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13章

作者:半麻

  ——

  约翰·窦转回头来,不敢再看天上的景色;流淌的泪水不住滑进领口里、还有微张的嘴里。

  [客户]仍旧在地上抽搐,像是被钓出水面、扔到地上扑腾的活鱼;脚后跟不停砸在电梯墙面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浓重的烟味依旧弥散在狭窄的电梯间里,浓白烟雾向上飘散、拢在电梯顶端,像是一片薄薄的云层;而昏黄的灯光就是隐藏其后的太阳。

  穿黄雨衣的少年,抹去脸上的泪水、把湿润的手掌放在眼前打量。他忽然皱起眉头:

  “你很伤心吗?”

  约翰·窦茫然地低下头,想要回答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正处于对面的这个少年可以理解吗?不知怎地,他觉得这份感情传达应当是可以成立的。

  并非通过语言——而是在刚刚泪腺的过载中,人类之间的障壁已然被跨越。

  约翰·窦感觉到稀薄但确定的欣慰与释然。曾经与女儿存在的、永远无法回返的那份隔阂,仿佛在这次痛苦里得以消弭.是了,眼前这个人的话或许会明白的。

  会明白的

  穿黄雨衣的少年直直举起手臂,点了点约翰·窦左手指间已经燃到滤嘴的哈德门香烟:

  “伤心也不能在电梯里抽烟。”

  ——

  仿佛是幻觉:刹那之前还站在电梯井外的少年、已经跨到了约翰·窦的脸前,又一次地提出陈述。

  啪!

  约翰·窦的视野,忽地被挡去些许——少年的手掌不知何时按在自己脸上,好像正要抓着一个篮球;烟头抵住他的掌心、滋滋地灼烧。

  “在电梯里抽烟是错误的。”

  【哎?】

  约翰·窦感到些许疑惑与讶然:这究竟是怎么

  穿黄雨衣的少年轻柔地,把抓着约翰·窦脑袋的手掌,向前推。

  咚。

  约翰·窦的后脑勺缓缓抵住电梯墙面,发出闷闷的撞击。

  啪嚓。

  接着是带有湿润与黏腻的脆响,好像西瓜被踩碎般的响音;接着是如喷泉似的,小股小股水流射出的簌簌声。

  但约翰·窦却全都听不见了。他的香烟,他的五官、他的头骨、大脑与毛发混成一团粉白色,在电梯墙上绽出放射状的涂鸦——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依靠墙壁抽搐,压力让血液不住地从断口里蹿出、把鲜红洒满整个电梯间。

  在手掌与电梯墙壁的挤压下,脆弱的头颅绽开了、成了粉碎;头部的脑组织与血液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扩张,铺满了电梯间的每一寸内饰。

  无头尸身嵌进半凹陷的电梯墙壁、仍在抽搐的双手朝着左右张开;像是墨西哥砂石神龛里供奉的枯干圣人。

  约翰·窦死了。

  就像响起时那般突兀:

  城市间的哭声并未完全停下,却在霎那间减弱,变得混乱散碎;不再有如一群伤心人组成的合唱团。

  再过去片刻,连这散碎的声响也归于静谧;而救护车与警车的喇叭呜呜作响。

  芒街市重回过往的喧闹。

  ——

  [客户]醒来了,嗓子里好像塞着凝固的沥青、眼里则满是重影。眼珠疼痛不已,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锥子正细致地、一下下地捣弄她的眼球;而脸颊上遍布抓挠出的血痕,乃至覆盖过了之前被殴打留下的红肿。

  胸腔被撕开,袒露出内里的器官--她确实有着这般的感觉,但也明白这并不可能;因为自己仍然还在呼吸。那只可能是胸骨和肋骨折断、戳进了柔软的内脏。

  自己或许就要死了。

  “.啊.”

  她不能完全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好似麦角酸二乙酰胺带来的遥远幻梦,那是自己学生时代才体验过的悠闲迷离。

  周遭的世界除去模糊之外也没有任何不同:电梯墙壁上抹着模糊的血肉花束,黏腻的肉块一点点地滑落;这种朦朦胧胧又脱离开现实的幻觉,[客户]在药物作用下见过许许多多次。

  但当[客户]抬起眼,望向那亮黄色的怪物时;一切又不一样了:

  在自己那双过度流泪的眼中,怪物有着隐约的人形。可真正看见一个不似人类的东西,[客户]还是能够辨认得出来。

  [客户]的视界里挤满模糊,马赛克般的色块流水似地滚动——灯光从电梯间的顶端投下,背光让阴影笼住了那怪物的脸。

  “张嘴。”

  亮黄色的怪物说道,它的声音很清晰、像是两记短促枪响。

  [客户]摇摇头--她不是拒绝,而是还未完全清醒。

  “张嘴。”

  遍布暗红色水滴的胳膊从那片亮黄色中伸出,攥住了[客户]的下颌--她想要抬起手去阻挡,却险些失去平衡。

  嘎哒。

  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客户]的颌关节脱臼了。

  剧痛唤回部分理智与清晰;却被某种更加本能的东西所制止。

  “吹气。”

  亮黄色的怪物扭了扭鼻翼.或是面孔上的某个器官?[客户]不知道,也分辨不了。

  在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胸腔里吸进的所有空气尽力挤出喉头与嘴巴。

  嘶!嘶!

  这次[客户]确乎看清了--电梯里的尘埃飞灰打着旋,像旋风般流转出几条细线、倒抽进黄色怪物的鼻腔里。

  咕咚、咕咚。

  那些凹进去的电梯墙壁不住颤动摇摆、前后张缩。

  “嗯,嗯。只有血味。”

  亮黄色的怪物面孔上的尖端稍稍蠕动、歪转过头颅。它松开手,指了指那位脑袋已经变成一滩黏糊的外勤:

  “哦,别学他在电梯里抽烟。”

  [客户]用手扶着下颌,看着它从地上捡起一张湿漉漉的纸、拍在那束尸体之花旁——血液与脑组织顺从地扮演了浆糊的角色:

  “你可以走了。访客最好要在保安亭那边登记喔。”

  它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走出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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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包裹

  [客户]指甲断