事员嗯了一声:“您已经完成了报名。” 陆离脑瓜子嗡嗡地响:“你们这个报名流程是不是有问题?我都完全没接触过这件事,怎么可能报名?是不是有人冒充我报名的。” “这个,这个人才遴选计划报名时是需要本人亲自到场的,您如果没有亲自到场是无法报名的。”那边还在说着轱辘话。 “可我没有亲自到场啊!” “您没有亲自到场的话是不可能有报名信息的。” 陆离头昏脑涨,和这些人打交道真的磨人,他说:“能不能取消报名?我需要准备什么材料?” “取消报名,嗯,我们这边没有这个流程。这样吧,我向上级确认一下,稍晚些给您回复电话好吗?” 陆离知道这个所谓的稍晚些估计就等到明年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我出于个人意愿取消报名还需要你们同意吗?” “您如果报名后缺席,将被列入失信名单的呢,如果每个人都随意报名随意取消,会严重加大我们的工作负担,所以我们是不设立取消报名的流程的。” 陆离声音有些大了:“可是我根本没去现场确认!你们能提供签字?指印?还是录音录像?!你们这个流程有严重瑕疵,让人冒充我去报名,严重干扰了我的个人生活……”说到后面,陆离逐渐住了嘴,他的思路还是没转变过来,为难一个小办事员根本没用。 他挂断电话,给木兰银行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后,对方发来一串号码。陆离拨通这个号码。 “喂,你好,陆先生,我是木兰政务办事处负责人赵志。” “你好,赵处,我是陆离,有人冒充我的身份报名了优秀人才遴选计划,我希望能取消这次报名。”陆离开门见山。 赵志也很客气:“陆先生,您的确没有亲自来现场确认过。可您的报名资料是由上级直接传下来的。”他说得很委婉了。 “你们后台能取消吗?”陆离还在挣扎,他不想楚静怡知道这件事。 “陆先生,您的报名资料盖的章是首都的章,我们这办事处根本无权撤销。您或许可以联系下您的亲朋,看看是哪位替您报的名。”赵志犹豫一会,“陆先生,其实这个优秀人才遴选计划对您来说是件好事,您大可不必如此抗拒。” 果然是朱熙那边给的压力,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些客套话,才挂断了电话。 陆离当然想直接甩手不去,可他的身份和长乐公司挂钩,他被列入失信名单对长乐公司开展业务有极大的负面影响。现在公司规模正不断扩大,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生事。 他脑海中浮现朱熙那双狭长的眸子,她看人时总是眯着眼,像是一只狡猾的狼在打量着猎物,目光中充满戏谑与嘲弄。也许她现在正因为捉弄了陆离而洋洋得意。陆离只恨当初挺身时力道没更大些,把这坏女人顶得七荤八素才好。 正想着朱熙的事,手机又响了起来,陆离接通电话后,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姓陆的,在听?” 是朱熙。 自从上次一别,已有近一个月了。朱熙是个没良心的,走前连招呼也不打一声,陆离乍听到她那慵懒的声音竟觉得有几分怀恋。 “……我正要找你呢。”准确的说,是憋了一肚子火,“你知道我和楚静怡的关系,你还给我挖坑?!朱熙,咱好歹是同生共死过,虽说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但绝不至于成为敌人吧?!” 朱熙浑不在意:“还有要说的话吗?” 听到她这不在乎的语气,陆离便来气:“什么叫还有要说的话吗?我说的这些便已经足够恼人了!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可以玩弄权势来捉弄我,但你要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也会和你拼得鱼死网破的!”这话说得有些重了,陆离只是在气头上,下意识把当初对朱熙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当然,只是当初。 朱熙沉默了片刻:“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腿伤好没好。” 陆离为之一滞,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姓陆的,我给你报名那个人才遴选不是为了捉弄你。我也犯不着做这种下三滥的小动作。”朱熙哼了一声。 不是为了捉弄他,难道还是因为爱上了他不成?陆离心中冷笑。但旋即脑中灵光乍现,又想起当初冰雪中朱熙伏在他身上的那一幕,好像、或许、也许真有这种可能呢? “当然,你也别以为我是真的被你一炮定情,非你莫属。”朱熙毫不客气地打碎陆离自恋的幻想,“我为你报名是为了救你。陆离,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你和我同时落难的事闹得太大,现在外婆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了。详细的事电话里不方便说,明天我们在学校里碰头。” 说完,也不等陆离的回复,朱熙就果断地挂断电话,就好像知道陆离不会拒绝一样。 第二十七章 朱熙的报复 陆离从未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神州国的驸马,还是成为那位毒公主的丈夫。当初和小老虎一同被困在木兰时,看着电视里的朱熙,他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走上这条道路呢? 陆离今天没有去公司,难得地抽出时间陪温琥珀去买几套冬季的衣服。琥珀兴致不错,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在衣架间穿梭,拿起一件件精美的罗裳,问他:“这件怎么样?”“这个颜色好看吗?”“会不会太艳了……” 陆离犹豫再三,还是将选婿的事告诉了琥珀。琥珀微微歪头,放下手中的衣服:“我就说嘛,杰出代表无事不登三宝殿,今个儿怎么好心陪我来逛街啦?”她在学电视里林妹妹的语气说法,活灵活现。 陆离脸上有一丝窘迫,身边的女子太多,的确是分身乏术。他内心有些歉疚,明明这些姑娘将大好青春托付予他,他却不能报之以李。男人最不幸的事便是最多情的时候偏偏是他们最无力的年岁,当男人真的能功成名就享受温柔乡时,偏偏已经不复少年时的翩然俊秀了。 看着陆离脸上的愧色,温琥珀微微一笑,双手背在身后,金发灿灿:“我只是开玩笑啦,别露出这种表情,看得我好心疼的。”说着,柔柔地抱住他。 二人找了一处无人的长椅坐下,琥珀靠在他肩头,望着冬日长空:“朱熙的想法,我大概猜得到一二。她应该是想以驸马的身份作你的保护色。” 可是驸马的身份非但不是保护色,甚至还会成为靶子。当然,琥珀和朱熙都不清楚这一点,知道这一点的,只有陆离和安百璃。 “也许你明天和朱熙见面了,亲自和她沟通更好。”温琥珀叹了一口气,“你看吧,和朱熙扯上关系果真没有好事。明个儿我带百璃和嘉宁去吃火锅,让她们别没事就去找你,给你和朱熙腾出点空间。” 琥珀这么体贴反倒让陆离不好意思了,他总觉得琥珀越来越有一种奇异的母性了,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好像从某一天开始,琥珀就越来越成熟,越来越从容了。 陆离嗯了一声,忽然身子一抖,作势要起身。琥珀连问:“怎么了?” 陆离看着某个方向,嘴巴大张:“我刚才好像看到朱熙了。” 温琥珀疑惑地看着他:“不可能吧,公主可不会随便在公园里闲逛。” “……可能是看错了。”陆离揉了揉眼睛,也许是昨晚没睡好吧。他刚才看到朱熙戴着一顶大大的黄帽子,被一群狗狗簇拥着,转瞬便在他的视野中消失。朱熙不会戴大黄色的帽子,她不喜欢太热烈的颜色,也不像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 就当是看错了吧。 * 翌日。 陆离收到朱熙的短信,约在某咖啡厅见面。等陆离到了咖啡厅后,朱熙又发来一条短信,把地址改成某早餐店。就这样,朱熙反复改了三次碰头地点,比毒贩还谨慎,最终将碰头地点定在一个在陆离意料之外的地方。 陆离看着面前灯红酒绿的情侣酒店,眼皮一直在跳。 他不是不能理解朱熙择址的意图,这种情侣酒店不用查身份,来客鱼龙混杂,是避开监视的最好地址之一。他进门前,还左顾右盼一阵,确定没有什么熟人,之后才硬着头皮取了房卡,上到2层7号房。推开门,是一张圆形大水床,水床边沿还有粉红色的暧昧霓虹灯光,床头摆着没开封的角先生,衣架上挂着各种制服,有水手服,有小西装,还有兔女郎服饰…… 这算不算和公主开房? 陆离没等多久,便见到一个女子推门而入,从那身形来看是朱熙无异。她戴着帽子、墨镜、口罩、手套,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进门后先向陆离微微颔首,然后拿出一个仪器一阵捣鼓,把房间里的隐藏摄像头都拆了下来,这才卸下伪装,露出了冷艳的面庞。 陆离犹豫一阵,问:“你腿怎么样了……” 朱熙一愣,旋即露出一个不知是欣慰还是嘲讽的笑容——不怪陆离,陆离实在分不出朱熙笑容的区别,他总觉得朱熙是皮笑肉不笑。她并未回答陆离,而是款款走到他面前,在陆离说出第二句话前吻住了他,一边含住他的舌头,一边将他推倒在床上。 直到朱熙扒拉下他的裤头,陆离还有些懵懵的。 朱熙喘着气,笑着看向他:“别误会,各取所需罢了。”她从床头柜里取出绳子,将还在发蒙的陆离捆在床上,陆离挣扎了几下,发现朱熙捆得还真紧。陆离想说话,朱熙却脱下她的丝袜,一把塞住陆离的嘴:“你还是别说话了,不然我怕我的好心情全没了。” 在陆离的呜呜声中,朱熙舔了舔嘴唇,坐上了小陆离:“这次,我看你怎么反抗……”陆离恍然大悟,这娘们是来报当初的仇的,她原来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朱熙的战斗力和雅梦姐伯仲之间,陆离只感觉自己的骨髓都要被吸出,缴械了一波又一波,好几次都觉得腰子开始发软。他恍惚间在想,女人果然都是会嘎腰子的。 每次他觉得自己要不行时,朱熙就会将小陆离夹在峰峦间,将小陆离重新唤醒,还不忘口出嘲讽之语:“我看你这玩意也没那么硬气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朱熙这次让他戴上了雨伞。等到一番大汗淋漓的战斗结束,房间里弥漫着暧昧的气味,床上,地上,全是盛满了豆浆的小雨伞,绿的,红的,紫的都有,宛若万紫千红。 陆离身子发虚,他觉得自己把一个月的存货都已经用光了,再流出来的不是精怕是血了。好在朱熙也已经无力,她赤裸的娇躯透着粉红,汗水让她的短发念在额角,看起来少了一点凌厉,多了一丝魅惑。 她如同一个胜利者坐在陆离腰上:“姓陆的,这次你服不服?”还不忘压了压美臀,压得小陆离在**间滚动。 陆离嘴里还含着湿透的丝袜,呜呜地点头。这娘们未免太过记仇了! 第三十章 到来的巫女 陆离扪心自问,自从那次和静怡闹分手后,他就再也没起过主动招惹女孩的心思,那会是谁来找他呢?是以前高中的同学吗?亦或者是以前木兰廉租区的朋友?陆离的朋友很少,掰着手指头其实也数不出几个。 当他带着满肚子疑惑回到家里的院子时,首先是看到七八只毛色各异的狗子正在他家院子里撒欢跑动,并不是什么宠物犬,而是常见且不起眼的流浪狗。陆离本就不太中意狗,对流浪狗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滋生病菌、不服教化、护食好斗上,还未进门,心里就有了三分成见。那些流浪狗看见陆离进来,吐着舌头围着陆离打转,并无恶意,而是谄媚地汪汪叫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狗味让陆离微微皱眉,也许是家里的猫味闻多了,对狗身上的气味格外在意。 什么人啊,把流浪狗带到别人家里来……陆离拉下脸,继续朝房门走去。屋子里的人听到狗叫,打开房门,是安百璃:“离,你可算回来了,有人找你,非得看到你才说自己的身份……” 陆离严肃地嗯了一声,看来他得好好教教这位不速之客为客之道了。入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抹亮眼的黄色,那是一顶大黄色的帽子,似曾相似。帽子下是栗色的长发,或许是由于久未打理而显得有些许邋遢,再往下便是一副大大的蛤蟆镜和黑色口罩,和女子那嫩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陆离腹诽:进门要摘帽子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陆离轻咳一声,态度并不友好,也不打招呼,只是故作严厉地看着她。 可那黄帽女子的下一句话却让陆离瞬间破功:“制作人先生,早上好~”她雀跃地站起来,摘下帽子,迎上陆离,身上算不得好闻,一身衣服也颇为邋遢。 陆离的思绪在脑子里兜了三个圈,会称呼他为制作人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被他误认为是朱熙的祝巧。真的是祝巧吗?朱熙和祝巧两个名字在陆离脑海里碰撞,这对姐妹的言行面容不断交错重叠,让他一时间停止了思考。 祝巧摘下墨镜和口罩,露出那幅和朱熙有诸多相似之处的面容——灰尘扑扑,脸上还有黑色的污渍,却挡不住那双明亮的眸子,宛若山泉水清莹透亮,流动不止。陆离从未见过女子的双眸能明亮到如同熠熠生辉的星辰,如同一道电光点亮了这张娇艳的面庞。 若是乍见之下,难免会把祝巧和朱熙弄混淆,就如同此时的温琥珀和安百璃乃至陈嘉宁,她们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公主?” 可陆离却已经能够分辨出祝巧和朱熙的区别:祝巧的面部线条更柔和,不像朱熙一样线条锋锐宛若斧凿刀刻,五官清晰冷峻;祝巧也更爱笑,言行充满了乐观与洒脱的气质,不谙世事,红唇间闪烁着牙齿的光芒。 她是一个浑身都在发光的女孩。 “祝巧?”陆离不知朱熙要是知道她苦苦寻找的妹妹现在就在他家会做何感想。 祝巧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我是我!制作人先生你知道我的名字啦?”说话时都在笑,是那种欢快的笑,不含任何杂质的笑。陆离仔细打量了一番祝巧,只见她那件黄色的大衣已经褪成暗黄色,表面也遍布磨痕,衣角甚至还有缺口,脚下的板鞋亦伤痕累累。很难想象她离开阎家后跨过了多少险阻,也很难想象这个一无所有的女孩是怎么依然笑得如此纯粹闪亮。 “你姐姐告诉我的……”陆离之前想着教育“为客之道”的念头烟消云散,他一时手足无措,双手在身上一阵摩擦,想掏出点什么送给祝巧当见面礼。可他现在浑身上下除了手机,就只有朱熙付的“嫖资”。 祝巧率先从大衣内袋里掏出一枚戒指,双手奉上:“制作人先生,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见面礼啦,是以前姐姐送给我的,我拿不出太值钱的东西,只能送你这个啦,你不要嫌弃……” 陆离小心翼翼地接过戒指:“哪会哪会,小巧,我可以叫你小巧吗?”有人踩了一下他的脚,陆离没看清是哪个姑娘踩的,但八成是陈嘉宁。 祝巧笑得更开心了:“当然可以啊~熙姐就是这么叫我的。” 陆离低头去看戒指,只见戒指内侧用激光刻了一行小字“熙赠巧”。 小巧这丫头真的舍得啊,陆离心中感动:“小巧,我来的匆忙,没给你带见面礼,下次,不,下午我给你补上怎么样?来,来,坐坐。” 将祝巧和朱熙划分清晰后,陆离重新审视之前和祝巧的聊天记录,才发现这姑娘一直是作为他的小迷妹而存在,每天的早安晚安且不说,每次看到一些差评她还会主动给陆离打小报告,生活中遇到的小困惑也会向陆离请教。可惜当初陆离一直对朱熙持有戒心,对祝巧的问话都是答得模棱两可,有时还会敷衍应付。 陆离回头看向惊疑不定的姑娘们:“她是朱熙的妹妹,祝巧,是亲妹妹。” “那她也是公主吗?”安百璃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当公主真好,可以随便把陆离约出去,可以得到陆离的重视,如果她也是公主,当初就不会那么艰难了。 祝巧听到百璃的问话,认真地摇头:“不是哦,我不是公主哦,熙姐才是公主。我只是在宗祠扫地的小巫女。” 安百璃目光落在祝巧胸前,虽然她穿的严实,可那胸前却鼓得饱满,怎么看也不是个“小”巫女。她不无悲哀地用双手托了托自己的胸,以前觉得自己的胸大小刚刚好,现在看来陆离还是更喜欢大些的。 陆离看着安百璃那贼溜溜的小眼神,就直到这妮子又想到漫无边际的地方去了,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脸蛋:“乖,帮我去后厨冰柜拿点水果来,等会再陪你哦。” 温琥珀识趣地拉着想听八卦的陈嘉宁一同往后厨赶,陈嘉宁还嚷嚷着:“干嘛拉我啊,陆离又没让我去……” 等到客厅安静下来,陆离才给祝巧倒了一壶茶水,祝巧的事毕竟牵扯到朱家隐秘,在确定绝对妥当前,还是别让家里的姑娘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 “小巧,喝茶。”陆离温柔地问,“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第三十一章 祝巧的大冒险 朱熙曾说过,祝巧是身无分文地从阎家溜出来的,很难想象这乐天派的小丫头是靠着一己之力从首都来到木兰。 祝巧摇了摇头:“制作人先生,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哦,门外都是我的小伙伴,它们也帮了我很多哦。” 陆离思考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群在院子里撒欢乱跑的流浪狗。 “它们会保护我,帮我赶走坏人,还会带我去能坐车能吃饭的地方。不止有它们,还有猫头鹰先生,还有黑猫小姐,还有……”祝巧一连说了好几个动物的名字,陆离有些头疼,如若不是朱熙说过祝巧与常人不同,他都以为祝巧是在胡说八道了。 陆离说:“那小巧你是怎么从阎家……从你家到这里的呢?你又没钱,没有身份证。” “嗯,没钱是很艰难啦。”祝巧微微鼓起腮帮子,“一开始我以为吃东西都不要钱啦,因为吃了好几次后,店家找我要钱,我拿不出钱,他们就让我走了,只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陆离眉毛一挑,感情小巧还是个吃霸王餐的,这是碰到心善的店家了吧? “可是后来有一次,我在车站吃了一碗面,全是油,还很辣,为了不浪费食物,我很刻苦地把面吃完了。” 为什么吃面要用刻苦来形容?有那么难吃吗? “然后胖胖的老板要我付钱,我拿不出钱,他就要报警。”祝巧脸上露出苦色,“我好不容易从家里跑出来,肯定不能被抓回去啊,我就趁他不注意跑掉了。” 陆离压住自己的笑意,嗯了一声:“那你晚上睡哪呢?怎么进的车站呢?坐火车要查票吧?” “晚上睡觉的地方也很难找,很多地方都不安全。不过好在我认识了一位狗妈妈,她的块头很大很大,还带着三只小狗。白天我能骑着她在马路上飞奔,晚上睡在桥洞里时她还会替我望风。可惜我后来坐上来木兰的火车后就再也没见到她了。” 陆离听得心里抽紧,睡桥洞? “坐火车也不是特别难,虽然有时候会被乘务员赶走,但只要在适当的时机坐在适当的座位上就行。” 陆离没听懂这所谓的“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座位”是什么意思,可看着祝巧那沉思的模样,也没有打断她。 “不能一直坐在火车上,因为总会被乘务员先生发现。所以我只能不停地在车站里转车,我也数不清转了多少次了,总之饿了就在车站外的店里吃饭,有一个老婆婆还给了我一点钱,我虽然很节省,可还是很快就用完了。”祝巧越说越难过,“最后一张五块钱还在火车上被人偷走了,我明明好不容易有一点钱。然后,然后,困了就在座位上打盹,有时运气好,赶上没人的卧铺,就能窝在被子里美美地睡一觉。” “有时要从一个车站走到另一个车站,我能看到路上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人,所以我会先去找城里的小动物们,让它们带着我赶路,它们心肠都很好的,从来不会拒绝我。有一次有三个长得很丑很丑的男人想抓我,被狗狗们咬的落荒而逃,那天我就在后面给狗狗们摇旗呐喊,哈哈……”祝巧笑得如银铃,也许是没有意识到当时情况的紧急,也许是她本来就充满乐观。 “到了木兰后,就开始看不清制作人先生的位置了,我就只能慢慢找,好在有小伙伴们陪着我。为了避免被发现,我还用欠条买了一顶帽子,一副墨镜和一个口罩,自从戴上这些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就少了很多,我也才能更轻松地找到制作人先生你的家啦。” 祝巧将自己的冒险故事娓娓道来,宛若一场童话般的冒险,过程中充满了奇迹与世界的善意。陆离相信,哪怕儿童剧的编剧也不会写这样的剧本,可它就是确凿发生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制作人先生你,嘿嘿……”祝巧笑得有些憨了,“我其实一直一直想亲自见你一面,那次我让熙姐冒充我,是我的不对,你不要怪罪熙姐,都是我让她那么做的。制作人先生你比我看到的还要好看呢。” 陆离呼出一口气:“一路辛苦你了,小巧。你现在有地方可去吗?” 祝巧不好意思地捏住衣角,不吭声了。 她只身一人从家里跑出来,全因心中一股冲动,毫无规划,当夙愿实现后,她反倒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了。回去见姐姐?但又害怕再被外婆关起来…… “那你就住我家吧,怎么样?”陆离谨慎地说,邀请女子住在自己家是一件很暧昧的事,陆离不确定祝巧能不能接受。可出乎他意料的事,祝巧喜笑颜开,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 此话一出,陆离冥冥中感觉,第六根红绳终于把他套牢了。 说实话,陆离现在对祝巧的确没有多余的想法,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二来是同情这个小姑娘——被困在小屋的那些日子,朱熙和他讲了不少祝巧的事,让他对这个笑颜如花的女孩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她身世清苦,本该享有公主的待遇,却被禁锢在一方小宗祠,从来没有人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人对待,恣意操纵着她的命运。饶是如此,小巧也依然能充满爱意地拥抱这个世界,笑着说出“制作人先生,早上好~” 她和安百璃有些相似,却又有着极大的不同,一者是遭遇苦难后就此沉寂,等待着拯救溺水者的那根稻草;一者是将苦难视若无物,充满热情地向世间高歌。 陆离心中五味杂陈,他再度说了一句:“辛苦你了,小巧。”他在思考要不要通知朱熙,只需要敲一敲手机,就能把千辛万苦从首都跑来的祝巧送回首都,这个可怜小姑娘的命运如此轻易地落入他的手中。 他会这么做吗? 陆离早已有了答案。 “小巧,我带你去买一套新衣服吧。”陆离笑着说,“以后你就在我家住下了,你姐姐那边就暂且不要告诉她了。” 祝巧捏起小粉拳,在胸前挥舞:“我知道啦,是隐秘行动!”对熙姐保密,听起来还有些小紧张呢!小姑娘激动地想。 第三十二章 适当与适当 陆离将祝巧的遭遇简单地向其他妹子们说明后,她们也同意祝巧住进来了,只是她们看向陆离的眼神更加古怪了,像是确定了某种标签。陆离百般解释,她们也只是啊啊嗯嗯的敷衍。 无奈的陆离带着蹦蹦跳跳的小巧前往商业街,不忘让她戴上墨镜和口罩。他们一出门,那群流浪狗们便乐呵呵地围着祝巧摇尾巴,祝巧认真且不嫌弃地逐一摸了摸狗头:“谢谢大家,我现在有制作人先生保护啦,谢谢你们的护送~”狗子们汪汪叫了两声,屁颠屁颠地散开了。 陆离如同看天书般看着这一幕,他严重怀疑祝巧有能和动物说话的超能力。话说,这是不是纯正的舔狗? 他嘴角抽了抽:“小巧,你说话他们听得懂吗?” “听得懂的。”祝巧很坚定地点头,“它们也听得懂制作人先生你说的话。” 是吗?陆离不置可否,祝巧身上的神秘色彩更多了,陆离越发体会朱熙说的那句“小巧和我们这种凡人不同”是什么意思了。 和祝巧一同走在街道上,小姑娘左顾右盼,对一切充满好奇,步伐如活跃的黄雀,叽叽喳喳地问这一些常识性的问题。陆离不厌其烦的耐心解答,祝巧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了。 她是真的很快乐。 陆离想。 和朱熙截然相反,这姐妹俩,一个活得苦大仇深,一个活得乐天浪漫,还真是古典又俗套的戏剧。 “小巧,你说的用欠条买衣服是怎么个买法呢?”陆离心里像是有小猫在挠,小巧身上的童话色彩太浓烈,她好像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她的眸子亮了亮:“制作人先生,我给你演示一下哦,但你不能向姐姐说。” “嗯。”陆离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只见祝巧带着陆离经过一间间服饰店,眸子越来越亮,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家店不行……这家也不行……还得继续往前……” 陆离心里犯嘀咕,这就是巫女吗?怎么和电视上的神棍一样呢? 最终祝巧在一家门庭若市的新店面前停下,店内人山人海,满墙都是宣传海报。祝巧向陆离欢快地招手:“制作人先生,快来快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在这停十秒钟。” 十秒钟后,陆离看着门口的接待员弯腰去系鞋带。 祝巧嘿嘿一笑:“现在可以进去了。然后往前直走,左拐。”她带着陆离穿梭在人群中,在女士服装区随手拿了一件外套:“然后要等两分钟,就可以直接走出去啦。”陆离看着她手中的衣服,才发现这家新店还来不及给每个出口装上防盗检测门。 他看向祝巧的眼神越发莫名。 几分钟后,祝巧闲庭信步般在人群中穿梭,“恰好”钻入保安们的视野死角,无惊无险地带着新衣服从店里走出。她骄傲地在陆离面前举起衣服:“当当~就是这样啦,很简单的,只是我身上没有欠条,就在心里记下啦,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们。” 陆离指着衣服上的防盗扣:“这个怎么办呢?” “这个很简单的。”祝巧又大摇大摆地往回走,直接走到保安面前,“保安先生你好,我拿的衣服的这个扣子忘记取下来了……” 那保安一低头,他正忙着维持秩序,朝着一个收银员喊:“王姐,这里有个防盗扣忘记取了。” “诶,那个小姑娘,你过来,我帮你取下来。” 当祝巧高高兴兴地拿着被摘掉防盗扣的衣服回到陆离面前时,陆离已经目瞪口呆了。他算是明白了祝巧说的“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座位”是什么意思了,这已经不是童话,而是神话了。 或许朱熙是瞎操心,还能有祝巧这丫头做不到的事吗?还能有人能伤害到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吗? 陆离拿过祝巧手里的衣服,质量并不好,颜色很难看,想来是祝巧随手拿的:“小巧,以后不能这样了哦,以后买东西要给钱,没钱的话可以找我要。” 祝巧双手背在身后,如同做错事的小孩:“哦……对不起……” 女孩子一服软,陆离的心肠也就软了,他连忙说:“不用道歉,不用道歉,小巧,我带你去买一套新衣服吧,你可以仔细地、慢慢地挑。” “牵住我的手,人有点多,小心走丢了。”陆离伸出手。 祝巧抬头看了他一眼,畏畏缩缩地把小手放在陆离的大手上。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和熙姐以外的人牵手,不,不止是牵手,甚至是第一次和熙姐以外的人有肢体接触,心中还有些迟疑。 当制作人先生握住她的手时,祝巧心中涌现一股无从寻源的安全感。自从被送进阎家后,她就一直感觉自己好像悬在半空,落叶无根,特别是离家出走后的那些日子,其实每天都过得并不踏实,总是担心这担心那。见到的没有一个熟人,遇到困难不知道找谁,永远不知道下一顿饭能不能吃饱,甚至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抵达目的地。 小心走丢了。 这五个字让小巧心中莫名一颤,说这句话的人是她在这世间唯二熟悉的制作人先生,很难言明陆离这句无心之言对她的触动。她忽然觉得自己飘飘荡荡来到木兰总算是不负期待了。 这么想着,眼睛忽然酸了。 陆离见祝巧开始流泪,心中一紧:“小巧,怎么了?” “……呜……就是觉得……制作人先生……你没死真是……真是太好了……呜哇哇……”祝巧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想当初,她哭瞎了双眼后,就无比后悔没能在制作人先生“活着”的时候来见他,而重见光明后,她便将此事当作自己最后的使命出发了,“你没死真是……呜呜……真是太好了……” 少女的哭声瞬间吸引了路人们的注意,不少人对着陆离指指点点,责怪他把女朋友弄哭了。 好在陆离哄女孩也算是熟练了,他轻轻地抱住祝巧,不算太亲密:“好好好,不哭了不哭了,我在呢,活得好好的,以后再也不会无家可归了,也不会再有人把你关起来了,不哭了哦……” 他越这么说,祝巧哭得越大声,和她姐姐一样,一头攒进陆离怀里,然后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陆离感受着怀中的温暖,遥望着冬日晴空,有了祝巧这姑娘的加入,也不知以后的生活又将是几多欢笑几多泪水呢? 对了,最重要的是,朱熙知道后,会不会宰了他…… (本集完) 第十二集 枪炮、婚姻与姐妹 第一章 宝宝巴士 等到陆离给祝巧分配房间时,他才意识到:房子还是买小了,没有多余的客房留给祝巧。当初买房子时,陆离就没考虑过接待客人,他不太喜欢留客人在家里过夜,特别是在家里女眷比较多的情况下,故而导致偌大一栋别墅,除了茶水间和客厅的沙发,竟然没有祝巧落脚的地方。 安百璃回头看了眼还有些紧张的祝巧,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初楚静怡的影子,心生恻隐:“要不让她先住你留给静怡的房间吧。”呆头鹅也一定不会拒绝,只是陆离心里对呆头鹅本就有歉疚,便大手一挥:“让小巧睡我的房间吧。” “那你睡哪啊?”陈嘉宁问。 陆离看了眼温琥珀,慷慨道:“我轮流去你们房间睡吧,只能委屈一下我了。” 小老虎耳朵微红,她的耳朵有些儿尖,看起来格外精致:“我看你是成心的。” 温琥珀在一旁冷嘲:“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以前还要点脸皮。” 陆离干笑几声,有些被识破的尴尬,也有些贪婪的窃喜。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祝巧忽然说:“其实我睡觉不占地方的,我只要床角一点点,制作人先生你不用特意搬走的。” “不行!”安百璃和陈嘉宁异口同声。 温琥珀叹了一口气:“小巧,男女有别,女子是不能随意和男子独处一室的。”听着琥珀这个外国人讲神州传统文化观念还有些怪怪的,陆离越发觉得琥珀像个神州人了。 “可制作人先生不一样吧……”祝巧还在小声辩解。 陈嘉宁醋味最重:“不行的,陆离是我……们的男朋友,是不能和其他女孩太亲密的。”她把们字咬得很轻,小心思暴露无遗。陆离知道小老虎的想法,她既不想放弃陆离,也不想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陆离,便一直纠结着,以合作伙伴为名暂住在此,甚至连家里人都没告知。 祝巧看了眼陆离,又看了眼陈嘉宁:“可是……可是……”可是制作人先生是她信任的人之一——虽然她熟悉的人总共就三个——为什么偏偏不能和制作人先生太要好呢? 长久隔绝人际的祝巧还参悟不透其中的缘由,她也尚且无法完全区分出好友与伴侣的界限,所以小姑娘只是哦了一声,权当默认了。 陆离连忙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去忙吧,我带小巧去熟悉一下环境。”小老虎说话不太好听,陆离怕祝巧初来乍到心生委屈,便找了个理由领着小巧上到了卧室。 他一边给祝巧介绍房屋的大致布局,还给她讲解了一些电器的用法,这小丫头居然是第一次使用电热毯,兴致勃勃地捣鼓了好半天。看着祝巧在房子里东戳戳,西摸摸的可爱模样,陆离忍不住微微一笑,这种感觉真的就像突然多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妹妹。他只当过弟弟,没当过哥哥,这种身为人兄的感觉很是奇妙。 看着祝巧白皙脸蛋边缘的一道污渍,陆离给她翻出了新买的衣物:“小巧,沐浴间就在卧室隔壁,你去洗个澡吧。” “好~”祝巧傻呵呵地应了一声。 等祝巧去了隔壁沐浴间,陆离才有空歇一口气。他昨天被朱熙榨了一天,今天又陪祝巧去购买日用品,早就累的够呛了。他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朱熙的头像,正犹豫要不要把祝巧到来的事告诉她。朱熙肯定是不会害祝巧,但那娘们刚愎自用,说不定就好心办坏事,劝都劝不回,但若是不寻求朱熙的帮助,光靠他一人能把祝巧藏多久呢? 虽然相处时间尚短,但陆离感觉得到祝巧对他是百分百的信任——也不知这姑娘为什么这么信任他?难道是大智若愚,看穿了他的本质吗? 陆离在床上翻了个身,忽然听到墙壁上传来微弱的敲击声,像是祝巧在隔壁沐浴间给他打暗号。陆离坐直身子,耳朵伏在墙边,仔细倾听,发现的确是有人在敲沐浴间的墙。 陆离来到浴室门前,透过毛玻璃,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肉色身影。 “小巧,怎么了吗?” “……这个热水器怎么用啊……怎么按都只有冷水……” 陆离愣了愣,没料到祝巧居然不会用热水器。 “熙姐家的不是这种款式……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笨了……” 陆离问:“小巧,你裹好浴巾,我现在进去了。” “好,裹好了。” 得到祝巧的回应后,陆离才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楚楚可怜站在喷头下的祝巧。她此时已经脱了个精光,身上缠了一条白色浴巾,白皙透粉的香肩,滑腻的腋肉,若隐若现的饱满侧乳和浑圆玉柱般的美腿却展露无遗。对陆离来说,这姑娘这种半遮半掩的模样才是最勾人的。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句妹妹,强迫自己摒弃杂念。 等到陆离恢复了几分冷静后,再重新去看祝巧,才发现祝巧栗色的头发已经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是冷水:“小巧,你用冷水洗头?” 祝巧一只手提着胸前的浴巾,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我怕麻烦制作人先生你,就想着用冷水洗一洗也行……可是……太冷了……对不起……” 此时正是冬天,怎么能用冷水洗头呢?陆离觉得祝巧这丫头和社会脱节得未免太严重了:“你以前洗澡怎么洗的?” “以前是阿婆用木桶打水,然后我用瓢舀水淋在身上,就算是洗澡了。”祝巧说,“熙姐家的那个全是电子屏。我、我没见过制作人先生你家这种……” 陆离笑了笑,缓解了祝巧心中的不安:“我家的可没有朱熙家的高端,小问题,我教你怎么用,你看,往左拨一下就是热水了,越往左水越热。小巧,你伸出手试试水温。” 祝巧闻言小心翼翼地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陆离将喷头对准她白白嫩嫩的小手:“水温怎么样?是还要再热点亦或者是再凉点?”陆离温柔和煦的态度让祝巧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可以、可以再热一点点……” 果然,女孩子洗澡的水温都比较高吗?陆离本觉得这水温已经恰好合适了,只是微微再升了一些水温。 “现在呢。” “嗯嗯……现在好多啦。”不知不觉间,祝巧就已经与他靠得极近,丰满的胸脯隐隐约约压住了他的手臂,这姑娘却浑不在意,乐乐呵呵朝陆离点头。陆离想,如果祝巧是扮猪吃虎,那她的段位未免太高了,连朱熙都会甘拜下风。 他身上的感情债已经够多了,再多会有经济危机的。陆离微微抽身:“那你自己洗吧,我先出去了哦。” 祝巧忽然拉住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不解地望着他:“制作人先生,你不可以帮我洗吗?” 请假一天 今天工作毕竟多,没时间码字,明日双倍补上 第二章 大家庭 在短短一秒钟内,陆离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万般念头,有昨天朱熙嘴对嘴喂给他吃的油乎乎大鸡腿,有孩提时看的动画片里的超人变身,还有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 最终,他定定地看着祝巧:“小巧,女孩子是不能随便对其他的男性说这句话的哦。”朱十四啊朱十四,你这个姐姐当得的确不够称职的。 “可是姐姐会帮我洗,我们会互相搓背的。”祝巧显然没有意识到不妥。 “我是男性,和你朱熙姐姐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祝巧反问,“在我眼里,你们都是一样重要的人啊。” 陆离将浴室里的小椅子搬过来,让祝巧坐下:“小巧,你听我说,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孩子是不能随便让其他男性看到自己的身体,哪怕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只有你认定的丈夫,或者说,伴侣,才有资格去做这件事。” “为什么吖?”祝巧还是不解,她觉得她那荒芜的人生中找不出比陆离和熙姐更亲密的人了,和制作人先生网上聊天的那段日子是她过得最充实的人生。她不理解,真的会有另外一个人,比熙姐和制作人先生更重要,更关心她吗?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幼稚的提问却让陆离陷入短暂的思考。是的,为什么呢?男女大防自古有之,父母自小便会告诫自家闺女不能让男生随便碰她,哪怕是爸爸也不行。可是,为什么呢? 撕去文明的外衣,其背后蕴含的逻辑却只是单纯的“侵略”与“防止侵略”。 祝巧无辜地问:“难道制作人先生你会害我吗?” 当然不会。陆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居然哑口无言,他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天真的祝巧说服了。她看待世界的视角竟然是如此独特,质朴到直指本源。 “我只相信熙姐、阿婆还有制作人先生你哦。”祝巧眯着眼睛笑了,眸似新月。是的,陆离不会害她,她也相信陆离,所以她愿意让陆离替她洗澡,如此简单而已。陆离不知道,当初在网上的那些聊天对于祝巧,真的那么意义非凡吗?值得这个小丫头漂洋过海来见自己?值得她如此信任自己吗? 陆离被她感化了,也许是被心中的色欲战胜,总之他蹲下来,拿过喷头:“我只帮你搓个背哦。”也许,有时候放下心中诸多杂念,像小巧一样自然又纯粹也不是件坏事。 当陆离迷迷糊糊从浴室走出时,脸颊因为氤氲的热雾而发红,他恰好与走上楼的金发天使撞面,温琥珀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陆离,疑惑地问:“杰出代表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 温琥珀冰凉的小手抚上了他的脸蛋,琥珀的手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凉凉的,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想用体温捂热金发少女:“我只是,有点缺氧,刚刚在厕所蹲太久了……” 温琥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快下去看新闻,有邹雅梦的新闻。” 陆离精神一振,什么,有雅梦姐的消息?他抓过琥珀,就要牵着她往楼下走,琥珀身娇体弱的,连忙娇呼一声:“慢点……”陆离扭头,反手就将温琥珀横抱起来,在琥珀娇滴滴的斥责声中抱着她飞奔下楼。 “你该多吃点肉啦,这么轻,一阵风都要把你刮走。” 温琥珀眼神微动:“吃那么多肉干嘛……” “你以后不要生孩子的?身子骨这么弱怎么有小孩啊?”陆离下意识说,说完觉得有些不妥,低头去看琥珀,只见被他横抱着的温琥珀眼中波光荡漾。他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二人下到客厅,安百璃正在电视机前招手:“离,快看快看,邹雅梦上电视啦!”等到陆离凑近了,安百璃又狐疑地问:“你身上怎么一股香波的味道?” 不愧是安百璃,陆离心中咋舌,这姑娘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够敏锐的。上辈子陆离应酬完回来,她都能闻到陆离身上有几个女人的香水味,如若只在上半身闻到还好,如若是在下半身闻到,这姑娘铁定会哭哭闹闹地闹腾起来。 “帮小巧洗了个头。”陆离打了个马虎眼,“……国际交流赛……这是直播吗?” 这一次,百璃再也没和他在此事上纠缠,爽快地更改了话题:“是的,是的,现在是直播,邹雅梦已经打到决赛了!你看你看,那个穿红色衣服的就是她!” 安百璃的嚷嚷声太大,把小老虎也引了过来,一男三女一家人挤在沙发上,一齐看着电视里那个飒爽的身影。雅梦姐马尾扎的很高,像个古代的侠客,直播画面的清晰度不高,看不清她的表情。 陈嘉宁有些羡慕:“梦姐姐好厉害……能在国际比赛上场,而且还打入了决赛。” 陆离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也自豪起来,雅梦姐最近一直在闭关集训,想必就是为了这次大赛,而且,听她说,这次大赛结束,她将以一队主力的名义备战明年的世界赛……据他所知,雅梦姐毕生的梦想便是世界赛冠军。 她能走到这一步陆离并不奇怪,雅梦姐的天赋本就比一般人要强得多,上一世在种种困境的叠加下,她也依然摸到了世界赛的门槛,更何况这一世呢? 安百璃撅起嘴:“她厉害的不止是打球……哼哼,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陆离有些脸红:“少胡说。” “我什么也没说,你是不打自招!” 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又见换上宽松新衣的小巧也瑟瑟缩缩地从楼梯间露出一个头:“制作人先生,还有其他姐姐们,我可以一起看嘛?” 她这一句“其他姐姐们”把所有人妹子都哄得心中一甜,纷纷点头。祝巧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地来到沙发前,她一定没有穿胸罩,那对和朱熙媲美的巨峰起起伏伏,把陆离的瞳孔吸引得如同弹球。他张了张嘴,来不及阻止,便见祝巧嘿咻一声直接撞进他怀里。 这张小小的沙发承载了一位圣人四位姑娘,早已承受了它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最终在陆离无力回天的眼神中向后翻倒了。 第三章 小家庭 “小矮子,你脚丫子别搁我这儿来,臭死了!” “就熏死你!” “琥珀,你觉得挤不挤?” “制作人先生,我是不是很重啊。”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反而无人去看比赛了。陆离将沙发扶起来后,妹子们依然挤作一团,明明两侧还有沙发椅,可她们就偏偏要闹哄哄地坐在一起。这大冬天的,硬是给陆离热出一身大汗。 他左手边坐着安百璃,安百璃往左则是脑袋枕在扶手上的陈嘉宁;他的右手边是被挤到边沿的温琥珀;至于小巧,则是乐呵呵地坐在他大腿上。祝巧名字里带个巧,可身材却不小巧,她的身高大概只比朱熙略矮一些,好大一只妹子说不重那是骗人的。 深吸一口气,鼻子里都是女子的体香,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气味,玉体横陈、藕臂环腰,色欲地狱也莫过于此了。小巧的到来似乎催化了这个奇异的“家庭”中的某种氛围,陆离猜测她们应该是从小巧身上察觉到了微妙的危机感。 “好啦好啦,都别说话了,安心看比赛。”陆离轻咳一声,预料之中的一家之主的威慑并未出现,除却祝巧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好~”,安百璃和陈嘉宁依然在斗嘴,温琥珀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陆小姐也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溜下来,钻到金发少女的怀里。 这日子怎么过啊……陆离想。 他一狠心,伸手去拍了拍安百璃的小屁股:“别吵吵了,看比赛。”安百璃捂着屁股:“你打得好重……” 等到一屋子人安静下来后,比赛也差不多结束了,陆离唯一看到的画面便是红衣的邹雅梦高举双手,迎接漫山遍野的欢呼,解说慷慨激昂地喊:“让我们恭喜来自神州川海的邹雅梦!神州女乒的明日之星!” 陆离没边际地想:还得姐姐来管,姐姐舍得办黑脸,她一说话,像什么安百璃陈嘉宁保准老老实实的。 赛后记者采访,新闻台那堪称毁容式摄影的摄像头落在邹雅梦脸上,却反倒衬得她与旁人的颜值差异。雅梦姐的五官端正,充满中性美,有言说,真正骨相好的人是兼具男性俊与女性美的,邹雅梦可谓是完美诠释了这句话。看着镜头前的邹雅梦,饶是小心眼的安百璃也忍不住赞叹:“邹雅梦还真的好上镜,不去当明星可惜了。”陆离腾出手轻轻捏了捏她脸蛋的嫩肉:“说了要叫雅梦姐,不许再邹雅梦邹雅梦的叫了!” 记者问:“您拿下本次国际交流赛的冠军,据说下一步将进军国家女乒一队,接下来的目标是拿下世界冠军吗?”神州的记者们很喜欢这种噱头十足的话题,突然杀出的平民出身黑马选手决定冲击世界第一,绝对能占据当天的头版。 邹雅梦轻轻一笑,她的笑容很自信,充满令人信服的魅力:“我的目标一直只有世界冠军。” “之前您说您参加比赛是为了弟弟,想必您弟弟现在也在电视机前,您有什么向对他说的吗?” 雅梦姐面对镜头,那坚毅的表情骤然柔和下来,眼神仿佛拉丝:“梨子,等我回来。” “您们姐弟感情真好,哈哈,说不定您未来的丈夫都会吃醋呢。” “我有弟弟,就不需要丈夫了。”邹雅梦对着镜头认真地说。记者眼睛瞪大,她甚至都能听到电视机前无数男人心碎的声音。邹雅梦难道不知道她的人气现在有多高吗?作出弟控宣告又会在粉丝群体中掀起多大的风波? 陆离看着电视画面中那个在风中屹立的女子,心中除却满足与自豪再无其他。祝巧看着电视画面,眨巴眼睛:“制作人先生,不是说丈夫应该是最重要的人吗?为什么她不这样认为呢?” 陆离一时语塞,总不能说他大逆不道以下克上,把姐姐变成了妻子了吧,祝巧丫头阅历尚浅,万一养成错误的观念朱熙会跟他拼命的。 “这是因为她的丈夫就是你的制作人先生哦。”安百璃小气巴巴地说,语气酸酸的。 祝巧疑惑地歪头:“可你们不是姐弟吗?” 陆离强行解释:“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虽然是姐弟,实际上是可以结婚的。” 祝巧若有所思:“只要妻子和丈夫没有血缘关系,就可以结婚吗?”这话有逻辑错误,但陆离也没去纠正,将错就错:“是的。” “哦哦哦。”祝巧一连说了三个哦,也不知她搞懂了什么。 比赛结束后温琥珀拿遥控器换台,切到电影频道,在放一部在《芒果山》的文艺片,其他妹子们看得恹恹欲睡,于是她们俩便围着祝巧好奇地问东问西。小巧有问必答,毫不隐瞒,渐渐地连琥珀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竖起耳朵听小巧吐真。 一开始是陈嘉宁艳羡地看着小巧的胸怀:“小巧妹妹,你是怎么长这么高这么大的?” 祝巧皱着眉头:“我还不想长高长大哩。长高后都不能从后院的狗洞里钻出去啦,而且长大也不方便,走路都沉甸甸的,衣服穿的太紧都磨得痛,还有夏天的时候全是汗……” 陆离在沏茶,闻言轻咳一声:“小巧,我在这儿了,这种事就不用说得太细了。” 然后是安百璃好奇地问:“小巧,你姐姐对你好吗?她是不是动不动就虐待你?她从小就是那样的坏胚吗?” “熙姐才不坏,她对我非常好的,她是对我最好的人,唯二比制作人先生更好的人。”陆离汗颜,感情他才排第三,“熙姐不是坏人,百璃姐姐,你不要说熙姐是坏人了,好不好?真正坏的人是我……我之前……之前因为……还嫉妒过熙姐……”祝巧语焉不详。 陆离有些好奇,小巧这种性子也会嫉妒吗? “后来我想明白了,熙姐自己过得比我痛苦太多,她要是能幸福,我宁愿牺牲自己……”祝巧偷看了陆离一眼,“可是我还是不争气地偷偷溜出来了,还没告诉她……她一定很着急……” 说着说着,心中有了动摇,乞求地看着陆离:“制作人先生,我要不还是回去吧?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啦。” 温琥珀终于开口了:“小巧,不用在意你姐姐的事,你的制作人先生怕是没几天就要去见你姐姐了,到时候说不定连你姐姐都会住进来。” “啊?为什么啊?” “亲爱的,这是……?” 其他妹子们也疑惑地看过来。 陆离嘴巴咧开,不是笑,而是哭:“琥珀……别……” “陆离要去当驸马了呗。”温琥珀难得地笑了出声。 第四章 必死无疑 “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才确定的。”陆离被姑娘们绿油油的眼神盯着发毛,“而且只是走个形式,并不会真的去当驸马,人家也看不上我。” 他只得将阎家的事简单地告诉给安百璃和陈嘉宁,说得也不算详细,主要是祝巧也在场。 安百璃听完陆离的解释后,哦了一声:“所以说,你这只是为了躲避阎家的报复吗?” “是。” 安百璃看了一眼温琥珀,又看了一眼还有些闷闷不乐的小老虎,轻叹一口气:“就相信离一次吧,好吗?”这话不是对陆离说的,是对其他姑娘尤其是陈嘉宁说的。 陆离知道,无论是温琥珀还是陈嘉宁,虽然现在都和谐地共处在一起,可这只是一种无奈的妥协罢了,倘若有一天陆离真的选择和某人结婚,这种吵闹又温馨的小日子就将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根本矛盾,就像陆离和楚静怡之间的阶级差距一样,都是他迟早要面对的。 这话题有些沉重了,妹子们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只有祝巧浑不在意:“制作人先生你要和熙姐结婚吗?”“只是走个形式……”“那以后你就是熙姐的丈夫,我的姐夫啦?” 上个叫他姐夫的是龙晶小丫头,那姑娘应当快要中考了罢,再过两年,就是正儿八经的女高中生了,和当初的静怡一样。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刚重生时,他还只是一名高二学生,现在他连大一都走过一半了。 祝巧声音小了些:“……那熙姐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以前每天都过得愁眉苦脸的,本来就需要有人替她分担一些,如果是制作人先生你的话……挺好的……”陆离心中触动,他脑海中浮现朱熙那张冷艳的面容,朱熙活得很累,他知道,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真的成了朱熙的丈夫,她会不会过得开心一点呢? 祝巧的声音越来越低,陆离感觉她的情绪有些异样,但仔细去看时却从她那和朱熙七八分相似的面庞上看不出端倪。也许是他的错觉?和祝巧接触的这小段时间里,他认为小巧应当是一个涉世未深且毫无心机的坦诚姑娘,应当不会有什么藏在背后的小心思吧? 为了避免氛围越来越僵硬,陆离主动扯离了话题,决定今晚大伙在院子里吃烧烤,为祝巧接风洗尘。好在姑娘们颇为迁就他,没有再继续“婚姻”的话题,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今晚是买牛肉多一点还是羊肉多一点。 * 祝巧的到来给这栋别墅注入了新的活力。一方面,这小姑娘对陆离几乎毫无边界感,比安百璃还黏着陆离,给其他女孩带来了不大不小的危机感;另一方面,祝巧对姐姐们也确实乖巧听话,叫人对她生不出恶感来。 陆离的日常活动除了上课,去公司,陪姑娘外,还多了一条带祝巧看电视——多是在看纪录片,顺带给她恶补一些常识。祝巧看起来温顺乖巧的,接触久了后,陆离发现她也有些爱偷懒的小毛病,每当陆离喋喋不休时,她便呜呜咽咽地窝在陆离怀里睡觉。有时陆离也觉得祝巧和他太过亲密了,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 后来,他便将带娃的任务交给了琥珀,算是从某种色欲与负罪感的斗争中解脱出来了。 顺带一提,陆离的公司规模持续扩大,已经开启了除《深海录》外的第二个项目,他还花重金从东瀛挖了某制作人来,长乐公司还因此在业界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夕拾录OL》开始盈利,该游戏在手游界爆火,未来一段时间,手游授权的版权费将是长乐公司主要的收入来源。 陆离手里还有大量资金没有投入到再生产中,他准备通过收购兼并的方式扩大长乐公司的规模,他将目标集中在国内一批半死不活的小厂上。 最忙的几天,总经理办公室的来信就未断过,一直只是在签字的陈嘉宁手都快写断了,密密麻麻的协议文件她看得眼前发黑。考虑到公司的管理力量薄弱,陆离放弃了大量收购小厂的方案,打算走精英路线,而长乐的资金和规模却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兼并高质量公司,最终,长乐的发展因此陷入瓶颈,陆离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而就在这样忙碌又充实的生活中,政府也宣告人才遴选计划的名单确认——不出所料,陆离成为了木兰大学唯一一名候选人。一时,舆论再度将陆离推到风口浪尖,陆离和多名女性保持不纯洁关系的传闻也愈演愈烈,朱熙在微信上说,每天木兰人才遴选办公室都能接到数封针对陆离的举报信,他的敌人们比陆离自己都更了解陆离。 不知是否错觉,自这天以后,陆离隐约能感觉到每天去公司的路上都有人在跟踪自己。朱熙说那就是她外婆的人,如果不是陆离现在成了半个公众人物,他现在或许已经躺在某不知名的江底了。 “他们会伤害我身边的人吗?”陆离问。 “不会。阎家要鱼死网破的话,不会找你一个平头小民玩命,外婆如果狠下心杀人,估计是会和朱家的人同归于尽。所以你大可放心,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是安全的,外婆没理由用阎家的家底换你身边的红颜知己们的性命。”朱熙在微信上说,“姓陆的,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做错,外婆其实也没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可现在要杀你的是整个阎家,这个臃肿的政商机器为了纠正之前的错误,需要你来为此买单。如果你不死的话,阎家体系内将有多少人会受到牵连?当初经办枪击案的所有人都会被问责……陆离,好自为之!” 朱熙难得一口气打这么多字,往常二人在微信上互动都只是以她的短促的语气词收尾。 陆离犹豫许久,问:“我还有一个问题,楚静怡现在知道我成为候选人了吗?” 许久后,朱熙罕见地发来一个怒火冲天的表情包:“你自己去问不久知道了?!” 第五章 转机 陆离怎么敢去向楚静怡确认?他已经伤害过那姑娘一次了,自己那满嘴借口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丑陋。他不知道傻大鹅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时会是什么心情?总不会是开心吧。 陆离呼出一口气,向朱熙道歉:“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朱熙没再理他,想必是真生气了。 候选人将在下周三前往首都参加第一轮面试,按理说,这是实现陆离当初诺言的机会——他答应过静怡,再去见一次楚家的老先生。可他的手指在手机钢化膜上来回摩挲,就是点不下拨号按键。 祝巧耷拉着袖子,左顾右盼地从楼下走来,她穿着的是陆离的男士衬衫,衣服袖子长了一大截。陆离当初给她买衣服时忘了买睡衣,索性拿自己不怎穿的休闲衬衫给这小妮子当睡衣了。衬衫的下摆很长,遮住姑娘家的小短裤,乍看上去,如同没穿裤子一样,白晃晃的大腿在视野中摇晃。 “制作人先生,你在干嘛呀,陪我一起打游戏嘛?”祝巧的娱乐生活很简单,宅在家里,看电影玩游戏。她曾一脸憧憬地向陆离说过,如果以后一辈子都能这么度过就太美好了…… 陆离勉强笑了笑:“小巧,不用叫我制作人先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可是直接叫陆离的话,不就没有特色了嘛?”祝巧反问,“好多女孩子都会喊你陆离,在制作人先生你心中,我和她们一样嘛?” 陆离心中一动,小巧虽然阅历尚浅,但依然有女子特有的细腻情感:“你可以叫我哥哥啊,我也一直很想有个妹妹。”此言不虚,陆离年少时曾畅想过倘若他有一个妹妹,他将会如何宠爱她。 小巧眼中一亮,笑意轻盈,如正开的桃李花。陆离认识的众多女子中,唯独祝巧的笑容最独特,灵性与质朴同在,她笑的时候,周遭一切都瞬间黯淡了。 “哥哥~”她甜滋滋地喊了声。 陆离从尾椎骨到大脑如同触了电,脑子里滋滋作响:“诶、诶……” “哥哥,陪我去打游戏不?”她想去挽陆离的胳膊。陆离下意识地想避开,可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铃了。祝巧好奇地停在他面前:“哥哥你的电话。” 真是要了老命了……这一声声哥哥……陆离摇了摇头,低头去看手机,神情微滞,是楚静怡的号码。他还没做好应对呆头鹅的心理准备,待会又该用什么理由来安慰她呢?陆离啊陆离,你还要伤害她多少次才善罢甘休呢? “小巧,别说话哦,这是个很重要的电话。”陆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小巧嗯嗯地点头,挽住他一只胳膊,乖巧地陪伴着他。 接通电话,是楚静怡急促的声音:“陆离……你没事吧?” 也许是最近被琥珀和朱熙冷嘲热讽多了,陆离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呆头鹅在嘲讽他,是在骂他有病。他确实有病,滥情病。想当初,他口口声声标榜自己并非渣男,可事至如今他的所作所为和渣男有多少区别呢? “我没事,怎么了?”陆离打着哈哈,“这是我们分手后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呢。” 楚静怡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担心你嘛。不要再提分手的事了,好不好?” 陆离心中一颤,连忙应是。 “我看到你入选十四公主的人才遴选计划了。”楚静怡颤声说,“爸爸说你也是迫不得已的,他说你现在正陷入巨大的危险,如果不用这种方式恐怕随时会死在某个角落。陆离,他说的是真的吗?” 陆离微微一叹,楚晓东还是给他留了一点颜面的。 “他还说,当时你曾经被人枪击过……陆离,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我怕你担心,这种话直到嘴边才知道多矫情,亲密关系之中最可憎的便是自以为是的隐瞒。 楚静怡不等他说完:“陆离,你出国吧,我让爸爸送你到外国去,哪里都好,总之比在神州安全。” 陆离深吸一口气:“怡宝,我做不到。你知道的。” 楚静怡真的哭出声:“陆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留下来,可是,可是我不想你死啊!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只要你活下来,未来我总能有个念想,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 “陆离,你干嘛一直不听我的话……以前读书时,我不让你逃课你不听,后来谈恋爱时,我希望你更专情一些,你也不听我的……你干嘛老欺负我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好好,怡宝不哭,我听你的听你的,都是陆离的错。”陆离一边哄一边认错,总算把静怡小丫头哄得哭声渐止,“怡宝,我答应你出国避避风头,但你再给我两个月好吗?今年年底前,我将所有事交代清楚了,就出国逃难。” 楚静怡鼻子一抽一抽:“陆离……你保护好自己好不好,如果实在太危险了,你来首都XX路XX街XX号来找我,或者来首都大学国经系说找楚静怡……我保护你……” 这句“我保护你”从楚静怡这个小丫头嘴里冒出来让陆离表情为止一顿,很难说清楚心中那股感情是什么。自身边的姑娘越来越多,陆离发现自己失去了某种锐气,越来越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就连追回楚静怡,也只想按部就班地去经商实现——可是他明明就知道,世家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不是一代人可以弥补的。与其说是去安慰楚静怡,不如说这是一个陆离麻痹自己的借口,告诉自己,我并未放弃楚静怡,我只是需要时间…… 是啊,时间。世上多少人需要时间?又何止一个陆离?他有甚特殊的,能让时间眷顾于他? “谢谢你,怡宝,如果真的到那一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陆离认真地说,过去他总是戏弄小姑娘幼稚单纯,可现在他发现该被戏弄的只有他自己。 楚静怡打来电话,没有质疑他参加选婿的动机,没有猜测他和朱熙的关系,只是哭哭啼啼地关心他的安危,把陆离那满肚子借口与理由打得七零八落。他挂断静怡的电话,深吸一口气。如果说他之前参加选婿是被迫自保,那现在则是他主动、迫切地要去参与其中——逃避漩涡之人只会被浪潮吞噬,他必须要在所有不可能中寻得唯一的转机。 阎家。只有阎家。 陆离眼神坚定得可怕。 祝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喃喃自语:“制作人先生也有自己的追求呢……” 第六章 带上我吧 陆离现有的盟友中,能和阎家对抗唯有二者:一是楚家,他和楚家的关系很奇妙,虽然名义上断了联系,但二者渊源不浅;二便是朱熙,朱熙自己便是阎家的继承人,如果能得到朱熙的全力支持,那就能化解所有矛盾——但前提是他能满足朱熙的利益,朱熙想保全阎家。她与阎太婆不同,她对复仇并无迫切的渴望。 她是个没有归属感的女人。 陆离当天晚上向龙笛打了电话,二人一直谈到凌晨三点,挂断电话后,陆离对神州上层的政治生态有了一个更准确的认知。诚如朱熙所说,阎家已经走到了末路,中低层大量家族成员正焦虑地渴求变革,他们不想随着高层的仇恨葬灭,于是不遗余力地支持朱熙——这才是朱熙能推动变法的根源。 朱熙代表的是大部分中低层世家成员,不止是阎家的,甚至有楚家,以及其他世家。人都是自私的,都想自己翻身做主人,而不是一辈子当个旁系炮灰。借由这股暗地里的政治力量,朱熙才能在当今上流圈子里如鱼得水,也就是说,朱熙完全有资格有威望从阎太婆手中接手阎家。那陆离应该考虑的便是如何说服朱熙。 说服朱熙的前提是为阎家谋求一条活路。 社会的本质便是合纵,纠集同一利益者,打击不同利益者。要为阎家谋求活路,就必须给阎家找一个强力的盟友。陆离脑海里闪过安柏家族,这似乎是一个选择,又似乎不太妥当。自古神州的政治斗争就不会引入外国势力,这是高层间的默契,朱熙会破这个先河吗? 接下来几天,陆离并未去学校,也没有去公司,而是去拜访木兰的各级要员。陆离在和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中提炼了不少隐而不宣的观点,还亲自去到以前从不进入的各种私人会所,约见木兰本地世家子弟,将他们的言论整理汇总,又不眠不休地出具一份调研报告。 他将这份报告命名为《有关木兰各级世家倾向的研究报告》,内容不够饱满,因为他调研的时间太短,而且他目前的身家还无法接触到木兰最顶流的世家。随着陆离对信息的收集、汇总、分析,他对神州政治生态的认知也越来越清晰。他必须承认,他过去对神州政府是存在偏见的,可在深入研究之后,他发现过去他无法理解的那些行为背后都有更深层的逻辑。 陆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压榨自己的能力了,上一次这么拼命大概是前世创业时,他绞尽脑汁扩大市场,以白丁之身,生生在已经饱和的市场撕出一条口子。 临前往首都前的夜晚,陆离在书桌前咬着笔头,正在那份报告书不断涂涂改改。他的分析还有瑕疵,由此衍生出的解决思路也存在不足,到时倘若朱熙真的信任了他,他或许还会害了朱熙。他必须尽可能准确,尽可能悲观地预估首都的政治生态。 而真正最大的难题,或许是如何说服朱熙。 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没有和姑娘们温存,她们也很晓事理,轮流来给他按摩捶肩,哪怕是最桀骜的小老虎,也乖巧地趴在桌前,温顺地陪伴他。这种时候,陆离便会感觉自己这一世没有白活,他为她们而活,她们也为他而活,他们就应当是一个整体,而非谁是谁的附件。 温琥珀端了一杯加了椰汁的拿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还在看书吗?我和百璃替你准备了一些小点心,待会给你端进来。”陆离微微摇头:“你也下厨了吗?” “嗯。最近是百璃一个人在忙活,我怕她太累了,所以也打了下手。不止是我,小巧,嘉宁都有帮忙。”金发少女坐在他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陆离呵呵一笑:“当然没变。” “不是这个意思。”琥珀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和女孩们呆久了,本性已经退化了……现在看来,陆离还是那个陆离,是一只随时等着飞向远方的鸟儿。” “我的本性是什么?”陆离好奇地问。他以为琥珀会揶揄他说他的本性是好色。 “你的本性啊……”琥珀托着下巴,似乎陷入回忆,“应当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吧。” 陆离不喜欢别人说他理想主义,他更喜欢脚踏实地的实干家。他有些不高兴:“理想主义不是个好词。他们是一群燃尽了自己还一无所获的蠢货。” “你本来就是个笨蛋啊。”温琥珀笑着说,“当初不顾一切地去闯机场,雪地里带着断腿的朱熙咬牙往大道上走,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总之你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炬,总想着照亮所有角落。就像现在……你看看你写的东西,杰出代表,这真的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陆离陷入了沉默。没错,对于普通人来说,趁早逃到国外才是最好的选择,早在当初和静怡分手时,他就该带着一家妹子前往国外,不但能免于阎家的暗杀,还能收获楚晓东最后的善意。世人总说东山再起,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他却不信这些。如果当下能争取却不争取,那和投降有何区别?人间不缺投机主义者,却缺少不惜性命的变革者。 他陆离的确滥情又自恋,的确厚颜又无耻,但他也有滚烫流动的血液,也有一颗不愿服输的心。 温琥珀轻轻地吻了他的额头:“Te deseo el triunfo,mi héroe。” “这次是什么意思?”陆离问。 “意思是你今天没洗脚。”温琥珀咯咯笑着。 * 十二月,冬至。陆离提着手提包,在女孩们的簇拥下来到机场。哪怕是再愚钝的姑娘,也知道陆离这次首都之行意义非凡。她们眼泪汪汪地围着陆离,一会给他递水,一会关心他饿不饿,惹得周围路人看向陆离的眼神颇为可憎。 “好啦好啦,不用这么悲情,我这次去首都估计不用太久,也没什么太大的难题。”陆离看见安百璃抽着小鼻子,这个爱哭鬼好像又要哭了,过去她是最舍不得陆离离开的。没有她,陆离或许还活在遗憾与悲戚之中,他们互相伤害互相折磨过,但现在已经苦尽甘来,未来也充满希望。 他伸手刮了刮安百璃的鼻头:“不要哭,今年过年带你去放烟花。” 安百璃嗯嗯了两声:“不要和毒公主太较真,早点回来,保护好自己……” 陆离忽然发现祝巧不见踪影:“小巧呢?” “她说好像要收拾东西。”陈嘉宁答话,“我也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只见后方传来祝巧的声音:“哥哥,带上我吧!我们一起去见熙姐!”回头,只见双眸明亮如炽日的祝巧拖着小小的行李箱跑来。 第七章 月亮船 上一次如此仓促的远行是什么时候?陆离看着窗外的碧空白云,那应当是初三和雅梦姐狼狈地前往川海一中提交入学材料时。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川海一中这个名字,彼时的陆离对自己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他和雅梦姐在报亭买了份地图,对照着地图找到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学校。当时他们考虑的是:学校这么远,到时候要怎么上学?每个月路费又是多大一笔开支啊……初入学校时,他们无所适从,手足无措,似乎是阴暗里的老鼠被丢到舞台的聚光灯下。许多年后,陆离或许不会再对世家子弟高看一眼,可当时那种刻入骨髓的无助却足以让他铭记终生。 也许就是那种情况下养成的过度自我保护心理,他当初才会对直率认真的楚静怡心生反感吧。这次首都之行充满了叵测的迷雾,陆离心中生出了那久违的无助与割裂感,他对首都一无所知,对世家不足一提,重生的经验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助力。如果没能说服朱熙,他或许真的要像只被扫帚追着打的老鼠一样溜到国外去了。 “小巧。” “嗯?”一直趴在窗边凝视苍穹的祝巧看向他。 “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姐姐首先肯定是个好人。”祝巧肯定地说。 好人吗?陆离无法再否认了,因为朱十四救过他两次,帮过他数次,哪怕二人立场不同,哪怕她有自己的动机,陆离也不能再说她就是那个毒公主。 “然后,熙姐她也很寂寞。”祝巧不无悲戚,“熙姐和我不一样,她从小在大院里长大,不像我,有阿婆陪伴我、照顾我,熙姐找不到任何人和她交流,外婆其实也只是把熙姐当工具。小时候,我们姐妹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我们见面的日子,那时候我会好奇地追问熙姐她的生活,畅想宗祠外的世界,熙姐也会耐心地陪我度过一整个白天。” 陆离想起了朱熙手上那些陈年旧疤,她的童年也许过得很糟糕吧。 “其实……爸爸一直想向熙姐道歉。爸爸每年都会来探望我,但阿婆不让他进门,他就将礼物放在门口,隔着木门祝我生日快乐,希望我每天开心,身体健康。”她口中的爸爸当然是当今神州的皇帝,听起来似乎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爸爸希望我劝说熙姐,可我每次提到父亲,熙姐就会皱起眉头,让我不要再说了。” “熙姐过得很累,从大概四年前开始,熙姐笑得就越来越勉强了。”祝巧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熙姐已经如此不幸福了,我当初居然还……”声音很小,陆离没听清。 “她在工作,或者说,私人时间以外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陆离问。 “我很少见熙姐在工作,唯一一次是她在和别人打电话,语气很凶,冰冷冷的,电话那头的人一个劲地说是、好的、收到。” 陆离又想到朱熙随身携带的那把枪,她说她也是个女人,也需要保护自己。细究起来,朱熙保护自己的方式其实和当初的陆离并无差别,都是将所有最恶劣的猜忌施加于旁人,用最严酷的手段武装自己的内心。那句话怎么说的?只要自己心如死灰,就不会再受伤。不过陆离有邹雅梦,她朱熙有谁呢? “哥哥。” “嗯?”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祝巧认真地说,“作为回报,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的。” 祝巧的帮助……陆离想到了小巧身上种种特异之处,他一直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其代价,他的直觉告诉他祝巧的能力和重生水晶或许是同源的,这是当初和朱熙雪夜漫谈后得出的猜想,这也意味着,祝巧那特殊的力量也有其代价。 “不需要,小巧。”陆离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这次带你是让你们姐妹相聚的,不用特意来帮我做些什么。你需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制作人先生。”不称哥哥,而是换了个对她来说更正式的称呼,“你能真的娶了熙姐吗?” 娶了毒公主?不,更准确来说是入赘到朱家当驸马? “我知道制作人先生你有自己想娶的其他女孩,但如果新法成功推广了,你能把熙姐也一并娶了吗?”祝巧这段时间的功课没白做,居然已经对神州的法规变动也有了了解,也许再过一段日子,这丫头就不再那么傻傻的了。陆离还有些遗憾,他心底挺喜欢白纸一样的小巧的,他说什么小巧就信什么,这谁会不喜欢呢? 而且,把朱熙一并娶了?陆离笑了笑,朱熙不把他一枪毙了都好的。他们现在最多是个炮友,感情还没坚固到那种地步。 “我想娶,也得你姐想嫁。”陆离还是留了余地,没有把话说太满。 “那就说好啦,哥哥你不能反悔~”祝巧乐呵呵地说。 * 首都是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城市,它的本名并非“首都”,有称呼它为“帝城”“长阳”“河都”,自立宪运动后,它过去所有的名字都被刻意地遗忘,只留下“首都”这唯一的代称。到了千禧一代,年轻人们甚至忘了首都真正的名字,只知道它是神州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是卧虎藏龙之地,是风起云涌之处。 首都。 立宪运动时,林颇一把火烧光了皇宫,大火绵延到市区,导致后来者不得不绕过废墟重新建立一座新的城市。坐在城际列车上,陆离能看到远方一片残垣断壁,诉说着一百年前立宪运动的峥嵘往昔。首都将曾经的天子居所改建成了旅游景点,当今的朱家帝王甚至还要给这片废墟做旅游宣传,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陆离在市区酒店订了两间房,安置好祝巧后,陆离特意换了身衣服,在前往人才遴选第二轮面试前,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陆离拿出手机,打开地图APP,在上面找到了首都大学。 那是呆头鹅所读的大学。也是他的目的地。 距离上次见面,已有半年有余,不知她近来可好?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陆离心中尚且有些忐忑,他来找楚静怡完全是心血来潮,他只觉千里迢迢来一趟首都,如果不再见那姑娘一面,总是说不过去的。但真的见面后他能说什么?如何说?能为她做些什么?这些他心里都完全没底。 也许,不去见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等出租车停在首都大学南门,陆离反而迟疑着不愿下车了。司机师傅喊了他两声,陆离才如梦初醒般地推门下车。他看着古朴气派的首都大学大门,无数年轻男女穿梭来回,青春、知识与热情在此聚合,这里或许是神州大地上最接近乌托邦的地方。 看着那些大学生脸上洋溢的笑容,陆离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与他们完全背离,他就不属于这个乌托邦。以前,他因为没有思乡之情而无法理解“近乡情更怯”,但他现在就站在首都大学门口,却怯于与呆头鹅见面。 在门口站了一会,他吸引了一伙年轻男女大学生的注意:“你好,同学,你是忘带学生卡了吗?我们看到你在门口站了好久了。” 陆离啊了一声,转身看向他们,是三对男女,似乎恰好是三对情侣:“不,我不是首都大的学生,我只是来找一个朋友的。” “找人的?”其中一个妹子微微挑眉,“同学,一起进去吧,我们带你进去不用查卡。”架不住这伙年轻学生的热情,陆离被裹挟着拉入首都大学。 “同学你找谁?这首都大,我没几个不认识的。”另一个男生拍了拍胸脯,“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陆离犹豫片刻,想听听呆头鹅这段时间在首都大过得如何,便如实回复:“叫楚静怡。” 谁知六人脸色一愣,面面相觑,旋即问:“确定是楚大小姐吗?你认识楚大小姐?” 楚大小姐?陆离没想到平易近人的傻鹅居然有了这么一个遥远的称呼,他不想给楚静怡的大学生活横生枝节,便说:“是。我们以前在同一个高中念书,只是同班同学,我这次来首都办事,顺带来拜访她。” “理解理解。每周都有各种人用各种理由来找国经系的楚大小姐,别说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学同学都来过哩!”他们回过神来,刚才下意识地把陆离脑补成了楚大小姐的什么人,现在细想,看来无非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浪子。 陆离随着他们在首都大的校园内慢行,大学生介于社会人与学生之间,尚且充满愚蠢的热情,对陆离态度也算热切。 “来找楚静怡……哦不,找楚大小姐的人很多吗?”陆离问。 “当然了。最年轻的内阁长官的独女!楚家嫡系唯一的继承人!这是什么概念!”那男生有些激动,被他女朋友踩了一脚,“意思是被看上了就少了两百年三代人的奋斗!咳咳,当然,我已经名草有主了,自然不会有半点兴致。” 进入大学后,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常人才能意识到楚静怡的身世有多么不凡。 “这可比最近什么风风火火的驸马威风多了!什么公主,论地位真的还不如我们学校的楚大小姐!”他说话时挺着胸膛,以楚静怡为本校的骄傲。他说的虽然夸张,但倒也没算错,光论权力,楚家独女很明显比朱十四要大太多了,可楚静怡那丫头不爱争抢,不喜名利,更不喜欢抛头露面,比起朱十四来说曝光度低得惊人。 陆离顺着他们的话感慨一句:“没想到楚大小姐身世这么卓越,当初在念书时没太关注此事。楚大小姐为人很严酷吗?为何你们不称呼她全名,要叫她大小姐?” “严酷倒不至于。”一直默默听着的女生摇了摇头,“楚大小姐性子出了名的高冷,没听过她有什么朋友,也没见她和什么人走得比较近。在学校里她也是无人敢惹,独来独往的,大家尊敬她,称她为楚大小姐。同学,其实像你这种找着各种理由接近楚大小姐的不在少数,最夸张的是上个月那个大三的学生,倒吊在树上弹吉他,希望吸引楚大小姐的注意,楚大小姐只是轻飘飘一句‘请你尊重自己的生命’然后就走了。” 高冷?独来独往?这些词怎么都不会和那个娇憨的傻姑娘挂钩吧?陆离一瞬间还以为他们说的与他说的并非同一个人。但很快他意识到,呆头鹅人生突遭变故,家庭分解,爱情受挫,前十八年培养的价值观受到冲击,也许真的会变得更内敛更沉默……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想记忆中那个天真纯粹的小太阳就此沉寂下去。 她过得看来并不好。 那个人见人爱的班长大人成了敬而远之的楚大小姐,说不清是好是坏,但心里总不是滋味。 “同学,我劝你别冒冒失失地去找楚大小姐,她的保镖们会直接把你扭送到警局的。这是有过先例的,之前有一学长仗着自己家族有些分量,就自以为是地去堵国经系教室的门。” 陆离心也提起:“然后?” “然后他被保镖们直接按倒在地,精心梳理过的大油头变得乱七八糟的。”说到这,一行人哈哈大笑,“那王八蛋活该,平时仗着家里有点钱权就飞扬跋扈,这下撞到楚大小姐这块铁板上,脸都丢光了。后来他连狠话也不敢留,夹着尾巴跑了。” 陆离松了一口气,楚静怡是有保镖的,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从来没见过。堂堂楚家的嫡女怎么会没有保护力量?只是他以前是楚家的白名单,人家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总之,同学,你要是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找楚大小姐,还是算了吧,起码你也得整个活,让人家注意到你。”那男生又说,“实在不行,你搞个后空翻,或者咬个打火机都行,真的,说不定人楚大小姐见惯了上流,反倒更吃这一套呢?” 陆离嗯了两声,他决定还是不去打扰楚静怡了,最多远远地见一面就罢了,倘若他再和楚静怡见面,不知又会给她生出多少风波。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身边人说:“同学,喏,看,前面那个就是楚大小姐,你别冲动,她走过来了,你最好别犯浑。” 陆离愕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名穿着鹅黄色长裙的俏丽姑娘正看着他。女孩鹅蛋脸,黛月眉,脸如新荔,唇似粉樱,她具有神州国典型的古典美,端庄秀美、温婉大方,陆离一直觉得,她适合手持小圆扇,温声细语地唱:“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第九章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上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高考前吧,她忽地一下消失在陆离的世界中,若不是龙晶帮了他一手,他或许真将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分别半年多,此番再遇,陆离才发现这姑娘比高一初见时变化太多了。她好像学会了化妆,头发也被更仔细地盘起,鹅黄色长裙外是一件披肩外套,内里是厚实的裤袜,唇红齿白,眉目似画。她变得比之前更成熟,更漂亮了,从一颗青涩的小苹果,变成了鲜美的荔枝。 她就立在不远处,似怨似喜地望着他。 陆离身边那些热心肠的学生还有些惊疑不定:“诶,楚大小姐是在看我们这边吗?” “嘘,别自恋了,丢人!她说不定只是顺道看了一眼。” “可她一直盯着我看诶,莫非……啊,楚大小姐走过来了。”那男生轻咳一声,开始整理衣领,他女友气得拧住他耳朵:“崔世茂,你疯了是不是?除了我谁还看得上你啊!” 楚静怡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陆离听到他们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陆离。” “是我。”陆离心中一叹。 楚静怡眼中泛出泪光:“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陆离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我怕错过这次,以后也许再也见不着你了。” 楚静怡小声呜了一声,直接扑向他怀中,陆离下意识地抱住她。温热的少女娇躯似乎有些陌生了,他很久没有抱过她了,上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去年冬令营?还是更早的游乐场?……说起游乐场,她还保留二人当初的合照吗? 带陆离进来的那几个学生大气也不敢喘,他们意识到这次来的居然是真货,真的是楚大小姐的旧情人。他们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确定刚才没有说楚大小姐的坏话,然后招呼也不打地落荒而逃。 陆离被少女突然又热情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在想这姑娘的保镖呢?什么时候出来把他扭送公安局?还有周围驻足观望的大学生越来越多了,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叙旧? “你干嘛……干嘛不提前通知我……”楚静怡丝毫不避讳周围的目光,在他怀里抽泣。明明二人都已经分手了,但感情却因为距离愈发深厚,因为纠葛愈发深沉了,也不知这对这姑娘来说是福是祸。 陆离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她的腰很细,似一吹就倒,让人下意识地生起保护欲:“我们换个地方吧,这儿好多人都看着呢。” “他们要看便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是说?”楚静怡眼泪婆娑地抬头,“会给你添麻烦?”陆离心脏停跳半拍,他知道呆头鹅是在说什么,这所谓的“添麻烦”从她嘴里说出来尤为让人心疼。 “不,不会添麻烦。毕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陆离摇了摇头,“我喜欢楚静怡这件事不必瞒着任何人。” 楚静怡哇地哭出声来:“陆离,我好想你,我也好想百璃,好想回到高中……” 靠得近的学生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这还是那位高冷大气的楚大小姐吗?楚家的女子保镖团们适时出现,为二人清场,倒是没有驱逐陆离的意思。陆离知道,自己来首都的事瞒不住楚晓东,他也许是爱女心切,默许了陆离此次和闺女的见面。毕竟,在楚晓东看来,不久后,陆离就必定灰溜溜地逃到国外去了,实在犯不着这个时候棒打鸳鸯当恶人,不然让自家闺女记恨自己一辈子可划不来。 “我也想你,每天都有想,想着哪天把我的小太阳抱回家。”也许是近来和祝巧相处较多,陆离不自觉地带上哄小孩子似的语气。如若是朱熙听到此类话,一定会笑掉大牙,可偏偏他家怡宝就吃这套,小姑娘呜呜丫丫地哭得更大声了,饱满的胸脯贴在陆离身上毫无顾忌。 “呜呜……你才不想,我不过是你随手捡来的女孩……”呆头鹅哭哭啼啼的,“可是我真的好想你,白天想,做梦想,我每天都在等你的电话,可是你又不是每天给我打……” 陆离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每天都在守着他的电话,他一直担心打扰到呆头鹅的日常生活,也担心被楚家猜忌,所以打电话的频率被严格控制着。此时此刻,他当然不能再找各种所谓“理性”的借口去解释,而是干脆地认错:“怪我怪我,以后我每天都给你打,我保证,我们拉勾……” 哄了楚大小姐好一阵,陆离才牵着她在校内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女子保镖团们早早地把公园里的其他倒霉小情侣赶走了,偌大一个公园只属于陆离和呆头鹅。 陆离擦了擦楚静怡脸上的泪痕,女孩脸蛋娇嫩,叫人爱不释手:“最近过得怎样?可有认识新朋友?阿姨可有给你打电话?” 楚静怡握住他的手,不让心上人的手离开自己的脸蛋:“……最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也没用新朋友,妈妈还是只能一个月给我打一次电话。都是因为你才不开心……你现在处于那么危险的境地,我怎么开心……” 陆离揉了揉她脸上的嫩肉:“不生气啦?” “……生什么气呀……”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怪罪我是个花心大萝卜。”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安全健康……”楚静怡微微撅嘴,说不怪罪是假的,二人通电话时隔三差五这丫头就要幽怨一句,“你个大骗子……来首都肯定不是为了见我的。” 陆离摇头,此事倒并非如此,他此番来首都,见楚静怡和选婿是摆在同等重要程度的。从感性角度来说,见呆头鹅甚至更加重要。 呆头鹅的心结便在于她认为陆离对她并不太重视,总是自贱为捡来的女孩,不是她矫情,而是陆离确实缺少对她的关注。陆离知道要弥补她心中的伤痕并非语言能做到,索性不去谈这些事,抓起小姑娘的手:“怡宝,带我去逛逛吧,我还没来过首都呢!” 呆头鹅不是个喜欢郁郁的姑娘,闻言抹了抹泪花,展颜一笑,兴奋地拉住他的手:“好~!” 第十章 驸马们 “这是德慧烤鸭,我有时会和家里人一起来吃,味道很不错。” “我现在都是自己买衣服啦,都是在这里的商城买的。” “其实学校后面有条小吃街的小吃都很不错,只是我每次去她们都要清场,我就不太想去了。” “陆离陆离,你看那里有只好胖的橘猫啊,哈哈……” “你手上好多汗,要不要换只手牵呀?” 都说北方的冬天更冷,可或许是因为空气湿度不高,陆离并不觉得气候寒冷,和欢喜似小麻雀的怡宝逛了一圈后,浑身热气腾腾的。楚静怡今天很活泼,她像是要把未来所有的喜悦与对爱情的躁动都在此时给尽数传达。 二人从步行街走出来,呆头鹅兴致退潮:“……陆离,你还会呆多久呢?” 陆离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了:“也许等过完年吧。”也就两个月了。两个月后,如若没解决阎家的事,他不出国或许都不行了。他有时会想,如若当初滑雪时没去和朱熙搭话,会不会就不会被阎家发现?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哦。”呆头鹅声音更小了,“……以后你要是结婚了,不要给我发请柬……我怕自己会很难受。” 陆离心里堵得慌,他和楚静怡之间隔了山水,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不喜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出国了又如何?还能有机会再见到这位娇俏可爱的姑娘吗?如果不能,那高中时那段邂逅与爱情岂不是一种残忍的处罚? 陆离将楚静怡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不要太悲观了,怡宝,说不定你家陆离能逆转乾坤呢?” 这个“你家陆离”的称呼让楚静怡又悲又喜,她情意绵绵地看着陆离:“骗子。” “再骗你我是傻鹅。” 楚静怡这次聪明了,知道陆离是在揶揄她:“你才是傻鹅!坏蛋,你以前老是故意调戏我!” 陆离哈哈笑了,笑了没一会便收敛住,因为他见到一名面目普通的女子笔直地向他和楚静怡走来。“那是文姨,原本是我爸爸的警卫员,现在是我的保卫组组长。” “陆先生,你好。”文姨脸上的肌肉像是死了,说话时除了嘴唇微微在动外没有任何面部动作,“以前在川海时我就见过你了,不过当时你应当没见过我。” 是的,当时陆离对楚家的认识还不够深刻,只知道小姑娘家世不凡,没料到居然如此尊贵。 “我不是很想打断你们的叙旧。只不过……”文姨将一条黑乎乎的东西拿出来,像是一把枪,只有枪管没有枪身,“这是刚才我从一个行踪诡异的路人身上搜出来的土枪,那家伙从陆先生你现身起,便一直在跟踪你。我合理怀疑他是陆先生你的仇敌派来的杀手,和您继续相处的话,楚小姐将被置于危险当中。” 是阎家的人。陆离微微一叹,他早就知道自己一直在被阎家人监视了,他们现在不动手无非是因为他现在是被舆论关注的驸马候选人。 呆头鹅牵住陆离的手骤然加紧,听到陆离被人跟踪,她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也有危险,而是本能地去靠近陆离、担心陆离。 “所以,很抱歉我得请您离开了。”文姨面无表情。 “那陆离没了保护,岂不是更危险了?”楚静怡急促地说,“这种时候更应该让他留在我身边,不是吗?” “好啦好啦。”陆离不想楚静怡为了他和家里关系闹僵,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他们现在不会动我的,只是在监视我,这也是我执意来首都的原因。只要我还曝光在公众视野里,我就是安全的。” 文姨嗯了一声:“陆先生您理解便好。”她微微侧身,已然是打算请陆离离开了。 陆离看了楚静怡一眼:“拜拜了,怡宝,见到你很高兴。” 呆头鹅眼睛一下就红了,她忽然意识到这句“拜拜”和以往任何一次“再见”都不一样,很可能是真的再也不见了。电话里虽然能和陆离通话,可那哪比得上活生生的陆离呢? “再见”这两个字怎么也无法从嗓子里挤出来,她下唇收紧,强迫自己不哭出来。 陆离不敢再看小可怜,他怕自己心肠一软,彻底被这小姑娘俘获。他故作潇洒地转身:“下次再来找你玩哈。”随后快步离去,生怕迟了一步听到怡宝的哭声。 等他满心悲哀地回到酒店,祝巧还在自己房间里看着电视。她似乎察觉到了陆离的情绪,见面后也没用如平时一样挂在他身上,而是平静地将自己额头抵在陆离的额头上:“哥哥,不要难过哦。你会心想事成的,一定会。” 陆离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祝巧,笑了笑:“别想太多了小丫头,你多想想到时候怎么和你姐姐解释吧。” 提到朱熙,祝巧果然陷入纠结:“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要不哥哥你晚点再告诉熙姐吧,让我……让我再准备两天?” 这次人才遴选持续近半个月,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陆离便答应下来。他隐约察觉祝巧在拖延时间,但又猜不到她的动机。 * 翌日,陆离调整好心情,来到了通知提到的首都红洋会馆。此会馆据传曾经是某末朝权臣豢养女奴的场所,其内金碧辉煌腐败至极,立宪后被天家接手,改造后成了朱家公主们聚会的场所。 等到陆离被接引的小厮一路带到茶房,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向朱熙询问这面试要面的是什么。当他步入沉香四溢的茶房时,看到此处早已有了七名年轻男子等候多时。 让陆离咋舌的是,这些男子和他年龄相仿、身高相仿、体型相仿,连发型都几乎一模一样。 见到陆离进来,这些候选人们嘶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一个。” 陆离在桌边坐下,便有下人来给他倒茶。其余候选人自顾自地品茶,陆离略一扫视,发现他们都是装腔作势的好手,坐姿端正,喝茶时抬手的动作都仿佛拿尺子衡量过一般精准优雅,七个人坐在一起,如同七个复制人。 只有陆离仿佛是乡下佬,端着茶杯就往嘴里送,惹得他们暗自窃笑。 “兄台贵姓?”一人问。 陆离有多久没听到兄台这个称呼了?他还以为大明已经亡了哩! “免贵姓陆,名离。” “可有字?” 陆离看了他们一眼:“你们都还有字?”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得色:“自然是有的。” 陆离在心中摇了摇头,朱十四啊朱十四,你这什么眼光啊? 第十一章 君子六艺 这七人在陆离的带头下,依次介绍起自己的姓、名、字,每每说到字时,还会即兴来一段诗号,一个赛一个的高雅。陆离感觉这七人眼中火星四溅,他们互相把其他人视作是人生的头等大敌,他有些摸不清这七人的来头了。 等他们一一自我介绍完,陆离已经喝干了第三杯茶水,膀胱发胀,左顾右盼,想去小解。其中一名候选人恰在此事一拢手中折扇:“各位真是卧虎藏龙,未曾想十四公主殿下精挑细选的候选人除却外貌相似,才能也是相似!……额,除了某人罢!” 陆离被这人那贼溜溜的小眼神瞅得有些烦躁,他知道,自己又被排挤在大部队之外了。这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事,陆圣本就不是一个特别合群的人,特别是合男人的群,小学时,他便和女孩玩得更好了。 “呵呵,罗兄所言甚是。”另外一人拱手,文绉绉地说,陆离还以为他们在演古装戏,“而我们外貌相似恐怕也并非巧合,而是十四公主殿下对如此外貌的男子情有独钟!呵呵……这也是我们的机缘……” 说到公主对如此外貌的男子情有独钟时,这些人自豪地挺了挺胸,好像自己已经被朱熙看中了一般。 陆离好奇地问:“你们都是哪儿的人?为什么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你们……?”他此话并无恶意,他好歹也接触过不少神州上流圈子的人了,但从未从谁嘴里听说过有这么一批古代人存在。 此话一出,七人脸色微僵,陆续报了一长串地名,还报了家乡的一些文化典故,陆离默默听完,也没弄清楚颉川是哪个行省的城市?木秀又究竟是县城还是村庄?也许这才是事实,这七人全是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甚至连世家都不是,这才把这次选婿看得比天还重…… 而对方,可能为了这次选婿准备得远超他想象得充分,充分到早在陆离意识到选婿这件事之前,对方就已经在跃跃欲试了…… 这也难怪他们出口成章,说话文绉绉如同古人一样,怕不是刻意学过古文古礼,特意在会馆表现给朱熙看的。 一念至此,陆离心中有些罪恶感,在遥远的偏僻城市,还有这些小镇青年为了这次选婿而穷尽手段,他却已经早早地和朱熙勾结,内定了本次选婿的结果……这算不算一种对底层人民的压迫? 就在陆离心生歉疚时,茶房的小厮走进来,微微欠身:“诸位才俊,公主传话,她说本次人才遴选早在诸位踏入红洋会馆中时便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比试正是君子六艺中的‘礼’,诸位的一举一动都早已由殿下打分,现在请随我来面见殿下等待最后的结果。” 其余七人倏然一下站起来,表情紧张,陆离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君子六艺?这是什么考题?他怎么不知道?这批候选人当中,就属陆离懵懵地来,懵懵地去。他们随着茶房的烧茶小妹,一路拐过会馆的羊肠木廊,终于来到会客大厅,只见高台上跪坐着一名扮相冷艳的女子,唇色朱红,面目冷白,眼角上挑,双眸细长,不是朱熙是谁? 说实话,陆离已经有些忘了人前的朱熙是什么模样了,他只得这坏女人在床上是如何地癫狂放肆。此时再见这位气场冷峻的公主,他心头居然浮现起异样的想法。 朱熙淡漠地看着八人,目光一一扫过几人,不曾流露丝毫破绽:“诸位候选人请坐。不用我多介绍,诸位应该也知道这次人才遴选计划是为了选拔什么吧?这次人才遴选的目标只有一个,为神州国的公主选择基因最优良的丈夫。” 候选人们深吸一口气,眼神充满希冀。 “而本次人才遴选的第一轮考题,便是礼。所谓礼,指的无外乎礼节仪容,身为未来的帝国驸马,必须要有良好的体态与礼仪,不得在公众面前给皇室丢脸。”不知是否错觉,在说到这里时,朱熙加重了语气,若有若无地瞪了陆离一眼,“而自各位踏入会馆后,对下人的态度,对其他候选者的态度,以及自身的姿态都被人一一记录并呈于我前,下面,我将对各位的表现打分。” “顺带一提,本次人才遴选采用积分制,积分最高者入选,其余人淘汰。”朱熙若有所指,“所以,不要为自己早有准备而有恃无恐,觉得胜券在握,要持有一颗学徒般谦虚的心。” 其余七人深以为然,深吸一口气:“公主教训得是。” 陆离后知后觉地跟着他们躬身,朱熙是在教训他们吗?他怎么听着是在指着他陆离的鼻子骂呢? “陈世美,来自犁都,仪表合乎皇家礼节,谈吐有古遗之风,总分十分,打分六分。” 听到自己只得了六分,那陈世美不知是喜是哀,跪拜道:“谢殿下!” “……罗志详……打分六分……” “……打分六分……” “打分六分……” 朱熙一连报了七个名字,都是六分,甚至连评语都相差不多。这七人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如他们预料的一样,在礼这一环节,大家都拉不开差距,大家都提前恶补了立宪前选婿的流程,照猫画虎,都不会太出彩,也不至于犯错。 “陆离,来自川海,嗯……率性而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古贤人之风,打分九分……”朱熙自己念起来都磕巴,给朱熙递打分表的那小妹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公主殿下怎么不照着词儿念了? 忽然一下,陆离感觉七双目光箭一样地落在他身上,那七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离。他们无法理解,一个一直吊儿郎当,一个劲牛喝水的男人,怎么就有古贤人之风了?怎么就能拿个九分了? 莫非?一道灵光在众人脑海中乍现。 莫非十四公主见惯了克己守礼,更偏好于市井作风?就像传闻中的大小姐总会被落魄小书生骗了感情一样,难道朱熙也有这种猎奇心理? 总之,在各人诡异的猜测中,陆离还是微微躬身:“谢公……殿下……”他不喜欢跪拜之礼,所以只是囫囵地躬身,连公主二字都说不出口。 朱熙嘴角微微拉动,看得出来,她肚子里憋了一团火。 等到结果公布完,候选者们一一退场时,最后退场的陆离被高高在上的朱熙叫住: “姓陆的,留下来。”她冷不丁地说。周围的下人立刻领悟了什么,自觉地退场,给这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难怪,原来这陆离是殿下的老相好…… 第十二章 绝不作弊陆圣 “姓陆的,你这是什么态度?”朱熙冷冷地问。 “什么态度?” “你看看你这熊样!我让你来参加选婿,不是让你来这吊儿郎当的!人家准备得何等充分?你看看你,穿着牛仔裤就过来了,你当这是干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朱熙细眉倒竖,“如若不是……这第一轮就能把你淘汰出局!” “我又如何知道这第一轮比试是这种形式?”陆离被朱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里有些不爽。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怪我没有提前给你透题?你怎么不问问他们是怎么知道要考君子六艺的?”朱熙语气冰冷,“为我选婿的事,早在三年前就有苗头,你但凡多上点心,去查一查以前发过的通知,就知道人才遴选的考题是‘礼、乐、射、御、书、数’。姓陆的,在你心里,到底对此事有多重视?你是不是以为我朱熙愿意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给你开玩笑,给你当垫脚石?” 陆离心头被泼了凉水,他并未动怒,而是惊觉自己疏忽了朱熙的感受。朱熙拿选婿的事保他,诚如朱熙所说,他内心当真是以为这只是走个过场,谁都不会当真罢……可怎能如此恬不知耻?这明明是朱熙此世第一次或许是唯一一次招亲啊! 他本欲想私下和朱熙说些要害之事,可见此时朱十四正在气头上,心知不是好时机,于是便服软了:“是我的错,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朱熙火气不消:“你给我滚,后天的御之试,你若是再如此潦草,就别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被朱熙轰出会馆,陆离还有些茫然。朱熙虽然今日对他发了火,可他心底却知道,朱十四对他有些太过宽容了,宽容到他陆离有些无所适从。陆离知道世人对他多有误解,总是称他肠胃不好,爱吃软饭,若是连这种堂而皇之的竞争都赢不下,还得靠朱熙徇私舞弊,那他陆离就坐实了吃软饭的名头了。 他回到酒店后,开始查阅起君子六艺的比试来。立宪后,神州上流社会兴起复古之风,这六艺之比也被从历史的旮旯里翻出来,当作是入赘的门槛。所谓礼,考验的是入赘者的精神面貌、言谈举止以及对上流社会局势的了解水平;所谓乐,比的声乐作曲,近年来还引进电音,算是与时俱进;所谓射,比的是对枪械的使用;所谓御,比的是御马之术;所谓书,比的是诗词文章,书法画作;所谓数,比的是逻辑思维、理性计算。这六艺脱胎于旧时代的《周礼》,却又截然不同,六艺之比,本质上是测试入赘者的服从性、学习能力与抗压能力。 陆离对这所谓的六艺一无所知,甚至连马也没骑过,想要在后天的御之试中脱颖而出…… 他有些头疼。 恰好祝巧从隔壁溜过来,看着陆离在电脑前按脑袋,关心地问:“哥哥,你今天去和熙姐见面了吗?她是如何说的?” “今天不太走运,把你熙姐惹毛了。”陆离苦笑,“小巧,你知道如何让你熙姐消气吗?” “嗯……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猜,你只要好好做好熙姐安排的事,她自然就不会生气了。”祝巧手指戳在下巴上,“熙姐是那种重视结果大过过程的人啦,只要你最后给出一个好的结果,她就不会怪你的。” 好的结果……不就是在六艺比试中夺得头筹吗?陆离苦笑:“那小巧,你可知道有什么速成的骑马方法?” “速成?”祝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哥,我没见过马诶……” 也是,陆离晃了晃脑袋,自己倒是病急乱投医了,去问阅历如此之浅的小巧。就在他愁眉不展时,祝巧笑嘻嘻地坐在他腿上,揽住他脖子:“哥哥,我教你怎么骑马,作为回报,明天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我今天看到窗外有一些小孩子,推着个铁环跑来跑去,我也想玩那个!” 推铁环?陆离脑海里浮现画面,现在居然还有小孩在玩这个吗?或许这就是首都的不同之处? 陆离知道速成骑马的方法根本不存在,与其在这焦头烂额,不如答应小巧,看看这姑娘有什么奇妙的办法。 陆离笑着捏了捏小巧的鼻头:“好啊,我答应你,明天带你去推铁环。” 小巧嘿嘿笑着,脑袋顶在他脖颈间来回打转:“哥哥你真好,嘻嘻。”小姑娘表达喜爱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身体上的接触,姣好的少女肉体与陆离近距离摩擦,让陆离有些心猿意马:“小巧,太近了。” “有吗?” 陆离推开这没有边界感的丫头:“那你打算怎么教我骑马呢?” “很简单啦,我看看就知道了。” 看?陆离心头一跳, 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小巧的眸子在瞬间像是通了电一样发光,下一秒,她吐出一口气,笑容短暂收敛:“哥哥,你要在后天骑马吗?到时候你去选6号马就可以了……” 陆离张开嘴,忽然意识到他从未告诉过祝巧后天他要参加御之试。 小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只要选六号马就行了吗?” “嗯嗯,只要选六号就一定能行的。”祝巧复又笑得灿烂,“哥哥,你答应我明天陪我去玩的,不能反悔哦。” “小巧。” “嗯?” “你和哥哥说实话,你这所谓的‘看’有没有代价?”陆离认真地问。 祝巧呆住了,嗫嚅好半天:“怎么会有代价呢?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啊……哥哥,你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 陆离半信半疑,他不想板着脸去吓唬懵懂的祝巧,于是微微一笑:“如果是有代价的话,小巧你千万不要再为了我去看了,明白吗?陪伴已经远比任何机遇都珍贵了。” 祝巧嗯嗯地点头,声音带着小哭腔:“哥哥你对我真好……”陆离被她骤然抱住,那两团与她的的懵懂极不匹配的大白兔撞在他胸口,竟让他呼吸为之一滞。他有些没搞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还是说,小巧的泪点天生比别人低? 第十三章 推铁环 身边的女孩越来越多,陆离已经嫌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将时间交予一人了。他坐在公园的石墩子上,看着穿着羽绒服的祝巧和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在平地上推铁环,只觉这丫头还真有当孩子王的潜质。那群小男生小女生围着祝巧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祝巧小手一摆,一群娃娃闹哄哄地便跟着祝巧“冲锋陷阵”。 所谓推铁环,就是拿一根长柄的U形铁钩推着身前的铁圈,让铁圈越滚越快,人也跟在铁圈后面欢快地奔跑着。陆离以前只在教科书上见过这种娱乐活动,他本以为这个年代已经没人玩这么复古的游戏了。 他将领子紧了紧,心想首都的风土文化和木兰、川海截然不同。或许是历代古都的缘故,首都处处透着淳古之风,建筑也鲜有高楼,民居也多是古典的阁院,一些坐在街边的大爷也都是抽的旱烟,仿佛这座城市的时光凝固在了六十年前一般。 祝巧推铁环的速度最快,推得也最稳,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兴奋地带着孩子们遛弯:“你们都追不上我啦~呜呜——我是最快的——”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们——” 陆离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温馨的笑容。小巧真的就像他的妹妹或他的孩子一样,纯洁、天真、烂漫,他从未享受过这种如同“身为人父”的体验。上辈子,他其实一直想要个孩子,特别想有个女儿,可惜…… 旁边坐着的几位奶奶也笑呵呵地向陆离看过来:“小伙子,那位姑娘性子挺好,你以后有福啦。” 这几位奶奶正是那群孩子的长辈。 “像我家儿媳,对小孩可没耐心了。” “就是,像你对象这么有细心和童心的女孩不多见了,你要好好珍惜啊。” 上了年纪就爱议论些爱恨是非,人家也无恶意,陆离便只是笑了笑:“她不是我对象,是我的妹妹。” “妹妹?”一位奶奶惊诧地看了陆离一眼,“你们长得并不像啊。” “不是亲妹妹。” “唉,小伙子,感情到了面前可千万不要退缩,不然这辈子都没机会了。”那位老奶奶感慨了一句,“不要把爱情误以为亲情,我见过太多人因此错过姻缘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无心之言却听得陆离心中一颤。感情到了,莫要退缩。是啊,他重生一世,最初不就是秉持着这个念头吗?他看着祝巧,心里却想的是朱熙的事。 从最初的偏见,到敌友莫辨,再到同生共死,然后是现在的互帮互助,他和朱熙的关系充满了戏剧性,仿佛是一场一波三折的好莱坞电影。那他对朱熙到底是什么感情?朱熙对他又是什么感情呢? 陆离的目光短暂地失去焦点。 祝巧在孩子们羡慕敬佩的眼神中拿下第一名,她骄傲地叉腰:“我厉害吧~”比起和大人打交道,她更喜欢和单纯的孩子们一起玩,或许这是因为大家都处于同一水平线吧。 “不和你们玩了,我要去找我哥哥啦,拜拜~”祝巧看着远处坐在石墩上发呆的陆离,满心欢喜,推着铁环,嘴里发出呜呜声地向陆离靠近。 “巧姐姐再见~”孩子们用稚嫩的嗓音齐声说。 祝巧推着铁环来到陆离面前,撒手丢开铁环,对自己的身高重量毫无自觉地扑向陆离。如果是安百璃或陈嘉宁这么做倒也罢了,陆离还能接得稳,可小巧身材可与朱熙相仿,是个确凿的“大”姑娘了。 陆离被祝巧撞得七荤八素,他无奈地抱住在他怀里撒娇的祝巧:“小巧,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么突然扑上来了,你哥哥早晚要被你撞出内伤。” “嘿嘿,下次不会了。”祝巧开心地说,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欢愉。小巧每次都这么说。陆离昨天还接到家里姑娘打来的视频电话,她们一再叮嘱不许对小巧出手,不然就向邹雅梦告状,说他欺负傻子。陆离听得满头冒汗,小巧只是缺少社会经验,还不至于是傻子吧。 “玩够啦?”那些老奶奶看向他们的眼神越发暧昧,也对,哪有兄妹之间这么大了还如此亲密的拥抱的?更何况还不是亲兄妹…… “嗯嗯,有些累啦。” 陆离发现祝巧脖颈间浮现细密的汗水,鼻子凑在她脖子附近,能闻到少女散发出的热腾腾的体香。祝巧有一处特殊,那便是她的体味。陆离认识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体香,可大家出了汗后也会有汗味,唯独祝巧的汗味也是香喷喷的。 “嘿嘿,痒~”陆离鼻子碰到了少女的脖子,她嬉笑着缩了缩脖子,“哥哥你别闻啦~”这一声哥哥极尽娇嗲,叫得陆离浑身酥麻。如果说朱熙是狡猾凶暴的狼的话,那祝巧或许就是媚骨天成的小狐狸,偏偏她还没有这个自觉。 陆离看着她那白白嫩嫩的脖子肉,心想如若他此时咬或者舔上一口,祝巧也只会娇滴滴地让他慢点。这个想法兼具诱惑与罪恶感,他深吸一口气,回想起昨天朱熙那冷冰冰的斥责,才算克服自己那可耻的欲望。 欺负傻子应该入刑……陆离没由来地想。 陆离捡起地上的铁环,祝巧还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将男子的胳膊陷入她的**中,不舍得跟他分开。陆离抽了几下,发现抽不出手,便索性不去管她:“小巧,玩够了我们就回家哦。” “嗯嗯。”祝巧乖巧地点头,“听你的,哥哥~” 这声哥哥又让陆离脊椎麻了麻,完了,真有点上瘾了。难怪朱熙那么重视自己这个妹妹,天天被小巧哥哥姐姐地叫,谁能不迷糊啊? 和祝巧一同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陆离想到了明天的御之试,心中还有些忐忑。今天又陪祝巧玩了一整天,别说学骑马了,连马背都没摸一下,明天估计又得惹朱熙生气了。 似乎是察觉到陆离的心事,祝巧温柔地说:“哥哥,别担心,明天你一定能凯旋而归的,你要记得一定一定要选六号马哦。” 陆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笨蛋,凯旋而归是病句,凯旋已经包括了回归的意思了。” 祝巧吐了吐舌头:“我不知道嘛……你回去再教教我好吗?” 第十四章 六号 当天夜晚,陆离去到首都郊区的马场,想临时抱抱佛脚,却被告知首都马场为准备公主选婿而休业一个月有余了,现在整个首都没有一处马场向公众开放。陆离脑海里盘桓着在网上看到的书面知识,诸如骑马前要摸一摸马儿的脖子,看看马儿是否温顺,再譬如上马后双腿夹紧,左拐要蹬右腿然后左拉绳,右拐要蹬左腿然后右拉绳。他觉得此时自己不是陆离,而是陆括。 御之试如约而至,陆离按照朱熙通知的地点来到首都马场,此处建立在首都郊外的平原上,一望无垠,乍看下宛若置身内陆草原。陆离今个儿换了套正经服装,烫金边黑外套,内里一件绣着牡丹花的白色衬衫,严肃中不失幽默,这还是出发前姑娘们给他挑的衣服。 陆离来得很早,他来时马场内只有朱熙和她的那两位金刚芭比保镖。陆离对她们有极其深刻的印象,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在山竹村外被这两位当小鸡似地绑走,此番见面,对方居然挤弄脸上的横肉,露出一个说不上好看的笑容。 朱熙瞥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瞅得陆离有些毛骨悚然:“你老盯着我干嘛?” 朱熙撇了撇嘴:“穿这么骚包干嘛?” “这不上次被你教训了吗,说我穿的吊儿郎当的。” “还算有点人样。”朱熙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去,去那边等着去,今个儿别给我丢脸。” 什么叫别给我丢脸?陆离品味着这句话,如朱熙所言坐在遮阳伞下。如今他有求于朱十四,暂且乖乖听她的便是。他和朱熙好像进入一场循环,当初在北疆,是他肆无忌惮摆弄着朱熙,如今在首都,则是朱熙肆无忌惮地指挥起他陆离。 这就是因果报应吗? 陆离喝着热姜茶,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侧目一望,果然是候选者大部队来了。说来也有趣,朱熙为了保送他,将入选条件定得极为苛刻,身高、体重、发型都有要求,就差把身份证号也写入条件了,饶是如此,整个神州依然能找出七个符合条件的男子。 陆离放下杯子,看到那七人依次向朱熙鞠躬问好,朱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嗯了一声便算作回应了。这娘们好大的架子。陆离想。 那七人看到陆离,先是齐齐一愣,然后挤出一张笑脸:“陆兄,诶,这不是陆兄吗?哎呀,之前是我等孤陋寡闻,昨日一打听,才知道陆兄居然是以川海状元的身份考入木兰大学,名下还有一家大公司……” 这七人像是换了一张脸,谄媚至极。陆离知道,这都只是假象,这群人便是如此,见风使舵,倘若他们当中某人真的成了驸马,恐怕立马就会变脸,对陆离颐指气使, 陆离心中只觉得悲哀,世人都敬风骨,可风骨在生计面前连屁都不算,衣食足生风节,连有尊严地活下去都做不到,谈何风骨呢?他收拾心情,朝七人也微微躬身:“客气了,客气了。” 见候选人到齐,朱熙也不墨迹,她将助手递来的演讲稿随手揉捏成一团:“我也不长篇大论了,规则很简单,各位挑选一匹马场的赛马,在赛道上走完一圈,耗时越短者得分越高。如果有怕死的,可以先换上骑士服,戴好头盔护膝,不过我相信在场的各位没有如此生手。” 什么?陆离一愣,他就是生手啊,可事到如今,他想要戴护具的话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了。他深吸一口气,不就是骑马吗?理论知识他已烂熟于心,只要稍微上手适应一会,总不会走不完一圈吧?他对自己的学习和适应力还是很自信的,毕竟,当初他可是在连电脑都不曾有的情况下生生做出了《夕拾录》的demo版。 马场的工作人员牵来了七匹高头大马——陆离以前在川海见过马,不过川海多丘陵小山,当地的马是黄皮肤的矮脚马,而此时出场的马肤色血红,肌肉鼓起,呼吸都能吹起一阵强风,最高的一匹比陆离都高了一头。 其余七人或许专门练过骑马,但绝对没用汗血宝马作练习,此时他们也面面相觑,一时不敢靠近这些大马。 朱熙看着他们犹豫的模样,冷笑一声:“挑一匹吧。” 陆离忽然举手:“等一下,这里只有七匹马,我们有八个人。六号马哪儿去了?” 朱熙看向驯马师,后者连忙回答:“六号今早出了点小状况,它是从会所那边运过来,初到陌生环境有点应激反应……现在我们的人正在安抚它,很快就会安抚好的,不影响诸位的挑选。” 众人心中了然,默默将六号排除在外。 如若不是祝巧提前嘱咐过,陆离估计也不会选这六号马。他左右看了看,说:“那我就挑六号了。” 驯马师额头开始冒汗:“那个,六号状况还不稳定,先生您要不先挑挑我们其他的赛马?” “我就喜欢性子烈的。”陆离下意识说,他忽然感觉脖子处仿佛有人拿针在戳他,回头一看,只见是朱熙凶巴巴地盯着他。 “给他六号。”朱熙拍板了,“摔不死他。” 驯马师只能硬着头皮往马厩小跑去,不一会,就牵着一头白马走来。陆离听说过白马,在人类的文娱作品中,白马总是作为美好的意向存在,但当他真正看到一头和他差不多高的纯白大马时,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与美感交织在一起,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俊的马……他有些理解为什么以前北方的骑士总是如此重视自己的马了。 陆离有些忐忑地接过马绳,他本以为这六号是匹烈马,谁知白马只是鼓了鼓硕大的鼻孔,任凭陆离牵住马绳把它往赛道上带。就在陆离平生第一次牵着马遛弯时,其余候选人也陆续选好了自己的坐骑。 八人踏上各自的赛道。 陆离硬着头皮去摸白马的脖子,皮肤很粗糙,很有韧性,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白马微微俯下脖子,陆离悄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马儿表示顺从的意思。他踩上脚蹬,利落地坐上马鞍,拿过缰绳,坐得稳稳当当。 陆离长出一口气,还好,骑马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就在陆离放松时,其他赛道却传来各种哀嚎声。 “哎哟,唉哟,别踢我……” “上不去啊,这脚蹬太高了,能搬个椅子来吗?” 第十五章 命运的巧合 陆离回头去看,只见其他候选人们各有各的花头,有的连脚蹬都踩不到,有的动作粗鲁把大马激怒了,还有的坐上马鞍后瑟缩地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此番对比下,骑在白马上挺拔的陆离倒显得格外潇洒了。 陆离微微皱眉,这群人不至于这么逊吧?不是说他们好几年前就开始准备选婿比试了吗? 驯马师跟在陆离身边:“先生您和它的相性不错。” 陆离在马鞍上坐稳后,心思也活络起来,他摸了摸马儿的脖颈:“它叫什么?” “小白,是位姑娘。”驯马师会心一笑,“您运气不错。” 陆离不知他这运气不错是指的什么。 他轻轻动腿,磕了一下马肚子,白马便缓步走动起来。这条赛道不算长,但沿途有各种障碍与急弯,听说以前的六艺之比还要考骑射,只是后来的参赛者们一个个连弓都拉不动,这骑射便渐渐被废止了。 马儿这种步走时最是颠簸,陆离顺着马儿的节奏自己也微微颠着身子,尽量让自己和白马保持同一步调。骑马这件事,说来生疏,实际上手后,陆离却很快就找到了窍门,刚开始两个弯陆离还只敢快走,后来他心中一动,脚蹬下压,小白便小跑起来。马儿跑起来后反而没有那么颠簸了,陆离微微俯身,感受着草原的风撩起发丝,心中竟有说不出的快意,他有些理解草原汉子们策马狂奔的快感了。 小白非常温顺听话,陆离有时动作稍急,白马也不曾躁动。回首遥望,只见其他候选人们还在起点附近和自己的坐骑斗智斗勇,像是在演默声喜剧。 而陆离已经一骑绝尘,骑着白马逼近终点。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只见陆离一头碎发在空中狂舞,像是归家的浪人。外套的扣子被解开,带着金色刺绣的白色衬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应了那句鲜衣怒马少年时。 朱熙看着陆离的身姿,难得地翘起嘴角。 两位保镖见状连拍马屁:“陆公子天赋超绝,这第一次骑马就有如此风姿……” 朱熙表情一冷:“你们夸他做什么?这狗男人被他家里那些女人宠得够多了,要是再夸他一下,他不知又得意忘形到何等地步。” 过了终点后,陆离还不尽兴,驾驭着小白,在宽敞的马场疾驰,刚开始他还有些束缚,跑到后面,他忍不住长啸出声。这种策马疾驰的爽快感难以用语言描述,他只想拿过长弓,骑着白马在草原上猎鹿。 六号……六号果然没有错。 陆离脑海中闪过祝巧的容颜。 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这究竟是命运的巧合?抑或是神的操弄? 祝巧又和重生水晶有何等联系? 这些问题再一次浮出水面。陆离不是没想过在祝巧身上探寻奥秘,可他做不出对一个全身心信任他的姑娘追问到底,仙鹤报恩的故事他也听过,现在的祝巧或许就是来报恩的仙鹤。 或许……需要等到选婿事了,请朱熙带着他去一趟所谓的宗祠了……也许那里有人能解答他所有的疑惑。 陆离兴尽,驾着小白回到了起点,将缰绳交给了驯马师。小白哼哧哼哧地吐着气,大舌头在陆离手背上舔舐。驯马师笑着说:“小白也很喜欢你,陆先生,以后有空可以常来我们马场。你很有当驯马师的天赋!” 陆离摸了摸马脑袋,他才不会说他刚才心里想着把小白买回去,自己建个马场呢。 直到此时,其他候选人才陆续完成比赛,一个个如蒙大赦地从赛道跑回朱熙面前。说来奇怪,这群人表现得如此滑稽,但他们却偏偏一脸期待地看着朱熙,好像等待着自己的“好成绩”。 朱熙看了众人一眼:“成绩就不用我多说了,书记员,你来宣布吧。” 朱熙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的知性小美女出列,手上拿着平板电脑:“本次御之试,排名如下:第一名,陆离;第二名……”排名宣布之后,候选人们皆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离,又看向朱熙:“殿下,殿下,成绩是否出错了?” 朱熙冷着脸:“哪里出错?你们那小丑一样的表演难道是假的吗?一个个不想着正经比赛,搞些邪门歪道!想想就来火!你们现在给我滚,准备后天的射之试。” 陆离本也要跟着他们离去,可朱熙却给了他一个不友善的眼神,陆离会意,停下脚步,并未跟着其他候选人离场。 “姓陆的,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表现这么不堪吗?” 陆离早有猜测:“他们估计是以为你偏爱此类表现,也许是因为礼之试上你给我的不寻常的高高评价,让他们产生了误会,这才故意扮丑。” 朱熙微微点头:“偏偏你运气不错,选的六号马是这批马儿中性子最好的。不然若是正儿八经地去比赛,以你前期那迟缓的速度,最多拿个第三。” 朱熙说完,一直在后面默默倾听的驯马师说:“殿下,还请您恕罪。其实陆先生选的马并非六号马,六号马安抚效果不佳,而陆先生又非要选六号,我们不得已从其他赛马中选了小白作替代。小白是我们马场的上等马,性子最是温和的……” 朱熙那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笑出了声:“姓陆的,你这运气真是好得顶天了。” 陆离犹豫一会,考虑要不要把祝巧的事坦白,想了想,还是先办正事。他严肃地躬身,用觐见皇室的礼仪拱手:“殿下,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和你说。” 朱熙的眼睛眯得更甚,只剩一条黑线。陆离见她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朱熙还是不理他。 两位牛高马大的女保镖轻咳了一声,陆离忽然回过神来,直起了身子,试探性地问:“朱熙,你在听吗?” “有屁快放。”朱熙终于回话了。 “人多耳目杂。” 朱熙手掌一抬,围绕着这位毒公主的一大票人马便陆续退下,不一会,偌大一个马场,就只剩下朱熙和陆离二人了。 朱熙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姓陆的,下次不许叫我殿下,你若是想惹我发火,还可以试试学着那群人一样对我谄笑。” 陆离微微一叹:“你事儿真多,我难得对你客气,你还不领情。非要我损你,你才高兴是吧?” 出乎意料的,朱熙坦然地点头:“是。” 第十六章 带投大哥 朱熙一个“是”把陆离嘴边吐槽的话生生压了回去。他逐渐有些理解为何祝巧说“熙姐”是个寂寞的人了,她想要的也许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被贬低,而只是想要一个能和她平等地插科打诨的同龄人罢了。难怪刚才陆离一本正经说话时朱熙脸色死沉。 “朱熙,你有没有想过,推翻阎如君,自己去做阎家的话事人?”陆离斟酌许久才缓缓开口。 朱熙沉吟片刻,并未立刻拒绝。陆离注意到她纤细的手指交缠在一起,似乎发现陆离在看她的手,朱熙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不让狗男人看到她手上的伤痕:“凭什么呢?陆离,阎如君是我的外婆,我和外婆本就在同一战线,我出于什么目的才要去推翻她?为了你吗?” “为了你自己,甚至是为了祝巧。这个理由,足够吗?”陆离深吸一口气,“我或许没有资格这么说,但你想过没,如果有一天祝巧想和你团聚,她会遇到什么样的阻力?而你,朱熙,你真的毫无怨言吗?”说到最后一句话,陆离直接伸手去抓朱熙的手,朱熙没躲过,玉手被陆离抓住,袖子被一把掀起,露出手腕上的陈年旧疤,细细密密,有的是外婆留下的,有的是自己留下的。 朱熙猛地甩开陆离的手:“别随便碰我!” 陆离任凭她情绪激烈地推开自己,自顾自地说:“你当初说过,阎家现在还需要阎太婆独挑大梁,倘若我能给你提供一个保全阎家的办法呢?” “姓陆的,你有些得寸进尺了。你以为你是谁?基督吗?所有人都得听你的?你不过一介白丁,无官无爵,靠什么来保全阎家?”朱熙一口气提出若干个反问。 陆离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自己打印出来的调研报告,递给朱熙:“你看一看吧。” 朱熙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有幽怨,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明不白的牵连。她等了好一会,直到陆离手有些酸了,才接过这沓纸,粗略地翻了翻:“……这是什么?观察日记吗?这有什么用?” “木兰是神州国内中部地区的枢纽城市,它的政治生态应该能代表内陆地区世家的普遍观点。”陆离说,“在我的统计中,三十岁以下的世家成员多是倾向于十四公主的,而三十岁以上的世家成员则多是保持中立。也就是说,你接手阎家的行为不会引起外部的剧烈反应,其他世家会默认这种行为。这是外部因素,而内部因素,你也说过,你能够轻松从阎如君手里接过大权,内外条件都充分,这次权利交接不会引起任何动荡。” 陆离说得有理有条,朱熙微微皱眉:“光靠一份报告你能武断地判断其他世家的立场?” “当然这只是一种预测,具体的调查还需要借助你朱家或者阎家的情报系统。”陆离并未自大到认为自己赶出的调研报告能一言概之,他不是诸葛亮。 “然后呢?保全阎家的方法呢?你这没写。” “在此之前,朱熙,你我必须先达成共识。”陆离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在肚子里滚了七八遍,“阎家已经失败了,它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两次,立宪一次,阎如君手里一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无法逆转客观规律,去将一个一败再败的家族扶起,特别是在这种和平年代。” 朱熙不说话,若有所思。 “失败后第一反应不应当是阎如君的抵死报复,濒死反扑,而应该是及时止损,积蓄力量,等待东山再起。”陆离说,“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你外婆被仇恨冲昏了头。到目前为止,你能认同我的观点吗?” 朱熙艰难地点头:“你继续。” “那为什么不选择认输呢?举出白旗,丢下武器。”陆离语出惊人。 此话听起来颇为悖逆,朱熙当即要呵斥出声,可仔细想想,陆离说的认输肯定不是就地解散,按照神州的惯例,失败的世家无非是被其他家族肢解瓜分。 “向世家认输,作为附属甚至被兼并到某个家族中,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持力量,也能让阎家多一道保护伞。”陆离说出了在自己心中酝酿了许久的想法,“向楚家认输,成为楚家的附庸,换取楚家的保护。” “你一定是疯了。”朱熙怒极反笑,“百年基业拱手让人,你以为只是动动嘴皮子就好了?而且,楚家会信任我们?我们又会信任楚家吗?” “信任不是凭空生出的,而是需要有媒介。”陆离直视朱熙,“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朱熙断然摇头:“不可能,姓陆的,你扪心自问,这个方案里,你藏了多少私心?我知道你和楚晓东楚静怡关系匪浅,你或许能说服楚晓东接受阎家的跪拜,但你说服不了我,你对阎家只有仇恨没有归属,一旦真的如你所言发展下去,我更相信是你联合楚家将我们蚕食殆尽,甚至比被瓜分还可悲!” 陆离没有再说话了,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的计划第一个难点便是说服朱熙,再往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难点,现在看来,这第一个难点就无法克服。 劝降在神州一直是极为可耻的事情,陆离知道,也许在若干年后的历史文献中,会提到当初的毒公主身边有一个姓陆的男子提议投降,他的名字也许会被一直钉在耻辱柱上。 重活一世,陆离面对的是高高在上不可撼动的世家,他明悟的最深刻的道理便是:顺势者生,逆势者亡。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花哨。 而现在的大势,便是阎家的消亡。 也许朱熙和阎太婆能短暂地挣扎,正如上一世她们将整个神州搅得水深火热遍地狼藉,但那也只会带给她们最残忍的反噬。在陆离重生前,神州国的的迁出人口总数就达到了4000万,神州的外交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多国联军的海军在南海多次军演。 他可以想象,如果任凭历史不加限制的发展,朱熙和阎太婆或许将成为整个民族的罪人。 这些时势距离他太过遥远,也对朱熙太过遥远。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能猜到未来的发展,所以她也绝不可能听信陆离的劝降。 “我拒绝。”朱熙再次重复了一遍。 第十七章 启明星陨落 陆离当然知道朱熙不会如此简单地被说服,她所处的立场与陆离不同,她由阎家喂养长大,无法接受亲自送葬这个庞大世家。陆离的建议更冷血,他对阎家有更极端的判断——一个行事已经肆无忌惮毫无底线、有反社会倾向的组织。 他故意说是“投降”,便是为了在谈话一开始就拉低朱熙的心理预期,接下来任何一句话朱熙在心理上便会下意识觉得“比投降好”。向楚家归附当然不是变成一块鱼肉送到楚晓东嘴边,捡来的东西不值钱,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个道理,连他家怡宝都知道,陆离又怎会不知呢? 说服朱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距离选婿结束还有半个月,陆离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说服她。他不想用自己和朱熙的关系来绑架、要挟朱十四,更希望从功利角度说服这位公主。 陆离还做着一步步说服朱熙的美梦,可冰冷的现实很快将他打醒。 * “今天还可以去玩推铁环吗?”祝巧趴在窗前,朝窗子上吹着热气。热气氤氲,小巧在布满水雾的玻璃上画出一个微笑脸。 “今天那群小孩子要上学的。” “上学?”祝巧回头,“我也可以上学吗?” 陆离心中想这事,答得比较随意:“可以啊,回去后我带你一起上学。” “那我是要念小学还是大学?”祝巧认真地思考起来。 陆离脑子里繁杂的思绪被穿着小学生制服、戴着黄帽子的“大”姑娘祝巧取代,忽然感觉鼻头热热的,伸手一摸,流鼻血了。哪有这样的小学生?陆离啊陆离,罪过啊罪过。 他连忙抓了两张纸堵住鼻孔。 祝巧问:“上了学后我还能整天陪着哥哥你吗?” 陆离笑了笑:“当然不能啦,你要上课,写作业,还要考试。” 祝巧苦着脸:“那我可以偷偷溜出来吗?” “也不行,我会把你送回去的。” “我不上学了。”祝巧委屈地说。 陆离被这小姑娘逗笑了,蹲在床边,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蛋:“小巧,你以前经常溜出来吗?” “……以前宗祠厕所旁边有一条地道,我偶尔从那里溜出去。”祝巧回忆,“只是那里太臭了,我后来就不溜了,就等熙姐来找我。” 陆离笑呵呵地揉了揉这姑娘的脑袋:“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推铁环。是推铁环还是推铁圈来着?” 牵着高高兴兴的小巧走在路上时,陆离忽然觉得今日的街道格外冷清,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学生们都在上课,上班族都在工作。只是在视野的尽头,总有那么几个人来回穿梭。 陆离记得,在一些不太精彩的电影中,主角往往就是死在这样一条寂静的街道的。这个想法并不吉利,也有些荒谬,但他下意识地握紧祝巧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有些不对劲……人未免也太少了。而且……有人在看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 那边拿报纸的中年男人。 右边端着月巴克的上班族。 公园里拿着狗绳却没牵狗的古怪女人。 所有人都仿佛在若有若无地打量他,所有的目光不经意间在陆离身上汇聚,让他毛骨悚然。 “小巧,今天有些冷,我们明天,不,后天再来,好吗?” 祝巧却一改欢快的表情,紧张地抓住陆离:“哥哥,有危险……不要再往前走了。” 危险……祝巧说有危险,那就绝对有危险……陆离对祝巧已有了莫名的信任。他牵着祝巧一步步后退,那些诡异的视线也逐渐从他身上脱离,陆离立刻意识到,他被变相的软禁了,有人在刻意限制他的活动范围。 是谁?除了阎太婆那个疯婆子还能有谁会做这种事? “小巧,我们回去,今天我陪你看电视。” 祝巧嘴唇发白,她的眼睛越来越亮:“好……我们回去。” 陆离捂住她的眼睛:“小巧,不要再看了。你的脸色很糟糕。” “……我看到好多枪,好多子弹,好多人……”祝巧身子在发抖,“他们都在追哥哥你,没有地方可以逃……哥哥……哥哥……” 陆离赶紧抱住她:“小巧,不要再看了,我们会平安无事的。”他心中也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也许留给他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多,阎太婆并不是傻子,她得知陆离在选婿中接二连三地夺得第一,甚至知道了陆离拐走了祝巧,她真的会干等着陆离溜之大吉吗? 朱熙到底还是年轻了,低估了某些人的狠辣。 陆离护着祝巧往酒店赶,心中有了些怒火,他不知道阎家为什么非要杀他不可,这究竟值得吗?不,也许在阎如君眼中,值得与不值得从来不是问题,想或不想才是。 他和朱熙的立场终究是不同的,在朱熙眼中,阎如君始终是她的外婆是她的亲人;而在陆离眼中,阎如君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 回到酒店后,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彻底消失,陆离拉开窗帘,能看到之前那群人明目张胆地在酒店外逗留。他刚想给朱熙发消息,却发现祝巧的脸色依然差得吓人。 这姑娘原本红润的脸蛋毫无血色,那让陆离印象深刻的明亮眼神也骤然黯淡下去,像是启明星陨落。 陆离急忙扶住她:“小巧,你不舒服吗?” 祝巧呜呜咽咽地摇头:“我……很好……我没事……哥哥,明天晚上之前……必须要走……不然……有危险……” 这能叫没事吗?陆离心急如焚,他试了试祝巧的体温,没有发烧,竟冰凉无比。他连忙打开热空调,给她捂住被子,脑海中回忆最近她是不是受凉了,或者吃错了东西。 这种毫无征兆毫无根源的病症他并不是第一次见。 他曾在安百璃身上见过一次。 陆离很难不把祝巧的异常与安百璃当初的代价联系在一起。 好在几分钟后,祝巧的体温回升,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原本微弱的呼吸也渐渐踏实起来。陆离给她倒了杯热水:“小巧,我明天带你去见你姐姐。”他暂时不想考虑阎家和楚家的破事了,他必须让祝巧接受最充分的治疗。 祝巧怔了怔,忽然落泪,哭着点头:“好……” 第十八章 枪炮齐鸣(上) 第二日清晨,拉开窗帘向外窥视,酒店外的街道上那群监视者依然存在,数量还更多了。窗帘扯动的一瞬间,那群面目丑恶的监视者们齐齐地看向陆离,这一次,他们没有丝毫掩饰,只是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陆离给朱熙发去消息,对方没回。他迟疑片刻,挪转回祝巧的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切正常,昨天那种病症并未再现。只是祝巧神情有些无力,眼睛发肿,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睡前喝了太多的水。陆离牵住她的手:“小巧,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见你姐姐。”祝巧茫然地点头,那小表情看得陆离心疼不已。 陆离索性背起小巧,便往会馆赶去。监视者们并未阻拦陆离,而是跟在他和祝巧身后,亦步亦趋,如附骨之疽。他和这群监视者间存在某种不和谐的平衡,他们似乎正等待着什么,也许是一条短信,也许是一发信号,彼时他们便会撕去人类的外衣一拥而上,将陆离吞噬殆尽。 在木兰时他们还不敢如此放肆。 陆离脚步越来越急,他能感觉到,某种变化正在阎家内部发生,这些突然出现的监视者们就是铁证。抵达会馆,照例是茶童接待了他,那孩子对陆离背上的祝巧视若不见:“陆先生,比试已经开始了,请您移步馆内的射击场。” 陆离背着祝巧就要走,茶童又拦住他:“陆先生,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射击场,毕竟枪炮无眼,容易伤人。不如让这位姐姐在休息区等候吧。” 祝巧伏在陆离背上,小声说:“哥哥,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一会就好了。” 他深觉他和朱家姐妹真是有一段孽缘,当初他背着断腿的朱熙在雪地里走,现在他又背着她的妹妹在钢丝上踱步。陆离背着祝巧来到休息区,让她躺在沙发上:“小巧,我很快带着你熙姐来看你。”祝巧微微点头:“昨天只是没吃饭,饿的没力气啦,我现在好多了……你去吧去吧,我吃点这里的小零食就好啦。” 她又推了推陆离:“快去吧,我才没那么脆弱呢。”她说这话时的语气神似朱熙,应该说不愧是姐妹俩吗? 陆离点了点头,现在祝巧跟着他未必能安宁,他必须尽快联系到朱熙,让她安排小巧的去处。陆离进到射击场,无视其他候选人热情的问候,目光在不远处的观众席逡巡。他反复检查了多次,也没看见朱熙。她去哪儿了? 陆离深吸一口气,压下躁动不安的心,等待着比试开始。十分钟后,陆离焦躁的等待终于结束,观众席上走下一名高高瘦瘦的中年女子。她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嘴唇极薄,眼角向下耷拉,看起来不好相与。 “规则很简单,每人三个弹夹,按击倒的靶子数计分。”中年女子目光忽然落在陆离身上,“陆离,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再来了。” 陆离本来打算昨天就走的,身边多了那么多监视者,傻子都知道有危险。可陆离就是个傻子。 “朱熙呢?” “朱熙是你能叫的吗?”那女人怒斥,“你改叫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已经回家族了,接下来的所有比试由我主持。” 朱熙会把这种关系到她未来的大事交给其他人吗?明显不会……这个女人在撒谎。陆离回头看了眼一头雾水的候选人们,又看了眼这面相刻薄的女人:“我去趟厕所。” “三分钟。”这女人拿出一个金色的怀表,“陆离,陆先生,你只有最后三分钟了。” 三分钟。 这三分钟究竟指的什么时间? 陆离当然不需要去厕所,他只是在厕所隔间尝试联系朱熙。他发了许多消息,朱熙是一字不回,他最后被逼无奈只能打字告知祝巧就在身边。果然,半分钟后,朱熙用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了电话,不等陆离开口,朱熙就用一大串信息堵住了他的嘴:“姓陆的,我现在就被外婆的人关在会馆内,和你通话已经是铤而走险!接下来我说你听,一句话也不要反驳。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祝巧去祝家宗祠,在地图导航上输入梧桐路77号就能找到,你把祝巧交给那儿的主人后,就直接去机场,我会想办法给你安排最近的航班,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首都、离开神州!现在情况已经变了,我不知道外婆那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已经不再安全了!” 电话飞速挂断,陆离反应也很快,他推门而出,就要放弃选婿带走祝巧,可男厕门外忽然传出那女人的奸笑声:“陆先生,还有一分钟零七秒。” 疯子……陆离心中骂了一句,走出厕所,果然看到那女人拿着怀表站在男厕外,她嘴里小声念着倒计时:“一分零三秒……一分零二秒……六十秒……五十九秒……” 这莫名其妙的倒计时让陆离心中不安,他直奔休息区,就要带着祝巧离开。这种情况,或许祝巧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可当他进入休息区时,却发现祝巧“睡”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小巧……小巧……”陆离推了她几下。 祝巧眼睛都没睁开,她勉强地笑了笑,说不出话。陆离试了试她的体温,手背一阵冰凉。又来了……这种毫无征兆的症状…… 陆离背起祝巧,顺道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分针已经落在12点的位置,距离九点整只有最后不到三十秒。 “十八。十七。十六。十五。” 那女人依然在隔壁念着数字。 他有些烦躁:“你他妈别念了!” “十四。十三。十二。十一。”她笑得更夸张了。 陆离推开休息区的门,发现偌大的会馆此时空无一人,之前添茶倒水的小厮和茶童都消失不见。他顾不上其他,背着意识模糊的祝巧直奔大门,那中年女人拿着怀表一直跟在他身后。 “五。四。三。二。” 陆离推开大门,倒计时恰好结束,九点整的钟声响起,布谷鸟的叫声此起彼伏。门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监视者们,他们整齐划一地从怀中掏出手枪,阴森地看向瞪大双目的陆离。 陆离脑海里唯一的想法是一个问句:他们不会对祝巧的安危置之不顾吧? 回答他的,是女人尖酸刻薄的声音: “杀了他们。” 第十九章 枪炮齐鸣(中) 什么人会在市区掏枪?又是什么人会在市区开枪?!现在是21世纪的神州!不是立宪初那个遍地狼藉的新帝国!阎家仿佛一直生活在当年,从未与时俱进! 陆离背着祝巧调头就跑,他闪身躲在立柱后面,下一秒,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枪声,所躲藏的石柱被子弹打得碎石飞溅。他从未想过如此激烈反日常的一幕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枪战!还是在城市里开枪!他们是真的要鱼死网破吗? “哥哥……”祝巧小声说,眼睛一直没能睁开,“我有点累,对不起……” 事到如今,你还道歉什么?小巧你从不欠我什么啊! 小巧的娇躯越来越软,越来越无力,也越来越凉,仿佛灵魂正要离体而去。陆离体内的鲜血流速骤然加快,大脑充血,怒吼:“她是朱熙的妹妹,你们阎如君的外孙女!你们敢杀她?!” 杀手们置若罔闻,持续火力压制,那根洁白的石柱被打得千疮百孔,显然支撑不了多久了。 祝巧的情况明显有异,他必须尽快送她就医,可是,偏偏是此时,他被阎太婆手下的疯子们围剿!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陆离的大脑放空,反而出奇地冷静。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紧似一声,如擂鼓轰鸣,听到祝巧用微弱的鼻音说着什么,但她的声音被枪声覆盖,完全听不清。 身后的石柱破破烂烂,摇摇欲坠,杀手们一边开枪,一边向石柱的位置靠近。陆离静静地脱下自己的鞋,倒数三秒后猛地将自己的鞋丢出去,同时大喊:“有炸弹!趴下!”火力为之一滞,前排的杀手们以为是同伴的提示,下意识地趴下,后排的杀手不明所以地照做,就是这短暂的间隙,陆离背着越来越轻的祝巧冲入会馆,饶是如此,依然有子弹落在他的左大腿,一阵钻心剜骨般的痛楚传来,陆离硬是一声不吭。 等到杀手们踢开大门,闯入富丽堂皇又错综复杂的会馆时,却已寻不见陆离和祝巧的身影。 射击场内,七个候选人不知所措地围坐在一起:“外面是在放鞭炮吗?公主现在哪啊?为什么没人管我们了?” “我们是要回去还是在这儿等啊……” 啪地一声,陆离踉跄地撞开大门,惊的这七人起立:“陆兄?!”陆离不理他们,走到靶场前,将被锁在链子上的手枪取下来,检视一番,实弹,满弹夹。还好当初在雪地里把玩过朱熙手里那把富贵枪,不然此时连武器都不会用。而且,这靶场的枪居然都是实弹,如果陆离之前没有借口上厕所,很可能这靶场的枪就会成为杀死他的凶器。 对方是早有准备的。 “陆兄?你背上这姑娘看起来怎么有点面熟……”候选人们疑惑地问。 陆离拿枪口对准他们,惊的他们猛地后退:“别靠近我。我不信任你们。再靠近一步我直接开枪。” “陆兄!陆兄!是我们啊!” “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陆兄!你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砰!”陆离对着地面开了一枪,吓得七人赶紧抱头蹲地。 他枪口微调,对准其中一个看得不太顺眼的:“你,蹲着出列,拿出手机,给我念首都的头条新闻,” 那候选人浑身打颤地照做:“……陆、陆兄、别杀我……我……我不和你争了……你是驸马……你是驸马,我是小屁民……别杀我……” “给我念!”陆离心中焦躁。 “是!是!”那人连忙点头,“……热搜第一条是……是成义被曝出轨……” “下一条!” “下、下一条是首都武警特战队在隔离区进行反恐演练……隔离区……地点是红洋会馆到梧桐路77号一线……这不就是我们这儿吗?为什么没人通知我们?!” 反恐演练?好一个反恐演练! 难怪自昨天起,街上的人就越来越少,原来是早就做好了疏散工作,打算对他陆离瓮中捉鳖! 陆离不去理会焦躁不安的七人众,转身去看被他安置在躺椅上的祝巧,不看不知道,一看陆离心里凉了半截。祝巧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嘴唇的颜色几乎和惨白的肤色融为一体,惨白的肌肤还微微发青,像是将死的重症病人一般。 “小巧?小巧!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哪怕已经如此不堪,祝巧也依然勉强点了点头。 陆离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正进入读秒倒计时,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相信现代医疗,想办法带着祝巧逃到医院。医院里都是普通人,杀手们再癫狂也不敢在那里亮枪,他们对国家机器的挑衅已经触及到极限了。 第二则是如朱熙所说,带着祝巧前往宗祠,也许那里有什么符水或咒语能治好祝巧?听着就荒谬。而且进入那所谓的宗祠就能安全吗? 人生就是由选择题构成,迄今为止,陆离对自己做出的所有选择都不后悔,他相信自己未来也不会。 他给朱熙发去最后一条消息后,便将手机息屏,接下来一段路,他必须严阵以待,用一百万分的求生意志去搏命。 “陆兄……陆兄,外面发生什么了……你……你能带我们走吗?”候选人们痛哭流涕。他们也不是傻子,也意识到某种不得了的事情正在酝酿、发生。 “找个地方藏好。”陆离只给他们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背着祝巧从另一扇门冲出。 红洋会馆前身是某权臣的“金屋”,内里门道奇多,有“猛兽房”“戏水间”“奇珍阁”,还有“琅琊道”“蜀山道”“荆襄廊”,四通八达,复杂无比。如若用俯瞰的角度去看,便能发现整个会馆是由若干个房间组成的长方体,各种旋梯、廊道连接房间,陆离正在第一层的正中,而杀手们正一点点向陆离所在的房间靠近。 陆离虽然握着枪,可他也知道这把武器的安慰意义大于实战意义,他不可能靠着一把小手枪杀出重围,再说,他也没杀过人,更不会杀人。 “哥哥……”祝巧又说话了。 “小巧,你别说话,保存体力,很快,很快就到了。”陆离心急如焚。 “哥哥……谢谢你……”祝巧说,“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开心很开心……” “认识了好多姐姐……吃了好多好吃的……穿了好多新衣服……还有哥哥你陪着我……我真的好开心啊……” “小巧,别说了。” “制作人先生……”这久违的称呼让陆离眼眶湿润了,“……再见啦……” 第二十章 枪炮齐鸣(下) “小巧?小巧!”任凭陆离呼唤,祝巧也再无回应,她那仅剩的微弱呼吸声拉住了陆离心弦。他真的很讨厌烂俗的苦情剧,男女主历经万苦千辛,最后却也只换来一个残酷冷漠的结局,末了还得被人感叹一句时运不济。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为什么能对苦难的到来如此逆来顺受? “小巧,你谢我谢得太早了。”陆离背着她,穿梭在竹影斑斓的廊道,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我的新游戏你还没玩到呢,我还答应过你再去推铁环的。这么算下来,你还欠了我两句谢谢,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陆离来到红洋会馆的紧急出口前,发现出口的门把被粗重的铁链绞住。 陆离朝铁链开了几枪,他手法比较生疏,打点不是特别准,开了四枪才打断铁链。也就是枪声响起后,陆离身后的大门传来一个操着西北方言的男子声音:“在这里!”那杀手没料到陆离身上会有枪,冒冒失失闯进陆离所在的房间,被陆离贴近射击,一枪肩膀,一枪胸,最后瞄头的时候子弹恰好打空。 看着杀手在地上疼得扭动身躯,陆离还在嘶嘶地倒吸血气。刚刚一瞬间,他的心跳拉到了极致,他当初在雪地被狼群包围时都没有这么紧张。他刚才的想法很简单,要保护祝巧,就必须先限制对方的右手,于是第一枪对准了杀手的右肩,光是如此还不够,对方随时可能反扑,陆离不自信能打中头,便转而去瞄左胸,等到对方彻底失去反击能力时才去瞄头。 也许是某种命运的巧合,陆离最终没能亲手杀人。他惊魂未定,将这杀手的枪捡起来,看了一眼在地上蠕动的男人,看来后者并未丧命,陆离的枪法还是有待提升,这么近的距离打左胸都没打中要害。或许,对陆离来说,没有打中要害才是幸事,他没有做好准备去夺走他人的性命。 趁着这个空档,陆离背着祝巧冲出会馆,按照粗糙的方向感在某条道路上狂奔。 祝巧现在轻得如同一张纸片,只要陆离不抓牢,她仿佛要随时被风吹走。从红洋会馆到朱熙所说的宗祠路程并不算短,陆离回头,能看见视野尽头有一群花花绿绿的人,他们朝着陆离的方向开枪,噼里啪啦的枪声如同乡村孩童放鞭炮的声音一般。或许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作祟,这些超出射程的子弹并未落在陆离身上,作为代价,祝巧的呼吸也几乎停止。 某一个瞬间,陆离的左大腿传来钻心之痛,他脚下一软,半跪在地,背上的祝巧也狼狈地摔在地上。之前有一发流弹钻入他的左大腿,他一直没来得及处理。陆离顾不上自己,手脚并用地爬到祝巧身边:“小巧,你没事吧?” 当然不可能得到回复。 陆离翻过祝巧,只见这姑娘面如金纸,毫无血色,已经同一个死人无异。记忆中那个眼睛发亮、巧笑嫣然、追着他哥哥哥哥叫个不停的女孩正不断远去,一种名为失去的痛苦淹没了他。 陆离不信邪地背过冰凉的女孩,咬牙继续朝宗祠的方向前进。他能看到穿过前方的街道,有一座古朴的四合院式的建筑立在尽头,没有门匾。那一定就是宗祠,是祝巧长大的地方,是她人生的起点,也胡须将是她人生的终点。 在最后的关头,陆离选择相信朱熙,将祝巧带到宗祠而非医院。 陆离距离宗祠大门只有最后一段路时,他便在大吼开门,门内没有丝毫动静。陆离扯动血流不止的左大腿,就要撞上沉重的木门,脚边却突然多出一个弹坑。 “陆先生,再动一下,你和你背上的姑娘将死无全尸。”是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现在,放下手里的武器,慢慢地转身。” 陆离咽了咽口水,他的双目血红,如女人的指示照做,当他转过身时,才发现杀手们已经包围住他,黑黝黝的枪口距离他不过百米。 “你知道你们害了阎如君的外孙女吗?”陆离的嗓子发干,仿佛在冒烟,“她如果知道了,你们全部得为了她偿命。” “陆先生,不用您操心了。”那女人冷笑,“我们所有的指令都是从家主处接收的。” 陆离心彻底凉了,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为什么阎家的人会连同祝巧一同追杀? 他模糊想起了前世,他前世从未听说过毒公主有什么妹妹,也许……也许并不是他层次不够没能接触,也不是祝巧没走出宗祠,而是…… 毒公主。毒公主。 朱熙说过祝巧是她的半身,如果祝巧罹难,朱熙会癫狂到何等地步?现在这个朱熙还会存在吗? 从始至终,朱熙都高估了某些人的下限。 事到如今,已经再无回天之力。陆离不是第一次与死亡接吻了,他这次尤为坦然宁静,他有些遗憾,一是遗憾没能向朱熙道歉,一直以来对她有颇多误解;二是遗憾没能和百璃有个孩子;三是遗憾最后也让其他人失望了,尤其是自家怡宝。 “陆先生,有什么遗言吗?我会转告给十四公主殿下的。” 那女人说话时,陆离将背改为抱,让祝巧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里,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语,仿佛自己不是被包围的困兽,而是坐在温暖的客厅的闲适的男主人。 就在这时,一辆小轿车鸣笛冲来,将包围圈强行冲出一个缺口。 “有什么话,不用转告,亲自告诉我不好吗?” 一道高挑的身影从副驾驶座上走下。一头短发的朱熙冷漠地看着持枪杀手们:“怎么?枪口对着我?”说话间,她走到陆离的身前,孤身直面几十把杀人利器。 越来越多的小车停在宗祠外,穿着黑衣的保镖们默默地从后备箱里取出武器。 杀手们果然犹豫地放低枪口,他们当然不敢对朱熙开枪。 朱熙没有回头看陆离:“姓陆的,带着小巧进去,我等会就来。”似乎是预判了陆离的话语:“别矫情,我比你安全一百倍,快滚进去。” 陆离无声的笑了,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谢谢。” 怀揣着某种异样的情绪,陆离推开了宗祠的大门,来到了这个一切的起源之地…… 第二十一章 两个代价 木门在嘎吱声中关上,世界骤然安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枪林弹雨只是错觉。宗祠内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院落内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熏香味。陆离背着祝巧走到大堂,看到一名老妇背对着他们朝灵牌上香,一眼望去,灵牌上刻的名字尽是“祝英”“祝月”“祝千裘”“祝璇”…… “请、请救救小巧!”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老人能够救祝巧,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心脏的悸动与当时别无二致——与接触重生水晶时一般,心脏剧烈跳动,仿佛随时要爆裂成红色的烟火。 “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祝阿婆平静地转身,“陆离,你现在可知道此句是在影射谁?” 陆离如遭雷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根绳子的终端,经过七转八绕,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他茫然地看着祝阿婆,哪怕以老人的标准而言,祝阿婆也太过苍老,仿佛一颗百年老树,宁静地立在原地,从未动弹。 他忽然明悟了许多,没有去追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背负着冰凉的祝巧跪在宗祠前:“请您救救祝巧,一切都是我的代价,不应由她人代偿。” 祝阿婆默默地走到陆离身边,她身上没有常见的老人味,而是一股草木的味道。她试了试祝巧的鼻息,微微一叹:“你这丫头,当初欢天喜地离开时,可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她又看向陆离:“把她放在灵牌前吧。” 陆离闻言照做,将已经几乎失去生命体征的祝巧放在灵牌前的地面上,为了怕她受凉,陆离还脱下外套给祝巧当垫子。祝阿婆在一旁说:“陆离,小巧并非为你承受代价,这是她自己的代价。因爱生嫉,因爱生贪,因爱生悲。” 祝阿婆的话语刚落,祝巧忽然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这姑娘的脸色从病态的青白转变成稍显健康的苍白。陆离大喜:“祝巧没事了?!” “这只是回光返照。”祝阿婆一句话将他打回地狱,“在宗祠里,祝家的巫女能够在付出代价前呼出最后一口气,这算是命运的仁慈吧。” 她竖起三根手指:“三个小时。祝巧只有最后三个小时的性命。” 陆离此时才注意,祝阿婆说话时,那双本该浑浊的双目熠熠生辉,就如同祝巧那双发亮的眸子一般。 “坐吧,陆离,现在你有机会把你所有的问题问出来。我会尽我所能地为你解答。” 陆离当然没心思坐下来闲聊:“我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救活小巧吗?她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的代价?要如何破解?” 祝阿婆看了一眼先祖的灵牌,微微一叹:“陆离,你可知道,我们的这场对话可能在几百年前便已经注定?” 这句平常的话语却如同魔咒一样束缚住了陆离的心灵,他不由汗毛倒立,脑海中闪过无数重生、来世、水晶的念头。 “我知道你用过彩石重生。”祝阿婆再次语出惊人,“我也知道你的一切,你的前生,你的未来,你的代价。这一切,都不过是靠这双祝家巫女的双眼。”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小巧和我一样,背负着几百年前的使命。不止是我们,祝家历代先祖,都有同样的力量,同样的宿命,同样的人生。你想知道如何去救小巧?就我能看到的未来……没有任何办法拯救她。这是小巧的宿命,陆离,就像你注定重生,注定与众多女子纠葛不断,注定未来家破人亡,注定老无所依一般,这都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陆离身上鸡皮疙瘩一阵接过一阵,在祝阿婆那双近乎发光的眼睛面前,他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他讨厌命运,讨厌大势,他讨厌一切因果注定,人的一生不该像一段程序一样早在第一段代码敲出来时它的性质便已确定。 “但是,我看不到的小巧的生机,不代表你看不到。”祝阿婆语焉不详,“不过需要等到熙儿进来,我才能告诉你们。在此之前,你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来向我询问。” 陆离深吸一口气,他看了眼躺在地上艰难呼吸的祝巧,知道自己再急也没用:“阿婆,我听朱熙说,可以这么称呼您?” “当然可以。”祝阿婆笑了笑,“你是熙儿认定的夫婿,也算是我的孙辈。” “您知道我的代价吗?”陆离问出了这个积压在自己心头数年的疑问。 “陆离,你的代价有两段,而且都已经在偿还中了。”祝阿婆竖起两根干枯的手指,“一则是你自己的代价,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你注定被桃花所扰,爱上诸多,恨上诸多,但最终一无所得,所爱之人都会离你而去,当初爱有多深,未来便会恨有多切。楚静怡便是个开端,你想必已经深有体会。此种爱而不得的地狱,恐怕对你来说可谓是生不如死。” 陆离默然不语,祝阿婆所言不虚,当初和静怡分手的那段日子,是他意志最消沉最灰暗的时光。他无法想象百璃、姐姐、琥珀、嘉宁她们一个个也离他而去的场景,光是触及这个念头,心脏就一阵阵抽痛。 如果这就是他的代价,那还不如让他去死,死在她们心中最美好的那个地方,而非众叛亲离,举目无亲。 “第二个代价则来自于安百璃。你将永远如履薄冰,生活在危险之中,这些危险不会轻易害了你的性命,只会让你筋疲力尽,让你看着身边的人为了你遍体鳞伤,只会让你感到自己的无力。终你一生,你都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从川海到木兰,从木兰到美国,从美国再到南非……你将永远活在提心吊胆、生死一线中,永远靠着压榨你爱的人来苟活,成为她们背上的寄生虫,将她们的爱意、精力乃至尊严消耗殆尽。这个代价为了让你遭受更多苦难,甚至会让你比常人更长命更健康。” 陆离嘴唇蠕动。如果真发展到那一步,陆离这个人还是死了更好吧。 “陆离,这就是你的代价。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祝阿婆问。 陆离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陆离此人,真是罪业缠身,罪孽滔天啊。” 第二十二章 死亡的过程 代价之苦,他已经品尝到了,让他身边的姑娘为了他而受伤远比杀了他更绝望。曾经有静怡,现在又是祝巧,未来又会是谁?如果命运有人格,那她一定是个恶劣且可憎的小女孩,天真无邪地玩弄凡人的一切。 “……那小巧又是怎么回事?” 祝阿婆长长叹出一口气:“祝家巫女有两个禁忌,一是内心不可有邪念,二是不可生贪恋不加节制地去使用能力。小巧二者都犯了。” 陆离下意识地为祝巧辩解:“不可能,小巧怎么会有邪念?而且她使用能力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我……” 阿婆打断他:“陆离,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全是愧疚。但我需要告诉你,小巧在遇到你之前,便已经犯下禁忌,她在木兰与你相遇时,便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陆离哑口无言,他现在确实心中尽是自责与歉疚。他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罪孽之源,轻浮地追求她们,又不自知地将痛苦与纠结交付与她们,偏偏自己还自鸣得意。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重生后不会再去祸害她们。陆离此人,罪恶滔天。 “陆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当然有许多想问的,诸如重生水晶从何而来,诸如……但他最终只问出:“有什么办法把她们从我的代价中解脱出来吗?” 祝阿婆眼神中闪过一丝愕然,似乎没想到陆离问出的是这样的问题:“无爱则无恨,和她们分道扬镳自然就不会给她们带来更深远的痛苦了。但陆离,这样做的话,你将一人背负所有的代价,她们对你恨意也不会有丝毫减少。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恨。爱。这两个字都太过深奥,陆离自觉无法参透,但看着地上脸上惨白的祝巧,他内心只有朴素的想法:他想让他身边的姑娘们平安健康。 就在陆离沉默之时,宗祠的大门被粗暴的推开,朱熙抓着手枪冲入宗祠,她刚踏入这片净土,便转手将大门关上,然后脚步匆匆地走向大堂:“小巧!小巧!”试了试祝巧的额温,朱熙暴怒:“姓陆的,你对小巧做了什么?!” 陆离深吸一口气,并未做任何反驳。做错的的确是他,他早该联系朱熙的,而不是等到事态发展难以收拾的地步再找她收拾烂摊子。 祝阿婆伸手喝止了朱熙:“熙儿,小巧的事和陆离无关。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巧儿的宿命吗?” 陆离发现一直以来以女强人面目示人的朱熙双目通红,她居然在哭:“凭什么?凭什么巧儿就要背负你们祝家的什么狗屁宿命?!姓陆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小巧在你那儿?!” 祝阿婆为陆离转移话题:“外面如何了?一大早就听见外面枪声响个不停。” 朱熙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将眼泪生生止住:“外面正在僵持。阎如君不肯收手,他们也不敢闯入祝家宗祠。但我也不敢确定他们会不会再度发疯,我带来的人手不足,真的发生枪战,我们必死无疑。”她不再称外婆,而是直呼其名,但陆离此时却高兴不起来。 她回过头去看垂头丧气的陆离:“姓陆的!你这是什么模样?!哭丧着脸还有个男人的样子吗?!小巧现在这个模样,你不想想办法反而在这哭丧,哭哭哭,能哭死谁?” 陆离没有哭,但他心如死灰,没有选择辩解。 就在朱熙发飙时,祝巧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熙姐……不要骂哥哥……熙姐……” 听到这句话,陆离双眼一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丫头怎么不多顾着自己呢? 朱熙撇下陆离,连忙跪坐到祝巧旁边。祝巧挣扎着伸出手,双手无力地在朱熙脸上一阵摸索,双眼虽然睁大却黯然无神:“熙姐,是……是你吗?” 在场众人见状皆是心中一痛,他们很清楚祝巧这番动作意味着什么。死亡是一段过程,它是一段五感逐渐脱离身体的过程——祝巧已经看不见了。 “是我,是我……”朱熙再也强撑不住,哭出声来。她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她一直把小巧视作她的半身,希望小巧能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如若小巧死了,她这些年究竟为了什么而活?未来又将为了什么而活呢?! “不要骂陆离哥哥……我过得很开心的……”祝巧断断续续说,她说话很吃力,每说一个字都要大吸气。 “好好好,我不骂他了,不骂他了。”朱熙抓住祝巧冰凉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脸颊边,过去祝巧温暖的小手此刻凉得如同冬天的栏杆,“阿婆,小巧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能救她吗?” 阿婆说:“小巧只有最后三个小时的生命。我救不了她。” 朱熙一抹眼泪:“我带她去医院!他们敢拦着我我带着他们一起下地狱!”陆离起身抓住朱熙的胳膊。 “你放手!姓陆的!”朱熙咬牙切齿,“你要是敢拦着我我也送你去死!” 陆离注意到她手上有勒痕,指甲里还有血迹。朱熙之前说她被外婆的仆人软禁了,想必她能逃出来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朱熙过得一直很辛苦,很累。 “……医院救不了她。相信阿婆。” 陆离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垂危的病人,他的眼神也失去了所有的光芒,望向朱熙时,不再有之前那热烈的赤诚,也不复少年的璀璨。他的心思被埋在深渊,布满晦涩的尘埃。 “放手!”朱熙尖声说。 “……”陆离死死抓住她不放手。朱熙掏出手枪,枪口抵住陆离的额头:“上一次是空枪,这一次里面有子弹。姓陆的,你自己选!” 被几十把抢同时指过,此时陆离心中再难兴起波澜。 “如果医院有用,我当初就不会去山竹村了。”陆离平静地说。 朱熙银牙都要咬碎,只要她意念一动,她就能让面前的少年脑浆四溢。他那是什么眼神?陆离!你那是什么眼神! “呜呜——呜呜——”祝巧忽然发出声音,打破了二人的僵局。朱熙顺水推舟,放下手枪,走回祝巧身边:“小巧,小巧,我在呢,你怎么了?你要什么?” “呜呜——”祝巧茫然地睁大眼,露出一个惹人心怜的笑容,嘴里发出不知所谓的呜呜声。 阿婆说:“她现在也听不见了。” 朱熙泪流满面:“小巧,小巧……” 陆离在祝巧另一边蹲坐下,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扶住祝巧的香肩,让小姑娘靠在他怀里摇晃,嘴里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呜呜,呜呜——” 祝巧笑得更开心了。 朱熙呆滞地看着他:“小巧在做什么?” 陆离的声音很淡:“她喜欢推铁环。” 呜呜——呜呜—— 祝巧笑得多美啊。陆离抱着她微微摇晃。陆离又失约了,他没能再带着她去推铁环了。 第二十三章 天生七巧、心若琉璃 陆离和祝巧温馨地抱在一起,微微摇晃,二人脸上的笑容何等相似,那是一种近乎通透与毫无留恋的笑容。朱熙看不下去了,她对阿婆说:“阿婆,你有办法救小巧的?!对不对!一定有办法的!”说到后面不是疑问句,而是祈使句。 阿婆默默地走到先祖的灵位前,缓缓下跪:“晚辈冒犯了。”说罢,上前端出一个华贵的木盒,朱熙正不解时,阿婆打开合盖,露出其中被整齐排列的九颗水晶——八颗已碎,最后一颗流光溢彩、完好无损。 “彩石……”朱熙下意识地叫出名字,她当初从山竹村带来的四颗彩石都已经碎裂,这一颗完好无损的是哪里来的? 陆离听到彩石二字也有了反应,抬头看向祝阿婆手里的木盒,目光落在木盒上的一瞬间,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猛烈的跃动声。自踏入宗祠来,他就一直有这种心悸感,现在他能确定,一切都是源自彩石。 吊坠、重生水晶、彩石,无论怎么称呼,那物件是一切的根源。 “熙儿,你应当知道彩石的作用了罢?陆离应当与你说过。”阿婆将木盒放在陆离面前。面对这足以逆转命运改写人生的至宝,陆离却生不出丝毫贪恋,他只觉这盒子里的九颗水晶是世间最可怖之物。一得一失,乃世界真理,重生如此逆天之事,必定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代价……说起来稀疏平常,可当它真正降临时,带来的除了绝望便再无他物。 如果他要死,死前他一定给自己脚上绑上石头,抱着这九颗彩石沉入海底。 “我知道。”朱熙的眼神热烈起来,“彩石能使人重生,能改变命运,姓陆的,对不对?” 陆离不答。 朱熙伸手要去抓彩石:“它能救小巧!一定能救小巧!” 陆离突然伸手,极其用力地打掉朱熙伸来的手:“朱熙,不要病急乱投医!” 朱熙再度发怒:“陆离!你到底发什么疯!你不让我去医院,现在又不让我用彩石?你打算靠什么救小巧?” 阿婆坐在陆离和朱熙之间,用她那干枯苍老的手抚摸着小巧的秀发:“陆离说的不错,你现在用彩石去改变命运,只会换来更可悲更绝望的结果。我拿出彩石,不是为了让你直接去用彩石。” 朱熙也意识到最终还得靠阿婆,她强行按下焦虑的心,正襟危坐,等待阿婆的下文。 “彩石能逆转因果,除了能让人直接回到过去外,还有一种功用。陆离,你可有印象?”阿婆说。 陆离灵光一闪,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山竹中的那离奇一梦,梦中他穿越了时间,与已死的梅锦流对话。 “它能让人在时间线上回溯,短暂的与过去的、未来的人、事、物相逢。相比重生,这个功用更加保守,没有代价,也因此是不完整的重生,或者说,是重生的前置流程。”阿婆平静地说,“我看不到你们使用彩石后的未来,所以我说我没有拯救小巧的方法。如果你们能短暂地回溯时间,阻止小巧犯下无可救药的禁忌,那便能拯救她。” 陆离心中一凛,回溯时间,改变过去,又毫无代价,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事?朱熙已经被冲昏了头,她喜出望外:“那我们还等什么?!阿婆,要怎么激活彩石的这个功能?” “但是。”果然,这个词如期而至。 “但是,这个方法也不是毫无风险。”阿婆说,“第一个风险,那就是如果要完整地进行回溯,必须有巫女的记忆作为载体。如果没有巫女的记忆作载体,那回溯便是闪回式,根本无法保证你们能经过恰当的时间点。小巧已经濒死,她无法作为载体;而我不曾与陆离有共同记忆,所以我也无法作为载体。” 朱熙急忙说:“那就不要他罢,我一个人去便好!” “这就是第二个风险。时间回溯,凶险万分,一旦迷失在时间中,便会被洗去记忆、神智、肉体,连自己的存在都会被世人遗忘。熙儿,你一直问我正源皇帝的事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了。”阿婆的话让朱熙冷静下来,“为了能保证能在回溯后及时回到现在,必须要二人一起,用红线作牵绊,互相照应,不至于被时光之河冲走。所以,陆离和你必须同时进行回溯。” 陆离多看了一眼阿婆,他本能地觉得不对,阿婆虽然是上一代巫女,可她知道得未免也太多了……这真的是巫女能知道的事情吗? 朱熙此时却完全顾不上阿婆话语中的异样,皱着眉头:“祝家巫女只有阿婆和小巧?哪里还有其他的巫女?!” “不一定是祝家的巫女,有巫女的资质的人都可以。”阿婆说,“祝家祖训,主家中天生七巧,心若琉璃的女孩方可被选为巫祝。理论上,和陆离有共同记忆的巫女便能以自己作为载体,而熙儿……你风头极盛,反而大多数人都会对你有记忆。” 天生七巧,心若琉璃。和古人那装神弄鬼的说法如出一撤,现在哪里去找天生七巧,心若琉璃的巫女?陆离微微皱眉,他下意识地想起一个人来,但他极不情愿去承认:“静怡……楚静怡吗?” 阿婆闭目:“我不知。” 真的要让静怡被卷入如此风波中吗?陆离只觉这个想法或许就是代价在作祟。可他却也想不到一个更好的答案。 “以自己的记忆作为载体,会有危险吗?”陆离问。 阿婆摇头:“不会有危险。只是沉沉睡一觉,做个梦罢了。” 朱熙忽然打断陆离:“等一下,我有一个更可靠的人选。” “……?” “温琥珀。” 陆离瞳孔微缩,他不知朱熙为什么会联想到温琥珀。 “她给我的感觉和小巧很像。”朱熙喃喃自语,“天生七巧,心若琉璃,说的不一定是楚静怡那般天真烂漫,而是指如小巧一般通透自然。”朱熙忽然伸手抓住陆离的胳膊:“姓陆的,你马上给温琥珀打电话!我现在安排飞机!” 陆离闭上眼睛,几秒钟后重新睁开:“我无法替她做主,让她自己做决定。” 犹豫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琥珀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电视机特有的滋杂声。 “喂,杰出代表。”琥珀恬淡的声音传来。听到她的声音,陆离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能肯定,琥珀一定有资格成为巫女。这样想法反倒让他的心中更添几分苦涩。 (520加一更) 第二十四章 没爹没妈的 温琥珀,这三个字在陆离心中一直有特殊的意义。他对少年时的青涩记忆已有些模糊,但那心跳加速的感觉却让他铭记终生。他必须承认上辈子他对百璃不够忠贞,有时琥珀的一声不痛不痒的邀请都能让他推掉种种事务前去应约。每个男人心中或许都有这样一个女人,那份爱慕将蔓延到他之前遇到的每个妹子,有人说,男人这辈子永远在追随两个女人的影子,一位是他的母亲,一位是他心中的初恋。 他不想让静怡卷进来,同样也不想让琥珀如此。 “喂?听得到吗?”琥珀疑惑地问,“怎么不说话?” “姓陆的,小巧只有最后三个小时了!”朱熙急切地催促。 “你身边是朱熙吗?”温琥珀问。 “是。”陆离的音调压得很低,“琥珀,小巧现在生命垂危,她是祝家的巫女,只能依靠重生水晶的力量来拯救她。而要使用重生水晶,必须要一个拥有巫女资质的女子协助……”陆离说了半天,没说到重点,因为他内心也一团乱麻。 “……我知道了。”温琥珀的答复很简单,“我现在就去找你。” 没有任何更详细的询问,没有问有什么后果,没有问有什么风险,没有问陆离这段时间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是一句平淡的“我知道了”。可就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陆离热泪盈眶,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罪业。 琥珀继续说:“但是,杰出代表,我必须将这些事都告诉家里的其他女孩。这么重要的事不能瞒着她们,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陆离张大嘴,说不出话,他心中下意识地闪过暂且瞒住她们不让她们担心的想法,可这个可耻的想法被琥珀的一句话给抹杀了。是啊,他们早就是一家人了,为什么要给隐瞒寻找种种借口呢? “……好。好好安慰百璃,不要让她做傻事。姐姐那边我亲自去说。” 朱熙伸出手:“手机给我。” 陆离将手机交给他,只见朱熙语气平缓下来:“雪莉·安柏,你现在立刻动身前往木兰机场,我会给你安排最近的一趟航班,从木兰飞到首都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你下飞机后马上给这个号码打电话。” “公主殿下,我希望你明白,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陆离。” 朱熙神情复杂地看向陆离:“我知道。这狗男人真是走了大运了。” 挂断电话后,陆离又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没有接通,但几分钟后姐姐回了一条短信“在投票,晚点回你,爱你哦。” 陆离录了一条五分钟的录音,设为定时发送,如果三个小时后他没有取消,这条录音就会发给雅梦姐,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做完这件事后,百璃的电话又打来了,她和陈嘉宁在电话那天抢着说话,陆离笑着安慰她们,当他挂断电话时,自嘲一笑:“感觉像在交代后事一样。” 朱熙此时有了拯救祝巧的方法,已经没有那么焦虑了,她轻轻抚摸着祝巧的脸蛋:“姓陆的,你知道我多羡慕你吗?那么多人爱着你,我羡慕到嫉恨你。我有时会想,你哪天要是家破人亡该多好,我一定会拍手称快。” “……” “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你要是真的家破人亡了,我说不定反而更不开心了。”朱熙笑得勉强。 “也有人爱着你。”陆离安慰她。 “谁?除了小巧还有谁呢?阎如君敢派人来杀小巧,就是为了断了我的回头路,她从未爱过我这个孙女。我真是蠢透了,她伤害了小巧一次又一次,我居然傻到愿意相信她一次又一次……” “……还有一个人爱着你。” “谁?你吗?”说出“你吗”这两个字时,朱熙死死地盯着陆离,似乎想要将他的回答刻在记忆中。 陆离可以点头,他也想说是,哪怕这只是权宜之计的安慰,可他心中闪过两个代价,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的父亲。” “……”朱熙眼中光芒闪动,有些失望,也有些意外。 “你不给他打个电话吗?”陆离怂恿,“或许这是你最后一次和他说话了。” 朱熙沉默许久,她看着陆离怀里的祝巧,小巧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嗓子里冒出的是嗬嗬的吸气声,听起来骇人极了。她想起很久以前,小巧会缠着她问爸爸在哪,爸爸是什么工作的,她则会不耐烦地说不许叫他爸爸,他的工作是懦夫。说起来,朱友诚好像从没有机会见祝巧一面,他连宗祠的大门都无法迈入。 就当是为了小巧…… 朱熙一叹气,打通了通讯录最底端的那个号码。是秒接的。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有些颤抖:“……熙儿……?是你吗?” “朱友诚,我和小巧原谅你了。”说完这句话,朱熙直接挂断了电话,不给当今神州的皇帝一句说话的机会。 陆离啼笑皆非:“朱熙,你们这父女关系未免也太僵硬了。” “……或许吧。对我来说,父亲不过是阎如君杜撰出的一个充满仇恨、懦弱与胆怯的形象,我和小巧其实是无父无母之人。”朱熙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离,“姓陆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亲生父母此时找到你,打算让你认祖归宗,将你此时打拼下的事业瓜分给你那些衣食无忧又素未蒙面的兄弟姐妹,你愿意吗?” “我也是无父无母之人。”陆离的回答很简单。 如果他们想找回陆离,自然有一万种方法,他被丢在廉租区,又在廉租区长大,这十八年来,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回廉租区打听一个男孩。 也许,他只是一对普通工人情侣在一次纵欲后的意外产物,怯懦的年轻父亲不敢承担富余幼崽的责任,便将他丢在垃圾桶边,连名字都没给他留下。陆离也许继承了他们性格中对欲望的直率。他没有什么隐藏的显赫身世,也没有什么惊世绝伦的天赋,他只是一个平常的陆离罢了。 朱熙笑了,她之前哭泣的泪痕犹在,此时笑又似哭:“你也是个没爹没妈的。” 第二十六章 红线天注定(中) 十四点十七分,距离祝阿婆说的“三个小时”只有最后七分钟。朱熙怔怔地看着手指上的红线,心思缥缈。祝阿婆似是看出她所想:“熙儿,陆离或许不会是一个好朋友,好男人,但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朱熙正要答话,忽然见陆离领着一道白影走来。只见陆离脚步匆匆,身后跟着的温琥珀金发白衣,腰杆笔直。 好骄傲的女人,朱熙想。 哪怕如此,温琥珀的目光也一直流连在陆离身上。她不理解,虽然她当初全程旁观了陆离和温琥珀的爱情戏码,但依然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如此诚笃的感情。 温琥珀金发淡眸,身材纤细,一袭白衣,飘飘然若天女下凡。朱熙在这种时候莫名想到一句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心中居然泛起本不该存在的挫败感,她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温琥珀快步走到祝巧身边,她试了试小巧的额温,然后抬头看向朱熙:“需要我做什么?”朱熙则看向阿婆,阿婆不知何时端来一碗糖水,水面浮着一朵银耳。 “温小姐,请您喝下这杯水,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仅需睡一觉就好。” 陆离已经在她来的路上将事情始末阐述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作为回报,琥珀对这碗糖水也没有丝毫抗拒。她双手托过碗,一直看着陆离,眼中的担忧并非留给她自己,而是献给陆离:“杰出代表,保护好自己 ,我不想回到过去那枯燥乏味的日子。” 话罢,居然主动吻住了陆离,虽然只是短暂的、浅尝辄止的吻,但她那淡漠外表下潜藏的火热感情却确凿传达给了陆离。 说实话,陆离并不确定琥珀是否就有成为巫女的资格,也不知道他们这次回溯能不能成功。但他内心所有的焦躁都被温琥珀这个吻压下,他和其他姑娘相处时,大多时候都是在接收她们输出的情绪,而只有和琥珀在一起时,他才能放下所谓男人的自尊,尽情地享受她的温柔。 或许再重生一百次,他也会对活动教室里那道孑然的倩影念念不忘。 朱熙神色复杂,她没有打断这二人最后的温存。她有些羡慕,羡慕他们之间如此真挚的感情,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温琥珀饮下糖水后,便很快涌现困意,她终于也紧张害怕起来,下意识地抓住陆离的手,陆离陪伴在她身边直到金发少女在躺椅上安然入睡。等到温琥珀入梦后,陆离才赶快来到朱熙身边,把另外半截红线往自己左手小拇指上系。 阿婆说:“记住我说的话,你们要做的事是阻止小巧犯下禁忌,引发自身的反噬。一是阻止小巧生出贪恋,二是阻止小巧生出恶念。熙儿,你是最了解小巧的,你要仔细回忆,小巧究竟是何时何刻犯下禁忌的!机会只要一次……若是错过,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话音刚落,宗祠外忽然传来喧哗声,然后是激烈的枪声。朱熙看了眼手机 ,脸色颇为难看:“他们真的疯了!要闯进来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时间去考虑宗祠外的敌人了。陆离另一只手按住朱熙的香肩:“朱熙,看着我,现在专心去解决小巧的事,其他的,不要去想,好吗?” 朱熙嘴唇蠕动,头一次向陆离服软,微微点头:“好。” 阿婆将木盒再次打开,让他们将食指按在完好的彩石上:“你们要牢记,不可分离,不可深入,不可……”后面的话陆离听不清了,因为他感觉身边的一切都飞速消失,深沉又浩大的黑暗吞没了一切。枪声、宗祠、琥珀、阿婆、小巧都消失了,他像是被孤立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 心跳得更快了,这种似曾相似的心悸…… 他低头,只见左手小拇指上那条红线红得发亮,而且也更长了,红线另一端指向黑暗中。陆离犹豫片刻,顺着红线向黑暗中前进,脚踩在地面上没有实感,像是在踩海绵,无处借力。忽然,前方的黑暗中冒出一个人影,和他撞在了一起。 “……姓陆的?”朱熙退了半步,“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陆离如实说。他当初回溯是在梦中进行的,他也不知这种情况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这种黑暗太过诡异,甚至有些邪典,光是在这里呼吸都感觉必须用尽全力。陆离忽然突发奇想,如果这时在黑暗中冒出一根大触手一闪而过,不知会对朱熙的世界观产生何等的冲击。可惜,最终他们什么也没等来,没有什么触手,也没有什么异常——荒芜的黑暗。 就在陆离和朱熙忐忑不安时,黑暗终于消散,光明回归,他们重新回到了宗祠,阿婆就在原地看着他们。陆离心中一凉,他甚至以为他们已经失败了,可是朱熙忽然拉了拉他的手:“你看那边。” 陆离侧目看去,只见前方的宗祠大堂,另一个朱熙正抱着祝巧,而另一个陆离此时才带着温琥珀从暗道爬出来。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开始回溯了,这正是几分钟前发生的事。陆离又去看祝阿婆,只见她依然盯着他们,好像能看穿时间一般。 陆离问:“阿婆她能看到我们吗?” “……不可能吧。”朱熙也不确定。 陆离招了招手,发现阿婆没有反应。他将注意力放在祝巧身上,只见奄奄一息的小巧身上发出微弱的光芒,另一个小巧从她身上站起来,如幽灵一般消失在空气中。那是小巧吗?陆离说不清。 他们说,人死前会走马灯般回顾自己的一生。那个幽灵般的小巧,也许是她将死时对自己人生的留恋吧。 “回溯的时间太短了,我们还要继续深入。”朱熙说。 陆离点了点头,他这才发现朱熙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块水晶吊坠。朱熙握住胸口的重生水晶,二人再次被黑暗吞没,但这次的黑暗持续时间很短,等他们再睁开眼时,时间已经来到了陆离带着祝巧抵达的首都的时候。 只见“陆离”牵着“祝巧”的手,从机场走出来,正要打车前往酒店。朱熙见状不由冷笑:“姓陆的,你果然早就收留了小巧……”陆离有些谎言被拆穿的尴尬,他忽然眼前一闪:“你看那边!” 第二十五章 红线天注定(上) 此时这句“没爹没妈”不是侮辱,反倒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陆离陪着她笑了几声,笑声被怀里祝巧的干呕声打断了。小巧现在一定很痛苦,死亡的过程被强行拉长到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她要仔细地品味死亡的每一点滋味,要认真地感受自己一点点失去对身体控制权的绝望。痛苦不是发生在陆离身上,却远比他亲自经历更难以忍受。 如果…… 如果他没能化解或转移代价的话,他绝不能让其他女孩再体验一遍这样的痛苦。 阿婆不再理会他们,跪在灵牌前,焚香跪拜,嘴里念着一些向祖先道歉的琐碎话语。朱熙也抽了一根香,学着阿婆的模样行跪拜之礼,陆离本来也想照做,可想到自己不是朱家人,没资格向人家的祖先道歉,便且作罢。 “姓陆的,到时候温琥珀怎么进来?”朱熙忽然想起一事,“现在宗祠外杀手把我们团团包围,难道要温琥珀从杀手中穿过来?” 陆离沉默片刻:“你抱好小巧。阿婆,请问厕所在哪?” “姓陆的,我问你话呢!”朱熙有些失了方寸,没了平日那份精明能干的模样。 阿婆没有回头:“在你的右手边。” 陆离来到厕所边,还好宗祠虽然古旧,但厕所不是旱厕。他蹲在墙角一阵倒腾,如果没记错的话,祝巧曾说过,她小时候通过厕所边的暗道溜出去过,那这条暗道会通向哪里呢? 朱熙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姓陆的,你吃什么呢?” 陆离没想到朱熙还有黑色幽默的天赋,他掀开墙边一块瓷砖,果然看见一条暗道。朱熙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的?……小巧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吗?” 陆离捏住鼻子:“有点臭,我看看这条暗道通往哪里。”朱熙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跟着陆离钻入这条黑黝黝的暗道。原地等了大概十来分钟,陆离又狼狈地爬回来:“这条暗道通往两个街区的商业街,那边没有被封锁,都是人,阎家的杀手肯定不敢去那里堵人。到时候只能委屈一下琥珀从那里爬进来了。” 他从暗道爬出来,感叹一句:“没想到小巧小时候就在这种暗道里爬来爬去,这丫头也真苦命。” 朱熙柳眉微提,不客气地给了陆离一个肘击:“你还说小巧的坏话?!” “嘶,你下手很重你知道吗?”其实并不重。 “打的就是你!” “你……”陆离算是知道朱熙这娘们的脾性了,就是不愿承认自己低人一等,做什么都要强压别人一头,“不和倔驴一般计较。” 二人回到宗祠大堂,只见祝巧已经完全没了声息,如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此时她已经与死人无异。见此情景,刚才还稍有放松的二人又感到一块大石压了下来,他们隔着祝巧相对而坐,陆离将事情的始末打成文字发送给温琥珀,方便她路上研究,朱熙则不断给自己的心腹打电话,为温琥珀的到来大开绿灯。 陆离还是有些不放心:“阿婆,用琥珀的记忆作载体真的不会伤害她吗?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比如失忆,比如一睡不起之类的?” 阿婆将最后一炷香插好:“陆离。巫女是不能有邪念的,我是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了那姑娘的。” “回溯的原理,不过是在记忆的基础上时光倒流,对她来说,不过是做了一场走马观花的幻梦罢了。” 陆离若有所思,如果说回溯是在记忆的基础上回溯,那他当初在山竹村的回溯的在谁的记忆基础上回溯的呢?有谁,亲自经历的梅锦流的重生吗?龚村长……?还是…… 鸡皮疙瘩慢慢浮现,陆离意识到山竹村一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当初未解的谜团,或许迟早一日要面对。 阿婆捻起一把纸灰,往二人身上洒:“时候快到了。你二人要记住,等进行回溯时一定要牢记本心,不可忘了自己的目的,你二人切不可分离,红线若断,无论功成与否,都要立刻返回。” “还有一事,切不可太过深入回溯,如果太过深入,回溯就会转变为重生,从而使一切滑向代价更沉重的来世。”阿婆眼神依旧亮得如同火炬,“而且,一颗水晶原则上只能让一人重生,如果你二人同时重生,连我也无法预知会出现什么异常情况。” 陆离和朱熙对视一眼,陆离凄然一笑:“朱熙,我可不想和你一起重生。” 朱熙回以一个嫌弃的表情:“我也不想。” 二人静静等待时间流逝,他们心中好像有一个沙漏,正一点点地泄下细细的银沙。这银沙就如同二人生命的倒计时,沙漏翻转时,就是宣判二人命运的时刻。 陆离的手机突然响铃,铃声是女声版的《清明雨上》,来点显示则是温琥珀。陆离和朱熙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杰出代表,我现在下了飞机,朱熙的人正开车把我送到你说的地点,我预计还有半个小时抵达。” 半个小时,陆离算了算时间,时间非常紧,小巧的生命只剩下半个小时了。有时候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人与人心灵的距离,反而恰恰是地理意义的距离。 “注意安全。”这种时候,陆离没有再去渲染事情的紧迫,而是温柔地嘱咐。琥珀那边明显愣了愣,然后甜甜笑了:“好。” 半个小时。三十分钟。一千八百秒。 这个时间并不算宽裕,甚至已经超出陆离和朱熙能接受的极限。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们只能希望小巧能靠着求生意志再坚持哪怕多一分钟。 当倒计时走到第十五分钟时,陆离再次接到了琥珀的电话,电话信号不太好:“杰出代表,我马上就到了!” 这么快?陆离愕然,他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的急促刹车声,忽然明悟了:不止是他和他的爱人在竭尽全力,朱熙那边也在竭尽所能,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去救祝巧。 陆离起身:“我去暗道接她!” 他起身时,能看到朱熙已经从阿婆手里接过红线,她把红线往自己小拇指上绑。 “姓陆的,我等你。”朱熙小拇指上那半条红线殷红似血,刺目,让人一眼难忘。也许再过五十年,陆离也忘不了朱熙手系红线,一脸平静地等待他的模样。 第二十七章 红线天注定(下) 在陆离的视线中,一个半透明的祝巧在另一个“陆离”面前停留了片刻,随后消失了。“看到了吗?”陆离的语气严肃起来,“我感觉那不是什么好事,小巧也在回溯……如果,我说如果,如果她回溯到尽头,是不是代表着她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就像走马灯一样。” 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超脱常理,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借鉴,陆离所说之言也并非谵妄之语,朱熙嗯了一声:“我们要赶在她之前完成任务。” “你知道关键节点在哪吗?”陆离问,“我们不能用穷举的方法一点点去找,时间不够。” “首先肯定是要前往祝巧离家出走的那天。”说到这,朱熙有些自责,如果不是她没顶住阎如君的压力,小巧那么温顺一个姑娘怎么会被逼到离家出走呢? “我们继续。” “嗯。” 时间继续倒流,从陆离和朱熙坠落雪山,到陆离意外得知自己报名了人才遴选计划,又到了陆离重生后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和楚静怡分手后。 朱熙胸口的彩石越发黯淡,连朱熙自己的身形都开始摇晃起来,陆离扶住她,才发现这女人身上的线条都在颤抖——并非比喻的说法,而是朱熙的身体宛若老电视信号故障一般忽明忽灭,来回抽闪。 “你还好吗?”陆离猜测是她短时间回溯的次数太频繁了。 “不用管我,你看小巧。”朱熙咬牙坚持着。 只见那个半透明的祝巧飘飘荡荡的来到了川海一中前,此时川海一中外拉起了警戒线,一条巨大的横幅挂在教学楼上:“升学考试川海考点”。这应当是陆离参加升学考试的那天。陆离喊:“小巧!”他试图吸引那个祝巧的注意,可后者却仿佛没听见般,如幽灵一样飘入川海一中,反倒是等在学校外的家长对陆离投以奇怪的目光。 陆离匆匆回头,只见人群中一双如渊的眸子平静地注视他。 温琥珀。 准确的说,是这个时间点,在学校外等陆离的温琥珀。 就在这时,一个稍显年轻的女人忽然走近陆离和朱熙:“啊!你是十四公主殿下吗?是吗?我在电视上看过您!” 陆离撇了撇嘴,这或许就是名人的烦恼吧。他忽然觉得小拇指处生出一股灼热,低头一看,只见那红线居然开始若有若无地闪烁起来。 朱熙没有注意到红线的异常,不想和路人纠缠,当即催动水晶:“继续回溯。” 陆离看着那红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小巧在找什么了。”陆离语速很快,“小巧所犯的第二个禁忌,便是心生贪恋,滥用能力。她在找我!她是在找我!她在用能力确定我的位置,然后不远万里地从首都一路流浪过来找我!” 虽说有些自恋,但这是陆离能想到的唯一答案。看到祝巧进入川海一中的考场,他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考场上,有一个“朱熙”的幻影一闪即逝……现在回忆,那根本不是“朱熙”,那就是进行了回溯的祝巧。 朱熙脸色变了多次,她内心各种想法纠结成一团:“你确定?” “我确定!”这种时候,说不确定只会动摇朱熙的信念。 “好!” 时间再次回溯,身形一晃,陆离和朱熙便出现在一座阴森压抑的建筑内,空气中飘荡的都是一股隐约的怪味。陆离还以为是什么疏于修缮的古建筑,却听见朱熙说:“这里是阎家宅邸,此时应当是祝巧离家出走的那天。”阎家宅邸?陆离愣了愣,住在这种环境里人真的不会憋出病吗? “前面那个女人就是当初看管祝巧的女管家,跟上她。”朱熙抬了抬下巴,遥点了不远处一名瘦瘦高高的女人。陆离定睛一看,那女人正是在红洋会馆指使杀手追杀他和祝巧的女人。也就是说,对方从头到尾都知道祝巧是谁,也知道祝巧对朱熙的重要性。 朱熙突发奇想:“如果我们现在在这里干掉她,那未来她还会存在吗?” 陆离被她问住了。他动了动二人之间的红线,摇头说:“最好不要,朱熙,我们谨慎一点,不要和祝巧以外的任何人有接触。”他正思考着如何把刚才红线的异常告诉给朱熙,却见朱熙已经急不可耐地拉着他跟上女管家了。 二人遥遥地跟在那女管家身后,跟着她穿过长廊,一路走到祝巧的小房间前。幸亏朱熙在阎家地位特殊,她所过之处,下人们纷纷低头,不敢看她,这也为他们的跟踪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女管家停在门前,说:“祝小姐,午餐我端来了,您开下门。” 门内毫无动静。 女管家犹豫再三,直接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门:“祝小姐,你忘了阎家的规矩了吗?”声音越来越小。朱熙猛地起步往那未闭的房门跑去:“这畜生敢欺负小巧?” 陆离倒吸一口气:“疼!你手指不疼吗?你要跑提前说一声啊!” 下一秒,陆离便听到扑通的落水声,他也顾不上喊疼,随着朱熙冲入门内,直达后院。只见后院的水池中,那名女管家正在水中挣扎着:“来人!救命!我不会游泳!快来救我!” 陆离和朱熙都没有理会她,他们环顾四周,已然不见小巧的身影。 朱熙脸色难看:“我们还是迟了,小巧的动作太快了……难怪她能逃出阎家。” “大小姐!大小姐!是你吗?大小姐快救我!”溺水的女人忽然瞥见了朱熙,她扯着嗓子大吼,“祝小姐把我推下来了!快来救我!” 朱熙正要说话,忽然感到小拇指上颤着的红线热得发烫。陆离一把拉过她往外走:“不要答话。我们和过去的人牵扯越多,红线就越脆弱!” “可是……我已经被她看见了……”朱熙也有些慌乱了。祝巧的命悬一线,回溯时间的失误,已经让她无法再保持绝对的冷静了。 “不要管她,我们继续回溯。这一次来不及阻止小巧,还有一次!阿婆不是说小巧犯了两次禁忌吗?我们只要阻止了第一次就行,把一切扼止在摇篮中!”陆离按住她的肩膀,“快想想小巧为何会生出邪念?一定要仔细地想!” 朱熙也回过神,她哦了几声。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想必是女管家落水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要不了多久,陆离和朱熙二人即将被赶来的人发现。他不知如果他们真的曝光在这些人面前会发生什么?他们会意识到这个世界此时此刻上有两个陆离两个朱熙吗? 这或许就是阿婆说的“太过深入”,与过去牵扯太多,便会迷失在时间中,连记忆、存在、灵魂都会被冲刷干净。 “朱熙,我们没时间了!”陆离很少会这么急促,“我们必须马上进行回溯。”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朱熙忽然掐住他手臂上的肉,“姓陆的,我知道小巧为什么会有邪念了!因为你!因为你!” 因为我? 第二十八章 一巴掌 虽说不想承认,可朱熙脑海中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所有的线索串成一线:小巧为什么会生贪恋?为什么会为了陆离滥用能力?为什么会离家出走找陆离?那姑娘太过单纯,单纯到一点微末的善意都会被她郑重以待。 也许,当初不曾告诉她陆离已死的消息,陆离这个名字就不会在她纯白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陆离或许只会成为她心目中一位挚友。 小巧的想法非常简单,她喜欢谁,就会去靠近谁。她喜欢初出茅庐时遇到的陆离,喜欢那个除了姐姐外唯一会陪着她聊天的陆离,喜欢那个倾听她生活碎碎念的陆离,喜欢那个总会回应她“晚安”的陆离。 因爱而生嫉。 对于巫女来说,无论是爱还是嫉,都是累赘的感情。 “是你,姓陆的,因为你。”朱熙逐渐有了明悟,“我要进行下一次回溯了。” 感情就是如此,越是刻意去压抑,所引发的反弹就越强烈。 在朱熙的控制下,回溯的主体逐渐从祝巧变成了陆离,他还见到二月下旬的某个夜晚,“陆离”睡在安百璃和温琥珀中间,正砸吧着嘴做着美梦。陆离对这个梦有印象,那是那段时间他做的唯一一个好梦了,好像是梦见了和静怡重逢…… 朱熙忍不住骂了一句:“陆大少爷真是享受啊。” 陆离脑海中转过各种七七八八的念头,忽然走到床边,给了那个“陆离”一巴掌:“滥情种子,就该打!”打完这巴掌后,心中居然莫名地舒坦了不少。 朱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催动水晶继续回溯。 * 川海中心商场,南门。天还未完全放亮,远方一抹鱼肚白,头顶的天空还是蔚蔚的暗蓝色。陆离对这个地点有印象,这应当是他与祝巧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那个不是祝巧,那是朱熙假扮的祝巧才是。 忽然从远方驶来一辆黑色轿车,轿车上走下一对姐妹。姐姐穿着显身材的短裙短袖,一双长腿白得发光;妹妹穿着则保守一些,可那紧绷的衣襟也暗示了她那傲人的身段。幸好此时的南门只有三三两两的行路客,不然这对姐妹定然要引得不少围观。 “小巧,你确定要我假扮你吗?”朱熙再确认了一次,“我觉得,这种事你可以亲自去做,我可以在一旁陪着你。” 此时的祝巧脸色红润,楚楚可怜:“我不太敢嘛,熙姐,你就帮我一次,就一次,求求你了嘛~” 朱熙受不了小巧撒娇,只能无奈答应:“好了好了,我就帮你这一次哦。现在时间还在,陆离应该没来,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吧,川海的中心商场可比首都的要繁华。” 祝巧看着庞大的商业建筑,心中有些胆怯:“我就在这里等熙姐吧。”朱熙沉吟片刻:“那好,我给你去买顶帽子和墨镜,免得待会被你那位制作人先生看出端倪。你就在保镖们的视野内找个地方坐着,我很快就回来。” “好~”甜甜地应了声。 不远处,回溯到过去的陆离和朱熙隐藏在阴影中,默默地看着这一幕。陆离忍不住吐槽:“代替自己妹妹去面见网友,这种事你不想想后果吗?”朱熙恼羞成怒:“你少废话!还不是你恬不知耻地勾搭上我家小巧,不然她会心心念念地想着和你见面吗?” 陆离忽然说:“那你再往前回溯一点,在她有机会认识我之前阻止她不就行了?” 朱熙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朱熙,你在听吗?” “别吵我,头疼。” 这女人自从进入回溯后就像卸下了公主的伪装,开始展露女人的本性了。现在驳斥陆离她都不找个冠名堂皇的理由了,干脆就厚颜耍赖,反正陆离也不会和她翻脸。 “姓陆的,阿婆说小巧因爱而生嫉,她应该是因为我代替她和你见面,而心生嫉妒,因此产生了邪念。”朱熙说得有些拗口。 陆离断然摇头:“不可能,小巧怎么会因为这么草率的理由嫉妒你?你再考虑一下吧。” “这件事或许只是个引子。小巧只是阅历浅,不是傻子,她一定对我们姐妹的关系一直有所感触,我作为姐姐,也做的不够好,一直在控制她的生活。”朱熙垂下眼帘,陆离发现朱熙的眼睫毛很长,衬得她眼睛水汪汪的,“总之,这件事导致小巧心中某些负面情绪爆发了。陆离,我们的任务就是改变过去,修正未来。你现在就去找小巧吧……记住,你必须让小巧以自己的身份和你对话。” 朱熙站得和陆离近了一点,将二人小拇指上的红线藏在身后。二人有些忐忑地走出树下的阴影,向那个祝巧靠近。 “小巧……”朱熙的声音有些发抖。 祝巧回过头,啊了一声:“熙姐你这么快吗?还换了身衣服……”目光一移,看都了朱熙身边的陆离,她啊了一声,飞快了闭嘴,双手无处安放地在身前身后来回转移。 她见过陆离,或者说,“看”到过陆离。 陆离有些生硬地抬手:“你一定就是祝巧……”朱熙在身后狠狠掐住了他腰间的嫩肉,陆离连忙改口:“你一定就是可爱小柯基吧,你比照片上好看得多。” 祝巧脸上浮现一朵红云,她低着头不敢看陆离。 朱熙连说:“小巧,我辜负了你的期待,我刚去换了身衣服,出来就撞见了你的制作人先生,还被他认出来了……都怪我……” 祝巧小步挪到朱熙身边:“熙姐……不怪你的……” 朱熙心中一软,一只手牵过祝巧的手:“走吧,我陪你一起。”说罢踢了踢陆离,暗示他跟上。三人换了家刚开业的奶茶店,点了三杯奶茶,坐在二楼的隔间里。陆离不敢和朱熙坐得太开,怕红线被祝巧察觉,他其实并不知道这红线能不能被过去的人看见,只是图个保险。 朱熙喝了一口奶茶,甜的要死,不知道那些小女生怎么喝得下去的:“陆离,我给你介绍一下,你这位网友是我的亲妹妹祝巧。小巧,这位就是你的制作人先生,姓陆名离,现在在川海一中念书。” 陆离哈哈地点头:“你好,小巧。” 祝巧垂着头,咬着塑料吸管,小声说:“你、你好。” 陆离没想到,他与祝巧共同生活了月余后,此时才算是正式和她初次见面。 第二十九章 姐与妹 在陆离对话题的刻意引导下,二人谈话的氛围也愈来愈融洽,小巧也逐渐褪去羞涩,热情地述说自己是多喜欢陆离制作的《夕拾录》。说到热烈处,小巧身子都下意识地向陆离靠近,脸上的笑意就没停过。在陆离所认识的女孩子——这么说不太礼貌——只有小巧和静怡最好打发,她们同样的纯粹,懂事,乖巧,往往不必耗费太多心神在维系亲密关系上。 朱熙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奶茶,看着陆离和妹妹相谈甚欢,她内心有一股说不明的情绪。说实话,看到陆离在枪林弹雨中背着小巧前进,她确凿对这个狗男人生出了某种信任,也许小巧跟着他以后会过得开心?狗男人虽然多情,但也同样至情至性,和心思通透的小巧恰好般配。这也是她没有选择回溯到更早的时间制止小巧与陆离接触的原因。 可是……朱熙轻轻咬了咬吸管,她心里有些堵,不是很舒服,有种自己的东西逐渐失去的虚无感。她很清楚陆离并不是她的东西,也清楚二人之间的肉体关系并不健康,可是…… 脑袋越发痛了。朱熙没有告诉陆离,自从回溯开始,脑袋就隐隐作痛,现在已经痛的几乎要发出声音。 也许是因为他们对历史的修改过多,也许是因为她过于沉浸在过去。不知道。 朱熙忽然想,如果她咬咬牙,坚持一下继续回溯,能不能有机会看到那位已经在记忆中逐渐模糊的母亲呢? 她拉了拉红线,暗示陆离时候差不多了。拉动红线时,朱熙心中还有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如释重负感,好像另一个自己在说:终于结束了…… “那小巧,我们说好了,以后来川海找我玩哦,你如果没法给我发消息,可以给我写信,我的地址是这个……”陆离留下川海廉租区的地址,想了想,他又把未来他在木兰的住处也记录下来。 祝巧还有些依依不舍,她看了看挂钟:“现在才九点……制作人先生你可以多坐一会吗?”小嘴巴撅起,看起来怪可怜的。能被这么可爱的姑娘依恋是一件荣幸的事,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小巧,当游戏制作人是很忙的,你也想尽快玩到下一款游戏吧?” 其实祝巧更想和熙姐和制作人先生坐在一起聊天,可她还是乖巧地点头:“那好吧。” 朱熙也站直身子:“那小巧,我去送他一段,你先回车上稍微等我一下哦。” 等到陆离和朱熙出了奶茶店,朱熙身子倏然一软,幸好陆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十四公主,入手一片温热。“朱熙?你还好吗?”陆离一直觉得这句话是废话,一般问出这句话时就代表对方并不好。 朱熙摇了摇头:“我没事。这样一来,小巧就不会生出妒忌,第一个禁忌就不会被触犯了。”陆离没有回答,其实他对回溯能产生的影响心怀不安,如果他们对过去的修改幅度过大,会不会导致未来面目全非,譬如小巧一个禁忌也没触犯,自然也不会去找陆离,更不会濒死被送到宗祠,那他和朱熙还能回去吗? 没有人能解答。 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他们或许真的只有重生这唯一一条路可走了。 至少现在看来,他们的任务基本完成了,虽然并不圆满。 “我们可以回去了。”陆离搀扶着朱熙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这次拯救小巧的任务比想象中要简单一些。 “……” “朱熙,我们可以回去了。” “……” “朱熙?你在听吗?” “姓陆的,我们回不去。”朱熙忽然抬头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惶恐,“彩石没有反应。” “?”陆离心中的巨石轰然坍塌,将他的心脏压在废墟中,“为什么会没有反应?” “我感觉它现在好像脱离了我的控制,我无法使用它了。”话音未落,朱熙忽然抱头蹲下,发出一声惨叫。陆离立刻明白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当初在山竹村回溯时也是如此,随着回溯的深入,头疼会越来越剧烈。 “朱熙,坚持住,坚持到琥珀醒来也能回去。”阿婆在来之前已经告诉了他们备选的出路。 然而下一秒,彩石闪过一道白光,二人突然开始回溯,不是之前朱熙控制的那种闪回式回溯,而是宛若进入时光隧道般接连不断的回溯。二人身边的景色逐渐变成抽象的色彩、几何形状,万物好像被按下了录像带的回退键一般,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倒转。 这突然的变化让陆离一时无从应对,他只能抱住痛苦的朱熙,等待着变化的终点。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时间的概念在这里被模糊了,陆离好不容易才适应这种倒转的观测方式。当他再低头去看朱熙时,被后者的变化吓了一跳。 朱熙此时双手抱头,面目狰狞,双眼泛红,身上的线条、色彩仿佛被人拿橡皮擦擦过一般在回溯中拉出一条尾迹,好像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要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抹去。唯一维系着她存在的,便是陆离和她之间的红线。 “……姓陆的,我……感觉……好痛苦……好像……有人在拆开我的身体……”朱熙连牙齿都几乎要咬碎。 陆离抱紧她,他的大脑极速转动,猜测为什么偏偏是朱熙身上有这种异常。是因为她拿着彩石吗?还是因为她在琥珀记忆中的形象比较稀薄?他一边安抚着朱熙,一边将她脖子上挂着的彩石取下来,可就算如此,朱熙的痛苦也没有丝毫减弱。 红线也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强烈的冲击冲断。陆离当然不会将她弃之不顾,他将红线多缠了几圈缠在小拇指上,使他的存在和朱熙的存在联系得更加紧密。好消息是朱熙身上的异常也因此逐渐弱化,坏消息是陆离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现象。 朱熙得到喘息的机会,急促地呼吸着,此时她听到陆离的安慰声:“没事的,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能回去了。”他把自己当谁了?当成小巧了吗?朱熙哑然失笑,她侧目去看狗男人,却发现狗男人此时已经是紧咬牙关,身上的线条、色彩也在一点点拉长。 也许再过五十年,朱熙也不会有此时此刻那种深入灵魂的震颤。当初她被困雪地时,被陆离奋不顾身地救助,她还能认为那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的困兽之斗;可现在处于无序的回溯中,再一次被原本可以事不关己的陆离救助,她却找不到更多的借口与理由了。 朱熙要去解开陆离手上的红线,她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想外人替她承担本该属于她的后果。陆离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认真说:“我们一起回去见小巧。” 朱熙看着陆离的大手,忽然想,这辈子,外婆握她的手的次数或许都没有陆离多。 第三十章 月有阴晴圆缺(上)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陆离不知自己承担了何种大任,他也并不想苦难重重,如果万事都能一帆风顺,他救了小巧,消除了和阎家的尖锐矛盾,顺道带回了怡宝,最后一大家子人和和乐乐地在一起,这该有多好?陆离必须承认,他的韧性与斗志在和红颜们相处的过程中被消弭了不少,此时竟然有如此软弱的想法。 以前在念书时,陆离最讨厌一种人,那便是特别刻苦特别用功的人,并非讨厌他们的品质,而是讨厌他们能让自己的修正主义、享乐主义软弱性暴露无遗。 但此时此刻,他身边有朱熙,身后有小巧,还有更多的女孩,他不得不抛弃那些软弱的想法。 阿婆说,时间回溯是以琥珀的记忆为基础,那通常来说,只要回溯到琥珀认识陆离或朱熙之前,那它就会被强制中止。陆离抱紧朱熙,眼看着时间一步步倒退,回顾了他和女孩们在海边共度夏日,回顾了他与琥珀的古典戏剧般的爱情,回顾了他在山竹村与朱熙不太美妙的偶遇,最后看到了金发的天使陪同父亲走下飞机,后者畅呼一句:“神州!好鲜甜的空气!” 按常理来说,此时回溯就应该被强制中止了,因为更早的记忆中不会有“陆离”和“朱熙”两个名字。可回溯依然冰冷无情地继续着,唯一的不同便是陆离和朱熙身上的痛苦进一步加剧。陆离不得不再将红线缠了一圈,二人之间的红线短得只剩不到五厘米了,他们的手不自觉地紧紧相握。 这五厘米可能就是他们生命最后的长度。 陆离想,如果任凭时间继续回溯,他们会重生?还是会就此消失在时间长河中?如果是后者,那百璃、琥珀、雅梦、静怡、嘉宁、祝巧甚至朱熙她们,还会不会因他而痛苦终身? 某个自我毁灭倾向的念头一旦升起,便难以忘却。 朱熙的半身已经色彩模糊,好像随时要被抹去一般,饶是如此,她也咬着牙问:“姓陆的,你喜欢小巧吗?” 陆离不解地看着她,这种时候,她还在问这种问题做什么? 他喜欢小巧吗?毫无疑问是肯定的,但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更接近于一种宠爱,试问,一个如此漂亮可爱的姑娘,对你完全信任,又对你如此依赖,真的有男人能不心生喜爱吗? 所以陆离点了点头。 他看到朱熙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太寻常的光彩,她的笑也有点苦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你活着回去,娶了小巧,可好?”她说,“她在朱家人眼中也是个公主,你多少也算个驸马,还不会被曝光在公众视野中,于你来说是恰到好处。” “你说这些做什么?”陆离很不喜欢她说话的氛围,感觉就像交代后事一样。 “你再继续缠红线,我们会一起死的。只要你松开红线,你就能活下去,回溯返回也好,重生也罢,总比和我一起被时光冲刷掉更好。”朱熙看着他,“陆离,这一次,我没用藏枪,没有任何后手,也没有任何试探,和在雪地的那次不同,这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我,活着回去。” 陆离发现朱熙一直有某种自毁倾向,她在雪地时也是反复提到让陆离丢下他,此时也是,再联想到这女人前世一直游走在危险中,某个想法顿时水落石出:她过得并不开心。这个想法和之前的想法截然不同,朱熙过得不开心,她将所有生的希望寄托在祝巧身上,所以她才会如此重视祝巧,甚至大过她自己,而她更希望自己不曾活过,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一点也不美妙。 如果她能选择,她一定不会想在这可悲的世界走一遭。 “这可能是我的宿命。”朱熙说。 “不要胡说了……再继续回溯,回溯到琥珀出生前,回溯一定会停止的!”陆离只能再给他们设立一个目标,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个目标是真是假。 “你要好好对待小巧,不能像对我那般粗暴。”朱熙像是卸下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开始像个普通女人般小声念叨,“你如果还记得我,就把我那份也一同偿还给小巧。” “小巧这辈子过得苦,从未享受过公主的待遇,小时我在吃山珍海味,她却捧着玉米分享给我,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也从来没有人真正尊重过她。以前我总爱擅作主张,替她下决定,后来她长大了些,阿婆又对她愈发严格了,等我好不容易把她接出来后,阎如君又操纵了她。小巧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是最自由的。” 陆离捏住她的嘴唇:“够了,你个坏女人!别说了!你要坏就坏到底罢!为什么偏偏要让我觉得你是个好女人!?” 朱熙忽然推开陆离的手,迅速地吻住了他,她格外热情,香舌主动探入陆离嘴中,双手用力地捧住陆离的脑袋,不让男人动弹。陆离看到她眼中闪着泪花,她好像在哭,今天这坏女人好像一直在哭,之前是为了祝巧而哭,现在又是为了谁呢? 二人在光怪陆离的时光隧道中忘我地拥吻,哪怕他们半个身躯都被时间越拉越长,好似随时要被那万千色彩同化。朱熙一边吻住陆离,一边试图悄悄地解开自己手指上缠绕的红线,陆离刚要阻止,却忽然惊喜地喊:“记忆要到尽头了!” 此刻他们已经来到美洲大陆,他们听到产房内一声嘹亮的啼哭,一直在房外等候的外交官脸上并无惊喜,反而将眉头皱得更深了。陆离猜测,此时或许就是琥珀出生之时。 就在陆离以为回溯终于要结束时,下一秒,画面一闪,他们再度回到了神州,回到了首都最大的中心广场。只见浩浩荡荡的人群正在游行,最大的一块牌子上写着: “打倒暴君朱熙!民主与自由终将取得胜利!” 第三十一章 月有阴晴圆缺(中) 朱熙对周围的变化置若罔闻,她的五官都已经开始模糊,那妖冶如狐又冷酷似狼的面容不再清晰,但她依然抱紧陆离,二人的嘴唇难舍难分。朱熙的吻总是如此热烈甚至粗暴,正如她的情绪。周围那一块块色彩鲜明的反朱熙的招牌横幅随风摇曳,而它们所指向的暴君此时却在陆离怀里如痴如醉。 奇妙的是,此时周围的人不再能看得到他们,陆离和朱熙如同幽灵一般悬浮在半空。 我要死了。 这是朱熙现在的想法。 也许比死更可怕。或许会被世人遗忘,正如山竹村一般,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祝巧没有姐姐,她也不会被送往宗祠,她将以朱巧的名义拥有自己的人生。朱熙期盼着这样的结果。也许小巧会再度遇上陆离,也许他们会相爱,也许会结婚生子,陆离这个穷小子也能一跃成为新贵族,而她朱熙将不复存在。没有什么前世,没有什么复仇,没有什么暴君,只有一个在死前宣泄自己感情的女人。 她心中唯独有一个遗憾。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傻到家、笨到家、蠢到家的狗男人,却没能再狠狠欺负他,也许狗男人最后能平安回归,但他最后会忘了自己,连同她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都会消失不见。一念至此,朱熙哭着去咬陆离的嘴唇,她希望这痛苦能让陆离铭记,希望他下辈子还能记得自己,哪怕只有一丝。 如果不是动心了,怎么会去帮他,如果不是动心了,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他,如果不是动心了,怎么会想着把小巧托付给他…… 她不是真正的女暴君啊,她也有心,也会有小情绪,也会想有一个人爱她啊。 她最后想说一句话,一句简单又经典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没有声音,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了话了,连视线都被泪水模糊,看不清那狗男人是哭是笑。 耳边传来家具店里电视机播放的孩子们合唱的歌曲声: 总有一条蜿蜒在童话镇里七彩的河 沾染魔法的乖张气息 却又在爱里曲折 川流不息扬起水花 又卷入一帘时光入水 让所有很久很久以前 都走到幸福结局的时刻 总有一条蜿蜒在童话镇里梦幻的河 分隔了理想分隔现实 又在前方的山口汇合 川流不息扬起水花 又卷入一帘时光入水 让所有很久很久以前 都走到幸福结局的时刻 又陌生 —— 陆离将自己的红线全部缠在了朱熙手指上,又将代表着唯一生的希望的重生水晶绑在朱熙的手上,轻声说:“活下去吧。”说罢,将朱熙推开,后者错愕地看着自己手上所有的红线,以及手心逐渐发光的水晶,忽然明悟了。 一块水晶从始至终都只能支撑一人回溯。 他们二人,只能一个人能回溯,也只能一个人能回去。 红线既是二人的保护伞,也是阻止他们返回的索命绳。 朱熙的五官重新变得清晰,她惊恐地伸手去抓陆离,那红线在空气中飘荡,鲜红似血。 下一秒,朱熙消失在首都的街道上,只余陆离如同幽灵一般悬浮在半空中。 陆离目光如死寂的深渊,一头碎发胡乱地在风中飘舞,那不是风,那是飞速流逝的时间。时间依然在回溯,然而这一次不再是倒退式的回溯,回眸望去,只见川海一中的校门赫然在目。 他不知道现在他究竟是基于何种原理在回溯,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否是温琥珀的记忆,也不知他的下场如何。 他将生的希望留给朱熙绝非心血来潮的冲动之举。在回溯的过程中,回顾了他与女孩们相遇、相知、相爱的过程,他发现他无法承受任何一段爱的分离——他竟然是如此脆弱的男人,他做不到理性地将爱情视作偿还代价的一部分。如果他和朱熙间有一个人必须活下去,那他一定不是那唯一一人。 他本就不属于那里。 他属于的是这里。 幽灵飘荡在时光中,他来到高二文科一班的教室,看到了那段姻缘的起点,那些尘封的记忆在心中逐一复苏,第一世的陆离、第二世的陆离、第三世的陆离,一直都是同一个人。 坐在教室角落,那个帮着土气麻花辫,戴着黑框眼镜,留着厚厚刘海的姑娘被所有人刻意无视。 “那个……那个……请问……请问……”声音很小。无人理会。衣着华丽的同学们交谈甚欢,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她。 “请问……教材在哪里……领……” 安百璃的话语声越来越低,她不知所措地坐在角落,焦急又无助。她那落魄的打扮和这间教室格格不入,没有人想知道她是怎么考进来的,也没有人想和不属于同阶层的人交朋友。 稍显稚嫩的楚静怡主动站出来维护秩序:“同学们不要议论了,要上课了,请大家回座位上坐好。” “那个……教材……”安百璃的说话声太小了,楚静怡根本没听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不但是物理上的距离,也有心灵的距离。 但另一个人听到了。 陆离走到她身边,无奈地说:“走吧,我带你去教务处领教材,学生证带了吧。” 安百璃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敢看男生的脸,她甚少与异性接触,男生们只会围着她嘲笑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她对天然拥有力量优势的男性充满恐惧。 “带……带了……” 陆离一抬手,想招呼她去教务处,谁知这抬手的动作太大了些,吓得安百璃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抱住头:“别、别打我……” 陆离愣了愣,语气变得温柔了些:“额……不好意思,你跟我走吧。” “那位同学!”讲台上已经隐隐有班长风度的楚静怡叫住他,“等会要上课了,请回到座位,不要扰乱秩序!” 陆离有些不耐烦:“我带她去领教材。” “教材应该昨天就领了!” “她没领我带她去领不行吗?”初出茅庐的陆离对楚静怡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这个能让一个班级的公子小姐们乖乖听话的漂亮女孩到底是何许人物。 楚静怡有些生气:“那也得等到下课去领!” “上课没教材她怎么上?”陆离呛声,他从小到大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没有集体荣誉感、服从性差、不尊重权威,这是小学初中的班主任们对他的一致评价。 陆离不由分说地拉着这个土妹子往外走,气得楚静怡小脸通红。等他们走到二楼,陆离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不好意思,下意识抓住了……”以前和女孩子玩得比较多,下意识地去抓人家胳膊,还没意识到不妥……这已经是高中了,得要有男女之别了!陆离在心里告诫自己。 安百璃还是低着头,一副胆小的模样:“没、没关系……” 第十三集 大鹏一日同风起 第三十二章 月有阴晴圆缺(下) 世上怎么有这么胆小的人……陆离心想。在陆离心中,女孩子应当像雅梦姐一样,勇敢、强大又温柔体贴。 陆离带着这个妹子到教务处领了书,才想起问她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安、安百璃。”安百璃想偷看这个男生一眼,见陆离低头看她,她又连忙垂下小脑袋,假装看路,“我、我自己来搬书吧……” “算了,你那小胳膊,还没我胳膊一半粗。交给我吧,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陆离笑了笑,“我叫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你的名字还怪好听嘿。” “谢、谢谢你……”安百璃说话细声细气的,“……我昨天……昨天在做家务,忘记来报道领教材了……” “做家务?我还以为读这所学校的学生都不自己做家务呢。” “我、我是特招生。”安百璃说这句话时脑袋都快垂到胸了,好像特招生这三个字是某种让人低人一等的咒语。谁知陆离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也是特招生,巧了嘿。我家里挺穷的,不特招都没机会进川海一中扫地,也不知道招生办看中我哪点了哈。” 安百璃透过刘海只能看清陆离的下巴,看见陆离那爽朗的笑容,有些不解,为什么他能如此自信直率地承认自己是特招生、承认自己家里穷呢?他难道不会自卑吗? 陆离看了眼低头走路的安百璃,叹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要弓着腰走路,以后会驼背的。”安百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哆嗦:“对、对不起……” “……”陆离挪开目光,“以前会有人打你吗?” “……” “男生会打你吗?” “……会。”安百璃小声说,“小学时打过一次,后来老师发现了,他们就不打我了,就躲得远远的,朝我扔石头和拖鞋,还会……还会从水沟里找死老鼠塞到我的鞋子里。” 陆离抿了抿嘴,这姑娘以前在哪读的小学?如果让他逮到这样的男生,他和雅梦姐一定会姐弟齐上,让他们领教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校园暴力。 “女生会帮你吗?” “……不会。” “哦。真坏。” “……是。” 陆离有意无意说:“以后谁欺负你,找我就行。” 安百璃依然低着头:“你也是特招生……不能打人的。” 陆离想起他入学前雅梦姐说的话,雅梦姐说他现在是个高中生了,在廉租区也算个高材生了,而且川海一中里读书的学生非富即贵,不能再和以前圣心学校一样动不动靠打架解决问题了,还叫他一定要稳重一点,理智一点。 说得对,他还真没法罩着安百璃了。 一想到高中三年都得夹着尾巴做人,陆离就有些不畅快,对高中生活的期待都消磨去大半。 特别是之前讲台上那个女生,颐指气使的模样让陆离有些不爽,那谁啊,这班长都还没选,就把自己当班长了? 安百璃那阴郁怯懦的气质让陆离找不到话题,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回到教室。好在班主任是个和善的人,见状只是让他们回到座位,连口头批评都没有。 放学后。陆离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听说做游戏很赚钱,之前廉租区有个谁,打工赚了多少钱,全部充值到游戏里去了。如果他也会做游戏,那家里就不会缺钱了。抱着如此朴素的想法,陆离开始构思自己的游戏。 要做游戏不能空谈,得去学习相关技能。陆离打算拿上自己打工赚的一些钱,去书店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专业书籍。走在前往书店的路上,陆离偶然看见前方一个伶仃可怜的身影——安百璃。 她走路很怪,喜欢靠在边边角角,走路也爱低着头,看起来又懦弱又鬼祟。她那书包也过于破旧了,比陆离的书包都破旧,粉色的书包都被磨损得褪色,而且所有的教材都被装了进去,沉甸甸地把她的小肩膀都压下去一截。 陆离刚要上去打招呼,只见前方一个骑着竞速自行车的骑手一边按着铃铛,一边从坡上滑下来。其他路人都及时避开,还不忘骂了一句,唯独安百璃反应慢,傻兮兮地被车把手蹭了一下,本来就破烂的书包撕拉一下被扯出一道口子,书本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那车手只是匆忙喊了一句抱歉,实际连头也没回。 安百璃茫然地看着一地的书本,和已经破了大口子的书包,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陆离走上前,不发一言地帮她捡起地上的书本,安百璃愣了下,也蹲下来和陆离一起捡。 “你不用全都带回去的,只带作业就行。其他的放教室。”陆离一边捡一边说。 “……我怕弄丢了,我没钱买新教材。”安百璃的话也戳到陆离的痛点,他想起他以前也因为书被人弄丢了,从而每天都把所有的书都装进书包,第二天再完完全全地背回来——挺傻的。 “你可以给抽屉弄个锁。”陆离将教材抱着,“你打算抱回去吗?” “……嗯。”安百璃依然不敢看陆离。书包坏了,只能抱回去了……书包坏了的事不敢和爸爸说,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生气了就会打她,她不想挨打。 “你家多远?” “不远……” “不远是多远?” “……”不说话了。 陆离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卑的人的心情再理解不过,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自卑的人都很矛盾,又好强又懦弱。陆离摸了摸裤兜,本来打算去买几本专业书的,算了,学校的图书馆的书应该更全,而且还不要钱。 “……你……你要把我的书搬到哪里去……”安百璃有些焦急地跟在陆离身后,“求你了……把书还给我好不好……” 陆离转身进了文具店:“老板,有书包吗?” 安百璃急忙拦住他:“我没有钱……不要买……” “我给你买一个。”陆离皱眉,正因为从小缺钱,他反而对钱生出某种厌恶,“不要你出。” “不要……你把书还给我。”安百璃的力气哪有陆离大,根本掰不开陆离的手指。 老板看了一眼他们,指了指后面:“那里有书包,折扣价55块,都是55块。”陆离挑了一个和安百璃之前书包款式差不多的新书包,开始从兜里掏钱。 安百璃不知所措地看着陆离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块,两张被揉起来的五块,四张皱巴巴的一块,以及一枚在桌上哐哐打转的一元硬币。陆离将她的书装进新书包后,一把递给她:“你家和我家方向不一样,我就不送你了,这新书包就当我给新朋友的见面礼吧。” 55块。 安百璃看着崭新的书包,她有一种莫名的想法,也许这55块就能够把她买走了。 陆离向她摆摆手,潇洒地说了声再见,安百璃这才敢抬头去看陆离的侧颜。恰好陆离转身时背靠西落的浩浩残阳,那金黄色的光芒映照出少年的轮廓,撕开了她心中某片沉重的乌云。 此时此刻,安百璃只有一个想法。 他好好看。比世界上任何男人都好看。 安百璃不会知道,这价值55块的匆匆一瞥,就让她陷入爱而不得的万丈深渊。 * 时光乱流中,一个黄衣的苍老身影步履蹒跚。 “陆……离……快……来见我……” (本集完) 大鹏一日同风起 假令风歇时下来 “我、我喜欢你,温同学、能、能当我女朋友吗?” 犹能簸却沧溟水 “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为什么!” 世人见我恒殊调 “陆离……我等了你……不知多少个十年了……” 闻余大言皆冷笑 “狗男人!狗男人!狗男人!” 宣父犹能畏后生 “能不能找死刑犯替我敲碎水晶承受代价呢?” 丈夫未可轻年少 “我想把孩子还给你。” 大鹏一日同风起 “从今天起,他的话,等于我的话。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一章 姻缘的起点 第二章 初恋与失恋 体育课上,男生正打着篮球,陆离作为候补上场。陆离虽然是新手,但陆离动作矫健,与其他男生比起来极其灵活,一时倒也吸引了不少女生的注意。 安百璃喜欢留厚刘海,并不是觉得厚刘海好看,而是能借助厚刘海掩盖自己那鬼鬼祟祟的目光,不惊动被观察的人。此时,安百璃就蹲在树荫下,偷看陆离打球,她看不懂篮球,只觉得陆离打得很好,至于好在哪,说不出来,就是好。 这些日子,每天放学时,陆离都会顺带陪她一小段路,安百璃还是不敢和陆离搭话,只是听着陆离胡七乱八地说着话,也许是因为安百璃那如同小兔子般懦弱内向的性格,陆离说话也没什么忌讳,想到什么说什么。譬如班里那个楚静怡又在耍官威,譬如这次考试难度太简单,譬如……安百璃只是安静地听着。就这样,二人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班级里也流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多是在说帅哥配丑女的事。安百璃心知肚明,但也只是忍气吞声,不作任何反应。 她习惯了被称为丑女。比起被称为丑八怪,还是爸爸的拳头更可怕。对了,安百璃这几天偷偷把爸爸的空酒瓶拿去卖了,赚了一块二毛,距离偿还陆离的55块债务又更近了一步。安百璃想,一定要在毕业前将欠陆离的钱还清,如果还不清,总得想点别的办法抵债。 “喂,陆离,你走步了!”球场上的喊声将安百璃的思绪拉回现实。只见陆离歉意一笑,说了声抱歉,随后将球交给队友:“我去喝点水,先下场休息会。”“行,陆离,打得不错,有空多来一起练练。” 有个女生凑到陆离身边,给他递矿泉水。安百璃莫名紧张起来,她有些害怕陆离真的接过那女生递来的水,这种害怕来源无迹可寻,至少现在的安百璃还说不太清。好在陆离朝女生歉意地摆手,拿出自己那破旧的水壶:“我姐姐给我泡了茶水。谢谢你。” 安百璃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那女人一点也配不上陆离,陆离性格好,学习好,长相好,那女人除了家里有点钱外,连陆离的一根毛也比不上。不止是那个女人,这个学校所有人都配不上陆离,陆离最好别和她们鬼混在一起。安百璃阴暗地想。 当然,自己也配不上……一想到某种可能,安百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你在和安百璃谈恋爱吗?”那女人又向陆离搭讪了,安百璃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陆离看起来有些惊讶。 “因为你们每天一起放学。陆离,你和她走远点,那女孩家里有个赌鬼老爹,沾上她你自己也完了。” 川海的冬天很少下雪,哪怕是下雪,积雪也仅仅会存在一个夜晚,不需要等到日出,银色的新衣便会消融在空气中。安百璃家里没有羽绒服,她穿了两件棉服,显得有些臃肿滑稽。 “……我知道了。但我觉得安百璃和大家也没什么不同,没必要和她保持距离。”陆离坚定地说。 一直在偷听的安百璃抽了抽鼻子,心里默默给陆离多算了十块钱债,多给陆离还10块钱。 和陆离一起放学似是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们说,一个习惯的养成仅仅只需要三个星期21天,但要忘记却要整整三年。 “所以你们在谈恋爱?” “你今天不去打工吗?”安百璃刘海短了些,起码能把眼睛露出来了。 “没有的事。” “那你有喜欢的女生?”那女生问出这话时,许多女生也竖起耳朵,等待陆离的回答。 陆离今天像是有心事,其实不止是今天,他这种状态持续有段时间了。平日里那口若悬河的陆离像是突然改了性子。安百璃只当他是最近的月考没有发挥好,从年级第四倒退到年级第七,这也罢了,偏偏被年级第六的楚静怡压了一头。她是知道陆离和楚静怡非常不对付的。 安百璃原本放松的心又提起来,她紧张地盯着陆离。陆离有喜欢的女生吗?应该会有吧……他和女孩子这么玩得来,一定会有吧。安百璃心里不太自在,小屁股在石阶上挪来挪去,颇有坐立不安之感。 “喂,陆离,喂,陆离!”安百璃又喊了两声。 “你们在干什么?!”楚静怡不知从哪杀出来,“现在还没自由活动呢?你们围着陆离干嘛?” 陆离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我刚才出神了,你说什么?” 一群妹子在楚静怡的淫威下作鸟兽散,班长大人盯着陆离好一会,才说:“不许败坏班风!知道吗?” “我说,你不去打工吗?” “你管得着吗?”陆离一直不太看得惯她。 “打工……不打工,已经结账了,还去干嘛?”陆离心不在焉的。 “你!……” 安百璃也学着陆离的语气,小声说:“你管得着吗?” “你最近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安百璃注意到陆离的手有些发肿,他好像很怕冷,一到冬天手便会生冻疮。安百璃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把陆离的手揣在怀里,替他捂捂手……可是陆离一定不会答应的,陆离在学校里一直是这样,看起来和女孩子都玩得来,但从来不会和女生发展超友谊的关系。有人说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同学,你说什么?”一个路过女生以为安百璃在和她说话。安百璃吓得浑身一抖,唯唯诺诺说:“没、没什么。” 他要是再好色一点就好了……安百璃想,如果他再好色一点,也……也不是不行…… * “我在想……那个新来的转学生。” 放学时,陆离照例和安百璃并肩而行。安百璃犹豫许久,才从兜里掏出一块两毛钱,递给陆离。 陆离的话让安百璃心里的粉色的小念头破灭,她心里一咯噔:“你是说雪莉·安柏吗?” “你干什么?”陆离正想着昨天的内裤好像没洗,希望雅梦姐没看到他内裤上的斑点,不然他以后没法在姐姐面前抬头做人了。 “她中文名叫温琥珀来着。” “还给你的书包钱。”安百璃小声说。 “她……怎么了……”安百璃觉得每个字都像卡在牙缝里,必须艰难地挤出来。 “……”陆离愣了愣,觉得这妹子莫名可爱,“不够啊。你多攒点,一次性还给我吧。” “没。”陆离难得有些慌乱,“我只是觉得她怎么不来上课。我没见过自然金发的人,还挺好奇的。” “攒……攒多久?” 他这一刹那的慌乱让安百璃心里的不安放大了数百倍,陆离理解她,她也理解陆离。如果陆离问心无愧,怎么会慌乱呢? “随便你,攒够了就给我吧。”陆离看着安百璃那低着头的模样,犹豫片刻,他不太喜欢好为人师,“安百璃,你要不说话时抬头挺胸?这样自信一点。” “你喜欢她?”安百璃说这话时体温都下降了一度。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有好多个小人在拿铲子挖她的心。 “……我……我……不需要自信。”安百璃双手背在身后,“我也没什么好自信的。” “不不不。怎么会。”陆离连忙否认,“我就一个穷小子,哪敢喜欢她,就是……就是有点好奇。” “没有啊,年轻的女孩子多打扮一下,起码都挺好看的,这就够自信的。”陆离这几天嘴巴也是没门把的,“你昂首挺胸,说话时直视对方的眼神,这样体态就好了很多。如果再把刘海修剪一下,也会是个小美女的。” 安百璃别过头:“……班上好多男生都喜欢她。” “……”安百璃默默地撩起刘海,“这样吗?” “是吗?” 陆离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说不出话了。半晌后,才说:“你真漂亮。” “……我听说欧美那边女生私生活比较乱。” 安百璃脸蛋倏然红了,她放下刘海,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也许,今天可以把刘海剪短一点,一点点。她一直知道自己很漂亮,这一点她随母亲,爸爸喝醉酒时,总会说妈妈当年是他圈子里最漂亮的女孩,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我看不像啊。” 母亲……这两个字有些陌生,母亲除了给她留下一条廉价的吊坠外,于她来说再无任何实感。 “……她家里很有钱。” 她不喜欢别人知道她很漂亮,美貌对她来说或许是万恶之源,只会让她惨淡的人生愈发悲惨。但陆离可以是个例外,她希望陆离不要把她当作丑女。 “看出来了。” 只要陆离不嫌弃就好。 安百璃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她试探性地说:“陆离……你要是喜欢她,我、我帮你去套她的情报怎么样?她、她的喜好什么的……我帮你去问她。” 安百璃忽然想起白天那个问题,鼓起勇气:“陆离……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陆离头摆的似拨浪鼓:“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是听说她好像很擅长画画,正好我这里做游戏缺个画师,我在想要不要邀请她加入。” 这个问题如果由同性提出,不会那么突兀;如果是异性提出,多少有些目的不纯的暧昧。陆离并非出于此种目的接近安百璃的,他只是同情她罢了。 安百璃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我帮你邀请她,都是女孩子,我应该更容易和她说上话。” “没有的。也不打算谈恋爱。现在应该学业为重。”他这么回答。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回答是多么经典,经典到足以被写入感情的教科书。 还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一点也不希望陆离和别人走在一起,一点也不,希望。她有一个小小的、龌龊的、自私的愿望,希望陆离永远也不要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她不会告诉陆离,其实她每天来学校很早,就是为了清理陆离抽屉里的情书,迄今为止,她已经清理过很多封情书了,陆离的名声越来越古怪就有她的一份功劳。 安百璃有些失望,同时也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陆离这么说,应该不会和别的女孩谈对象吧? 陆离说要学业为重,就不能让那些女人来打扰陆离的学习……陆离以后是要念大学,做大官,发大财的。 就这样,和陆离当朋友,其实也挺不错的……她这么想。她不会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将在不遥远的未来,被一个金发女孩的到来摧毁得支离破碎。 有了陆离的嘱托,安百璃当真去找到了一直待在活动教室画画的温琥珀,当她说明来意时,温琥珀只是歪着头,说:“我也没做过游戏,有点好奇。”随后便利落地同意了。 (晚点还有一更。) 陆离得知温琥珀加入的信息,高兴地将安百璃抱住,夸她立了大功,安百璃将心头那点不安压下,满心欢喜地享受陆离的夸赞。她选择相信陆离,陆离说是要找画师,那便找画师,陆离说学业为重,那便学业为重,只有陆离说的是对的,只要陆离说什么,她就去做什么……不知从何时起,她有了如此畸形的想法。 学校里满是瞧不起她的人,家里是只会喝酒打人的父亲,这个世界是灰暗破败的,只有陆离是她唯一的阳光,所以这个可怜的姑娘将自己的价值寄托给了陆离。 新年刚过,陆离,她和温琥珀就组建了一个游戏制作小组,三人借了一个电脑教室,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游戏的设计方向。那看来高不可攀、生人勿进的温琥珀居然格外地好说话,甚至呆呆的有些可爱——这是安百璃最初的想法,因为她连中文都说不流利,连移动支付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要陆离仔仔细细地讲解。 真笨。安百璃幸灾乐祸地想。 让她有些觉得不妥的是,陆离要教温琥珀的东西太多,有时他们说话说得也太多了,常常让她无法插嘴,被晾在一边,像是个路人。而且,他们的话题也太跳跃了,一会在说游戏,一会又在说外国,过一会又在讨论灯笼鱼,安百璃不知道那女人为什么能跟上陆离的思路的。以前陆离天马行空高谈阔论时,安百璃都只能默默听着,然后说一声“好~”,为什么这女人能跟上陆离的话题呢?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某种不好的东西在他们之间酝酿,但她这次选择相信陆离,相信“学业为重”。 因为……只有她是陆离的好朋友嘛。 高三上学期的某天,陆离的游戏发售,他们三人相约在学校外的酒楼庆祝。那是安百璃这辈子吃得最豪华的一顿饭,她还记得她吃了大龙虾,吃了烤苕皮,吃了烧鱼,吃了烧鹅,吃了好多好多连名字也没听过的美食。温琥珀中途说包厢太闷,要出去吹吹风,陆离随后也借口说出去小解。 安百璃没当回事,还沉浸在美食带来的欢喜中,她不争气地想,要把没吃完的打包回去,每天吃一份,这样起码不用饿肚子了,嘿嘿。 他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安百璃忽然疑惑起来。 在某种直觉的怂恿下,安百璃顺着包厢外的走廊一路直走,停在距离阳台只有一步之遥的门口。她听到了陆离的声音,他不是去厕所了吗?怎么来阳台了?安百璃还想揶揄他一下,下一秒,她的瞳孔突然扩大又收缩。 “我、我喜欢你,温同学、能、能当我女朋友吗?” 安百璃手中的烧鹅腿落在地毯上,弹了两下,最后死寂地躺在地上。 第三章 症结 幽灵游荡在川海一中的空中,他的身形都已经逐渐模糊,连人形都算不上了。他的目光穿过层层建筑,落在安百璃脚下那个烧鹅腿上,心里想的是,浪费粮食,多可惜啊。忽然清醒过来,啊,原来是在这里,原来安百璃当初的症结是在这里。 ……也的确是他陆离会做出来的事。真不是个东西。 果然,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便是同情。富余的同情往往会以其他形式在受赠人心中萌芽,对安百璃来说,陆离的同情让她心生某种不太健康的依恋。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陆离,也不希望任何人配得上陆离。回想起家里那个爱哭鬼,陆离心中一软,他这辈子是这样了,心软得很,哪怕时光倒流一次,他也会伸手帮助安百璃的,希望下辈子投胎做一块石头,真正是个铁石心肠。 他不知自己还能存活多久,也不知这场回溯要持续多久,他如同一个看客,静静地看着这段属于他的、被遗忘的记忆。 彼时的陆离对安百璃的异常没有察觉,因为他一直认为安百璃这姑娘性子是有些古怪的。回到包厢后,陆离下意识地往温琥珀的座位坐近了一点,安百璃藏在桌子下的小拳头捏紧又放松。 自那以后,放学后的那二十八分钟不再是独属于安百璃和陆离的时间,温琥珀也加入了进来。这一次,陆离说,温琥珀接话,而她安百璃彻彻底底成了局外人。再也没有人传丑女配帅哥的闲话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陆离和温琥珀在谈恋爱。 她们聊起安百璃时,多是带着讥笑的,说她不知天高地厚,说她是个舔狗,说她奴性思维根深蒂固。 安百璃感觉自己的世界里的光线越来越黯淡,好不容易照进她世界的阳光正丝丝缕缕地抽身而去,她好像又将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悲惨人间。 安百璃的刘海又留长了,遮住了眼睛,像是一块幕布,将她与人间隔绝开来。温琥珀太耀眼了,她知性、美丽、温婉、独立,对爱情有最质朴纯粹的信任,和陆离对爱情的态度完全一致,二人的性格既有共同点,也有互补点,用班上的八婆们的话来说,他们简直就是诠释了“在正确的时间遇到了正确的人。” 天作之合、金童玉女、郎才女貌……这些词像是一根根毒刺,扎进了安百璃的心里。 相比之下,安百璃则显得阴暗、无趣、庸俗又卑劣。她不止一次地设想一场交通事故,夺去温琥珀这女人的性命,可她是个胆小鬼,只敢在睡前的妄想里做着美梦,不敢付诸实践。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蛄蛹的毛虫,在两只蝴蝶旁边亦步亦趋,不知所求为何,不知所图为何,只是趋着光芒,漫无目的地前进。 就在安百璃越来越阴沉时,某个意外的变故让满天阴云撕开了一条新的口子。 陆离和温琥珀吵架了。 很多人都在传。 说学校里这对人人艳羡的情侣吵架了,要分手。 吵架。安百璃有些高兴地想,吵架不是很正常的吗?哪有情侣不吵架的?夫妻吵架都属常见,更何况情侣呢? 但安百璃不敢去确认,她怕陆离识破她心中那点小腌臜。直到放学,发现温琥珀今天没有陪陆离一起放学,她才意识到传言或许是真的。陆离眉毛微蹙,似乎在纠结什么。安百璃不喜欢看到陆离皱眉的样子,她有些心疼,她希望陆离永远爽朗地笑着,永远开心着。 “那个……陆离,温同学呢?”安百璃小声问。 “……嗯。也许在生气吧。”陆离说。 “啊。”安百璃用夸张的嘴型掩盖自己的笑意,哪怕陆离其实根本没有关注她的表情,“你们吵架了?” “只是一点小事,嗯……或许是不大不小的事?总之不算大事吧。”陆离也有些摇摆。如果不是大事,他和温琥珀怎么会吵架?他们之前在讨论未来的规划,温琥珀希望陆离毕业后和她一起去美洲,代理安柏家一家小公司,未来平平安安衣食富足。陆离则希望在神州继续读大学,然后在神州工作扎根。他对名利有更迫切的需求,他想出人头地,想为雅梦姐争口气。 安百璃谨慎地问:“你们分手了吗?” 分手了吗?陆离也说不准,这个分歧如果没有解决,分手是早晚的事吧。 安百璃瑟缩地牵住陆离的衣角:“没事的……你不嫌弃的话,我……我一直都在的哦。”心脏不争气地鼓动,她好怕陆离听到她的心跳声。 陆离愣了愣,他正要答话,忽然听见后面传来温琥珀的声音:“陆离……!” 安百璃飞快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尴尬地像只被妈妈丢下的小鸭子。 陆离回头,只见金发的天使站在不远处:“琥珀……”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温琥珀。他意识到自己终究和温琥珀不是同一个层次、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也许该知难而退了。 然而温琥珀的话语却让他呆住了:“陆离,我仔细想了一下,我确实考虑不周了。神州文化里对男人的要求更严格,我觉得应该尊重你的精神和神州的文化。安柏家其实也没那么好,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也可以在神州读大学的。还有……白天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的,你不要生气……”说着走向陆离,敞开怀抱:“你原谅我吗?” 陆离语无伦次了:“不、别,琥珀,其实,我,我也有错的,是你该原谅我。我也没能体谅你的心情。是你原谅我才对。你说得对,我这边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稳定,跟着你出国也许才是最好的出路,留在国内也只会过苦日子,说不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温琥珀抱住他:“没关系。我陪你过日子,就不会那么苦了。你一个人吃苦的我会很心痛的。” 陆离一个大老爷们,眼泪忽然止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温琥珀完全套牢了,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她了。 安百璃呆呆地看着抱在一起和好如初的二人,心中积蓄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 第四章 债 “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 似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又似是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无地自容,喊出这句话后,安百璃捂住嘴巴飞奔离去,留下陆离和温琥珀面面相觑。 “……” “……”陆离脑子里一团浆糊,他向温琥珀解释,“我、不,我和她没什么……” 温琥珀牵住他的手,轻声说:“这种时候比起向我解释,不应该更关心她吗?”陆离闻言冷静下来,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明天午休时我再找她谈谈吧。” “你知道要谈什么吗?” “……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温琥珀无奈地看着他,陆离只得说实话:“我一直只是把她当朋友来看的。”“她可能不是这么想的。陪我一起走一走,好吗?” 二人并未急着回家,而是在学校外的步行街,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牵着手压马路,二人的话题自然也围绕安百璃展开。温琥珀作为女子,心思比陆离更加细腻,也更能体会安百璃的心情:“其实……当初我认识你时,我也以为你和她是一对。安百璃当年找到我时,都是在说你的好话,夸你多有才,夸你多宽容,希望的一定要作为画师加入你的小组。” 温琥珀撩了撩额边碎发,这个动作格外有女人味:“我来神州后,看到的男女都是西装革履、华服盛装,乍见安百璃时,我就在好奇,她是什么样的家庭。后来和她逐渐熟识了,我才发现她其实是个可怜人,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便是惨淡至极,不许笑我,那时我还有些自大,后来我意识到,这世上还有许多遭受了苦难却无法发声的人,我所经历的一切不值一提。” 陆离叹了一口气:“是。我最初也是因为同情才帮助她的。” “可是同情一直都是上位者施予下位者的,不是吗?”温琥珀的声音很轻,“尊严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不是靠同情维系的。过于泛滥的同情也许会导致某些误会。” “你为什么不考虑安百璃呢?”这句话不像是女朋友能问出来的,但却是温琥珀能问出的。她总有这种特质:好像随时能将自己置于旁观者的位置,认真、严肃地提出理性疑问。她补充:“是因为你觉得她打扮比较土气吗?” “中文学得不错,土气这个词都会了。” 温琥珀展颜一笑,那冷冽的气场荡然无存:“谢谢~” “倒不是因为她外貌的缘故。我这个人脸盲,分不清漂亮不漂亮的。”陆离认真地说,“只是我不太喜欢她的性格。感觉,唔,怎么说,负能量太多了,活得太累了。我和她出身有些类似,所以我对这方面比较敏感吧。” 对陆离来说,安百璃总能让他想起自己过去艰苦生存的日子,而琥珀恰恰相反,琥珀身上有着他所渴望的、不曾拥有的对未来的希望。虽然琥珀总是口口声声说这个世界有些无趣——陆离反倒觉得这样嘴硬的琥珀有些可爱。 见陆离望着她傻笑,温琥珀轻轻推了他一下,似怨似嗔:“说正事,不许笑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 “你明天好好关照一下百璃,不要让她做冲动的事,如果有我能做的,你告诉我,我都会答应的。”温琥珀的眸子闪闪发光,“不要伤害她,好吗?” * 翌日中午,陆离心里琢磨着用词,找上一个人蹲在天台的安百璃。安百璃见到他,直接调头就跑,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陆离拉住这土妹子的手臂:“安百璃,我们聊一聊吧?” 安百璃小声嘀咕:“有什么好聊的。你不去陪你女朋友吗?” “坐,坐。” 安百璃不坐,就钉钉地站着。 真倔。陆离想。这姑娘就是认死理,认准了一件事死不回头。 “百璃。你中午没吃饭吗?” “……”安百璃不说话,她中午一般不吃饭,美其名曰减肥,其实是为了省钱。她知道自己一旦承认,陆离肯定会带她出去吃饭,可她同样知道陆离也没钱,陆离带她出去吃一顿他自己肯定也会少吃好多顿。所以干脆咬着下唇一句话不说。小村姑心里想,等自己以后有钱了,就把陆离包养起来,不让他和别的女人说话,天天给他好吃好喝,吧他喂得胖胖的,这样就不会有其他女人来抢她的陆离了。 陆离早有准备,他多买了两个三明治,一个留给自己当午餐,一个给安百璃。 “我们一起吃。” 安百璃犹豫地接过三明治,终于放下那股驴劲,弓着腰啃三明治。她其实早就饿了。或者说,每天都吃不饱。 陆离什么也没说,陪她一起啃着寡淡无味的三明治。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食物已经足够果腹了。 他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偏头去看,发现是安百璃一边流着泪一边小口啃着三明治。肯定不是因为三明治太好吃被感动了,陆离想。 “……你不喜欢我……干嘛要对我这么好……”她啜泣着,口水丝拉在三明治上,看起来狼狈极了,“你让我一个人呆着不好吗……为什么……拉了我一把,然后去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了……” “……” “明明我是先来的……为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你干嘛对我视而不见。要是这样,你当初别管我不就行了嘛……让我一个人死在角落旮沓里,这样也没有我这个妖怪打扰你和温琥珀了……” 哭到连三明治也咽不下了。 陆离心中一软,他此时经历尚浅,不知道如何面对安百璃。他从裤兜里翻出几团上厕所时没用到的卫生纸,犹豫一下,递给了安百璃:“擦一下鼻涕吧,都哭花了。”他决定,以后和女孩子相处,兜里一定要备一份小包纸。 安百璃颤手接过纸团,呜呜哇哇地哭得更大声了:“你是因为嫌弃我丑吗?” 陆离连忙安慰她:“不丑不丑,我觉得你很漂亮的,比,额,嗯,比温琥珀还漂亮。”这是实话,安百璃的五官更加精致和谐,虽然造型有些土。 “呜呜呜——” “诶,你别哭别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陆离手忙脚乱。 半空中的幽灵微微一叹,自己的感情债,原来是越积越多的啊。看着那个哭得眼汪汪的小村姑,和那个生疏幼稚的自己,幽灵心中的求死欲望莫名淡去不少,他觉得……如果能回去就好了,回去陪陪自家那个爱哭鬼……如果能回去就好了…… 第五章 岁月静好 陆离对安百璃实在是生不出爱恋之心,他更多的是同情。这一天,陆离和安百璃说了许多,他毫不隐瞒地将自己所有的想法讲述出来,希望得到安百璃的谅解——事实上,安百璃也确实谅解了,至少表现得如此。她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陆离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安百璃搪塞他的借口罢了。 时光飞逝。那天的插曲似乎并未影响陆离和安百璃的关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暗地跟在陆离和温琥珀身后,像一只发着幽光的灯泡一样咬着指甲看着他们。陆离觉得有些不自在,几次想出言驱赶她,都被琥珀劝止了。他发现他已经无法理解安百璃在想什么了,那个懦弱胆小的安百璃也许只是她的伪装,真实的她应该是阴暗、让人毛骨悚然的。 高三毕业后,雅梦姐通过教练的关系进到了省队,陆离看得出姐姐还没从败给何萍的阴影中走出来。高三那个暑假,他意外收到了来自班级群的讣告,那个在高中处处和他作对的楚静怡走了,他本应该很高兴,可想到楚静怡叉着腰指使他的模样,陆离却莫名忧伤。他自嘲是被楚静怡折磨出感情了,居然还有些舍不得。上大学前,他抱了一束花放在了班长大人的墓前,希望班长下辈子能有个好归宿,别那么高高在上,一定能找个好老公的。 他还听说安百璃的父亲也死了,好像是夜间散步遭遇劫匪,他身上只有一件值钱的皮衣,劫匪想抢他的皮衣,安百璃的父亲死不松手,最后被走投无路的歹徒一刀捅死。他本想在葬礼上安慰安百璃,可等到大学开学,他才发现安家根本没有举办葬礼,连尸体都是警方出于人道主义考虑送入火葬场的。他还听说,安百璃父亲的骨灰盒无人认领,最后被收废品的拿走了。 陆离觉得世界有些奥妙,他和温琥珀的生活甜甜蜜蜜、欣欣向荣,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可除此之外,所有人好像都过得不开心,他们也许生活在两个世界。有时,陆离在想,要是能让所有人都开心就好了。 大学时,陆离和温琥珀的感情越发稳固,他也将重心放在自己对未来的规划上。琥珀办了画展,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富婆,陆离还自嘲自己成被包养的小白脸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安百璃也跟到了大学,她不是考上来的,是以实习生的名义在学工办打杂,陆离常常看见她在办公室又拖地又端茶倒水,那可怜的小身板弱不禁风,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陆离几次想接济她,可又担心自己那过多的同情惹来安百璃的误会,便生生忍住了。 大三时,陆离和他那位小不点合伙人筹资建立了离宁公司——一家小公司,他也赚得了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在庆功会上,陆离还请来了即将从省队退役的雅梦姐,请家长见证了他和温琥珀的订婚。他当时喝的有点多,没有注意到邹雅梦眼神一直在动荡飘忽,她言不由衷地说:“祝福你,梨子……” 半年后,他听说雅梦姐在最后一场大赛前夕扭伤了脚,第二天在医院自杀了。 从那以后,陆离属于川海廉租区那栋小房子里的记忆,便渐行渐远,他在这世上好像再也没了归宿。好在,他还有一直等待他的温琥珀。就在雅梦姐的葬礼后,某天陆离回到了廉租区的盒子房,他正缅怀姐姐时,被一直尾随他的安百璃袭击了。安百璃不复当初的软弱,她显得有些癫狂,她想怀上陆离的孩子,这样就能赶走温琥珀,让陆离只属于她一人。很难用语言描述陆离当时的怒火,失去至亲的悲伤,对安百璃纠缠不清的不满,以及对她侮辱琥珀的痛恨,让陆离平生第一次打了女人——他一巴掌打得很重,把安百璃扇倒在地,痛骂她不知廉耻。 安百璃捂着脸颊,哭着说,不知廉耻也无所谓,只要能留住陆离,她给陆离做牛做马都行。她只是哀求陆离不要生她的气,可以打她骂她,但不要疏远她。看着这可怜兮兮的女孩,陆离心情复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或者有更深层的东西。 安百璃越是这么做,陆离越是嫌恶她。 后来,陆离在学工办里看不到安百璃了,听说是她工作能力差,被辞退了。她好像在食堂的奶茶店打零工养活自己。因为她,陆离再没踏进过食堂一步。 琥珀倒是一直在说安百璃的好话,说她身世可怜,性格有缺陷,陆离可以尝试包容她,琥珀自己是不会生气的。陆离坚定地摇头,宣称自己不会背叛温琥珀,他还以为这是琥珀对他的试探。 大学毕业前夕,温琥珀私下约出了安百璃。她拿出了一个大信封,里面全是纸钞。 安百璃不敢抬头看她,她的光芒太强盛,以至于照耀得她这个角落的蟑螂无处遁形:“你给我这么多钱干嘛……我不会离开陆离的……” “这是给你日常生活用的。”温琥珀语气温和,“奶茶店一个月只给你2000块,你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我以后每季度会给你一笔钱,用以维系你体面的生活。” 安百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温、温琥珀,你、你要干什么?” “百璃,我对你没有任何敌意。”温琥珀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建议你,或许可以找机会向陆离道个歉,表明自己会努力工作,不再纠缠他。” 安百璃凄然一笑:“说到底,不还是劝我离开他吗?” “并不是这样。唉,许多恩怨纠葛,我也无法在这里说清楚。只是,百璃,这是我真诚的建议,恰当地放手也许能让你得到陆离的谅解,他是个心软的人。你可以去他的公司应聘,他念在你诚心改正的份上,一定会给你一个谋生机会的。” “我不信你。你在高中时,抢走了本来属于我的陆离,我不会相信你的,温琥珀!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你,但我起码知道,只要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我就不会被你骗得团团转!”安百璃偏执地说。 温琥珀知道话已说尽,她将信封推给安百璃:“下次我再约你吧。” 幽灵悬浮在二人桌前,他没想到温琥珀和安百璃还有这么一段过去。电视里播着每日新闻,介绍着新班子核心朱熙大刀阔斧的改革,咖啡厅的服务员飞快地换台,切到偶像歌手龙井茶复出后的第一场演唱会。他有些好奇,不知此时的祝巧在做着什么,是跟着她姐姐生活吗? 他继续在这座城市上空盘桓,终于等到了陆离大学毕业。他和陈嘉宁忙得夜以继日,每晚回到家,温琥珀都会温柔地给他按会肩,不会埋怨丈夫回得晚,也不会责怪他陪伴少,只是轻声说:“不用这么辛苦自己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可以告诉我哦。”琥珀越是如此贴心,陆离越是被她套牢了,他坚定地希望能靠自己养活温琥珀,让她能自由自在地画画,不必靠售卖她的创作成果支撑这个家。 一年后,陆离的公司有了起色,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衣食无忧。每当这时,他都会遗憾地想起雅梦姐,如果……如果雅梦姐还在就好了,把雅梦姐接过来,大家住在一起……如果……如果,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二月份时,照例去医院体检时,医生告诉他他的妻子怀孕了,让两口子在做好待产准备。陆离脑海里嘭地一声炸开一朵蘑菇云,他看着温琥珀那幸福的笑容,他失态地在医院走廊地大喊大叫。他把这个消息发在朋友圈,写信告诉所有亲近的朋友,收获了大片的祝福。 陆离没想到的事,还有人因此醉的一塌糊涂。 安百璃那天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许已经没有希望了。没有爹妈,没有金钱,没有尊严,现在连唯一的陆离都永远地离开了她,她痛恨起老天,为什么要让她遭受如此的不公平。安百璃戴上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穿上高中时的校服,在楼下偷了一辆车,醉醺醺地往津江大桥开去。 车载音响里放的不是歌,而是她手机里留存的陆离的录音。 “百璃,放学一起回家吧。” “百璃,你作业写完吗?给我参考一下。” “百璃,我请你吃这个……” “百璃……” “百璃……” 安百璃突然哭了,哭得稀里哗啦。她希望妈妈从未把她生下来过,虽然人间很美,但她真的不想来一遭了。 嘟嘟。汽车横冲直撞,交警骑着摩托追上她,要她停车。安百璃充耳不闻,津江大桥尽头万紫千红,那是江水倒映着繁华城市的霓虹,这是无数人纸醉金迷的夜晚。她将油门踩到底,录音也恰好播放到最后: “还钱?……哈哈,你再多攒点,一次性还我吧?” 下辈子再还给你。安百璃想,双手离开方向盘,汽车冲破围栏,飞入万紫千红之中。 (六一会更新一篇特别篇。六月一日零点发布。) 第六章 宿命闭环 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他爱的人,爱他的人,都因他们的性格、背景、行为而聚拢在一起,直至纠葛不清,难舍难分。回溯应该结束了,如果陆离没有猜错的话,他之所以能看到第一世的经历,是因为琥珀还记得——她说,她害怕被另一个自己代替。她都已经如此惧怕了,为何要义无反顾地为了陆离承受水晶的力量?为爱牺牲固然是可敬又俗套的戏剧,但陆离更希望没有人牺牲,没有人受伤。 回溯应该结束了吧。 他想。 他现在已经连人形都无法维系,完全是漂浮着的一团气体。他听说,失去肉体后,人类的记忆只能存储七秒,他不知道现实世界里已经过去几秒了,也许是五秒、六秒也说不定。 第一世的记忆复苏后,陆离内心的想法发生动摇,他开始渴望回到川海的家。回家后,第一件是换成拖鞋,跑到客厅,把看电视的百璃和琥珀紧紧抱住,琥珀会埋怨他抱得太紧,百璃会猫儿似地蹭他。然后再倒一杯茶,里面放玫瑰和桂圆,端给闷闷不乐的小老虎,趁讨嫌鬼没注意吧唧一口,她一定会红着脸追杀陆离。最后,在他们打闹时,门铃响起,应该是他的姐姐,抱着冠军奖杯回来了。 真好。陆离对自己说。真好。如果静怡也在,小巧也在,朱熙……朱熙也在就更好了。 说来挺奇妙的,他和那个他最忌讳的女人好几次同生共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居然想到的是朱熙。如果他没有将朱熙送走,他们现在会不会已经重生了?重生到什么时候?嗯,可还是舍不得姑娘们,果然,还是不想和朱熙一起重生啊。 世界越来越黯淡,所有的景色都褪去。陆离内心格外平静,他已对自己的死亡波澜不惊。 然而下一秒,画面一闪,柳暗花明,茂密的草地、宽阔的田野、充满乡土气息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陆离对这里非常熟悉,这里是消失在记忆里的山竹村。此时的山竹村充满了生机,村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谁家子孙有了出息,谁又去念了大学,谁家儿子还找不到老婆。 这里不属于琥珀的记忆。 陆离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梅秀征——他此时年轻力壮,神采奕奕。他是梅锦流的父亲,安百璃的外公,一个早该死去的人。 “哟,我闺女放学了,我去接她,老李你们慢慢聊!” “梅子,晚上记得来打牌。” “行嘞!” 梅秀征笑呵呵地走出人群,将草帽戴上,趁着傍晚的霞光,一路顺着布满圆石的道路走去。陆离越过梅秀征,往前方飘去,他有一种预感,所有的疑问,都将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得到解答。失去形体的陆离速度很快,他将梅秀征远远抛在身后,终于来到联通村庄与镇小学的十字路口。 此时的梅锦流看起来格外幼稚。小学生梅锦流一边数着地上的鹅卵石,一边缓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也许村民们没想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未来将会是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梅锦流。”有人在喊她,不是陆离,也不是她的父亲。 陆离和梅锦流的目光落在从道路另一侧走出的老人身上。他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靠近梅锦流的,与其说是靠近,不如说他是突然出现的。这个老男人的五官稀疏平常,也许比寻常老人显得更加疲惫,他穿着褪色的黄色袍子,袍子上绣着的花纹都已经被磨损得难以分辨——袍子,现在哪还有神州人会穿袍子?也许武馆里的老师傅会穿,但陆离生活中没见过人穿袍子。 梅锦流此时明显缺乏对陌生人的警惕心,当然,在村子里都是熟人,也许不必太过谨慎:“老爷爷,你是?” “我是你爷爷的朋友。我姓……姓什么来着,年龄大了,不记事了,哈哈。”老人口齿清晰,看起来没那么老也说不定。 “老爷爷,我爷爷已经过世了,你可以去我家做客。”小梅锦流说。 “哈哈,小娃娃,谢谢你。我知道你爷爷已经过世了,我只是顺道路过山竹村,给我的好朋友的孙女捎点小礼物。”老人从黄袍中取出一条看起来廉价无比的吊坠,打开心型吊坠盖,内里有四块完整的水晶。 陆离瞳孔收缩,他对这条吊坠再熟悉不过了。这就是梅锦流传给安百璃,最后又落到他手里的重生水晶。 老人给毫无戒心的梅锦流戴上吊坠:“小梅,你帮爷爷一个忙。你替爷爷保管好这个吊坠,将它交给一个叫陆离的人好吗。答应爷爷,自己不要随意使用它哦。” “老爷爷,这是什么啊?” “这叫彩石。是爷爷找到的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老人不像是在与牙牙学语的梅锦流说话,反倒是像说给陆离听,“它能改写世上一切不幸,但也会让人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爷爷把这个交给你,本身就是代价的一部分。” 你说这些,她哪听得懂。陆离心想。这小姑娘说不定第二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小梅锦流很稀罕吊坠,笑得露出牙花:“谢谢爷爷~” “锦流!锦流!”梅秀征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他向自己女儿笑着招手。古怪的是,梅秀征好像看不到这穿着惹眼黄袍,体态佝偻的古怪老人。 梅锦流向老人招手:“爷爷你去我家做客吧!” “不了,爷爷还有个客人要陪。”老人笑着摇头,“你去吧,去吧。” “那爷爷再见。” “再见。” 梅锦流这年龄哪有那么多心事,她和老人说完再见,便撒丫子跑向自家爹爹。不用等到第二天,下一秒她就会将老人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小孩子不记事,对吧。”老人说。 陆离愣了愣,左右看了看,他在和谁说话? “陆离,陪我走一走吧。”他那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虚无的陆离身上,“我等了你太久太久了……” 第七章 朱正源 “你看得见我?”陆离确定自己现在毫无形体,就是一个游荡在时间中的幽灵。 黄衣老人轻笑一声,佝偻着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跟上吧。”陆离半信半疑地跟上此人,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你是谁?”陆离跟在老人身后,走在乡间小路上,两侧是积水的水沟,远方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山一样无边海一样无涯,微风拂过,百花招摇。只见前方迎面走来两个中年人,一位看起来颇为面熟,好似是龚村长,或者说,是年轻的龚村长。 龚村长身边那人拿着一柄不知道牌子的洗发水:“老龚,你帮个忙,帮我向村民推销一下我们厂的产品,我给你五千块代言费。”龚村长连忙摆手:“老李,你这洗发水我听都没听说过,不知道安全不安全呐!”“这有甚不安全的?我还能骗你吗?”这二人从老人和陆离身边径直走过,头都没回一下,好似他们看不见这黄衣的古怪老头一般。 “我是谁?”老人想了想,“我也忘了我是谁。对不起,在这里停留得越久,我忘记的东西越多,现在,我只记得我的使命,与我零星的记忆。” “使命就是等我吗?”陆离遥望着龚村长消失在拐角。 “不准确。”老人揉了揉太阳穴,“我想想,为什么要等你呢……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是为了龙运永续。对,就是这个,你生活的时代应该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最黑暗、最危险的时代。” 这叙事过于宏大,陆离一时失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懂你说的国家兴亡。” “是吗?”老人还在揉太阳穴,“我只记得这个了,彩石告诉我,你能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再续一命。” “但我生活的国家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陆离说完后忽地沉默起来了,真的是这样吗?神州阶级森严,民不知有门阀世家,世家不知路有冻死骨,穷者益穷,富者益富。这真的是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吗? “如果你死在这,那它就不再是了。”老人说,“彩石不会出错的。也许是藩王割据,也许是蛮夷乱华,也许是帝王昏庸,也许是官逼民反。” 陆离明白他在说什么了,他是在指朱熙。 “打倒暴君朱熙!民主与自由终将取得胜利!” 朱熙本该是这个国家的掘墓人。不止是朱熙,还有她背后的阎如君,还有那些因为短浅利益而纠集在她大旗下的鹰犬们。如果历史自然发展,或许神州将迎来一场剧变,对部分人来说,这场剧变一定是血腥且残忍的。 “我亲眼见到穿着铁叶甲的骑兵踏过山海关,亲眼见到他们屠杀我的孩子,孙子。”老人语气平淡,“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将他们都驱逐出去,连同那些尸餐素位的官吏。彩石给了我三次机会,我像你一样,重来了三次。” 一个荒诞的念头在陆离脑海里浮现:“你是朱正源?正源皇帝?” “我不姓朱。我只是冒用了那朱家子弟的身份。他们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吗?”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歉意一笑,“很抱歉,我已经想不起来我的真名了。” 陆离重新审视了一遍朱正源,他无法把面前这个佝偻的老人和那个神州奠基人相联系起来。关于他的记载实在太少太少。 “我当时仅有一条路可走,如果拥有彩石的我不拼尽全力,那我的血肉同胞们将沦为阶下囚、笼中奴。我当时杀了很多人,除了有异族,还从山海关一路杀到北平,再杀到应天府,死在我手里的朱家人不比异族少。杀到最后,我满手鲜血,甚至都握不住刀,他们才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我的生命是有限的,彩石再玄奥,也无法让我突破我的寿命。倘若我死后某天,神州的大门被再次被异族的大炮轰开,那时我的子孙们又该如何应对?每每想到此,我都寝食难安。最后,我决定进入到彩石中,用你们现在的话说,应该叫回溯?只是我并不是回溯,而是随着彩石见证沧海桑田,像一个死魂般活在这世间。” “我的肉身消亡之地正是山竹村,我也在此处逗留了数百年。陆离,你利用彩石第一次回溯时,我便在山竹村中。彩石告诉我,你是解决神州百年之变的钥匙,所以我便在此等你。” 朱正源一口气说了很多:“这便是我能告诉你的所有。陆离,你先消化一下吧。” 他说得没错,陆离确实要消化一下。他没想到,重生水晶早在几百年前,便与他联系在一起,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注定。他更没想到,死了几百年的朱正源此时站在这里,告诉他,他是要拯救国家的英雄!这是何等荒谬,何等奇怪啊! 他只是一个想和姑娘们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普通男人,不是有着伟大抱负的枭雄。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沉默良久:“山竹村的消失和你有关吗?” “……这个村子早该消失了。它本身就是代价的一部分。”朱正源忽然停了下来,“正如我将彩石交给那个小姑娘一样,这都是代价的实现方式。陆离,从我们使用彩石的那一刻起,我们的所作所为、所遭遇的一切都已经逃不脱命运了。你和我,都是它的操线木偶。为了能让你接触到彩石,我必须将彩石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交给特定的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陆离说:“我很讨厌宿命论。讨厌命中注定。讨厌无能为力。因为我已经遭遇了够多的无奈了。” 朱正源凄凉一笑:“你起码还有机会去挣扎,不是吗?” “我不知道如何去拯救国家。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陛下,我和你不一样。”陆离虽然尊称他为陛下,但语气中没有丝毫尊重。很难界定他对朱正源的感情,既有对他干涉自己命运的厌恶,也有对他给自己重生机会的感激。人就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 “你做自己便足够了。”朱正源停在原地,“我也是个普通人,一切不过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陆离,你以后会明白的。” 朱正源的双腿开始变得虚无,陆离说:“你快消失了?” “这叫薪火相传。”朱正源笑得悲凉,“现在,我这一棒交到你手上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条红线,红线在发光,随着风飘扬。那红线从朱正源手中脱离,落在如幽灵般的陆离身上,陆离的实体逐渐浮现,与之相对的,朱正源的实体愈发缥缈。 “陆离,请你原谅我。当年把你丢在川海的廉租区。”朱正源最后推了呆滞的陆离一把,“原谅我。” 陆离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愈发虚幻的朱正源,他要喊些什么,一股强大的吸力蓦然传来,那红线拉得笔直,指向遥远的未来,指向陆离的归属。但他还不想回去,他还有问题想问朱正源,他要弄清楚这老人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的视野越来越小,万物坍缩成一个小点,离他远去。 第八章 回归 时间在陆离呆滞的目光中飞速流逝,五颜六色的光斑从他指尖溜走,那是被他和朱熙改写过的历史。祝巧虽然还是滥用能力离家出走,但这次她没有心生邪念,所以当她被送到宗祠时,阿婆还来得及出手救助。 朱正源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陆离是朱正源的孩子?还是朱正源从他父母手中把还是婴儿的陆离夺走?随着朱正源的消失,这个问题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陆离觉得将死之人所做的最大的恶,便是将话说一半,给生者永远留下一个疑惑。他知道朱正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要给陆离留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也许是在告诫陆离不要再如此草率地牺牲自己,他要陆离终生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姓朱的没一个好人。陆离想。 他不再回头去看过去,而是面朝未来。他以前对百璃说过,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未来的尚未到来,人真正拥有的只有当下。既然朱正源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那他要好好珍惜,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有好不容易找到归宿的安百璃,有与他三世情缘的温琥珀,有再无遗憾的邹雅梦,还有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陈嘉宁,还有等待他鸣鼓提亲的楚静怡,还有朱熙祝巧两姐妹。 她们前世的遗憾都已被弥补,现在轮到陆离自己了。 * 被杀手们包围的宗祠中,朱熙从回溯中猛然惊醒,她醒来后手脚并用地爬到陆离身边,晃动他的身躯:“姓陆的,狗男人!你给我醒醒!狗男人,你醒醒!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给我醒来!没我的命令!你怎么敢!”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祝阿婆默默地看着朱熙状若疯癫的举动:“没有红线,他回不来的。” 朱熙激动地面朝她:“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他回不来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熙儿,是我的错。” 朱熙深吸一口气,轻柔地放下毫无反应的陆离,走到祝巧身边,试了试她的呼吸,万幸,小巧的呼吸平稳:“小巧现在没事了吗?” “她只是滥用巫女的力量而已。”阿婆说,“她虽然活了下来,但已经不再有资格担任巫女了。” 朱熙咬牙说:“不要最好。这不是使命,这是诅咒。” 就在此时,昏睡过去的温琥珀也悠悠转醒,她的身躯还有些麻木,头脑昏沉沉的,手伸向躺椅上一动不动的陆离:“杰出代表……陆离……” 朱熙没理她,蹲在陆离“尸体”边:“我会带他去皇陵的。我应该把他葬在那。” “这不合礼法。” “他是驸马!”朱熙厉声喝道,打断了阿婆的劝阻。 温琥珀听到“葬”这个字,娇躯蓦地一颤,强行站起来,踉跄地走向陆离:“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死了。”朱熙能感受到陆离的体温一点点变凉,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她说这话时已经止住了泪水,重新变得面无表情,好像戴上一张假面。她一直戴着假面生活,从今以后将再也不会摘下。那些伤害过祝巧,伤害过陆离的人,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哪怕让世家血流成河。 温琥珀瞳孔颤动:“他不会死……你让我看看他……” “他是我的驸马。”朱熙挡在温琥珀身前。 温琥珀失态地尖叫:“你让我看看他!”她那头金色的长发在空气中颤动,好像抖落了满地金色的星光,这是琥珀第一次如此失态。 “你们没资格看他。”朱熙毫不退让。 “他没有死!”温琥珀对她怒吼,“你离他远一点!你还要害他到什么地步?” 朱熙红唇微启,又飞快地闭上。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退让。 就在现场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时,某个早该凉透的男人忽然猛地大吸一口气,然后急促地呼吸,瞬间把在场除了祝巧以外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陆离翻了个身,从躺椅上摔下来:“咳咳……快、快扶我一下,腿、腿麻了!” 朱熙和温琥珀几乎是同时走向他,二人一左一右地抓住陆离一条胳膊,将他搀扶起来。朱熙那冰冷的假面消融,她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她想说什么,可有些话倘若陆离真死了,她说起来自然毫无顾忌,但现在陆离活着,以她的性格,反倒说不出来了。 所以只有温琥珀喜极而泣:“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陆离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呼吸才平稳下来:“我当然没事,当然没事。”他有很多话想和琥珀说,比如他已经想起了第一世他和琥珀的故事,但不是现在。他的目光落在欲言又止的朱熙身上,露出一口大白牙:“抱歉,回来得稍微晚了点。” 他这毫无心机的一笑让朱熙心中某道防线被突破,她眼角泛泪,双手死死揪住他的领子:“狗男人……狗男人狗男人,你真的是个狗男人!” 祝阿婆走到他面前,如释重负:“欢迎回来,陆离。” 陆离看着阿婆,若有所悟:“阿婆,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阿婆的眼睛亮得刺目,她缓缓闭上眼睛,“你要是回不来,我会被所有人恨一辈子的。” “小巧, 小巧怎么样?”陆离想起自己和朱熙的本来目的,作势要起身去查看小巧的状况。 朱熙按住他,让他躺好:“小巧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好好休息就是。” 陆离长出一口气,和朱熙做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他摸了摸琥珀的秀发:“别哭了,我好着呢。”转头,手下意识地想去摸朱熙的头,伸到一半停了下来。谁知朱熙哼了一声:“就此一次。”陆离愣了愣,伸手按在这位毒公主头顶,轻轻抚摸:“你也别紧张了。” 两位女孩都任凭陆离抚摸,他心思逐渐飘远。经历了这么多,他越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 也许,对现在的他来说,一切条件都已经充分了。 就在陆离心中某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时,手机忽然振动起来,亮屏一看,是邹雅梦打来的。陆离抬头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过了设定的自动发送信息时间,也就是说,雅梦姐已经收到了他之前的录音! 第九章 化险为夷 “梨子!梨子!”电话甫一接通,便听到雅梦姐急促的声音,“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梨子,你说句话,你说句话!” 陆离现在喉咙干得冒烟,他的声音也显得沙哑:“我在呢,雅梦姐。” “你声音怎么了?” “只是有些渴。”虽然昏睡过去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陆离感觉身体像是被大象踩过后丢到沙漠暴晒一样,浑身酸痛,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水份。阿婆端来一杯水,陆离咕噜咕噜地喝下,听到姐姐说:“你那个录音是怎么回事?!你吓死我了……我现在就飞到木兰去,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放心吧,雅梦姐,一切都已经解决了。”陆离尽量安抚她的情绪,他知道姐姐是一个非常感性的人,如果说琥珀是由理性驱动的人,那邹雅梦则是忠诚于自己的情感。对一个运动员来说,这种特质难言好坏,她在状态优异时往往能以下克上、以弱克强,但状态低迷时却也会爆冷出局。不过好在迄今为止,雅梦姐再没出现过低迷的状态,也许是因为她每次心情不对时就会飞回来找他? 那个无所不能的姐姐,其实是也非常需要陪伴。很可惜,直到这一世,陆离才悟出这个道理。 “我会把所有事情,毫无隐瞒、事无巨细地告诉你。你的比赛结束了吗?” “还有一场。” “那等你打完比赛再回来吧。这次好像是国际交流赛,这可是世界冠军呢。” 邹雅梦提高了音量:“世界冠军也没有你重要啊!”陆离心中一暖,这种被人爱着的感觉简直是最销魂蚀骨的毒药,足以让任何好汉沉沦。 “雅梦姐,我向你保证,我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未来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我会在木兰等你,我想看到我的姐姐抱着奖杯回来,好吗?” “……”邹雅梦沉默许久,陆离没有说话,宗祠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默契地等待她的回复。 “你身边有其他人吗?”邹雅梦还是不放心。 陆离将电话交给温琥珀,琥珀也很晓事:“姐姐,我是温琥珀,我现在就陪着他,陆离现在生龙活虎的,状况很好。在你回来之前,我会看住他,不让他乱跑的。” 明显能听到邹雅梦松了一口气:“谢谢你,琥珀。把电话给梨子吧。” 陆离接过电话:“雅梦姐,你放心了吧?” “我最迟月底就能回去,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商议。别忘了,我是你姐姐!”邹雅梦再次嘱咐。 “是是,雅梦姐你越来越啰嗦啦。” “……回去收拾你。” 等挂断电话,陆离浑身一软,顺势滑到温琥珀香香软软的怀抱里。现在小巧救活了,朱熙和琥珀都安然无恙,他也捡回一条小命,肩上的压力卸去了一半。 朱熙不好意思和温琥珀一起抱男人,松开扶住陆离的手,转而去抱住还在昏睡的祝巧:“现在还没到松懈的时候。别忘了现在宗祠外还有几十把抢指着我们。阿婆,我们睡过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祝阿婆仔细地将彩石重新收在木盒中,谨慎地将木盒抱住:“外面已经死人了,现在已经停火了。应该是熙儿你带来的人死了,或者是被制服了,总之情况并不乐观。”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门外那刻薄的女人用扬声器喊:“殿下,你在听吗?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都非我们所愿。我必须做出声明,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在收到命令前并不知道祝巧小姐的身份,我也是刚才得到的紧急通知。” 陆离还在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水,听到这话都想将一口水吐到那女人脸上,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 “殿下,我们是一伙的。刚才家主在电话里训斥了我们,让我们把你和祝小姐都安全带回去,我们也不会闯入宗祠中。这样吧,您把陆离交给我们,此事作罢,我们自会回去领罚!” 这次她说得可能是实话,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要阎太婆不想失去她苦心培养的朱熙,就不会再对祝巧下手——但陆离肯定是跑不掉的。如果她在回溯之前就说这些话,陆离怀疑朱熙真的会答应下来,毕竟朱十四把祝巧看得比她自己的生命都重要。那现在呢?她会如何选? 朱熙察觉到陆离的目光,白了他一眼,大声喊:“无论是祝巧还是陆离,我一个都不会交出去。你们要是再胆子大点,大可闯进来,一枪把我变成尸体,带着三具尸体给阎如君交差!” “殿下,您不要为难我们。这片街区已经被封锁了,我们的援军源源不断,您何必弃明投暗呢?只要您回归我们的队伍,这里所有的武器所有的人手都唯您马首是瞻。”那女人还在争取,看得出来,阎太婆也不想真的撕破脸,她还是很看重朱熙的。 “如果我要你死呢?”朱熙毫不客气。 那女人犹豫一会,咬牙喊:“倘若这次任务失败,我回阎家也是死路一条。殿下,只要您愿意将陆离交给我们,我自缚双手进去领死!”她想的很明白,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抽身而去,不如为阎太婆效死,给亲人留下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真是下了血本啊。陆离啧啧称奇,权力真是一个魔幻的东西,它能将生物的本能给扭曲,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朱熙喊:“你让我思考一下。” 她当然不会真的去思考,而是去问祝阿婆:“阿婆,宗祠里有多少火力?” 温琥珀微微蹙眉:“你不会打算和他们拼命吧?我们只有三个人!” “……”朱熙面对温琥珀有些理亏,语气稍微好了些,“只有这个办法了。没关系,他们不敢对我开枪的,有我挡在门口,他们闯不进来的。” 陆离忽然招手:“朱熙,你过来一下。” “干嘛?”虽然嘴上嫌弃,但朱十四还是老老实实走向陆离。谁知陆离反手捏住她的脸蛋:“你怎么动不动就想着杀杀杀呢?我们走密道逃走不行吗?他们再狂也不敢对宗祠里的阿婆动手,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你!”朱熙像小媳妇一样被他捏住脸蛋,下意识要发飙,可念在陆离身体初愈,生生压下怒火,“狗男人,你等着。” 其实从密道逃走也是有风险的,琥珀就是走密道来的,阎太婆的人很可能已经察觉到有密道,他们说不定已经将防线拉长了,那条密道未必安全。 就在这时,宗祠外忽然传来响亮的喇叭声,不是那女人用的劣质扬声器的声音,而是那种仪仗队用的宏亮喇叭声。那声音过于巨大,以至于盖过了其他一切声音,在半空经久不息。 就在三人疑惑时,他们听到一声嘹亮的宣告: “恭——迎——圣——驾——!” 第十章 好俊俏的后生 “你爹来了。”陆离不无揶揄地说,“你见过你爹吗?” 朱熙面无表情:“你把手拿开先。” 陆离松开捏住她脸蛋的手,只见朱熙整了整衣襟:“当然见过,重要节日有皇家盛宴,朱家人都要过去的。” 听到恭迎圣驾四个字,陆离就知道今天他们安全了。虽然神州是君主立宪国家,帝皇只是作为国家代表存在,但皇帝两个字天然就代表了政权的合法性。倘若今日你推翻我,明日我推翻你,这个国家还要不要了?出于某种默契,世家们都维护着朱家皇室的尊严与地位,虽然皇帝没有实权,但每次内阁的任免都要由那位陛下亲自宣旨。所有人都很满意,世家们满意,普罗百姓满意,所以执意向朱家复仇的阎家才被世家们联手打压,它们并不想现在的阶级划分被打破。 如果阎太婆亲自到来,她或许会癫狂地下令朝朱友诚开枪,但很可惜,在场的阎家爪牙们没有人敢下这个命令。他们都清楚,无论谁扣下扳机,世家都会把他们家族三代所有人都找出来偿命。 陆离、温琥珀、朱熙三人默默听着门外的动静,他们听到稀稀拉拉的跪地声,然后是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最后是一个老男人的声音:“众警官请起身。”陆离对这个声音颇为熟悉,他在广告上经常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那个胖胖的,看起来和蔼可掬的老男人,也是现在神州明面上地位最高的男人,神州皇帝,朱友诚。 “你爹。”陆离用胳膊戳了戳朱熙。他也有些好奇,有些紧张,他从没见过皇帝——朱正源不算,他连朱家人都不是。 “我知道!”朱熙不满地说。 “朕听闻首都特警二支队组织了一场反恐演习,朕甚感欣慰。有诸位英武的警官,这首都哪里会有宵小作乱?朕听闻今日气候严寒,便特意来观摩慰问一下众警官,如今一见,果然二支队不同凡响啊!”朱友诚开始说车轱辘话了,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偏偏跪在外面的阎家人硬是闷闷地听着,不敢反驳。他们就是假借反恐演练的名义围杀陆离和祝巧的,朱友诚以此为借口介入再合适不过。 “你爹说废话有一手的。”陆离笑着说。 “我知道!” “朕还听闻十四公主作为演练指导也在队伍中,不知此事当真啊?”他们又听到朱友诚发问,很明显,皇帝陛下是在揣着明白当糊涂。 “……回、回陛下,十四公主……确实作为指导教官参加本次演习。”那刻薄的女人唯唯诺诺。世家可以看不起皇帝,但她绝对没这个资格。 “胡闹!”朱友诚大喝一声,吓得那女人一抖,“朱熙真是胡闹!她有个什么本事!居然能指导诸位英杰?!这不是胡闹是什么?她现在人在何处,由朕领她回宫,朕身为人父,早该管教一二了!” 陆离听得有些乐呵:“你爹挺会演的,换我已经绷不住了。” “我知道!” “待会见你爹要下跪吗?” 温琥珀小声提醒:“神州的跪拜之礼早在五十年前就废除了。”陆离汗颜,身为土生土长的神州人,他居然还不如琥珀了解这些规矩。 朱熙冷哼一声:“他当年要是有今天半分胆量,我娘就不会死,阎家就不会有复仇的执念!” “他也许是身不由己也说不定。”陆离忽然想起朱正源的话,坐在那个位置,也许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果然,权力是一把双刃剑,它既是在束缚他人,也束缚了自己。 “封建糟粕!”朱熙颇有咬牙切齿之意。陆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唯独你这个皇室公主没资格说这四个字吧?他也知道,朱熙将这一切都推给“封建糟粕”,其实心底里已经对朱友诚此人消了怨气了。她现在真正怨恨的,反倒应该是阎太婆才对。 多少年的积恨,终于在今日释放出来了。 此时外面的场面话已经说尽,朱友诚终于问:“那十四公主何在啊?” 阎家人当然不会回答,他们都低着头装傻。陆离推了推朱熙:“你爹问你在哪。”朱熙不理,陆离只能自己喊:“陛下,在这里,在祝氏宗祠里呢!” “好好好!”朱友诚欣喜地说,旋即又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严厉呵斥,“你们在外等候,祝家宗祠乃朱家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是!”不是阎家人的应答声,而是朱友诚自己带的人马。 不多时,陆离便看到一个长得和和气气——陆离几乎从不用和和气气四个字形容一个人的长相气质,可朱友诚长得就是和和气气,颇像人们刻板印象里的江南富商。 朱友诚一走进宗祠,什么陆离、温琥珀、祝阿婆看都不看一眼,小碎步走向自己闺女:“熙儿,熙儿,你可安好?我来得可不算太晚?”好了,这下连朕都不说了,自称都变得谦卑起来。 看来楚晓东说得没错,朱友诚将朱熙的母亲当作真爱,那份真爱连同亲情也一并留给了朱熙,陆离甚至怀疑哪怕朱熙什么也不做,朱友诚未来也会将皇位送给朱熙。神州历史上第二位女帝,嗯……听起来极具诱惑力。 可是朱熙却爱答不理:“不是我叫你来的。”她看向陆离:“我不想给你打电话的,是他非让我打的。” 朱友诚这才正眼去看陆离,打量陆离一眼,认真地点头:“好!”对普通人来说,有了这一声好,也许能保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朱友诚注意到朱熙怀里的祝巧,他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满脸难以置信:“这是……巧儿?!”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朱熙,虽说父女关系僵硬,但逢年过节好歹能见面,但祝巧却被关在宗祠,一年都难得一见。此时爱妻留给他的两位女儿都在面前,他已经感动到眼眶发红:“小巧也长大了,小巧也长大了,好好好!她、她这是怎么了?巧儿这是怎么了?” 朱熙依然是不冷不热地说:“小巧被外面那群人袭击了,差点丧命。” 朱友诚表情一僵,还好朱熙没有大喘气:“不过她被他救了回来,在我来宗祠之前。”朱熙朝着陆离努嘴。 朱友诚摸了摸眼角的泪花,转过身重新审视陆离一番,看了好几遍,挤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好后生!好后生!好后生啊!” 朱熙很明显在把功劳全部推给陆离,陆离向她致以一个感谢的眼神。他明显地感觉到,朱熙对他的态度变了,她是真的在把陆离当驸马照顾。 朱友诚笑着看向陆离:“这位后生如何称呼?是哪家公子?” 陆离还没答话,朱熙便抢答:“他不是哪家公子。他叫陆离,是我挑的驸马。”此话一出,宗祠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间,陆离甚至以为时间都停止了。下一秒,朱友诚那白白胖胖的身躯凑到陆离面前,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好俊俏的后生啊!” 从“好”,到“好后生”再到“好俊俏的后生”,陆离也算体验了一把黑色幽默。 第十一章 狼子野心 朱友诚向祝阿婆点头示意:“姑姑,我且把熙儿、巧儿和驸马,还有这位姑娘一并接走。”姑姑?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而且,他们怎么好像突然都默认了陆离驸马的身份,不是选婿都没完成吗?那些候选人不都还蹲在会馆里瑟瑟发抖吗? 祝阿婆嗯了一声,多看了陆离一眼:“陆离,等一切事了,你来找我,我还有话同你说。” 陆离朝她鞠躬:“谢谢阿婆。”无论如何,阿婆对他和小巧都有恩德。温琥珀戳了戳他的腰:“你认真的?当驸马?百璃你不要了?陈嘉宁你不要了?” 当然不能不要。陆离脑袋发胀,这似乎又是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朱熙不是好相与的性格,想说服她不是易事,他原本只是想假借选婿联合朱熙对抗阎太婆,现在假戏真做他反倒骑虎难下了。 “稍后再议,现在先把当下的麻烦解决。”一觉醒来,忽然发现手边多了许多难题,这都是因为他和朱熙关系的急剧转变。 朱友诚也说:“是,所有事都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说。待会你们随我上车,我带你们去皇宫,之后我再安排你们出城。”他倒是放下了架子——也许他从来没有皇帝的架子。 “贤婿,稍后你陪我演一出戏。”这才哪到哪,怎么就称贤婿了。陆离以前总觉得楚晓东是个便宜岳父,现在呆头鹅跑了,朱友诚倒真成了便宜岳父了。 朱熙说:“不必。等会由我出面,我自有安排。陆离,你跟我来,我有些私密话。” 陆离向温琥珀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示意稍安勿躁,随后跟上朱熙到了一角,听得朱熙说:“陆离,我答应你。”“什么?”“我说,我答应你,你之前说要推翻阎如君在阎家的统治,对与不对?事先说明,向楚家投降是绝不可能的,你必须另外想一条出路,我会全力支持你。” 陆离展颜一笑,虽然浑身酸痛,但此刻头脑却无比清明,他等朱熙这句话等了太久了:“投降一说,只不过是抽底之言。自古以来,引颈受戮者从来没有好下场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走到投降那一步的。” “那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和楚家结盟。” 朱熙沉默许久,她对神州世家的关系理解更为深刻,立刻想通了陆离这个想法的困难与好处。和楚家结盟并未完全不可能,楚家作为神州传统的政治家族,对商业的控制是间接的,如果有阎家作为打手,楚家或许能真正问鼎世家之巅。但楚晓东真的会糊涂到为了虚浮的利益成为其他世家的敌人吗?而且,哪怕楚晓东真的一时糊涂了,他又会相信朱熙吗? 朱熙没有去问细节,她只是问:“你有多少把握。” “三成。” “……好。”朱熙严肃点头,“姓陆的,我信你。我本就欠你许多条命,这次连同……一并偿还给你。”连同二字后那两个字含糊不清,被她刻意模糊了,不过陆离心思不在此处,并未追问。 三成。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但倘若没有魄力下注,那朱熙知道她将永远失去祝巧,被当作阎太婆的筹码推上赌桌。她已经触犯到自己的底线,二人之间再无回旋余地。 “还有,你那报告写得太烂了,你的目录里有三个错别字,页码都标错了。”朱熙忽然说。 陆离有些尴尬,因为那份调研报告是他临时赶出来的,他对自己空手套白狼的行为表示于心不安。 “不过你的结论有道理。我从阎如君手里接过大棒时,应该不会有阻力。你这调研对象还可以继续扩展,从木兰扩展到全国。等到明日之后,我会给你配一队智囊的,你以后有什么奇思妙想,大可直接交给他们,不必亲力亲为。”朱熙已经开始给他做安排了。 奇思妙想这四个字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不过看在朱熙愿意陪他豪赌的份上,陆离决定不和她计较。 * 等到陆离等人跟在朱友诚身后走出宗祠,陆离第一眼便看到跪在宗祠外乌泱泱一片人,那些正是之前围杀他的杀手们,包括那个刻薄的女人也在。而在阎家人马的对面,是一群全副武装的仪仗队员,只是和电视上拿着装饰刀剑戴着高帽的仪仗队员不同,这些高大的战士手上拿的是真正的全自动步枪,礼服下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看来便宜岳父不是毫无准备的。 “殿下……”女管家见朱熙出来,目光落在一脸无辜的陆离身上,眼皮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拔枪射击陆离了,可她一想到自己在老家的兄弟姐妹,硬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朱友诚眯起眼睛,双手背在身后,把话语权交给朱熙,自己像个旁观者一样站着。 “我不和你们打官腔了。”朱熙声音响亮,哪怕不需要麦克风,声音也足以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你们也知道我知道你们的目的,你们更应该知道你们的结果,无论你们动手与否,你们最后都难逃一死。不止你们会死,你们的亲人,朋友,爱人,都会因你们而死,死得无比凄惨。” “……” “阎如君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就没想过让你们活着回去。我想,大家都再清楚不过了。”朱熙停顿片刻,“但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让你们从此退休,拿上一笔钱,滚回去陪你们想陪的人。你们应当知道我的为人,我对人从未失言。” “这个机会就是,你们带着我回到阎家,但效力的对象必须从阎家阎如君变成我朱熙和他陆离。”朱熙此话一出,那群跪在地上的杀手们交头接耳起来。 晓之以利,动之以情,朱熙已经做到了极致。陆离设身处地,如果他就是杀手中的一员,他绝对会为了活命选择相信朱熙一次。在朱友诚没有介入前,他们绝不会答应朱熙的条件,可现在有朱友诚介入,他们已经注定不可能完成任务了。 陆离偏头去看便宜岳父,只见后者无所事事地左顾右盼,察觉到陆离的目光,还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陆离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经历中年危机的老男人。 “殿下,放弃吧,我们不会背叛家主的。”见无人响应朱熙,女管家得意地笑了。 朱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投名状只有一个,那就是给这个女人来一枪。” 女管家瞳孔一缩,可等了一会也没等到来自背后的子弹,脸上的笑容不由舒展开来。可是下一秒,额头突兀地冒出一个弹孔,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朱熙,死不瞑目。一个典型东南亚长相的男人站起来,手上的枪还冒着硝烟,他用蹩脚的中文说:“我想回国。” 没人想真正去死,又有几发子弹补在女管家的尸体上,又有几个杀手默默地起身,将手枪丢在地上,站在朱熙身后。 杀手们面面相觑,五秒钟后,枪声不绝,女管家的尸体被打得支离破碎,鲜血流了一地。杀手们踩着满地的鲜血站到了朱熙身后。 陆离捂住温琥珀的眼睛:“还是别看了,有点血腥。” 朱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阎家有死士,但只有五人,那五人是阎如君用来对朱家宗室发动自杀式袭击的。这群杀手只是阎如君收编的东南亚那边的土著罢了。 “现在,回阎家。”她微微眯起那细长的眼睛,如同一头残忍又酷烈的狼。 第十三章 黑金 阎如君那如同老树皮一般的脸皮在颤抖,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活吞了陆离。她不后悔下命令去杀祝巧,只后悔当初第一次派人杀陆离时未能倾尽全力。她的外孙女,朱熙,本应该是一个毫无弱点的人,是纯粹的复仇机器,是冷血的刽子手,是陆离将她十八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阎如君。”朱熙直呼自己外婆的名字,“你虽然想害祝巧,但你也对我有养育之恩。既然如此,那我不会杀你,只会把你送到澳洲,让你安享晚年,从此我们恩怨相抵,互不相欠。” 陆离对朱熙的决定并不意外,如果朱熙真的能冷酷地送阎如君去死,反倒是陆离要对自己的未来提心吊胆了。而且,比起杀死阎太婆,将她软禁在国外,更容易消除朱熙继承阎家的阻力。 阎太婆见大势已去,又开始卖惨:“熙儿!熙儿!方才是外婆情绪激动!你莫要生气!外婆真的不知道是谁擅作主张去害祝巧的!是有人在挑拨你我啊!熙儿!” 朱熙摇头:“阎如君,你教过我,在胜利前夕,敌人任何一句话都不要相信,因为往往是曙光前最后一分钟,才是最危险的一分钟。这句话,我如数奉还。” “熙儿!你……” 朱熙不再去听老妪的嘶吼,而是转身走出阎太婆的寝室。陆离回头看了一眼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老妇人,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彻底失去了作为上位者的尊严。 让人看住阎太婆房间的大门后,朱熙和陆离快步走在阎家大宅里。大宅内沸反盈天,那是朱熙和朱友诚的人在制服阎如君的党羽,朱熙的手段堪称雷厉风行,前脚刚脱离追杀,后脚马上杀到阎如君面前,下一秒又趁着时间差将还没反应的阎家控制住。 “仅仅这样还不够。阎家的四肢是神州能源集团的高管,还有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各行业的代理人。”朱熙向陆离解释,“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收到任何消息,我打算以阎如君的名义召集他们赴京开会,在会上控制他们。” “他们会来吗?” “以他们对阎如君的惧怕程度,他们不得不来。” * 下午两点,神州能源集团的高管和各地代理人同时接到了来自首都阎家的紧急通知,要求高管和代理人立刻赴京,汇报近期工作情况。这些人并未察觉异常,因为这种咋咋呼呼的通知正是阎如君神经质的作风,他们收到通知后,没有任何怀疑地登上飞往首都的飞机。等到他们抵达阎家时,才察觉到今天的阎府格外安静。他们最先见到的是在花园看假山的朱友诚,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位阎如君的仇敌安然无恙地处在阎家大本营,但他们还是忐忑地继续前进。 在宽敞的会议室落座,主持人迟迟未来,他们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提议离开,有人在尝试联系阎如君。就在众人越发焦躁不安时,朱熙和陆离姗姗来迟。这其实是一种很俗套的手段,故意推迟到场时间,营造不安的氛围,让他们陷入心理上的弱势。眼睛尖的注意到,会议桌最前端那永远空着的、只属于阎如君的座椅已经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并排的椅子。 “殿下,家主还是用传信的方式开会吗?”其中一人向朱熙询问。 朱熙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和陆离一左一右坐在首席,等到此人再问一遍时,却是陆离在回答:“阎如君身体不适,今日不会来了,由朱熙主持会议。”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这脸生的小子是谁,既不敢答话,也不敢驳斥,他们悄悄地观察朱熙的脸色,只见朱熙闭目养神,不发一言。 “阎如君年事已高,需要调养身体,日后将不会打理阎家事务。本次会议,主要是对家族内部职权的分配进行商议。”陆离也有些紧张,他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上位者面前发言,但紧张归紧张,这种时候要是怯场了就浪费朱熙的一片好心了,“如果没有想说的,那会议便开始了。” “等一下。”果然,不出陆离所料,有刺头跳了出来,“我联系不上家主,我有理会怀疑你们软禁了家主。而且,大小姐,这小白脸是谁?凭什么在家族会议上主持?” 陆离脸色不变:“你的意思是,阎家唯一继承人兼帝国十四公主朱熙软禁了在城市策划恐怖袭击的阎如君,她做得有错?” 朱友诚同时踏入会议室,寻了一处空位坐下,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说:“阎如君在大庭广众下组织杀手袭击朕,杀手已供认不讳。按法理,阎如君当被处以终生监禁,朱熙为她求情,朕才网开一面,允许阎如君在阎家度过余生。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陆离向便宜岳父微微点头以示感谢:“现在还有谁是阎如君的同党?” 没人说话了。 陆离看向那刺头:“还有,我不是小白脸,我的名字叫陆离。我有没有资格主持会议不是你说了算。你现在可以坐下了。请。” 那人脸色阴晴莫辨:“我不坐!阎家的事,你一个姓陆的外人有何颜面坐在此处?”他这话把朱熙、朱友诚和陆离都骂了。朱熙睁开眸子:“那我有资格坐在这里吗?” “……大小姐当然是例外。” “那我说的话作数吗?” “……自然是作数的。” 朱熙拿过话筒,拍了拍,话筒没电了,她换了一个:“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从今天起,陆离的意见,等于我朱熙的意志,他的话,等于我的话。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阎家核心人员年龄都比朱熙大,想靠身份压服他们根本不现实。当即有人拍桌而起:“我反对!”然而下一秒,他们都听到会议室外拆卸弹夹的声音,砰一声,木门被踢开,二十几名荷枪实弹的战士整齐地跑入会议室,就那么冷漠地站在这群人身后。 唯独那个出言反对的中年男人背后,战士的枪管已然对准他的脑袋。 他双腿打颤,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你好。”陆离点头,“你刚才说什么,我们没听清,可以请你再重复一遍吗?” “我……我、我同意。”裤裆一湿,尿了。 第十四章 委员长 “叔叔伯伯们,你们也算我的长辈,我本不想将关系闹得如此僵硬。”朱熙说,“现在是关起门来说,阎家在阎如君的带领下已经进入竭泽而渔的末期。据我所知,叔叔伯伯们也已经陆续将资产、亲人送到国外了吧?既然如此,我从阎如君手中接过大权,应该是众望所归才对,对或不对?” 众皆喑然。 陆离知道朱熙这是暗示他该扮白脸了:“朱熙,让人把枪放下,陛下也在此处,动刀枪总是有些不妥的。诸位长辈,我作为外人,本意并非篡夺阎家大权,而是充当一个中间人的身份,作为诸位与朱熙之间的缓冲,免得大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发生流血事件反而不美。” 说完这句话,陆离心中叹出一口气,他不知他是薛怀义还是狄仁杰,抑或是姚崇? 听到陆离的话,在座众人无不思考,这次倒无人反对了。他左右四顾,见无人作声,便说:“既然如此,那会议正式开始。本次大会第一项议程,就是决定家主的人选,此人我提名朱熙,各位可有其他候选人?” 稀稀拉拉一片同意。 其实朱熙本身是有短板的,她是皇室公主,血统上代表的是朱家而非阎家,而且受限于《权利法案》,朱熙不能直接参与政商活动,对阎家的掌控天然就存在不足。哪怕没有陆离,她也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当传话筒,陆离怀疑这女人会把祝巧扶正。 “大会第二项,阎如君让权后,本应进行一次责任全面审计,可考虑到阎家现在情况特殊,这次审计延后进行。咳咳。”陆离对自己所代表的主体还不太适应,他没想到在短短时间里,他就必须站在阎家的立场说话,“虽然责任全面审计不用做了,但还需要对阎家目前产业,主要是神州能源集团的资产、债权债务情况进行统计,统计结果将用于接下来要进行的合作计划。”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个重磅消息宣布:“阎家为渡过难关,将尝试与楚家联系,寻求外力帮助。” 这群阎家的核心人员今天已经见识足够大的场面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惊掉了下巴。他们在脑海里将陆离的这个消息过了四五遍,想到的全是来自各界的重重阻力,一名实干派高管顶着枪口说:“我有意见。大小姐,公主殿下,你想为阎家找一线生机,我全力支持,但解决问题不是拍脑袋、拍大腿!向楚家寻求协助?别的且不说,敢问我们阎家里谁有那个分量能把楚晓东约出来?又有谁有那个脸面让楚晓东愿意心平气和地协商?这最关键的一步做不到,一切计划都是白谈!” “我。” “既然没有……等等。”那人皱眉看向陆离,“你说什么?” “我可以尝试和楚晓东约谈。我和楚家……有点小交情。”其实不止是小交情,楚晓东亲自说过楚家还欠他一个大人情,这才是那老狐狸明知女儿和陆离藕断丝连却还不把陆离一脚踢到非洲的原因。也确实只有他有这个资格邀请楚晓东。 朱熙见缝插针:“这也是我选择陆离作为我的代表人的原因。接下来,按神州法律,超大型企业进行重大事项变更时,必须设立得到皇室授权的巡查委,对企业清查事项进行管理。我在此将陆离任命为神州能源集团巡查委的委员长,司掌所有和本次合作协议有关事项,暂时接过集团班子主要职权。诸位有意见吗?” “……”这等于变相地将朱熙的控制权下沉,陆离再怎么样其实也是朱熙的人,倒是没人反对。 “陆离,你宣布一下工作计划。” “好的。”陆离轻咳一声,朱熙一番话,已经将他架到一个极高的位置,“首先,要得到楚家的信任,必须将神州能源集团内阎家的控制权稀释。”会场议论纷纷。陆离继续说:“但同样的,不能完全将集团大权拱手让人,那样就失去了合作的资本。中间这个度是需要把控的,我的计划是,引入利益不相干的第三方控股集团,我选择主要营业地在木兰的长乐公司作为这个第三方。将神州能源集团的控制权移交给长乐,并重组为长乐集团。当然,这个长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也是我。具体的操作事宜可以与相关的投行或券商商议。” 还是那个实干派:“我反对!这个长乐公司是怎么挑选的?实际控制人是谁?引入第三方我没意见,但这个第三方必须谨慎挑选,不能太强势,不能影响集团的经营活动。” 陆离展颜一笑:“你放心。长乐公司体量很小,哪怕成为实际控制人也不会对各位的利益有半分损失。因为我就是长乐的老板。而且,选择长乐也并非完全是我的私心,长乐背后有龙笛的资金支持,龙笛又与楚晓东关系匪浅。所以选择介于阎家和楚家之间的长乐公司,无论是你们还是楚晓东都容易接受。” 陆离的理由给的很充分了,而且他描绘出的未来也足够诱人。陆离给了他们五分钟的思考时间:“还有问题吗?” “……可以试一试。” “失败了也要跑,不试也要跑,那还不如听听这小白脸的。” “信他一次吧。” 也许是背后那乌漆嘛黑的枪管足够吓人,也许是陆离的描述足够动人,总之这群原本忠诚于阎如君的干部起码在明面上表示同意了。但陆离和朱熙都明白,这只是明面上,接下来一个月内,这群人跑得跑、降得降,最后能真正把朱熙的命令执行下去的,恐怕十不存一。 这群人不明白,对臃肿的阎家进行一次大筛选,也是陆离和朱熙的主要目的。把这么大一块肥肉全给楚晓东,不是帮他,是害他,肥肉最好自己长腿到处跑,把猎人们的目光给吸引走。 “那大家会后先将工作布置下去,然后准备一下阎家家主的交接仪式。那么,散会吧。” 陆离将笔记本一合,忽然听到有人说: “陆委员长,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委员长……这个称呼让人遐想连篇。陆离回头看去,只见是会上那名频频发言的实干派高管:“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第十二章 畜生不如 朱十四还是那个朱十四,说她胆大妄为也好,说她魄力超人也罢,普通人不会想到要在刚脱离危险时立刻倒打一耙,她极具攻击性,一旦确定了后顾无虞,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反击了。陆离有些明白朱正源找上他的原因了,朱十四像一匹烈马,朝着自我毁灭的边缘不断奔驰,以前她只有一条名为祝巧的缰绳,如若祝巧真的死在阎太婆手里,朱熙将再无顾忌。这个时候,也许需要给她配上一个骑手,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天气严寒,满地的血液被冻得冰凉。朱熙看向自己那装傻充愣的父皇:“你还需要再陪我去一趟。” 朱友诚怕死。他其实从不敢踏入阎家的地盘,可他知道,如果今天再退缩的话,可能永远也得不到女儿的原谅了,于是他提了提过紧的裤腰带,强自镇定般点头。 于是,穿着仪仗队服的战士们“护送”着缴械了的杀手们,朝着阎家老宅前进。路上,朱熙叫来了杀手中汉语说得最好的一人,嘱咐了他一些事项,后者自然不敢违抗。 坐在便宜岳父的豪华轿车里,陆离安抚着有些紧张的温琥珀,琥珀再聪慧,也还是个姑娘家,兴许连杀鸡都没见过,哪里见过杀人。车内有一排低矮的酒柜,陆离给琥珀倒了一小杯红酒:“喝一点,好好休息会。”温琥珀接过酒杯:“不用太担心我。以前在安柏家的时候,也见过尸体。” “安柏?”最紧张的其实还是便宜岳父朱友诚,他开始胡乱找着话题,“是那个卖武器的安柏吗?我和老欧斯里克还是好朋友呢!他近来身体可好?我许久没去找他喝茶了!” “欧斯里克已经死了。”温琥珀说,“死了有一年了吧。” “啊……”朱友诚有些茫然,“……一个个都走了啊。” 陆离看向一直默不作声抱着祝巧的朱熙,他发现毒公主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要纠正自己的判断,最紧张的不是胆子最小的便宜岳父,反而是胆大妄为的朱熙。阎如君养了她十多年,无论如何,这份养育之恩总是难以割舍的。她很清楚自己即将要做的事。 陆离坐得离她近了点,他没有说等会要发生的事,而是聊起了祝巧:“小巧失去了能力,以后怎么办?” “我没事,我不会临阵退缩的,你放心。”陆离问的是祝巧,朱熙答得却是自己。 “如果活得太累了的话,适当地让我也麻烦一下也行。” 朱熙肩膀一松,微微一笑:“放心,以后有得你忙。”她叫了温琥珀的英语名字,说了声谢谢。陆离不知道,这也许是朱十四平生仅有的几句“谢谢”。 温琥珀小口抿着红酒:“你谢我不如谢陆离。”她好像对朱熙有些不满,早在陆离第一次和朱熙对立时,琥珀就表现过对朱熙的敌意。天性淡泊的琥珀与激进的朱熙可能永远也合不来。陆离装聋作哑,他意识到,等到此间事了,他还得应付女人之间更大的麻烦。 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在臃肿、迟缓的阎家未察觉到朱熙的反击意图时,一大队人马便堵在阎家大门前。在朱熙的安排下,阎府里应外合,一队持枪的战士和拥有皈依者狂热的杀手踏平了阎家的门槛——物理意义上的踏平,没有夸张。 阎太婆对电子设备持有怀疑态度,也因为她这落伍的想法,朱熙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后,她便无法将命令送出自己的寝室。也因为阎家那苛刻的家规,底下的人没有收到阎如君的命令便不敢妄动——毕竟领头的那位是仅次于家主的大小姐。当他们焦急地等待家主的回信时,朱熙已经带着陆离穿过那条昏暗的走廊,来到了幽暗的大门前。 朱熙推开这扇门很多次,每次她都是小心谨慎,唯恐发出声音惊扰了外婆。可这一次她的心境不同了,她故意推得很慢,让那沉重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恼人的噪音。阎太婆发出尖啸:“找死吗?”见到是朱熙后,阎太婆眉毛皱起,那本就可怖如干尸的面容更加吓人。 然而下一秒,阎太婆见到了朱熙身后的陆离,眉骨下的阴影里爆出两点精光:“熙儿,你这是何意?” 朱熙在心中预演过许多遍的话语,在阎太婆这一声质问中瓦解,十多年里留下的心理阴影让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陆离站到了朱熙身边,牵住了朱十四,这位毒公主的手,十指相扣。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和臭名昭著的毒公主站在同一阵线。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吗?”陆离说。 阎太婆审视地盯着陆离和朱熙相握的手:“果然……我只恨没能早点杀了你,小子,你果然是熙儿的祸害。” 是该夸她有远见还是贬她目光短浅呢?陆离不好评价。阎太婆不会知道,恰恰是她先发制人的手段,才导致陆离有了和祝巧、朱熙接触的机会。 “你杀不了他。也杀不了祝巧。”朱熙终于调整好状态,发言铿锵有力。 “……我是你的外婆,熙儿。”阎太婆一改刚才那凶狠的模样,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可是她那瘫了半身苟活在床上的模样,怎么也和温柔联系不起来,倒是让陆离想起了狼外婆。 陆离小声说:“她在拖延时间。” 朱熙摇头:“阎如君,没用的,我知道你的所有底牌,你亲自告诉我的。所有你能利用的力量,都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了,你再拖延,也等不来你的援兵,你也许在指望那些附庸?很可惜,你的命令走不出这个房间。” “朱熙!你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阎太婆骤然发怒,好似精神病人,她指着朱熙的那根手指如同枯木,“我把你养大,培养你,让你继承我的衣钵,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你不是在培养她,而是把朱熙往绝路上送。”陆离冷声打断。他不想再听阎太婆打感情牌了,这个老女人三番五次要害他性命,他绝不会与她妥协。 “畜生!闭嘴!这里没你这个没爹妈的杂种说话的份!” 啪! 朱熙将手里一包东西砸向阎太婆,阎太婆接过那东西打开一看,正是那女管家血肉模糊的脑袋。她手上一哆嗦,将人头丢到地上。 朱熙握紧陆离的手:“他不是杂种,他救了我的命,是我选的驸马,他凭什么不能说话?”她的手心在冒汗,能顶撞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在突破她的极限了。 陆离并未因阎太婆的侮辱动怒:“你说得对,阎如君,我是没爹没妈的,但起码我有爱人和被人爱着,不像你,孤家寡人躲在这暗无天日的老宅子里,谋害自己亲外孙女的性命。猪圈里的猪好歹都有兄弟姐妹,阎如君,你连畜生也不如。” 第十五章 琥珀的心结 短短一天,陆离便实现了身份的巨变,从被阎家追杀的无名小卒一跃成为朱熙指定的阎家代理人。朱熙已经将资本交给他,现在该他去完成使命了。散会后,阎家核心管理层争先恐后地离开,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只会给陆离和朱熙留下一地烂摊子。他们不说,但他们的神情早已表明他们不再相信这头困兽能起死回生,阎太婆走了,和她相关的那些渠道同时也被斩断,两个小年轻又能做些什么呢? 陆离暂且不去想那些头疼的事,他还需要先把私人事情处理好。朱熙散会后便急匆匆地去看祝巧了,陆离跟到疗养间,听到屋里传来姐妹相拥相泣的声音,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人家两姐妹多久没见面了,他一个老爷们进去煞风景干什么?又无处可去,索性在偌大的阎家宅子里瞎逛,底下的侍者都知道这阎家换了主人,但又慑于阎太婆余威,不敢太靠近陆离,反倒让陆离落了个清闲。他在庭院里走走停停,心想这个家太大了,不适合他,他还是喜欢木兰那个小家。 眼前忽然浮现一抹金色,是温琥珀蹲在墙边,不知在弄些什么,走近些,发现她在抚摸一只留着白手套的黑猫。陆离的神出鬼没把温琥珀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娇气:“你要吓死我吗?”陆离心头的乌云散去,听到琥珀声音的一瞬间,他便放松了许多。陆离从身后抱住琥珀:“对不起,抱抱你作为补偿。” 琥珀轻轻地嗯一声:“这里为什么会有人养猫?这个宅子死气沉沉的,我原以为没人会养宠物,要养也是养爬宠才对。” 陆离却在想着另外的事:“你说,当初我要是答应和你出国,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发生的事了?”琥珀娇躯一颤,她眨巴着眼:“你说什么出国?”“你当年不是说要我和你一起出国吗,两口子在国外找个寻常的工作,度过平常又幸福的一身。”“……你想起来了?” 见琥珀没有否认,陆离叹了一口气,心头滑过一丝淡淡的哀伤,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温琥珀,为雪莉·安柏:“回溯的时候,我看到了过去,自然就想起来了。琥珀,你穿婚纱的样子真美。”他想起了曾经他总是闪回式地想起支离破碎的记忆,也许那段感情对他的影响过于深刻,以至于他重生两次也忘不掉这个金发的天使。 温琥珀眼眶一红,转身抱住陆离,她本想再坚强一点,可抱住陆离后就呜呜咽咽地小声哭了起来。温琥珀也会哭吗?金毛小猫只会骄傲地舔着毛,从不主动撒娇才对。陆离知道她在哭什么,在没觉醒前世记忆前,她担心她被过去的雪莉·安柏取代,可觉醒前世的记忆后,她反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哀伤——她与陆离本有着甜蜜的婚后生活,甚至都有了孩子…… 陆离温柔地抚摸她的金发:“琥珀,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大家都亏欠了你许多。”心中的郁郁被陆离点出,温琥珀哭得更放肆了些,她将隐藏在淡漠外表下的诸多感情一并宣泄了出来。人非圣贤,琥珀再大度,再宽容,也总不可能毫无怨言的,不知她在夜深人静时,会不会在怨恨安百璃,会不会顾影自怜,会不会回想起那一对儿女? 陆离不知道,也不需要去问,这种问题的答案总是不会让人开心的。也许再来一次,温琥珀也依然会选择向安百璃伸出援手,哪怕后者曾经窃取过她的人生。 “你和百璃说过吗?”陆离等她哭声平息后,温柔地问。 “……没有……我怕说出来,她又患得患失,自怨自艾,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安百璃好不容易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琥珀不想因为一时快意而去毁掉她的人生。 陆离抱紧她,良久无言。温琥珀为他们三人关系付出了许多,也为他陆离付出了许多,倘若他真的对琥珀的经历不闻不问,那他算什么?偏袒吗?陆离啊陆离,你已经失去过一次楚静怡了,还想重蹈覆辙吗?陆离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能让你受了委屈。回去后我会找百璃谈谈的。” 温琥珀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不要了。百璃现在过得很开心的。” 很开心吗?陆离觉得百璃其实心底也藏着愧疚吧,每次说到前世的事情,那爱哭鬼总是犹犹豫豫支支吾吾的,面对琥珀也是低人一等,她未必真的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很多时候,人面对困难会选择捂盖子,只要看不见,就不存在困难了。 无论是安百璃还是温琥珀,都是他陆离曾经明媒正娶过的妻子,很无耻的说,他都爱。如果不能敞开心扉,再深厚的感情都会生出隔阂的,这是陆离这一世得到的教训。 陆离不再去试图说服琥珀,他转而说起一些开心事:“我可以叫你老婆吗?” “……”温琥珀的脸有些烫,现在还没结婚呢,以前的记忆终究只是记忆,能和现在混为一谈吗? “老婆?”陆离喜欢揶揄捉弄正经的琥珀,用这样神州民间的通俗叫法来称呼不染凡尘的温琥珀有种别样的乐趣。 “……”憋了许久,温琥珀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只许在没人的时候这么叫。而且,你老婆可多了,百璃也是你老婆,还有家里的陈嘉宁你也不会放过,这次有了资本,肯定还要去找楚静怡……”说话间不无些许醋味。 “可你是我第一个老婆啊。” “……嗯。”不说话了,依偎在陆离怀里,她只想好好享受这一刻。 “我想把孩子还给你。”陆离忽然说。温琥珀怔了一下,旋即了然,她柔柔地说:“好。等回家你再还给我。” 陆离心花怒发,他正要抓住怀里的琥珀一阵猛亲,忽然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生弓着腰跑到面前:“驸、驸马,啊不,不,委员长,大小姐找您……”说话都不连贯,也不知阎太婆哪买来的小丫鬟。 陆离只能放开琥珀,整了整衣襟,正要和琥珀说声晚点见,回头望去,只见金发的天使已然飘飘远去,留下空气中一抹香风。跑得真快,陆离想。 第十六章 试用 陆离本以为祝巧见到他会兴奋地飞扑过来,他都已经想好该怎么和朱熙解释他和小巧的亲密关系了。可当陆离在会客室喝下第二杯绿茶时,朱家姐妹也没有任何表示,小巧更是扭扭捏捏地缩在椅子上,偶尔鬼祟地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小村姑上身了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吗?是被朱熙教育了?还是朱熙对她离家出走开始算账了?她们不说,陆离也憋着,好像谁先开口问谁就落下下风一样。喝了四泡茶,茶味都淡了,终于听到朱熙说:“喝饱了吗?” “好茶。”陆离合上杯盖,他其实一直在观察祝巧的面色,小巧面色红润,比之前好了许多,回想起之前躺在他怀里如尸体一样冰凉的祝巧,陆离就不由庆幸还好赶上了,不然这辈子恐怕又会多个遗憾,“小巧,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头晕吗?肚子饿不饿?” 陆离一说话,小巧就忍不住乐天地笑了,柔柔地说:“不晕~不饿~”声音嗲嗲的,被朱熙瞪了一眼后撅起嘴巴装哑巴了。 朱熙瞪完妹妹,又去瞪陆离:“姓陆的,你好大的胆子,把小巧藏了月把,如果不是我用选婿逼你出来,你怕不是要把小巧藏一辈子?怎么?你要养她一辈子?”默默听着的祝巧脸蛋红红的,头埋低,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她想,地上的蚂蚁是不是也在偷听呢? 别说,陆离还真有这个想法,如果不是阎太婆追杀,陆离真打算把小巧当妹妹养着:“也不是不可以。之前那情况你也知道,送她回去不过只是把她送回阎太婆身边,不如让她在我家好吃好喝的……” 祝巧也为陆离说话:“对呀对呀,哥哥对我很好的,我很喜欢他的……” “小巧,今个儿没你说话的份。你离家出走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要逃就逃,总得告诉我一声吧?我帮你安排出走路线,总比你一个人莽撞地流浪要好!”朱熙恨铁不成钢,“你以后没了巫女的能力,再不培养独立的能力,以后少不得吃苦头。” 祝巧摇了摇朱熙的胳膊:“熙姐你别生气,我听你的。” 朱熙训完妹妹,回过头去看陆离,只见狗男人乐呵呵地看着姐妹训话,她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姓陆的,你猜我叫你来做什么?” “猜不到。”陆离其实猜得到,无非就是一些私人事情,大概率是谈驸马的事。 “陆离,选婿一事,尚未了结。”朱熙看着陆离的眼睛,“我知道你不想当驸马。因为当驸马你就得入赘到朱家,你是不会入赘的,可对?” 陆离不想说得太绝对,如果他斩钉截铁地说是,未免有些伤害朱熙的感情。之前回溯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朱熙忘我地轻吻他,那份炙热的感情哪怕是木头都会被点燃。可回到此时,他们总得面对现实,朱熙是公主,神州自立宪运动后,再无外嫁公主的例子,只有男人入赘,没有女人出嫁。陆离想,如果他是某国的王子,兴许还有点机会。 “不入赘也行吗?” 朱熙早有所料:“当然可以。” 陆离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能嫁给你,再说,我也从没说过选婿是为我选婿,起码没出过官方说明。”朱熙年纪轻轻,也是一肚子坏水,“小巧即日起可以认祖归宗,也算是半个公主了,我打算以家长身份,把小巧嫁给你。这样一来你既成了自己人,也不会耽搁你去骗楚静怡那小丫头。小巧也同意了,现在你的意见呢?” 陆离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是他和朱熙凑一对,没想到这娘们把自己摘了出去,把小巧送了过来。啊,是了,她应该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当时回溯时,她死活不愿意回溯到更早的时候切断陆离和小巧的联系,“死”前还将祝巧托付给她。 难怪小巧一直扭扭捏捏脸蛋羞红的。陆离再去看祝巧,只见后者将衣领拉起,盖住小脸蛋,装作鸵鸟,胸前两大团傲人的丰硕被紧绷的衣服勒得格外明显,纤细白皙的蛮腰也露了出来。这姑娘好欺负得很哩,要是真嫁过来,陆离怕自己每天要把她欺负到哭出来。 他猛地摇摇头,陆离你在想什么呢!不是说只把她当妹妹看吗?切莫犯了男人的通病啊! “姓陆的,你的意见呢?”朱熙不再是搞一言堂,居然是真的在征求陆离的意见。很显然,朱熙是仔细思考过的,于私,小巧明显喜欢陆离,陆离对身边的爱人也足够痴情,让小巧嫁过去她起码不用担心妹妹的未来;于公,陆离迫切地需要一个让他实现阶级跃迁的身份,这个身份可以是驸马,可以是朱熙的妹夫,后者还不会排除陆离追求楚静怡的可能性。 从公私两方面来说,朱熙的提议都是最完美的,唯独有一点缺憾。 陆离把朱熙拉到隔壁小房间:“那你自己呢?” “什么?” “那你呢?”陆离有些不满意,“我一直把祝巧当妹妹看的。如果让我选,我更想娶回家的是你!我喜欢的是你!” 朱熙眸子微动,她别过头,不去直视陆离:“喜欢便喜欢呗,神州泱泱大地,喜欢我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这话听得陆离恼火,他趁着四下无人,抱住朱熙,将她那对饱满的雪团按在胸膛上,双手毫不客气地扣住她的臀部:“那我能这么做,其他人能吗?” 朱熙扭了扭身体,没有挣扎,任凭陆离胡来:“小巧嫁给你后,你就不许再做这种事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陆离被她的心口不一逗乐了:“那大姨子,或者姐姐,我们之前滚的那些床单算什么?你叫小巧知道了会怎么想?让她接盘?你不愧疚吗?” 朱熙眼神闪烁,气势又低了一截:“那、那是试用而已。我替小巧试一试你的能力,那方面能力对夫妻生活还是挺重要的……”她也只是听说的,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胡说了。 陆离乘胜追击,将朱熙顶到墙边:“你对得起小巧吗?和她未来的丈夫做这种事?” 此话激起了朱熙心中强烈的背德感,她嗫嚅着不知如何应答,感受着陆离顶在她胯部的事物不断膨胀,娇躯也逐渐变得火热起来。陆离难得见朱熙心虚,自然不然错过机会,将她死死顶在墙边,一口含住了她的香唇。 与此同时,祝巧还在椅子上滚来滚去。 第十七章 天下掉下个未婚妻 当陆离和朱熙回到会客室时,便听到祝巧好奇地问:“你们去哪了?这么久?”朱熙做贼心虚般抹了抹嘴角,确定嘴边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临时被叫去处理一些杂事了,已经处理完了。”她一只手悄悄背到身后,把陆离还放在她臀部的猪蹄狠狠拍走。 她知道她们姐妹俩算是完蛋了,这狗男人现在拿到了筹码,便原形毕露,厚颜无耻起来。朱熙方才和陆离说“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可天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最后一次?! 祝巧忽然说:“熙姐,你的嘴唇……” 朱熙猛地捂住嘴,冷汗涔涔。不应该啊,她已经仔细清理过了,还补了个妆,祝巧不可能看出端倪才对:“小巧?怎么了?” “姐姐,你嘴巴好红,我记得之前你都没这么红的。”祝巧没往那地方想。 朱熙松了一口气:“我刚才补了口红。”怕小巧联想到什么其他,朱熙又说:“姓陆的,我方才与你说的你还记得吗?你要是答应下来,就是小巧的未婚夫,也是朱家的姑爷,朱友诚那边由我沟通,你可愿意?” 过分的推辞反而是令人作呕的傲慢,陆离看了一眼小巧,小姑娘脸蛋红红,这次忍住没把自己变成鸵鸟。重生至今,陆离也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了,当初他可是一心一意的男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哩?一定是该死的代价,是代价让他陆离变得越来越贪恋美色的!陆离重重地嗯了一声,将锅甩给代价后,露出一个笑容:“小巧,你愿意嫁给我吗?” 小巧脑袋晕乎乎的,她想说愿意,又怕答应得太利索显得不矜持,便压低嗓音,发出一道怪里怪气的声音,声音拖得老长,最后变成一声不太利索的“愿意”。这姑娘对结婚的概念还有些懵懂,她知道哥哥,不,丈夫家里还有一窝妹子等着他,那她算不算捷足先登了? 陆离看向朱熙:“那我也同意。小巧为了我失去了能力,那我就应当为她的后半生负责到底。而且,我也很喜欢小巧。”话音刚落,便听得祝巧又发出一道怪声,将衣领拉起,再度把脸蛋蒙住。 “总算说了句人话。”朱熙松了一口气,妹妹的终身大事一直是她肩上的一条重担,如今有陆离接手,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也许,和陆离保持这样的关系也不算坏事……朱熙感觉自己那坚定的信念有了些许动摇。 “订婚的礼节太过繁琐,情况特殊,一切从简。反正从今往后,你陆离就是小巧的未婚夫,小巧便是你陆离的未婚妻,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巧,明白了吗?” 这算是白捡了一个老婆吗?反正新婚姻法也即将普及,他有些无耻地想,到时候趁着新法试点,把家里每个姑娘都娶了,岂不美哉?嗯……小老虎的父母不知道会不会同意,小老虎都不一定会同意,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就在这时,祝巧忽然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说:“那熙姐你呢?你也可以一起嫁给哥哥啊。” 此话戳到朱熙痛楚,她气急:“傻丫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嫁给他?!” “因为……我感觉熙姐你也喜欢哥哥……而且,哥哥说,只要没有血缘关系,哪怕你是我姐姐,也能嫁给他的……” 陆离有种错觉,和祝巧在一起时,他和朱熙的智商都直线下降。 “姓陆的,你给小巧灌输些什么观念?!你这种话都给她说?你疯了是不是?!” “呜哇,不是不是,熙姐,不是哥哥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想的。” “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护着他了?!” “呜呜,熙姐,你要骂就骂我吧……” 小小的房间里鸡飞狗跳,陆离揉了揉太阳穴,她们是不是忘了,他身上还有着枪伤呢。陆离无奈地看着姐妹俩人吵吵闹闹,试想未来要是再把百璃、嘉宁、雅梦姐还有琥珀静怡也放进去,这家里会是多热闹啊……只怕晚上不戴耳塞都睡不着觉了。 嘶,刚才和朱熙运动时有些逞强了,腿上的伤口好疼…… * 陆离本来是打算尽快飞回木兰,给导员请个假,再去趟公司交代一些事情,可朱熙硬是将他留在医院里,非得等他痊愈。陆离只能先让琥珀回去,一面替家里的姑娘报个平安,一面让她回去坐镇,别让爱操心的百璃搞出什么大事件。 陆离人虽然留在首都,可心思却被金发的琥珀勾走了,他多想一并回去,也许能实现他的诺言也说不定。 总之,当代大学生陆离陆先生,便又无故缺了一个月的考勤。在首都的这个月,陆离所见最稀奇的便是雪,鹅毛大雪。以前在南方时,冬雪总是吝啬且转瞬即逝的,很多时候诗人还来不及即兴赋诗,雪花便已经消融。可在首都医院的特级病房里,陆离睡前能看一晚上的雪,第二天醒来还能看到挂在窗上的冰棱,方推开窗户,小护士便火急火燎地跑来关窗,还嘱咐他今天会有大雪,不能开窗。 琥珀一定会很喜欢这里。陆离记得琥珀喜欢神州的冬天。木兰的哪栋别墅还是买小了,要塞下朱熙和祝巧可不容易,以后肯定还要再买栋房子的,要不就在首都买? 这个月里,朱熙每天都会来陪他一阵,她不喜欢说些儿女情长的肉麻话,每次都是一脸冷峻地汇报阎家最近的情况,然后一脸潮红地离开。有时是陆离欺负她,但有时把朱熙逼急了,她哪管陆离还是病号,拔下他的葡萄糖水针头,便往陆离身上骑,非得压过陆离一头才肯罢休。 阎家近来并不太平。先说外部环境,阎太婆死后,过去念在阎太婆情分上的一些老盟友也陆续与朱熙断了联系,神州能源集团被几家曾经的盟友联合提起反垄断诉讼,大量流动资金被冻结,神州能源集团一下陷入僵死的局面。现在国监局正对反垄断事项进行审查,但朱熙估计要不了太久,集团就将面临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诉讼,一旦败诉,集团就将被各大世家瓜分,朱熙就会被清退出场。 第十八章 一个月 再说内部环境。自那次会议结束后,就有多名高管携款出逃,导致阎家许多边沿产业正处于闲置的状态,据说一家新能源公司目前已经发不出工资,员工都已经把公司的东西拆了带回家了。而最核心的神州能源集团的中层岗位也出现大量空缺,特别是严家,他们心知迟早会遭到朱熙和陆离清算,便早早地怂恿了许多关系较近的小家族,带着集团诸多商业机密投靠其他世家,而这些机密估计正放在国监局的办公桌上,作为打倒阎家的朗努基斯之枪而蠢蠢欲动。 现在的阎家已经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了,无数双冒着绿光的眼睛正盯着它,等它应声倒地时,这庞然大物也将瞬间被分尸蚕食。朱熙说得没错,阎太婆一倒台,阎家就失去了凝聚力,随时处在灭亡的边缘。 今天是陆离住院的第三十三天,他算了算日子,雅梦姐应该已经回木兰了。前几天,电视上铺天盖地地宣传她的事迹,因为她拿下了她竞赛生涯中含金量最高的国际大赛冠军,就在邹雅梦被誉为未来女子球坛的统治者时,她却悄无声息地宣布退役。陆离记得雅梦姐打来电话时,她语无伦次地叙说当时她有多紧张,最后一球有多走运。陆离为她感到欣慰,他那无所不能的姐姐终于实现了她的理想,能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毫无缺憾地走下神坛。这不就是他重生的意义吗?能让他的雅梦姐心无旁骛地追求自己的梦想,不必像前世、前前世一样,背负着不属于她那个年龄的压力在赛场上折磨自己。 病房们被推开,坐在床边陪陆离看电视的小护士赶忙站起来,弓着身子走出去,走前顺便把门带上。朱熙狐疑地看了那小护士一眼:“你没对人家做什么?姓陆的,她可只是来医院实习的学生,而且你已经和小巧订婚了,可别再采些野花了。” 陆离哭笑不得,大家好像都对他有种误会,好像都以为他是那种水性杨花的男人一样,他是这样的人吗? “我看她坐着无聊,便让她打开电视,顺便陪她聊了会,没有任何歪心思。”陆离手指朝天,“而且最近我都快被榨干了,哪里还会有那种心思?” 朱熙哼了一声,脸蛋微红,右手狠狠压住陆离胯下:“榨干?我怎么觉得你精力反倒越来越旺盛了?”话锋一转:“不和你胡诌了。刚才收到的消息,又一块属于阎家的产业被吞并了,迄今为止,阎家产业的体量已经缩水近半了。” 陆离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或者说,这就是他想看到的。阎家在商业领域的体量太过庞大,多涉及民生,很难由某个家族完全吞并,而且底下人员庞杂,心思不一,极难管理。如今被筛选过后的阎家虽说倒退了少说十年,但留下的起码都是些愿意跟着朱熙和陆离的骨干,那些被分割出去的产业也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反垄断诉讼的进程也一直被拖延着。 “我觉得巡查委差不多可以进场了,现在我再进场,工作的阻力应该会小很多。”陆离的一身的伤病也养得差不多了,这次倒多亏了所谓的代价,身体康复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指甲盖大小的弹孔,一个月后便只剩一个死疤。陆离恶意地猜想,如果他身上的代价再多叠几个,他是不是可以本色出演超级英雄电影,就是那个指缝可以冒出爪子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蜘蛛侠? “我已经联系了几家媒体,下周一将组织新闻发布会。到时需要你出面讲话。”朱熙脸色严肃了许多,她凑上前替陆离理了理过长的乱发,“到时我让人给你做个发型。你也最好准备一下发言稿,这是你在全国人民面前第一次正式露脸,到时候会被印在报纸上发到每个人手上的,不要让我和小巧丢脸了。” 陆离本来不紧张的,被她这么一说,反倒坐直了身子,忐忑起来:“搞这么大?” “狗男人,我一直说你穷惯了,都不会过富人的生活了,这样的排场才刚刚好。”朱熙摇了摇头,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之前在阎家内部会议上说的,都只是在小范围流传,你想让自己的工作开展下去,必须要在公共场合做出宣告。而且,到时候不止是你家那些女人会看到你,甚至楚家那小丫头估计也会看着你,你真得好好准备一下。” 陆离咽了咽口水,他以前只是个小老板,这一下次成为超级集团的代言人,他的心态还没调整过来。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吧,这句话又是那个谁说的来着……哦,金刚狼…… 身边的女人越多,他身上的担子就越重。想要让大家都能有一个和谐的生活环境,他就必须要让自己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这是无法违背的客观事实,那种一事无成的普通人坐拥后宫的故事只能在东瀛岛国的小说中出现。 “小巧呢?她最近怎么样?” 朱熙想了想,无奈地叹气:“我不该那么早告诉她订婚的事,她现在每天都在网上看婚礼视频,而且还非要拉我转国籍,她说非洲那边可以姐妹同时嫁给一个男人。” 陆离笑了笑,没有劝说,他知道朱熙不会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起码名义上不会接受。陆离心思微动,伸手去抓朱熙的小手,他记得昨天朱熙特意穿了白丝吊带,不知她今天内里又穿了什么。谁知朱熙却忽然打掉他的手:“不许乱摸,我是你大姨子!以后注意点!”陆离还以为她转了性,谁知朱熙又说:“……没几天就要开发布会了,你养养精神,发布会结束我再补偿你。唉,你这狗男人……” 陆离按捺住自己的小心思,转而去抱住朱熙:“好。今天我想抱抱你。”朱熙绷得笔直的身躯变得娇娇柔柔,她已经习惯了和陆离打情骂俏,嗯了一声,干脆脱了鞋子,钻到陆离被窝里:“我也有些累了,睡个午觉,不许吵我。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应对记者的提问……” “安心吧,大姨子。我心里有数。” 再低头看去时,只见满脸疲惫的朱熙已经沉沉睡去。她最近一定很累吧,看着生养她的阎家一点点垮台,那种感觉一定让她彻夜难眠。 陆离叹了一口气,他再次体会了什么叫最难消受美人恩。朱熙愿意拿自己的未来陪他豪赌,那他也不能让她失望才是。对了,陆离想起有个超级英雄好像也是这样,明面上是个有钱的花花公子,背地里却有很多机甲,叫什么来着…… 陆离一拍脑袋,对,叫威震天。 第十九章 初次登场 楚晓东正和父亲楚明治对弈。其实楚晓东并不会下围棋,年轻时精力多用在吃喝玩乐上,等到重心放在事业上后,才开始学围棋,用楚老爷子的话来说,这儿子就是个臭棋篓子。楚晓东捏着黑子踌躇不决,眼下自己的大龙被做掉,眼看要一败涂地了,他望着老爷子那老神在在的表情,眉毛一抬,将棋盘打乱:“诶,怡宝要放学了,我去接她去!” “混小子,又来这招,记账上了,你又输一次。”楚老爷子煞有介事地在本子上写正字,楚晓东瞥见那一页早已写满了正。 “我这是心乱了,棋就乱了。”楚晓东叹了一口气。 “最近还算太平,有甚烦人的事?”楚老爷子吁了一声,“哦,我知道了,阎家的垮台,是陆离对吧?你又在担心我孙女和那叫陆离的小子的事?” 楚晓东愁眉不展,连楚老爷子都对陆离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可想而知楚静怡平时在老爷子身边吹什么风。 “我看那小子挺好的。”楚老爷子收拾棋盘,“对我孙女好,肯上进,有胆识,人也算有情有义。要我说,咱老楚家只找他借个种,不必让他入赘都行,这年轻人心高气傲的,肯定不愿入赘。你想想你小子年轻时,是不是和那陆离一个德性?” 楚晓东连忙辩解:“老爷子,你可别把我和陆离混为一谈。我担心的不是他的为人,而是他的私生活,陆离和许多女孩勾搭不清,我怕怡宝上了他的船,以后一辈子委委屈屈的。你还记得吧?就上次,怡宝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你还记得吧?我估计就是陆离那小子害的。” 见楚老爷子不说话,楚晓东将憋在自己心里许久的话一并掏出来:“老爷子,你是知道咱家静怡的脾性,一旦与人熟识了,那是对人无条件地好。咱都是男人,有些事咱心里清楚,越是轻易得来的东西越是不会被珍惜,如果陆离当初好好照看点怡宝,别让她哭哭啼啼的,说实话,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那你是要考验他?” “考验?哪里是考验,我现在是真心希望他和怡宝断了联系!可怡宝不愿意,被人欺负了,还在替他数钱,每天偷偷摸摸和他通电话,还以为我不知道!”越说越气,楚晓东多年的涵养也压不住心头的火,“如果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我真会给陆离那小子一拳头。怡宝也是!那次哭得嗓子都哑了,还在替他说话,这丫头要是能有朱熙一半精明,我能省多少心啊!” 楚老爷子呵呵笑着,并不发表意见。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现在正式成为中央七人组,心里的压力大得很,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能流露出身为普通人的一面。等出了这茶室,他估计又得温温地笑着,对一切问题都淡然处之了。 老爷子吹了吹茶:“晓东,你要是有阎如君一半冷血,现在也不会这么操心了。” 楚晓东深吸一口气:“现在陆离搭上了朱熙,我猜,要不了多久就会找上门来。” “你会同意?” “……”楚晓东不说话了。 就在父子俩沉默相对时,茶室外传来脚步声:“爷爷,爷爷,季洗星太恶心了!” 楚晓东下意识换成笑脸,只见自家宝贝闺女推门而入。楚静怡一见到父亲,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少:“……爸。” 楚老爷子打圆场:“怡宝,坐坐坐,尝尝爷爷这收的新茶。季洗星是谁?是季家的公子吗?他怎么了吗?” 楚静怡有些拘谨地坐在棋桌前。自从父亲把母亲赶走后,楚静怡对自己老爹就有些怕怕的,一下子生疏了不少。她心中未尝没有对楚晓东的些许埋怨,一是埋怨他逼迫陆离,二是埋怨他逼走母亲。 “是。季洗星今天找到我们学校,在我宿舍楼下叫人用玫瑰花铺了一个520,还请了歌手驻唱。弄得我都不敢回宿舍了,只能回家。”楚静怡小口抿茶,第一泡的茶太苦了,她一般是不喝第一泡的,“他好恶心,我说过多少次让他不要纠缠我了,他还不断收买我的室友,搞得我的室友每天都在说他的好话。” “哟,挺有诚心。”楚老爷子和儿子对视一眼,“怎么,不喜欢?” 楚静怡嗯了一声:“太油腻了,感觉做什么都别有用心,一点都不舒服。” 楚晓东感觉闺女骂的是自己,他觉得是时候修补一下父女关系:“我等会给季文长打个电话,让他管好他侄子。” “爸。” “……嗯?” “你什么时候把妈妈请回来。”楚静怡声音低沉,“我想她了。” 楚晓东并非不想把自己的妻子请回来,只是在没查清妻子那边和阎家有什么利益往来前,他不敢再把自己的后背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上次是有陆离的提醒,他们才发现潜藏在机组中的死士,他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如果那次陆离没有提醒,他们一家会怎样? “还在查。”楚晓东下意识把自己平时那些套话拿了出来,他看到怡宝那失望的眼神,轻咬舌尖,“爸爸答应你,一旦查出你妈那边没问题,我立刻登门道歉,把你妈背回来,好吗?” 楚静怡眼神更加黯淡了,她什么也没说,也许这些日子来,她已经习惯了失望。她们说,人走向成熟的标志便是习惯失望,便是发觉这世上大多事都难遂人意。楚静怡也学会了沉默,不再乐呵呵地说“好”或者“是”,她觉得自己以后也将继续沉默下去了。 楚晓东被愧疚折磨得头昏脑涨,他起身去开电视:“怡宝,看会电视吧,明天我陪你去趟学校,看看季洗星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可打开电视后,频道还停留在新闻频道,楚晓东眸子一闪,连忙换台。 楚静怡反应很快:“等一下,爸爸,切回刚才那个台好么?” 楚晓东只能切回新闻频道。只见电视上,西装革履的女主持人站在一栋恢弘的大楼外:“我现在所在地是神州能源集团的首都总部,距离发布会还有三十分钟,接下来我将为大家全程直播本次发布会。”画面中传来一片嘈杂声,女主持人连忙招呼摄影师:“快跟上,那辆车就是!” 镜头一阵旋转,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神州能源集团大楼前,四五个黑衣的保镖围护住后门,护送一名带着墨镜的正装男子。虽然他戴着墨镜,可他那细嫩的皮肤足以说明此人的年龄并不会太大。 楚静怡呆呆看着:“他好像陆离啊。” 第二十章 万众瞩目之人 遥远的木兰市,家里的姑娘们围坐在电视前,屏息静气,看到那墨镜男子出来的瞬间,安百璃惊喜地叫了出来:“是离!”陆离哪怕只剩一根头发丝,她觉得自己都能认出他来。 邹雅梦坐在正中间,皱眉去打量电视屏幕中那有些模糊的身影。那真的是梨子吗?他怎么穿得那么正式?梳个那种发型?而且身边跟着一圈牛高马大的保镖……那真的是那个和她在廉租区相依为命的弟弟吗? 小老虎是一群姑娘中最不安心的,她觉得她和陆离本就遥远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更远了。陆离就好像是童话里的王子,而她是臭水沟里的小蛤蟆。她心里胡乱想着事,她觉得自己哪天偷偷消失,陆离都不会在意吧。如果有一天陆离忘记她了,那她就偷偷回家好了…… 温琥珀则显得淡定很多,她当然淡定,她可是正儿八经的两世为人,不是和安百璃一样只为了陆离而活。她偏过头,打量安百璃的表情,安百璃脸上是前世从未出现过的欢快的笑容,她是真心实意地为陆离而感到骄傲。 真好,一切都如你所愿。她想。 电视里,陆离在保镖们的护送下进入大楼,画面又重新给到了主持人:“刚才观众朋友们看到的便是传闻中神州能源的新掌舵人,他似乎有些年轻的过分了。民调显示,百分之七十的人认为他只是被推出来接收债务烂摊子的替罪羊。就像被同胞们送上十字架的基督一样,哦,不好意思。” 邹雅梦对这些事不太懂,她的目光停留在电视机背后的格子上的奖杯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才问:“梨子真的是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吗?”安百璃茫然地摇头,她哪知道这些,她所有的一切知识都是围绕着陆离的。 温琥珀说:“不是。群体总是喜欢用最恶意的想法猜测上位者。陆离实际上是十四公主请来当救星的。陆离他最特殊的地方,便在于他和楚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只有他这个牌子的胶水,才能把两个原本势同水火的家族粘在一起。” 邹雅梦摇头:“这些都太复杂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过什么家族,什么公主的。我没读高中,脑子也不太灵活,琥珀你能告诉我梨子他会安然无恙吗?”她的语气中满是担忧,寻常人见到陆离,会感叹他如今走得多远多高,而邹雅梦见到他,只会担心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会不会冷,会不会饿。 温琥珀愣了愣,语气更柔和了:“他会安然无恙了。他说好了会回来的。” 邹雅梦环顾四周,一二三,梨子身边的姑娘不知不觉这么多了。想当初她和陆离一起庆祝他被川海一中录取时,她还假惺惺地劝梨子不要早恋,等大学再去找女朋友。想当初,他们为了陆离大学的学费日愁夜愁,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邹雅梦鼻子酸酸的,说不上什么感觉,有些欣慰,也有些失落。 女主持人拿着话筒进入了大会议室,只见讲台上最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名牌:陆离。 邹雅梦切了几个台,发现除了电影频道都在直播这场发布会。她不知道的是,神州能源集团是与民计民生关联最密切,最接“地气”的世家产业。神州能源集团内部洗牌,代表着物价未来的剧烈波动,整个国家所有的普通老百姓都在担心水电费会不会涨,油费会不会更贵。 等了一会,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来到12点整,陆离领着一群人从侧门入场,现场快门声响个不停。此时的陆离取下了墨镜,露出那幅过于年轻的面容,他今天好像化了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在镜头里翩翩然不似此世人。邹雅梦一直觉得自家梨子长得好看,一点也不逊色电视里的那些明星,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陆离头发像后梳起,气质上看起来成熟不少,他刚在坐席上坐定,便有人弓着腰替他送稿子。电视上的陆离草草地翻了一下发言稿,便将稿子丢到一边不再多看。 “有胆识。”楚老爷子吐出一片茶叶,“这么重大的场合能脱稿,这小子对自己的口才挺自信啊。” 楚静怡小声说:“他口才一直很好。” 楚晓东微微一叹,什么时候闺女变这样了?他口才当然好,要是不好能把你这傻丫头骗得团团转? 陆离身侧排坐的是神州能源集团的班子成员,他们是朱熙安排坐在陆离副手位置的,为的就是在记者提出一些刁钻问题时替陆离解围。陆离甚至觉得自己左手边那位中年男子有些面熟,好像以前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过他,陆离去看他时,那人还善意地一笑。命运就是如此奇妙, 以往高攀不起的达官显贵,如今居然坐在他的副手,做的是为他擦屁股的工作。 陆离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自己没能替阎家起死回生,那这些达官显贵大不了拍屁股走人,而他陆离则恐怕无处可逃了。 “委员长,可以开始了吗?”有人凑到陆离身边,恭敬地问。 陆离还不太适应这种被所有人尊敬的感觉,他低声说:“可以开始了。”他还是喜欢那种走在路上,被人瞧不起,然后摇身一变龙王显圣的俗套剧本,起码不必像现在这样满身都是锁链,连微微挪个屁股都有不知多少人盯着。等到阎家的事了结后,陆离想回木兰去,他果然还是不太适合当发号施令的上位者。说起来有些没出息,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小家,和妹子们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请大家安静一下,发布会马上要开始了,请保持场内肃静。” 趁着这正式开始前最后几分钟,陆离闭上眼睛,不是在斟酌等会的开场白,而是在想安百璃、温琥珀、楚静怡、邹雅梦、陈嘉宁、朱熙、祝巧,她们此时应该都在看电视,不知道她们现在在想些什么呢?特别是静怡,她会不会对他身份的变化感到吃惊? 他理了理嗓子,在万众瞩目中,对准话筒说出了他面向神州大地的第一句话:“各位中午好,我是神州能源集团巡查委员会委员长,陆离,兹代表神州集团在本次发布会上发言。” 第二十一章 奶香四溢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二,初六,下雪。距离巡查委进驻神州能源集团已经有近半个月了,集团总部上上下下都还处在一种不安与怀疑的氛围中。自陆委员长坐进那间办公室后,集团里多出许多面生的人,他们常常会以要求配合工作的名义让职员上交资料,如果资料里数据有出入或者和账面对不上,他们还会实地去调查。短短十三天,就已经吓跑了好几位主管。有些人根本禁不起如此仔细的检查。 “怎么样?”办公室里,朱熙霸占了属于陆离的位置,自顾自地把玩一支黝黑发亮的钢笔。陆离则走到格子架边,手伸向茶叶,想了想,改为去取速溶咖啡,他需要一点方便的、有效的饮品帮他重振精神:“不太理想。烂账太多了,集团已经腐败到根子了,哪怕是总部一名小小的职员,非法牟利至少也是这个数。”陆离伸出三根手指。 “而且。”陆离冲了一杯咖啡,看了朱熙一眼,“你要吗?” “速溶难喝死了,你叫你那秘书给你做一杯手磨不行吗?”朱熙啧了一声,“我为你挑选的班底都是些男人,一是怕你心思又花在男女之事上,二是男人干活确实能吃苦些。你叫人磨杯咖啡,他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你是说那个姓胡的小年轻?”陆离想起自己那位秘书,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也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对他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也极会来事,察言观色的本领让陆离啧啧称奇,“你哪找的?水平挺高,工作能力虽然一般,但作为秘书的服务能力却很强。” “算是我堂弟。关系比较难算,不过也算是自家人,只是他们家以前都不受待见。”朱熙一句话让陆离差点将咖啡喷出来。 “我这算不算让皇亲国戚给我当仆人?” “他巴不得傍着你这大山,你不必顾虑,没有你,他们一家指不定在哪个县里呆着呢。”朱熙笑了笑,“我听说,他出门前,家里人给他做了一晚的思想工作,让他给你当好秘书。” 陆离摇摇头:“我可配不上。等和楚家合作的事情结束后,我就辞去职务,回去养老了。”最大的威胁阎家已经化敌为友,除了静怡,他此生再无所求了。 朱熙哼了一声,对陆离辞职养老的想法不置可否。她和陆离关系愈来愈近,也愈发了解狗男人的想法,他从未想过升官发财,只想让自己和身边人有一个安康的生活环境,很多时候他是被大势推着走,也许正印证了那个词,身不由己。 “先别说那么远,就这个烂摊子,你怎么说服楚晓东接盘?” 陆离想了想,叔:“没什么花招,把账做好,把阎太婆的残党扫地出门,将集团最公允的状态呈现给楚晓东,他自然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他对楚晓东也算有些了解,就政客来说,楚晓东明显那种神州传统理学政客,对自己的道德和学术水平要求都很高。面对楚晓东,最好是实话实话,以利益换利益。 朱熙沉吟许久,拿着钢笔走上前敲了敲陆离的脑袋:“我知晓你图的是楚家那小丫头,但你别忘了,我可是把我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你身上。” 陆离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拿你的未来去换静怡的,我眼光没那么短浅。当然,我会尝试一下为我自己争取一些私人利益的。” 自从陆离和小巧订了亲,朱熙看狗男人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同他这厚颜无耻的毛病都被朱熙认为是坦率真诚。她笑颜如花,那双眸子里惯有的冷酷之色褪去,剩下的都是满眼的欢喜:“哪有厨子不偷吃的,本公主准了。” “大姨子,今天不再给小巧试试车?” 朱熙脸倏然红了,她一般是不脸红的,可陆离这个混蛋每次都把小巧搬出来,提到小巧,朱熙心中的愧疚与背德感就会压过她的自尊和倔强。最过分的是,有次他们在做那档子事时,陆离忽然戏精上身,委屈地说:“小巧我对不起你,都是咱姐姐逼我的!”朱熙浑身紧绷,连同那地方也骤然夹紧,反倒舒爽得让陆离演不下去了。 小巧倒是一直希望姐姐也一并嫁给陆离,陆离也是如此想的,明明所有人都乐意,可朱熙就死不答应,如果说是碍于公主不能外嫁的传统,可便宜老丈人朱友诚都说了他支持两口子一切决定,宗室那边的压力他来抗,只要以后生个姓朱的男娃娃送到宗室就行。陆离感觉朱熙心里还死守着某条线,至少现在他还打探不出朱熙的想法。 陆离还有一个不能直言的想法,那就是朱熙、祝巧和雅梦姐,到底谁的奈子更大?雅梦姐的手感比较紧实,朱熙的则是柔软,小巧……说来下流,小巧的手感介入二者之间。陆离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现场比一比。 朱熙推开他:“你黑眼圈都这么重了,还想着做那种事?” 陆离疲惫地笑了笑:“开个玩笑。我最近熬了两个通晓,现在是有心无力了。” 朱熙眯起眼睛,像以前一样打量着他,片刻,她抱住陆离,将他的头按在**之间:“辛苦了。今天我开恩给你当抱枕,在这眯一会吧。” “可是工作还没完成……” “让他们去处理吧。你是领导,不是干活的大头兵。任务已经布置下去了,等他们汇报就行了。”朱熙和陆离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陆离闻言躺在沙发,枕着朱熙柔软的大腿。抬头望去,和琥珀不同,朱熙的**遮住了她的面庞,黑压压地像是两座大山压在陆离头上。 陆离鬼使神差地舔了舔,舔的其实是衣服,但朱熙娇躯一颤,恨恨说:“老实睡觉,别捣乱。睡醒再给你吃。”陆离呵呵笑了两声,忽然觉得朱熙其实也挺可爱的。 * 就这样,在奶香四溢的巡查工作进行了一个月后,陆离终于赶在过年前登上了飞回木兰的飞机。巡查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他终于有闲暇时间回去陪陪姑娘们了。 第二十二章 久旱逢甘霖 身份转变对陆离而言所带来的最大变化便是出行不再和以前一样,能一个人拎着包飞来飞去,从川海飞到木兰,从木兰飞到首都,孑然一身,轻车简从。他一在木兰机场落地,便有一些和世家算不清关系的人来接机,陆离只认得出其中有一位是政府干部,其他的都面生得很,他一个也认不出。在婉拒了他们的邀请后,陆离和过去一样坐公车回到了在木兰的别墅,他觉得是时候买车了,可家里的妹子还有谁会开车? 将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抛诸脑后,陆离决定安心享受接下来和姑娘们相处的时间。他刚下公交车,便被一阵香风袭脸,各种颜色拥入他的眼帘,却是安百璃第一个扑上来:“呜哇,我好想你啊!”这姑娘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大庭广众下像只小猴子似得挂在陆离身上,陆离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嗯,手感还是一样的好。 只见在他前方,温琥珀微笑着望着她,那眼神都在拉丝,小老虎则跟安百璃一样激动,却比百璃要面子多了,她双手背在身后,似嗔似怨地朝陆离努嘴。最让陆离难忘的,却是那个站在正中的女子,他的前半生的依赖,他重生最初的动机,他的变质的亲情,他的姐姐,邹雅梦。雅梦姐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可陆离觉得她好像在柔柔地笑,就像过去十几年一样随时要脱口而出:“梨子!” 她辞世了两次,每次都没能等到见证她最爱的弟弟出人头地。陆离发誓,这一次绝不会再这样了。 陆离把小村姑从身上放下,拍了拍她的脑袋,然后走向雅梦姐,不知为何,他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姐,你回来了。”自从姐姐去了首都后,感觉少了联系,平日也难得一见,那份思念却未曾衰减,而是在不断积蓄,愈发深厚。他无比怀恋姐姐身上的气味,连同她运动后汗湿的背心,矫健的肉体,和满怀的柔情。 “嗯,回来啦。以后没有比赛了,只能赖在弟弟家,让梨子你来养我啦。”雅梦姐好像在轻笑,可笑容里有许多说不出的意味,不是哀伤,而是一种功成身退的满足与淡然。她有两个人生目标,一个是拿下国际冠军,一个是当弟弟的新娘,前者已经完成,后者也完成了一半了。 周围行人对陆离投来好奇的眼光,他们对这个被美女们包围着的小白脸无比好奇。温琥珀心思细一点,她说:“赶紧回家吧,饭菜都在热着呢!”陆离心中一荡,啊,这种出门后回家立刻就能吃上热饭的感觉让他浑身暖暖的。桀骜不羁的游子逐渐能理解为何人们总说家是每个人的港湾了,他曾经没有家,现在有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别墅走去,都是陆离再说在首都的一些所见所闻,妹子们也很好奇陆离成了委员长生活有什么变化。陆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变忙了,对了,还有朱熙态度也软化,他还养成了午休不抓着大白兔就睡不着的坏习惯。当然,后面这些事是不太好和妹子们说的,姑娘们也默契地没有问驸马和公主的问题。陆离知道,包括琥珀在内,她们其实心里都在惦记着这事。倘若陆离真成了驸马,她们又何去何从呢? 回到别墅,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小老虎最初的兴奋退潮,显得有些忧郁。陆离看出来了,不止是小老虎,其他姑娘多多少少有些担心,只是陈嘉宁表现得最明显罢了,哦,对了,安百璃或许反倒是最豁达的人。 吃完饭后,按理说大家应该各自去忙,该玩的玩,该睡的谁,该去公司的去公司,可当陆离在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他身边坐下。也许是上次陆离在电话里说的话过于耸人听闻,也许是对未来的担忧,总之她们更想趁现在多和陆离相处一会,体会这稀少的温存。 这或许是维持这种男女关系最大的阻碍,时间。陆离总是只有一个人,没法把时间全交给一各女孩。这也是他打算忙忘阎楚两家的事后就退休养老的原因,他想以后把时间都用来陪伴自家的红颜知己们,安心当个小白脸算了。 陆离见她们不说话,有些好笑:“一个个都憋着不说是吧?不就是担心我真成了驸马以后住皇宫去了吗?” 雅梦姐拧了拧他的腰肉:“蔫儿坏,你知道还故意不说。” 陆离连忙叫疼,趁着姐姐心软,陆离反手抱住她,下意识地想扣住大白兔,下一秒他意识到这不是朱熙,便生生收住了猪蹄。陆离咳了一声:“朱熙不是给她选驸马,而是替小巧选丈夫。我和祝巧订婚了。”为了不让姑娘们心中多出惆怅,陆离连忙说:“而且,我事后也想了想,我这个年纪也该订婚了,但不止是小巧,雅梦姐,琥珀,百璃,嘉宁都要订。” 雅梦姐忍不住了,捏住他的嘴巴:“梨子你越长大越能胡说了!” 陆离呜呜咋咋:“姐,这可不是胡说!钱塘那边已经开始新婚姻法的试点了,只要我们把户口迁到钱塘,就能名正言顺的订婚结婚!” 陈嘉宁面红耳赤:“谁要和你结婚!你连我爸妈都没见过!” 安百璃一脸震惊:“离,你真的打算付诸实践吗?” 温琥珀捂着嘴轻笑:“杰出代表还是一样的不要脸。” 陆离想掰开姐姐捏住他嘴巴的手,可姐姐脸蛋羞红,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就是死不松手,无奈,陆离只能伸手隔着衣服去捏雅梦姐的小葡萄。这招果然有效,雅梦姐惊呼一手,收手护住了胸部:“大白天的!” 陆离环顾一圈,见女孩们表情各异,郑重地说:“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也会去见岳父岳母们,不止是小老虎的,琥珀的也要见……” “走了走了,公司还有事情要忙。”陈嘉宁耳朵都红了,蹬着白嫩嫩的赤足往楼上跑。谁家公司开在楼上的。 安百璃眼珠子骨碌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糊涂事,嘿嘿一笑,吧唧了陆离一口,然后也跟上小老虎:“小矮子,等等我,我有话跟你说。” 安百璃走后,温琥珀也款款起身,轻飘飘地滑走:“我去画画了,杰出代表,你想好再来找我。” 最后,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沙发上只剩下陆离和邹雅梦了。陆离苦着脸:“雅梦姐,你呢?” 雅梦姐一双健美的大白腿压住陆离,轻轻舔了舔红唇:“你不先去看看我的国际赛奖杯吗?” “在哪?” “在我房间里……” 第二十四章 武松 陆离喘着粗气,抓住陈嘉宁纤细的手臂,将她甩到床上。他现在已经“杀”红了眼,过去那被雅梦姐榨得欲生欲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还了,也许是因为他这具年轻健壮的身体还在发育,也许是因为长期和朱熙的锻炼取得了成效,也可能是因为救活祝巧导致代价更加沉重,总之他的精力比之前更加旺盛了。 胯下的小陆离宛若怒龙抬头,斜指天顶,随着陆离的呼吸还一颤一颤。陈嘉宁捂住眼睛,透过指缝看他:“我、我还没准备好……下次、下次行不行……” 小老虎起身想跑,却被陆离按在床上,她那娇小的身躯哪里挣脱得了陆离的压制。陆离抓住她的手腕,将小老虎呈大字状平摊开,她穿得是居家的短袖,这么一摊开,少女腋下光滑细腻的嫩肉便展露出来,有种独特的吸引力,让陆离想起小学懵懂时,看到同班小女生穿着短袖做体操时,从袖口间若隐若现露出的白肉。 “百璃说你最近一直很忧郁。”陆离暂且只是按着她,不让她跑。 陈嘉宁偷看了一眼躺在一边的邹雅梦和安百璃,前者正斜着躺在床上喘气,后者翘着屁股趴在床尾,那地方还在一张一合地往外冒白浆,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 “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陆离轻声说。 “……谁是一家人。我都没说以后一定会和你在一起,我们只是男女朋友……而且你不还和公主的妹妹订婚了吗……”陈嘉宁一开始细声细气,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在电视上可威风了,我就只是个丑小鸭,她们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你哪天玩腻了不就一脚把我踢开了吗?你让我走……” 陆离吻住了小老虎,打断她的话,小老虎往他嘴里吹气,陆离反吹回去,两个人的腮帮一会鼓一会缩,看起来滑稽极了。陆离身边,陈嘉宁是最平凡的那个,她没有琥珀那强大淡然的内心,没有百璃三次读档的阅历,没有姐姐那得天独厚的身份优势,没有朱熙、楚静怡、祝巧那么显赫的身份、鲜明的个性,她只是一个出生在普通家庭普通地读大学的普通女孩。她会害怕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会害怕以后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会害怕男朋友会离自己而去,会害怕有朝一日陆离会嫌弃她的性格。 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她足以意识到自己是爱情游戏中筹码最少的那个。这也难怪她近来忧郁,甚至退缩自闭,她惯来如此,遇到困难就用反话来伪装,用逃避来解决。对付这样的姑娘,一味的包容退让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受,陆离撬开她的牙关,俘获陈嘉宁的小香舌,口水搅动发出滋滋的水声。 “你吃我的,住我的,在我的公司上班,还赚我的钱,想走起码得先把这些钱还清吧?”陆离抬起头,看着在唇舌攻势下愈发娇艳的陈嘉宁,小陆离忍不住挺了挺。 陈嘉宁都要哭了:“你又不差这些钱。你都有那么多女朋友,还要未婚妻了,都不需要我了,干嘛还非要我留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不你以后嫁给我,就不用还钱了。” “流氓。” “你要是欠钱不还,我就去找你爸妈,说你女儿欠了我五百万,要你爸妈砸锅卖铁把你赎回去。”陆离嬉皮笑脸。 陈嘉宁气急,露出小虎牙去咬陆离的脖子:“不许这么说!我才没有欠你五百万,最多,最多……五千块,不能再多了。”真是小葛朗台,五万块都不肯算,非得算五千。 “五千?我每个月发你的薪水都不止五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金库起码这个数了,存那么多钱干嘛?” “……”小老虎那股倔强劲起来,不服气地看着他,“要是你哪天把我甩了,我就拿那笔钱一个人当小富婆,每天躺平不用上班,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没有一个大色魔每天抓着我摸来摸去!” 陆离只觉得这丫头倔强得可爱,埋下头故意去吸她的脖颈,小老虎脖子怕痒,陆离一吸气她便哈哈笑着扭个不停:“别、别吸了,我错了,别吸了。” 对付这种嘴硬的小姑娘,暖男计策是不行的,这种时候陆离觉得正适合自己一展本色,不,是代价,不是他的本色。他松开压住小老虎手腕的手,转而去扶她那细嫩的腰肢,小老虎的腰是所有姑娘中最细的,让陆离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赵飞燕”三个字。双手从下往上探入小老虎的居家短袖内,一望平川的好处便是能顺滑地一路摸过去,手感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嘴硬的陈嘉宁呜呜咽咽地挣扎着,可她哪里能逃过陆离的魔爪?陆离一边挑逗她,一边出言:“还不起五百万,就乖乖给我当媳妇,一辈子肉偿。”陈嘉宁一边哭一边笑:“不要,流氓,变态!” “我到时候亲自去你家提亲。” “谁要你去了!” “结婚也没问题,我们的户口迁到钱塘,就能在钱塘结婚。” “呜呜……” “万一让你跑了,你这拧巴性格以后可不得受尽委屈,我会难受死的。” “……” 小老虎的挣扎愈发微弱了,她泪汪汪地看着陆离,不说话,忽然她抱过陆离的头,在他鼻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她其实是想咬陆离的嘴唇的,可不小心咬偏了。陆离痛叫一声,手上动得更勤快了,突然将小老虎的裤子扒拉下来,露出那幼稚的纯白内裤。 “我帮你脱了哦。”陆离暂时原谅小老虎了。 小老虎撅起嘴,既不反抗,也不说话,但心脏跳得极快。陆离缓缓褪下纯白的内裤,第一次见到小老虎那美妙的部位,毛发稀疏,饱满湿润。他知道小姑娘害羞,没有多看,刻意去引导话题:“不要跑,留在我身边,好吗?” 陈嘉宁脖子泛起丝丝桃色的光泽,她微微颔首:“……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会。” 小老虎眼眶红红的,微微张开腿:“不许丢下我。” “我答应你。”往往男人在临门一脚时刻的所有承诺都如泡沫,可女人总是愿意相信此时他们的话语,也许这就是男女之间思维的差异吧。就在小陆离微微顶住小陈嘉宁时,陈嘉宁忽然害怕了,她捂住下身,瑟缩地问:“能不能、能不能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陆离幡然醒悟,他真被色魔冲昏了头。陆大圣人以莫大的定力收回蠢蠢欲动的小陆离,再次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第二十五章 碧玉破瓜(上) “吃饭咯~”陆离和雅梦姐从从厨房陆续端出菜碟。一大家子人虽然热闹,做饭却也是件麻烦事,陆离和雅梦姐在厨房倒腾了个把小时,饶是如此,也把姐弟俩累的满头大汗。陆离想着要不要请个阿姨来做家政,他打开手机,在平台上翻了翻,现在的家政阿姨都这么年轻吗?陆离想了想,算了,到时候让姑娘们去找阿姨吧,免得大家又对他的品性产生误会。 安百璃已经坐在餐桌上叮叮当当敲碗了,一双白腿还在桌子底下蹬来踢去,欢快得像只小狗。对现在的安百璃来说,这样温馨热闹的家庭氛围是前所未见的,是她几世都未曾拥有的,从阴暗角落蹦出来的小狗总是对阳光格外热衷。也不知这姑娘上午完事后有没有好好洗澡。 隔了一会,脸上带着红晕的小老虎才从楼上慢悠悠的走下来,她朝陆离呲了呲牙,以示自己对陆离上午胡作非为的不满。虽然陆离答应她将最后一步留给二人时间,可陆离也施展出七十二般神通,让小老虎重温尿床般的感觉。 “琥珀呢?下午一直没见到她。”陆离给姑娘们一人盛了一碗汤,海带汤,但是甜口的。 “她说去买颜料啦。”安百璃敲着碗,脑袋蹭着陆离的胳膊,“饿啦饿啦~要吃饭~” 阿姨你怎么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陆离笑了笑,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叫他阿姨,算是给爱哭鬼留了点面子。陆离伸出手掌,安百璃就乖巧地将下巴枕在陆离手上,和小狗真的没有区别了,陆离哭笑不得:“我叫你把碗递给我。” 陈嘉宁红着脸,将碗递给陆离:“我也要。” 又不是没长手。陆离将这句话憋回去,笑着给两个小姑娘盛完饭,随后起身向雅梦姐说:“我给琥珀打个电话,让她回来吃饭。”雅梦姐忽然啵唧亲了他一口:“我就不要你给我盛饭了。” 陆离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摸姐姐刚刚亲过的脸颊,她还故意舔了几下,把口水涂在陆离脸蛋上。邹雅梦抓住他的手,拿出姐姐的威严:“不许擦。”陆离觉得她们也许是在暗地里较劲,但也拿不准,女人的心思对于他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他走到客厅,给温琥珀打了电话:“喂,琥珀,吃饭了,现在在哪?还在商场吗?” 琥珀声音压得很低:“你、你完事了吗?” 什么完事了吗?而且你声音怎么压那么低,跟做贼一样。陆离想了想,才意识到琥珀是说他那白日宣淫的荒唐事完了没,他轻咳几声:“完了完了,我们晚饭都做好了,快回来吃饭吧。” “我就在一楼厕所……” 陆离走到一楼厕所,打开门,果然见到金发少女坐在红色的塑胶小板凳声,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温琥珀怎么看怎么和那个小板凳不搭,这场景也格外幽默,陆离忍不住笑了:“你一直躲厕所的?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没做好准备。”温琥珀强行冷着脸,但脸上的朵朵红云出卖了她。她不会说,她一直在琢磨陆离那句把孩子还给你。 陆离双手穿过少女腋下,将娇弱的琥珀抱起,少女的身躯温热柔软,陆离抱住后舍不得松手了:“放心啦,肯定会让你做好准备的,不会这么草率地做那种事。都是老夫老妻了,还不了解我吗?” “上辈子的事只是记忆,没有切实体验过,总不会是一回事……” “我向你保证,不会是糟糕的体验。” “……那……是什么时候?” 陆离咽了咽口水,今晚?今晚可能要去找小老虎:“明晚?” 金发少女将头埋在他怀里,不去看陆离的脸:“好。明天晚上我等你。” 陆离只觉胸中有一股热血涌起,他只觉自己身怀重大的使命,今天是小老虎,明天是琥珀,他就像一个披荆斩棘的战士,将要面对一个又一个艰巨的任务。 陆离抱住琥珀的臂膀紧了紧,大手不经意划过琥珀的臀边,琥珀娇躯如触电般一颤,娇嗔:“……不要乱摸。”陆离表面上哦了一声,实则偷偷用手指点了点琥珀的下腹,琥珀果然又微微一颤,果然很敏感呢。陆离乐呵呵地又点了点琥珀的敏感部位,这下终于把小猫惹急了,她一把推开陆离,快步往外走:“吃饭去了!再不吃饭菜都冷了!” 陆离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上面的指纹清晰可辨。这种闲适充实的生活,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哪怕有人拿神州中央内阁首相的职位跟他换,他都不会答应。 一想到今晚和明晚的安排,陆离就忍不住傻笑起来。如果朱熙在这,一定会嘲讽他笑得跟二傻子一样。对了,朱熙……陆离想着什么时候把朱家姐妹也接过来? 正要跟上琥珀,手机忽然响了,陆离一看来电显示,表情一下从傻笑转变为严肃:“喂,怡宝,你怎么主动给我打电话了?”为了防止二人的地下恋情被楚家发现,一般只有陆离发去暗号时,怡宝才会回拨过来。今天静怡在晚饭时间忽然大张旗鼓地来个电话,着实有些奇怪。 呆头鹅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娇憨:“……那个,那个你吃饭了吗?” “正准备吃呢。”陆离正要问“怎么了”,忽然闭了嘴,女人对这三个字比较敏感,没事还是少说好,“你吃了吗?” “……没吃。陆离……呜……”小丫头支支吾吾,隔着电话都觉得她可怜极了。在陆离的记忆里,呆头鹅一直是坦率真诚的,很少会这么支支吾吾,这姑娘的表白分手都极为果断,能让她这么犹豫的事不多了。 陆离耐心等待她的下文,好一会,呆头鹅才小声说:“陆离,我要出国了。” “!?”陆离腰杆一下挺直。 “爸爸上次看到你上了电视后,就说你一定会找上门的,他怕我到时候冲动下做出傻事……让我,让我……让我出国待一段时间……”这姑娘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的很死。 陆离心脏跃动起来,楚晓东不讲武德,他在这种关头将楚静怡送出国,不就是不让陆离和他的事牵扯到闺女吗? “送多久?” “……不知道。”呆头鹅声音忽然变得委屈起来,“陆离……对不起……” “没事没事,你没什么要向我道歉的。怡宝,他让你什么时候出发?能拖延一段时间吗?不用太久,拖延一周就行。”一周后巡查委工作完成,陆离也能正式向楚家发出邀约。 “……我已经……要登机了……对不起……陆离……”这姑娘不是在哭,而是非常委屈地一个劲向陆离道歉。 第二十七章 碧玉破瓜(下) “号外号外!”第二天一大早,安百璃就举着一块被剪下来的带着血迹的床单在别墅里撒腿狂奔,“号外号外!小矮子昨晚大出血!大家快来看!” 陈嘉宁都快急哭了,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着安百璃:“死村姑,你给我停下!还给我!你再喊我就跟你拼了!” “号外号外——” 陆离看不下去了,伸手抓住安百璃的腰肢,一巴掌打在小村姑屁股上:“别欺负嘉宁了,你第一次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安百璃扭了扭屁股:“离你拉偏架,小矮子平时一直阴阳怪气我,我只是报复回去。” “那还不是你这个死村姑一直犯蠢,还不让我说了!”小老虎气极。这俩姑娘有些欢喜冤家的味道,平时互相针对,一遇上事还总是拉对方下水。 安百璃忽然露出个奸笑,尖声尖气地学某人说话:“你要给彩礼,五千块。” 陈嘉宁一下子涨红了脸:“你又偷听!” 陆离扶了扶额,他忘了安百璃有偷听的坏习惯,这妹子的控制欲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虽说比以前那种控制行为要好一点,但陆离总觉得怪怪的,下次找机会要好好说教一下。嗯,下次她再偷听直接把她拉进来一起教育,看她还敢不敢偷听了。陆离电光火石间有了主意。 就在这时,雅梦姐在楼下喊:“吃早餐了!” 陈嘉宁一蹬小短腿,刷一下抢过安百璃手里的落红床单,小心翼翼地折叠起,然后气哼哼地跑下楼去了,陆离猜她是向邹雅梦告状去了。安百璃靠在陆离身上:“你真要把所有人都娶了吗?” “不然呢?让你们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得多没良心。” 安百璃眼睛里冒星星,她亲了一口陆离的脸蛋,湿哒哒地在他脸上舔来舔去,活像一只小狗狗。陆离故作嫌弃地说:“大早上这么腻啊。” “嘿嘿,离,你什么时候再去首都啊?” “过年前吧。” “要把静怡接回来哦,我好久没见过她啦。一定要让静怡以后在我们家过年。”安百璃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好一会,最终是没能开口。 “怎么了?”陆离对这姑娘算是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深知小村姑心里其实一直藏了事儿,多是对第一世自己的所作所为的歉疚。她处于一个很矛盾的状态,既想向陆离赎罪,又害怕坦白后被陆离嫌弃。陆离看着她那纠结的脸蛋,也不强求,有些事不是张口说出来就算事了的,他不想给百璃造成二次伤害了,以后有更合适的机会再和她沟通一下吧。 “离……你今晚要去和琥珀睡觉吗?” “……嗯。”陆离还怪不好意思哩。 “你能不能在内个的时候代我向琥珀道歉,让她说原谅我。”安百璃小心翼翼地说。 陆离故作不解:“你哪里得罪了她吗?琥珀不是个计较的人,你和她直接说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我在内个的时候转告呢?” “因为……因为……”安百璃戳着手指,她现在回想起来,琥珀第一世曾无数次向她伸出援手,她却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琥珀,直接导致琥珀失去了自己的未来和那对孩子。这种事连她也知道罪无可恕。 随时和琥珀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安百璃也发现琥珀身上的气场和当初越来越接近,那个被她打消过一次的猜测重新浮现出来:“琥珀其实有以前的记忆。”这个想法让她如坐针毡,不知以何面目再去面对琥珀。所以她打算再让陆离确认一次,如果能得到琥珀的原谅就更好了。 “因为什么?”陆离故意装作不知。 “唔,你下午来我房间,我告诉你。”出乎意料,小村姑这次没有选择继续藏心事,而是咬牙邀请陆离。陆离愣了愣,旋即展颜一笑,在安百璃疑惑的目光中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家百璃也长大了。” “唔,你不一直说我是阿姨吗,再长大不就成婆婆了。” “其实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哭哭啼啼的小安百璃。” “我才不小咧,我起码比陈嘉宁那个平板要大。” “那你和琥珀、静怡比过没?谁大谁小。” “我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哦。静怡最大,我其次,琥珀在我后面。当然,我们都比不过邹雅梦和小巧啦。” “……你们平时到底在聊些什么啊……” * 下午,陆离穿戴整齐地来到安百璃的卧室,只见小村姑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还煞有介事给陆离倒了杯茶。陆离心知她要说什么,面上装得像模像样:“哟,百璃,你这是干什么?” 安百璃此时心里还在挣扎,犹豫要不要戳破这来之不易的幸福。陆离老神在在地喝起了茶,果然,就不该对百璃的品味有期待,这压根就是花茶,就差倒几颗枸杞了。说起来,陆离认识的女孩里,最会喝茶的应该是朱熙,然后就轮到了小老虎。 陆离故意用茶盖摩擦茶杯,发出刺耳的声音,不断挑逗着安百璃的神经:“百璃啊,你叫我来,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 安百璃嘴巴撅了又撅,最终露出豁出去的表情,闭着眼睛说:“离,其实当初我第一次重生前我做的事还有隐瞒。” “哦?”陆离憋住笑,“还有什么隐瞒啊?” “我当初在邹雅梦出事后,就还要强上你,还还还……”安百璃嘴巴在打哆嗦,她明明都害怕成这个样子了,却还要逼自己继续说下来,“还屡次伤害琥珀,如果不是我,琥珀其实早就过上幸福的生活了。还有还有,还有大二的时候,有一次我……还有大三的时候也有一次……” 安百璃闭上眼睛,将自己的错误一股脑地说出来。她完全可以选择继续将这些事憋在心里,就像过去一样。 陆离听她说完后,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漏了什么?” 安百璃茫然地睁开眼,只见陆离一脸平静:“漏了什么?” “你欠我五十五块钱的事。” 此话一出,安百璃泪水止不住了:“离。你还记得?”她哇呜一声哭出来:“我还、还一直以为、以为你不记得当初我们相遇的事情了……呜呜呜……” 陆离张开怀抱:“过来让我抱抱,我就原谅你了。” 安百璃哭着飞扑到陆离怀里:“我爱你!” 陆离差点没被飞扑来的安百璃扑倒,他稳住身形,看着怀里的小泪人:“别哭了,我原谅你啦。” 第二十八章 曾有镜圆(上) “我还以为你要永远憋在心里呢。”怀中的安百璃逐渐止住泪,喜悦的泪水本就转瞬即逝,她像只猫似的在陆离怀里一个劲钻,宛若要把自己融到他身体里一样。 “自从你上次打电话回来后,我就想找机会向你坦白的。现在的日子过得越闲适,我心里就越不安,我好担心你有一天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像曾经那样讨厌我。所以我就想,与其忐忑地等待那天到来,不如早点向你道歉,说不定你会原谅我……”安百璃还是有点小心思的,可惜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陆离在回溯中恢复了曾经的记忆,但他觉得现在的小爱哭鬼已经脱胎换骨,不必再将过去的恩怨延续到此时了,她能选择主动坦白并萌生向琥珀道歉的想法就已经说明她的蜕变。 “你真的不嫌弃我吗?”安百璃眼珠子抬高,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好像一只走丢的小狗,“我控制欲又强,还很阴暗,又自私,还有点固执……” 陆离知道这姑娘还没彻底走出过去的阴影,此时他说什么都只是表面功夫,她的心结应该是在琥珀身上:“嗯,我不嫌弃,但琥珀就不好说了。琥珀也有曾经的记忆哦。” “啊。”安百璃一哆嗦,面露惶恐之色,“那、那、难怪昨天吃饭我给她夹菜的时候她说不要……原来、原来……” 陆离捏住这笨蛋的嘴:“琥珀不爱吃那么油腻的排骨,不是嫌弃你。一起同居了这么久,你连琥珀的口味都不记得吗。” 安百璃还是惴惴起来,她嘴巴被陆离捏住,只能发出古怪的音调:“那上次我邀请她一起去逛街,她也没答应……” “外面那么冷,谁会愿意出去逛街啊。” “那还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在客厅看电视,她看了一会就不想和我坐一起,就自己走了……” “不是谁都喜欢看狗血肥皂剧的。” “还有还有……”没完没了的。 陆离连忙打断她:“你与其在这向我讨心安,不如亲自去向琥珀道歉。你看看她到底对你是什么态度。” “万一、万一我们撕破脸了怎么办,她要是对我非常讨厌,该怎么办?”爱哭鬼好像又变回那个谨小慎微的安百璃,患得患失,唯唯诺诺,“我肯定不敢和琥珀顶嘴,她要是把我踹出家门,我岂不是以后都不能每天见到你了……” 这都哪跟哪啊,温琥珀会把她踹出家门,陆离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将食指和中指并拢,伸到百璃的嘴里,百璃下意识地含住他的手指,温柔地舔舐,总算闭了嘴。陆离趁机说话:“有我给你兜个底,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给赶出家门,而且我当个中间人,琥珀也更容易原谅你。趁我这几天还在家,你定个时间向琥珀道歉,怎么样?” “唔唔……”还在舔陆离的手指,不过看她表情估计是同意了。百璃有个优点,那就是起码明面上很乖巧听话,背地里就不好说了,傻里傻气的事没少做。 “今晚呢?”陆离做出了重大牺牲,把今晚本属于他和琥珀的私人时间拿出来。 安百璃缓缓吐出陆离的手指,吸了吸鼻子:“听你的,你到时候要保护我,她要是打我你要护着我……” 陆离脑海里浮现金发少女飞起一脚的画面,这场景怎么想怎么违和,也只有安百璃的脑回路能想到这个可能了。这姑娘要是正常一点,当初也不会混得那么惨了。 和百璃约定好了,陆离本想再去与琥珀通通气,看看琥珀到底是什么态度,万一琥珀心里有疙瘩,那便不好处理了。可今天的琥珀不知怎么了,眼神都不敢和陆离接触,飘飘然一个人在别墅游荡,就是不和陆离见面,陆离每次找她说话,她便慌慌张张地去忙别的事,一会是洗画布,一会是丢颜料桶,一会又是给画展买家回信,一会又是给养父养母打电话。 晚饭后,趁着琥珀帮邹雅梦洗完盘子,陆离在厨房的小隔间堵住她。陆离侧头看向琥珀身后不远处,雅梦姐正认真地擦拭饭桌,两个小姑娘也嘿咻嘿咻地帮忙,一家人和谐友爱,氛围出奇地好。 温琥珀瘦削的肩膀收紧:“杰出代表……现在才刚吃完饭……我想去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 陆离压低声音,不让其他姑娘听到:“琥珀,百璃想就前世的事向你道歉。” 肉眼可见的,金发少女长出一口气,肩膀也放松下来:“……是这件事啊……” “你以为是什么事?” “我以为……唔。”她那淡漠的脸蛋上飞过一丝红霞,“可以啊,我原谅她了。”若是其他人如此随意的“原谅”,陆离或许还不信,但琥珀轻描淡写的“原谅”却不一样,她是真的不计较百璃以前做的那些糊涂事了。 “她想亲自向你道歉。” “可以啊。什么时候。” “今晚。” 温琥珀再次长出一口气,她脸上闪过短暂的复杂神采,好像有一点如释重负,又好像有一点小失望。 陆离越想越不对劲,他试探问:“昨天百璃没有拉着你蹲墙角吧?” “……没、没有啊。怎么会有呢?” “雅梦姐也听了吗?” “都没有,你想多了!”温琥珀脸蛋红红的。她昨天听到陈嘉宁喊疼喊了半天,自己也感同身受,一想到晚上陆离要来找她,她竟然也害怕起来。 陆离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家里人多的坏处,有些事总是瞒不住的,可怜小老虎,恐怕还不知道昨晚她的窘态早就在这个大家庭里传遍了。看着外面还在嘿咻嘿咻擦桌子的陈嘉宁,陆离心中泛起怜悯,小老虎其实还挺会做家务的,在家里估计没少帮忙干活。 “那我去洗个澡,你待会让百璃来找我就好。”她走了半步,小声地问,“你也去洗个澡,洗仔细一点……” 陆离被她这句话撩的心猿意马,哦了一声,看着金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我桌子擦得干净吧?”此时,小老虎骄傲地举起手里的抹布,对自己的家务技能感到自豪,邹雅梦和安百璃古怪地对视一眼,然后一齐鼓掌。陆离也默默地为她鼓掌。 第二十九章 曾有镜圆(下) 晚上八点,陆离将热空调关掉,准备领着一直在背发言稿的百璃去见琥珀。他其实不太喜欢吹热空调,被热风哄哄地吹着,熏得他有些头晕缺氧。 “……综上所述,我为自己的行为作深刻检讨,并将夜以继日地为弥补您的损失而劳动,永远拥立您在这个家庭的地位……”安百璃不知哪里抄的一份发言稿,听得陆离头大,这好像是当初立宪运动时保守派在上马事件里的稿子,能用在向琥珀道歉上吗? 陆离还是得佩服她,洋洋洒洒一共十七页的道歉稿,百璃一个下午就能只字不漏地背下来,他起码是做不到的。这笨蛋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当初起码在学校里有一点话语权。 “离,你看我的措辞有问题吗?” 有问题,有大问题,你为什么要尊称琥珀为温先生,而且为什么要用敬词您啊,这么严肃是要搞政治吗?虽然心里想法万千,但陆离还是竖起大拇指:“没问题,琥珀听了一定会感动到流眼泪的。” “好!”安百璃给自己打了打气,大步向琥珀房间走去。这姑娘大步流星地走到琥珀门前,却不敢敲门,回过头可怜地看着陆离。陆离哭笑不得,轻轻叩门:“琥珀,我和百璃来了。” “进来吧。”琥珀这句话莫名有威严,陆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他想起了以前初中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时的场景。他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在见到琥珀时顿时烟消云散,陆离瞪大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美。 今晚的琥珀没有穿她那万年不变的纯白连体睡衣,而是仅仅披着单薄的睡袍,白皙的皮肤在橘色的暖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泽,曼妙的身姿在睡袍的勾勒下若隐若现,那青涩中带着些许淡漠的气质此刻反而带来了独特的魅惑。 他咽了咽口水,一时忘了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 手机叮咚响了声,陆离拿出来一看,是粉头像的讨嫌鬼发来的: 【我房间里有鬼。】 有屁鬼。 陆离只一眼就看透了小老虎的小心思,她是想招色鬼过去还差不多。少女初夜之后,对性的好奇与憧憬便会完全解放。 陆离暂且没有回复,他今晚其实是想陪琥珀的。 安百璃跟在陆离身后踏进来,丫头心思飘到远方,没注意到陆离和琥珀之间那暧昧的眼神交流,她双手背在身后,小声打招呼:“琥珀姐姐……晚上好。”这是她第一次称呼琥珀为姐姐。 陆离在梳妆台前坐下,他只是个中间人,存在感无须太强。他将时间留给百璃,自己则好奇地打开梳妆台的抽屉,好奇琥珀会用什么化妆品。 安百璃此时小脑瓜里像是发生了车祸,稀里糊涂的,一时忘了开场白,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还是琥珀说:“百璃,杰出代表说你有事要找我?” 安百璃嗯了一声,索性抛开那冗长的稿子,小声说:“我、我听说,琥珀姐姐你也想起了以前的事……” “嗯。”琥珀声音平静,她的目光微微飘动,似有似无地落在陆离身上,“所有的事都记起来了。” “……唔……”听到温琥珀的话语后,安百璃心中忽然萌生一个荒唐的想法,她想变成鼹鼠,一下钻到地里去。 “对……”声音太小了。 琥珀问:“百璃你在说话吗?” “对不起……”像是蚊子在嗡嗡叫。 “为什么道歉呢?”琥珀继续问。 “你……你以前帮过我好多次,可我……我狗咬吕洞宾,还辱骂你……” “还有吗?” “还有我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和你抢陆离……大学时那些很侮辱人的流言是我在校园网上散布的……对不起……” “嗯嗯,我知道的。” “还有你和陆离那次去旅游的票,也是我偷走的……你大三学年论文的原稿也是我丢掉的……” 一件件事排开,百璃做过的坏事还是挺多的。 “是这样吗。” “最最最要道歉的,是……是我……我在你有孩子的时候使用了重生水晶……不然,不然,你都有和陆离的孩子的……” 琥珀的眼神涣散了片刻,但只是片刻。 “只有这些吗?” 安百璃已经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她觉得以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哪怕现在被琥珀毒打一顿都不为过,放在小说里,她就是那种反派身边使坏的小厮,总是会在故事中期被女主狠狠羞辱。 “如果只有这些的话,那我原谅你了。”温琥珀温柔地说。 什么叫只有这些,安百璃猛地抬头,眼睛都红了:“为什么琥珀你能这么轻易地原谅我,我辜负了你的好意,那么多次,你不怨恨我吗?” “那是我的帮助你的方式不对,对你来说,我居高临下的帮助更像是施舍,所以我能体谅你。”温琥珀不疾不徐,吐字清晰,她的中文和神州人别无二致。 “我……”安百璃有些哽咽了,“我在大学时给你造成的那些困扰呢?你当时被人丢鸡蛋,陆离还为了这件事和别人打架,还有我差点害你毕不了业,这些事你为什么能原谅我?” 温琥珀一时无言。 “还有我害你的孩子消失了,这些事,怎么也不能轻易说原谅。琥珀,自从和陆离和好后,我其实日日夜夜饱受我罪孽的折磨,陆离不舍得骂我打我,你能不能骂我、打我,你这么轻易地原谅我,我只会觉得自己……好可悲好可恨……”百璃开始流泪,但爱哭鬼这次没有躲起来一个人哭。前世陆离和百璃吵架后,这姑娘就会躲起来一个人哭,到处躲,躲在衣柜里,沙发后,床底下。哭泣,害怕,躲藏,逃避,这四个词构成了安百璃。 陆离微微一叹,他觉得自己要出面安抚一下双方的情绪了。 可就在此时,琥珀再度开口了:“百璃。在安柏家,有一个说法,说每个人生来是为了在人间遭受痛苦的,痛苦是一种对你我的考验,只有经历过人生痛苦的人,死后才能升入天堂。但我一直很讨厌这种说法。因为在我看来,人生下来后,遇到的这种那种的苦难,都是各种客观原因导致的,不是命中注定,也不是无法克服的。有的人能战胜苦难,从过去的尸体上汲取营养,变得更坚强。”陆离觉得她好像若有若无在看自己。 “有的人会被苦难击垮,从此变成社会眼中的性格缺陷者。你我呱呱落地,大家本来都一样地嚎啕大哭,我们本来拥有同一片天空,呼吸同样的空气,其实没有谁就应该因为这些客观存在的苦难而被社会歧视。”她也许不止是在说百璃,也是在说自己。 “所以,我希望世人能对这些人多一些包容,起码,我想对我身边的人多一些包容。百璃,这个理由,足够吗?” 温琥珀说话时,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光芒。陆离曾记得,她说过这世界太过无趣,也许她现在发掘到这个惨淡世界的闪光点了吧。 “如果你想要被打被骂要平衡自己的负罪感的话,那你就以后乖乖陪着我和陆离,不要再惹是生非就好,以后多帮我打打下手,用一辈子慢慢道歉,向我和陆离道歉。” 安百璃嚎啕大哭,她朝着琥珀走去,琥珀温柔地抱住她,听得安百璃泣不成声:“琥珀,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我们都原谅你了”陆离觉得琥珀的笑容充满母性,“我和陆离等了你三世。欢迎回来,百璃。” 这句本该在第一世就说出的话语终于在第三世说出,这也代表他们三人之间的所有恩怨彻底画上句号,过去的彻底消散,只余下充满希望的未来。 看着哭得声音都嘶哑了的安百璃,陆离算是知道今晚估计好戏泡汤了,他只能无奈地拿出手机,给讨嫌鬼回了句: “我等会来抓鬼,等我。”钟馗合上手机,轻手轻脚地掩门离去。 (和小老虎的第一次会额外出一章特别篇,目前正在构思,请读者姥爷们耐心等待。) 第三十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陆离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百璃和琥珀关系一下取得突破,百璃现在追着琥珀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琥珀也带着百璃学一些文化人会做的事情,比如读读书,写写字,画会画——虽然百璃一窍不通。她们能消除隔阂对陆离来说是莫大的幸事,特别是琥珀,陆离觉得自己也许永远也追不上琥珀的思想境界。他少年时把琥珀当作自己的精神楷模,现在他觉得,他未来也会如此。 坏消息是他和琥珀的好事彻底打了水漂,小老虎应当是食髓知味了,每天晚上叫他去抓鬼且不提,大早上就开始往陆离身下掏,美其名曰抓虫子,大白天不去公司当她的领导,而是挂在陆离身上媚眼如丝,风一吹都能荡起微波。好在只要百璃一出面,小老虎还是假模假样地变回原样了,她不愿在小村姑面前落了下风。多亏了食欲旺盛的小老虎,陆离现在晚上想去偷偷摸摸找琥珀都不行,只能看着金发少女那娇俏的脸蛋心痒痒。 对于陆离相关的人来说,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长乐公司的员工的,他们莫名其妙成了长乐集团的元老团队,从创业公司一跃成了平台公司,薪水也莫名其妙翻了几倍,工作压力一并减轻不少。有一天小老虎去公司听例会时,还被络绎不绝的求职者们吓了一跳,楼下的休息区坐满了来求职的人,一问,才知道是原来从神州能源集团离职的骨干。 坏消息是属于姑娘们的。陆离在一月底接到了来自朱熙的电话,十四公主告诉他集团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该开展下一步了,提前宣告陆离的休假结束。 陆离才刚刚好不容易说服小老虎和雅梦姐、百璃来场三英战吕布,第一次他的体验不是特别好。陆离吸取了经验教训,正要一雪前耻呢。 出门前,陆离站在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俊俏的男子有些不自在——他不喜欢穿得太正式,他此时除了正装外,脖颈打了丝巾,手上系着他听都没听过的机械腕表,胸口别着集团的一点火红胸针,甚至连袖扣都出自某知名设计师之手。皮鞋也有些硬,陆离想换个更休闲点的,被琥珀拦住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木乃伊一样。”陆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而且头发梳得太整齐了,我觉得脑袋瘪瘪的。” 琥珀细心地替他整理领口,这套装扮是她请人从安柏家族空运来的,也是她精心挑选过的。 “这套衣服,本来是第一世我打算留给你去安柏家的时候穿的。”琥珀柔声细语,“你是作为这个家庭里唯一的男人,我、百璃、邹雅梦、陈嘉宁未来的丈夫去的,当然要风风光光,不要在朱熙面前落了下乘了。她要是欺负你,大不了回来,有我们呢。” 陆离捏住她娇嫩的小手,她是在吃朱熙的醋吗? 温琥珀吹了吹他眼角的睫毛:“神州有句诗……” 她话没说完,陆离便接话:“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是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挺符合他的心境和状态的。朱熙说得对,他这辈子就在女人身上栽跟头了。 琥珀轻笑一声:“不对,是那首‘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你这次回首都,可是代表一整个集团一整个阎家去见楚家大学士的,我想,此时的首都,应该没有人比你更风光了。这下真成了杰出代表啦。” 陆离撇了撇嘴:“再春风得意,可还是吃不到鸭子。”他天性如此,当不成领袖,如若不是为了朱熙、静怡,他宁愿不这么风光。 琥珀知道他在埋怨什么,朱唇轻点,推了他一把:“等你回来。去吧,百璃她们在楼下等着你呢。” 陆离牵住琥珀的手,带她一起下楼。皮鞋落在木质的阶梯上,发出清晰的噔噔声,存在感极强。女孩们一直候在门口等着为他送行。陆离抬头望去,能看到三对明亮、充满希望与爱意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他觉得他最风光的事不是衣着光鲜地去见楚晓东,而是能拥有她们的爱意,能拥有这么一个温馨的小家庭。 纠正一下,也许不是“小”家庭。 小老虎最先迎上来,她哼哼唧唧地上下打量陆离一番:“比平时稍微好看一点啦。” “是吗?我觉得你比昨天又好看了一些,气质更温柔,更大方了。”陆离微笑着说。他这倒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实话实说。小老虎的弱点就是直球打击,她脸蛋飞红,昂着脑袋说:“你低下头,我给你说个悄悄话。” 正当陆离疑惑地低下头时,陈嘉宁飞快地轻咬他的嘴唇,呼地一声朝他嘴里吹气,随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陆离舍不得敲小老虎的脑袋,便改为揉了揉她的小蛮腰:“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嘉宁拉了拉他的衣角:“回来记得陪我去见我爸妈哦。” “你把脸蛋凑过来,我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去见咱爸妈。” 陈嘉宁咯咯笑着:“我才不,我又不是傻子。” 陈嘉宁后,是彻底化解了心结的安百璃。此时再说她是小村姑明显已经是不妥当了,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过去那阴暗自卑的气质荡然无存,往昔十多年的苦难再也无法在她心中刻下哪怕一道疤痕。 她温柔地踮起脚,在陆离脸蛋上亲了一口,还顺带舔了舔:“离,把静怡接回来哦。还有,早点回家,我在家里等你,永远永远永远等你。” 陆离本来想说等他回来就结婚,可又觉得这种话不太吉利,他便识趣了闭了嘴,只是郑重地说:“有空挑挑婚纱。” 安百璃脸上的甜蜜浓得都快滴胶了,她长长地嗯了声,依依不舍地将位置让给邹雅梦。 陆离看着面前这个陪伴了自己前半生,亦姐亦母的女子,心中感慨万千,命运给了他三次机会,让他终于能成功将她挽留在这个人间。雅梦姐抽了抽鼻子,有些想哭:“梨子,这身很帅气哦。”不是悲伤的哭泣,而是欣慰,感动的哭泣。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如同梦幻,乒乓球拿到了国际冠军,和弟弟的感情也得到了肯定,未来的生活也即将安定下来,曾经和梨子一起蹲在廉租区饿到哭哑嗓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还了。 那个少年时在蝉鸣声里青涩的幻梦,不再变得虚幻,青春的这趟列车上,她的梨子将永远携手陪她走下去。 和雅梦姐的感情浓厚又沉重,无须话语,陆离紧紧地抱住了她。 “去吧,外面有车等你。”雅梦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为他打开房门。 屋外阳光灿烂,一片亮白,门口的阶梯外,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静静地等待着。阳光有些刺眼,陆离捂了捂眼睛,他听到车门边那名男子恭敬地说:“委员长,请入座。” 等到眼睛适应了阳光,他才看到,从别墅外,直至林道尽头,无数人正等待着他的命令。 “嗯。出发。”陆离说。 第三十一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路上,胡秘书向他汇报了集团近期巡查工作的工作成果。说实话,并不乐观,神州能源集团积重难返,若没有强力的外援介入,阎家百年基业也许真的就将在朱熙这一代垮掉。陆离的巡查委本质是对整个神州能源集团进行审查,对毒血淤积的部分壮士断腕,可失血过多了也是会死人的。 抵达首都后,陆离并未立刻前往阎家,而是先到了祝家宗祠,他可没忘记和阿婆还有一个约定。任凭外界正发生滔天大变,宗祠还是老样子,孤独、冷清地藏在巷子里,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陆离一直觉得,人老了是很可悲的,智力、体力都在倒退,最基本的生育能力都丧失,在生物意义上已经是一个彻底的无价值存在,当一个人享受过少年的风华正茂后,又该如何面对六十年后风烛残年的自己呢? 敲了三次门,才听到阿婆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请进。” 陆离做了个手势,让自己的狗腿子们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入宗祠。宗祠内熏香缭绕,迷迷蒙蒙,难辨清明,明明上次来时,宗祠还没这么浓重的神鬼色彩。举目望去,不见阿婆,所有家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院子里最大的那颗槐树开花了——在这寒冷的冬日开花。和谐中透着一丝诡异。 “阿婆,我来了。”陆离寻了个蒲团,在灵牌前行了跪拜之礼。他到底是欠了阿婆甚至祝家先祖一个天大的人情,“你在哪?” 阿婆轻咳了两声,依然不见踪影:“我身体有恙,不便见客。陆离,你是带着问题来的,便由你先问,我尽可能为你解答。” “谢谢阿婆。”陆离问,“我想知道,我的代价可能消除?我曾经敲碎水晶为她人承受代价,现在可否请一个死刑犯或绝症病人敲碎水晶替我承受代价?” “当然可以。”阿婆的回答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是。”来了,经典的但是。陆离觉得这两个字成功名列他最讨厌的字榜首。 “但是,这只能转移你原本的代价,你原本的代价乃是桃花生劫,爱而不得。你身上来自他人的代价无法靠这种方式化解。”阿婆声音有些奇怪,空灵缥缈,好像不存在于这世间一样,“普通人只能替他人承受他原本的代价。” 陆离心凉了半截,他故作洒脱地说:“好歹也算化解了一半代价。世界这么大,我用余生再去寻找化解第二个代价的方法就好了。” 阿婆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你若动了这种念头,早晚会再次求到彩石上,为了心中执念,一次又一次使用彩石,这是所有彩石使用者的宿命。他们总以为自己在战胜命运,殊不知却被命运的红绳缠绕得动弹不得。” 可彩石不是只有一个了吗?难道还有其他的……这个想法一出,陆离连忙咬了下舌尖,他知道自己动了邪念,居然真的想在走投无路时靠彩石翻盘。 “彩石的确只有一个,未来也不会有更多的彩石。”阿婆说,“陆离,你无须多想,珍惜当下,好好对待你身边人。你不信命,那便靠自己去摆脱既定之命,切莫再想彩石之事。” 陆离深吸一口气,他认真地点头。他是陆离,一个普通的男子,没什么出息,没什么伟大的抱负,只是想过得自由自在,过得平安幸福,所以对他来说,斩断彩石的诱惑并非一件难事。也许这就是神佛不眷俗人吧。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离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来了:“我的父母到底是谁?我的父亲是朱友诚吗?” 按理说,身为巫女的阿婆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秘辛的,可陆离的直觉告诉他,世上恐怕只有阿婆能给他答案。 “陆离,这重要吗?” 陆离愣住了。 “无论你的父亲是不是正源皇帝,你的身份地位和现在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和现在的朱家也没有任何血脉关系,正源皇帝是历史惊鸿过客,他突兀的出现,突兀的消失。” 的确,阿婆一番话点醒了陆离,他到底是谁的孩子,根本不重要。 “也许在遥远的过去,正源皇帝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带到了回溯中,送到了遥远的未来,希望他再次挽救国破家亡;也许在某一次重生中,你只是一个活在历史书中的古代人也说不定。”阿婆似乎在说玩笑话,也许不是,“也许,你只是一对工人夫妻遗弃的弃婴,被彩石选中的天命之子。” 无论哪个说法都很荒谬,陆离觉得自己不是古代人,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 “我知道了,谢谢阿婆。”阿婆告诉了他很多,又什么都没说,“阿婆,我的问题都问完了。” “那好。陆离,我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托付于你。” “请说。” “好好对待小巧,切莫让她伤心落泪。” “还有吗?” “仅此而已。”阿婆长出一口气,“我话已说尽,请回去吧,你还有重要的事要做。陆离,我最后再告诫你一句,要牢记本心,不要被世俗欲望遮蔽了双眼。” 无需阿婆提醒,陆离也不会被自己当下的地位所迷惑,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渴求的,他早晚会像蝉一般脱壳离去。 出了宗祠,陆离还回头看了一眼,他冥冥中感觉阿婆做了什么决定,但猜不到具体。手机忽然响了,是朱熙的来电,她惊喜地说:“楚家同意见面了!时间就在三天后,地点在楚家大院!” 陆离长出一口气,心头积郁了许久的压力一口气吐出,整个人像是丧了气的气球。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终于能和楚晓东平等对话了,朱熙的期望,静怡的爱意,其他姑娘们的翘首以盼,一切不都是为了三天后的那场会面吗? “还有,小巧很想你,你来见见她……”朱熙吐词有些含糊了。 只有小巧想他吗?那为何今天朱熙的信息来个不停,不断询问他到了哪儿呢? 陆离迈开步子,皮鞋在水泥路上噔噔作响,隔着石墙,能看到宗祠院子里那颗老槐树满枝星光,百花盛开。陆离忽地想起琥珀告诉他的那首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本集完) 第十四集 雁南飞 第一章 红线飘飘 方进入阎家的会客间,祝巧便欢呼一声,像只飞鼠一般扑向他。但这姑娘终究不是安百璃,祝巧那胸前盈盈摇荡的凶器已经让陆离头晕目眩,这姑娘一把子撞上来差点让陆离老腰都断了。 “哥哥~” 朱熙从后面捏住祝巧的脖子:“你要撞死他吗?还有,小巧,他是你未婚夫,你不能叫哥哥的。” “没事没事,小巧怎么叫都行,反正都是自己人。”陆离拍了拍小巧的背,“小巧,失去能力后可还适应?你姐姐对你可好?” 祝巧嗯嗯地点头:“嗯嗯,很适应,感觉一下子多了好多新奇的东西,而且,熙姐对我也非常非常非常好!”陆离悄然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祝巧对自己失去能力这事感到失落,毕竟,谁不想自己比别人多一项超凡的力量呢?好在小巧真是一张纯净的白纸,与世隔绝,隔绝的不止是她的常识,还有世俗间源源不断的攀比与攻讦。 祝巧浑身先喷喷,软乎乎的,抱起来手感极好,陆离下意识地低头嗅她的脖颈间,小巧脸蛋微红,乖巧地昂起头方便陆离嗅闻。朱熙给他俩一人脑袋上来一下:“小巧!你不能这样任他胡做非要!女孩子要有自己的骨气!还有你,狗男人,你才刚到首都就猴急着对小巧下手?” 小巧是自己的准老婆,陆离自然要护着她一点:“诶,朱熙,你能管她一时,还能管她一世不成?等小巧嫁过来后,你还能每天追着来指教她吗?” “怎么不能?”朱熙细眉微抬,“小巧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她性子温顺,人又善良,阅历又少,最容易被你这狗男人拿捏。哪怕她以后嫁过去,我都要教她一二三四五的。” “新婚夜呢?” “什么?” “新婚夜你要教她吗?”陆某人图谋不轨。 祝巧茫然地问:“新婚夜要教什么?结婚不就是办婚礼领结婚证嘛?” 朱熙咬了咬嘴唇,狠狠剜了一眼陆离:“教!我当然要教!” 陆离知道这是朱十四好胜心起了,非得和陆离抬杠,他便故作不屑:“你还是别来了,我和小巧的新婚夜,你来作甚?到时候弄得自己难看就不好了!” 朱熙像只猫一般毛了:“狗男人,你不要我来,我偏来!我还要全程指导小巧,不让你给她灌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祝巧一脸懵圈,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熙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陆离呵呵笑着,拍了拍小巧的腰肢:“小巧,你先去你房间玩会,我和你熙姐聊会公事,聊完后我去陪你。” “好~”小巧甜甜地应了声,想了想,温顺地在陆离脸颊上亲了一口。 等小巧离开此处,陆离又看向朱熙:“朱熙,你为什么就不同意一并嫁过来呢?嗯,我换个说话,不是嫁过来,而是组成家庭,朱友诚也同意并给予支持,应当不会有太多阻力啊。” “……我当然不会嫁给你。”朱熙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坏女人老爱用这种眼神去瞥别人,“狗男人,你数一数你有多少个妻子?你要还多少感情债?” 陆离当真掰着手指头开始数:“雅梦姐肯定是要娶的。百璃和琥珀也少不了。静怡是大家闺秀,也必须有个名分。我也答应过陈嘉宁上门提亲,所以她也是要娶。再加上小巧……一共六个。” “六个!”朱熙这两个字发音很重,“物以稀为贵,六个妻子和一个妻子的分量是一样的吗?狗男人,你应当是知晓我的,我不喜欢泯然众人。你会有六个女人,但只会有一个上峰,你目前的所有地位都是来自皇室和阎家,所以我是你唯一且毫无疑问的上司。你觉得我会这么傻,放弃自己的优势地位去跑你家院子里给你带娃?” 这坏女人脑回路还真是和其他人不一样。陆离也不辩解,他知道朱熙性格便是如此。 陆离不无恶意地想,早晚有一天,要坏女人主动过来给他带娃。 私事聊毕,二人相对而坐,朱熙给他斟了杯茶水:“三天后的会谈,你可有把握?楚晓东心不诚,他把地点定在楚家大院,就是想占主场优势,以势逼人。” “我的观点相反,他反而是诚心合作的。他完全可以拒绝见面,不惹一身骚,而且,定在楚家大院更有一种私人会谈的味道,人情味更多一些,也更重视一些。”陆离觉得朱熙还是没走出阎太婆的影响,总是把其他人都当成想象敌,“他既然想合作,那把握就上升到五成了,接下来只要看看阎家被筛选后的盘子入不入他的眼了。” 朱熙哼了声:“他不合作,我们最多掉头去找其他人。” 陆离不说话,其他人?还有谁能有能力接下阎家这笔烂账?阎家的商业势力确实强,但对世家来说也并非无可替代,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不是没有原因的。 “巡查委的工作汇报你看了没?” 陆离点头:“来的路上看了。” “怎么样?” “程序执行得不错,内容不尽人意。”陆离给的评价很保守,“我想等会请报告上各板块的负责人单独谈话,一个个聊过去,确保三天后的会谈不出问题。特别是舆情应对方面,我觉得他们做的有些缺陷,你知道吗?我回川海那天,坐了一趟公车,第二天网上就有我故作清贫打感情牌的稿子。”他算是明白大人物的感觉了,难怪以前见的那些官员一个个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他们的一言一行不知被多少人关注,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所以一个个谨慎得恨不得披上隐身衣。他不过是按照过去的习惯坐公车回家,就有人说他目无政府,不接受政府的接待,说他演戏,说他假仁假义博取同情。 朱熙咯咯笑了两声:“你要习惯。你成了公众人物后,各种声音都会有的。有的人到了这个程度,反而开始厌恶底层人民起来,觉得他们难以沟通,文化水平低,难以打交道,一天天总关注些是是非非,你觉得呢?” 陆离知道朱熙是在说阎家大部分人的心理,她是在询问陆离的方向。 “朱熙,我办完这件事后就辞职了,你说的这些我可管不着。” 朱熙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好啊,你辞呗。” 说话间,这女人跨坐在陆离腿上,媚眼如丝:“你辞了我给你另外安排工作,反正你以后一辈子都得在我手下干活……” 端午安康 今日请假,明天补上。祝大家端午安康~ 第二章 曾经的少年(上) 离新年只余不到整月,街道上早已张灯结彩,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早归的年轻人和家长在采购年货,坚果、水果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外拼搏的中年人兴许还没买到回家的车票,兴许正在高速上被堵得寸步难行。陆离曾记得上辈子,和上上辈子,自己读大学时,总会提前十五日准时守着车票。过去的日子充满着烟火味,虽然不完美,但总让他如品尝美酒般缅怀。 “在想什么?”车座上,朱熙合上手上的时尚杂志。在朱熙左侧,祝巧小脸贴在车窗上,一脸惊奇地看着车外的景色。陆离注意到车垫下一盒香烟,他拿过烟放在自己兜里:“以后别抽了,伤身体。” “给我。” “不给。” “不给我抽烟,我抽什么?”朱熙满脸不爽。 “你可以抽肉烟。”陆离说。 祝巧回过头,一脸不解:“哥哥,什么是肉烟?” 朱熙气的拿车座上的公仔去丢陆离:“你当着小巧说什么呢!”陆离护着脑袋:“她是大姑娘了,早晚要懂的!你一直把她当孩子看。” “是啊,熙姐,我已经很懂事了!我长大了哩!”祝巧不是第一次被卖了还帮人数钱了。朱熙被这俩人气得说不出话,伸手去抢烟,陆离不知哪里拿出一颗口香糖塞到她嘴里:“吃这个,别抽烟了,再抽……” “再抽你能怎样?”朱熙不屑地昂起头。 “再抽我欺负小巧去。”陆离呵呵一笑。 朱熙又气又笑,白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嚼口香糖去了:“你刚才看着窗外发呆,是不是又在想楚家丫头?” “不是。我在想,我大一第一次期末考试没去,我明年可能要补考了。”陆离扶住下巴,看着车窗外倒流的景色,“还有,我想起我第一次热闹闹地过年,是在楚家过的,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红包。一大家子人围在桌边,互相夹菜,开开心心。” “后悔啦?后悔当初没狠下心吃楚家丫头的软饭?”朱熙心里不太高兴。 陆离回过头,难得看见朱熙将醋意表现在脸上。 “十四,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谁是十四?狗男人你再这么叫我我剪掉你那个!”朱熙嘴硬得很,“大概是你去追温琥珀的时候认识你的,当时有个蠢货刚闯机场,你不知道机场的警察是配枪的吗?你真不怕被当场击毙?” 陆离有些尴尬:“当时的确是欠考虑。脑子一热,就去做了。”没想到当初没追到琥珀,反倒追到了朱熙,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感慨,我们好像早早地就认识了,只是当时我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和你站在一起。” “是啊,我也没想过会和一个花心、滥情、厚颜无耻、满嘴谎言的男人……啊不,是将妹妹许配给他。” 祝巧又急了:“哥哥才不花心!也不滥情无耻满嘴谎言!” 朱熙有气无力:“是啊是啊,只有你个笨丫头会这么想。除了你,都不会这么觉得。” 陆离乐呵呵地牵过小巧的手,将暖乎乎的小巧抱过来,让她坐到自己怀里:“还是小巧好。”小巧嘿嘿傻笑。陆离又说:“今年,我想在自己家过年,你,小巧,百璃,琥珀,雅梦姐,小老虎,还有静怡。我想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新年。” “我不去。”朱熙说,“我要回皇室过年,还要化妆戴假发出席活动,到时候麻烦事一堆。” 听着都累,陆离想起了便宜岳父朱友诚:“你和你爸说一下,就说今年在木兰忙呗。” “再说吧。”朱熙忽然昂了昂脑袋,“到了。” 汽车缓缓地停下,感受不到丝毫颠簸。陆离看到轿车停在一栋别墅大院外,没有门牌,没有路牌,只有一些黑衣人在栅栏外不断巡回。他知道这里是哪,这里是他曾做梦都想来的地方,他比想象中更早地来到此地,不到一年,也许刚好一年。 朱熙说:“小巧,从他身上下来,你未婚夫要去抢别的女孩了。”这话里含着她不少怨意,陆离发现朱熙很擅长酝酿负能量。 祝巧想了想,在陆离脸上亲了一口:“哥哥,加油~” 还是小巧好。陆离拿脸颊蹭了蹭祝巧脸蛋的嫩肉,逗得她咯咯直笑。 “真的不要我一起去?我叫小胡进去给你打下手也行,总比一个人好。”朱熙担忧地问。 “不用了,又不是鸿门宴,带着你或者阎家的人就变味了。”带上朱熙就是公事公办,陆离不觉得自己和朱熙加起来能比得上楚晓东老谋深算。现在回过头去看,他才意识到楚晓东做所有事都留有余地,能保证事情不会朝坏的方向发展,明明楚晓东才是陆离和楚静怡之间最大的阻力,可他却无法让陆离生起恶感。 这种人挺可怕的。陆离想。被他坑害了,还觉得他是个好人。阎如君不过是个疯婆子,像只疯狗,狂则狂矣,早晚得狂犬病死了,真正的关底BOSS应该是这位楚家领头人才对。难怪阎如君想着谋杀楚晓东,如果他不死,也许阎家一辈子都翻不了盘。 “量力而行。如果实在不行,可以放弃,我们出国重头再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朱熙说出了让陆离意外的话。曾几何时,朱熙说如果失败了就一切终结,她说她要是失败了就一死了之,是什么让这头野狼变得重新温柔起来了? “不要量力而行,而是要全力以赴。”陆离朝她微微一笑,整了整衣领,潇洒地走下轿车,向着庞大的别墅铁门走去。在偌大的铁门前,一身白色西装的陆离渺小得像是一粒灰尘。 “哥哥好帅啊。”祝巧痴痴地说。 朱熙呆呆地看着陆离的背影,她心中流淌着说不出的感情,有些温暖,有些酸涩。她牵住妹妹的手,第一次为一个男人而失魂落魄,她终于理解当初小巧为什么会心生邪念了。 (第一更) 第三章 曾经的少年(中) 门口的保镖是军人,陆离敏锐地察觉这群人和普通保镖的区别,他们都带了枪,戴着入耳式通讯器,和他见过电影里见过的特工别无二致。只是这群放在特工电影里能当主角的战士此刻却在给楚晓东守大门,这也只是楚家的冰山一角,回想起阎太婆那费尽心思豢养的几个死士,这之间的差距大得令人发笑。 “陆先生吗?请出示证件,麻烦再过一下安检,所有的金属设备都要交由我们保管。” 陆离想起当初第一次去楚家还是静怡和伯母一直邀请他,他局促地提着用塑料袋装着的水果上门拜访。他还记得他当时的心情,不安,紧张,充满了少年特有的局促甚至自卑。今天,又是上门拜访,可陆离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的第一台电脑还是他家呆头鹅送的,一直说是借,结果从来没说过“还”。 过安检时,陆离莫名想起了当年第一次去楚家的事。当时龙秘书开车接他,他还在车上臆想楚晓东的发言,他当时还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楚家给他五百万,他真的会拿着钱离开楚静怡。想到这,陆离不由笑了笑。 还有他家静怡,那天穿的是鹅黄色的连衣裙,偏偏若蝴蝶,巧笑如娇花。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楚静怡是陆离所认识的最完美的女孩,他应该是走了大运才被那可爱的女孩看中吧。 她现在也许在国外逛街,在想着给陆离买什么当地特产吧,也可能忧心忡忡地留在酒店,盼着赶快回国。陆离想,不管这次会谈成功与否,他一定都要去国外把怡宝带走,抢都要用抢的! “陆先生,请。”一名老管家见陆离过完了安检,微笑着为陆离引路。陆离不知道的事,在楚家内部,“陆离”这个名字可谓人尽皆知,大家都知道这位是差点成了未来姑爷的先生,有人觉得他把握不住机会,有人觉得他有骨气有气节,还有人觉得他摔坏了脑子。 如果让陆离选,他觉得自己其实是摔坏了脑子,兴许是当初重生前被煤气罐炸得太猛了,脑子被炸坏了也说不定,不然这辈子能亏欠这么多情债? “陆先生你吃过早餐了吗?”老管家和煦地问。 “啊,我已经吃过了。” “那您直接跟我来吧。” 老管家带着陆离在楚家大院里笔直穿梭,所过之处,众人无不驻足侧目,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为何而来,更期待他今天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程度。这个来自川海廉租区的无名小卒如今一袭白衣,慷而慨地迈步在这个神州最顶尖的世家。陆离对这些或善或恶的目光视若不见,眼中只有道路尽头那小小的茶室。 老管家说:“您不用在意他们的言语,家族大了,闲言碎语就多。都是些旁系子弟的无知之言,楚家的嫡系只有楚相一脉,您只须在意楚相的评价即可。” “我不在意评价。”陆离微笑着说。他谁的评价都不在乎,他自己的价值,无需任何人赋予。也许刚重生时他会在意,但经历了这么多后,陆离觉得他的价值已经无法被任何人定义了,起码楚晓东就没经历过如此魔幻的三次重生。 他不再是那个少年了。那个提着塑料袋在门口局促不安的少年。 老管家愣了愣,笑着说:“陆先生果然是个奇人。” 二人停在茶室前,老管家躬身后退:“楚相在里面等您。” “多谢。” 陆离推开门,入眼是一间不算奢华的茶室,地上铺的是木板,墙壁加装了竹子,一张巨大的卷轴挂在视野尽头的墙壁上:“无为”。正前方有一方茶桌,茶桌是一块被雕琢过的山石,桌面还有微型的山水雕塑,清澈的茶水充当山间的瀑布缓缓流淌。左手边还有一面屏风,屏风后好像坐着人,只是影子模糊,看不太清晰,屏风前还有一壶熏香,陆离不知道是什么气味,从未闻过,气味淡雅,不太明显。 就在陆离以为屏风后坐的就是楚晓东时,真正的楚晓东从侧门走进来,他手上还有些水渍,见到陆离,展颜一笑:“小陆终于来了,快坐快坐,别客气,我方才去洗了个手,取了些茶叶来。”楚晓东比起几年前明显衰老了许多,他鬓角已经发白,鱼尾纹也愈发明显了,哪怕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终究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 陆离犹豫地看了一眼屏风,在茶桌对面坐了下来。 楚晓东甩了甩手,笑着说:“无需在意。今天要谈的事比较大,我一个人没法做主,便请了退休的老爷子坐镇,他只旁听,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 原来是楚家老爷子,陆离想起呆头鹅说过老爷子曾经邀请他来首都坐一坐,他有些后悔当初没照做了,起码和老爷子打好关系不是?不知这位老人在心里有没有给陆离记上一笔。 这间小小的茶室里,楚家两代主人,甚至是这个国家两任中央核心集团成员都在等待他,陆离感受到楚晓东对这次会谈的重视,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来袭。 楚晓东在茶桌另一边坐下,不知按了什么按钮,那假山开始汩汩往外冒热水,楚晓东将茶壶放在瀑布底下,不一会便接满了一壶热水。陆离有些新奇,他喝茶比较糙,没有文化人这么多花样,这张桌子上还有很多小物件他还没看懂是做什么用的。 楚晓东倒了第一泡茶,看了眼陆离,笑着说:“小陆还是不习惯?” “是。苦日子过惯了。”陆离点头。 “慢慢习惯就好。有时候不学点这种东西,没法融入这个圈子。茶也好,爱好也是,有空可以去学一学骑马、高尔夫,对了,首都的年轻人比较热衷打猎。首都西边有一个猎场,里面时常会有一些拔了牙和爪子的狼和野猪,你可以去试试。”楚晓东语气平和,像是家里的长辈随意的闲聊,“试试这茶味道如何,早上六点空运来的。” “国内的?”陆离有些惊讶。 “印度的。”楚晓东笑了笑。 “有些柠檬的气味。”陆离小抿一口。 “回去的时候拿一袋回去,闲暇时候可以泡着喝。”楚晓东笑着说。 (第二更) 第四章 曾经的少年(下) “楚先生,我们先谈正事吧。”陆离没有称呼他为楚叔叔。他这次是以平等的姿态来与楚晓东见面的,楚晓东却营造出一种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氛围,若是不留意,恐怕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楚晓东多看了陆离一眼:“小陆有长进。”感情在他眼里,以前的陆离没长进,只是个小三爪猫吗? “那小陆,你这次来是以哪种身份寻求合作呢?是以盟友的身份,还是以附庸的身份?是以朱熙代言人的身份还是以你陆离的身份呢?” 陆离知道这次会谈非常重要,他说每个字都要在脑子过三遍,所以说得很慢:“我既代表朱熙,也代表我自己。这次找您商谈,是以平等的盟友身份寻求合作的。” 楚晓东将热茶淋在茶宠上:“小陆。你可知我为什么会答应这次会谈?你觉得是因为我看上了阎家这块蛋糕吗?不是的,我是因为你才答应的。在我心里,你比蛋糕要重要许多。” “感谢您的厚爱。但这次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有极大利好,您作为楚家的话事人,难道不想楚家在您手里更进一步吗?”陆离知道这是楚晓东的话术,他要是真看不上阎家,当初犯不着去防范阎家。 “嗯。小陆,阎家已经是一条死了两次的大蛇,你的巡查委入驻,又抽去了它的一条筋,阎家现在的体量已经不足以与楚家相提并论了。也许五十年前可以,但现在不行。”楚晓东说,“这是客观条件,接下来你可以说说如何个平等合作法。” “很简单,阎家的商业布局接入楚家的商业端,作为楚家的商业分支继续存在,楚家拥有对神州能源的控制权,实际运营则交由我来负责。神州能源基本垄断了神州大部分民生基础产业,楚家和阎家合作,能最大程度得到底层人民的支持,或者说,拥有对底层人民的绝对控制手段。”这已经是陆离和朱熙讨论过的最优解了,以他陆离作为缓冲,保留阎家的自主权利,至于楚家的控制权——楚家嫡系现在就一个楚晓东和楚静怡,这控制权八成最后要落到楚静怡的丈夫或者她的孩子身上。 楚晓东沉吟片刻,诚然,陆离所说极具诱惑力,作为政治家,他必须承认和阎家合作对双方来说都有极大的利益,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楚家和阎家的上层结构都差不多,都是后继无人男丁稀疏,答应这个合作方案会不会导致百年后阎家反客为主甚至催生一个更恐怖的集权世家?比如说,陆家? “小陆,你知道我现在和你们合作,会让多少人盯上楚家吗?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垄断的政治和商业领域的世家存在,你听说过‘清君侧’吗?立宪后,发生过一次‘清君侧’,你猜当时是哪个世家被连根拔起一脚踢开?”楚晓东说,“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没人想再看到腥风血雨,所有人都在追求稳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维护阶级稳固,神州的利益划分已经固定。”陆离不依不饶,“但是,楚先生,我尊敬你的品德,但我知道你归根结底是一名政治家,应该明白风险意味着利益,这次和阎家合作带来的利益在你心中是否足以对冲它的风险呢?” 这是陆离第一次强调他政客的身份,一直以来,这个男人都是以丈夫、父亲、领导者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很多人也许都忘了他其实是个政客,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政客。他并不是一个伟光正的人,他也有他那阴暗的权力欲望。 楚晓东半晌无言,他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不是被陆离说服的,而是被那强烈的欲望说服的。试想一下,楚家在他手里成为神州唯一的超级世家,他会被记在史书上,留在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许两代人后,他会被追封谥号,后人会用哪个字追封他?文?景?当然,眼下会遭遇许多困难,可实际上,不和阎家合作,楚家就不会遇到困难了吗?在神州上层磨炼了一辈子的楚晓东比谁都明白这个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的,不进则退,再强的世家都有衰弱的一天,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它变强变大,只要比别人晚衰弱一天,那他们就永远能维持统治地位。 “空口无凭,小陆,你得让我相信现在的阎家在经济领域依然有统治力。”楚晓东口风放松了。 陆离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偷看了一眼屏风,只见屏风后坐的楚老爷子一动不动,好似在假寐,看来他给出的条件依然没有超出楚家的预期。他将早就准备后的巡查组督查报告拿出来,厚厚一沓,交给楚晓东,他其实也带了电脑来,可这种场景还是纸质文件更有分量。楚晓东认真地翻阅报告,每个表格都看了,上面的数字也仔细地咀嚼过:“这只是纸面文件,小陆,我不信纸面文件,因为它无法反映阎家真实的情况。” “可以作为参考,而且我可以保证,上面每个数字,每句话都是事实,误差在极小范围内。如果楚先生同意合作,可以自行组建工作组对集团进行二次审查,我们会全面配合工作。”陆离说,“楚先生相信我吗?” 相信陆离吗?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这个少年当初一无所有时,就敢当着他的面说他既喜欢自家闺女,也喜欢其他女孩,早在陆离当初给出这个回答时,楚晓东就知道陆离是那种不会对他说谎的人。他很认真地点头:“朱熙说,我不信。你说,我相信。” “感谢。” 楚晓东戴上眼镜,仔细地读起报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离坐得不太自在,他看见屏风后的楚老爷子也摇摇摆摆的,好像是坐得太久了,他说:“要不给老爷子换个靠垫?”楚晓东抬头看了一眼屏风:“老爷子在楚家还是一言九鼎,他没开口,我们就不必擅作主张。” 陆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第三更) 第五章 父亲(上) 半个小时后,楚晓东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小陆,阎家的情况并不乐观。它好像并不如你所说能带给我那么大的助力。首先,你看阎家在建筑、水利、建材领域的产业已经流失了一大半,然后近期还被卷入了反垄断诉讼,此外人才也流失了三分之二,体量缩水了至少一半。如果是这样的阎家,我无法答应你进行合作。” 陆离给出的这份报告是绝对准确的,他没有丝毫美化与隐瞒。阎家的情况的确并不乐观,如果没有外力,也许一年后,阎家就名存实亡了。 “如果阎家现在欣欣向荣,恐怕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陆离笑着说,“如果楚先生出手相助,阎家现在的损失能挽回至少五成,纸面上的数据要翻个倍来看。” 楚晓东合上文档,好奇地问:“哦?你说的相助是怎么个相助法?” “我需要楚家发动在政治领域的影响力,将反垄断诉讼以程序不合法为由无限期延缓甚至终止。还需要楚家公开为神州能源注资,金额,在这个数。”陆离比出一个三的手势。神州能源集团现在就是没钱,资产一面被冻结,一面是合作方都以不信任集团履约能力为由中止回款,再加上大部分银行不再贷款给集团,导致集团底层许多公司都发不出工资。他需要一笔钱,一大笔钱,非常大一笔。 “对楚家来说也是伤筋动骨。”楚晓东皱了皱眉,“你让我思考一下。” 陆离再出筹码:“此外,我将再提供一份当初阎如君安插在楚家的内奸的名单。我可以提前告诉楚先生,你的妻子并不在名单上,起码楚先生可以让家人团聚了。” 楚晓东眼神微动,屏风后的老爷子也微微动了动身子。陆离这个筹码算是戳到楚晓东的软肋,他和妻子分居,导致家庭关系不和,和闺女也渐行渐远,于私来说,这份名单对楚晓东的吸引力不亚于陆离之前画的大饼。 “那你们的要求是什么呢?”楚晓东闭目。 “一方面就是要求楚家出手相助,庇护阎家。”陆离缓了缓,“你我都知道,对于楚家来说,只要答应合作,这个要求相当于不存在。所以我有个私人请求。” “……”楚晓东长出一口气,“你不用说了。” 陆离才不理他,他说:“我想娶楚静怡。” 屏风后的老爷子明显有些激动,一瞬间想要站起来,可又很快坐了下来。陆离猜他是想出来给自己一拳,可能是想到一身老骨头打不赢自己,才又坐下算罢。 楚晓东睁开眼,眼神中有些疲惫:“陆离,你算盘打得好。你一边将阎家卖给我,一面想着谋我楚家的后路。倘若你真的娶了怡宝,那会是何种境地?阎家和楚家的子嗣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既是朱熙的代言人,也是我的代言人,你是想做什么?造反吗?!到那时,你现在口口声声说的将阎家控制权交予楚家,不就等于交给你自己吗?不可能!绝不可能!” 陆离退了半步,俯身行大礼:“我想娶静怡,我答应过她,所以我必须做到。我可以不要所谓的代言人身份,所谓的权利地位,你们大可将我排除在继承权之外,我未来也不会在商业、政治领域担任任何职务。我娶静怡,只是因为我爱她,只不过是一份普通的的爱情,不与任何利益相关。” 楚晓东看着陆离,不知说什么好,该说他是个痴儿,为了静怡能做到放弃就在眼前的无限前途?他难道不知道,只要楚家和阎家合作,他未来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商,都会走到这个国家的顶点?该说他是个蠢货吗?将自己谈判的弱点暴露出来,任他楚晓东拿捏? “我只有这两个请求,一是希望楚先生答应合作,二是希望楚叔叔将静怡嫁给我。”陆离这段话里对楚晓东有两个称呼,一者是对政客说的,一者是对父亲说的。楚晓东第一次有这种被人拿捏了心理的感觉,从政客的身份来看,陆离给出的利益足够诱人,从父亲的身份来看,也正好如了闺女的夙愿,加上陆离带来的那份名单,他也许能顺利享受天伦之乐。于公于私,他都难以拒绝。 小陆……小看你了啊。楚晓东深吸一口气:“你再让我考虑一下。这事牵扯太大,关系楚家未来五十年的发展方向,我需要仔细思考。” 陆离伏在地上,也不起身。 陆离耳边听着时钟哒哒的走针声,听到茶室后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听到屏风后楚家老爷子焦躁不安地动作声,听到楚晓东沉重的呼吸声。这次合作的第一个关键点:楚晓东会不会同意合作?这取决于楚晓东野心有多大,如果他真如他背后那副字画所说——“无为”,那他绝不会答应合作。第二个关键点是他愿不愿意将楚静怡嫁给他,陆离对这点毫无把握,他只能“全力以赴”。越到此时,花言巧语越发无用,除了真刀真枪的利益交集能打动楚晓东外,便只有毫无杂质的真情实感了。 楚晓东放在茶桌上的手机振动,陆离抬头瞄了一眼:“电话。”来电显示是孔铮,当今中央内阁首相,中央六人组之首。楚晓东接通电话,简单地说:“孔相,有事,稍后再回。”随后挂断电话,一点也不给这位真正的首相面子。楚晓东察觉到陆离眼中的惊讶,笑着解释:“老孔还有两年要七十了,年龄已经改了三次了,实在要退休了,现在已经退居二线,相关工作是我在做,他在询问我新继承法的事。” “我在电视上看孔相还是满头黑发。” “造型师做的黑发造型。和朱熙的长假发一样,给公众一个让他们安心的形象而已。”楚晓东恍然说,“我是不是曾经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是。以前说过一次。” “我已经老了,不太记得了。”楚晓东摇了摇头,片刻,他看着陆离,“未来还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小陆,我想好了,我可以答应你合作,但是作为父亲角度来说,我不相信你能给怡宝带去幸福,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为了合作平等,我可以让阎家保留独立性,你要做的,只是放弃静怡而已。” 楚晓东果然老辣,转眼之间就把一个两难选择丢到陆离面前:“小陆,你是愿意维护朱熙的利益?还是继续主张自己的私利呢?” 屏风后的楚老爷子也伸长脖子,似乎好奇这位奇人接下来的回答。 第六章 父亲(中) “你是愿意维护朱熙的利益?还是继续主张自己的私利呢?” 楚晓东简单一句问话,便将陆离和朱熙分化为两个阵营,他猜的没错,陆离一开始和朱熙接触就是为了楚静怡。说得难听点,陆离以前巴不得阎家全部死翘翘——当然,除了朱熙。如果没有和朱熙经历那么多同生共死,他也许不会对这个提问的回答有丝毫犹豫。 陆离陷入长久的思考。楚晓东擦了擦镜片,他捏起眼镜腿,隔着镜片看陆离,老花镜中的陆离比他所见的陆离更加清晰,他的眉头紧锁,嘴唇抿起,食指不自知地在茶桌上抠动,指甲发出卡嚓卡嚓的声音。 多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啊,只要放弃楚静怡,便能为朱熙争取莫大的利益,让朱熙对他更加死心塌地。 倘若陆离不愿这么做,那他还有第二条路——阎家那群人死活和他真的有关吗?将朱熙的信任丢在脚下,踩一遍,然后把阎家百年基业拱手献给楚家,只为换取红颜一笑。 无论哪个选项其实都不是那么难以抉择,不是吗? 楚晓东想,只要陆离再理智,再冷酷一点,就像他一样,他应该很快就能得出答案。而无论他选择哪个,屏风后的那个人应该都会对他大失所望,那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他将眼镜放在桌子上,眼镜框与石桌发出的轻微碰撞声惊醒了陆离,将他从思虑的漩涡中拉扯出来。 “楚先生。” “嗯?你想好了吗?” “你这是第几次给我出选择题了?” “第一次吧。”楚晓东无所谓地说。 “请问,这世上的事,真能用两个或者三个选项概括吗?” “你想说什么呢?”楚晓东有些头疼,他以前很喜欢年轻人,觉得他们很有朝气和活力,现在他不喜欢了,因为他们总是喜欢跳出规则。 “我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和你对话,是因为我不负十四公主的期待;而我之所以要坐在这里和你对话,是因为我不负楚静怡的期待。任何一个选项都在否认我坐在此处的正当性与合理性。”陆离此刻大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清醒,逻辑也无比清晰,“倒是楚先生你,作为政治家,你不可能放弃对神州能源集团的控制权;作为父亲,不可能愿意把自己女儿作为筹码推上赌桌。你给出的这两个选项本身就是漏洞百出的,对吗?” 楚晓东深吸一口气,他还想再挽救一下:“陆离,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和你交流。我深知财富与权力会腐蚀人心,你现在是一个追求理想的少年,可若当楚家合璧之时,你还会有此刻这么纯粹的本心吗?如果我现在不逼你做出选择,到时你又会如何对待静怡呢?”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俗语总是有几分道理的。陆离没法空口白牙的保证自己对静怡的爱永远不会变质,就像他无法保证宇宙不会熄灭一样。 楚晓东见陆离再度陷入思考,他居然有些害怕陆离再思考出他言语中的破绽与漏洞,便连忙追问:“陆离,我愿意答应你和阎家合作,愿意在合作过程中做出让步,恰恰是因为你,我还欠你一份救命之恩,那你还记得吗?” “……” “所以,我再问你,我可以给你承诺,可以让你成为楚家和朱熙之间的纽带,可以成为你背后的靠山,但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再去打扰静怡了。”楚晓东语速变快了,代表他的大脑也在急速运转,“” “对不起。楚先生,我无法答应你。”陆离无比冷静,“这是一次平等的会谈。楚先生。我的诉求很简单,也很公平,我不需要你任何退让和迁就。” 楚晓东有些急了:“如果你非这样,那我拒绝合作你又如何向十四公主交代?” “楚先生,你和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一朝得势的升斗小民,见识有限,能冲冠一怒为红颜,能不要脸皮地撒泼打滚。可你是楚家的主人,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你能做到为了静怡而将家族、国家的未来置之不顾吗?” 陆离学到了楚晓东的精髓,将两难的选择抛给他,在心理上拷打他人。 他现在要拷打的,就是错漏百出的楚晓东。 楚晓东一时无言。 “楚先生,在你心里,究竟是政治家的身份更重,还是父亲的身份更重呢?” 陆离此话一出,屏风后的楚老爷子忽然侧过头,好似看向楚晓东,在期待他的回答。楚晓东瞳孔微微扩张,他下意识地就想说事情不能如此简单地做两分选择,可话刚出口,又反应过来这不恰好赞同了陆离之前“这世上之事不能用选项概括”的观点吗? 陆离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继续逼迫楚晓东回答,而是将口风放松:“所以,世上之事,不能机械地当作选项,毕竟,人间终归不是一场游戏。楚先生,你觉得呢?” 楚晓东皱眉,顺着陆离的话转移话题:“小陆有见识。那既然如此,你如何才肯放过我家静怡?撇开合作不谈,就你我私人关系的角度,你要何种利益才肯放弃静怡?” “不可能放弃。” 老爷子身子摆了摆,也许他也被陆离堪称顽固的想法打动了。 “我可以给你钱。未来楚家五年的盈利都给你!如何?这笔钱足够你在南美买一个小国当国王了!”陆离终于等到了这场他期待了几年了戏码,只是这次楚晓东给的金额不是区区五百万,而是一个世家未来五年的所有盈利。陆离猜,这笔钱也许多得超乎他的想象,也许他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个零。 “我不要钱。” “那我给你权力!可以特招你进政府工作,我保证你一年一升,入职就从基层主办开始,第二年成为地区领导,第三年升任市区主席,第四年在行省的四套班子里自己选个职位当,三年后我再亲自举荐你入首都中央政府,十年后你就是下一个内阁候选人,神州史上最年轻的内阁候选人,如何?!” “我不要权力。” “你喜欢美色?那我还可以……” 陆离打断楚晓东的话,再度伏在茶桌前,这一次他不是以委员长的身份行礼,而是以见未来岳父的准女婿身份行礼:“楚叔叔,假使巍巍群山被磨平,滔滔江水被流沙填满,凛凛寒冬里烈日融铁,炎炎夏日中万里飘雪,我才会放弃楚静怡!请您不要再劝了!我爱她,我愿意以我的未来予她幸福!如有悔改,死无全尸!” 楚晓东心中一颤,他感觉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但他还想再挣扎一次:“陆离,如果我许诺你——”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屏风被推倒,楚静怡哭着从屏风跑出来,嘴里叫着陆离的名字,一头撞进少年的怀里,将楚晓东最后的诱惑给彻底斩断。 楚晓东看着哭得小脸通红的闺女,无奈地将茶水一饮而尽。楚晓东啊楚晓东,你也有失算的一天吗? (今日只有一章) 第七章 父亲(下) “呜哇哇,陆离,呜呜——”呆头鹅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说起来,陆离已经很久没抱过她了,呆头鹅的娇躯还是那么温暖娇柔,陆离想起她曾叉着腰,在教室里拉住他,非要请他家长的画面。想到这,陆离嘴角微微翘起,他觉得,能再抱住她真是太好了。 他一边抱住呆头鹅,一边去看被推倒的屏风,屏风后只剩一条空调毯,从始至终,所谓的楚老爷子都只是本该被送出国的楚静怡。之前陆离察觉到的种种蹊跷终于得到解释了。 呆头鹅哭成小泪人了:“呜呜,陆离,对不起,不该骗你我出国的,对不起,呜呜——” 陆离能嗅到她发丝间的洗发水香味,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他怎么会怪自家怡宝呢?而且,就怡宝那性子,八成是想不到假意出国实则躲在背后偷听的,这些都是楚晓东在背后指使还差不多。 楚晓东将茶杯放下,给自己寂寞地添了一杯茶:“傻女儿,你这么早现身,让你爸爸还怎么和小陆谈话?” 呆头鹅一边哭一边说:“你干嘛要欺负陆离!你多大的官,多大个人,为什么一直要逼问陆离!他都已经那么说了,你干嘛还要欺负他!” “这是考验。”楚晓东又在耍花招,如果陆离成功了叫考验,失败了叫什么呢?这老狐狸真是做什么都给自己留了退路。 “在我心里,陆离已经绝对、百分百通过了考验!我也喜欢,不,我爱陆离!无论你再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心意!”呆头鹅清鼻涕都在往外流,陆离从桌上抽了纸给怀里的小姑娘又擦眼泪又擦鼻涕的。说不感动是假的,陆离知道,在楚静怡心里,她一直有两个心结,这也是当初他们分道扬镳的主要原因。 一个便是家世的差距。 另一个便是女孩对未来的忐忑。 男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爱一个人”对一个如此传统的女孩来说是多么重要,在这个将恋爱经历当作阅历的浮夸时代,楚静怡偏偏在认真思考去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究竟要做到何等地步。 爱一个人,也许意味着将离开养育自己十几二十年的父母,离开那个自己长大的小家庭,前往一个未知的,充满秘密的新家。 爱一个人,也许意味着从今往后要将他的得失视作自己的得失,也许意味着从能一个人在饭桌上随意夹菜转变为需要在意他吃到自己喜欢的菜没有。 爱一个人,也许意味着余生都将与他携手相伴,未来也许会烦恼、苦涩、甜蜜、幸福。 她当然也会害怕,对不可预测的未来充满担忧。她会害怕陆离并不爱她,或许爱得不那么深刻,她没有勇气去向父母挥手告别,说,我要去找陆离啦。陆离身边有那么多女孩,她觉得自己或许是最不会被在意的那个。 然而今天,她不再害怕了,她知道她的意中人,会跨过鸿沟,会越过群山,面对种种诱惑,来到她面前说非她不娶。这个不安的少女终于意识到在她的爱并不是单向的,陆离从未忽视过她,这份感情如一把刻刀,在爱情的度量尺顶端刻下深深一笔。 正因如此,楚静怡才鼓起勇气,打破和楚晓东的约定,不顾一切地想在陆离怀里大哭一场。 看着一心偏袒陆离的闺女,当爹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卑鄙的人,可在陆离和闺女的事情上,他却卑鄙了不止一次两次了。他发现自己小看了陆离,小看了他太多次。 他没有告诉陆离,在政客与父亲的身份选择中,他其实选择了父亲,这也是陆离现在能活着坐在对位的原因。 陆离不敢太频繁地为呆头鹅擦眼泪,他怕少女的皮肤太敏感,擦破了皮——曾经的安百璃就喜欢哭,哭到后面拿纸巾一碰皮肤便会喊疼,眼角疼,鼻子疼,还说逞强说下次不哭了。女孩子都爱哭吗?陆离想,她们应当都是水做的。 陆离揉了揉呆头鹅的脸蛋:“乖乖,不哭了不哭了,我不生你的气,我答应你今天一定会让咱爸答应下来的,好吗?”陆离已经改口叫咱爸了,听得楚晓东眉毛微挑。 楚晓东也轻咳一声:“怡宝,你先回避一下吧,你再这样,我没法和小陆谈了。” 楚静怡哭哭啼啼地说:“我不!你就会仗势欺人!我要和陆离一起!” 到底谁是你亲人?楚晓东说不出话了,他想自己要是年轻个二十岁,一定要和陆离单挑,把这小子揍到站不起来。当初也许不该放陆离进川海一中,楚晓东当年的想法很简单,找个家世清白基因优良的男生入赘楚家,对闺女言听计从——就这么简单。 好在这时陆离安抚住呆头鹅的情绪:“怡宝,我等会再去陪你,给我一点点时间,好吗?”听到陆离的话,呆头鹅眼神瞬间软了下来,目光挂在陆离身上就拉不开了:“好……” 楚晓东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都说女生外向,他当年还和老爷子犟嘴,说怡宝不会和一般小女子一样。老爷子当时乐呵呵地说:当年你外公也是这么想的。 楚静怡三步一回头地往茶室外走,她柔声说:“我就在门口等你……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还和你说……你不要走……”话罢,又看向楚晓东,语气一下充满怨气:“爸,不要再刁难陆离了!” “好好好!好好好!”楚晓东无奈地点头。他就这一个闺女,楚家上上下下都哄着小公主,哪还能真的把怡宝逼到对立面去? 呆头鹅并未走远,而是真的搬了个小板凳在门口坐下,陆离都听到小板凳的噔噔声。他此时才意味深长地打量起楚晓东,只见楚晓东一下子好像疲惫了许多,像是泄去了一天的精神。 细细回忆,才明白楚晓东今天一直在给他埋坑,一直在引诱他追名逐利,甚至连答应合作都显得过于轻易。陆离觉得楚晓东很适合去地狱当魔鬼,当那种骗取人类灵魂的老魔鬼。如果陆离今天但凡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甚至只要存了一点对不起怡宝的想法,他今天都将血本无归。 他安排怡宝在屏风后等着,就是想从根本上抹杀静怡对陆离的好感。而要抹黑一个人,最低级的手段便是诬陷诽谤,最高明的手段则是用财权去腐蚀他。世上很多人能经受得住前者,却没几个人能经受得住后者,越是阅历深厚、知识渊博的人,越是无法抵御财富、权力、地位的诱惑。 只有活了三辈子却还一心和女人厮混的陆离才是个例外吧。朱熙说得对,陆离就栽在女人身上了。 “楚叔叔,你好深的手段。”陆离用“深”来形容楚晓东已经很克制很保守了,“你之前说的答应合作,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楚晓东无奈一叹,大势如此,他再想纠正,只会落个父女反目的下场:“原本是假的,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变成真的了。” 第八章 终成眷属 这次是陆离主动为楚晓东添茶,后者瞄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二人饮过一杯,楚晓东才摇摇头:“这种场合喝酒才更合适。”不等陆离接话,他又说:“小陆,我也不与你说些套话了,说实话,我原本就不打算与阎家合作。一来,阎家曾想谋取我一家性命,二来,我犯不着急功近利。” “可是,你之前说的却也没错,的确打动了我,我也相信你发挥好自己黏合剂的作用。” 陆离知晓,这都是马后炮之言,真正打动楚晓东的,怕不是怡宝的态度。楚晓东说:“此外,还有一点我很欣慰,你没有拿民生来绑架我。你我都知道神州能源集团的稳定关系到电费、水费甚至油价,直接影响神州的物价,倘若朱熙真要破罐破摔,只怕这个国家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我很欣慰,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拿这一点要挟我。” 不止是陆离没有这种想法,朱熙也没有,哪怕二人最悲观的时候,都未曾想过动摇根基。如果是阎如君,她或许真会做这种事。大家都在同一个饭桌上吃饭,真把桌子掀了下辈子都没机会上饭桌了。 “所以,小陆,我答应你合作,也可以允许你娶静怡。但你也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陆离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您请说。” “第一,你必须放弃所有和楚家相关的继承权,而且不得在楚家的主要影响领域里从事任何工作,无论是从政还是从商,都不允许。和你相关的,三代以内的近亲属,同样有这样的限制。”他是在防止陆离未来反客为主,毕竟自家闺女已经被这小子吃得死死的了。 陆离从来就不贪图他楚家的一草一木,所以他答应得很干脆:“我同意。” “第二,你必须和静怡结婚,必须是经机构登记,有结婚证书的结婚,而且必须有婚礼,必须昭告天下。” 陆离松了一口气,解释:“我会把户口迁到钱塘,在那里和静怡结婚。” 楚晓东眉毛一挑,他也回过味来:“朱熙那婚姻法是为你修改的?” “……不是,只是巧合。” “第三,你和静怡的第一个男孩和第一个女孩,都必须姓楚,而且要送到楚家来养。”楚晓东说到这第三个条件时声音洪亮了许多。 陆离问:“那我和静怡的这两个孩子,有第一条的限制没?” “他们自然是没有的。小陆,你总得给我楚家留点香火。” “没问题。”陆离答应得也很干脆,他没有给老陆家续香火的意思,孩子姓什么根本无关紧要,说是送到楚家,到时候不都是两家跑吗? 楚晓东叹了一口气,又揉了揉太阳穴:“就这三个要求了。小陆,说实话,你若是不这么滥情,我绝不会阻拦你和怡宝,反而会促成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唉!” 陆离知道这是老丈人在发牢骚,一半是对陆离的埋怨,一半是对女儿的不舍,他不再像之前那样顶嘴,而是乖巧地倾听。楚晓东说了一通,见陆离态度好得出奇,无奈一笑:“今日就且作罢,明天再谈谈合作的细节,今天你别回阎家了,在这吃饭睡下!”说完,也不征求陆离的同意,疲惫地起身离去。 楚晓东刚走,他家呆头鹅便怯生生地站在门口,问:“陆离……” 陆离只觉一身的压力一扫而空,他张开怀抱:“成啦!今年你要跟我回家过年啦!” 呆头鹅破涕为笑,她呜哇一声抱住陆离:“陆离……我好喜欢你……我好想你……” 陆离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恣意地抱住呆头鹅了,他忍不住去嘬小姑娘的脸蛋子:“我没有让你失望吧,说是三年,结果一年就实现诺言了。” “嗯嗯!没有失望!”呆头鹅的脸蛋被陆离嘬地啪滋作响,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有……还有,陆离,对不起,当初骗你去国外……” 小姑娘一道歉,陆离就更想抱着她揉捏了:“没关系,反正是老狐——是咱爸的主意,我不怪你。” 静怡嘤嘤地说:“不是爸爸的主意,是我的,怪我。”陆离还不知道这笨蛋的小心思?她是怕陆离和父亲生出不和,其实无论是陆离还是楚晓东都没那么小的气量,那老狐狸暗地里坑了陆离几次,陆离不也没计较?陆离把他闺女都拐跑了,老狐狸都忍住没叫人崩了他。 “那我要怎么处罚你?”难以启齿的是,小陆离又坚挺起来了。情和欲是难以分割的,情到浓时而欲起。 “……要不,要不……和那次一样,陪你睡觉……”呆头鹅憨憨地说。那次冬令营是真在睡觉,没有做别的。这呆子不会真以为陆离还能和上次一样忍住? 看着楚静怡那娇嫩的红唇,陆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呆头鹅乖巧地闭上眼睛:“给、给你亲……”说话都带着颤音。 就在陆离俯下脑袋时,门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陆先生,楚小姐,到饭点了,楚相在等二位呢。” 陆离只得暂时收拾起自己的欲望,现在还在人家家里呢,陆离你这是成何体统啊?呆头鹅也有些小失落,陆离见状安慰她:“今晚我还得在你家住下,有的是时间陪你。”楚静怡两眼冒出光彩,她惊喜地问:“真的吗?”“真的。要不,拉勾?” * 当陆离和楚静怡牵着手在楚家大院走过时,他能明显地感觉所有人的目光在汇聚在他们身上。楚静怡就不必提了,她现在一颗心都系在陆离身上,走路都得和陆离贴在一起,迈步子都想和陆离保持一致,娇憨得不像楚家大小姐,像个初坠爱河的小丫鬟。 陆离不着边际地想,待会吃饭的时候,楚晓东会不会突然摔杯为号,三百刀斧手从外面闯进来,将某渣男剁成肉酱。 老管家一边引路,一边笑着说:“陆先生,小姐,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陆离有些讶异,他还以为楚家上下其实没人看好他:“我还以为没人会恭喜我。” 呆头鹅小声说:“其实,爷爷一直挺看好你的,还一直邀请你来坐坐,陆离,待会陪我去拜访一下爷爷好吗?” 小姑娘声音娇娇的,陆离听得心痒痒:“好,都听你的。” 第九章 家庭聚餐 楚晓东坐在次席,楚老爷子坐在首席,偌大一个饭桌只有父子二人,显得有些冷清。楚晓东是习惯了,小时候堂兄弟还会聚在一起吃饭,年岁大了后这主桌便只剩下他、妻子、和父母了,偶尔还会有亲家来串门,可当他的母亲,楚静怡的奶奶过世后,这主桌也很少开罢,他都在内阁食堂吃饭。今日重新开桌,他心中还有些唏嘘。 趁着陆离和楚静怡还没到,楚晓东打算和老爷子商量一下女儿的事:“您早知道会这样?”楚老爷子酒瘾上来,忍不住小斟了一杯白的:“当然会这样。女人啊,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心底都刚烈得很,你可千万别小瞧了她们。晓东,我一直说你活得太没滋味了,像你爹我,年轻时和小陆一个模样,哪家的姑娘有名声就想着法去人家跟前显摆,可你看看,我最后亏待过你娘,亏待过你吗?你觉得你小时候过得不开心?你娘过世前过得不开心?” 楚晓东默默思考。 “所以说,别以为男子多情就做不好一个丈夫,说不准的,说不准的。”楚老爷子借着酒劲,忍不住对儿子多说了几句,“你应当知道,当年我有个大哥,能力品性样貌都比我强,又是长子,所以理所应当大哥才是继承人,我也理所应当地花天酒地当个纨绔子弟。后来遇见你娘,你外公还死活瞧不上我,非说我是楚家的败类……呵,你娘背着家里,偷偷出来找我,我们就计划着私奔。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大哥染了疾,临走前写了一封长信给我,希望我回来后好好学习,打理家族事业,我也带着你娘回国了。”说着说着,老爷子眼眶红了。上了年纪的人最怕回忆往昔,特别是回忆至亲。 “所以,你说要怡宝躲屏风后,我就知道你今天肯定得栽了。陆离能被怡宝看上,说明他本身品性就过硬,你这是先入为主,将他的人品小觑了。” 楚晓东连说:“爸,少喝点,陈医说你最好别喝酒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闺女有了意中人,小两口终成眷属,抱孙子指日可待,当然要喝!”楚老爷子见儿子还有些闷闷不乐,于是又劝,“小陆这个人,我没见过,但道听途说不少,依我看,他身世清清白白,为人坦坦荡荡,又是个重情之人,当楚家的女婿,再合适不过。难不成,你还想那不不知道谁家的公子跑来入赘楚家,剽窃我楚家基业?” “我知道。只是,唉,只是心里有些郁闷。”楚晓东吐露真心,“我看着怡宝长大,这孩子突然之间跟着一个小年轻跑了,胳膊肘拐到欧洲去了,这心里有些空荡。” 楚老爷子笑了笑:“当岳父的都是这样,你外公当年在我和你娘办婚礼时,是一边哭一边骂我。我当时就想,我以后千万别生女儿,不然女儿出嫁时我怕哭得更狠。还好你争气,生下来带个把儿。而且,小陆还算好的,他无父无母,和怡宝一成亲,说到底,还是楚家自己人……” 这么一想,楚晓东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他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白酒,见陆离和楚静怡走来,又将白酒倒掉,恢复威严:“坐吧。” 陆离看到主席上那名满脸笑意的老人,又看了看一脸不爽的楚晓东,还有些忐忑。陆离曾见过一次岳父岳母,那是第一世和琥珀结婚时,去过一次安柏家,不过见的是她的养父养母,也许是文化差异,琥珀的养父养母对他非常热情,平易地像是接待朋友。神州传统的大家长文化下的岳父,他还是第一次见。 “爷爷好。爸,就咱四个吗?”陆离厚着脸皮。 楚晓东气笑了:“谁让你叫爷爷叫爸的?楚家嫁女儿要走四步,订婚,通告,办宴,成婚。你得等成婚后才能叫我爸!” 楚老爷子连说:“诶,那是过去的规矩,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巴望着早结婚吗?我看啊,跳过订婚这一栏,直接通告办宴婚礼一套走完,时间也是越快越好,过完年后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静怡脸蛋红红的:“爷爷!你说什么呢!”虽说她一颗芳心已经全部托付予陆离,但结婚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太早太突兀了,她还没做好成为一个妻子的准备。 陆离悄悄捏了捏呆头鹅的手心,小声说:“老人家是想早点抱孙子。”也许不止这一层含义,他们是盼望着早点生出楚家嫡系的下一代来。 楚老爷子招招手:“小陆,你来来来,坐我旁边,让我好好看看我孙女婿长甚模样?” 陆离刚坐下,老爷子就夸赞他:“果然是一表人才,和孙女真是郎才女貌!好!好!小陆,我听说你白手起家就在木兰开了一家大公司?好,也有本事!很好!” 陆离乖巧地附和,这种时候陆大圣人老实起来,一点也不胡来了。 “小陆,你未来要不来政府加个班?我记得……”老爷子喝得有些糊涂了。 楚晓东连说:“我和小陆有约定的。”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你心眼恁多!自家人都防?小陆和静怡不是一家的?还约法三章?” 陆离莫名有些感动,和老狐狸相比,老爷子更像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他当然不知道,楚家老爷子年轻时被楚家放养,性子跳脱,是大哥病逝,才迫不得已回来接班的。 恰好仆人开始传菜,楚晓东一叹:“先吃饭,先吃饭。” 就这样,陆离在楚家吃了第一顿家庭聚餐。饭桌上,一面是楚老爷子询问些陆离的情况,一面是楚晓东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还有一面是要照顾悄悄往他的座位挪椅子的呆头鹅,陆离这顿饭可谓吃得手忙脚乱的。 等到吃完饭后,陆离才忽然一拍脑袋,完了,刚才太高兴了,把朱熙给忘了!陆离趁着去厕所的功夫,给朱熙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便听到朱熙那小心翼翼的声音:“狗——陆离,你还好吗?”她想叫狗男人,结果改口了,也许是怕影响陆离的情绪。 很少见到朱熙谨小慎微的模样,陆离恶趣味一起,故作沉重:“朱熙……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听到朱熙那边倒吸一口气,她好一会才说:“没关系,陆离,我和你一起出国……” 第十章 你我的夜空 听到朱熙如此郑重的话语,陆离心中反倒涌起一丝愧疚,没有继续戏弄她的心思:“我的意思是……楚晓东同意合作了!”他听到朱熙憋住的一口气猛然呼出:“狗男人!你一句话说完行不行!”话罢,她又问:“他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没要求你做什么?” 朱熙这句问话颇有些提心吊胆的味道,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抑或是不清楚是在替祝巧害怕还是替自己害怕。 陆离想了想楚晓东提出的三个要求,那都是针对他个人的要求,针对阎家,倒也没有额外的要求:“就一点小小的要求,不过不影响你们……” “你们”这两个字让朱熙心里不是很舒服,她想把狗男人抓住按在身下,让他别再用“你们”这个代词。明明他和小巧已经订婚,都是一家人,该用“我们”才对。忽然,朱熙一激灵,她轻轻拍打自己的脸蛋,惊疑自己怎么跟个小女生一样患得患失。 “你追回楚家小丫头了?”她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想听陆离的回答。她现在对陆离也颇为了解,自然知道楚静怡在陆离心目中的地位,也知道陆离最初接近她也只是为了楚静怡,这个想法在早先被她不屑一顾,可此时再捡拾起来,心中却有些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酸涩。 陆离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是的!谢谢你的帮助!楚晓东也同意了!不过我这几天估计还得留在楚家,等把合作事项敲定完了再回去。” “晚上不回来?” “晚上不回去了。等事情办完,我们回去开个庆功宴。” “哦。那你忙吧。”朱熙脸色平静地挂断电话,转头看到小巧正揉着肚子。 “熙姐,我肚子饿了,哥哥什么时候来,我们还要等他一起吃饭吗?”小巧掀起上衣,露出白白嫩嫩的肚皮,小手在肚皮上捏来捏去。 “你男人要在别的女人家里过夜。”朱熙的话多少带些怨气,“我们不用等他了。白等了这么久!” 祝巧哦了一声,对这件事并无太清晰的概念:“熙姐你生气了?” “我才不生气!我生什么气?!你是他的未婚妻,该生气的是你才对!” “熙姐你肯定生气了。” “不许说我生气了!” “哦~” 朱熙感觉自己平生头一遭被小巧给揶揄了,这丫头和陆离待久了,也学坏了。她偏头去看不远处的楚家大院,发了一会呆,才让司机开车载她们去最近的餐厅。 陆离和别的那些姑娘打打闹闹她不在意,温琥珀对她和小巧有恩,安百璃和陈嘉宁在朱熙眼中都是小泥腿子,邹雅梦对陆离来说是个特例。唯独楚静怡不一样,在朱熙心中,楚静怡在家世上更像神州的幕后公主,是一个完美版本的她,比她温柔,比她大方,比她坦诚,与陆离结识得也比她早。她一想到陆离现在和楚家小丫头你侬我侬,就好似有人在攥她的心脏,她恨不得飞过去把狗男人抓走,把他永远关在阎家。 早知道,不等他一起吃饭了……这还是朱熙第一次等别人一起吃饭…… * 朱熙猜的没错,陆离现在卸下一大重担,正和自家怡宝牵着手在楚家走走停停。小姑娘很仔细地带他去见家族里的长辈,还让几个小男孩小女孩叫陆离叔叔,这姑娘现在是真心为陆离打算。陆离向她讲述了自她不告而别后发生的一些故事,呆头鹅认真地听着,小脑袋忍不住靠在他胸膛上,贪婪地嗅着他的气味。 陆离觉得她可爱极了,他生出一个迫不及待地将她吃掉的念头,兴许这妮子也不会反抗……二人在楚家甜甜蜜蜜地过了一个下午,楚晓东也没找他,吃晚饭时这位岳父也不见踪影,老管家说是去忙工作了,陆离才恍然这位大学士是把内阁的工作推掉了来见他的,足可见他对陆离和楚静怡的事有多重视。 岳父不在,这家里岂不是没人会管他和怡宝?这个想法在陆淫贼脑海里一浮现,便再也按不下去。楚家家教比较严,晚饭后怡宝就回自己的房间看电视去了,陆离和她之间隔了一整队的女卫兵。但俗话说得好,食色性也,在原始冲动的怂恿下,陆离在入夜后,鬼鬼祟祟地摸上屋顶,想学个飞贼摸到怡宝房间去。 他觉得白天相处的时间太短了,还想多陪陪自家呆头鹅。哪有晚上七八点就不能出门的规矩,现在的大学生不都是十点后才开始夜生活吗? 也许是陆离身手高超,也许是女卫兵们压根就装作看不见他,总之陆离还真摸到了静怡所在的二层阳台上。好在静怡所住的这个小独栋楼层不高,陆离才敢上墙——他小时调皮得很,爬树翻墙都不在话下,上了川海一中后才逐渐沉淀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玻璃门,刚洗完澡,穿着睡衣的呆头鹅看到他时,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脸上绽放出笑颜,连忙为他拉开玻璃门:“陆离~你怎么来了~”女孩子面对自己心上人说,说话总会有些嗲嗲的,还有些娇憨。陆离心中颤动,一把抱住她,将她抱离地面:“当然是陪你啊。” 楚静怡刚洗完澡,身上一股好闻的气味,加上睡衣单薄,抱在怀里反复能轻易触及少女的肌肤。她脸颊微红:“晚上、晚上不能来的。”陆离想起了她以前在高中叉着腰数落同学的日子,笑嘻嘻地说:“你以前可比这有气势。”“还不是怪你……” 陆离抱着她进了少女的闺房,来不及去看房间的布置,将怡宝丢到软扑扑的大床上,听得少女一声娇呼。她抓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陆离,还、还不能做那样的事……不然家里人会生气的……等我跟你回家后,我再给你好不好?”娇娇弱弱,但永远留着自己的主见,她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班长。当初二人谈恋爱时,也是她叮嘱着一切要以学业为重,其实说起来,她根本不需要在意学业,她只是在帮助陆离而已。 现在做那档子事有点煞风景了,陆离也钻进被窝,抱住呆头鹅:“我就抱抱你,和冬令营那次一样。” 呆头鹅憨憨地说:“你还说……那次你也不老实……” 陆离的手滑到小姑娘睡衣里:“这次一定老实。” “陆离,你看星星吗?” “看什么猩猩?黑猩猩?” “笨蛋。”呆头鹅咯咯笑了,她按了床头一个开关,屋顶慢慢变得透明,展露出暗蓝色的天幕和璀璨的繁星,夜色辽阔,一时间,连远方的风声也被吞没在更广阔的月夜中。 第十二章 退休 翌日清晨,陆离是被自家怡宝摇醒的:“陆离,醒醒,陆离,醒醒……”陆离迷迷糊糊地,见到呆头鹅顶着一头乱发,他还以为是自己压到她头发了,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谁知呆头鹅还是在摇他:“陆离,醒醒,我要叠床单啦。” 陆离拿出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个时间 ,手机关机了,看不到时间,他便含糊地问:“现在几点了?”“快六点啦。”陆离从嘴里吐出一口气,他是想笑,可睡得太蒙了,笑变成了吐气:“才六点你叠什么被子?”“不是叠被子是叠床单,你起开嘛。” 陆离听得楚静怡撒娇的声音,从尾椎骨传来一阵酥麻直达天灵盖,他勉强睁开眼睛爬起来。只见呆头鹅头发还乱糟糟的,身上的睡衣连扣子都系错了,她急忙将床单抽出,叠作小方块,又小心翼翼地将床单放到柜子里。陆离还半睡半醒:“你不拿去洗了吗?”楚静怡柔柔地说:“床单上有血,拿去洗就会被家里人发现了,藏在柜子里就没人知道了。”陆离这才反应过来,他摇了摇脑袋,试图将自己摇清醒,昨晚睡得太踏实了,他差点忘了这还是在楚家,最要命的是,他把自家小可爱的第一次拿走了。一想到岳父那阴沉的脸色,陆离就忍不住屏住气,陆离啊陆离,你真是白虫上脑了。 楚静怡利索地换了床单,然后推着陆离往外走:“陆离,趁现在楚家大院里没人,你快回客房。吃完早餐后我再去找你哦。” 陆离忍不住瞥向少女双腿间,说实话,他自认对破瓜有一定心得和经验,昨晚应当做得很好,怡宝应该不会有太强烈的痛楚,毕竟她不像陈嘉宁那般娇小狭窄。他问:“怡宝,还疼吗?” 呆头鹅脸蛋又红了,淡淡的桃红:“还好啦,不是很疼,不用担心我啦。我很开心的,不后悔哦。快去吧,快去吧。” 想到昨晚的景色,陆离忍不住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呆头鹅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启朱唇咬了他的手指一下:“今年可以带我回去过年吗?” “咱爸会同意吗?” “他过年又不会回家,爸爸现在越来越忙了,还有爷爷过年喜欢一个人去奶奶墓前喝酒,我只能和楚家大院一群人过年……我和他们也不熟,不如去木兰找百璃琥珀她们。”呆头鹅小声说,声音有些委屈,“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被这姑娘那眸子看着,陆离只觉得“不可以”三个字在世界上从未存在过:“当然,我通知百璃琥珀,让她们好好准备一下。”百璃一定会高兴的,她就时常念叨静怡,小村姑活了三辈子,除了陆离,也就只有静怡是真心对待她了。 呆头鹅笑颜如花,她微微撅起嘴:“可以亲我一下嘛?” 陆离品尝过少女初晨的香唇后,便衣衫不整地从楚静怡的小独栋里溜出来。他猜自己昨天夜袭小楼的事可能已经被岳父知道了,心中还有些忐忑,等吃过早饭,抵达茶室时,他才被老爷子告知昨晚楚晓东吃过晚饭后就去西苑加班了,半夜又飞到金岭,估计今天都赶不回来了。合作的具体事宜,全部交由老爷子来商谈。 老爷子说完这些后,却没有马上开始谈合作,而是在问陆离:“你觉得男孩叫什么名好?楚梓涵,楚君宝,楚……楚离?女孩呢,女孩我有个建议,不如叫楚惟斯。”陆离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老爷子在给未来的曾外孙想名字。 陆离只能无奈应答:“我觉得都挺好的。” “小陆,好好努力。老爷子我活不了几年了,争取让我活着抱到曾孙。”楚老爷子没问陆离昨晚去哪了,他让陆离上座,一边烧茶,一边说,“这合作的事,其实大差不差,你我只是谈个分寸,其余的细节交由底下的人他们自己去谈。我和晓东不同,我不与你掰扯些弯弯绕绕的,我将楚家的分寸告诉你,那就是必须要有对阎家的指挥权,同时还要有一个通婚指标促进两家融合。” 前者是陆离和朱熙早已讨论过的,后者对现在的阎家来说还有些遥远。陆离干脆地点头:“没问题。指挥权通过楚家的商业代表向长乐集团注资实现,通婚指标……您觉得定个多少合适?”楚家虽然嫡系人口凋落,但旁系众多,阎家和楚家通婚长远来看对阎家不是好事。可陆离很清楚,现在连活下去都困难,谈何长远? 楚老爷子摸了摸下巴:“从这一代00后开始算,两家通婚率要达到阎家00后的30%。” 陆离想了想,还是为朱熙再争取一下:“三十太多了,阎家新生代还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和楚家联姻。可以将这个比例定在十五,随着两家合作的深入,逐渐将这个数值推进到三十。”现在联姻,以楚家的强势地位,生下来的孩子又有几个姓楚,几个姓阎?三代下去,阎家肯定完全成了楚家的旁系——楚家那么多的旁系就是这么来的。 楚老爷子觉得陆离说得有道理,利落地拍板:“行,就这么定了,保持这个大方向,其他的事交给底下的人来谈。小陆,你联系下十四幺那女娃娃,让谈判团队下午来楚家大院,两家会谈合作协议的细节。”楚阎合璧之事,本就不可能一天两天就谈完,陆离估计下面的团队商谈估计还要持续个一两周。 老爷子是个爽快人,和陆离又聊了几句后,便赶他去陪孙女。 陆离走在楚家大院里,终于想起将手机开机。昨晚朱熙四个未接来电,晚上九点半点一个,十一点一个,凌晨一点半又一个,最后一个是凌晨三点的,只响铃一声。他有些羞愧,连忙给朱熙回拨过去,拨了三次才接通:“喂,朱熙,对不起,昨晚手机关机了,没接到你的电话。” “……”朱熙轻微地哼了声。 “不过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那就是合作之事已经确定,下午你将巡查委的人派到楚家大院商谈合作细节吧,阎家已经算是起死回生了。”陆离想了想,又补充,“我现在可以辞职了吗?我觉得,我已经可以退休了。” “滚!”朱熙今天脾气不是特别好,吼完一声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十三章 人生悠悠八十载 陆离觉得自己是廉租区出身的孩子里退休最早的,十八,不,十九岁退休应该是傲视群雄吧。想到这,陆离还有些小得意。至于朱熙,她向来阴晴不定,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陆离觉得她老了后一定不会得阿尔茨海默。 老了后……陆离心情忽然低落下来,如果代价不能解决,他能陪伴她们直到白首吗?现实的困难可以靠人力克服,那不可思议的代价呢? 陆离再见到朱熙时是在下午,她换上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戴着墨镜站在楚家大院门前,身后跟着一排肃穆的跟班,看起来杀意逼人。陆离出门迎接时,祝巧从姐姐身后探出脑袋,笑得像个傻子:“哥哥~”而在陆离身后,呆头鹅先是谨慎地打量一眼朱熙,然后好奇地观察祝巧。 陆离正要向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便听得朱熙冷声说:“怎么?楚家让你来迎接?你把自己当东家了?” 今天朱熙的火气似乎格外持久,陆离对朱熙一般主张“游击战术”,即她怒我避,她息我进,所以他也不和朱熙斗嘴,就笑嘻嘻地看着十四公主。皇帝没急,小太监急了,祝巧小声说:“熙姐,别生哥哥的气了,他已经很努力啦。” 楚静怡一点也不顾忌朱熙的公主身份:“这里以后就是陆离的家!” 朱熙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两个呆子,又看着笑眯眯的陆离,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早晚被这狗男人给卖了。小巧你还笑?你未婚夫跟别人跑了!” 陆离和呆头鹅交换个眼神,说:“我都舍不得卖。怡宝,这是朱熙的亲妹妹,祝巧,也是我昨天和你说的未婚妻。”昨晚他和怡宝把话都说开了,双方交心而谈,呆头鹅心里也没了患得患失的念头。此刻陆离毫不避讳的介绍倒让朱熙啧啧称奇:“狗男人,你骗女人有一手。” 陆离假装没听到朱熙的怨言怨语,他心里给朱熙加了个小怨妇的外号,对楚静怡说:“怡宝,你带祝巧去玩,我和朱熙去见咱爷爷。”陆离觉得静怡和祝巧有些相似,她们应该有话题,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呆子相吸……是这样吧? 等楚静怡领着一步三回头的祝巧走后,陆离看向朱熙:“小怨……啊不,亲爱的,你今天这身打扮好飒爽……”朱熙用鼻孔哼气:“谁是你亲爱的!你别碰我!”朱熙身后的跟班们默默慢下脚步,和主子们保持距离。 陆离要是真不碰她那才是傻子,他环住朱熙的腰,陪她一同前行:“昨晚是我错了,我这手机电池不太好使了,忘充电了,自动关机。”朱熙拉下嘴角:“狗男人,你看我是傻子吗?” “不是。” “我呸,你昨晚明明是在和那丫头不知搞些什么龌龊事。”朱熙声音压得低,但语气中的怨意却冲破天际。 “你知道的,我一直以来都是为了她而做努力……”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也想娶她。你不必向我解释,也不必向我道歉,你是我妹夫,你留着口舌以后去哄小巧吧。等她以后晓事了说不得会怪你。”朱熙说完这些话,心中一惊,连忙闭嘴,生怕自己嘴里再吐出一些酸溜溜的话语。 她深吸几口气,告诉自己:朱熙,你是神州公主,未来要做大事的人,不能陷入小女儿情怀中…… 陆离嗯了声,放开了环住朱熙腰肢的猪蹄,这是因为前方来人不少,陆离顾及楚静怡和朱熙颜面,不想显露得太过轻浮。朱熙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右挪了半步,和陆离保持距离。 “这之后……做什么?”陆离问。 “什么?”朱熙没听清。 “在这之后,你打算做什么?阎太婆已经被送走了,没人逼着你复仇了,你和朱友诚也和解了,现如今阎家的危机也解决,你未来打算做什么?” 朱熙眼神恍惚了片刻:“我要……”她想说她要做大事,这是自小外婆根植在她脑子里的思想,可她到底要做什么“大事”呢?陆离说得没错,短短几个月内,她人生的所有目标都被消解,一时间朱熙都摸不清前进的方向了。 就这么甘于沉寂,当一个吉祥物公主吗?可她怎么甘心呢……泥塑木偶般不笑不哭的朱熙真的还是朱熙吗? “我不知道。”朱熙情绪低落下来,“狗男人,你呢?你这下抱得美人归,又找了楚家这么大个靠山,打算做什么呢?” “回家另外开家公司,继续做我的游戏。然后和我爱的她们生活在一起,就这么混吃等死的过一辈子……不,混吃等死等到代价来临那天吧。”陆离耸肩,“我知道我是没什么出息,有这么好的资源却不会利用,也过不惯有钱有势的生活。你不用埋汰我了,我自己已经笑话过自己了。” 朱熙恍惚说:“你为什么老想着做游戏?” 为什么会想做游戏?对陆离来说,这个理由简单到滑稽,最初是因为初中时听说一个同学偷了爷爷的治病钱充值到了游戏里,那时的陆离便意识到这个时代娱乐是最赚钱的生意。后来是重生带来的惯性,使他走上了老路,现在想想,他赚到第一桶金后完全可以去投资,虽说会被世家吞掉大头,但下辈子终归衣食无忧了。 当然,如果不是游戏,他也没法赚到第一桶金,没法和琥珀和静怡结缘,没法交齐大学学费。现在,陆离只想按照自己的本心,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等到他老死的那天,他能自豪地说,这辈子活得逍遥自由。陆离漫无边际地想,他最后一个老死吧,要是他走得太早了,姑娘们会哭得撕心裂肺的,让他做最后那个经历最多痛苦的人算了。 见陆离不说话,朱熙还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哪知道陆离已经想到八十年之后的生活了。 朱熙说:“今天晚上,你别留在楚家了,陪我去监狱,我替你找个死刑犯……” 陆离愣了愣,旋即点头:“好。都听你的。” 听到陆离这个回复,朱熙表情忽然柔和了许多,她叹了一口气,左挪一小步,靠近陆离:“你不抱住我了?” “我怕他们觉得轻浮。” “你抱不抱?” 陆离想了想,再度环住朱熙的细腰,出乎他意料的,朱熙微微靠在他肩膀上,娇躯放松了许多。 (本文进入尾声,还有一到两集完结,故事节奏也会逐渐放缓,即日起周末恢复单更,谢谢读者老爷们体谅~此外,之后会陆续放出特别篇,龙晶的儿童节特别篇后续也会补上,正文完结后会更一些后日谈,还会更新一些正文未说明的支线,比如乒乓球手何萍的结局,比如木兰疫情的起源等。谢谢各位读者姥爷的支持~) 第十四章 死刑犯 当晚,陆离和朱熙抵达了首都中心监狱,穿过厚重的高墙,阴森压抑的监狱映入眼帘。陆离还在回味晚饭时呆头鹅喂他的那个蛋挞,小姑娘对朱熙有强烈的敌意,急于在朱熙面前宣示自己的主权,一顿晚饭呆头鹅围着他叽叽喳喳不停,就是不给朱熙说话的机会——最可气的是,祝巧傻愣愣地和楚静怡玩到一起去了,陆离下午去找她们时,看到她们正煞有介事地讨论恐怖故事。是呆头鹅在讲,小巧又怕又想听。 陆离侧头,想看朱熙脸上是否残留着怒气。朱熙并非传统大众意义上的美人,和祝巧比起来,她的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高耸像是外国人,加之朱熙喜欢用正红色的唇彩,殷红的嘴唇与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予人以强烈的存在感。神州男人喜欢小家碧玉、温润如水的姑娘,像朱熙这样的女子是背离传统审美的。 朱熙察觉到陆离再看她:“看我干什么?” “你好看,想多看看。” 朱熙提了提下嘴唇,嗯了一声,也不再问了。陆离看得出,她有点高兴。 陆离脑海里闪过当初朱熙手抓红线,一脸悲戚地看着他的画面,他心头有些郁郁,不知怎的,他不想再看到朱熙露出那样的表情——哪怕这位公主注定苦大仇深。 监狱的过道上弥漫着一股臭味,似是汗味、尿味与屎味的混合,穿着橙黄色马褂的囚犯在铁窗后麻木地看着他们。典狱长在正前方一边领路,一边介绍中心监狱的历史与设施。陆离听得无聊,抬头四顾,只见穹顶的摄像头边还有不断活动的自动机枪。 这里是监狱,充满了死亡、暴力与压迫的地方。 陆离不喜欢这里的氛围。朱熙牵住他的手,小声说:“中心监狱关的至少是无期犯,气氛是神州所有监狱中最压抑的。” “你经常来?” “偶尔会来。”朱熙说,“以后不会来了。” 陆离没有问她来做什么,他知道那不会是什么童话故事,作为肉食者的朱熙来到此处,一般只有一个目的。 典狱长唯唯诺诺地带着他们抵达审讯室。审讯室分为两块区域,一面是审讯官的座位,一面是被审讯者的座位,中间用防弹玻璃隔开,双方通过一个小小的窗**流。 朱熙将一份资料交给他:“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候选人。” 陆离拿过资料:“……韩国伟,45岁,卡车司机,肇事逃逸,女儿在读高中,前妻和奸夫跑了,激情犯罪……”陆离读的有些沉重,这些资料并不是什么睡前读物,每个字背后都有沉甸甸的生命之重。很难说这些人是罪大恶极之人,更多的是被生活折磨到走火入魔的穷人。 朱熙说:“韩国伟原定于下个月三号执行注射死刑,考虑到他有女儿这个牵挂,选他作为你代价的承受者最好。” 陆离呼出一口气:“让他进来吧。” 典狱长得到指令,差人押着韩国伟坐在审讯室另一端的座位上。韩国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神州中年人,他满面憔悴,讷讷不语。 “韩国伟。韩国伟!”朱熙叫了好几次,韩国伟才把目光聚焦。 “我知道你……”韩国伟看着朱熙,忽然笑了,“你是那个魔头,我见过你把老锤子他们带走,等他们回来时他们的牙齿都被拔光,指甲里扎满了——” 朱熙连忙怒斥:“闭嘴!”今天陆离在身边,她不想自己过去那冷漠无情的一面暴露在陆离面前。 陆离按住她的手,轻声说:“没关系的。” 他说的没关系有多重含义。 朱熙反握住他的手,心中莫名安定下来。过去在阎太婆的蒙骗下,她做了许多天怨人怒的事,她不想为自己开脱,只希望陆离不会疏远她。 韩国伟见陆离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女魔头百依百顺,哈了一声:“女人!都是这样!被感情驱动,一点脑子也没有!你们今天是想怎么拷问我?水刑?电击?随便!我已经无所谓了!我是不会在器官捐赠书上签字的!你们打死我也不签!你们早晚要和我一起下地狱!” 典狱长尴尬地对着麦克风说:“陆先生,请不要听信他的一面之言,他是在诬陷我们监狱,我们是国办监狱……” “你们也回避一下。”陆离说。 “是。” 等到审讯室内外只剩下陆离、朱熙和韩国伟时,陆离才说:“我们今天找你,不是为了折磨你,我们也没必要这么做。我们是来和你谈交易的。韩先生,你应该知道下个月就是你就要赶赴刑场了吧?” 韩国伟非常敏感,一听到交易便追问:“你们要对我女儿做什么?!王八蛋!” “请冷静一下,你女儿现在非常安全,我们的交易也和她无关。”陆离急忙解释,韩国伟在监狱里被关得太久,精神过于紧张了,“是这样的,韩先生,你只要代替我去承受某个代价,我就可以将一笔巨额赔偿金打给你的女儿。” “……你在说什么?” 陆离深吸一口气,让朱熙把封装在木盒里的水晶取出来。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讨论过了,为了保证代价能完美转移,他们要将代价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告诉代替者,要让代替者以完全自愿的心情去敲碎水晶。当年梅锦流的代价可能就是因为代替者的非自愿而无法一次性转移。这是陆离仔细思考后的决定。 陆离说:“这颗水晶具有某种玄幻的代价,它会让人一辈子饱受苦难,最后郁郁而终,你可以理解为诅咒。而现在,这个诅咒就在我身上。唯一能转移诅咒的方法便是让第三人敲碎水晶。韩先生,现在我们选择了你,我来与你做这么一个交易,你在死前替我敲碎水晶,我会打给你女儿五百万,同时能安排她免试进入神州大学。” 五百万,对比梅锦流来说,已经慷慨许多,但对于生命来说,又过于廉价了。 实际上,一辆汽车压死一位父亲,所需要赔偿的金额也不过寥寥数十万而已。这个世界的生命总是无法实现它应有的价值。 韩国伟问:“你们是在传教吗?” 朱熙知道是陆离语气太和善,于是她摆出一副臭脸:“韩国伟,在你后面还有七个候选人,你如果觉得我们是在玩你,你大可直接滚蛋,这五百万自然会送给其他人!” 第十五章 未尽之事 韩国伟嗫嚅不语,他觉得面前这两个人是在消遣他,可又不愿放弃陆离摆在面前的诱惑。他很需要五百万,不如说,是她的女儿需要,这五百万,足够还债,足够她未来十年过得衣食无忧。五百万,也许足够弥补一个父亲的缺位。 “你们是说真的?” 陆离并未马上回答,他刻意保持沉默,让气氛更加严肃,也让韩国伟有更多的思考时间。等到韩国伟几乎快要在心里说服自己时,陆离才说:“是的。你可以觉得我迷信,可以觉得我们是有钱没处花的傻子,但我答应给你女儿的五百万和大学免试机会一个不少。你可以理解为破财消灾。” 韩国伟的喉结上下蛄蛹,只是敲碎一个水晶而已,这样就能为女儿换到五百万和大学免试机会,哪怕这小白脸说的是真的,他也认了。韩国伟说:“好。签合同。先签合同!” 陆离和朱熙交换了个眼神,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他们当然早就备好了合同,韩国伟将合同上每个字都钻研了一遍,然后举着合同在摄像头下晃,大喊:“拍下来!拍下来没?这都是证据!这都是我签了合同的证据!你们赖不掉的!” 陆离平静地看着他在合同上签字,其实这份合同对他和朱熙都没有约束力,韩国伟的女儿韩朵朵能不能收到合同金全看他俩有没有良心。陆离自问他应该算是个半好不坏的人,不久前还给当初北疆猎户小屋的主人打了一笔钱。 韩国伟将一份合同留下,其他的还给陆离:“我现在该怎么做?” 朱熙从座位底下拿出一个小榔头:“手伸出来,拿住这个敲碎水晶,不要有其他任何多余的动作,不要试图去碰水晶。” “我又不是傻子。”韩国伟不耐烦。 他接过小榔头,只见陆离小心地捧着彩石,将彩石平置在桌面上:“可以开始了。”一时间,在场三人的呼吸声都小了许多,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正中那块彩石。陆离的感觉最为强烈,将彩石拿出来后,他隐约听到了呢喃低语声,像是有人藏在盒子里说话。周遭的光影逐渐消失,世界坍缩成此方小小一个审讯室。 陆离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感觉某种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就在这时,朱熙反握住陆离的手,握得很紧,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感情传递给他。 陆离看着这块彩石,思绪万千,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由彩石而生,他也说不准究竟是他战胜了命运,还是命运操纵了他。此番回首,再去看梅锦流,才能发现她一直是被命运牵着鼻子走。那自己呢? 砰嚓。 陆离所有的思绪都被一声脆响打断。 韩国伟第一下没拿捏好力道,下手太轻,没敲碎水晶,只敲出了一些裂痕。他不安地举起榔头,得到陆离的眼神示意后再次挥下榔头,这一次,终于将这块彩石敲得四分五裂。 “这样……就可以了吗?”韩国伟问。 朱熙没理他,而是忐忑地看着陆离:“你感觉有哪里……不一样吗?” 陆离摸了摸自己的脸。有感觉吗?说实话,他和上一分钟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感受不到任何变化。他也无法断定代价是否被成功转移。这种时候,他能做的也许只有安慰自己罢了。 于是,陆离微笑着说:“感觉好多了,好像一下子卸下了什么。”胡说八道,明明没有任何区别。 朱熙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由衷地为陆离感到高兴:“太好了,这样只剩下一个代价了……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办法把最后一个代价解决的。陆离,我会花重金组织一队人马,包括民俗学者和探险家,让他们调查神州,不,世界各地的民间异闻,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找到破解最后一个代价的方法。” 陆离咧开嘴笑了:“听起来像是小说一样。那些烂俗冒险故事的主角一般是隐居的探险家,然后因为某个愿意出山,和队伍里的亚裔黑客、白人学者、金发美女、黑人同性恋一起在各个遗迹中冒险。一般这种故事发展到最后,这个小队就会发现他们的幕后金主其实才是最大的恶人,想要霸占神秘宝藏统治世界,这个时候,主角团们便会与幕后金主作最后的斗争。朱熙,你看我们像不像小说里的幕后反派?” 朱熙说:“你要是愿意,我就陪你当反派。” 陆离有些感动,朱熙难得这么温顺,他笑了笑:“那还是别当反派了。”他将碎掉的水晶捡回木盒,这些水晶明天就会恢复如初此,他还得将它还给祝阿婆呢。 韩国伟见他们要走,急忙趴在玻璃上,大喊:“喂喂,五百万!记得!五百万!” 朱熙都懒得去搭理,是陆离回过头,微笑着说:“同意打款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你女儿三天内会收到来自‘韩国伟’的五百万。她也许很快就会来找你,你到时可以向她确认一下。” 韩国伟长出一口气,他瘫坐在座位上,一个劲地说谢谢。 如今代价“可能”被转移,但陆离反而轻松不起来,今日一行,他意识到也许不用太久,他也会和韩国伟一样,被迫与他深爱的人分离,去迎接那无可避免的死亡命运。最乐观的情况便是今天的代价被成功转移,他只剩一个代价——哪怕是最乐观的情况,也绝谈不上理想。 如果能再见到朱友诚…… 或者能弄清楚彩石的起源…… 亦或者,用最后一颗彩石重生,再多争取一点时间…… 陆离被自己最后一个念头吓了一跳。人总是这样,贪恋的滋生总是在不经意间,用过一次彩石便会去想第二次,总是在心里觉得有彩石打底万事无忧。 他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背肉。 陆离,不要再让更多人因你而承受代价了,让彩石永远沉寂在宗祠中吧。 坐上轿车,首都中心监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中。陆离决定将代价的事暂且抛开,好好珍惜接下来和姑娘们相处的时间。至少,他想在死前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第十七章 人生的选择 “小矮子,你帮我把浆糊递一下,对联没贴好。” “不许叫我小矮子!” 这是百璃和陈嘉宁又在斗嘴。 “梨子,你烟花买回来了吗?我怎么没看到?” “雅梦姐,放心吧,我叫人到时候用卡车运过来。” “会不会买太多了?” “不会不会,咱一共八个人,就该买多点。” 这是陆离和邹雅梦在商量烟花的事。 “小巧你以前怎么过年的……你在想什么呢?” “静怡姐,我在想,如果我们都嫁给哥哥了,那谁是老大,谁是老幺呢?” “……” “静怡姐你脸好红啊。” 这是俩傻孩子在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公主殿下,你没拖过地吗?这样拿拖把你是在写毛笔字?” “吵死了!你要会你来拖!” “我也不会……” “那你还一直对我指指点点。” “就是想这么做而已。” 这是朱熙和温琥珀就拖地一事发表友善意见。 偌大一个客厅,此时却显得有些拥挤嘈杂,女孩们的声音混在一起。陆离无奈地看了她们一眼,其实在回家前,他还担心朱熙无法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中。下飞机后,他还反复叮嘱朱熙待会收敛点脾气,别和其他姑娘闹僵,这女人还一脸傲气地说哪怕和她们闹僵又如何。可当真的到了家后,妹子们叽叽喳喳都围着陆离述说着相思之情,反倒把常年养尊处优众星拱月的朱熙晾在一边。她摆的冷脸没人欣赏,自己就有些坐立不安。最后还是温琥珀大恩大德出来教她做做家务,朱熙也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陆离不是不想照顾一下朱熙,而是自己实在没空,妹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缠住他,他嘴皮和手就没停过,不是在和这个说话,就是在抱着那个。百璃问他有没有在首都就把静怡给办了,姐姐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小老虎问他有没有时间去见她的父母,姐姐则关心他这些日子过得苦不苦累不累。陆离觉得自己和楚晓东对峙时大脑都没运转这么快,脑子里一团乱麻,答话都快顾不上了。 好不容易把家里布置完,一大家人挤在沙发上,便不得不面对一个严峻的问题:家里的床位不够了。 陆离当时买房子时只多给怡宝留了房间,他哪里想得到他会把公主姐妹给拐回来? 而且,客厅不是有三张沙发吗,你们怎么都挤在我这张…… 陆离感觉双手双脚都陷入女子温热的肉体中,耳边都是少女的如兰吐气、水净铃音。也不知这究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还是一种动弹不得的酷刑。 安百璃推了推坐在陆离身上的祝巧:“小巧,那个位置是我的,你坐你姐姐那边去。” 祝巧是不谙世事,又不是真傻子,她略略地吐舌头:“我不。” 雅梦姐揉了揉太阳穴,她也被这群喜鹊吵得头晕脑胀:“你们先别嚷嚷了,先看看今晚床位怎么分配吧。” 楚静怡弱弱地抬手:“让小巧跟我睡吧。” “那……公主殿下呢?”邹雅梦对朱熙还有些拘谨,不太敢直呼公主的名字。陆离心中吐槽,雅梦姐你都敢把怡宝当小妹妹了,怎么不敢去指使朱熙? 其他姑娘多少也对冷面的公主存有好奇、忌惮与生疏,一时无人敢给朱熙分配床位。最后还是温琥珀说:“让她睡沙发吧。沙发还挺大的。” 陆离暗暗给琥珀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你啊琥珀,当初在宗祠她就敢怒怼朱熙,这下在自家主场更是对朱熙丝毫不惧。说实话,连陆离自己都说不出让朱熙睡沙发的话,这话有些混账,他还是怜香惜玉的。 朱熙眉毛一竖,她有些委屈,她屈尊和狗男人一起回家,结果被这群女人晾在一边也就算了,还让她去睡沙发!她嗫嚅一番,肯定是不能在陆离面前对这群狐狸精发火,要不是祝巧在这,她早就直接一走了之了。 陆离见状连忙安抚:“琥珀,你别揶揄她了,朱熙也是女孩,初来乍到会有些不安,你这么说她也会生气的。”琥珀微微一笑:“知道啦~”陆离又看向朱熙:“朱熙,你今晚睡我的房间吧,我睡沙发正好。” 朱熙闷闷地嗯了一声,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陆离哭笑不得,他知道这是朱熙看在他的面子上没有发作,这娘们骨子里傲得很,平时在外面稍有不如意就对下人发火,跟了他陆离还真是委屈了。他现在没法哄一哄傲气小公主,等晚上再去找她吧。 正说话间,烟火供应商给他来了电话,说送货卡车停在别墅门口了。一群妹子便兴奋地去门口抱烟花去了,倒是最喜欢放烟花的安百璃扭扭捏捏地拉住陆离,耳鬓厮磨:“离,感觉我们好久好久没有独处了……” 是啊,上次回家时,这丫头被琥珀感动得一塌糊涂,都忘了找陆离撒娇了。陆离面上不动声色,免得被朱熙看出端倪:“怎么了?” 安百璃小声说:“今天晚上来陪我好吗……我想要了……” 说完,倏倏地往外跑。 朱熙好奇地问:“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 陆离脸皮奇厚:“在问我买烟花花了多少钱。你不去抱一箱?不然晚上你可寂寞了。” 朱熙不屑地说:“烟花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我想要多少有多少,犯不着和狐狸精……咳,和她们去抢。” “你放过烟花吗?” “……没有。” 陆离古怪地看了朱十四一眼,小老虎还得向她取经,嘴硬这块还得是她称雄。陆离出门和送货师傅做了个交接,签了收货单,在师傅一脸羡慕的眼神中带着妹子们回到别墅。回去途中,小老虎忽然戳了戳他的腰,陆离觉得她也许是想戳自己的背,可个子太矮,只能戳到腰。 “陆离。” “嗯?” “你过来……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把头低下来。” 陆离照做:“怎么了?” “那个,沙发太冷了,我特许你今晚可以睡我的被窝。”说完,将陆离的脑袋推开,屁颠屁颠地追上大部队。 陆离挠了挠脑袋,走了才半步,便收到雅梦姐悄悄发来的信息:“今晚来我房间睡吧。” 啊? 陆离抬头,正好与回首的琥珀对了个眼神。琥珀微微一笑,朝着自己的小肚子比了个手势,陆离知道她是在提醒他们之间的约定。陆离今晚最想吃掉的,其实还是琥珀……那今晚,到底去谁的房间呢? 人生的选择,还真是艰难啊。陆离如此感叹。 第十八章 鏖战(一) 陆离很少有过这样独特的感受——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一边唠嗑一边看着平日里觉得无聊的春晚。第一世时琥珀性子恬淡,又是个外国人,她不怎么看春晚;第二世时,和百璃的关系也是越来也僵硬,也是不怎么会坐一起看电视;童年时,偶尔会和雅梦姐坐在电视前,不是看春晚,而是不断转台,看哪个电视台会有动画片。 果盘上的砂糖橘刚摆上去,三四双白白嫩嫩的小手便伸出来就砂糖橘瓜分干净了,陆离眨巴着眼,他自己都还没吃一个呢。 小老虎的坐姿最不雅观,她将小短腿撩起,白皙的赤足搁在陆离肩膀上,脚趾调皮地扭动,蹭着陆离的鬓角。陆离刚想数落她,偏过头,顺着笔直的白腿看去,能透过小姑娘短裤的裤管,看到内里的美景,陆离便笑眯眯地朝她点头,也不数落她了。 百璃恹恹地趴在沙发尽头,她有个小特质,人越多,声音越嘈杂的地方她越犯困。以前她睡不着抓着小陆离捣乱时,陆离会打开电视,将电视声稍微调大一点,小村姑便会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睡觉。 邹雅梦随手拿过一张小毯子盖在安百璃身上。说实话,邹雅梦一开始接受安百璃,只是看她好欺负,还估摸着把小村姑养成梨子的小女仆。 陆离心思一动,右手不太老实地攀上雅梦姐的腿。别墅里有地暖,姑娘们穿得也略显单薄。雅梦姐脸上不动声色,身体却悄然靠近陆离。陆离左顾右盼,只见温琥珀平静地注视着电视屏幕,朱熙则一个劲地打哈欠,小巧和楚静怡一边说话一边偷看他。 他感觉有人在戳他的鼻孔,原来是小老虎在用脚丫点他:“色批,又在乱摸。”陆离老脸微红,他的左手捏住陈嘉宁的脚丫子,便听得小老虎咯咯直笑:“痒,别摸我的脚!痒!” 陆离朝着她那洁白光滑的小脚丫哈气,逗得陈嘉宁在沙发上扭来扭去:“别哈气!痒!”她的笑声惊醒了安百璃,安百璃揉了揉眼睛,然后脸上开花,乐呵呵地跑去抓住小老虎的另一只脚挠痒。小老虎一边笑一边哭:“我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不玩了!” 朱熙看着他们打闹,忽然心潮起伏,她想起以前不省事时,还和自己几位皇兄皇姐玩在一起,年长的哥哥姐姐都让着她哄着她,后来……后来被外婆接回家,就没有然后了。她有些不适应这种氛围,又有些莫名的艳羡。 邹雅梦抓住了梨子的胳膊:“好了,别欺负她了,你看嘉宁都哭了。” 低头一看,只见小老虎两眼泪汪汪的,委屈极了。她小腿一蹬,委屈巴巴地说:“我上楼去了!” 安百璃赶走了陈嘉宁,霸占了她的位置,从沙发底下拿出两盒卡牌:“我们来打牌吧。这么多人不打牌浪费了。” 陆离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我去哄一哄嘉宁,你们先玩,我等会就来。” * 百璃就是成心要欺负小老虎的,这丫头欺负不了邹雅梦,不愿意欺负呆头鹅,更不敢去惹朱熙,只能欺负小老虎了。细细想来,小老虎还真是这群姑娘里的小幺。陆离心思多一点,他担心小老虎觉得自己失了重视,患得患失,那就是他这个男人的罪过了。 悄悄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小老虎裹着被子呜呜哭泣。陆离心中一凉,完了,真把她惹伤心,脚下一急,语气也柔和许多:“嘉宁,嘉宁,学姐,学姐,你还好吗?”陈嘉宁抽泣着说:“一点也不好,你们都欺负我,呜呜,一点也不好!” 陆离坐在床头,有些局促:“是我的错,我等会就去领着百璃向你道歉。” “呜呜,道歉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会偷偷欺负我!呜呜,反正我就是家里的老幺,谁都能欺负我,你还不帮我,呜呜……” 她这么一说,陆离心都化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会,你在我心里不比他们差,你看,我都专程上来哄你了……” “嘴巴哄又没用……呜呜……除非……” “除非什么?” “你把鞋子脱了,上床上来我告诉你。” 陆离一时不疑有他,将拖鞋摆在床头,赤着脚就要进被窝。谁知他一时心软,等来的却是小老虎的猛虎反击,这讨嫌鬼猛地从被子里翻身而出,抓向陆离的脚底板,另一只手就挠他。 陆离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把弄伤了她,只能收着力挣扎。小老虎是使了吃奶的力气,非要在陆离身上找回场子。二人扭作一团,把床上搅得乱七八糟,被子、枕头都被甩到地板上去,床单被只剩半截还在床垫上。最终,陆离成功将陈嘉宁制服在床上,他压在小老虎身上,钳住她的双手,让她呈大字动弹不得。 “你装得挺像啊。”此时的小老虎哪里有哭的迹象,小虎牙嚣张地露在外面,长长的睫毛下双眸如火炬澄明。 她还不服气:“气死我了,你居然伙同小矮子欺负我!你不让我挠回来我就不让你睡我房间了!” “明明是你小脚丫乱动,踢来踢去,我不反击难道还去舔吗?”陆离有些犹豫,还真可以舔,他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淫邪念头抛开,“再说,你不让我睡,我去别人的房间睡。” 小老虎更生气了:“不许去别人房间睡,你今晚只许陪我!你都那么多天没回来了,我,我……”语气软了些,小声嘀咕:“我有点想你了。” 陆离闻言心湖荡漾,看着身下动弹不得的小美人,只觉得她越发娇媚可口,那白皙纤细的脖颈仿佛在呼唤他的舌头。 他想着现在大家都在楼下打牌,应该一时半会没人上来,不如今晚就先陪了小老虎,省得到时候分身乏术。 他放松了对小老虎的压制,小老虎的双手自然地揽住陆离。这对男女也再次交缠在一起…… 楼下,邹雅梦打了一会牌,忽然疑惑梨子怎么还没回来。便借口去上厕所,顺路往二楼走去。 第十九章 鏖战(二) 邹雅梦走了后大约半个小时,朱熙觉得有些无聊,将手里的牌一放:“我不打了。你们太菜了,牌都不记,打得没意思。对了,陆离的姐姐呢?” 温琥珀提醒她:“她叫邹雅梦。她去上厕所了。” “去了半个小时了。”朱熙皱眉,她以前一直生活在比较敏感的环境,对这种突然的失踪自然地怀有不乐观的猜想,“她晕倒在厕所了?” 安百璃撅起嘴说:“怎么可能,她身体好得很,厕所又不是什么盘丝洞会抽人精气。” 呆头鹅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此时人多,都是姑娘家,过去看的那些恐怖故事一溜烟地从脑海里窜出来:“那可不一定。你们听说过厕所怨灵的传说吗?” “在木兰,有个外来务工的年轻人,在老城区租了一间房子。房子非常小,没有客厅,只有卧室和厕所。忙碌了一天后,下班回家,这个年轻人就会坐在马桶上,不知不觉会坐在上面睡过去。” 呆头鹅不是第一次在其他女孩面前将鬼故事了,她经验丰富,绘声绘色,不一会就将姑娘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一时间她们也不打牌了,挨在一起听鬼故事。 祝巧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择抱住熙姐的胳膊。 “有一天,他在马桶上看手机,不知不觉又坐着睡着了。他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敲厕所的门,好像在说‘里面有人吗?我很急,你快出来吧!’他昏昏沉沉地想要应答,忽然想起他是独居的,为什么会有人在敲他家厕所的门呢?” 安百璃呜了一声,去抓温琥珀的胳膊,除了陆离,便只有琥珀能带给她安全感了。 “这个年轻人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回答。可是门外的敲门声却越来越急,那个人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我很急,你快出来吧!我很急,你快出来吧!我很急,你快出来吧!’” 啪嗒。忽然间,别墅灯光一暗,电视屏幕熄灭,姑娘们下意识地惊叫一声。 同时,前门的电话响起,朱熙大喇喇地去接电话。祝巧瑟瑟发抖:“熙姐,你别去,有鬼!” 朱熙哑然失笑,这世上真有鬼,最不怕的人也应该是你这个前任小巫女,而且,小巧你还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鬼吗?她拿起前门电话,原来是物业的内线电话,工作人员一个劲地道歉,说检修时出现失误,导致电源线断裂,现在正加紧抢修,预计半小时内恢复供电。她转身本要告知姑娘们这个消息,却听见呆头鹅还在继续讲故事。 “那个年轻人害怕极了,他只能拨通警察的电话,向警察说他家里闹鬼了。警察很平缓地问他家在哪,年轻人如实说了,可没想到他说完地址后,警察说了一句‘那你开门吧,我也到门口了,我很急,你快出来吧!’他吓得手机都扔掉了。” 祝巧和安百璃死死抱住温琥珀,两妹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朱熙觉得这世上哪里有鬼神?这些鬼故事都是人吓人罢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和陆离遭遇的事也足够玄幻,也许的确有一些科学还无法解释的现象…… 会不会真有鬼? 朱熙脑海中飘过这个念头,忽然觉得黑暗中好像多出几双眼睛,有小鬼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加快脚步,贴着祝巧坐下,也不说话。 “年轻人只能蹲在厕所角落瑟瑟发抖,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好像不止一个人在敲门,不止一个人在要他开门。他饱受煎熬地渡过分分秒秒,终于听到楼下的公鸡打鸣声,远方的夜幕也逐渐消去,门外的敲门声和喊话声同时停止了。他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小命,决定今天一定要搬走。” 祝巧的娇躯悄然放松,她拍了拍饱满的胸脯:“还好还好,天亮了鬼就不会出来了。” 呆头鹅狡黠一笑:“是的。年轻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等了一会,确定门外没有声响后推开了门。然后他只听到好几声‘你终于开门了!’……故事结束。” 安百璃紧张地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最后怎么样了?这故事怎么就结束了,没头没尾的?” 呆头鹅有些委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嘛。我是看雅梦姐迟迟没回,才想到这个厕所怨灵的故事。” 祝巧结结巴巴地说:“啊!那雅梦姐会不会遇到厕所怨灵了?!” 朱熙敲了敲她的小脑袋:“小巧,没有什么厕所怨灵!都是鬼故事,不是真的!” “可是、可是她的确半天没回来了啊!一楼厕所也不远,她停电都没喊一声……” 小巧这么一提醒,朱熙也觉得奇怪,如果邹雅梦一直留在厕所,怎么停电了也不喊一声?她下意识紧绷身体,想到了许多可能,比如别墅里进了劫匪,或者……真的有鬼?她猛地摇摇头,将灵异的想法抛出脑海:“我去找她。” “啊?” “熙姐,你别去!” 朱熙嗤之以鼻:“小巧,我是为了告诉你,这世上没有鬼怪。我不但要去,还要把邹雅梦带回来!”说完,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着刺眼的白光向一楼过道走去。 她缓步行走在黑暗中,胆大包天的她也许是被呆头鹅的鬼故事影响了,手心也在沁汗。她走到过道尽头,只见厕所毛玻璃内一片灰蒙。 “邹雅梦,你在吗?” 她小声问,敲了敲厕所门。没有回应。她想了想,猛地推开厕所门,拿手电照了一圈,没有见到什么尸体或血流满地的场景,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不是进劫匪了……是她太敏感了,这别墅是在富人区,安保做得非常好,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那便是……闹鬼了?朱熙当真被呆头鹅那个鬼故事绕进去了,第一想到的便是闹鬼了。 她忽然听到某处传来细微的呢喃声,好像是鬼怪在低语。她脊背一凉,浑身紧绷,难道真有鬼? ……不可能!她给自己坚定这个想法,鼓起勇气循着那低语声前往二楼…… 半晌,一楼的四个姑娘们大眼看小眼,祝巧可怜巴巴地问:“熙姐怎么也没回来了?” 请假一天 请假一天,明天三倍补上 第二十二章 鏖战(五) 陆离已经记不清昨晚是如何跨年的了。以往跨年,他要么是和妹子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七八个主持人齐声数倒计时,要么是在廉租区外看人家放烟火。今年的跨年显然独特一些,就连最老实的呆头鹅都撅着嘴抓住他一条胳膊赖着不走,看她那可怜的小模样,恨不得把骑在陆离身上的妹子一个个都赶走。 屋外传来烟花升空的声音,咻咻啪啪,看不到灿烂的火花,但能想象出那幅万众祈愿的盛景。陆离想,今晚城管们又要忙活起来了。 翌日。大年初一。哪怕是昨晚最早趴下求饶的小老虎,都已经起床开始忙活起来了,她今天心情显然很不错,对小村姑的讥笑不以为意,乐呵呵地帮雅梦姐做早餐去了。等到妹子们说说笑笑地去客厅后,陆某人还趴在床上,扶着腰半天下不来床。 他很少会有身体发虚的感觉,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昨晚不知颠龙倒凤多少次,做到后面,陆离都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了,他打桩都没了力气,麻木地躺在床上,任凭姑娘们依次坐下。陆离觉得自己接下来一个月都不想再开荤了。这还是琥珀和小巧没有加入战局,不然陆离怕自己真应了朱熙的那句话“死在女人肚皮上”。 陆离出门时,正要遇见睡眼惺忪的小巧。他正想着怎么解释昨天失踪一整晚的事,便听得小巧说:“对不起,哥哥,昨天我看电视看太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没有和你们一起跨年……”在祝巧身后,收拾整洁的温琥珀也款款走来:“你休息好了吗?”话语中多有揶揄。 陆离尴尬地笑了笑,正好,省了向小巧解释的功夫。他揉了揉小巧的脑袋:“小巧,你快洗漱,待会一起吃饭。”小巧一边揉眼睛,一边嗲嗲地说声好,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往卫生间走去,陆离还生怕这姑娘走路撞墙。 温琥珀戳了戳陆离的腰子,陆离脊椎一麻,差点没站稳:“琥珀,别戳……”温琥珀抿了抿嘴,她绝对是在嘲笑:“杰出代表怎么这么不堪了?这么看来,你许下的承诺或许还无法兑现了?” 陆离一咬牙:“当然能兑现,今晚就行!” 温琥珀轻笑:“还是别了,你好好修养两天,别把身子累坏了,你本来肠胃就不太好,这几天吃点补品再说吧。” 陆离心中暖暖的,琥珀到底是做过正经妻子的女人,对他一些小毛病都了如指掌:“好,听你了,这两天在家不胡来了。” “你想胡来都不行,她们是看在新年的份上迁就你,你再想让她们丢下面子聚在一起做荒唐事,怕是还得再等一年了。”琥珀伸出手。 “干嘛?” “扶你。” “我不要扶。” “真的吗?” “额,还是扶一下吧。” 揽住琥珀的腰肢,陆离便嗅到了她身上幽幽的香味,忍不住抱得紧了点——这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了。 “手又不老实。” “……我不是故意的嘛。” “骗子。” “琥珀。” “嗯。” “下次我可以叫你妈妈吗?琥珀妈妈?” “不行!” * 陆离今天在饭桌上吃饭时,终于发现妹子们之间的氛围变了。雅梦姐不再那么拘谨了,而是重新拾起了家长的威严,给小姑娘们夹菜;楚静怡也不再和其他人刻意保持距离,而是和百璃、小老虎打成一片,成了小矮子和小老虎之间的黏合剂;变化最大的当属朱熙,呵!好一个趾高气扬,朱熙昨天的那点狼狈荡然无存,坐在饭桌上吃出了个睥睨天下的气势。 昨天那场荒唐事反倒无形中缩短了她们之间的距离,昨晚最丢人的样子都被大家看过了,自然就少了许多架子与顾忌了。朱熙肯定是最得意的,昨晚她入场晚,居然比邹雅梦多坚持了一发才败下阵了,这也足够她骄傲的了。 陆离发现朱熙和雅梦姐不经意间对视时,空气中好像滋滋地在冒火花。陆离这顿饭吃得满头大汗,他怕今晚这俩人又来找他当擂台。所谓“劲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陆大圣人偏头看了眼乖巧可人的祝巧,他大概确定了,三人当中,最大的应该是小巧,另外两人不分伯仲…… 祝巧发现陆离在看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筷子一个没拿稳都掉地上了,跟个小孩子一样。陆离心中默念几声罪过。 一顿饭吃得格外热闹,陆离有些庆幸,家里的这些姑娘都是通情达理的,这么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虽然有些吵闹,但都能和谐相处。只要把爱挑事的百璃给她镇住,家里应该生不出什么大变故了……除非,代价应验。 陆离心中飘过一丝阴霾,但他面上不动神色,他必须在某事上尽快做出决断了。 饭后,小老虎神神秘秘地拉着他,说:“陆离,我爸妈说想要和你打个视频,他们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陆离张大嘴巴:“现在吗?” “嗯嗯。等会他们肯定会问你的家庭和经济情况,你不要说太好,就说自己一边读大学一边创业,稍微有了大概……嗯,十万块的积蓄!” 陆离前段时间刚在楚家老丈人面前遭受老狐狸的压力,这次面对普通家庭的岳父岳母,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念想:“十万块会不会太少了?不如就报真实的,给咱爸咱妈长长脸!” “别别别!他们要是知道你很有钱,就会担心我以后会受欺负。还有,他们要是问你是不是上过电视,你一定要说没有,就说你只是和电视上的陆离碰巧长得很像。不然他们一定会认为我被人包养了,会骂死我的!”小老虎可怜巴巴地说,这小别扭怪原来还挺怕父母的。 陆离摸了摸下巴,这小傻子,你不就是被包养了吗? 二人到了房间内,打通视频电话,接通前,陆离赶忙问了一句:“你爸妈什么工作?什么爱好?” “我爸是中医,爱好钓鱼。我妈是老师,爱好写诗。” “好。”陆离深吸一口气,决定在未来岳父岳母前留下个好印象。 谁知视频一接通,对面的框里出现一个气质随和的老男人面容,对方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你看这哪来的小伙子,气色怎么这么虚?”“视频打通了,你把手机屏幕转过来,我都看不到咱闺女了。”“这要怎么转?这智能手机真难用……” 第二十三章 婚姻大事 如果一个人明知自己在不远的将来会离开,那他会做什么?这其实是个朴素又经典的哲学问题。假若给陆离的生命一个倒计时,他最想做的事不是黯然地退场,给所有人留下遗憾,而是来做一次轰轰烈烈的大事,让所有人都会在怀恋他时充满感激。 他要结婚。 不,光是结婚是不够的。他要办一场婚礼,地点要定在南美的小岛上,还要邀请所有能想到的宾客,从岛屿北端一路排到南端,坐席铺满整片草地与沙滩,他要把这场盛大婚礼的事迹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上书“我爱她们”。 这个念头在他和陈嘉宁父母打完电话后尤为强烈。 小老虎挂断视频电话,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我爸妈看起来对你挺满意的,陆离,你下周有时间吗?陪我回一趟家,先和他们打好关系,到时候他们就不会……陆离,陆离,你在听吗?” 陆离这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刚才在想结婚的事……” 小老虎咬了咬下唇。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要……要娶谁……”说话时声音有些抖,临近此时,她居然害怕如果陆离不娶她该怎么办?身子都交给他了,如果陆离反悔了……她就拿着小金库的钱,一个人回老家开个小店,躲起来躲一辈子,再也不见陆离了。 “我打算今年结婚,会不会太早了?”陆离捏了捏小老虎的脸颊肉,她出奇乖巧地没有咬他的手,“我想想,要娶百璃、琥珀、静怡雅梦姐、祝巧、朱熙,对了,还有一个谁来着?是不是已经齐了……” 陈嘉宁恼怒地咬住他右手虎口,这丫头是真的咬,陆离痛得倒吸冷气。咬着咬着,眼睛里居然冒泪花了。 “别咬了,我错了错了,还有一个最可爱最漂亮的陈嘉宁!” 小老虎这才松口,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地站在陆离身边,噘着嘴钉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嘉宁,好学姐,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当然要娶你啊。”陆离俯下身子,去抱小老虎,他弯腰有点猛,差点身子都垮下去,还是小老虎用自己的小手托住了他的胸膛。 “叫你昨晚那么欺负我,现在好了吧,站都站不直了。”她哼了一声,“我扶你去沙发上躺一会吧。我爸都说你气色差,他看人很准的,我们家里谁脏腑有毛病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昨天的确是纵欲过度了。陆离不想其他姑娘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便让小老虎扶他回了她的房间。 陆离躺在床上,小老虎坐在床头削苹果,苹果削好了陆离啊地张大嘴等待投喂。小老虎白了他一眼,自己却咬起了苹果:“又不是给你吃的,你不是不爱吃苹果吗?” 陆离哑然失笑。他恍惚间想起了当年是陈嘉宁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给她削苹果,这姑娘哼哧哼哧吃苹果的样子像只可爱的小仓鼠。那时候这妹子还嘴硬得很,喜欢说反话,是个傲气的小姑娘。思考间,眼前忽然多出一个被咬了几口的苹果。 小老虎将被她咬过的那一面对准陆离:“给你吃一口,就一口。” 陆离说:“能不能调个头,我吃没咬过的那面。” 她红着脸,像是恼羞成怒的红:“不行,你就吃这面。你嫌弃我。” “那你用嘴喂我吃。”陆离张大嘴。 陈嘉宁当真照做,她衔下一口果肉,骑坐在陆离身上,俯身去喂他。 陆离忽然意识到,“休养几天”这件事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困难的事。 * 要结婚,首先要请到姑娘们的家长,得到家长的祝福。没有家庭支撑的婚姻终究是不美满的,女人们总会在某一个夜晚怀恋起童年时的小家庭,转而对如今的生活充满遗憾与惋叹。安百璃的老爹安顾来还在牢里蹲着,陆离也不打算请安顾来参加婚礼;琥珀的亲生父亲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陆离如果要邀请她的父母也是邀请她的养父养母;楚家父母就不必多谈了;朱友诚对陆离的感情多是感激,他对陆离和朱熙祝巧的事反而是举双手双脚支持,也许是因为以前亏欠朱家姐妹的母亲太多,他在以无条件的迁就女儿的方式向亡妻赎罪;雅梦姐和他一样,从未想过去找自己的父母;所以到头来,只有小老虎的父母要再拜访一趟。请家长这件事,比陆离预料得要简单轻松得多。 对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他当然不会想着去找自己那不负责任的父母,但不知为何,提到父亲时,他脑海里会下意识闪过时光回溯里那苍老的身影。阿婆说过的话在每个夜晚从记忆中浮现。 如果没有彩石,他陆离会不会只是一个死在历史角落的人? 总之,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属于陆家的新年迎来了尾声。安百璃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副麻将,拉着妹子们不打牌,改为打麻将,陆离不在场她们就赌钱,陆离在场她们就赌衣服。后来琥珀实在受不了她们这模样,跑到楼上画画去了。陆离总是看着琥珀的背影,有心无力。 他总说要休养几天,但总是破戒,不是小老虎故意讨嫌挨炮,就是安百璃大早上钻到他被窝,还有雅梦姐总是拉他一起洗澡,最要命的是朱熙有时也会一起…… 这样下去,别说兑现琥珀的承诺了,就连能不能活到去见陈嘉宁父母那天都不知道。 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息的空间,陆离在初十和小老虎坐上了去她老家——平乡县的火车。不是不坐飞机,而是坐飞机需要转三次车,当地只有火车站;而坐火车只需要一个夜晚便能直达。陈嘉宁说,以前寒暑假,她都是一个人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坐着绿皮火车,摇摇晃晃地回家。 陆离曾想象过很多女婿第一次去妻子老家的画面,比如被她曾经的同学看不起,他陆离吭哧一声亮出亿万身家,嘴角一勾;又或许是丈母娘尖酸刻薄,他与丈母娘斗智斗勇,留下一段智女婿病诸葛的佳话。 可他最终也没能人前显圣或者勇斗恶岳母。身份高贵的委员长、半个皇室成员、楚家女婿、长乐集团CEO,陆离,陆先生,在陈嘉宁小区里陪一群半大孩子玩炮仗。 第二十四章 养生秘方 陆离来到平乡县后,并未见到所谓尖酸刁蛮的七大姑八大姨,陈家的亲戚见到小丫头领着一个男朋友回家,一个个热情似火,对陆离嘘寒问暖,生怕这俊后生回过味来把小丫头给甩了。也许是长期和世家门阀打交道惯了,陆离骤然被递上平常的黄豆姜茶和砂糖橘时,还有些发愣,但很快,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温馨感。没有价值千金的茶叶,没有从外国进口的新鲜水果,平实的感情就蕴含在再寻常不过的事物中,这才是他奋斗至今的理由。 陆离拿出手机时,两个半大小孩还巴巴地望着他,陆离听到其中一个小女孩说:“他有手机诶……”另一个小男孩说:“他手机上一定有游戏……我攒够压岁钱了也买个手机,铃铃你呢?”“我的压岁钱被妈妈保管……我没有压岁钱。”小男孩啪啪地拍着胸脯:“没事,我多攒点钱,到时候给你也买一个。” 陆离忍不住露出微笑,这小子有他当年的风范。 小县城的生活节奏比木兰、川海、首都都慢许多,当地大部分工厂、公司都还未开工上班,上午十点多了,还有许多当地人悠闲地在街上闲逛,他们踩着昨夜留下的鞭炮碎屑,谈论着哪家的亲戚买了新车,哪家的后生又去大城市打拼。 陆离听着七大姑八大姨零零碎碎地讲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觉着有些无聊,回头去看小老虎,这丫头正在厨房帮舅妈泡罐罐茶。她说,一定要请陆离品尝一次加了玫瑰和桂圆的罐罐茶,她当初在疫情时就答应过他的。 正看着小老虎忙个不停的小身影,陆离忽然感觉有人在拉自己衣角,回头,又低头,终于看到几个小孩子。 “哥哥,我们一起去放炮仗吧。” 为什么是我? 陆离想。 也许是因为他面相年轻,这群孩子天然对他有亲近感,也许是他是在座所有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也或许是因为是家长看陆离无聊,让自家孩子来陪陪他。 这群孩子估计最大的也才上初一,男孩子都比女孩子矮一个头,在女孩子面前可怜巴巴地像群小跟屁虫。陆离想了想,决定去陪他们放炮仗,没什么理由,只是单纯地想和孩子们相处。 这个年纪的女孩和男孩尚未如长大后那般泾渭分明,虽然大家都有了模糊的性别概念,但总归是能玩到一块的。女孩们不敢自己丢摔炮,就让愣头愣脑的小男孩们去丢,自个在一旁鼓掌加油。陆离没丢过这种土摔炮,因为川海廉租区里放烟花已经是极限,丢炮仗是会被社区工作人员撵走的。 陆离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还让小孩们嘲笑了一番。 陪这群没头没脑的孩子玩了一会,那几个小女孩忽然窃窃私语起来,陆离回头,恰好看见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小女孩问:“陆哥哥,你是嘉宁姑姑的男朋友吗?”姑姑?那讨嫌鬼像是个当姑姑的人吗?他知道小县城里亲戚间辈分乱的很,侄子比姑姑年龄大都是寻常事。 现在的小孩子接触网络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知识多。陆离上小学六年级时都还以为男女朋友就是字面意思,男性和女性朋友。当时他还骄傲地宣称自己有很多女朋友……陆离恍然大悟,难怪小学时那些女生都古怪地调侃他,但她们好像谁也没有反驳?…… “是。” “那你们以后会结婚吗?”她们眼睛里冒光,似乎对婚姻有某种美好的憧憬。其实陆离想说,婚姻也并不一定是美好的,多少人蹉跎一世也未能寻得良配,下半辈子都在柴米油盐与争吵贫穷中度过。他没说出口,破坏孩子们的憧憬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当然会。” 这群小女孩们又窃窃私语起来,她们轻声笑着,时不时地看向陆离,不知在说什么。而另一边的男生们依然乐此不疲地摔炮仗。陆离托着下巴,如果他未来有儿子,他一定教他儿子要在小时候领先别人一大步,不然等待长大后再追女生就辛苦许多了……不,儿子太调皮了,还是女儿好。 正胡思乱想着,身边忽然一阵药风袭来。是药风,纯正的中药味。陆离回头,只见陈嘉宁的父亲一边锤着腰一边朝他走来:“小陆,你还和这群小孩子相处挺好的。” 陆离答:“我也喜欢和小孩子一起。”其实不对,他更喜欢和有教养的小孩一起,不喜欢渣渣呜呜的熊孩子。 “喜欢和小孩相处,心地善良,阴气较强,平时饮食要多吃些阳气重的,多和同性朋友打交道,多运动,多健身。”陈父职业病犯了,忽然住了嘴,“我忘了我不是在诊所坐班,哈哈。” 他一边扶着腰,一边学着陆离在阶梯上坐下:“小陆你和嘉宁认识多久了?” “两年了吧。”陆离也记不太清了,他向来对时间不是太敏感,他更喜欢把注意力放在生活中。 “这姑娘瞒得够久哈。”陈父笑了笑,“我是做中医的,有些时候爱说教,你别见怪。” “能有老医师指导,我还求之不得呢。”陆离笑了笑,他好像一直忽视了养生,第一世没在意,第二世忙着讨生活,这一世也是仗着年轻力壮没注意保养。现在家里有七个女孩嗷嗷待哺,他不得不重视起养生保健了。 “依我看,你有些精虚,要么是纵欲过度,要么是先天不足。”陈父直言不讳,“上次在视频里,我就看出来了,今天一见本人,确实如此。” 陆离哪能说自己天天彻夜苦战,只能厚着脸皮说:“最近经常熬夜加班,的确我也感觉身体不适。” “我有一些家传的养生方子,你记一下,回去自己按方子抓药。”陈父为陆离把了把脉,“你现在年轻,身体健硕,恢复力强,等你过了四十,就未必能如此随意了。治不如养,而养则愈早愈好,身子底子养好了,你以后身子骨也会愈来愈强。” 陆离大喜:“谢谢伯父。”这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第二十五章 朝花夕拾 陈父其实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除却医疗养生外,他找不到其他话题,于是只是和陆离一起,沉默地坐在阶梯上,看着孩子们玩闹。神州传统男人的标志词便是“沉默”,他们总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他们内心的感情一点也不必其他人稀少。陈父只是坐着,好像就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关于女儿,关于女婿,关于未来。 不一会儿,小老虎兴冲冲地叫他回去喝茶,见到父亲和陆离坐在一起,声音收敛了一点,装出一副淑女模样:“茶泡好了。”陈父点点头,没有起身,陆离告了声退,便随着小老虎回到了陈家。 陈嘉宁兴冲冲地讲述罐罐茶有多好喝,还必须要喝现泡的热茶。陆离以前听说过神州西北地区的农村有罐罐茶,倒是没听说过西南地区的小县城有罐罐茶。他正要调侃讨嫌鬼刚刚装淑女的样子,忽然间脑海中神光一闪,一根晶莹的丝线于黑暗中无声绷断。 他愣在原地,思索着这种莫名的直觉来自何处。 重生以后,他便有了这种诡异的直觉,他像是对冥冥中发生的事雾里看花,似懂非懂。他第一想到的便是代价,代价是开始应验了?亦或者是……某个代价已经被解除了?陆离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那位代替他承受水晶代价的韩国伟应当已经赴死了,可能就在刚刚,这也是他那无名感应的缘由吧。 当天晚上,陆离在陈家睡下,他今晚睡得很踏实,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他做梦了。 一个熟悉的梦。 他听到喜鹊的声音,循着鸟声穿过一片密林,终于抵达一处山腰平地。只见眼前一座造型古朴典雅的小亭立在溪水边,小亭边,一颗桃花树安然屹立。桃花开得并不结巴,远远望去,满枝俏粉,花团锦簇,不知为何,陆离却心知这不是桃树开花的季节。 这个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实细致,溪水下轮廓清晰的鹅卵石,小亭柱子上斑驳的岁月痕迹,连那桃花的幽香都那么真实。陆离踩在铺满石子的道路上,都能感觉石子凹凸地顶起自己那薄薄的鞋面。 薄薄的鞋面……?陆离走到溪水边,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一身金织赤袍,披头散发,脚下不是现代的运动鞋,而是从未见过款式的皮靴。 忽然,一只碧翼的喜鹊从他头顶掠过,叽叽喳喳地朝着小亭飞去,最后落在小亭的围栏上,歪头看他。陆离蹚过溪水,来到小亭上,才发现小亭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木盒。这木盒似曾相似,好像在哪见过。他打开木盒,里面空无一物,里面的东西早已被人取走了。 有谁来过这里……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来。 陆离大概猜到了这木盒原本盛放的事物。 他走出小亭,来到桃花树下,在万花簇拥中,能看到六条红线随风荡漾,与之前不同的是,红线下还挂着小小的织布玩偶,一共六条红线,六个玩偶。陆离突发奇想,他想爬上桃树,看看树上有些什么,可这皮靴过于不灵便,他便脱了靴,想要爬到树上去。突然,他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殿下,您千金之躯,不能涉险!”然后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只是爬个树!” 是谁?回头看去,寂寥无人。只是错觉,也许是幻听? 梦中的陆离思路有些难以理解,他对这奇怪的幻听很快无视,继续选择去爬树。这颗桃树看起来并不高大,却不知为何格外难爬,陆离只觉自己爬了十七八步,居然也没摸到最低的树枝,他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抓住最低的那根枝干。 他这才发现,万花簇拥的桃树里,还别有洞天。在顶上一根粗壮的枝干上,赫然还有一个织布玩偶立在枝干上,红线不是缠在枝干上的,而是缠在这个玩偶上的,它也不似其他玩偶一样随着红线荡在半空,而是倔强而高傲地孑然而立,好似活物。 陆离抬头张望,还看见许多树干上还有织布玩偶,只是这些玩偶还未来得及被红线缠绕,他正想数一数,却忽然感觉手上无力,哎哟一声摔落下去。 他揉着青痛的屁股缓缓站起来,才看到桃树背面还有一颗石碑,石碑上书“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正要细看,只见这石碑突然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地碎块。陆离脊背一凉,忽然从梦中惊醒。 他呼吸有些急促,伸手去拿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凌晨四点半……他顾不得其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尽力去记载刚才梦中看到的一切,可当他写到“爬上桃树,看到……”时,便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之后的细节了,只能最后补充“……突然摔下来,看到什么东西碎掉了……” 做完这些,他才长出一口气。 他觉得这些信息非常宝贵,下次要去拜访祝阿婆,看看她能发现什么线索。 之后,昏昏沉沉的陆离便又倒头睡去。 * 小老虎的父母显然对陆离十分满意,特别是丈母娘,她觉得陆离人长得俊,性格又温文尔雅,能力强学识高,小小年纪就能自主创业,对女儿也特别温柔。她特意邀请陆离暑假时再来玩,还问了问陆离的家庭情况——开什么玩笑,陆离可不敢说实话,难道说自己家里还有五个未婚妻及一个女上司? 中途还有一件趣事,陆离、陈父、小老虎和小老虎的舅妈在看电视时,新闻正好讲到新兴起的长乐集团,电视台用到了陆离当初发表演讲的画面。陈嘉宁看得满头大汗,想抢过遥控器去换台,谁知舅妈死死拿住遥控器:“长大了,就要学会看新闻,少看点那种肥皂剧。咦,小陆,这个电视里这个人和你长得好像!” 小老虎急忙说:“是啊,学校里也有人说他们长得像,陆离他是孤儿,可能这个人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舅妈一脸惊叹:“真的有这个可能诶!小陆,你可得好好去查一查!” 倒是不擅言辞的陈父古怪地看了陆离一眼,最后喟然一叹,什么也没说。 电视继续播,舅妈又惊叹:“丫头!你看,新闻里说这个长乐集团的总经理也叫陈嘉宁!和你同名!” 陆离:“……” 陈嘉宁:“……” 陈父:“……” 第二十七章 幸福的烦恼 “梨子?嘉宁没跟你一起回来?”雅梦姐看到陆离进来,将手里的小册子递给温琥珀。陆离瞟了一眼,那是一本售房手册,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木兰当地某世家送的礼品,那手册上标注的价格恐怕不到市价的一半。陆离虽然辞去了神州能源巡查委委员长的职位,但他还是长乐集团的董事长,长乐集团又是神州能源的控制人,受楚阎两家直接管辖,所以在这群世家眼里,陆某人的身份地位不但没有因为辞职而降低,反而隐隐提高了。 “她要陪一下父母。等开学就回来。”陆离将外套脱下,安百璃会意地拿过外套,替他挂在衣帽架上,楚静怡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百璃的动作,不知在想什么,“你们在讨论买房?我们现在这栋别墅买了还不到一年吧。” “可是已经住不下了。”温琥珀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包括朱家姐妹在内,这个家就要住八个人,我们这里房间已经不够了。” 邹雅梦腾出了位置:“静怡,百璃,你们也坐,咱们讨论下房子要买在哪。”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乖巧地坐在邹雅梦左右,她们还以为她们没有发言权呢。邹雅梦有家长的身份,温琥珀有正妻的气质,在她们面前,俩小丫头的确没什么机会做决定。呆头鹅还有些新奇,她觉得现在的家庭关系有些神奇,离经叛道中又带有一丝莫名的和谐。 雅梦姐说:“我的想法是,就在木兰买,他们之前来了电话,说如果我们要在木兰添置新房产的话会给我们半价的优惠。”雅梦姐也是穷习惯了,看到便宜的东西便开始动摇,陆离记得她以前没戒酒前,会专门在重要节日去批发市场买一箱箱的啤酒,一个人徒步抱着啤酒箱走回来,因为节日时批发价会比平时便宜10%。陆离知道后,一声不吭地去陪她一起搬啤酒,累得满头大汗,自那以后,雅梦姐就很少喝酒了。 温琥珀则有不同意见:“我觉得不必局限在木兰,我们大学毕业后未必会留在当地,陆离的公司总部也迁到首都了,要么我们在首都买房,要么可以选择回川海。”陆离听得微微颔首,回川海听起来不错,远离首都,偏安一隅,正适合养老与怀旧。 “你们呢?”陆离看向两个小姑娘。 “我都行,离你去哪,我就去哪。”安百璃最是无所谓,反正她是跟着陆离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也不高,上一世大学时她甚至愿意陪着陆离顿顿吃馒头。 呆头鹅想了想,说:“陆离,要不要我们先问一问爷爷或爸爸?我记得他们说要给我们送几套房产。”陆离也知道此事,楚老爷子还和他专门说过,但人家要送的不是住的房产,而是土地和商厦,陆离觉得买一栋商厦当住宅未免有点太夸张了。 四个妹子都看向他,似乎都在等待一家之主作最后的决定。陆离挠了挠头,他现在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了,这种时候不能偏向任意一人,不然总会有姑娘会失落的。生活的细节便在于此,感情的收获固然珍贵,但维系一段感情同样需要深思熟虑。 “我们家现在的资金够给买好多套房子了,嗯,我觉得,在哪买房子取决于你们以后的打算。”陆离斟酌着说,“我不希望你们因为选择和我在一起而放弃自己的生活。雅梦姐,你现在已经退役了吧?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雅梦姐想了想,她的确一直都有个想法,她想开一家体育用品店,当个悠闲小店长,这是自高中起便有的愿景。陆离的提问唤醒了她逐渐淡忘的记忆,她曾经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拿下世界冠军,退役后开家小店,一个是成为一名合格的妻子,陆离的妻子。 “我打算以后开家小店……” “琥珀,你呢?” 金发少女朝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的。”第一世时,和陆离结婚后,她也没有放弃绘画事业,有一段时间,琥珀支持了陆离的公司熬过一段最艰难的时间。 “百璃?” “我没什么本事,也没爱好啦,我就当家庭主妇好不好。”安百璃抓着他的胳膊撒娇,陆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百璃哪有那么一无是处,她的学习能力很强,无论是配乐还是写作或者绘画都能快速将学习经验转化为工作成果,只是这妮子不喜欢走出舒适区,可能这和她的童年经历有关吧。她喜欢窝在安全的地方,喜欢陪在陆离身边,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学,只要能陪伴陆离就够了。 “怡宝,你呢?” “我、我想……你们不许笑我哦,我想拍电影。” 陆离睁大眼睛:“你想当演员?” “不是当演员啦,我想当导演,我想拍恐怖电影……百璃,不许笑我!” 陆离揉了揉眼睛,他还真是小看了怡宝了,这姑娘真是恐怖文化的爱好者,当年二人就是因为一款恐怖游戏结缘的。其实怡宝以前拿过她自己写的剧本给陆离看,陆离一直没好意思说,这姑娘不适合拍恐怖片,适合去拍荒诞剧。 陆离拿过桌上一个盒子,想学古代县官来个拍案定论:“好,开店,开画展,拍电影……那必须要在神州的一线城市定居了,那就只有在首都和川海之间选了……可以吗?” 姑娘们都不说话,睁大眼睛看着他。陆离觉得奇怪,她们那是什么眼神?他低头,只见手上的盒子已经被他拍扁,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的香水瓶已经多出几条裂痕:“这是……谁的香水?” “……朱熙留下来的,她说以后要长住,所以把化妆品都留了下来……” 陆离心里一颤,脸上还是面不改色:“是陆小姐干的,姐,琥珀,百璃,怡宝,你们可要为我作证。” 陆小姐恰好路过,她喵了一声,像是在发出疑问。 楚静怡捂着嘴轻笑,就连琥珀也有些绷不住了。 陆离啊了一声,他忽然觉得家里妹子多也不是那么美好了,这生活中要注意的事比以前多了一百,不,起码一千倍! 第二十八章 雁南飞 结果一窝人讨论到最后也没决定是在川海还是首都定居,这让陆离越发笃信那句话:群体的人数越多,群体的智商也越低。他无奈地抓过陆小姐,打算去阳台吹吹风,陆小姐有一身反骨,也许在陆离怀里扭来扭去。想当初,在学校外捡到这只小猫时,她才只有巴掌大,可怜兮兮地躲在灌木丛里避雨,现在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离耳朵微动,他现在愈发擅长听声辨人了:安百璃的脚步声拖沓粘稠,鞋底板永远离不开地面;琥珀脚步轻盈,飞燕过云;雅梦姐脚步声扎实短促,一提一放毫无粘滞;小老虎会刻意压低脚步声,所以她的脚步不太规律,有点贼兮兮的感觉;朱熙则是会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尤其是穿高跟鞋时,她会故意噔噔地踩着地面,好像和地球有血海深仇;祝巧不太会老老实实走路,她喜欢一蹦一跳的。 像现在这么温柔从容的脚步声,只属于一个人。是的,陆离会用温柔来形容楚静怡的走路声,既不太响亮喧宾夺主,也不太压抑失了气度,她偶尔还会特意发出一点重重的踏步音来提示对方她正走来,避免对方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一跳。陆离想起以前高一,他在新学期开始时会在座位上狂补假期作业,当时身为班长的楚静怡会以这种脚步声靠近他,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装模作样。 她是一个体贴的人,可她由于家境过于优渥,常常会忽视常人会在意的那些问题,这才让以前她在川海一中被称为铁面无私的楚静怡。在和她成为朋友前,陆离一度也是这么认为的,在陆离的想象中,楚静怡本该是将头发全部束在脑后,带着细框眼睛不怒自威的女强人。 他回头,只见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他一直觉得呆头鹅适合穿古裙,画古典妆,她生在那里,仿佛就是书中的大家闺秀走了出来。 “你不陪她们讨论了吗?”陆离捏住陆小姐的猫嘴,这小混蛋居然想咬他。 “我想陪你……”她小声说,站在陆离身边,哪怕二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她也羞涩于直视陆离的眼睛,所以她只是盯着陆小姐,“猫是不是不能上阳台?我听说,猫的好奇心很重,经常有猫从阳台上掉下去。” “陆小姐聪明着呢,她是我见过最机灵的猫。”陆离说得没错,陆小姐很少会去危险的地方,不碰电线不去阳台,连水都很少下。 “她为什么叫陆小姐?” “她的名字其实也是陆离。” “啊?是你替她取的吗?” “不是,这是因为……”陆离把当初他和琥珀的事娓娓道来。 呆头鹅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当时校运会时你们在做这些事……我还觉得奇怪,我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 陆离古怪地看着她,看得静怡脸上浮现红云:“你那么看着我干嘛……” “怡宝,你不吃醋吗?” “……当然会吃啊,特别是之前……人就是因为不安才会吃醋,可是我现在很安心……我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有百璃,还有这么多姐妹……比我以前在家里热闹好多好多……”呆头鹅眼睛失去聚焦,似乎在回忆。 陆离说:“我担心你在这里过得不习惯,怡宝,你不必为了我而故意迁就什么。如果你和其他人合不来,我们完全可以不住在一起,我每天就受点累,多跑几趟陪陪你们。” 呆头鹅连忙摇头:“我没有迁就哦。陆离,我是认真的,我以前觉得你身边其他的女孩子只会想着抢走你,可现在,无论是百璃,琥珀还是雅梦姐,我都觉得她们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和她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争吵,大家都其乐融融,偶尔还会聚在一起讨论你……而且你也经常会留在家里陪我们。而且,而且,万一你以后再欺负我了,我就可以找她们帮忙,她们说家里的姑娘要统一战线,坚决抵制你再……”这姑娘说话时脑子有些直,下意识把女孩们之间的统战约定暴露了,她连忙吐了吐舌头,赶忙闭嘴。 “你们还讨论我什么?”陆离有些好奇,这群姑娘在家里会谈什么呢? 呆头鹅呜呜地摇头:“我答应过她们,不能告诉你……” 陆离牵住她的手:“怡宝,我可喜欢你了,你就偷偷告诉我一点点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也假装不知道!”陆离顺势揽住她。这姑娘在陆离怀里果然一下子就软了,身子软了,声音也软了:“那……我只告诉你一点哦。” “嗯嗯。怡宝你对我真好。” “嘉宁一直好奇你的那个有多长,她说要找个机会拿尺子量一下……”呆头鹅脸蛋红红的,她比起之前还是有了进步,起码不会避讳这种话题了,“雅梦姐担心你身体有病,她说哪有人能一晚上连续和五个女孩做个不停的……她估计下周会带你去医院体检……” 陆离眼睛瞪大,她们之间聊的可真是劲爆。而且,他身体哪有病,那都是代价的副作用,他都怀疑哪怕代价真的消除了,这副作用也依然存在。 “琥珀呢?她说什么了?”陆离无比好奇人前安静理性的金发少女在姑娘堆里会说什么。 “琥珀只说你言而无信。” 陆离尴尬地笑了,他知道琥珀在暗示什么,甚至琥珀都猜到某个小笨蛋会把姑娘之间的私密话告诉陆离。 “还有百璃,她最不要脸,她老是给祝巧灌输一些那种知识,每次小巧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朱熙知道后会满别墅找百璃算账,百璃她就躲到你房间的厕所里,一躲就是一个下午,呵呵。”呆头鹅笑如银铃,她是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温馨又美好。 “还有还有,朱熙其实暗地里一直和雅梦姐较劲,她们谁也不服谁……”打开话闸子后,呆头鹅便说个不停,把其他妹子的裤衩子都抖出来了。陆离果然想得不错,这姑娘就不适合做间谍卧底,笨笨憨憨的,一不小心就把队友给卖了。 陆离安静的倾听着,他其实对姑娘家的闺间密语并不在意,他只是享受这种幸福的氛围。陆离将陆小姐丢开,改为双手抱住她,一边听着小姑娘絮絮叨叨,一边陪她一起看浩日西沉。 他看见落日映照出的大雁的剪影,他想起当初陪她一起去游乐场时,也是在此时看到一排大雁。也许它们是同一批呢。陆离想。它们飞过山峦河流,从南飞到北,又从北飞到南,历经重重险阻,最后归来时依旧如故,从未改变。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呆头鹅问他:“这是谁的词?” 陆离抱住她:“是我们的。” 第三十章 失踪 阿婆失踪了。 祝家巫女可能是世界上最无所不能的人。所以在陆离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想的是阿婆会不会是自己离开去散心呢?他想起之前几次拜访祝阿婆时的场景,又猜测阿婆会不会真的白日飞升了呢? 但她如果只是去散心,没必要带上彩石,而飞升之谈,陆离也只是一笑而过。那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有人闯入宗祠,抢走了水晶绑走了阿婆。谁有这个动机?谁又有这个能力呢?是阎太婆的余党?还是境外势力?再大胆一点的猜想,是未来的人回到此时夺取水晶? 总之,陆离在家里屁股都没坐热,便连忙赶往首都。他是在宗祠见到了朱熙和祝巧。此时的祝家宗祠已经被警方封锁,陆离是被胡秘书接进去的,虽然陆离不再是他的领导,但胡秘书对陆离依然十分恭敬客气。宗祠内各条道路都拉了警戒线,早先看到的熏香都已燃尽,只在香炉里留下一滩白灰。 祝巧眼眶通红,看起来是哭过不止一场,五官皱起,看起来委屈极了。朱熙正与她说着话,看来是在哄她,只是成效不大。在朱熙身边,还有几位略显富态的男子,他们也在同朱熙说什么,但朱熙没理他们。 陆离走上前,喊了祝巧的名字,小巧明显一怔,然后呜哇一声跑向陆离,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一股脑流了出来:“阿婆走了!”阿婆走了。对于这个世界只有小小一方院子的姑娘来说,阿婆就是她的母亲、师长、恩人。陆离还是低估了阿婆失踪对小巧的影响,看着在他怀里哭得嗓子都哑了的的祝巧,他心中阵阵酸痛,看到她们悲伤比他自己悲伤都痛彻心扉。 朱熙松了一口气,她反倒害怕祝巧一直在伤心憋在心里,还好陆离来了,说来有些心理不平衡,祝巧认识陆离才几年,对他就比对她这个姐姐都信任了……她是不是平时太严厉了? “这位是……”那几位男子大概猜到了陆离的身份。 “陆离。”朱熙简单地介绍,“小巧的未婚夫。” “陆兄!陆兄!”这几人眼前一亮,陆离一瞬间好像看到几条热情的哈巴狗在朝他摇尾巴,“驸马!不,陆兄!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朱熙眼皮都不抬,看来一点也不想介绍这几人给陆离,陆离也不知他们底细,便只是寻常地点头。他们见到陆离,当下放弃了朱熙,改为围着陆离说话,陆离只听得他们嘘寒问暖,活像几个街头巷尾的姐姐嫂嫂。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和陆离来主持就行。”朱熙不耐烦地说。 这几人连连说是,向陆离热情告别后,便离开了宗祠。直到此时,祝巧的哭声才逐渐停歇,她是哭累了:“哥哥,阿婆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离开宗祠生气了……我向她道歉,她会回来吗?” 陆离听得心酸,揉了揉祝巧的脸:“阿婆不会不要你的,她多心疼你,更不会生你的气。” “那阿婆去哪了?”祝巧又要哭了,只是眼睛哭得红红的,看来是暂时流不出泪了。陆离不知道这些日子,祝巧哭了多少次。 “我们会把阿婆找到的,安安全全,完完好好的。”陆离下意识避开那最糟糕的可能性,他不能对祝巧说阿婆可能不在人世了。如果夺走彩石的那人不抱有敌意,那他就不必劫走阿婆,既然如此,阿婆很有可能已经遇害了。 但是……真的有人能谋害到上一代巫女吗? 陆离心中闪过这个疑惑。是谁能做到?那一定是阿婆十分信任的人……信任到阿婆不会用能力去预知他的行为……是谁……陆离脑海中闪过朱熙的面容,不,他相信朱熙,朱熙有作案的能力,但绝无动机;祝巧也同样排除;既然如此,接下来的备选项就是和祝家同出一族的皇室了;再然后,就是知晓祝阿婆身份和特殊性的世家门阀,那一定是个大家族;最后,如若上述都撇清嫌疑,陆离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未来有人利用彩石回溯到了现在……最后一种可能是让陆离最不安的,这让他有一种现实随时会被人篡改的焦虑感。 他忽然脑中电光一闪……会不会是他自己? 未来某个时间段,他因为代价走投无路,想用彩石逆天改命……? 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不要瞎想。 “刚才那些人是谁?”陆离安抚好祝巧,这才看向朱熙。 “我那些不成器的哥哥。” 陆离头上冒汗,感情是刚才是一群皇族在拍他的马屁。 朱熙说:“他们精明得很,眼看长乐集团未来将成为楚阎合璧下的超级集团,便想着在其中某个一官半职,求人都求到我这了,我不答应,他们便去求你。狗男人,你多注意点,我这些废物哥哥们少不得对你糖衣轰炸,你在外遇到突然热情的女人一定要谨慎!” “他们混得挺差的,居然还想着来我这长乐集团工作。”陆离哑然失笑。 朱熙白了他一眼:“你小看现在的长乐集团了,也高看了皇室的这两代人。我可以告诉你,这两代皇室四十岁以下的成员凑不出一张正经的大学文凭,别看他们学历高,基本都是校方塞给他们的……” 朱熙果真平等地鄙视其他人,不但鄙视自己亲爹,连自己的同胞兄弟都瞧不起。 “先不说这个,阿婆失踪这事你和我说说情况,我要如何协助你?”聊天平时随时可以聊,但眼下还是先解决阿婆失踪的事。 “我得到的也是二手消息。”朱熙娓娓道来,“最先发现阿婆失踪的是给宗祠配送食材和水的送货司机,他这周给宗祠送货时,发现上周送的货物还堆在门口,食材都腐烂了,发出一股恶臭。他便立马联系了上级,消息很快传到朱友诚那里,然后才传到我这里。我抵达首都后,先把司机控制住了……” 她看了一眼陆离,陆离觉得她眼神似乎有些不安。 “我怕你生气,便没关太久,只是关了48小时,确定他没有说谎……”朱熙声音小了些。 陆离牵住她的手:“我早就相信你是个好姑娘了,为什么会生气呢?而且,第一时间保护证人同时确认证词也是正确的事。” 朱熙松了一口气,看向陆离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我那些饭桶亲戚们甚至都没第一时间封锁宗祠,当我抵达宗祠时,还有警察和不知道哪来的记者在宗祠进进出出!” “嗯,然后呢?宗祠现场有什么线索吗?” “有的。我发现……” 第十五集 重生四五事 第三十一章 归去来兮 “我发现宗祠内被打扫得很干净,床单被褥被叠好后藏纳进了柜子,而且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会不会是阿婆自己出去了?” 朱熙没有马上答话,她皱了皱眉,在思考什么。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有一个她信任的人,将她诓骗出去了。除此之外,那个人还把宗祠内所有的彩石都带走了。在你来之前,我就尝试封锁首都的主要道路,在车站机场港口的安检口加大巡查力度,可后来被内阁以禁止制造恐慌为由叫停了,我就改为派秘密警察在主要高速道路和安检口隐秘检查。直至目前,我这里已经控制住了七个嫌疑人。” 朱熙的行动力果然还是很强,在陆离尚无头绪时,她便已经抓了七个人。但陆离估计这七人都是无辜受累,这坏女人向来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你审过了吗?” “没有,等你一起审。”朱熙简单的一句话却透露出她对陆离的信任和依赖,陆离一愣,微微颔首:“好。” 宗祠内部由于没有及时保护现场,早已失去了原始证据价值,陆离大概检查一番,也无法确定某些痕迹是后来者留下的还是阿婆或嫌疑人留下的。陆离让朱熙先将祝巧送回阎家休息,自己则带着几个警察去街坊间询问——虽然他其实没有一官半职。 很遗憾,住在周围的人甚至都不知晓宗祠里住的是何人,更别说看到有人在宗祠进出了。不过其中一位大妈倒是提供了一点线索,她说曾在几天前看到一个头上缠着布的老奶奶独自一人在北路走,看起来是要去车站,那老奶奶走路时身上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似是背着一包玻璃或铃铛。 那会是阿婆吗? 陆离又去调了北路的监控,不知是不是巧合,监控偏偏在那个时间段发生故障,没有拍下疑似阿婆的身影。陆离想起了祝巧当初“买衣服”的经历,如果那个真的是阿婆,只要她不想被人看到,那恐怕陆离一辈子都找不到她。 没办法,陆离最后回去找了朱熙,二人一同去审审那七位嫌疑人。不出陆离所料,这七人都是叫苦不迭,有的是最近动了手术走姿不太雅观显得可疑被抓了,有的是正打电话说要去接老人家就突然被人摁倒在地,还有一个是盗卖手机的……总之,陆离最后让朱熙把这七个倒霉蛋都放走了。 朱熙还有些意难平:“我再让他们加大力度,多抓几个,总会抓住的真正的嫌疑人的!” 陆离握住她的手:“我现在觉得可能是阿婆主动离开的。”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不告而别?”朱熙不解,“不会是这样的。祝家有严格的家规,巫女必须侍奉在宗祠中,阿婆绝不会随意踏出宗祠一步。抓七个人抓不到,那就抓七十个,七百个!” “可是你怎么解释我们找不到任何监控或指向她位置的线索呢?”难怪朱熙前两辈子都走上歧途,如果没人拉住她,这匹烈马不知会驰骋到何方,“你和我都知道巫女的特殊性,如果不是阿婆用巫女的能力隐藏自己的行踪,我们怎么会一点线索没有?监控没有,购票记录没有,定位信息也没有,除了一个阿婆故意漏给我们的目击者,统统没有。” “对,你说的那个目击者,她一定有更多信息没说!我们去找她!”朱熙眼睛一亮,便要动身去抓人。 陆离拉住她,朱熙挣扎了几次没挣脱,她回过头不满地看向陆离,胸膛高高鼓起:“姓陆的,你做什么?你想让小巧继续哭下去吗?” “有没有可能,阿婆之所以给我们留一个目击者,是告诉我们她是独自、自愿离开的,让我们不要耗费时间精力去找她?” 朱熙呼出一口气,肩膀塌下来:“……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陆离也不知道,可能是有人怂恿她,也可能她预知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就目前的种种迹象,祝阿婆很可能是主动出走的。当初小巧从阎太婆手下离家出走,朱熙发动上下力量都没找到她,天知道当时小巧的动物朋友驮着她在哪里遨游。现在主人公换成了阿婆,她腿脚不便,也一定会…… 陆离忽然说:“如果一定要找,我建议两条路线,一条是山区、自然保护区这些动物多的路线,另一条就是外海路线,从北方沿海港口出发,现在临近三月,正是顺应洋流适合远洋的时候。” 朱熙没有问陆离如此判断的理由,她点头:“我现在安排下去。” 祝阿婆失踪,祝家宗祠巫女传承断绝,急得不止是陆离朱熙祝巧,还有朱家宗室。当天下午某位亲王亲自来拜访了朱熙和陆离,言辞恳切地请他们发动家族力量,去寻找祝阿婆。这位老亲王看起来像是和阿婆同一代的人,对阿婆年轻时喜欢去的地方都如数家珍。 陆离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他和朱熙在首都警局一直坐到半夜三点,终于等到了有价值的线索。直沽港警方接到首都的协助办案指令后,便发动警员去港湾、散户渔民家问询,终于从一名渔民口中得知,今天上午,一名老妇人租了他家的旧船出海,说是想去撒自己老伴的骨灰。老渔民等了一下午没等到老妇人回来,便去报了警,直沽港警方据此快速定位,终于在离岸32海里的地方找到了那艘空无一人的旧船——没人知道那个老妇人是怎么靠着这艘破破烂烂的船开到这里的。 阿婆当然早就不在这旧船上了,警方组织了打捞,也未在附近海底发现任何人类尸体。 朱熙和陆离坐在警车里,车顶闪着红蓝两色灯,高速路上各个关口早已给这辆警车大开绿灯。 “阿婆不在船上?是不是有人在说谎?”朱熙挂断电话,询问陆离的意见。 “可能她去了更远的海域。”陆离皱眉。 “她怎么去?……” “不知道。巫女总是有一些我们难以理解的手段。”陆离问,“船上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的,他们说船上有一封收信地址是‘归去来兮’的信。我让他们不要开封,等我们到场再说。” 归去来兮……是要我们不要再找她了吗?陆离揉了揉太阳穴,阿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有人在背后怂恿你吗? 警笛长鸣,一辆全速行驶的警车在高速路上呼啸而过,远方的夜幕终于在此时露出些微的曙光。 (本集完) 第一章 海晏河清 早上七点,陆离和朱熙抵达了直沽港,二人在半个小时后终于见到了那份疑似来自阿婆的信。 “是她的字迹吗?”陆离拆开塑料物证袋,只见上面“归去来兮”四个字娟秀平整,每一笔长短粗细都几乎一致,足可见写这四个字的应当是个耐心细致的人。见字如见人,陆离写的字就没这么赏心悦目,他的字龙飞凤舞,不拘一格。 朱熙摇头,她几乎没见过阿婆写字,所以她也无法确定。二人找了一个无人的办公室,并坐在沙发上拆开信封。朱熙看得很快,她吐出一口气:“阿婆……” 上书:“熙儿,陆离,勿忧勿虑。”阿婆在写信时,便已经知道会是朱熙和陆离拆开这封信了。 “照湄六岁入宗祠,至今已有七十四年整。昔日我时刻牢记祖训,日日供奉,一日未改。古典籍有言,正源皇帝妄动国运,致使大劫晚至,而我之所见,大劫正应在熙儿你身上。” “在巫女一道上钻研愈深,愈发感到祝氏的悲哀。我之一脉因彩石而生,永受命运禁锢之苦,断情绝爱,孤寂终老。自我入宗祠后,便再未见过生父生母,也未见过兄弟姐妹,偶有笔友,也难一见。巧儿生性活泼无辜,我不愿见她永生固守宗祠,便与熙儿你提出交易,若你能带来彩石,那你便是最终兴劫之人,那巫女自然没有存在必要。熙儿,我知你曾怨我恨我,怪我将巧儿关在宗祠,怪我不近人情,还望你此时已然原谅我!” “熙儿,你生在阎家,自幼好强善斗,加之阎如君为人刻薄狭隘,日后若回皇室,定然会四处树敌,成者国破民哀,败者死无全尸。我早在你和巧儿十三岁时,便开始为你二人占卜未来,我也早在当时便知晓陆离的存在。如若陆离来,则你姐妹人生幸安,大劫延后百年。” “而陆离身世离奇,以巫女之能,难以窥全其貌。我犯了贪戒,自五年前起,我便从未停止过巫女之视。终在去年秋季,堪破因果往来,为陆离、小巧、熙儿你仨人寻得一线生机。然,巫女之能源自彩石,有得必有失,加之我寿之将近,故我已生出感应,恐怕我无法活到今年开春。” 看到这,陆离心脏直跳,祝阿婆居然已经连续“看”了整整五年?难怪小巧当巫女时看不透陆离重生数次的事实,但阿婆居然一点就透,陆离当初还以为巫女是年岁越大功力越深,没想到这只是因为阿婆在透支生命…… “我已是必死之人,但你和小巧无辜。陆离本亦是在劫难逃,可他若遇难,你会再度兴劫,甚至变本加厉,小巧也会悔恨终生。” “陆离,我曾告诉你普通人只能替你转移一次代价,此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巫女可以替你承受另一次代价。我思来想去,决定以将死之身替你转移代价,望你念及我的恩情,好好对待小巧!” “此外,经此五年,我深知彩石于人为祸,尤其是最后一颗,如若暴露,恐怕世上再无宁日。故而我携彩石而出,决心赴海共葬,与彩石永沉深海。怕你姐妹阻拦,我便不告而别,勿怪!陆离、熙儿,你们读此信时,我定已长眠,无需再寻,且归去。” “照湄已至耋耄,终能去九泉下向父母谢罪!” 信不长,只写了半页,但信的分量却让陆离抬不起手。 祝阿婆没有被任何人怂恿,没有被任何人威胁,她只是以一种纯粹的博爱精神献身大海。巫女心若玲珑,无垢无邪,他此时才真正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不知祝照湄长眠前,是否会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呢? 所有的彩石都随着阿婆永沉大海,陆离和朱熙都默契地不再去提彩石,就此将此物遗忘在人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能几百年后人类会在海沟里找到它们,但至少在陆离可以预想的未来,彩石、重生抑或是代价,将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朱熙认真地将信折叠起来,她心情复杂,不知到时如何向小巧解释。 “陆离……我好难受……”朱熙没有叫他狗男人,而是称呼他的名字,“心里堵堵的,送走外婆时我都没有这种感觉……我真的,好难受……” 陆离抱住她。朱熙真的变了,她不再是那个阎家冷酷无情的继承人,而是真真切切变成了一位女子。“哭一会吧,我陪着你。” 办公室内寂静无声,只有一小串女子的抽泣声。窗外有早餐摊贩的叫卖声,卖油条,卖芝麻球,卖包子。陆离还听到海鸟的鸣叫声,汽车的鸣笛声,警局自动大门开关的咔擦咔擦机械声。 世界好像就此改变,又好像从未变过。 一直困扰着他的代价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被消除,陆离却很难说是高兴。他不想任何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他甚至早就做好了只身面对代价的准备。 朱熙和他昨晚都没睡,朱熙在他怀里哭累了,顺势睡了过去。陆离在办公室抱着她坐了一会,听到敲门声。 “请进。” 直沽港警局的局长探出半个身子,看到朱熙躺在陆离怀里,下意识地想低着头退出去,是陆离叫住他:“公主累了,她先休息。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我转告她。” “是……领导。”局长想了半天,也拿捏不好对陆离的称呼,叫驸马有些太小看他了,叫陆总又显得太市侩,最后只是含糊地称他为领导,“我们已经联系海警,准备去外海搜查,您看要不要一同前往?” 外海…… 陆离看着窗外,碧空如洗,一望无垠。 “不用了,让大家都回来吧,不用继续找了,告诉大家辛苦了,回头我会请公主为你们记功的。”陆离说。 局长愣了愣,但明智地没有多问:“好,那公主和领导先休息。”陆离知道,他当然不会让行动取消,而是会让海警们待命,以防他二位又临时有新的想法。 陆离打开手机备忘录,看着自己当初对梦境的记录。他梦到,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恐怕当时就是阿婆敲碎了那颗承载了他代价的水晶吧。 他在备忘录里多敲了一行字:祝照湄。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对自己说。 第二章 求婚大计 陆离将阿婆的遗书交给祝巧后,小姑娘哭了一整天,做梦都在呜呜咽咽,陆离和朱熙轮流陪伴她。失去至亲的伤痛是既激烈又恒久的,它既会让人在短时间内悲痛欲绝哽咽难食,也会让人在未来某一天突然地怅然若失睹物思人。陆离原以为小巧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好几天,可第二天下午时,小巧就忽然说想要回宗祠一趟。 这位曾经的小巫女拾起用高粱或细枝编织的老扫帚,仔细认真地将宗祠重新打扫了一遍,用湿布将阿婆用了七十年的老家具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祝巧如阿婆当初一样,跪坐在灵牌前,为祝家先祖依次点香,默默祭拜。好似一个轮回,只不过当年跪在灵牌前的是祝照湄,此时的是祝巧。 她好像一下子成长了许多,更严肃,更稳重,也更清醒了,失去阿婆让这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姑娘。陆离看着她的背影,会好奇她昨夜可曾真正入眠,如若没有,那她在想什么呢? 祝巧仿佛和这个宗祠浑然一体,她就该属于这里。陆离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小巧,你想留下来吗?”陆离问。 小巧对他的感情也许是短期的冲动,也许是长期禁锢生活导致的反弹,当某一天,祝巧认真思考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时,也许她会发现陆离不是她真正追求的人生目标。陆离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迅猛,迅猛到他没做好心理准备,迅猛到他居然有些难以割舍。 小巧会像阿婆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候在这间宗祠,将巫女的传承延续下去吧。 祝巧回过头,泪眼婆娑:“哥哥,你也要丢下我吗?” 陆离心中一软,小步跑上去,为她擦去泪花:“没有,我当然舍不得丢下你。” 她靠在陆离怀里:“……我以后可以常来这里吗?给阿婆打扫一下卫生,替她上香……哥哥,你可以陪我一起来吗?” “当然可以。”陆离心中有些庆幸,“我以为小巧你要离开了。你今天看起来成熟了好多,早上不闹着要抱抱,走路也不跳着走了,成熟到我有些不适应……” 小巧伸出手,陆离还有些疑惑:“怎么了?” “要抱抱。” 陆离一愣,展颜一笑,紧紧地抱住祝巧,这姑娘胸前饱满几乎都要溢出。 “哥哥……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无论是我的喜爱,还是因为阿婆的遗愿,我都不会离开的……以后不要担心了,好吗?”祝巧今天懂事了好多,一番话说得陆离心里暖暖的,踏实无比。 “好。” “那……可以奖励我亲亲吗……”小巧抬头,“我想告诉列位先祖,小巧已经找到意中人了……” 陆离从来不会拒绝这种请求,他吻住小巧,浅浅的吻,含蓄又温柔。小巧将头埋在他怀里:“这几天让你和熙姐担心了,对不起哦……我现在知道了,阿婆一定是带着笑离开的,她一定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我也知道,相对阿婆,我是多么幸运,能走出宗祠,能遇到哥哥你,能有熙姐陪伴……”说着说着,又有些哽咽。 陆离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倾听已是最好的选择。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需要出言安慰的,他相信小巧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小巧说完,又啵了一口陆离的脸:“……可以回家啦,熙姐一定担心坏了。”她用娇嫩的脸蛋蹭了蹭陆离的下巴:“哥哥,你长胡子了。” “男人长大了都会长胡子。” “那我以后会长吗?” “女孩子脸上不会长。” “脸上不长?那哪里会长……” “只有……”说话间,陆离恍惚觉得,小巧长大了,又好像没有长大。 * 朱熙对陆离出去一趟就能让小巧破涕为笑感到十分震惊,她嘀咕着说陆离真算是她们姐妹的克星。朱熙最后向朱友诚打了电话,说阿婆是自愿离开的,朱友诚愣了愣,他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听起来有些伤感,最终是在一声哀叹中挂断电话。此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下午陆离在阎家散步。自从阎如君被送走后,朱熙便辞去大量的服务人员,只留下一队保洁人员和厨师,所以偌大一个阎家大宅看起来还空落落的。 现在代价没了,姑娘们相处得也还不错,物质条件也稳定,他忽然一下子好像失去了目标。回想起第一世和琥珀相濡以沫,第二世和百璃的爱恨纠缠,他忽地笑了起来。说不出理由,就是想笑。开心的笑,大方的笑。 笑了一会,忽然又给自己找到了目标。他如今也成年了,在神州法律里已经可以结婚了,那什么时候向姑娘们求婚呢?求婚是必要的仪式,哪怕他一声不吭地带她们去领证,女孩们多半也不会怪罪他,但陆离可不想她们这一生仅有一次的仪式存在缺憾。 要向谁求婚?先后顺序如何?要如何求婚?每个问题看起来简单,其实都需要仔细斟酌。比如,要向朱熙求婚吗?她应该是不会答应的。又比如,是先向谁求婚呢?是最早的琥珀吗?还是与他一同重生的百璃?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姐姐还是最正大堂皇的怡宝?是有些自卑的小老虎亦或者和他有正经婚约的小巧? 他一边思考一边在庭院漫步,忽而远远地看到朱熙和祝巧在亭子里窃窃私语,他一走近,姐妹俩便一溜烟地逃走,小巧还向他红着脸吐舌头。这俩人又在谈论些什么? 陆离恶趣味味地想,反正以后他的小卧底呆头鹅会给他“告密”,到时候他就专门用一个小本本把说他坏话的姑娘的名字记下来,每记一笔,晚上就多鞭挞一次…… 不过不需要等到他的小卧底告密,当天晚上陆离便知道了朱家姐妹白天的谈话内容了。此时的陆离浑然不知,他坐在木制长廊边,看着鱼塘里的鲤鱼追着水面的星光,朱熙忽然抱着胸站在他身后。她双手交叉在胸前,那对可以称得上是爆满的丰腴呼之欲出。 “狗男人,跟我来。” “去哪?” “少废话,跟我来。” 他古怪地跟上朱熙,原本以为是朱熙今晚想收粮,却不曾想朱熙带他往小巧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只见穿着睡衣的祝巧坐在床上惴惴不安:“熙姐,哥哥来了吗?”陆离看着那姑娘嫣红的双颊,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了。 今日请假 去接了只小猫回家,忙活半天了,明天双倍补上 第五章 烟花中(中) 安百璃最近的日子有些无聊。陆离不在家时,她会和楚静怡说说话,可今天静怡要回首都准备开学了,她失了陪伴,又不想去打扰琥珀,便百无聊赖地蹲在别墅的小院子里,看天空白云变幻。现在总比以前好些,以前没有静怡,和琥珀关系也僵,那时候陆离去上班了或者出差了,她就一个人躲在家里不停地给电视换台,或者去冰箱拿水果榨汁,她希望陆离回家后能马上喝到冰鲜可口的果汁。可果汁放了一会就温了,她便自己将果汁喝了,喝不完的倒掉,又重新榨汁,继续等待陆离。 后来陆离说她浪费,她就不再这样做了,改成给房间扫地拖地,把房间清洁一遍又一遍。有时实在太想念他,便在微信聊天框打一大段字,都是自己的心里话,只是不发出去,打完后就删掉,好像这样就能缓解相思之苦了。偶尔陆离会回电话,关心她在家的情况,还会在出差时给她寄一点小礼物,都会让安百璃高兴一整天。 这次好像也没什么不同,陆离遥遥的在首都,她只来得及匆匆见他一面。陆离身边的女孩子多了,分给她的时间自然也少了,如果是以前她会有些恐惧、不安,担心陆离会不会抽身离去,然后现在她虽然也依然思念,但心底好歹知道陆离总会回来的。 安百璃想起陆离以前爱躺在草地上,她便也学着陆离躺在草地上,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她开始数天上的鸟,一只,两只,三只……数到哪儿了?算了,从头开始吧,一只,两只…… 忽然,陆离的面容盖住了天空,她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等到陆离捏着她的小鼻子:“你丈夫回家了都不欢迎吗?”安百璃从地上蹦起来,呜哇一声扑到他怀里:“我好想你啊!” “这才两三天不见。” “可是你每次住个一两天就走了,住个一两天又走,我都……唔……”怕陆离觉得她故态复萌,安百璃委委屈屈地撅起嘴,不说话了。 陆离牵住她的手,经历这么多,他早就知晓了百璃的心思:“这次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以后我基本哪也不用去咯。” 安百璃喜笑颜开,她在陆离怀里蹭着脑袋:“你晚上想玩什么,我都答应你,我网购了好多好多衣服,你一定喜欢的。”陆离心里暖暖的,这爱哭鬼,是真的把他放在第一位:“今晚我们回川海,去津江大桥放烟花吗?” 安百璃眼睛里闪光:“就我们两个吗?” “就我们两个。” “好~”也不问为什么回川海,只是知道二人独处,百璃便高兴地答应下来。 “笨蛋,不问问为什么突然回川海吗?不怕我学那个新闻里的谁一样,在大桥上把老婆推下去吗?” “嘿嘿,你推我也乐意。” “哼,看我晚上不狠狠推你。” 安百璃翘起屁股:“给你推哦。” 陆离是带着祝巧一起回来的,他给家里的其他姑娘打了招呼后,便带着百璃坐上回川海的飞机。陆离这次回川海是秘密进行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可不希望那群世家夹道相迎,虽然有些夸张,但他现在的确有这种程度的影响力。 他们先回了一趟廉租区,看了眼老房子。那一层自陆离和邹雅梦、安百璃搬走了已经彻底空层了,不止那一层,廉租区大多数住宅都空无一人。这一代廉租区新生代陆续成人,要么是去外地工作,要么是去市区打工,基本没有再回来的了。剩下的无业人员,都挤在廉租区深处的地下室,他们甚至连申请廉租区住房的资格都没有。 这两间小小的格子房,承载了他整个童年的记忆。安百璃摸了摸床垫,一手灰,她有些黯然:“要是,要是我们能早点相遇就好了。要是我们从小就认识,大家都会开心很多很多的……” “现在也不算太迟……” “离,抱抱我好吗?” 二人无言相拥,静静品味着这复杂的缅怀之情。 “离。” “嗯?” “要不你现在进来吧……你在里面我踏实一点。”百璃还是比较适合破坏氛围的。 陆离敲了敲她的脑袋:“这儿全是灰,你女孩子要注意卫生!” “别敲了嘛,越敲越笨了。” “去你之前的家看看不?”陆离忽然问。 安百璃愣住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不是都被查封了吗?” “法拍房,我买下了。” “买那种房子做什么……”安百璃小声嘀咕,“你要去看,我就陪你啦。” 安百璃明显瑟缩了许多,童年的阴影始终缠绕着她,陆离知道自己要花一生去治愈她。打车到了百璃家的旧房子,内里已经被陆离请的家政工打扫过了,但家具都没动过,陆离都还记得当初他在沙发边给了安顾来一招呼,打得他头破血流,血流了一地。 百璃胆小地抱住陆离的胳膊:“感觉这个家好压抑……”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走吧。”陆离只是想看看百璃长大的小家是什么样。 “不用。离,我向你介绍一下吧。”这姑娘坚强了许多,她开始尝试克服过去的阴影了,“这里是一层,左边就是客厅,客厅里只有沙发和电视机,安顾来一般都躺在这喝得酩酊大醉,从来不上楼,吃饭也要我送到门口……右边是厕所,不过厕所水龙头早坏了,所以安顾来从来没用过。以前小区的人说他喝醉了就直接跑到小区外的草地上方便,好像还有人告过他,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陆离摇摇头:“别说他了,我们上楼吧,我想更了解我家百璃。” “我家百璃”四个字让安百璃心情好了许多,她微笑着带着陆离上楼:“我请一个好心的锁匠师傅给我的房间多装了几道锁,以前放学回家我就飞快躲到房间里,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就听不到安顾来在一楼发酒疯的声音了。” 陆离走进百璃的房间,还是如当初一样空荡,木桌,小床,窗台。想到自家的小爱哭鬼瑟瑟发抖地躲在被子里,陆离心里有些郁郁,他真想请人在监狱里再给安顾来来几下。 “啊,日记本还在!”百璃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灰尘扑扑的棕色本子,原本是粉色的,“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写的日记……太好了,我还以为被查封了就弄丢了。” 陆离好奇地探过头:“我可以看看吗?” 百璃脸蛋难得一红,小村姑没羞没臊的,居然也会脸红:“只能我翻给你看,你不许抢哦。” “我答应你。” 第七章 三原色(上) 木兰大学开学后,温琥珀和百璃一同去上课,至于陆离?他估计还在哪个姑娘房间里呼呼大睡呢。金发少女忽然注意到百璃左手无名指一枚银闪闪的婚戒,琥珀无声地哦了一下,似是明白前几天陆离和百璃突然去川海是做什么了。 安百璃昨天刚送走静怡,此时还有些不舍,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呆头鹅,盼着她哪天转学到木兰大学来。她说着话,得不到回应,这才发现琥珀在看她手指上的戒指。安百璃此时的心情有些尴尬,她深知琥珀才是陆离明媒正娶的第一位妻子,她此时率先戴了戒指多少有些愧疚。小村姑遮遮掩掩地捂住手指:“那个,琥珀,你这学期打算选什么课?” “……有一门美学基础理论,我打算选这门。”琥珀移开目光,她的中文已经非常流利了,百璃还听说她已经学会写中文古体诗。百璃有时会感叹,琥珀在文学艺术方面的天赋还真是惊人,她那淡然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细腻温柔的心。 “他向你求婚了吗?”琥珀问。 百璃小声地嗯了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应答。 “杰出代表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请人包了川海的津江大桥,还让人在晚上放烟花,漫天都是……” 温琥珀忽然掩嘴轻笑:“很符合他的作风,他当年也做了类似的事,大张旗鼓风风火火的,兴许是被那部电视剧影响了,叫什么来着……” “《来自太阳的你》,已经出到第四季了!”百璃有些高兴,原来琥珀也知道她爱看的那部剧,“不过离最后没有按他的计划来,他就是很普通地拿出婚戒……但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么稀疏平常,我却觉得心里好满足好踏实……” 琥珀有些讶异,她想了想:“杰出代表成长了很多呢。” 见琥珀不在意她手上的戒指,安百璃终于放下心中的担子,追着琥珀问:“第一世时,离是怎么和你求婚的呢?我没听他说过。” 琥珀笑得很温暖,让百璃想起稚童时烂漫地把阳光藏在绒布盒子里:“他那时有些可爱,他请人在中央商场的广告屏上展播我的作品。其实我根本不在意那些,但是他还是为此忙前忙后,有些傻傻的。” 百璃若有所思,她大概理解了琥珀的意思。在以前未与陆离相遇前,她不是未曾想象过一段属于少女的浪漫爱情,对方应该是骑着白马的王子,应当会在大庭广众下热烈地求婚,这种幻想庸俗但诚挚。可当她真的和陆离相遇后,她反倒不希望那么激烈的爱情了,她只希望二人的感情如江流,缓缓流淌,长流不息。繁花终有时,最难是真情。 琥珀继续说:“杰出代表有时候对女人了如指掌,有时候又单纯地像个孩子。我还以为他又会做老一套呢。” 安百璃深以为然地点头,她现在俨然是琥珀半个小舔狗,将琥珀当作她的导师了。想了想,安百璃又问:“琥珀,你不会吃醋或者嫉妒吗?如果离最后一个向你求婚,你会不开心吗?”她本以为按照惯例,金发少女只是淡然一笑地说“不会”,可今天不一样。 “会。”琥珀点头,“我当然会不开心,会生气。我又不是真的圣人。可是我更爱他啊,所以我会原谅他这点小错误,如果哪天他真的把我气得说不出话了,我就暂时回我养父养母家,等他哪天道歉了再原谅他。” 安百璃没想到琥珀也有这么小女子气的一面,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替陆离说说话:“离心底肯定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这个戒指要不你先收着吧,琥珀你不戴戒指我也没资格戴。”说着就要把戒指摘下来。 琥珀按住她的手:“百璃,这枚戒指你有资格带。如果不是你,也许他永远活在失去的遗憾中。这一次,对我们所有人来说,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了,无论你当初的目的是什么,但百璃,你都是直接促成这一切的人。” 百璃眼泪汪汪地:“呜哇,琥珀,你太好了,我以前真是对不起你!以后除了陆离,家里谁要是欺负你,我一定和她拼了!”琥珀哭笑不得:“杰出代表欺负我呢?你就不管?”小村姑嘀咕:“没办法嘛,他不欺负我都算好的啦。” 二人说说笑笑,之间那点因戒指而生的小芥蒂荡然无存。百璃忽然想到了什么:“琥珀,你上一世的事还记得吗?” “记得,做梦的时候都想起来了。” “那你那次不告而别,然后给离寄空白信是因为他惹你生气了吗?” “……其实是一直看你们夫妻亲亲我我,心里不是很舒服,那天刚好有些郁闷,一气之下就走了……之后我还很后悔,等着哪天他给我道歉了,我就回去,可最后也没等到他的道歉。”温琥珀直言不讳,她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说谎,她觉得以真心换真心是人与人之间唯一互相理解的办法。 安百璃怕琥珀觉得尴尬,又找了陈嘉宁的糗事来说:“琥珀你还算稳重的啦,我悄悄告诉你,前两世的小矮子每次都没参加离的婚礼,我知道她每次都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嚎啕大哭。哭完后,离去给她发喜糖,她还强作笑颜说谢谢。” 温琥珀叹息:“还好这一次她如愿了。” 二人在学校上完课,也没见到陆离,甚至连朱熙和睡懒觉的陈嘉宁都来上课了,陆离也没来——当然,朱熙是带着祝巧来熟悉环境的,她准备让妹妹也来念大学。课间姑娘们坐在一起,朱熙问她们:“你们见到狗男人了吗?”安百璃睁大眼睛:“你不是从家里出来吗?他不是在你们房间里睡觉吗?”祝巧连忙摇头:“我和嘉宁姐出来前还去专门找了哥哥,他不在别墅哦。” “那离去哪里了?” “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又去哪拐骗小姑娘了。”朱熙说。 安百璃拨了陆离的号码,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 五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无言。 第六章 烟花中(下) 日记是从百璃小学开始写起的,二人并排趴在她那张小床上,由百璃小声念出日记的内容。一开始都是一些小学生的流水账,不是每天都在写,一周一次,有时一月一次。偶尔一些只言片语却能陆离心中一痛,比如“学校组织去动物园,老师收12块门票费,我还是不去了吧。”“今天跑得好快,没有被爸爸看到就上楼了!万岁!”“好讨厌熊美琪,她老说我身上臭,我只是有一天没洗澡而已……”小学时期的日记页上,还有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贴纸,有小太阳,小彩虹和小花花。 可等到初中时期,这些小贴纸就不见了,字迹也秀气整齐了许多,百璃也会在每篇日记首部写上气候、星期和月份。从这个时候开始,百璃的日记就大多变成了怨言,像是阴暗的怨妇在角落暗暗诅咒。她讨厌家,讨厌学校,讨厌老师,讨厌同学,她觉得活着没用意义,可是她又没有赴死的勇气。 安百璃在给陆离看这个时期的日记时有些遮遮掩掩,陆离什么也没说,只是揽住她的腰肢,紧紧地抱住她,握着她的手快速翻过这几页。初中时期写日记的频率越来越低,到后半本,已经是一个月都难得写一次了,中间的页码大多变成了百璃随手的涂鸦。 到了高中,百璃开学写了唯一一篇日记,她写:“我不想活了,这次一定要勇敢一点……”之后就再无后续了。陆离偏头看向鹌鹑一样的百璃:“现在还想活吗?”小声说:“想~” “还勇敢吗?” “不勇敢了……” “以后还敢有这种想法吗?” “不敢了嘛~” 说了几句,便开始撒娇,陆离板着的脸松懈下来,被她在床上腻了好半天,如果不是陆离接下来还有安排,差点就守不住自己的内裤了。 经过这么一闹后,百璃心情显然好了许多,离开前,她还朝大门挥手:“再见了,我的过去!”走出门时,迎着日光,一片向阳。 陆离带着百璃吃过晚饭后,就抱了一箱云梦泽烟花上津江大桥。今天的津江大桥头尾立了施工牌,所以大桥上空无一车,二人登上桥梁时,只觉站在了一条一望无际的大龙龙脊上。 陆离知晓安百璃喜欢放烟花,他解开衣领的纽扣,认真地将一束束烟花筒拿出来,半晌见百璃没动静,回头看去,只见百璃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眸子里仿佛含着秋水,风一吹便丝丝缕缕地荡漾起来。也许她比起放烟花,更喜欢陆离本人。 这里曾经是第一世百璃坠河自尽的地方,是二人纠缠三世的源头,也是这一世陆离和百璃真正和解之处。津江大桥对二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这里本不允许放烟花,可陆离请了二位皇子出面,行了皇室特权,才能让大桥暂时被他二人包场,不会像前世一样,偷偷放烟花然后被城管追着跑。 而且陆离的安排远不止如此,他还请对岸的商业街的业主在晚上八点半点亮霓虹,在每一栋商厦楼顶发射最灿烂的烟火。他想今晚的川海夜空只归属于身边的姑娘。 “百璃,不想放烟花吗?” “想啊,当然想。”她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陆离。 “那还不来拿烟花筒?一点都不积极。”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嘛。” 冬春交际的川海夜晚降临得很快,在两口子说话的时候,夕阳西落,寂静的光辉平铺在整个海面,江水表面每一道褶皱都被映照得灿烂发红。不消一刻,最后一抹丹红深紫被江水吞没,水面多出一道莹蓝色的倒影,抬头一看,原来是月亮升起来了。 陆离将烟花筒递给她:“第一发交给你。” 安百璃兴致勃勃地拿过烟花筒,她没玩过这么高级的烟花,一时找不到怎么点燃。陆离教她拿着棍子,另一只手用打火机去点引线。百璃是个胆小鬼,缩着脖子去点了好几次,都没点着,那又怕又爱玩的小模样把陆离逗得哈哈大笑。 最后烟花倏地一声从她手中发射出去,烟花筒上的震动感还把胆小鬼吓了一跳,可等到烟花在一声低沉的鹰鸣中升空、绽放成七彩的光线之花后,胆小鬼还是忘记了害怕,一脸艳羡地看着漫天烟火:“好漂亮啊。” 安百璃的侧脸在五光十色的烟火照耀下色彩变幻,陆离心想:“你比烟花漂亮。” 一会儿后,百璃又兴奋地拿过第二个烟花筒:“我还要玩!” “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一起来嘛,你也一起,你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放!”小村姑非要和陆离同时放烟花。 “好好好。”陆离宠溺地说,他向来不怎么会拒绝女孩子,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心软是病,他估计病入膏肓了。 “三、二、一,发射!” 两道烟花升空,齐齐在半空绽放,不知是不是巧合,烟火形状恰似两只比翼齐飞的鸳鸯鸟。 安百璃眼中闪着泪光,她看着夜空中的夫妻鸟,有些痴了。 陆离也痴痴地看着百璃。这次来川海,百璃没有问他来做什么,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放烟花,没有问他为什么大桥上一个人没有,为什么他们可以在市区放烟花,她只是抛开这一切,纯粹地享受和陆离在一起的时光。 陆离忽然觉得他安排的那些浮夸的烟花表演索然无味,也许百璃根本不在乎什么满城烟火,不在乎什么只属于她的夜空,她更在乎的,可能只是二人寻常地依偎在一起,看着天空中浪漫的鸳鸯鸟。 江水倒映着烟花,分不清是水面上还是水面下有一只只光化作的蝴蝶在飞舞。陆离忽然忘却了他精心的安排,脱口而出:“百璃,嫁给我吧。” 他从裤兜里取出装有戒指的红盒,就这么稀疏平常地取出,唯一的观众只有脚下光彩斑斓的蝴蝶。 百璃也理所当然地回头,没有丝毫犹豫:“好啊。” 顿了顿,她又说:“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上一世,这一世,下一世,未来,未来的未来……离,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次轮到陆离没有丝毫犹豫了:“好啊。” 直到此时,遥远的对岸,霓虹灯闪,漫天烟花才一并绽放,将整座津江大桥簇拥在万紫千红中。 第八章 三原色(中) 朱熙是最先注意到安百璃手指上戒指的人,她狐疑地上下打量安百璃,直把小村姑盯得浑身发毛,就像是家养小狗遇到了野外大狼。朱熙问:“安百璃,你手上那是什么?订婚戒指吗?” 一下子,在场其他妹子的目光都落在安百璃那纤细白嫩的手指上。戒指上还刻有一个小小的“安”字,毫无疑问,会送安百璃戒指,并且安百璃愿意为他佩戴戒指的人,只有一个。 朱熙心中未免没有戏谑揶揄的想法,她故作夸张地哦了几声:“哦,我就说狗男人怎么神神秘秘地勾搭上我那两位哥哥,原来是为了向你求婚啊。那他今天不在家,是去向另外两个人求婚了吗?呵呵……”话里话外都在拱火,生怕陆离日子过得舒服了。 求婚一事意义非凡,这先后顺序一事就值得讲究了。 陈嘉宁最是沉不住气,闻言有些闷闷:“反正他肯定是最后一个找我,我一定是小幺……讨厌死他了。” 朱熙眉毛一抬,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温琥珀:“温琥珀,我还以为你是第一个被求婚的呢,呵呵……哪怕不是第一个,也应该是第二个才对。狗男人还真是不解风情。你们说他现在是去找邹雅梦还是楚家丫头了?” 温琥珀压下眼皮,气场有些不善:“我不在乎这些虚名。” 朱熙呵呵笑着:“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温琥珀,我们的心都是肉长的呢!”眉目一转:“你不在乎无所谓,至少我家小巧不能落后。小巧必须是第三个被求婚的,家里其他人都得在小巧后面。” “你也要在小巧后面?”安百璃瞪大眼睛。 朱熙昂起脑袋,鼻孔看人:“我可不会答应他的求婚。” 安百璃小声嘀咕:“假清高。”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村姑吐了吐舌头,回头一定向陆离告状,到时候她和陆离一个人按住公主的双脚,一个人按住她的双手,再让静怡拿着鸡毛掸子挠她咯吱窝,看她还这么神气不? 小老虎已经认命了,她估计自己肯定是小幺,也没精力和公主去争了,只能噘着嘴说:“我猜他一定是去找梦姐姐了。虽然他平时都不说,但我看得出,邹雅梦在他心目中地位非常特殊。雷都打不动。” 安百璃则摇头:“我觉得是静怡,离平日老说亏欠了静怡,而且静怡表面柔柔弱弱百依百顺的,其实是有骨气有坚持的,离肯定是考虑了这一点,才大早上飞去首都找她了。” 祝巧懵懵然:“会不会哥哥其实只是去散步遛弯了?” 几个妹子包括朱熙都用带有某种怜悯的目光看向小巧,好像在看一只未来会被陆离吃干抹净的小羊羔。 就在几人争论时,温琥珀默默地起身离开。安百璃连忙叫住她:“琥珀姐姐,你去哪?” “我去外面吹会风,教室里太吵了。” 等温琥珀离开,朱熙才阴阳怪气地说:“温琥珀和我有些类似,在外人面前立了人设被贴了标签,身上就有了包袱,在乎舆论,就会用理性为借口故意淡漠化自己的欲望。不过很可惜,自从和狗男人被困在雪地后,我就想通了,一家人没必要在乎那么多。” 小老虎难得地与公主犟嘴:“那你还不同意嫁给陆离。” 朱熙俯视了小老虎一眼,脱口而出:“你还小,不懂。”把小老虎气得哇哇大叫。 * 温琥珀坐在天台的长椅上,吹着和朔夹杂的风,心中思绪如丝线般纠缠在一起。她必须承认,她心底对陆离没有第二个向她求婚是有些小怨言的。她能理解陆离会先向百璃求婚,因为以百璃为起点无论是感情意义还是象征意义都合乎情理,但她呢?在陆离心中,她究竟处于何种地位呢? 可是她的矜持又不愿让她去向陆离乞求,她也从未乞求过。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是平等自然的,她很享受这种相处模式,没有谁沦为对方的附庸,二人互相扶持共同成长。如果她真的为了一时怜爱而去乞求,那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否变质了呢? 越想越多,越想越深。琥珀不想让这种情绪干扰她的判断,她打算等陆离回来后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她身为山中人束手无策,但她相信陆离一定会给她一个妥善的回答。 但果然……还是有点在乎被求婚的顺序啊…… 琥珀自嘲一叹。 回顾她和陆离的三次相遇,每一次,每一次都走上了同样的道路。她每次都被陆离吸引,陆离也被她吸引,他们就像这个世界两块相吸的磁铁。她知道世界上其实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和陆离的感情,所以第一世时能对第三者有富余的宽容。 陆离每次都会在绘画上找话题来搭讪,他每次都会提三原色,讲绘画理论,其实琥珀一直都知道陆离那是为接近她找的借口,不知为何,每次她总是愿意以欢愉的态度倾听着陆离。也许陆离是幸运的,他以为的一厢情愿其实的两情相悦。 金发少女托着下巴,目光落在遥远的天空,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展颜微笑。 算了,原谅他吧。琥珀想。 等到姑娘们下午返回别墅后,她们围坐在客厅,打算去给楚静怡或邹雅梦打电话,问问她们在哪,陆离今晚会不会回来。邹雅梦是去给自己未来的体育用品店选店面了,她说陆离不在她身边,还说陆离一早和她一起出门的,只是陆离是往机场方向走的。 她们面面相觑,心想果然如此,果然是去找楚静怡了。 又给楚静怡打去电话,谁曾想呆头鹅错愕地说:“陆离不在首都啊,他不在家吗?” 朱熙表情变得有些精彩:“狗男人没去找邹雅梦,也没去找楚家小丫头,他去找谁了?难道在外还有其他女人?” 就在此时,温琥珀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众人诧异地看向她。金发少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拿出手机,果然是陆离拨来的电话。 “他打来的?”朱熙问。 温琥珀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安然落地,她恢复了那幅平静的模样,微微一笑:“嗯。” 朱熙呼出一口气:“没意思。睡觉去了。” 温琥珀接通电话,还未打招呼,便听得陆离激动的声音:“琥珀,猜猜谁来了?你快来玄武南路的伯利克里酒店,我在门口等你!” 温琥珀一愣,随后想到了什么,一颗心被彻底融化,用极其软糯的声音回答:“嗯……我马上来。” 第九章 三原色(下) 温琥珀盛装打扮后,便急急忙忙出门去了,其他姑娘大概猜到了要发生什么,默契地没有跟去当电灯泡,只是一个个在心里计较起来:第一个是安百璃,第二个是温琥珀,那第三个是谁呢? 温琥珀抵达酒店后,一进门便看见陆离正对着大堂入口侃侃而谈,他对面坐着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只朝她露了后脑勺,但琥珀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Mom……Dad……” 两位老人身躯微震,回过头来看到琥珀,喜出望外,其中琥珀的养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上前抱住琥珀,嘴里还在说着什么。陆离没听懂,因为她说的好像不是英语。琥珀的养父是个高大严肃的老白人,他难得露出略显憨厚的笑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长串,陆离也没听懂。琥珀眼眶红了,她语气有些激动,明显是带着喜悦的,对她来说,她真正的家人不是住在安柏城堡里的外交官先生,而是眼前这两位没有荣华富贵的普通人。 陆离虽然是个文盲,听不懂外国人交谈,但他能感觉到出这家人之间浓浓的亲情。文盲先生给身边的翻译员使了个眼神,翻译员识趣地退场了。 他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吃着点心。等了一会儿,琥珀终于从惊喜中冷静下来,她带着父母来到陆离身边,指着陆离说了什么,陆离便见到老两口朝他友善地点头微笑。 “你怎么介绍我的?”陆离有些好奇。 温琥珀小声答:“我说你是我的丈夫。” 陆离脚趾微微翘起,他觉得从尾椎骨到天灵盖,一股舒爽的电流在脊椎流淌,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哪怕是个文盲,此时也骄傲且幸福地挺起胸来。 琥珀坐在陆离身边,没有刻意和他保持距离,而是贴得很紧。她代替之前陆离的翻译员,作为陆离和自己养父母之间沟通的桥梁。这场谈话进展非常顺利,老两口在没见到琥珀之前其实是有些紧张与不安的,甚至对陆离都一直是持怀疑警戒的态度,而此时琥珀的养母则是不断地向陆离传达“谢谢”的消息。 等到了十点多,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口干舌燥了,仿佛一晚上把所有话都说干了。陆离安排老两口回房休息,等到一切事了,木兰的马路上已经车影伶仃。琥珀看了他一眼,轻声问:“要我陪你出去走一走吗?” 她还真是陆离肚子里的蛔虫,陆离还怕琥珀有些乏了打算先休息呢,那不就错过今晚的安排了吗? 二人没有叫车,就这么在市区的街道上手牵手地散步,任由月光披洒化作银衣。对木兰来说,这个时间点不算太晚,起码街边还有大排档灯火通明。 “你怎么想到去接我爸妈过来的……”琥珀看见前方路边有穿着暴露的年轻女郎在左顾右盼,她便趁着陆离没注意,带着陆离绕道走另一条烧烤街。 “我记得,第一世咱结婚那么多年,你一直遗憾于很少回国去见父母,我就想着,趁现在两口子身体还健朗,让他们从美利坚寒冷的北方搬过来,就在神州安享晚年,一来可以调养身体,二来也免得你再有遗憾。”陆离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有时大大咧咧,有时又细腻无比,“反正留在美利坚也是给安柏家当司机,不如接过来,再也不用看安柏家的脸色做事。我提前联系了你的亲生父亲,和他说了这件事,你也许不晓得,他甚至都激动地想要把自己的国籍也改成神州。还问我长乐集团有没有他的位置。” 温琥珀笑了,笑得很随意,闲适,温婉,没有如过去一样收敛着情绪:“别答应外交官先生,让他留在安柏家争权夺利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好嘞,我家琥珀发话了,那就都按你的意思做。”陆离握紧了她的手,他能感觉到今晚琥珀的情意浓得几乎要覆过月华,哪怕散步时她都要贴得紧紧的,没有丝毫避讳。 “我刚才和我父母说了你的事,他们好像很惊奇你能和神州皇子称兄道弟……有这回事吗?嗯,这个且不谈,我把我们家里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他们没有什么意见,反而觉得你是我的良配。”琥珀说话有些吞吞吐吐、将出未出的,“所以,他们同意了我们在一起,也愿意以后住在温暖的神州南方,只是他们要慢慢从美利坚搬过来,还要点时间自己适应神州的文化……” 说了很多,但其实核心只有四个字。 父母之命。 她很少会如此含蓄又露骨,迫切又羞涩。 陆离有些激动,其实他选择的求婚场所不是此地,但琥珀都这么暗示他了,他总不能说再走一段路再等等吧。他拿出戒指,要用自己毕生所学,在这充满人情味的夜市,在这月满花枝的夜晚,在所有人面前向琥珀半跪求婚。他注意到不远处有小年轻在惊呼,有人在拿手机给他们拍照,还有人在那边起哄喊“答应他!” 但他没有去考虑更多,目光只是停留在金发少女精致动人的面庞上,关注着她面部任何细微的变化。他想起他当初第一次求婚,是在游乐场,摩天轮下,浩浩荡荡,热热闹闹,琥珀当时笑着怪他太张扬了。那年的陆离尚且没有任何追求女孩的经验,他笨拙地学着网上的套路,订了一车玫瑰花,用俗套的方式向那位高不可攀的天使发动攻势。当时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他还记当时琥珀头上左边的一缕发丝贴在她的左脸颊上,他还懊悔当时他的求婚台词说得不流利也不响亮。 “琥珀,你愿意嫁给我吗?”还是这句话,还是同样的人,还是同样的感情。 上一次琥珀只是在笑,这一次他看到除了笑容,还有泪水从她眼角流出来。 琥珀捂住嘴,声音有些哽咽:“笨蛋,我不早就答应你了嘛……”她主动打开戒指盒,将戒指戴在手指上,然后再也无需意周围的目光,深深地吻住陆离。 今晚,金毛小猫被文盲俘获了。 第十章 你我的曾经 “姓陆的,你站住,你今个必须给我向小巧求婚!” “师傅师傅别念了,念得我头都大了!你今天不是选修了一节太极拳吗,还不去上课?” 几天后的上午,陆离快步在校园道路上行走,试图甩掉穷追不舍的朱熙。这坏女人放下架子后,死缠烂打起来一点也不逊色于安百璃,不,她简直就是安百璃的邪恶升级版!说起来,朱熙之所以突然犯了倔,还得赖琥珀。那天之后,琥珀便将戒指戴了起来,姑娘们聚在一起时总是若有若无地故意突出手指,将明晃晃地戒指在朱熙面前摇来荡去,配上金毛小猫那若有若无的嘲笑,直把朱熙气得睡不着觉。 “有什么好上的?我不去他们敢不给我学分吗?”朱熙果然一副恶人嘴脸,“狗男人,你舍得看小巧落泪吗?她知道自己不是第二个被求婚的之后,一个人默默地蹲在房间里哭泣,你知道嘛?!” 陆离笑得嘴巴咧开,朱熙把他当傻子呢,小巧是那种一个人默默蹲角落哭的人吗?那姑娘乐天得很,每天乐呵乐呵个没完,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与喜爱的宝宝。 “是这样吗?我真是太愧疚了,让我去反省一下吧,别跟着我啦!”陆离马上有一节法理学,家里的姑娘上大学多少是来混日子的,但陆离可以骄傲地说,他是真的想来学知识的。 朱熙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蛮力,拉住陆离,将他抵在墙边。朱熙个子极高,此时和陆离站并,气势上居然能分庭抗礼。她的脸蛋和陆离贴得极近,女子的幽兰芳香似有似无如烟如雾。 “你必须先答应我,下一个必须是小巧。安百璃这丫头不算,反正她第一跟倒一也没区别,琥珀对我和小巧有恩,让她第二也可以,但……除了她们,小巧必须是第三个被求婚的!” 陆离推了推她的腰:“回去再抱,在学校,这么多人看着呢!” 朱熙脸蛋微红,但不为所动:“不行,你先答应!” “我不能答应。这先后区别真有那么重要么?在我心中,你们都是同等重要的。”陆离无奈,他已经尽量避免去让姑娘们产生先后意识了,可这些妹子在家里一天天不知道说些什么私房话,居然在一本正经地计较起求婚的顺序。 “我当然知道你对她们一视同仁。”朱熙依然是说“她们”而非“我们”,看来她还是没打算接受陆离的求婚,“但她们在家总得互相称呼吧?谁叫谁姐姐,谁叫谁妹妹总得有个说法吧?” 陆离眼睛一睁:“你既然知道,那还要让小巧第三。小巧是家里年纪最小,阅历最浅的姑娘,你让其他人叫她姐姐,小巧自己都羞死了!” 朱熙终于回过味来陆离是在骗她的话:“除了小巧,那谁适合作者第三个人?陈嘉宁那个连我初中校服都穿不了的小丫头片子?楚家那个围着你打转的小丫头?……还是……”说着说着,闭嘴了。 陆离耐着性子向公主解释:“首先,我现在不能向嘉宁求婚,因为我还没得到她父母的同意,我现在正在为此做功课;其次,静怡家里规矩比较多,我也不能贸贸然跑去说你嫁给我吧。当然,如果你想要当第三个,也不是不行……” 朱熙哼了一声,放开了他:“说了,我不会嫁给你的!我这辈子就没打算结婚,我就这么陪着小巧就够了!” 陆离有些生气:“随便你,我去上课了。” “诶,你别走,一起去上体育课呗……” “不去!” * 正如陆离同朱十四说的一般,嘉宁和静怡的时机未到,剩下的便只有雅梦姐和小巧,一个个排除下来,陆离下一位求婚对象便是雅梦姐。如果放在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他和邹雅梦应当不会是姐弟,更像是青梅竹马。生活的压力迫使邹雅梦肩负起家长的职责,让她长期忽视了自己作为青梅竹马的感情需求。 陆离休息了几天后,便开始琢磨该怎么向雅梦姐开口。琥珀告诉过他,家里的姑娘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求婚多么宏大,更在意他的心意。那怎么才能向雅梦姐表现自己的心意呢? 就在陆离思考时,邹雅梦却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 从某一天起,陆离发现自己几乎没有和雅梦姐独处的时间,每当他想约雅梦姐出去走一走时,雅梦姐就慌不择路地跑回房间,说要和周雯打视频电话。陆离半夜想偷偷摸进她的房间,邹雅梦却把门锁死,将陆离拒之门外。 为此,陆离特意找到了周雯的联系方式,请这位不着调的大姐最近几天晚上不要打扰他的雅梦姐了,可谁知周雯疑惑地说:“我没和雅梦打电话啊,小梨子你是不是被谁骗了?” 原来是邹雅梦在故意避开和他独处…… 陆离摸着下巴,他自诩对女孩子的心思有些研究,可此时也摸不准姐姐的海底针。 四月上旬。远在首都的呆头鹅欣喜地告诉他,她将作为交换生来木兰大学学习一年半,还说龙晶那死丫头也会来。陆离揉了揉太阳穴,混世小魔王怎么也来啊?她不是在川海念初中吗? 此时距离陆离向琥珀求婚已然过去了大半个月,雅梦姐依然在躲避他。说实话,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以前陆离和雅梦姐还未坦白时,姐姐就会故意避开他来缓解某种尴尬的情绪。当时他还买了一束花……什么花来着? 记不清了…… 傍晚,陆离站在别墅二楼,依靠着栏杆看着夕阳垂落。他很喜欢欣赏宏伟宁静的远景,将渺小的自我置于浩大的绝景中,会使心境处于一种奇妙的豁达状态,至少这样可以短暂地忘记因姐姐的刻意逃避带来的烦恼。 朱熙还在锲而不舍地为小巧争取“辈分”,吃过晚饭后不去帮安百璃她们收拾碗筷,而是来到二楼,陪他看日落。陆离瞅了她一眼:“带烟了吗?” “没有,你不是让我戒了吗?” 可惜了,陆离其实自己想试一试抽烟是什么滋味的。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我又不是为了你才戒的,我是为了小巧着想,二手烟吸多了总不好。” “是是是……” 第十一章 你我的曾经(中) “既然邹雅梦不想接受你的求婚,那你干脆去找小巧呗。也不需要你大张旗鼓搞些什么花彩,小巧是个很知足的姑娘,你哪怕路边捡个易拉罐扣子向她求婚她也甘之如饴……”朱熙喋喋不休。陆离忽而看着她,好奇朱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好像自从跟了他之后,朱熙私下里的感情越来越丰富了,这算是好事吧? “……不像邹某人,某雅,某梦,那样端着架子。那天我可是看到你邀请她出去约会被拒绝了呢……啧啧啧,陆大情圣也会被女人拒绝啊……” 陆离虚张声势:“你再啰嗦我就亲你,亲到你嘴巴肿到不能说话。” 朱熙闭嘴了,倒不是怕亲嘴,而是怕自己嘴唇肿起的样子被其他姑娘看到。 “当代嫪毐。”朱熙说完,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 陆离想起当初和他冷言冷语说“不信、不知、不想”的女子,又看了看这个捂住嘴巴一脸得意的女孩,忽然笑出了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过去近乎恩断义绝的二人居然能在两年后如家人般嬉笑打闹。 “你笑什么?” “……朱熙,你帮我出个主意,怎么才能让雅梦姐愿意和我独处?” “你问我,我哪知道?” “我知道你是咱家最聪明的……”陆离心底补了个才怪,在他心目中,最聪明的当琥珀莫属。 朱熙真的变了,被陆离马屁一拍,居然笑得如花一样。过去陆离说这种话,她只会冷着脸说:“这些话对我没用!” “你平时那么聪明的,这次怎么犯蠢了?你天天追着她姐姐、姐姐的叫,她在人前又一副家长作派,突然你向她求婚,她心里估计是又愧疚又心虚。依我看,她想要的,就是你偷偷摸摸向她求婚,她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你越是大张旗鼓,她越是不敢见你。人都是要脸皮的,狗男人,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 朱熙一番话说得陆离醍醐灌顶,他抓住朱熙猛地亲了一口:“朱熙,你简直是我的二号贤内助!爱死你了!下次给你买礼物!” “呸,你刷牙没,臭死了!” “没刷!” “呕!下次没刷牙不准亲我!还有,谁是你的一号?” “不告诉你……”不等朱熙发飙,陆离就一溜烟地逃走了。 * 邹雅梦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是的,提心吊胆,这四个字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再合适不过。她总是害怕陆离突然在饭桌当着所有人的面上提出:“雅梦姐,和我结婚吧。”又害怕和陆离外出时,陆离忽然跪在地上,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拿出一捧玫瑰向她求婚。有时晚上做梦,她还梦见丹教练、周雯还有以前的队友们,围着她啧啧摇头:“雅梦,你居然和弟弟发展了不伦之恋……” 她不是不想和陆离结婚,她心知自己的身份有愧,在户籍登记的时候,她和陆离是连在一起的,是放在同一本红簿子上的,关系一栏明确地写着“姐弟”!如果陆离偷偷摸摸给她递一张纸条,说“和我领证吧”,那她一定会开开心心地答应。 有时候,梨子太热情了未必是一件好事…… 邹雅梦今天特意在外面晃荡到晚饭时间才回来,听着穿着黑丝包臀裙的销售向她介绍一间又一间店面,那位风情万种的销售哪里知道,这位“来头不小”的女老板只是来这消磨时间的,心底压根没想着买铺子的事。 她打开大门后,在门口停了停,侧耳倾听,没有听到一大家子人吃饭时的说笑声,还好,和大家错开了时间,避免了在饭桌上被陆离问询的尴尬。她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穿着T恤往自己房间走去,经过一楼的落地镜时,她不忘打量了下镜子中的女人。 T恤印花上印着的蒜头王八因为过于宏伟想胸围而显得畸形,她托了托胸,沉甸甸的,如果不是陆离喜欢,她还真想着去做缩胸手术……话说当初,还是周雯那个损友说,男人都喜欢大的,她才到学校食堂拿木瓜吃,还向丹教练打听丰胸的方法……现在想想,她真想一巴掌拍死周雯! 还有,朱家姐妹居然一点也不逊色她,不知道她们是吃什么长大的……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事,推开自己房间门后却被吓了一跳,只见陆离正蹲在电视台前捣鼓着什么。因为陆离自己的房间让给了朱家姐妹,他自己成了“孤魂野鬼”,所以家里的女孩们商量后,都决定把自己房间的备用钥匙交给他,好让他晚上寒冷时可以随时去任意一间房间里休息。但陆离从来没有未征得她们的同意就进入她们的房间,用他的话来说,哪怕亲如一家,也需要起码的尊重,也要给她们留出一点私人空间。 所以当邹雅梦猛地看到陆离时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冲上去一脚踢飞这闯进来的“歹徒”。只能说还好陆离开了灯,没有被姐姐当初歹徒给踢死。以邹雅梦的力量,一脚下去恐怕钢筋都能踢弯。 “梨子,你在做什么?”她心底一紧,是要约她出去吗?怎么办?这次又该找什么借口遁去好? 陆离回头,朝邹雅梦回眸一笑:“雅梦,我在给你的房间添置一些新家具,正在给你调试设备呢。”邹雅梦注意到他没有称呼她为“雅梦姐”而是“雅梦”,还有些不习惯。 “什么设备?”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台又老又旧的笨重方盒子电视。看到这台电视的一瞬间,邹雅梦脑海中闪过许多童年时的画面:“这是我们以前家里那台?它居然还在……” “我搬家的时候觉得它十分有纪念意义,就没有把它丢掉。”陆离吹了吹电视盖上的灰尘,“好了,雅梦,你坐床上歇一会,我给你开电视。” 邹雅梦觉得有些奇怪:“一楼有大电视,为什么还有再装个小的……”话音未落,表情却凝固了,呆呆地看着电视上的画面。 只见鱼眼状凸起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只大手,正抓着摄像头不断调试,然后是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陆离,弄好了吗?” 陆离,不,是小陆离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谢老师,已经弄好了!好像已经开始拍了!” “好,大家站好,不要挤,按早操的顺序排好队!” 第十二章 你我的曾经(下) 邹雅梦眼神闪动,她目光定在屏幕上,一刻也挪不开。只见画面里,小陆离摆弄好摄像头后,便背朝镜头跑远,屏幕正中多出二十来个孩子正你推我搡,被称为谢老师的女子焦急地喊:“大家不要吵啦!” “梨子,你从哪弄来的?”邹雅梦当然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这是小学毕业时,班主任谢老师用自己的手机给他们拍的毕业影片。谢老师是个好老师,据说她是来廉租区援助教学的,教了两年后调回市区,但没多久就染病罹难。 陆离挠了挠头,相比找到这个影碟,淘到一台老式DVD机才更不容易:“我之前和百璃回川海时,顺道去拜访了谢老师的父母,从他们手中拿到了这盘光碟。” 他将灰尘扑扑的外套挂在椅子靠背上,然后窜到床上,坐在邹雅梦身边:“谢老师的父母过得很好,当初的传言是真的,她的家庭条件很好,来廉租区教书完全是出于一腔赤诚。可惜,谢老师有遗传病……” 说话间,屏幕里又多出一个人影。当时的邹雅梦小学毕业已有一年,已经升入初中部了,但她还是被小陆离拉着过来拍毕业影片。画面里的邹雅梦身高显得格外出挑,在一群小孩子中鹤立鸡群。 “三二一,茄子!”毕业照拍得并不好,乱哄哄的,有的小朋友甚至都没看向镜头,但邹雅梦却能从这滑稽的照片中感到一丝幸福。当时的他们其实还未深刻认识到世界的参差,尚且对未来存有希望,一切都并非遥不可及,而唯一能理解廉租区孩子命运的谢老师却也笑得无比温暖,她像个大家长,照顾着小学里乱哄哄的孩子们。 邹雅梦记得无比清楚,谢老师任教的那两年,每次逢年过节都会给孩子们送物资,有时候是腊肉,有时候是零食大礼包,有时候是一些说不上有什么用的小玩意。 “她真好。”邹雅梦小声说,“我记得当时周海鸣在学校把她的包给偷走了,她知道后没有生气,而是把包送给了周海鸣,但接下来几天都是自己抱着厚厚的教辅资料蹒跚地来学校。也因为如此,周海鸣后来再也不敢偷东西了,以后上谢老师的课都老老实实的……” “可惜周海鸣还是辜负了谢老师的期待。”陆离接了一句。 画面突然黑了,正当邹雅梦以为画面结束了的时候,黑屏中传出声音:“诶呀,琳琳你就说几句吧。”是谢老师的声音,年轻,充满活力。 画面重新亮起,这起很明显地是有人拿着手机在拍摄,拍摄的对象是一个害羞地用书本挡住脸的姑娘:“我不好意思!” 陆离说:“还记得吗?蔡琳琳,当时小学里胆子最小的姑娘,最怕虫子。” 邹雅梦微微颔首,眼神迷离,陷入回忆。 “琳琳,你以后想做什么职业?” “做什么?我想以后……做教授!”蔡琳琳说。 陆离瞳孔微动,很遗憾,蔡琳琳,她在一年后的车祸中丧命了。 谢老师将镜头给到下一个人,正是周海鸣:“海鸣,你也说几句,你未来打算做什么职业呢?”画面里的周海鸣一脸不屑,流里流气:“我要当黑社会!到时候要让陆离那小子给我当马仔!”“不行哦,黑社会可不好,换一个职业吧?”周海鸣哼哼唧唧地说:“那我以后想当特工。” 陆离心中五味杂陈,周海鸣最后没能当成特工,最后在廉租区深处沉沦了。 画面一转,给到小邹雅梦:“小梦,你升初中后长高好多啊!都快和我一样高啦!你也说几句吧!” 小邹雅梦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又不是毕业生,我不说。” “说嘛,说嘛~” “不说……”小邹雅梦偏过头,好像在看画面之外的人,谢老师若有所觉地偏过摄像头,发现小邹雅梦的目光正落在巴巴站在一边的小陆离身上。 谢老师长长的哦了一声:“小梦你喜欢陆离!对不对!” 小邹雅梦急得哇哇大叫:“没有!谢老师你别胡说!” 陆离看得笑出了声,回头看雅梦姐,只见她脸上也带着笑,眼中还带着泪光。她擦了擦泪光,身子往陆离那边靠了靠:“那时候我要是坦率一点,是不是就没有其他姑娘的事了。”“说不准。”“坏种……”“早恋的姐姐才没资格说我坏种。”邹雅梦去抓陆离的腰肉,被陆离躲开,二人在床上打闹成一团。 与此同时,屏幕上的采访还在继续,终于轮到了陆离。 谢老师:“陆离,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小陆离不假思索:“我要赚钱。只要赚钱的职业都可以!” “那陆离你以后可以去当明星哦,老师我觉得你一定有很多粉丝的。” “明星很赚钱吗?” “是的哦。而且明星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当,老师觉得你很有潜力!” “那我以后要当明星!”小陆离得意极了。 邹雅梦此时被陆离按在床上,听到电视里的声音,咯咯笑了:“你还说过这种话?”陆离有些尴尬:“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那你后来怎么没去当明星?” “我发现做游戏更赚钱……” “现在后悔了不?” “有一点。” 邹雅梦笑着,用健美的大腿夹住他的腰:“不许当明星,抛头露脸的,我会郁闷死的。”陆离被她的说法逗乐了,笑着应和:“是,当明星都没有男德,不成体统,我可是良家少男。”邹雅梦笑得肚子都疼了:“你恶心不恶心~” 笑着笑着,忽然笑不出来了,男子注视的目光平静又温和,他的呼吸打在邹雅梦的脖子上,气流顺着脖颈滑到胸间,凉飕飕的,像是被剥光了衣服。 光盘播放到尾声,屏幕再度一黑,小陆离好奇地问:“谢老师,你拍的这个我们能看到吗?” 谢老师温柔地回答:“当然能,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把它剪辑一下,寄给你们哦。” “好~” 很可惜,直到最后,二十二名孩子也没有收到来自这位老师的包裹。 “梨子,干嘛不叫我姐姐呢?”邹雅梦和陆离对视着,空气的温度在悄然升高,“雅梦雅梦的叫,听起来生疏了不少。” 第十三章 鱼水 “因为我不想你只是我姐姐啊。”陆离低下头,将脑袋埋在邹雅梦胸间,任由饱满的丰腴捧住自己的脸颊,“我其实最近有些害怕。” 邹雅梦心弦乱颤,闻言母性大发,抱住陆离:“梨子,你在怕什么?”说话间,心都化了,已经对自己近期刻意躲避陆离的行为无比后悔了。 “我怕我的雅梦姐其实不想嫁给我,我怕有一天我心中无所不能的超人突然倏地一下飞走。”陆离不知哪学的卖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陆离是在打感情牌,偏偏邹雅梦就吃这套。有了之前的气氛酝酿,邹雅梦眼泪汪汪的:“梨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担心……唉,是太在意外界的评价了……” 她继续说:“我一直觉得我的身份是个负担,但有时又庆幸我是你的姐姐,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有……越是这么想,越是害怕失去‘姐姐’这个身份。梨子你现在会赚钱,身边的女子又多,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时时刻刻粘着我、晚上睡觉时都要手牵手了……可我如果是你的‘姐姐’,又怎么能答应你的求婚呢?” 语气越来越低落,原来这才是她的心结,她那大大的胸怀里藏了一个小小的女孩。 陆离没有马上说话,他伏在洗面奶之间,隔着衣服倾听雅梦姐的心跳声。 “雅梦姐。”陆离恢复了自己惯常的称呼,“你想穿婚纱吗?” 邹雅梦的心跳快了些:“……想。” “想要以后我们的孩子叫你妈妈吗?” 心跳更快了:“……想。我……其实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我们可以把户口分开。我们也可以搬到一个全新的城市,在那里,没有人会知道你曾是我的姐姐。”陆离缓缓抬头,只见雅梦姐眼中闪着憧憬的光芒,她似乎在想象陆离描述的未来,“我平时依然会叫你姐姐,但在外人面前,你就是陆离的妻子。” 说到这,邹雅梦已经被说服了,不,她不是被说服的,其实只要陆离向她撒个娇,或者亲亲抱抱一阵,她自己就会说服自己了,这也是这些天她刻意避开陆离的原因,不然只要陆离一抱住她,她都怕自己主动投敌。邹雅梦目光越过陆离,落在那台方盒子小电视上,心想,梨子真狡猾,故意搬来了小电视,就是骗得她不能马上逃走。 “……好。”她身子都软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我答应。” “我还没说呢。” “没说我都答应。我知道反正我的雅梦姐不会害我。”陆离笑着说。 “唔,你先听听再决定要不要答应……要是,要是实在不想答应就算了,也没关系……”邹雅梦觉得自己完蛋了,在陆离面前底线一退再退。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就是从升入初中,小女生早熟,情窦初开的那时候开始的吧……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家梨子,学校里那群顽劣的小男生比不上梨子一根汗毛……果然谢老师早就看出来了。 “第一个,以后不能叫我雅梦……听着有些难受,好像我不再是你姐姐了一眼。” “好的,雅梦姐~” “第二个,求婚我答应你,但是你不要大张旗鼓,我怕周雯和丹教练她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陆离犹豫了片刻,既然姐姐现在还有些心虚,那也不必去刺激她,大不了以后有机会给她补一个求婚仪式,还多了几分浪漫。 “好,雅梦姐。不过,你既然怕周雯她们的议论,为什么不问问她们的看法呢?说不定她们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心胸狭隘的人。” “还有第三个……梨子你要答应我,跟我去医院做体检,上次你都没去!” 好嘛,说到最后,又变回爱操心的姐姐了。陆离感受着女子在怀里火热的温度:“好,我去我去,你安排个时间,我绝对跟着你去!” 邹雅梦望着陆离,眼神越来越朦胧:“梨子……” “雅梦姐?” “这段时间对不起,一直躲着你。”她犹豫了一下,开始解衣服和裤头的纽扣,“你一定憋坏了……” 陆离其实想说还好,他最近喜欢去小巧和朱熙的房间,但此刻佳人邀约他哪里会拒绝?说到底,只是雅梦姐随便为他找了一个借口罢了。 “是……憋坏了。” 楼下,被琥珀看住的百璃抓耳挠腮,她没法上楼,只能在一楼靠着墙听着墙体内传来的声音。忽然,安百璃惊喜地说:“小巧,我就说,这俩人独处不过半个小时,绝对会做起内个!” 琥珀无奈地摇头:“你这都听得到?杰出代表还让我专门盯着你,不让你又去搞些鬼鬼祟祟的事。” 小巧红着脸不好意思接话,她总不能说,最近和陆离在一起时,也是不到半个小时就炮火连天吧,如果熙姐在,这个启动时间甚至要缩短到十分钟。她不经意地摸了摸小腹,哥哥睡觉时都不会拔出来,感觉都有些习惯他的带来的充实感了……一想到这,小巧脸更红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变坏了。 陈嘉宁正极不雅观地摊在沙发上看手机,听到她们说话,忽然抬头:“小巧,你想当老几?” “啊?”祝巧歪了歪头,“我都可以啊,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行了。” 小老虎从沙发上蹦起来了:“那你排我后面好不好,你是小幺,我是老……一二三四……老六!这样我就是不最小的了!” 安百璃咯咯笑着:“你让朱熙回来,保证追着你教训!” 小老虎一下蔫了:“朱熙仗着公主身份为非作歹,我们要不要组成一个反朱熙联盟?” 安百璃乐得猛点头:“好好好!小巧,你就是盟主!” 小巧还懵懵的:“啊?好……好……” * 等陆离离开后,邹雅梦去沐浴间冲洗了身子,裹着浴巾坐在床上,思来想去,最后拿出了手机,给周雯发了条消息:“雯雯,你觉得我家梨子怎么样?” 周雯回得很快:“很好啊,长得帅,性格好,还能赚钱,关键是对你百依百顺的……呜呜,雅梦,我好嫉妒你,我家弟弟简直是个小混蛋!”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打算成家,我这个姐姐以后要注意些什么……”邹雅梦还是有些心理负担,这话说得极为含蓄。 周雯回了个大大的问号。 “?成家?雅梦,你不是一直喜欢小梨子吗?为什么要让他和别的女人去成家?你心里不难受吗?” 邹雅梦脸红心跳:“那只是以前喝醉说着玩的……你不要当真。” “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丹教练和以前的队友们都这么说的啊。那次去岭岳,傻子都看得出你那么在意小梨子了。” 邹雅梦心中一凉。 “你和小梨子又没有血缘关系,两个人相依为命地长大,感情深厚,为什么你会愿意让他和别的女人成家啊?”周雯有些激动,一连发了好多个生气的表情包。 “丹教练都盼着哪天去吃你们的喜酒,你要是让小梨子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抢走了,我们都看不起你!”周雯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你闺蜜我吧……我也想找个多金帅气温柔的男人……” 邹雅梦恼火地回复:“不可能!” 第十四章 陆离说(上) 首都升温比木兰早得多,五月方一露天,便见草长莺飞,烈日悬空。楚静怡坐在教室,听着课间同学们的说笑声,忽而出神。她托住下巴,开始猜想陆离此时在干什么?是陪在谁身边呢?唔……好想马上去木兰大学当交换生啊,这样就能把陆离抢过来,对了,还得拉上百璃一起……少女心思细细碎,如同一串银珠滴滴答地滑落。 “楚小姐,楚小姐……”耳边传来呼唤声,楚静怡这才回过神。她其实还不习惯被称为楚小姐,自升入大学后,她和身边人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得更开了。 说话的是她的室友——她住的是双人学生公寓。这位室友一直对她恭敬有加,甚至于太过恭敬谦让反倒让楚静怡感到不适。 “楚小姐,文学院的白落川在表白墙上给你写了诗,还说要在放学时……”室友说了一半没说了,因为她看到了楚静怡脸上嫌恶的表情。和这位楚小姐相处半年了,她其实是知道楚静怡是个看起来不近人情实则温柔体贴的女孩,她很少会如此直白地露出此般表情。 “他们有完没完,我都拒绝过好多次了,还说过不要再来表白,为什么还是这么……!”楚静怡很生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生气,因为现在她和陆离的关系已经得到家长的肯定,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她不想有任何人再出来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小幸福。她怕陆离知道了这个消息会生气,会不开心。 “我已经订婚了!他们为什么这么不要脸!”楚静怡对陆离说不要脸是打情骂俏,对其他人说不要脸则是彻彻底底的呵斥了。 “楚小姐您已经订婚了?”室友捂住嘴。看来楚小姐对自己的婚事很满意,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了。 楚静怡拿出手机,找到首都大学表白墙,在白落川的最新信息下恼怒地敲下一行字:“不知廉耻!”如果百璃在这,应该会记得这是当初安百璃怒骂文游的词。对于呆头鹅来说,这个词已经足够激进了。 不过很可惜,她的痛斥并未让白洛川知难而退。这位文学院的浪荡才子还在朋友间传阅楚静怡的评论,他说:“好女怕郎缠。楚静怡终于主动留言了,说明我在她心里还是留下了深刻印象的!” 文人之间除了相轻外,便只有互捧臭脚,今个儿我捧你是个才子,明个儿我吹你是个名家,你吹我捧,这文人圈子便算是正统了。 “洛川,你手段真是高!大情圣!”有人竖起大拇指,“我们学校那么多人向她发起攻势她都没理过,你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手段真是高!” “哈哈,过奖过奖。我同你们说,对付女子,一要体贴,二要死缠烂打,她们最是口是行非,越是说不要,越代表想要。”白洛川洋洋得意,文学院的几个女学生露出爱慕的眼神,不得不说,这个文学院第一才子的名声给他赚了不少粉丝。 “你们且看今天傍晚,我一定让楚小姐对我记忆犹新,今日过后对我念念不忘!”白洛川胸有成竹。 有新生不解:“洛川学长,你不怕楚小姐家里的人报复你吗……” 白洛川嗤之以鼻:“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光明磊落地追求楚小姐,还能有人把我怎么地?再说,白某不才,老家开了几个工厂,还算有点资本,也不是随便能让人拿捏的!” “好!” “有风骨!” “这就是文人骨气啊!我好想在洛川学长身上看到了神州千百年诗词大家的缩影!” 这群人在这起哄,文学院另外一批人则冷眼旁观。这批人都是门阀之后,听到白洛川那边的话语,有人冷笑:“这哪来的愣头青?不说楚家,光是陆离那关他都过不去,口出狂言,真是乡下人!” “嘘,不要多说,我听说陆离今天秘密抵达首都了……我估计白洛川要撞枪口上了……” “今晚我们去城西吃饭,离首都大远点好。” “此言甚是。” 陆离也许没想到,他的名字从当初一串无人在意的字符变成了一个需要门阀子弟们时刻关注的标志。他不过是向皇子提了一句要去首都,消息便已经先他一步在首都二代圈子里流传起来了,女婿帮的成员甚至都准备好迎接这位名誉帮主了。 * 楚静怡痛斥了白洛川后,本以为会有一场骂战,可白洛川却无任何回应,让楚静怡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越发生气了。她委委屈屈的,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惩戒对方才好……向爸爸告状?以她现在对父亲的理解,白洛川可能会被强制送到非洲去,楚静怡性子软,觉得白洛川虽然可恶,但罪不至此。向陆离告状?这是她心底最倾向的想法,可她又担心陆离为此生气。又或者向家族里其他人告状?他们估计会让人打断白洛川的腿,也不太好……一个人闷闷地想了半天,最后决定今晚回去和陆离打视频时向陆离寻求建议。 放学后,她打算回学生公寓,却在出校门时被白洛川纠集的文学院众人拦下。白洛川一袭白衣,特意做了发型,看起来光鲜亮丽,手里捧着一大捧玫瑰,不是鲜红色,却是淡粉色。 楚静怡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腾地一下冒起来,她从未如此愤怒:“白洛川!你到底在做什么!” 白洛川不为所动:“楚小姐,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说着,手捧鲜花向楚静怡半膝下跪:“楚小姐,我为白天的言论道歉,你能原谅我吗?”半句不提表白的事,只是奉上鲜花表示道歉。但楚静怡却知道这分明是表白的行为,白洛川不过是卑鄙的假借道歉来表白,倒逼她答应。这不是表白,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戏弄,是一种自作聪明的把戏。 楚静怡眼睛红红的:“你简直不知廉耻!” 白洛川故作深情:“楚小姐,你难道面对一个诚心道歉的人,都不愿原谅我吗?楚小姐,你应该没有这么小气吧?”说着,把花高高捧起,像是要递给楚静怡。 文学院众人齐呼:“原谅他!原谅他!原谅他!” 楚静怡被大势裹挟着,她喊了几声,却被文学院众人的声音盖过。保镖们见状已经抽出电棍,准备给这群不识好歹的学生来一套了。就在此时,陌生男子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让一下,让一下!” “?” 白洛川听到汽车倒车的“倒车,请注意!”,回头一看,只见三辆大卡车停在他身后,卡车上装满了玫瑰花,他正要喊话,却见卡车倒框,满满三大车的玫瑰花瓣倾泻而下,将白洛川淹没。 第十五章 陆离说(中) 第十六章 陆离说(下) “洛川学长!” “洛川!” 见白洛川被花瓣淹没,文学院的狗腿子一拥而上,有的去刨花瓣堆,有的朝三辆卡车的车屁股破口大骂。卡车司机们无奈地点了根烟,没办法,老板让这么做的,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楚静怡捂住嘴,脸上满是惊讶,三大车花瓣倾泻而下的视觉冲击还是极为震撼的,她虽然心知白洛川不会受伤,但还是捏了把汗。忽然间,楚静怡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四顾,美目转动,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首都大学文学院的白洛川!”不知哪里的喇叭传出的声音,“卑鄙无耻,私生活混乱,大二就让同社团的女性新生怀孕,还微信转账一百块让她去打胎!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白洛川猛地从花瓣堆里窜出来:“谁!谁在胡说八道!谁!” “白洛川你给我听着!”那声音继续说,“楚静怡是我的未婚妻!你厚颜无耻,对有婚约的女子示爱;不学无术,仗着和某作家的关系自诩才子,实则写的东西狗屁不通;贪腐无度,多次挪动社团资金,欺瞒学校后勤工作人员,将挪用的资金拿去花天酒地!” 楚静怡的未婚夫?!……白洛川瞳孔微缩,他隐约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但他以为只是楚静怡的托辞。 “胡说八道!谁在造谣!有胆子给我出来!”白洛川脸蛋涨红,看向围观的学生和校职工,“你们别信!这人是在胡说八道!” “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从教学楼顶飞出几台小型无人机,呜呜地飞过校门口的空地,撒下一张张A4纸。白洛川脸色铁青的拿过A4纸,只见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他的黑料,包括和那打胎女生的聊天记录都有。一时间,他听到所有人议论纷纷,朝他指指点点,眼神逐渐变得难以言说起来。 楚静怡是陆离见过最贴心的姑娘,她没有琥珀那种天然的神圣感,不像朱熙那样难以接近,呆头鹅就像一块小小的夹心糖,看起来甜甜的,吃起来也是甜甜的,咬到馅儿,金色的、暖暖的流沙便流了出来,让整个口腔都绽放甜蜜。 对方是有备而来……白洛川脑中天旋地转,他觉得好像突然遭遇了一场大地震。他的狗腿子们对他依然不离不弃:“洛川学长!我们先撤!回去后我们在查清是谁在造谣!”白洛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在狗腿子们打算拉上白洛川时,之前倾倒花瓣的卡车车顶多出了两道身影。一道自然是陆离,另一道是陆离之前的跟班,胡秘书。 “给我砸他们!”陆离背光而立,在白洛川面前只留下一片黑影。 陆离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之一便是没有辜负楚静怡的等待,没有等到她对童话与幻想彻底死心时才姗姗来迟。也许他因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而心存愧疚,但无论如何,陆离对楚静怡的爱意是坚定、无暇且纯粹的,正如她对陆离的爱一样。 砸?砸什么? 白洛川身边的狗腿子下意识地抱住头保护自己,可很快,他们发现砸到他们身上的是一捆捆的纸钞。狗腿子们在金钱和白洛川之间摇摆了一下,忽然松开保护,一股脑地去抢地上散落的纸钞,哪怕用脸去接砸来的“弹药”也不管不顾。 步行街上霓虹灯迷乱,陆离和楚静怡手牵手,如同一对随处可见的大学生情侣,甜蜜、幸福、天真、不知世界残酷。与大学生情侣不同的是,他们并非想象中那样能走到世界尽头,而是真的能白头偕老、相依相伴。稳定的爱情存在于稳定的交往、家庭、物质基础和性格相性上。 陆离看着原地呆立的白洛川,冷冷地问:“白洛川,你怎么不跪下去捡?你不是很爱钱吗?” 经历过当初短暂的分别后,陆离和楚静怡都意识到了他们难以割舍对方。 白洛川冷汗涔涔,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是多么不公平。他看着满地的纸钞,虽然都只是一元的名额,但数量太多了……多到他都想去捡。 二人一路买着小吃,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地走到步行街的尽头,这里有首都大一大著名景点:鸳鸯树。两块老桂花树以相同的姿势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直到枝干交织,你我不分。民间逸闻,1901年立宪派代表人物赵连华丧妻后经过此地,看到两颗不知相依了多少年的老树痛哭流涕,回家后一病不起,交代后事后,说了一句“吾一生唯愧吾妻”便撒手人寰。赵连华和妻子蒋月芸恩爱一生,但赵连华作为朝堂大员又是推动立宪的主力,常常工作到深夜,为了等最新的消息,就坐在皇宫外的石桥边睡觉。蒋月芸非但没有怨言,反而会日日替他送饭送衣,可惜直到她病死的那天,赵连华也无法从繁忙的事务中抽出时间来陪伴爱妻的最后一程。后人说,赵连华是见到了相伴百年的鸳鸯树,想到了亡妻,又心中愧疚,这才引得病祸攻心,还有人说,赵连华的死与之无关,只是他的政敌下毒暗算。但时过百年,早已无人知道当初赵连华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走完人生最后三个月,也无人知道事实真相究竟如何。 忽然间,一捆钞票被精准地砸到他脸上,白洛川眼睛一动,看清唯独这一捆是厚厚一叠百元大钞。他喉结耸动,这一捆有多少,一万?他挪动的社团资金也才挪动了六万五千块,还一直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他家里不缺钱,但他对现金的需求量太大了,为了进作协,要每月向“师傅”孝敬;为了泡女人,要买奢侈品粉饰自己;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封口费。他不敢和家里说,只能在学校想发设法的敛财。 百年后的今天,陆离和楚静怡来到了鸳鸯树下,见到了社区的告示牌“请勿攀爬”,右侧还有一行小字,介绍了鸳鸯树的品种、树龄和故事。社区的工作人员还在一旁开了个铺子,五十块钱一次,可以请工作人员在古树枝干的空余处悬挂名牌。 又一捆百元大钞砸来,身边的狗腿子眼神一亮,要去抢落在白洛川脚下的纸钞。白洛川一脚踢开他,再也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疯了似的去抢地上的百元大钞。 “其实赵连华和蒋月芸也算我的先祖。”呆头鹅看完了告示牌上的介绍后,心中感触,“上层世家间向来有联姻的传统,互相之间其实都算得上亲戚。” 陆离冷笑连连,他回头向胡秘书说:“这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陆离抬头看着高大的鸳鸯树,看着树干的纹理和树枝上大大小小的名牌,忽而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既视感,好像在哪见过它,他对它的纹路无比熟悉,好像他曾经真的爬过这棵树一样。 “陆离!”楚静怡在叫他,喜出望外,小姑娘对白洛川等人再无同情怜悯,见到他们的丑态只觉他们罪有应得。以后白洛川在首都大里将再无立足之地,文学院第一才子的称号也将不复存在。 霓虹灯乱,长安道斜,风吹过桂花树,陆离神思恍惚,他和楚静怡爱情的初始好像就是由桂花树见证。 陆离虽然很想过去抱住自家小可爱,可他还是要做戏做全套,环顾一下四周,见围观者们噤若寒蝉,这才跳下卡车,去迎接小跑来的楚静怡。 呆头鹅要了两张名牌,认认真真地在名牌上写上她和陆离的名字,然后二人手牵手注视着工作人员将名牌挂在鸳鸯树的枝干上,成为万千美好祈愿中的一员。 “陆离!”呆头鹅冲到陆离怀里,喜极而泣,“太好了!谢谢你!陆离!”最幸福的事,莫过于需要对方时,对方总能及时出现,她现在只想全身心的依赖陆离,再也不想其他。 此时夜色正好,花好月圆。陆离福至心灵,忽然觉得此时正是向呆头鹅求婚的时机,他侧过头去,恰好发现呆头鹅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陆离温柔地说:“让我家小可爱受惊了。走吧,带我去首都大旁边逛一逛。” “陆离……” “好~都听你的~”陆离毫不怀疑,现在让这小丫头改姓陆,她都会傻乎乎地答应。 “我在。” * 楚静怡傻笑着,小声喊:“陆离~” “我其实一直想这么做了。”首都大外的步行街上,陆离和楚静怡手牵手,“就是拿钱去砸别人,还必须是那种常见的,经典的反派角色!反正就是显得我越暴发户,越没文化越好,把他们气得半死,哈哈!” “我在。” 陆离心底的确有这样的渴望。他想短暂地抛下温文尔雅的外衣,去当一个飞扬跋扈的恶霸,嚣张地去打脸那些不识好歹的小人。当初对文游时他就有这样的冲动,可惜最后文游被百璃骂跑了。 “陆离~”声音嗲嗲的,像是颗小棉花糖。 他来首都后不久,有关白洛川的资料就被送到他手上。用阎家的情报体系去调查白洛川就像大炮打蚊子,陆离连他其实不是他老爹的亲生儿子都查出来了。他不打算亲自去惩戒白洛川,他只是会把不同的证据送给不同的人,到时白洛川自然会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 “我在呢。” “我这样会不会太低俗了?”回想起刚刚三大卡车的玫瑰花瓣,漫天飞舞的传单,以及拿钱砸人的场景,陆离转头去看呆头鹅。只见呆头鹅一直在凝视着她,笑得比花还灿烂。 她很喜欢这样呼唤陆离得到回应的感觉,仿佛自己付出的所有爱意都得到了回馈,心中的感情甜滋滋地流淌出来,让她忍不住向陆离贴近。她喜欢陆离的气味,喜欢陆离身体的温度,喜欢他的一切。 “低俗!”她笑着说。 陆离在小姑娘惊喜的目光中取出戒指:“静怡,这是给你的。” 陆离愁眉苦脸:“那是不是太没品了?” 她激动地语无伦次:“现在……真的,是我给我的吗?会不会太早了……我现在可以戴吗?” “没品!”她依然笑着。 “当然是给你的,小可爱。我已经向咱爸说过了。”陆离微笑着,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跪地求婚,而是为楚静怡缓缓戴上戒指后,用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呆头鹅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心中的浓烈感情一时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那这桥段是不是太俗套了?” “记得吗,你以前说‘妈妈说,如果拉勾许下的诺言被违背的话,只要倒着走五十步,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俗套!” 小姑娘被勾起往事,眼泪哗哗的:“呜呜……记得……” “你会不会不喜欢?” “我觉得妈妈说得不全面,如果倒着走之后,再拉了一次勾,那他们就再也无法分离了,因为连倒着走都无法战胜他们的感情,那还有什么能战胜呢?” 呆头鹅紧紧牵住他的手:“喜欢!只要是你做的,无论什么我都喜欢……”她脸蛋红了红:“你耳朵凑过来,我给你说句悄悄话。” 楚静怡又哭又笑:“坏人,干嘛让我哭啊……” 陆离俯下身子,便听到呆头鹅软软糯糯地说:“陆离,我最喜欢你了……” 陆离轻轻摇晃着二人向连的小拇指,明晃晃的戒指在背景鸳鸯树的映衬下格外闪耀:“我答应你,以后永远陪伴你,无论命运有何变故,我都将不离不弃。怡宝,你愿意陪伴我这个有点贪心的癞蛤蟆吗?” 楚静怡看着手指上的婚戒,忽而觉得世界好像一下爆炸升空变成了一束精彩绝伦的烟花,小姑娘脑子里被陆离的话语灌满,哭哭啼啼地说:“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呜呜……我愿意……” “拉钩上吊……” “呜呜……一百年,不一千万,一万年,不许变……” “谁变谁是——”陆离的话没说完,便被楚静怡的香唇堵住。呆头鹅很少会主动吻他,她是个羞涩、保守、古典的姑娘,但今天是个例外。 “……谁都不会变,也不许变。”她的嘴唇贴住陆离的嘴唇,不让陆离说完。 好。陆离在心里说。随后抱紧她,在古老、沉静的鸳鸯树下忘情拥吻,好像世界只剩他二人。 鸳鸯树下的告示牌上,还有两行小字: 借问江潮与海水,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白居易 著 赵连华 留 第十七章 三碗不过岗(上) 五月中旬,阳光正好。陆离暂且告别了首都的呆头鹅,回到了木兰的别墅。呆头鹅下学期将作为交换生来木兰大学上学,要不了多久,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陆离躺在沙发上,无聊地翻着手机,《夕拾录OL》前段时间莫名爆火了,连带着已经发售有过一段时间的《夕拾录》也翻红了一把。好事的网民一路扒出夕拾录的版权在长乐制作组手里,而长乐制作组又是长乐集团的前身,实际控制者都是陆离。各种因素酝酿下,一部分中年网民居然打出“反对长乐集团,制作游戏毒害青少年”的口号,直让陆离觉得世界真是魔幻。 姑娘们今天恰好都没课,便聚在一起玩一款《英雌荣耀》的游戏。朱熙不会玩,但坐在小巧身边指挥她,大呼小叫,没点公主的模样。陆离想着要不要准备点耳塞?或者挑选一款降噪比较好的监听耳机?这么想着,刚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便听见小老虎大呼:“小村姑,他没大他没大!快上!快上!”“冲冲冲!啊!死矮子!你不是说他没大嘛!”“我看错了,嘿嘿。” 安百璃被她气得耳朵冒烟,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矫揉造作地揉起了手:“哎哟,你看我这手,打了半天游戏,都酸死了。”说话间,将手指上那枚闪烁的婚戒不断凸显。小老虎果然闷闷地哼了一声:“酸死你!” 安百璃还不满意,又跑到琥珀那里。琥珀拗不过她们,今天特意陪她们一起玩游戏,但陆离注意到琥珀没像她们那样大呼小叫。安百璃抓住琥珀戴着戒指的那只手:“哇,琥珀姐姐,你的手酸不酸啊?我帮你揉揉……哎哟哎哟,雅梦姐,你手也一定酸了,我来帮你揉揉~” 陈嘉宁看着她们手里的戒指,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地看向陆离,嘴上没说话,但那倔强的小眼神分明在说:“你什么时候给我戒指?” 陆离无奈苦笑,不是他刻意冷落小老虎,而是他们家里的情况现在还瞒着陈家老两口的。没有得到家长祝福与承认的求婚终究是残缺的,甚至会在未来爆发不可见的矛盾。 陈嘉宁见陆离不回话,便气呼呼地将手机丢开:“不打了,老抢我人头,烦死了。”说完就迈动小短腿往楼上跑:“我去阳台吹会风,谁都不许来!”大家默契地看向陆离,姑娘们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了,或多或少都知道陈嘉宁的秉性,她嘴上说“谁都不许来”,潜台词是“只有陆离可以来”。 陆离觉得姑娘们吵吵闹闹的打游戏,他一个老爷们懒洋洋地占着沙发也无聊,便想着去哄哄嘉宁,刚要起身,便听到朱熙说:“狗男人,我提醒你,自从和楚家合作后,我原先提的议案正一条条作废,包括继承法和婚姻法的修改,你要抓紧时间,可别到时候漏了我家小巧……” 朱熙不提醒,陆离倒真的忘记了。原本继承法和婚姻法的修改是阎如君的意志,阎如君被推翻后,朱熙没必要坚持与其他世家为敌,以此为筹码,交换一些实在的好处才是上上策。难怪婚姻法的试点一直停留在钱塘,恐怕这个新法试点熬不过今年,必须要将结婚一事提速了。 陆离经过琥珀身边时,好奇地俯下身子,想看琥珀是怎么打游戏的。只见琥珀操纵的角色站在原地不动,琥珀正点开游戏商店,慢悠悠地挑选装备。 “琥珀,你怎么不动?” “我在看哪件装备好看……” “你怎么买两双鞋?” “是两只鞋,正好左右脚各一支,只是可惜没法买重复的装备。”琥珀认真的犯傻的时候还挺可爱的。陆离抬头一看,只见大比分是3比20,难怪姑娘们打得大呼小叫的,被人家按着打,还有某老虎突然挂机,这能打得顺心才怪。 陆离摇摇头,上了二楼,果然在阳台吊床上看到小老虎。说件趣事,当初装吊床的时候陆离是按自己的身高装的,所以小老虎每次上吊床都要搬一个小板凳过来踮脚,就算如此,每次爬上吊床也得费一番功夫。 “你干嘛?不是说不许来吗?”陈嘉宁回头瞥了他一眼。阳光被屋檐切过,在她脸上落下一道边缘分明的光影分界线,让陈嘉宁看起来格外明媚。 陆离隔着吊床抓了抓她的小屁股,换来小老虎的嘀咕声:“色魔。” “嘉宁,昨天吃饭时你出去接了个电话,似乎聊了很久,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陆离问。 小老虎眼神黯淡下来,下嘴唇微微敛紧:“是我爸。” “老丈人怎么说的?” “他罗里吧嗦说了很多,说什么‘我们家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安健康,不愁吃穿就好’又说‘不必为了钱或权去逼迫自己做什么,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过得幸福就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陆离哑然失笑:“听起来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爸肯定打听到了你的身份。他当了好多年医生,认识了不少人,我上大学还是他拜托以前的病人走的关系,不然以我们家的条件,其实上不了木兰大学。”小老虎说到心事,话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一定是觉得我是被你包养了。不过他好像也不确定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心相爱,所以旁敲侧击地提示我。” “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把你的身份告诉给我妈了……你不知道,我妈简直就是个超级八婆。” 哪有把自己妈妈叫八婆的,陆离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飞过来把我抓回家,还会当着你的面啐你口水,说什么‘我们看不上你的臭钱’!” 陈家老两口都是有风骨的文化人,是上一辈典型的城镇知识分子。说实话,陆离挺敬佩他们的,陆离自己的底线早已被拉得极低。而且,陈老中医上次给的方子也很有用,陆离自从开始用中药疗养身体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那方面的战斗力愈发稳定,很少会有过年那次透支的情况发生。 “陆离……”小老虎一想到父母的态度,心思低落了许多,“你会不会不娶我啊?” 陆离连忙摇头:“怎么会呢?” “就算你要娶我,肯定也是得等到说服我爸妈后,那时候我估计都是家里的小幺了……”越说越低落了,“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小幺,连祝巧都能排我前面……” 第十八章 三碗不过岗(下) “那你想当老几?”陆离好笑地问,他前几世怎么没发现,小老虎是个这么喜欢碎碎念的讨嫌鬼?以前每次闹矛盾,他这位合伙人都是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从未像这一世一样小嘴叭叭个不停。也许这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倾诉会得到回应吧,这何尝不是一种爱恋的表现呢? “至少也得排在祝巧前面。我要当老六。而且村姑、琥珀、雅梦还有楚静怡她们四个都已经拿到戒指了,我又争不过她们,老五八成是朱熙的,那就只能当老六了。”真的絮絮叨叨,像个小婆婆。 陆离帮她摇起了吊床,小老虎有些恐高:“你别摇!等会摔下去了!” “摔不死就行。” “哪有这样的!”说着,用那双穿着白袜子的小脚丫蹬陆离的手。 陆离反手握住少女的脚掌,小巧玲珑,一手都能抓满,甚至还有富余:“老六这种叫法太难听了,感觉就像某种蹲在角落的老阴比一样。” “哪里!老六钢筋铁骨,还能隐身,这个叫法哪里难听了?”小老虎扭起了腰,“别抓我脚,痒痒,痒痒!” “就抓,就抓,你求我就不抓了。” 小老虎眸子水汪汪的:“求求你,别抓了嘛。” 陆离心头肉一颤,手上无力,就被陈嘉宁挣脱出来,谁知这讨嫌鬼骤然变脸,露出虎牙,一脚蹬向陆离的脸:“坏蛋,吃我一脚!”下脚不重,刻意收着力,只是在陆离脸上蹭了一下,但就算如此,也足够陈嘉宁开心了。她咯咯笑个不停,看到陆离吃瘪的模样仿佛中了头彩。 陆离佯装生气,气势汹汹地撩起袖子,看起来要动真格了,小老虎登时慌了神,手忙脚乱的要跳出吊床。可惜这姑娘手脚协调能力不太好,脚趾绊在吊床网格上,眼看要脸着地摔破相了。陆离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以肉身作垫,幸好接住了她。 就在陆离以为小老虎要怪他害她摔倒时,这讨嫌鬼焦急地摸着他的胸膛:“笨蛋,没受伤吗?疼不疼……”这种时候,被女孩的柔情一化,再剧烈的疼痛也烟消云散了。陆离咧嘴一笑:“我当初滚下雪山都没事,不痛不痒。” 陈嘉宁见他不是强颜欢笑,便就这样坐在他腰身上,亲密地依偎着他:“……当老幺也没关系啦,我知道的,祝巧也是半个公主,肯定要排在我前面的。我也只是嘴上说说,不是非要你难办的……” 有些女孩看起来是一座没有窗子和门的房子,这房子还长了脚,人一来房子拔腿就跑。可若能进了房子,便能发现房子里温暖甜蜜,炉火旺旺。陈嘉宁就是这样的女孩。以前那个老爱说反话,动不动和人吵架的陈嘉宁和此时这个体贴卑微的陈嘉宁完美地结合,陆离心中的小老虎仿佛活了过来,顷刻间将前两世和她相处的回忆点缀得有血有肉。 是啊,她既有讨嫌的一面,也有讨人怜的一面。当初她哪怕再伤心,也没有去陆离的婚礼捣乱;哪怕心中再酸涩,也没有真正试图去破坏陆离和另一人的爱情;哪怕和陆离吵得再凶,最后也会回到他身边。她的一切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那你想当老五吗?” 陈嘉宁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的可以吗?”旋即明白了什么,哼了一声:“又在逗我!我可不是陆小姐那只傻猫,不会被你用一点蝇头小利逗得团团转。” “我说真的。我打算这个暑假和你一起回家,和咱爸妈开诚布公。” “……”陈嘉宁死死地看着他,她要确定陆离到底是不是在骗他。说不定只要她露出欣喜的表情,陆离就会哈哈大笑,然后说,傻瓜,上当了吧,我当然是骗你的,你怎么能排在两位公主前面呢?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哭出来的。 “我要买几套房子,房产证都写你的名字,还要把……嗯,八分之一的财产拿去做信托,受益人就写你。有这些做担保,咱爸妈哪怕再怀疑,心中都会动摇的。”陆离认真地说,他当然不是在戏耍小老虎。小巧性子最软,比他家怡宝都软,怡宝是外柔内刚,小巧是外柔内柔,让其他人叫她姐姐,估计小巧自己都适应不了。所以小巧肯定要在陈嘉宁之后……至于朱熙……哼哼,陆离必须把坏女人放在最后,让她当老幺,被其他姑娘呼来喝去。 听到陆离的话,哪怕是被他骗了,陈嘉宁也认了。她和陆离脸贴脸:“不用了……搞得我好像是图你财产的坏女人一样……我才不在乎你那点臭钱,我自己做游戏也能发财的……我到时就和我爸妈说,如果他们不同意,我就,就,就和你私奔!而且,我告诉我妈,我连身子都给你了,还,还怀了你的孩子,已经不得不嫁给你了。这样她一定就没话说了,搞定了我妈,就相当于搞定我爸了。” “你胳膊肘拐得真外啊。傻姑娘,你就不怕我哪天真的对你始乱终弃?” 陈嘉宁想到那个可能,眼睛红了:“我相信你不会,但要是你哪天真的变坏了,我……我……我……” 陆离连忙抱住她,啵啵地亲着女孩的小脸蛋:“你还想跑哪去啊?你要是跑了,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我还想以后变成小老头的时候,让你这个小老太太推着我的轮椅带我去兜风呢。” 小老虎瘫软在他怀里,不再说话,默默地感受此时陆离的情意。 “陆离。” “嗯?” “以后我要是变成了小老太太了,你会不会讨厌我?你面相年轻,以后肯定也是个帅老头,到时候估计六七十岁了还有年轻女孩黏着你。那时候我变成一个又矮又瘦的小老太太,你会不会嫌弃?” “我要是敢嫌弃你,你找家里其他姐妹,她们不会帮你教训我吗?”陆离笑着说。 陈嘉宁想了想,说得也对,虽然她和家里的其他姑娘严格来说都是情敌,但大家都是好姑娘,如果谁被陆离真的抛弃了,其他人一定会劝阻陆离的。 这算不算大家庭的好处呢?陈嘉宁想。 第十九章 三碗不过岗(下) PS:上一章标题有误,应为三碗不过岗(中)。 现在陆离一家人上大学便只是为自己找件事情做罢了。木兰大学背后的资本就是神州能源集团,说是朱熙自家开的大学也不为过。有时陆离会莫名其妙地想,这大学过得未免太顺心了,没有不长眼又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有趾高气昂倚老卖老的教职工,没有动机不纯行为奇葩的学生组织。想要在木兰大学找出个像白洛川那样的靶子都不容易。陆离这学期缺勤次数不少,可期末成绩照样全部拿的优秀。 他忽然理解了古时纨绔们会提着鸟笼在大街上生事了,不然这日子过得太顺心,实在有些皮痒痒。 雅梦姐的店开了起来,不过她只是开了家小店练手。开了一个月,门可罗雀,她便在店门口挂上了转租的牌子。说到底,是生活压力太小,她没法做到像大部分个体商户一样全力以赴地去经营小店,倘若陆离现在还没赚到钱,他觉得雅梦姐一定会顶着大太阳四处发传单拉客人,想方设法地提高客流量。他想,现在这样也挺好。 琥珀中途开过一次画展,有国外粉丝慕名而来。琥珀性子淡泊,不善于接待,还是陆离主持的画展,他眼睁睁看着琥珀画作的底价从四位数涨到了五位数六位数。这一次画展办完,琥珀的所有存货算是卖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将不会再办了。 安百璃在家里琢磨厨艺,她要发掘自己在这个家里无可替代的“特色”,便想着抓住所有人的胃。不过,她也许真有几分天赋在里面,正经学了几天后还真让姑娘们赞不绝口。 六月是上下半年交际之事,正是工作汇报最频繁的时候。朱熙六月的时候就回首都去了,听她说,白天要去阎家,中午立刻就得赶去集团,在高铁上时还得接楚家的电话,下午还得飞到其他行省巡视重点工作。电话里,朱熙多次提到要陆离回来继续任职,但都被陆离敷衍过去。 等到期末考试结束,陆离见家中事务步上正轨,便和陈嘉宁坐上了去平乡县的火车。 本次去见未来岳父岳母,陆离可谓是做足了准备,人还未至,便遣人先往陈家送了一箱箱礼品。到了平乡县后,陆离并未马上去见老两口,而是在酒店住下,让嘉宁先回去通个信,要是老两口脸色不好看,陆离就得迂回一下,采取别的方式了。 他再度见到陈家夫妇是在小县城唯一一家大型火锅店里。服务员一盘又一盘地上菜,火锅里的红油翻腾,一股火锅特有的熏味扑面而来。小老虎瑟瑟缩缩地想坐在陆离身边的座位,只见陈氏冷着脸说:“嘉宁,坐这边来。”老中医叹了口气:“让她坐那边吧,别搞得跟仇人一样。” 小老虎无助地看了眼陆离,看来昨晚她和父母的沟通不算很顺畅。陆离也做好了今天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小陆,陆先生,你说明一下情况吧。”陈氏看向陆离,“从三天前开始,就有人不停地送礼,烟酒且不说,一些珍贵的食材都接连不断,我看标签,凌晨从欧洲空运发的货,傍晚就到了我手里……我这是想都不敢想啊!” 陆离硬着头皮:“还新鲜吧?如果不新鲜,我让他们换个地方发货,欧洲确实太远了,国内空运的话半天就到了。”他这算是承认都是他的手笔了。 陈氏半晌无言,似乎在品味或猜测陆离的背景:“陆先生,我自家生的闺女我自个清楚,嘉宁性子有些别扭,个子也是家族里最矮的,我以前生怕她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陆先生,我虽然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贵族,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看得上嘉宁的。我们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哪怕她再埋汰,我们也不想看到她受伤。” 小老虎向来不敢反驳父母,闻言只是低落地垂下脑袋。 “恰恰相反,我对嘉宁真心实意。我和她最初只是在网上认识,后来因机缘巧合在木兰疫情期间被困在一起,也就是在那时我喜欢上她的。”陆离察觉到小老虎悄悄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衣角,她不敢在父母面前牵陆离的手,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意,“在我眼中,她是一个聪明灵活,能言善辩的女孩,而且,她也有自己体贴善良的一面,并不是二位所认为的那样一无是处。”这些话算是四平八稳的标准回答,不出彩,也不会犯错,用在此时此再在合适不过。 老两口对视一眼,这次是陈父发言:“那你如何解释,你家里还有六个女子呢?你真的对嘉宁一心一意吗?” “是。”楚晓东曾经问过类似的问题,陆离的回答从未变过,“我对她们任何一人都真心实意,我们都有过刻骨铭心的经历,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抛弃,也不会伤害。如果今天我能为了嘉宁而撒谎,那有一天我也能为了别人而欺骗嘉宁。所以,我在深思熟虑后,决定向您二位坦白!请二位成全!” 小老虎鼓起勇气,正视母亲:“妈,我已经决定了,这辈子就和陆离在一起,你们要是不同意,我、我以后就去当尼姑!” 老两口默认不语,陆离也不敢催促,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看着火锅里的牛肉被煮的变色变老,他听说牛肉下锅后七秒口感最佳,但他喜欢煮的老一些的。 氛围有些凝重,好像都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老两口问了这两个问题后再也没提问,看起来昨晚他们内部已经沟通过了。 就在陆离以为没戏的时候,陈父叹了一口气:“小陆,你没点酒?这种时候来两杯白的吧。”他其实戒酒有年头,今天算是破戒了。 陆离脸上一喜,又听见陈母说:“……我真不同意,这姑娘八成会跟你私奔了。算了……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们看不懂。但如果以后嘉宁受了欺负,我们拼了命也要讨回公道,明白吗?” 她拿出一个U盘形状的小机器:“今天所有的对话都录音了,小陆,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 这算是妥协了。陆离长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脚底被汗水浸湿了。还好,还好这一世比以前争气,如果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小老板,估计是不可能争取到老两口的妥协。财富与权力是毒药,但有时候也是唯一的解药。 小老虎在一边高兴得要跳起来了,她压抑着快要溢出来的喜悦,坐到母亲身边去,殷勤给父母夹菜:“爸妈,你们真好~我给你们夹菜~” 陈母绷了半天的脸终于松懈,哭笑不得:“昨晚我和你爸讨论了一宿,你真是让人不省心!” “嘿嘿,有你们是我的福分!” * 饭后,陆离让人开车送两口子回家,自己则和小老虎在街上散步消食。他抬头看天,只觉天高海阔,阳光明媚。小老虎在一边得意到走路姿势都变形了:“嘿嘿,嘿嘿……” “你都傻笑了一个小时了!”陆离扶住她,生怕这小丫头摔倒了。 “陆离,你什么时候向我求婚啊?”尘埃落定后,那股讨嫌劲又起来了。 陆离想了想:“差不多就行了,晚上我请你吃个烛光晚餐顺便求婚,怎么样?” 小老虎跳了起来:“不行不行!只是这样不行!你得把我以前的同学老师都请来,当着他们的面求婚……嗯,算了,有点不好意思。那就,那就……”开始绞尽脑汁地为自己构思一场浪漫且盛大的求婚仪式。 陆离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小姑娘有点直直愣愣的,陆离以前也喜欢搞些盛大的排场,现在想想,这就是所谓的直男直女吧? 忽然,陈嘉宁想到了什么:“不对啊,一般后宫里,都是最小的那个最得宠。像什么XX传,一般都有个年轻的小幺在后宫作威作福!” 陆离翻白眼,这丫头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陆离陆离,我不要当老五了,你能不能让我当小七啊?” “哪有这么儿戏的。” “我不管,我要当小七,我要当小幺!” 宽阔的街道上,回荡着小老虎撒娇般的吆呼声。陆离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估计少不得耳塞了。 第二十章 尘缘(上) 第二十一章 尘缘(中) 清源坊装潢古典优雅,每个包厢间隔得很远,足以给不同圈子的小姐们留出隐秘空间。说是包厢,其实就是一个宽敞的大客厅,内里排着红皮白木的大沙发,墙边的壁炉被打扫得干净整洁,另一边的墙壁改建成内嵌式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其中一小半是陆离听都没听过的小众书。 夏天。 李经理亲自给陆离倒了杯果茶,随后拿出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一本厚厚的相片簿。陆离端起果茶喝了一口,不是很甜,应该没有加多少糖,说实话,纯果汁并不好喝。看得出,清源坊在饮食上做得极为克制,也许是因为这间会所的受众是一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夏天有许多缺点,燥热熏人,倘若是在南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气,将热度牢牢锁在人的皮肤边,仅是稍息片刻,便会汗流浃背;倘若在北方,金灿灿的大日足以盖过半片天空,阳光如烙铁一般直刺刺地印进人的骨子里,连骨髓中流动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李经理将相片簿摆在陆离面前,之后面向他后退:“陆先生,我去后厨请人制作点心,您有需要就用桌子上的电话打内线,我会立刻赶来的。” 木兰处于南北交界之地,既有南方的湿热,又有北方的毒辣。木兰其实并不宜居。 等到李经理走后,陆离才把注意力从这间豪华的包厢转移到封皮已经破裂的相片簿上。这本相片簿有不少年头了,也许比龙晶那混世魔王都要大?陆离无端想着,翻开相片簿,扉页上写着一排小字:“李知芸,收集于2006年7月。”继续往下翻,第一张照片便进入陆离的视线。 但夏天对陆离来说,还有唯一的优点。放目望去,满大街都是白花花的大腿,白花花的胳膊,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们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年轻的肉体,将躁动与热情铺满城市的林荫道。看惯了家里的女孩后,陆离口味也变得挑剔起来,简单扫了眼,觉得要么是腰间赘肉太多,要么是腿型不好看,要么是皮肤不够紧致。 这张照片的材质并不先进,边缘都已经泛黄,画面清晰度也不高,让陆离想起了十年前互联网上那种模糊成马赛克的“UFO”“大脚怪”“真龙”视频。照片是在这间包厢拍摄的,彼时的沙发还是那种老式的真皮棕色沙发,两个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神态各异。照片左手边的那个小女孩一脸不耐,生了一张精致如娃娃般的面容,却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质透过聚乙烯纸散发出来。 这里是首都。木兰与首都之间交通还算便利,一天足以跑个来回,早上他在木兰的家里吃过早饭,下午便到了首都。他来此处并不是为了静怡,呆头鹅已经在前日搬到木兰的别墅里去了,此时的首都并无陆离家的姑娘。 这一定是朱熙。小朱熙盘腿坐在沙发上,鞋子也不拖,看着镜头的眼神好像在说:“快点行不行?” 他来这里是为了代小巧打扫宗祠。 右边的那位是祝巧。那一年祝巧和朱熙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二人都未长开,眉眼都继承自她们那美貌的母亲,乍看下去,只觉得二人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祝巧就显得拘谨许多,她正襟危坐,睁大眼睛,好像在听镜头外的人说话。 陆离来到梧桐路77号,取下墨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墨镜。是不是最近有些过于放纵欲望了?怎么出现幻觉了……原本存在宗祠的地方,此时却已空无一物,大门敞开,除了内里那颗老槐树,所以的一切——家具、灵牌甚至是打水用的水桶——都消失不见。 相片下写了一行字:“十四公主和她未公诸于世的妹妹于7月份离家出走,受陛下暗中嘱托,清源坊代为照顾。巧公主很喜欢桃酥,十四公主好像不太好相处……” 陆反复确认过好几遍,确定地址没错。 离家出走……陆离记得朱熙说过,她小时候会把祝巧从宗祠偷偷带出来,原来就是带她来清源坊蹭吃蹭喝。 想了想,陆离给朱熙打去电话询问。朱熙爽快回答:“啊,我知道,是我让人把宗祠迁到川海去了。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上次皇室决议时我那两位哥哥提出的意见,你给他们施了什么恩惠?他们在会议上一个劲给你说好话,这迁宗祠,我看是为了你和祝巧行方便。” 再翻过一页,这一张照片里的朱熙和祝巧看起来稍微长大了一点,但仔细分辨又说不上哪里长大了。小孩子都这样,总是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长大成人,等回过神时,她便成了大姑娘了。 人情就是在不断往来中越滚越大的,陆离为了求婚,给两位皇子在长乐集团某个两个管理虚职,二位投桃报李,在皇室决议中给陆离站台。 这张照片里的朱熙笑得格外开心,她和祝巧站在书架前,手牵手摆出一个大大的V字手势。陆离注意到未来将会威名赫赫的十四公主此时居然是个缺牙巴。朱熙身边的祝巧也在笑,只是小姑娘明显更拘谨一些,笑不露齿。 “宗祠想迁就能迁吗?不是有巫女先祖的棺椁吗?” “十四殿下定期会带着巧公主来玩耍,受殿下的恩惠,我也从一个小服务员成了她们的专职接待。这张照片是抓拍的,希望殿下没有察觉到的,我觉得此时的殿下很可爱……我希望等我的女儿上小学时也能生得和二位公主一样精致。” “巫女皇族血统,怎么可能葬在皇陵之外……宗祠里的就只是几张木牌而已。” 陆离笑了笑,拿出手机把这种张牙巴朱熙的照片拍下来,他不但要拍下来,还要拿去作聊天背景。 陆离汗颜,他每次去宗祠时都毕恭毕敬,一直以为宗祠里供奉的是祝家巫女们的骨灰或遗物。原来宗祠只是给当代巫女的一个住处,兼有供奉之能罢了。 后面几张照片拍摄的都是朱熙和祝巧玩闹的画面,有时她们在走廊时追追跑跑,弄得清源坊鸡飞狗跳;有时她们像文静的小淑女互相依偎在沙发上看书;有时她们在一脸满足地吃着各种小点心,祝巧还会羞涩地用小手挡住脸,不让李知芸拍到她偷吃的画面。 “你去首都了?帮小巧打扫宗祠?”朱熙忽然意识到了,“难怪中午没看见你,是了,我忘记和小巧说这件事了。没事,你多跑一趟,就当运动运动,对了,你晚上回来时,帮我去阎家对面那条街的清源坊买一点零食,我和小巧小时候都爱吃它家的小零食。” 陆离自己也没发现,他看得满面笑意,自己也沉浸在姐妹俩无忧无虑的童年中。 继续往下翻,照片的色调忽然冷淡下来,纸张也不再发黄,应该是李知芸更新了设备。此时的朱熙和祝巧也明显长高一截,特别是朱熙,她脸上基本没有笑意,冷着脸面对镜头,好像在说什么。 这坏女人现在使唤起人来真是不客气。陆离摇头。他按照朱熙发的定位,找到了这家清源坊——压根不是零食店,而是一家女性贵族的俱乐部。占地广袤,装修奢华,入门挂着的全是一条条印着诗句的布帘,进去几步,便能看见香烟缭绕,山水俱全,仔细去看,进出的都是年轻的贵族女子。 “十四殿下之前一直受着家庭教育。自从她被送入初中部后,好像很少笑了。我希望二位公主能更开心一些……” 陆离尴尬地停在入口处,不知该不该进去。门口的招待看到他,不卑不亢地询问:“先生?您是找人吗?是找您的妻子还是姐妹?” 之前的照片拍摄时间间隔大多是两三个月,等到更新了设备后,拍摄间隔反而拉长到半年一次。而且画面里的姐妹再也没像两个小疯子一样在清源坊跳跳闹闹,画面一般都是朱熙沉默地靠在沙发上看书,祝巧乖巧地咬着蛋糕。 “不,我是来买东西的。”陆离听到内里莺声燕语,都是女子在调笑,不知这会所,不,这俱乐部是做什么的? 高清的照片也有更多的细节。也是在这个时期,朱熙手背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了,这代表阎如君的体罚越来越频繁。 “买东西?”招待愣了愣。 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朱熙升入高中时。画面中包厢的窗帘拉开,屋外一片昏沉,看起来在下暴雨。朱熙背对着镜头,在书架上翻找什么。而祝巧则一脸担忧地侧过头看向姐姐。这张照片色调阴冷,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总共只露了半张脸。 陆离怕她误会,又提醒:“是十四公主让我来买东西。” “此相片抓拍于6月。十四公主说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拜访清源坊了。她说她现在没心情吃清源坊的点心,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情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啊!我去请经理过来,请稍等。”这招待小步跑开,没一会便有一名艳气逼人**的快步走来。 合上相片簿,李经理刚好提着两个礼袋走进来:“陆先生,点心已经打包好了。您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下次如果需要零食,可以直接电话联系,我让人坐飞机给你们送去,就不劳烦陆先生或殿下多跑一趟。” 一见到陆离,这位经理便喜笑颜开:“陆先生!陆先生!您终于来了!百闻不如一见!我就想着,十四殿下哪天会带您来呢!您怎么自己一个人来了?” 陆离脑海中思绪繁杂,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李经理特意邀请他来看朱家姐妹小时候的照片了。这相片簿被她锁在这间包厢里,本不该向任何人展示。 陆离从未见过她,但对方表现得却好像是他多年的老友一样:“哦,我只是帮她带点东西回去,她说你们家的零食很不错。” “李经理,你女儿今年多大了?”陆离掂量了两下袋子,不算重。 经理笑得越发开心了:“那是那是,殿下小时候就爱吃我们后厨自制的点心,还会带巧公主来……陆先生,您称呼我小李就好!”明明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却让陆离称她为小李,陆离只能尴尬一笑,转移话题:“李经理,这个俱乐部是做什么的?” “……她六岁那年因病去世了。”李经理小声说。 李经理领着陆离往里走,陆离沿途还看到几个愁眉苦脸的小白脸坐在长椅上,他们有的好奇地打量陆离,有的一见到陆离就小声惊呼:“帮主!帮主!” 陆离愣了愣,没说什么,提着礼品袋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到李经理叫住他:“陆先生,希望你能好好对待二位公主……特别是十四殿下,我知道十四殿下有时不太好相处,但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女孩,她需要更多的体贴和包容……” 什么帮主?陆离老脸一黑,让人听到还以为是丐帮帮主呢,于是连忙快步走开。 陆离脚步顿了顿,轻轻地了嗯了一声,推门离去。 “陆先生,你可别误会,我们这可不是男人办的会所。”李经理稍稍正色,“清源坊是专为首都世家未出阁的女子服务的文化沙龙。”未出阁只是个代指,指的是首都世家里还未正式结婚的女人。 “您应该知晓,首都世家的家风门规都极为严厉,特别是对于女子。少女们除了网络,很少能接触到大众文化,于是大多有喜爱文学、美术、音乐的爱好。清源坊就是一个给这些文艺少女们聚会讨论的场所。”李经理说,“您也千万不要对客人们凝视过久,这里的姑娘脸皮都比较薄,平时也很少接触男人,回头她们要是向家里告状,我怕十四殿下会不开心。” 陆离纳闷,他难道长了一副色狼相吗? 不应该啊,他自觉长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看起来就像修仙小说里不近女色、意气风发的少年奇侠一样。 陆离好奇地问:“朱熙以前经常来吗?她会带着祝巧一起?” 李经理一边琢磨陆离对两位公主的称呼,一边回答:“是的。二位公主都是偷偷跑来的,当时我也还年轻,坦诚来讲,我当时的存有巴结之心的,于是便也顺着二位公主,让她们在包厢里玩乐了。可后来,不知怎的,居然真的习惯了二位公主的到来,哪个月没见她们还怪想念的……呵呵……陆先生,您别见怪……” 见陆离在思索,李经理又问:“陆先生,您要看看二位公主小时候的照片吗?” 陆离惊喜地问:“有这种东西吗?” “有的,小时候每次二位公主来,我们都会给她们拍照,本意是以后留作纪念……见证公主的成长对清源坊来说也算一块金字招牌了。请跟我来。” 陆离不禁挺了挺腰,他还挺好奇,现在凶巴巴的朱熙和软乎乎的祝巧,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呢? 第二十二章 尘缘(下) 当天傍晚。陆离和朱家姐妹坐在她们的房间——不,应该说是陆离之前的房间,看着她们小口地吃着点心。朱熙还有些矜持,白了陆离一眼:“你不出去陪你的女人?” 小巧则可爱多了,她举着手里的小蛋糕:“好好吃啊~好久没有吃过清源坊的小蛋糕啦,哥哥,你要吃吗?” 陆离才不理朱熙,笑嘻嘻地凑到小巧面前:“小巧你来喂我好不好?” “好~” 朱熙眉毛扬起又落下,旋即再度扬起,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祝巧喂完陆离,又撕出一小块蛋糕:“熙姐,我也喂你哦~” 朱熙向来不会拒绝祝巧的请求,剜了陆离一眼,笑着用嘴接过蛋糕。陆离摸了摸脑袋,她老瞪自己干嘛? 蛋糕里有奶油,不过由于存放的时间太长,奶油温温的,口感有些腻。陆离一边品味蛋糕,一边说:“我想另买一栋房子作新家,现在大家在首都和川海之间二选一,你有什么看法?” 朱熙毫不客气地撩起长腿,架在陆离腿上。此时是夏天,气候炎热,她穿的只是一条只能抱住臀部宽松居家短裤,雪白的大长腿毫无遮掩地呈现在陆离眼前。陆离习惯性地去摸,入手细腻丝滑,手感极好。 朱熙大抵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露齿一笑。她不但腿白,牙齿也白。陆离曾听高中某同学说过,区分神州贵族与平民的直观办法就是看牙:一个人打扮再光鲜亮丽,如果他的牙是坏的,比如发黄、龋齿,那便是出身贫寒;相反,一个人再落魄,只要他的牙健康洁白,那他体内一定流淌着世家的血。陆离虽对这种人为的阶级划分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套经验主义的总结在很多时候能适用。 “我建议你在川海买房。可以买大一点,以后我也要住进去照看小巧。” 她说这话时真是脸不红心不跳,陆离都懒得揭穿她,她是要进去照看小巧吗?小巧在家里被其他姑娘照顾得多好?每天开开心心乐乐呵呵的,养得白白嫩嫩容光焕发,比之前十几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为什么是川海?”陆离其实自己也倾向于毕业后定居在川海,至于长乐集团……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和小老虎苦心经营了,楚阎两家自有大把的人才给他打工,他只是直接管理长乐集团名下主营游戏娱乐业务的子公司罢了。 朱熙笑得更开心了,洁白的牙齿完整地露出来,像是在给牙膏打广告:“我给你在南方找了些工作。” 陆离愣了愣:“我不会去政府工作的。”权力滋生黑暗,权力越集中的地方越生事端。他只想陪着家里人混吃等死。 “只是挂个职。”朱熙说,“你身份特殊,来路清白。找其他人挂职总会有风险,由你出面再好不过。” “到底是什么工作?” “川海往南你知道吧?” 川海已经是神州的南方了,再往南便是对外通商的港口城市临泉了。 “临泉港?” “再往南。” “再往南?我地理学得还算不错,再往南便要出海了。”陆离还以为朱熙在开玩笑。 “临泉港往南有块地方,现在是个小渔村。楚晓东没告诉你吗?内阁议会上,有人提名你去那里挂职。”朱熙笑颜如花,但她眼睛细长,笑起来总像不怀好意的狐狸。 一个小渔村,需要内阁决议?当个村长有这么重要吗? 朱熙继续解释:“楚晓东现在整合了阎家的力量,加上自己也进了内阁,正是一展身手的时机。他搞经济比较在行,所以提议设立一个经济特区,地点就设在那个小渔村。这个特区的创立是楚晓东提议,所以特区的领导位置不可能让给外人。你不用太担心,这个特区未必能弄起来,你去挂个职,说不定过两年特区黄了,你又一身轻松了。” 是这样吗?陆离觉得朱熙隐去很多东西没说,他觉得这特区被如此郑重对待,恐怕不会轻易黄了。 “挂什么职?” “地区一把手。” 陆离一口气没喘上来:“你说什么?” “一个村长而已,你急什么……而且,只是挂职,你又不用真的去办事,只需要大事大决策上给他们签字就行。你不签字,有些东西走不到楚晓东那里的。” 陆狐疑地看向她:“真的只是这样吗?” “当然。”朱熙一脸正气。 陆离忽然知道了外人是怎么看他的了,他也时常觉得自己一身正气,看起来就像个顾家重情的老实男人,此时看着朱熙一脸正义凛然,他忽而有了许多自知之明。 “公职人员不要考试吗?” “内部派遣,不需要考试,从神州能源交换过去。” “你要是坑了我怎么办?” 朱熙眉毛一抬:“我要是坑了你,以后天天给你和小巧带娃!” “这本就是应该的。” “我要是坑了你,我以后……以后给你生一百个孩子,行了吧?”朱熙一时也想不到太好的誓言。 陆离故意翘着嘴:“你又不是我妻子,我要你生孩子做什么?你要生我还不乐意呢。” 朱熙被他惹火了,丢开手里的小零食,一把将陆离推倒在床上:“狗男人,你越不乐意,我越要生!到时候生个百八十个,跟你家那些狐媚子的孩子抢继承权,把你家搅得乌烟瘴气。” 陆离躺在床上,裤兜里的一枚婚戒漏了出来。 朱熙眼睛一转:“给谁的?” “给你的。”陆离平静地说。 这么一句平静的话,此时却如利箭一般直穿朱熙的心脏。她按住陆离的胸膛,嗫嚅半天,居然没能说出一句话。 陆离拿出手机,点开上午存的相片:“你小时候更可爱一点,那时候笑得也更开心。” 朱熙低下头,看见陆离手机里的老照片,眸子微动:“李知芸真是多管闲事……早知道不让你去清源坊了。” 陆离小声说:“怕你接受不了,所以没有大张旗鼓。你要是心里有我,就戴上戒指吧。到时候你生一千个一万个都行,反正都是我们的孩子,我都养着。” 他看见朱熙眼里水光粼粼,就在他以为朱熙要同意时,十四公主侧头看向一直在猛炫蛋糕的祝巧:“小巧,你过来,把戒指戴上。” 第二十三章 第七条红线(上) 祝巧先是偷偷看了一眼陆离,见后者并无反应,这才慢吞吞地挪到熙姐面前:“……熙姐,这不是哥哥给你准备的戒指吗?我戴是不是不太好。” 陆离对朱熙的态度有些愠怒,他不知为何坏女人三番五次地拒绝他。但他还是温和地对祝巧说:“小巧,戴上吧,这既是给你准备的,也是给你熙姐准备的,我给你们准备了两枚一模一样的。” 祝巧是个乐天派,听到陆离的回答也不再有顾忌,开开心心地戴好戒指:“这样我是不是就算一个正式的妻子了?”陆离被她感染得也笑了起来:“还没有呢,还得去领证,办婚礼……”“那什么时候领证办婚礼呢?”“不会太久了……” 是的,陆离准备在今年12月份之前办完婚礼,也许可以趁着秋天,气候最凉爽的时候办。 小巧叽叽喳喳说了一阵,见熙姐一直沉默地骑在陆离身上,觉得氛围不太对劲,便拿了一块蛋糕小心翼翼地往门外走:“熙姐,哥哥,我去找百璃姐玩了……我想请她吃蛋糕。” 陆离笑着说:“去吧去吧。”等到祝巧离去,他脸上的笑容也褪去,与朱熙平静相对。 “殿下,您看,把小巧都吓到了。”陆离故意称呼她为殿下,果然惹得朱十四心里愈发不痛快了。 “不许叫我殿下。尤其是你,不许这么称呼我,更不许用敬词!”朱熙俯下身子,用牙齿去咬他的锁骨。陆离想起了当初他们被困在雪地猎户小屋,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荒诞地进行人类最原始的运动,那时的他们都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欲望,好像那是人生的最后一天。那时候他的脊背上,胳膊上,肩膀上都是朱熙的指甲痕、牙印以及吸吮留下的印记。 她就像一只无法被驯化的狼,看起来和狗相似,但总会在某些时候提醒人,她是一头野性未泯的凶物,而非可以成为家人的伴侣。 这么想着,陆离心中多了许多失望。 见陆离不回话,朱熙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触及狗男人眼中那浓浓的失望时,她觉得心中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抽干心脏的血液。 害怕失去什么,她略显局促地解释起来:“我说过……你有了六个妻子了,我不想成为其中之一……你知道的,我是很要强的,我最不喜欢的事便是沦为大众……所以我……我……你能理解我吗?” 陆离静静地点头,他当然理解,但并不能接受。朱熙的生长环境导致她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她是通过独断和专权来维护自己心中小小的自尊。陆离希望她活得轻松一点,幸福一点。 他的眼睛转了转,将另一个兜里的婚戒塞得更深了点。也许他应该尊重朱熙的想法,不该把自己的价值加之于她。 男女之间的夫妻之称比想象中更重要,自由浪漫的先锋们会推崇毫无拘束的同居与恋爱,可当他们老时,夫妻二字反而是最坚实的链锁。也许等到二十年后,人们提起陆离,会说起他的六位风格各异、貌美无双的妻子,但不会说到朱熙,那种社会层面上的虚无感只会加深她的不安与无归属。 “你那个兜里是什么?”朱熙问。 “戒指。”陆离答。 “你不拿出来了吗?” “不拿了。” “哦。”朱熙继续俯身,想去吻她,既然无法在精神层面满足陆离,她便用肉体层面去补偿。但陆离罕见地没有伸舌头,或者说,他没有打算接吻。陆离只是说:“我还得跟上小巧……求婚仪式不能太简单,不能让她觉得厚此薄彼,我本来打算向你们俩同时求婚的。我先去找小巧,晚点再来,好吗?”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朱熙只觉心脏那股被抽血感更加强烈了。 就好像,那个曾经在回溯中与自己红线相连的伴侣,此时选择优先去陪伴别人,哪怕那个人是祝巧。 “好,你去吧。” 放走了陆离,朱熙眼神茫然地看着被关上的大门。 心情不是很好,连卫生间的滴水声都如同响雷般扰人。她抱着枕头,想着陆离之前那失望的眼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毫无疑问,她觉得自己爱着陆离,早就把他当家人看待了,可自己心中那股难言的情绪总让她拉不下脸去成为陆离后宫的一员。别人会怎么说她?皇室最骄傲,曾经最激进,也是最优秀的公主,甘愿伏低做小,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 她是公主,她是朱熙,她的心气比谁都高。 可是……如果许多年后,他人在议论陆离和妻子们的神仙眷侣生活,会怎么提她呢?大概率会说“啊,朱熙和陆离的妻子们有什么关系吗?朱熙不就只是陆离的上级吗?” 楼下传来开门关门声,朱熙趴在床前,看见陆离和小巧出门了。小巧一脸兴奋,陆离也满面春光。真好。 真好。她想。 也许很多年后,家里那群狐媚子的孩子会围着他们叫爸爸妈妈,但唯独会称呼她为大姨奶。就好像他们不是一家人一样。不对,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那个和她同生共死,和她经历时间倒转,和她一起将阎家起死回生的男人,和她不是一家人。她只是一个“亲戚”。 心里的血都要抽干了,她忽而觉得没了干劲。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了一点傲气,屡次拒绝陆离,还找各种难以自圆其说的理由,她真的考虑过陆离的感受吗?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到深夜,思绪放空,晚饭都没去吃。凌晨一两点时,她听到陆离和小巧终于回来了,小巧还兴奋地说着什么,想必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夜晚。 朱熙犹豫着,要不要向陆离道歉,要怎么向陆离让步……想了很久,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终于下定决心。她穿好了鞋子,一边在心里酝酿接下来的台词,一边去拧门把手,可就在她开门时,门外的人也同时拧开了门。 “你怎么不开灯?黑黢黢的。”陆离的声音。 朱熙的眸子在黑暗中发光,她失了平时的伶俐与锐意,支支吾吾:“我……对……对……”对不起之后该说什么?毫无头绪,甚至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挤不出。 陆离开了灯,他脸上还带着红晕,没听到朱熙那支支吾吾的话语,他先一步拉过朱熙,激动地说:“朱熙,我想到办法了。咱不公开结婚,但实质上去领证,也不向外声张,这样你既能当骄傲的十四公主,以后也能当孩子的妈妈……”说着说着,忽然见朱熙两眼泪汪汪,陆离有些慌了:“朱熙,你怎么了?别哭别哭,诶,要是不愿意我另外想办法就是,别哭别哭……” 朱熙一把抱住陆离,嚎啕大哭。 第二十五章 陆离的伟大任务 春去又秋来,潮涨又潮落。屈指一数,距离大二开学只有寥寥几日。陆离犹记得,他重生时便是高二开学,转眼间已是第四个年头。 四年。说长不算长,说短不算短。他曾坐在高中的教室里,想着要珍惜时光,铭记此时,恍然一眼,那居然已是四年前,可惜他至今还不知道当初的女同桌的姓名。所谓青春,也许便是许多丝丝缕缕的无疾而终,如秋天的冷雨,细细地落在肌肤上。 陆离一行人在木兰大学正门前着实有些显眼。百璃,琥珀,陈嘉宁已成了一条靓丽的风景线,别提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朱熙还向着“新生”祝巧嘱咐些什么。陆离看见朱熙的眼神没有过去那般凶厉,她眼帘半垂,温和地为祝巧整理衣领,她也许在嘱咐小巧要好好学习,叫她和同学打好关系吧?陆离侧耳倾听,却只听见“小巧,要记住,谁欺负你,你就狠狠还回去,遇到愣头青,你就来找陆离或者我,知道吗?”陆离哑然失笑,指望朱熙能教好别人不如指望百璃当学术博士。 安百璃打了个喷嚏,她眼珠子转了转,落到陈嘉宁身上:“小矮子,是不是你在心里骂我?”陈嘉宁一挺胸膛,可惜实在没有什么东西给她抖:“嘁,谁稀罕骂你。”“不是你在心里骂我,我怎么会打喷嚏?”“是陆离在骂你。”“离才不会骂你,琥珀也不会,一定是你!” 五个妹子就足以吸引走大量的目光,许多拖着行李箱的新生故意走得很慢,只敢用余光打量这些人。陆离不是故意带着姑娘们出来抛头露面的,他们是为了来迎接一个重要的“交换生”——楚静怡。 可惜雅梦姐没来,昨天陆离欺负小巧时,被雅梦姐撞到,她同情小巧,以身饲虎,结果被实力大涨的陆离弄得今早没爬起来。说到实力,陆离不免有些得意,陈家老丈人的方子确实好用,他的身体由于代价的原因恢复力惊人,对药效的吸收也极其高效,这才吃了半年,已经能力战雅梦姐和朱熙了。当然,如果六个齐上,还是有些吃力。 琥珀站着无聊,和陆离找话说:“杰出代表,你数过你以后要生几个孩子没?” 陆离摸了摸下巴,他真没数过。他对孩子的追求并不强烈,说来有些自私,比起孩子,他更在意他的女人。子嗣代表了人类的繁衍与夙愿,倘若他此生已无遗憾,过得快意逍遥,那他对后代的要求便会自然降低,甚至于不需要后代都可。不过,他和姑娘们或许不在意,她们背后的家庭不会允许。这也许便是陆离的另一种“代价”吧。 “朱友诚,啊不,陛下前几天刚打过电话说过这件事。我看看,我和朱熙或祝巧的孩子,男孩要送到皇室,未来也许能混个衣食无忧的亲王当。”陆离下意识学着朱熙直呼其名了,主要是朱家老丈人也确实没架子,在他们两口子面前姿态放得太低了。也许这个男孩继承了朱熙骨子里那股凶劲和陆离那股无耻,说不定能争到一个帝位,甚至成为一个加强版的朱熙。但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虽然陆离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但他也管不到那么远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的事,让后人头疼去吧。而且……他记得阿婆以前说过,大劫只是被延后百年了,并不是被消除了,神州君主立宪国早晚会出事。 陆离抬头看了眼朱熙,不知怎的,他老觉得未来这劫难会应在他和朱熙的后代身上。 “如果生下了女孩,就继承那么大个阎家吧。”陆离掰着指头,这便已经要生两个孩子了,“之后,还是和静怡生的孩子,楚晓东和楚家老爷子一直盼着的,最好生个男孩,老狐狸一定会乐得做梦都笑醒,把他孙子看得比我和怡宝都重都说不定。”他掰下中指。 “第四个和第五个孩子,应该是我答应过琥珀你的……要是个双胞胎。” 琥珀脸蛋微微泛红:“你怎么知道是双胞胎?” 陆离指了指太阳穴,认真说:“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小天使们会回来的……命运虽然改变,但总归会收束到一个终点。” 琥珀微微颔首:“希望如此……” 一只手不够数,陆离拿出另一只手:“第六个是百璃,她上一世一直遗憾没能为我生下孩子。虽然我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但这估计是她的一个心结。” 琥珀想到如今已经破茧重生的安百璃,也不由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她会是一个好妈妈的。” 是吗?陆离不以为意,她觉得百璃是那种把孩子随便一丢自己去玩的母亲。 “第七个……嗯,老陈家一代单传,肯定也要个交代。只是我觉得小老虎估计会害怕生小孩,到时候就由她吧。还有雅梦姐,这也不是必需,都依她的想法。” 琥珀说:“这么算下来,你至少得要六个孩子。那你可真是任务艰巨呢。”还是那股熟悉的揶揄味道。 说到生孩子,自然就要想得更远些了。陆离叹了一口气:“生了孩子后,孩子们都可以交给老丈人家去带,倒也不算挤占了夫妻时间。只是,如果真到生小孩的时候,也许是许多年后了吧。生了小孩,还要盼着他们长大成人,一弹指,就是二十年……他们长大后,陆续成家,不要几年,我也许就要当爷爷了……一下子,就老了。”陆离语气中多少有些惆怅,他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多持续几年,和她们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如同天上人间。 “当人总会老的。总有一天,头发都白了,上楼都不利索,某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已经不能麻利地穿袜子,起床时会忽然忘记自己今天要做什么。”陆离有些多愁善感,“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我能活得久一点。” 琥珀眼睛亮晶晶的:“为什么?” “虽然我很怕老,可我不想走在你们前面,不然你们会非常痛苦的。我最后一个走算了,等你们走后,我收拾收拾,再坦然上路。” “……这样你不就体验了七次生死离别吗?” “……总比让你们体验好。”陆离豁达一笑。 琥珀也笑了,她的笑不是陆离那种豁达中带有一丝悲伤的笑,而是一种扫清阴霾的灿烂的笑:“说得好像只有七次一样。人生还有几十年,太阳都才只是刚刚升起,谁知道你以后又会拐骗多少女孩?与其想着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不如管好你自己,别再去骗小姑娘了!” 陆离尴尬一笑,心中那点忧郁被琥珀的揶揄冲荡干净。是啊,现在才哪到哪,他连大学都没毕业,未来人生漫长到足以让任何一个社会人感叹年轻真好。小小年纪,想那么远做什么? 抬头,正如琥珀所说,旭日正在缓缓升起,如同他的人生一样。微微眯眼,迎着日光,只见一道翩然的身影向他小跑而来。 “陆离~”楚静怡踩着金光奔向他,身后光芒万丈。 陆离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啊。活着真好啊。 第二十六章 百年之爱(上) 在某个版本的民间故事里,梁山伯和祝英台曾沿着钱塘江航行,在六和塔上岸,沿着山路直达万松书院,由此开始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有某个故事,白素贞最终是被法海引了钱塘的水镇压在雷峰塔,一对璧人相望不相闻。 陆离觉得承载了如此多浪漫故事的钱塘被选为他结婚的地点多少有些缘分,朱熙却说全国各地那么多景点,每个景点都会把爱情故事拿出来吹嘘,根本算不得多浪漫。陆离回头把她的嘴巴捏住,不让她继续煞风景了。 落日下的钱塘天幕透着淡紫色的霞光,像是紫色的潮湿颜料晕染在淡蓝色的布帛上,一层层渲染开,将人的视线拉向如镜般清澈平整的江面。古旧的钱塘大桥依然坚守它的岗位,上个世纪未来得及拆卸的广告牌还挂在桥边,上书“疗圣牌膏药”的黑底黄字,衬出一股难言的复古之味。随着一阵哐当哐当的噪音,陆离和姑娘们的目光都被桥上驶过的绿皮火车吸引,那火车和大桥同样年迈,绿色的漆皮都已不太明显,车头箱边印着“神州3”的楷体大字。 他喜欢这种平静、怀旧、安宁的氛围,人生的节奏在此时被放缓,宛若一块布满褶皱的布料在此时被人抚平一般。 琥珀来神州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淡紫色的霞光,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如同夏夜星芒,在陆离不注意的功夫,琥珀牵住了他的手,似是想与爱人一同见证这绝景。 这里是距离木兰七百公里的钱塘,是神州古典文化里标准的江南水乡,也是婚姻法试点的唯一一座城市。 楚静怡也被这美好的一幕感染了:“我们要在这结婚吗?” 陆离早在五六月份时便已经筹备婚礼了。他和家里的姑娘都讨论过,要选在哪里办婚礼?婚礼要怎么办?最后一致决定,户口转到钱塘后,在钱塘领证,在钱塘成婚。婚礼不必太隆重,精致小巧即可,也不必广邀宾客,邀请了各自关系紧密的亲朋即可。为了办好这次婚礼,陆离还跑了一躺楚家,向楚老爷子取经。 陆离正要回答,忽然听到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喊:“哇!好漂亮!” 耷拉着眉毛回头,只见龙晶趴在车窗前大呼小叫。陆离怀疑,她就存心来破坏氛围的。请不要误会,陆离对未成年的小丫头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未来他也断定自己不会有那种想法,这次办婚礼,完全是龙晶自己死皮赖脸地缠着楚静怡,非要跟过来当伴娘。伴娘?陆离摇头,她能老老实实坐在饭桌上吃饭都算烧高香了,让她当伴娘这婚礼不知又被折腾成什么样? 邹雅梦力气大,一把将壁虎一样的龙晶抠下来:“那样趴着危险,小丫头你好好坐着!”不得不说,雅梦姐带娃还是比较拿手的,也许是以前拉扯陆离有了经验? 龙晶环顾轿车内部,只见她的静怡表姐都不给她站台,便一脸不满地盘腿坐下:“我要向爸爸告状,来者是客,陆离你都不好好招待我。我来了后一没请我吃好吃的,二还每天把我往门外赶!” 听到她动不动要告状,陆离只觉自己手痒痒了,又想把这混世魔王提起来打屁股。九月初楚静怡如约而至,另一个狗皮膏药也跟着他家怡宝一起来了。这小魔头每天都赖在陆离家,跟个大爷似的倒躺在沙发上,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朝天竖着,对陆离呼来喝去,一会要吃零食,一会要他拿电视遥控器,一会还说要陆离给她按摩。最可恨的是,每次陆离想要和自家妹子亲热亲热,都会听见龙晶跟个鬼一样跟在身后喊:“你们偷偷摸摸在做什么呢!” 某天,陆离忍无可忍,把这丫头按在腿上,狠狠地打了一顿——当然只是打屁股,他也怕打坏了这小妮子——然后狠下心把哭哭啼啼的龙晶轰出家门。第二天陆离起床时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昨天是不是下手太重,太不留情面了,正琢磨着待会买什么礼物去给龙晶道歉,谁曾想起床后便看见小太岁倒躺在沙发上,被电视里的劈树的汤姆猫逗得哈哈大笑。 “你怎么进来的?”陆离怀疑自己昨晚没锁门。 龙晶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用钥匙啊~” “你哪来的钥匙?” “从你身上拿的。” 她一说话,陆离火气又冒起来了。什么拿,分明是偷。亏他昨晚还内疚了一晚上,耕耘时都心不在焉,雅梦姐还担心他是不是肾透支了。而且,这小魔头未免太没心没肺了,昨天她哭哭啼啼,一脸决然地说从今往后和坏蛋姐夫恩断义绝,今天就又无事发生般躺在沙发上。 龙晶用赤脚蹬他下巴:“姐夫,帮我去冰箱拿点水果,我早上没吃饭。” * 和龙晶在家里的打闹恩怨一时半会说不完,陆离被小魔头折腾了个把月后,终于能带着自家妹子来钱塘办婚礼,谁想到龙晶居然也跟了过来。 陆离竖着三根手指:“龙晶,姐夫和你约法三章。接下来姐夫要和姐姐们去做一些关乎终生的大事,你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捣乱,第一,住在家里不要乱走,就老老实实看电视打游戏。第二,伴娘这件事姐夫可以答应你,但前提是你必须得先表现良好。第三,不许再从我身上偷东西了,听见没?” 龙晶鼓起嘴,一脸不服气。 朱熙在一旁笑:“我看,你也别劝她了,这小东西表现不好你就把她交给我,我保证让她老老实实的。” 龙晶不鼓嘴了,但还是不服气。 楚静怡还是偏向龙晶的,她站出来为小魔头解围:“陆离,我们是今天去领证还是明天?需要提前和民政局联系吗?我怕我们这么多人去,有些惊世骇俗了。” 话题被带走,朱熙注意力不再放在龙晶身上:“明天去吧,今天太晚了。狗男人,你说呢?而且其实也不必提前联系,自从婚姻法试点来,钱塘民政局里惊世骇俗的事可多了……比如有三男三女组团结婚的,有土老板带着四奶五奶来补票的,还有老富婆带着十多个健身房的教练说要结婚……” 第二十七章 百年之爱(中) 陆离不是第一次来领结婚证了,以前和琥珀来过,后来和百璃来过,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只有一次领证经历的时候他已经轻车熟路了。饶是如此,陆离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朱熙在钱塘有房产,是一间两层小洋楼,内里房间不多,一家人两两成对,才刚好住下。期间,姑娘们为了争夺晚上“同寝”的名额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最后是小巧通过抓阄脱颖而出。顺带一提,小巧虽说丧失了巫女的能力,但陆离觉得丧失的不彻底,他总觉得小巧的运气比一般人要好,譬如她常常能买到再来一瓶的饮料,网上随手一抽也能抽到平台的大奖,吃零食时总能开到有双份零食的小包装,就连上课签到——她每次睡过头时讲师都恰好不会点名——也是如此。 所有比运气的游戏,到最后肯定是小巧赢。 夜晚,熄了灯,陆离躺在钻入被子中,躺了一会,察觉到身边的姑娘一直睁大眼睛看着他。陆离转头,对上小巧那娇俏的面容,她生得和朱熙相似,但眉目更温柔:“还不睡吗?” 祝巧眉眼弯弯,揽住他的胳膊:“今天不内个吗?” “哪个?” “就是内个内个。” 陆离起了戏弄之心,佯装不知:“你说的内个内个是哪个啊?我今天坐了一天车,意识不太清明,你不说清楚点我不知道啊。”如果是朱熙,这时候肯定早就赏他一个白眼了,也就小巧跟只小绵羊一样乖巧:“就是,那个,卓……卓……” “什么?” “……爱……”祝巧不说话了,用被子蒙住头。 她太可爱了。陆离忍不住抱住她,要去亲她的嘴,忽然陆大侦探想到百璃可能又在鬼鬼祟祟,便先喊了一句:“百璃这么晚还不去睡觉?”谁知门外真传来百璃不情不愿的声音:“知道了啦……”陆离一时无语:“算了,来都来了,你进来吧。”还好床够大。 其实在木兰的时候,陆离就已经很少会同一个姑娘过夜了,总会因为阴差阳错,第二天醒来时床上躺着至少两个姑娘。有时是百璃偷听被抓,有时是雅梦姐假装喝醉乱入,有时是朱熙顺路经过。 “静怡也在。”百璃喊。 “让她也来吧。”不近女色的陆大圣人一脸正气。 隔壁有人在拍墙,是朱熙:“你能不能要点脸?这别墅隔音可没你家的好!你在那搞些幺蛾子我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陆离想到朱熙和雅梦姐睡在一起,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要不你们也来吧……人多暖和……” * 上午十点,钱塘民政局前便排起了长龙。陆离打眼看去,有男男组合,有男女男,有女男女,还有女女甚至女女女,其中不少是外国富人,专门移籍来神州办婚礼的。这婚姻法修订带来的混乱可见一斑,难怪内阁已经决定取消对婚姻法的修改了。 陆离等人一下车,便被当局的工作人员从后门悄悄引入。这人姓何,职务是局长。 “公主殿下,陆先生,你们可算来了……你们要是再来晚些,我这小局的后门都要人给堵了!”何局长满头大汗,弓着身谦卑地给一伙人带路。 朱熙眼睛都不抬,理都懒得理。 是陆离接话:“钱塘有这么多适婚男女吗?” “……本来是没有的,自试点后,便多了起来。”何局长偷偷看了一眼朱熙,见公主没生气,才鼓起勇气诉苦,“一是外国佬多,特别是从中东那边飞过来,之前有个大胡子要和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领证,我们不敢批,他们就闹,最后文件一路移交到外交部,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的。二个是本省一些同性恋人士都往此处扎堆,你说男女,女男随意组合我们还能硬着头皮发证,男男、女女我们怎么敢批?新法里又没明确承认可以同性结婚,我们只是一座小庙,不敢当这个先锋啊!” 听起来真是一片混乱,继承法的修改也就罢了,这婚姻法的修改如今看来着实有些过于先进了。陆离看向朱熙:“这些事,你知道吗?” 陆离发问,朱熙才终于开了金口:“我不知道。芝麻大小的事送不到我那。” 何局长不敢再多说,只能耷拉着眉毛点头哈腰。自试点以来,他这个小小钱塘民政局局长背负了太多的压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实在受不了才壮着胆子越级向公主和实质上的驸马陆离汇报。 陆离笑了笑:“辛苦了。坚持到年底,估计试点要结束了。” 何局长欲哭无泪。 何局长请一伙人在会客室坐下,坐了没多久,便有当局工作人员上来倒茶。 何局长没有落座,他守到门边,调整好心情:“陆先生,您们完全不用亲自来,我们可以给您登记完,然后把盖了章的空白证件送去。”他观察了一会,大概明白这队人里,陆离说话比公主好使,大名鼎鼎的阎家大小姐兼十四公主反倒是听陆离的话。 陆离其实本来想带着姑娘们在民政局大厅领证,体验一个完整的求婚、结婚过程,可他如今的社会地位和钱塘的混乱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听何局长拍了几句马屁,便见到几个实习生捧着一本大大的红本子小跑来。包括琥珀在内,众多姑娘们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她们只听说过印着两个人照片的结婚证,不知这要容纳八人的结婚证是什么模样。 陆离拿过红本本,只见女孩们扎堆围上来,空气一时变得沉闷又芳香,也不知是痛苦还是享受。 “陆离,快翻快翻,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小老虎最是焦急。 安百璃小手不太老实,就快自己上手翻页了。 陆离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的新婚姻法的一些重点内容,再翻一页,则是结婚誓词,再翻,则是陆离的个人信息,除却相片那里是空的,其他地方都早已填满,看来钱塘民政局早就做好了准备。这红本本如同户口本一页,每一页都是一位家庭成员的资料,先后顺序是:安百璃、温琥珀、邹雅梦、楚静怡、陈嘉宁、祝巧、朱熙,是按照陆离求婚的顺序登记的。 这么一本不起眼的本子,却代表着陆离和她们的关系在法律意义上得到承认,也代表着他们从今往后是一个得到社会认可的家庭了。陆离捏住这个红本子,忽而有些哽咽,一个老大爷们心绪复杂,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八章 百年之爱(下) 女孩们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温琥珀的反应是最平静的,她温柔地看向陆离,波澜不惊,好似早就知道这最后的结局。 安百璃很激动,但她在陈嘉宁和祝巧面前还比较克制,只是直直地看着结婚证,没有像只小狗一样扑过去。陆离仿佛都看到安百璃脑袋上长出狗耳朵,屁股上长出尾巴,她一把抢过结婚证,然后如获至宝般刨个洞将红本本埋起来。 呆头鹅坐在椅子上,屁股挪来挪去,目光有些涣散,好像在想象些什么,注意到陆离在看她,呆头鹅甜甜一笑,略显羞涩的微微垂首,大家闺秀气质尽显无疑。 邹雅梦瘫在椅子上,背靠软垫,好像完成了某种夙愿。她忽而咧嘴一笑,伸出个大大的懒腰,宛若早晨初醒般抖擞精神。 小老虎则丢人一些,她娇小的身躯绷得笔直,呼吸也有些急促,应该还在消化自己真的已经嫁人的事实。 朱熙一脸无所谓,翘着二郎腿喝茶,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将她的腿型勾勒得几近完美。陆离不知她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装的,不过他喜欢朱熙翘二郎腿的姿势,也是晚上可以试一试…… 小巧嘿嘿笑着,看起来什么也不懂,或许她其实什么都懂? 陆离大手一挥:“今天我们去聚餐!” 小巧口水都流下来了:“好~嘶哈。”吞口水的声音太大,有些脸红。她一定是饿了,朱熙没有在钱塘的这个住所请阿姨做饭,所以一大早一家人只吃了些简单的油条豆浆……对刻意保持身材的其他姑娘还好,对小巧来说这顿早饭则有些寒酸。 陆离嘿嘿一笑:“吃什么?”这句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随便。”温琥珀答得很快,几乎是接着陆离话语的尾音回答的。 “都可以~”安百璃高举双手。 小老虎还没回过味来,还在想“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人妻了?” 楚静怡乖巧地说:“我都行。” 朱熙眉毛一抬:“外面的饭菜都不好吃。” 邹雅梦神清气爽:“听梨子你的。” 陆离觉得自己应该、或许、的确、大概是犯了错:“去吃火锅吧?” “不要,太油腻了。” “今天有点热。” “最近在减肥呢。” “可以换个别的嘛……” 只有祝巧兴高采烈:“我要吃酸辣冬阴功火锅!” 朱熙拍了拍祝巧的小脑袋:“傻巧儿,吃火锅不如我们自己在家做。” 陆离额头冒汗:“那吃什么好?” “随便。”“都行。”“我都可以。”“听你的。” “……吃、吃钱塘本地特色菜?” “口味好淡的。”“听说他们做菜不放盐诶。”“会不会很贵啊。”“分量太少了,吃不饱。” 陆离眼前开始冒星星了,他忽而觉得以后或许要承受七倍的“痛苦”了。 * 领了证后,陆离便将婚礼之事提上日程。他办婚礼,自然有各路人马相助,各种繁杂的事项在金钱与权力的攻势下迎刃而解,陆离还昨天还头疼到底要邀请哪些人,第二天一起床便有阎家的人给他做了一份宾客名单由他筛选。 考虑了气候、交通等诸多因素后,婚礼时间被定在十月二十二日。说来也是巧合,这也是第二世陆离和安百璃结婚的日子。 原本悠闲懒散的大家庭忽然热闹起来,陆离抱着祝巧,本欲睡个懒觉,等到中午再起床,却总能听到屋外姑娘们的说话声、脚步声。一会是安百璃要拉着静怡、嘉宁和琥珀去挑婚纱,一会是雅梦姐四处请教化妆技巧,好不容易消停一会,龙晶又大喊着陆离的名字。 等到陆离好不容易从温柔乡里挣脱出来,才发现这屋子里除了还在呼呼大睡的祝巧,就只有在客厅傲慢地瞪着他的龙晶了——百璃她们去挑婚纱,雅梦姐倒是和朱熙关系处得还行,朱熙带她去中心商场买化妆品去了。 “一早上大喊大叫干嘛,让不让人睡觉了?”陆离有些头疼,这小混世魔王真的打不怕,每次打屁股时她都哇哇大哭,可第二天还是故态复萌,陆离都怀疑这小魔星是不是有受虐倾向了。 “陆离,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都快十二点了!哪里早!你要是在我们班上课,肯定要被王老师骂死!”她一开口陆离就冒火,这小屁孩胆子越来越肥了,现在敢不叫姐夫,直接喊陆离了,那以后还了得? “又想被打屁股了是不是?”陆离故意吓她。 龙晶下意识地捂住了屁股:“你就是个色魔,每次都是故意在摸我。” 陆离连说:“你别胡说,我对你个小丫头完全没想法!” “都被你摸了那么多遍,以后没人要了……” 陆离不想被龙晶把话题带偏,这丫头人小鬼大,年纪不大,肚子里全是坏水:“你还不回去上学?” “你不也没去上学吗?你还是大学生呢!” “……”陆离被怼的半晌无言,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偏偏最没资格向龙晶劝学。他一脸无奈,摇摇晃晃地坐在沙发上,屁股刚一沾柔软的沙发,就又涌现睡意。他觉得自己也许是被姑娘们惯坏了,刚重生时,他还能每天六七点起床,可现在每天哪怕醒了也要和身边的姑娘腻在一起,磨磨蹭蹭最早都是十一二点起床。 这生活太享受了,有点消磨意志啊……陆离拍了拍脸,决定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做,不然真成大种马了,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自传写成《三个火炮手》。 “你嚷嚷我到底干嘛?”陆离睁开眼睛,只见龙晶毫不客气地躺在沙发上,将细嫩白净,略显肉嘟嘟的脚枕在他的腿上。 “陆离,我要当伴娘。我要给静怡姐当伴娘。” “就没打算请伴娘伴郎。你瞎起什么哄。” “不要伴郎没事,但我就要当伴娘。”又开始蹬他了。 陆离一把抓住龙晶的赤足,毫不犹豫地去挠她的脚底板,龙晶一边挣扎一边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还当不当?” “不当了……不当了……姐夫,饶命……” 陆离把她推下沙发,自己霸占了位置倒头就睡,他嘀嘀咕咕的指着自己的背:“小混蛋,来,给姐夫按个摩……”半晌没有回音,陆离以为龙晶跑了,便放松精神,眼看又要睡去,谁知下一秒龙晶跳到半空,狠狠一屁股坐向陆离的腰子。 街道上遛狗的贵妇人忽然听到身后小洋楼里传来一声男子的惨叫,吉娃娃被吓得汪汪乱吠。她连忙抱起狗儿子,一路小跑跑开,心里还在嘀咕“不会是杀人了吧?” 这就是陆离平淡且普通的一天。 第二十九章 大婚(上) 十月二十二日,早上五点三十分。陆离被拉到最大的闹钟铃声吵醒,他呜呜咽咽地爬起来,一抓头发,乱得如同鸟窝,心中下意识涌现一股焦急感,要赶快爬起来去收拾打扮。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也被拉上,身边空空如也,偌大一个房间只有陆离一人,侧耳倾听,能听到门外姑娘们小声压抑的声音: “梨子还没起床吗……” “嘘,小声点,他昨晚睡得晚,让他多休息一会……” “不要吵到陆离了,我们让车队等等……” 听到这些零零碎碎的话语,陆离摇了摇脑袋,走到洗手间给脸上猛猛扑了一把水,终于清醒了许多。拿出手机,五点三十四分。今天是陆离和姑娘们的婚礼——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一场婚礼,她们在半年前就为此准备,如今已到了实现之时。 陆离洗漱完,推开门,只见一楼已经有化妆师团队忙碌的跑来跑去。陈嘉宁脸上的妆才画了一半,就急匆匆地往厕所跑,她忽然抬头看见陆离,还欣喜地挥手:“陆离,你醒了?快下来,你的化妆师等了好久了!” 陆离看着她那殷红的嘴唇,和她那不修边幅的形象完全不搭,忍不住笑出声:“你妆都没画完,跑那么急干嘛?” “我一紧张就肚子疼……”小老虎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厕所跑。 陆离怜爱地摇摇头,下楼只见各个小房间大门都敞开,姑娘们坐在梳妆镜前,由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化妆师们在脸上涂涂画画。这些化妆师是从清源坊请来的,一直为世家少女服务,本身也都是一些百里挑一的女子。 她们有心和陆离说话,可化妆化到一半,又不好乱动,只能用可怜的眼神看向陆离。 这栋小别墅相对木兰的别墅狭窄许多,此时一楼人影穿梭,略有混乱之迹。陆离刚走下楼,便被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拉过手臂:“陆先生,您可算来了,您的服装、妆容还没敲定,请快来吧!” 陆离这场婚礼比较特殊,寻常婚礼的流程并不适用。他预定是流程是这样的:早上收拾打扮后,开车去两公里外的海平公寓拜会各位家长,之后去拍婚照,赶在下午两点前去往郊区大别墅举办婚礼,晚上还有另一场宴席留给楚阎家的老人。 早上七点半,太阳露了大半个头,陆离终于收拾完毕。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衣装笔挺,丰神俊朗的自己,忍不住咧嘴露出笑容。他觉得自己今天状态非常好,在婚礼上一定能给众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陆先生,您是我工作这么多年来,见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新郎。”化妆师感叹了一句,见陆离含笑看着她,又补充道,“不是恭维您,我是一个不擅长恭维的人,这确实是我的内心所想!几位新娘算是好眼光。” “谢谢。”陆离微微点头致谢,文质彬彬,显得极有涵养。化妆师忽然说:“我觉得您适合戴一副眼镜?没有度数的那种,您看需要吗?” 陆离摇头,他上辈子试过戴眼镜,可琥珀说他有点像个斯文败类,他便再没戴过。 陆离走出化妆间,眼前被一片白晃晃的影子遮蔽,定睛一看,眼睛都有些直了。只见六位风姿各异的女孩身着婚纱,盛装华容,恰好应了那两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看傻了?都不会说话了?”朱熙揶揄地说。她是唯一没有穿婚纱的姑娘,但她穿了一身艳丽的黑紫相间的露肩礼服,与一身白纱的新娘相比也毫不逊色。 陆离还真有些结巴了:“是,是,你们都太漂亮了,我的确被镇住了。” 邹雅梦轻笑两声:“再漂亮不都是你的人?” 说话间,温琥珀手里拿过一副带了单边银链的金边银镜,在陆离诧异的目光中给他戴上:“……今天允许你当一次斯文败类了。这是安柏家现任当家,我名义上的大伯,送你的礼物哦。”陆离摸着眼镜腿,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首字母LL。 她原来还记得……陆离心中感动,温柔地点头。 有化妆师不禁感叹:“真是郎才女貌。我今天化妆时还怕新娘都太漂亮,到时候男方会镇不住场,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陆离深吸一口气,想牵姑娘们的手,可马上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签不了六只甚至七只手,便无奈作罢。 邹雅梦回头看了一眼:“大家都收拾好了吗?还有要上厕所的快去哦,等会没时间去厕所了。” 小老虎抢答:“没问题!我这次绝对不会掉链子!” 众人善意一笑,只觉她有些可爱。 等到新娘都确认无误,陆离才推开大门,一时间,早晨明亮又不刺眼的阳光倏然铺满地面,入眼尽是鸟语花香、岁月静好。车队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正对着大门便是一辆银刺、两辆银灵、一辆F355,都是朱熙那几位哥哥送的车,陆离这才知道皇室成员四字名不虚传。 虽然陆离已经嘱咐过排场不要弄太大,但他觉得只要把这几辆车开出去,一定会吸引整个钱塘所有媒体的注意。 “上车吧,我们要先去海平公寓,咱爸妈都在呢。”陆离此话一出,除了雅梦姐和安百璃,其他女孩不由挺直了摇杆,心跳加快了几分。 新娘们先上车出发,然后是新郎陆离,再就是摄像师和化妆师等工作团队。沿途道路都畅通无阻,道路两旁还有路人好奇地打量、拍照,陆离摇头苦笑,他本来想低调的办完这场婚礼,现在恐怕做不到了。 抵达海平公寓,一楼会客大堂早已坐了家长。为首坐的是朱友诚,他今日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朱熙愿意在婚礼请他来见证,这便让他足够激动了。往后的便是楚晓东和她的妻子,看来他们已经和好了,只是看楚晓东那苦笑的模样就知道恐怕还没完全得到妻子的原谅。楚氏夫妻往后坐的家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挨着他们坐是陈氏夫妻,他们是最早到的,先后见到了安柏的父母、内阁成员,又见到了帝国名义上的代表神州皇帝,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觉屁股下的椅子有些火热。 陈氏往后便是安柏的养父母,他们正与朱友诚热情地说着什么,朱友诚的外语居然格外流利,双方相谈甚欢。除却安柏的养父母后,琥珀的那位外交官父亲居然也亲自到场,只是他独自坐在对面,多少显得有些尴尬。 新娘们在车中等候,只有陆离来拜会各位老丈人。他一进门,朱友诚便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贤婿!” 第三十章 大婚(中) “陛下,你应该称驸马。”楚晓东无奈提醒。 朱友诚摸摸脑袋:“楚相,怎么出了内阁你还要教训我……我都怕了……不过,楚相,以后你我便是亲家了哈哈,我也算沾了一点光!” 楚晓东又提醒:“是姻亲。” “是是是……” 陆离还是第一次见楚晓东和朱友诚之间的相处模式,也许内阁里不如他想象的那么沉闷刻板? 陈氏二位坐立不安,陆离心思细,向诸位家长打过招呼后,主动陪伴陈氏说话。其实除了陈氏,还有一人也颇为尴尬,那便是琥珀的亲生父亲,他捏着胡子,左顾右盼见没人找自己说话,就干脆一个人咕噜咕噜地喝水。其实陆离没有邀请他,他是自己得到消息后提出要来的,对方是琥珀的生父,陆离自然不好拒绝,虽然哪怕无论是他还是琥珀都没把外交官先生当作自家人。 在场的诸位家长聊了一会,围着陆离说了一些客套话的功夫,另一支车队到齐,陆离便请他们先后上车前往婚礼现场。旋即自己抽过一张湿巾,草草地给额头抹了一把汗,便马不停蹄地带着新娘们去拍照。 好在陆离花出去的钱没有白费,拍照一事未生波折,拍出来的照片也让众人十分满意。陆离先是和每个姑娘单独照了一张,又拍了一张全家福的合照,期间朱熙还扭扭捏捏不愿进合照,陆离强行把她拉过来,摄影师刚好抓拍到这一幕。朱熙急得要摄影师删掉,结果妹子们都起哄要陆离把这张照片留下来,看来家里不少姑娘心眼子都坏得很,都盼着朱熙出丑。陆离也好不到哪去,他表面让摄影师删掉,实则让他把原片发给自己。 拍完照后便已经是下午一点,今天天气不错,秋高气爽,正午时分正是最怡人的时候。 抵达大别墅时,宾客们已经互相打过招呼,正热火朝天地聊天。这场婚礼邀请的宾客有:楚家的几位长辈、龙笛和他的妻子、阎家一位以前被阎如君打压的老人、朱友诚和朱熙嘴中几位不成器的哥哥姐姐、安柏的养父母、陈氏两口子…… 另有一批:安柏家族由外交官先生带领的贺礼团、陈家一串连陈嘉宁都叫不上称呼的亲戚、丹教练和她的朋友、陈嘉宁特意邀请的她初中的一位老师和她的丈夫孩子…… 还有一批:雅梦姐的损友周雯和她高中时的队友们、静怡邀请的川海一中的老校长、清源坊的女经理、龙晶拉来的几个老实巴交的小姑娘…… 新娘们牵成一排,陆离站在她们中间,左右分别握住琥珀和百璃,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 温琥珀也深吸一口气,她居然也紧张了:“嗯。” 小老虎忽然哭着脸:“我、我有些怕,能不能让我蒙着脸啊……” 安百璃咯咯直笑:“小矮子真没出息!要不你去宾客里坐着,看我们结婚呗?” “我不!” 楚静怡说:“陆离……你看看我头发、衣服是否妥当?要不要再换一换……造型师就在后面待命……” 朱熙咧嘴一笑:“你好着呢,现在正是最美的时候,不需要再换了。小巧,你准备好了吗?” 祝巧空出的一只手忽然拉住朱熙的手:“熙姐,你站我旁边吧。我有些紧张。”虽然她已不再是巫女,可她的眼睛依然在发光,她真的紧张吗? 邹雅梦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看起来好像是要上赛场一般。 陆离心脏跳得很快,他从未一次性和六个或七个姑娘举办婚礼。这群人里,最紧张的应该是他才对。他在脑海中反复背诵昨天准备的稿子,祈祷待会发言时不要出洋相。 等他们踏入别墅大门,早已准备多时的乐队开始演奏,司仪宣布新郎新娘到场。众人侧目看去,一时间惊叹声连连,只见陆离牵着新娘的手,众星拱月般踩着红地毯走来。新娘们无不美艳动人,眉目多顾盼在陆离身上,任谁都看得出她们都深爱着前面这个男人。而陆离一身笔挺的西服,唇红齿白丰神俊朗,俊美不输新娘,眼前佩戴的银链金丝眼镜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贵气,他走在前方,一些宾客们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为他让路。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好般配的男女。 周雯向丹教练吐槽:“我当年差点就把小梨子抢走了,雅梦一直阻挠我,原来是自己看上了……” 丹教练回了她一个白眼:“你还没到三十岁吧,怎么也开始吹牛了?” 龙晶看得有些呆了,她觉得今天的姐夫格外帅气,说不上来的帅气。回头一看,只见自己带来的几个小跟班也看傻了,龙晶用身体挡住她们的目光:“不许看,那是我姐夫,你们不许看!” “……怎么这样……” “你们要是有异议,我就把你们‘遣返’!” 如果让陆离看到这小魔头又在老实姑娘面前作威作福,保不准请她再吃一顿巴掌炒屁股。 家长们也在司仪的引导下坐在高台两侧,朱友诚作为此地名义上地位最高的人,理所当然地成了主证婚人。他颇为激动地站在高台正中,等待着新娘新郎们的到来。让神州皇帝当证婚人,陆离恐怕也是开辟了历史。 主持人在介绍新郎新娘的身份,陆离听着听着,思绪有些放空。他仿佛进入一种超然的境界,灵魂漂浮在半空,看见远方云海翻腾,他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从自己的过去,到此时,再到未来,和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像一根银丝在心中穿过。 等到他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朱友诚面前,朱友诚和蔼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感谢和欣赏。 他听到主持人说:“……走到此处,让我们请新郎说几句。” 话筒被交到他手里,陆离看了眼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女孩们,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感情,这股感情似是对生活的感激,似是对她们爱情的回应,也似是对他所经历的一切的感慨。千思万绪、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句话: “我爱你们。” 第三十一章 大婚(下) 很多年后,在炉火温暖的房间面对他的小孙子时,陆离将会回想起他和女孩们永世难忘的这个遥远的下午…… 那些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像是被蒸腾的水气,从他脑海中消失。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理性的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他其实是最不理性的。 “我爱你们。”他重复了一遍,“我有太多话想说,太多太多,多到我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些话哽咽在喉头,只能让我说出我爱你们四个字。我对你们的爱真诚、炽热,我希望我能带给你们永远的幸福,我能用尽余生向你们倾诉我说不完的爱意。百璃,琥珀,雅梦、静怡,嘉宁,小巧……” 目光落在朱熙身上,朱熙眸子微微颤动,此时无声胜有声。 “嫁给我,好吗?” 在场的宾客无不屏息。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可他们还是期待新娘们的回答。 话筒传到百璃手上,话筒上还带着陆离手上的余温,之前一直乐呵呵的她此时忽然说不出话。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利用任何阴谋诡计,得到陆离在婚礼的真心示爱,直到这一秒,她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宝贵。她一边品味这来之不易的时刻,一边点头:“我……愿意……” 啪嗒,手背上有些湿,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在流眼泪。她吸了吸鼻子,将话筒传递给下一个人。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才不会像个第一次结婚的小雏鸟一样在婚礼上流眼泪,没想到还是哭成了小泪人…… 琥珀的回复很凝炼:“我很幸运能遇见你,使我灰色的人生增添许多色彩。” 邹雅梦接过话筒,深吸几口气:“我也愿意。” 楚静怡落落大方地向宾客里的父母微微鞠躬,然后看向陆离:“余生请多指教~” 陆离注意到老狐狸在偷偷抹眼泪,他能憋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陈嘉宁拿着话题,紧张地嘴唇都在打哆嗦:“我、我、我也愿意。”亲属团里粗神经的舅妈大喊:“嘉宁,你没吃饭吗?别人都那么大方,也大声点!” 小老虎鼓起勇气,对着话题闭眼喊:“我愿意啦!” 在场众人无不微笑。 轮到祝巧时,现场氛围又严肃了一些。小巧想了想,说:“我嘴巴笨,想让熙姐代替我说几句,好吗?” 陆离知晓她的意思,小巧心思当真细腻温柔,看来她入学后学到的东西不少,现在俨然已经都比小老虎都懂事了。 朱熙就跟在新娘团后面,和他们保持一点距离,看似伴娘,又不是伴娘。她没想到小巧突然把话题交给她,思考不过一秒,都知道了妹妹的好心。 “陆离。”她今天稍显正式,没有叫狗男人陆离还挺不习惯的,浑身痒痒,“祝巧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好好对待她,好吗?” 陆离看了眼祝巧,又看向朱熙,最后是对着朱熙说:“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这个你们的代称有些暧昧,似乎是指在场的诸位新娘,又似乎是指朱熙姐妹。 楚晓东是最先看出猫腻的,他偏过头和身边人说:“我早就说小陆和朱熙之间关系不简单……怡宝栽在他手上不算冤,唉,怪我保护得太过了。” “得了吧,你今天就一直在挑刺。我看这样挺好,怡宝喜欢,小陆对姑娘也真诚,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比我们好多了。还有,别和我靠这么近,不然我要是不小心‘暗杀’你了,你又得把我赶回娘家,我多可怜啊。” 楚晓东额头冒汗:“小敏,怪我……” 简单的发言过后,主持将场面交给了等候多时的朱友诚。 “我很荣幸见证这一场在神州历史上空前也将绝后的婚礼,我也坚信新郎新娘们会成为千百年后一段爱情佳话。”朱友诚做演讲时嗓音雄浑,中气十足,“我代表帝国,向你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帝国的律法将为你们婚姻的合法性作最坚定的支持。” 他将一直默默放在讲台正中的红色结婚证摊开——结婚证上贴了相片、盖了公章,只差最后的签字了。 “现在进行婚礼最后一步,在婚书上签字画押,代表你们从今往后亲如一家,永不分离。” 陆离走上前,目光一扫,正疑惑笔在哪里,忽然间只见讲台下镂空的缝隙里窜出一只三花猫,正是陆小姐——它脖前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白花上衔着一只钢笔。陆小姐窜到陆离脚边,朝它小声喵喵。 陆离微微一笑,摸了摸陆小姐的毛脑袋,拿过钢笔,利落地在结婚证上签字画押。在他之后,新娘们也先后在属于自己的那页上签字画押。直到此时,乐团奏乐变成大提琴独奏,现场氛围在沉静中抵达顶峰。 朱友诚闭上双眼:“愿你们永享福乐。” 宾客们齐齐起立,自发地鼓掌,热烈地祝贺这一家与众不同的夫妻正式完婚。周雯趁着掌声热烈,在下面摇头呐喊:“哇哇呜呜,梨子小梦我爱你们,呜哇哇呜哇哇……”陆离离得近,听得清楚,不由朝她友好一笑。 等到掌声渐渐平息,便见到陆离拿过一瓶香槟——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站在高台上,对着话筒说:“谢谢各位参加陆某人的婚礼,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宝贵、最幸福的一天,我很高兴能与诸位一同见证。我还要感谢我的诸位岳父岳母,谢谢你们的体谅和帮助,也谢谢你们将世间最宝贵的珍宝带给我。” “最后,希望大家好好享受这场宴会!” 陆离按住瓶塞摇晃香槟,随着他一松手,香味浓郁的酒水如礼花一样喷洒上天,引得年轻一点的宾客一阵欢呼。 婚宴正式开始,陆离也带着姑娘们暂且退场,他还要换身礼服,去陪陪诸位宾客,尽地主之谊。和她们刚走进别墅,憋坏了的姑娘们便叽叽喳喳闹作一团。 “呜哇,琥珀,我是不是丢人了,我之前居然哭出来了……我上次没哭的!” “完了完了,大家肯定都以为我说话结巴,我不活了!” “梨子,我感觉我说得太简单了,要不让我重新说一次好不好?” “陆离……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老公啦……那你以后不许再叫我怡宝了哦~” “小巧你学坏了啊,不打声招呼就把话筒给我。” “嘻嘻,熙姐你怎么笑得合不拢嘴啊?” 陆离默默聆听着,他要将今天的一草一木,她们的一颦一笑都刻在灵魂深处,保留住眼前的这一时刻,永远也不忘记。 第三十二章 家长会(终章) 陆清影今天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她有点生气,也有点委屈,走在路上看到一颗小石子都要踹一下,对于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便已经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了。安百璃接她回家时,注意到女儿那瘪得和鸭子似的小嘴,和她当年一模一样:“清影,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陆清影瘪了半个小时的嘴巴,就是为了等妈妈这句话,闻言终于有了宣泄口,委屈的小脸垮成哭脸:“妈妈……呜哇……” * 陆离正在书房参加远程会议,听到大门关合的声音猜到是小清影放学了,比起这枯燥无味的工作会议,他更关心自家小清影今天过得开心不开心,于是陆离,陆大领导向胡秘书发了个信息,便中途离场了。关掉电脑,陆离想了想,又让胡秘书把其他人工作汇报的内容整理成文本发给他,不要会议纪要。 他也是抵达新安县后才明白被朱熙骗了。新安县哪里是小渔村,明明都已经发展得初具规模了,他空降过来就是给这地方那群想办实事却没背景的基层干部撑腰的。他上任后几年,新安县更是发展得如火如荼,去年已经摘掉了县的后缀,改为和市平级,有传闻新安会在下一届选举大会被举荐为直辖市。而陆离做了什么呢?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他只是在新安任职,便已经帮了当地人大忙了。 陆离将脑海中那些和工作相关的事撇开,三步并两步地往门口走去,还未走几步,便听到百璃哭哭唧唧的声音:“离,你听听,你女儿在学校受了多大的委屈!” 邹雅梦恰好在一楼看电视,闻言也站直了身子:“谁欺负小清影了?” 陆清影一见邹雅梦,便丢下亲妈,跑向她:“雅梦妈妈,呜哇……”自家亲妈有多不靠谱,小小年纪的她便已经心知肚明了,还是雅梦妈妈靠谱,琥珀妈妈也很靠谱,静怡妈妈也是……小清影在心里排座次,最不靠谱的就是自己亲妈,然后是嘉宁妈妈,就连巧妈妈都比她们有用…… 当然,最顶事的还得是爸爸和……朱熙阿姨或者……朱熙妈妈。朱熙妈妈多次叮嘱,在外面不要叫她妈妈,要叫她姨姨,在家里可以叫妈妈,陆清影也不知缘由。 陆离一出来,陆清影又丢下雅梦妈妈,迈着小短腿跑向爸爸。谁知有人比她更快,自家的亲妈一把挤占了爸爸怀里的位置,明明是她受了委屈,亲妈却跟自己受了委屈一样在爸爸怀里哭哭唧唧地诉苦。小清影气得鼓起了嘴巴,她有时会觉得这个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爸爸和妈妈们天天你侬我侬的,弄得她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和陆小姐差不多了。 说到陆小姐……陆清影左顾右盼,终于看到趴在桌子上舔毛的三花猫,陆小姐无聊地瞥了陆清影一眼,又自顾自的舔毛。陆清影更委屈了,连猫都无视她! 陆离哄完了百璃,又一把抱起了自家闺女:“清影,和爸爸说说,在学校里谁欺负你了啊?”和女儿说话时,他下意识把声音夹起。 陆清影这才抱住爸爸的脖子嚎啕大哭:“不是欺负我……他们就是不相信我!” “好好好,爸爸相信你,和爸爸说说。” “就是……就是学校要开家长会……”陆清影委屈极了,“廖老师要我们必须带家长来,最好是父母都来。” 廖老师……陆离在脑中检索,他没见过廖老师,但记得谁和他说过这位老师的资料,好像是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才刚转正的年轻女老师,据说长得还挺漂亮,就是性子有些死板,二十三四的姑娘和五六七十的老家人一样古板。他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位廖老师好像也是木兰大学毕业,这么算算年纪,他们的年龄也没差几岁,陆离还是这位老师正儿八经的学长。 这位廖老师虽然为人古板,但一直没有什么负面新闻,她会欺负陆清影吗?陆离心里可门清,自家女儿被家里的姑娘惯得,在学校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哪有人欺负她?如果不是陆离反复叮嘱不要透露家庭背景,陆离怀疑百璃要带着清影去把学校给拆了。这母女性子可都一样,都是缺根筋的主儿,做出这事真不奇怪。 “我就问廖老师,必须父母都来吗?廖老师说,要尽可能到齐,因为这次家长会是年度总结,很重要,反正说了很多要我转述给你们,但我都忘记了。”小清影大言不惭,“我就说,就说,就说……嗯,我就说我有一二三四…………龙晶小姨算不算啊?反正,我就说我有六个或者七个或者八个妈妈,都要参加家长会吗?” 陆离额头冒汗:“你真这么和廖老师说的?” “廖老师很生气,她说不可能有这么多妈妈,一个孩子只有一个爸爸和一个妈妈,还让我不要撒谎……”陆清影想到廖老师一脸严肃的样子,又哭了起来,“其他人听到廖老师的话,都笑话我!呜哇哇……他们现在都叫我吹牛鬼!” 原来是这事……陆离心中了然,这的确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没有提前和班主任沟通好,主要是担心对方知道了他家的背景,在学校对小清影区别对待。他可不想小清影和当年的朱熙、静怡一样在学校里无朋无友的。 而且,当年新婚姻法只是低调地在钱塘试点,陆离结婚那年年底,试点就结束了,婚姻法的修改也不了了之。所以全神州,除却钱塘,大多都不知道开放过一段时间的自由婚姻。而且陆离当年结婚没有请媒体,所以大众对此事一直不知情…… “不是吹牛鬼,我家清影才不是吹牛鬼,爸爸和妈妈去给你作证,好不好?”陆离连忙给陆清影擦眼泪。 百璃在一旁挽着陆离的胳膊:“离,你要打电话给廖老师吗?我有她的电话号码……感觉是个很古板的人。” “不用,家长会我们一起到场就够了。老师那边好解决,同学那边怎么办呢?我可不想我家的小小爱哭鬼被人叫吹牛鬼。对不对,清影?”最后一句话是对清影说的。陆清影破涕为笑,在陆离脸上啵了一口:“爸爸最好了!最喜欢爸爸了!” 陆离捏了捏她的脸蛋:“去写作业,写完作业去玩吧。” “好~” 三人看着陆清影一蹦一跳地上了二楼,不由会心一笑。小孩子都这样,上一秒还哭哭啼啼,下一秒就破涕为笑。邹雅梦看着小清影的背影,起了心思:“咱们家百璃是最早有孩子的,现在琥珀也怀了……家里是热闹一点了呢。” 陆离笑着看向雅梦姐,知道是她也想要孩子了。 邹雅梦被陆离古怪的笑容看得有些害羞:“可是有了孩子我又担心夫妻时间变少了……” 陆离摇头:“如果咱家没钱没势,自然得要两口子掏出时间去陪孩子。可是学习可以请名师辅导,生活可以请保姆照顾,实在不行全送到皇室去养,朱友诚都乐意至极,哪里会挤占我们的时间呢?” 邹雅梦被说动了:“那……那我准备一下?”一想到她会和梨子有一个爱的结晶,她便有些隐隐的激动。 陆离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一切尽不在言中。 陆离忽然一拍脑袋:“完了,忘记问清影什么时候开家长会了?” 安百璃得意地说:“还好我早问了,就是今晚啦!上周给的通知,清影今天实在瞒不住了才告诉我!” 陆离刮了刮她的鼻子:“还不是你们惯的。你们再惯下去,这妮子以后保不准做出什么惊掉你们下巴的事。” 邹雅梦忍不住吐槽:“每次都是梨子你最放纵她。” * 得知清影要开家长会的事,近来在首都处理阎家事务的朱熙也飞了回来。她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数落陆离:“你自己的女儿你不多关心一点,还让她在学校被人欺负!”陆离早就习惯了朱熙的刀子嘴,嬉皮笑脸地环住她的腰肢,朱熙也没有任何抵抗:“什么叫我女儿?不也是你的?”“是安百璃的,又不是我的。”“清影平时可最亲你了,每次朱熙妈妈朱熙妈妈叫得你心花怒发,我可都看见了。”朱熙被揭穿,脸蛋臊红:“唔……别抱了,马上快七点了,八点开家长会,快去收拾……” “要亲一口。” “多大的人了……”虽然嘴上嫌弃,但朱熙还是情意绵绵地吻住陆离。一家子人结婚这多年了,还能蜜里调油,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家里人多,每天起床都是新鲜事,总觉得永远也不会腻,就这么吵吵闹闹过一辈子…… 陆离换了正装,只见祝巧扶着琥珀从楼上走下来。小巧剪了短发,如今看起来更像朱熙了。 琥珀细声细气:“小巧,我这才刚怀上,还不用这么小心谨慎,肚子都没大呢。” 小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答应哥哥照顾你,就一定会尽到保镖的职责的!” 朱熙无奈地看了小巧一样,罢了,妹妹终归是个大人了,就不必再教训她了,给她留点面子。 末了,朱熙想到了什么:“待会家长会,可不许和别的女人走得太近,特别是那个廖老师……她是……” “她是什么?” “算了……没什么……”朱熙想说廖云君是陆离小时那位谢老师的侄女,和他们家有些渊源。 恰在此时,静怡和嘉宁从门外回来。她们最近在公司搞一个恐怖游戏的项目——这可把呆头鹅激动坏了,她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去帮嘉宁管理这个项目,每天傍晚回来时,这姑娘都要喋喋不休地给陆离讲述今天又做了哪些剧情,有了些什么新想法。陆离也会安静地聆听,时不时提出一些不太刁钻又需要费些脑筋的小问题。 小老虎性子急,在呆头鹅还在温柔地向陆离眉目传情时,陈嘉宁便嚷嚷起来:“不是要去参加清影的家长会吗?清影怎么还没来?” “我去找她。”陆离最怕姑娘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些让他这个厚脸皮的男人都脸红耳赤的话题,于是找了个理由留给她们说话,自个飞一样跑到楼上。 敲了敲清影房间的门,没有回应,陆离等了等,又喊了女儿的名字,还是没有回应:“清影,我进去了哦。”通报之后,陆离才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看到陆清影趴在桌子上睡觉,作业本整齐地摆在一旁,看起来动都没动。 陆离觉得好笑,这妮子和她娘一样,有时候机灵得很,有时候又笨笨的。她这个年纪的小孩精力最是旺盛,每天蹦蹦跳跳到大半夜才睡,哪会这么早就睡觉?还是在写作业时趴在桌子上睡?陆离静步走到陆清影身前,看着小女孩粉琢玉雕如瓷娃娃般精美的脸蛋,笑着问:“清影,睡着了吗?” “呼呼呼……”发出了小声的呼呼声,看起来睡得正香。 陆离伸手去拉开抽屉,只见抽屉里还有一台亮屏的手机,手机还停留在聊天页面没来及关掉。陆离啧啧感叹:“好神奇啊,这手机被放在抽屉,没人去碰居然自己会打字聊天!” 陆清影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巴可怜巴巴地看着陆离。 陆离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爸爸怎么说的?写完作业再去玩手机,做一件事就专心做,不要三心二意,明白吗?” “对不起……”陆清影还是乖巧听话的,或许只是在陆离面前这么听话? “我记得我上次没收了你一台手机,这个手机又是哪个妈妈给你送的?” 陆清影摇头:“我答应过妈妈,不能泄密的!” “是不是你找巧妈妈撒娇讨来的?” 陆清影惊讶地捂住嘴:“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啊?” 陆离笑出了声:“就她最心软,不是她就是静怡妈妈,静怡最近在忙游戏的事,那就只有祝巧了呗。小丫头,这次就给你没收了,下次再发现我真的要教训你了哦。” 陆清影哦了一声:“对不起……我知道错啦。” 真乖。陆离刚想夸她,又怕她得意忘形,便及时住了嘴,然后一把抱起女儿:“走,咱们去家长会!” * 廖云君站在教室门口,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应对各位家长。新安的秋夜最猖狂的便是蚊子,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她便被咬了一手的包。当然,最折磨人的不是蚊子,而是笑——对廖云君来说,向旁人微笑是一件不亚于在一天内啃完三本大部头名著的难事。 她不喜欢这种虚与委蛇的交际,她看得出,很多家长其实都不关心自己孩子的成长,来参加家长会只是想要来炫耀家庭条件罢了——从他们穿得一个比一个浮夸就看得出。弄得有几个农民家庭孩子的父母都不愿坐在教室,跑到门外吹风。 如果是一年前刚毕业的她,她会当面指责这些家长对孩子的漠视,可现在的她成熟了许多,明白很多事是人力无法改变的……或者说,社会教会了她:世界其实是残酷的。 她觉得现在工作的每一天都是对自己精神的消耗,多希望能赚够钱,辞掉工作,回老家找个图书馆当管理员,清洁工也行。 八点半的时候,家长陆续到齐,唯独陆清影和她的父母没来。提起陆清影,廖云君有些头疼,毫无疑问,陆清影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一学就透。但她性子太过跳脱,看得出,清影家境很好——虽然她从来不在学校提她的家庭。 除了跳脱,还有些爱吹牛。廖云君想。吹牛不是个好习惯,吹牛是和虚荣绑定的,而虚荣是摧毁人的绝佳利器。她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染上虚荣的毛病。 秋天的晚风透着些许凉意,廖云君哪怕穿着长袖也觉得有些冷。正当她要打电话时,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急忙从楼梯口走来。看面相非常年轻,像是一个大学生,长相和陆清影有几分相似,是她的哥哥吗?清影没有请父母来,而是请了她在读大学的哥哥? “廖老师,你是廖老师吧?”陆离喘气,廖云君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精致许多,只是气质不如照片上明媚,而是透着一丝阴郁。 “是。你是陆清影的家长吗?是她的哥哥吗?”廖云君语气有些许不满,“为什么孩子的父母没来呢?” “不,您误会了,我就是陆清影的父亲。”陆离呼吸逐渐平稳。看起来这位廖老师不是一个关注新闻电视的人,居然没有认出陆离来,当然,这也有陆离近年来越来越低调的原因。 “陆离陆先生?”廖云君记得陆清影说过她的父亲叫陆离,“……你看起来有点太过年轻了……” “我其实从木兰大学毕业有几年了。”陆离笑着说。 “你也是木兰大学的……”廖云君略显惊讶,态度好了些,“清影没来吗?就只有您一个人?”她心中感慨,陆清影长得像个精致的娃娃,果然父亲的基因功不可没。 陆离犹豫了一会:“廖老师,能借一步说话吗?” 廖云君犹豫片刻,点点头,跟着陆离走到一旁,听到陆离说:“廖老师,清影和我的妻子……们都在楼下等着。” “那为什么不让——陆先生,你说妻子们是什么意思?”廖云君眼睛睁大。 “是这样的,我有七位妻子……所以清影才会说她有很多妈妈。我怕直接带着她们来,待会家长会时惹得闹闹哄哄的,便先来和廖老师你说明一下情况。” “但是——不可能,法律只允许一夫一妻!” 陆离揉了揉太阳穴,当初他的婚礼的证婚人可是神州皇帝朱友诚,法律对于陆离来说其实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作用:“廖老师,你还记得,大概是你上高中时,是否有新闻提过婚姻法改革?” “……” “我和我的妻子们就是在改革试点期间结婚的,是合法有效的夫妻关系。”陆离朝身后喊了声,“百璃,带着清影上来吧。” 在廖云君震惊的目光中,由安百璃领头,朱熙收尾的姑娘们陆续登场。这群风姿绝代的女孩一出现,廖云君便已经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陆离一家到底是何方神圣,更不知陆离是哪里来的男狐狸成精。 陆清影拉过安百璃的手,向班主任说:“廖老师,我没有骗你。这个是我的亲妈妈,这个是琥珀妈妈,这个是雅梦妈妈……她们都是我妈妈哦。” 廖云君大脑一阵眩晕,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果然,明年就辞职回去扫地吧…… 陆离缓了缓,等她消化完信息,才说:“廖老师,你看就是这么个情况。” 廖云君深吸一口气:“是我误解清影了。但陆先生,稍后参加家长会时,还请您带着贵夫人们在最后一排的空座落座,也不要惊动其他人,不要声张,不然我担心对其他的孩子有不好的影响。” “好,谢谢廖老师。” 廖云君转身时,陆离还听到这个小老师嘀咕“难以置信”。 安百璃蹲下去,叮嘱陆清影:“清影,等会开家长老实点哦,听到刚才你们班主任说的话了吗?现在你们老师已经相信你了哦。” 陆清影得意极了:“哼哼,我就说我没骗人,廖老师还不信我!” 陆离带着妻子们在最后一排落座后,还引起教室内一阵小小的喧哗,不少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陆离一行人,有的也许是猜出了陆离等人的身份又不敢肯定,有的是好奇这群平日难得一见的绝色女子为什么同时出现在这里。但她们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和其他人攀谈,也没有任何言论,将神秘留给了外人。 廖云君见人都到齐,便打开小蜜蜂:“各位家长好,欢迎来到新安一小一年七班的家长会,我是七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廖云君。接下来我先汇报一下过去半年来各位小朋友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廖云君在讲台上汇报时,坐在陆离前座的那位家长身边的女孩回过头,一脸好奇地看向陆清影:“清影……那些都是谁啊?你知道吗?” 陆清影仗着爸爸在身边,骄傲地昂起头,鼻孔对着自己的小伙伴,就是一个字都不透露。 陆离轻声斥责:“没礼貌。和人说话要正视对方的眼睛。” 陆清影这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我不知道。” 不得不说,廖云君作为老师是真的尽职尽责,汇报得全面具体,比陆离手下那群官僚的报告都务实。她没有单独点名某个学生,而是全面概括地说明一些注意事项,希望家长回去关注孩子某方面的问题。对于班级里部分家境困难的家长,她还特别提到学校有助学计划,可以免除一部分学杂费。 让陆离意外的是,陆清影上半年居然一直是年级第一,还被选为班级代表要在家长会上发言,学生代表发言后,陆离作为家长也要发言——这丫头可没跟家里说过这件事啊,难怪廖老师这么关心陆清影的事,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丫头,说些套话,别太出格。”陆离叮嘱,他知道自己女儿机灵近乎狡猾——相对于同龄人来说。 “放心,爸爸,我有数!”陆清影拍了拍胸脯。 她迈着小短腿,踩在讲台前的椅子上,这才堪堪和话筒齐高。陆离不放心,上前扶住她,生怕这姑娘摔下来。站在讲台上,能看到座位最后的姑娘们表情神态各异: 安百璃在用手势给陆清影打气。 温琥珀好像在翻清影的教材书,一边看一边点头,不知道看到什么让人满意的东西。 邹雅梦在和陆离眉来眼去。 楚静怡则是托着下巴,看着陆离和陆清影傻笑,她大抵是想到自己以后和陆离带娃的生活了。 陈嘉宁则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祝巧兴趣盎然地等待着陆清影的发言。 朱熙则直接走到后门,靠在过道边吹凉风。 陆清影抓着小话筒,都快把话筒吃下去了:“大家好,我叫陆清影,是一年七班的学习委员~”奶声奶气的,可爱极了。 陆离有时开会时,陆清影会坐在会议室一角,她作为陆离的女儿,自然没人会赶她走,所以这姑娘自小便听惯了政府部门那些轱辘话,所以陆离不担心她卡壳。 “我要先谢谢廖老师的栽培~”陆清影顿了顿,低头小声和陆离说,“爸爸,我口袋里的纽扣掉了,你帮我去找一下好不好,就在地上……” 陆离低下头,还在找那所谓的纽扣,下一秒便听到陆清影对着话筒朗声说: “我有一个爸爸,七个妈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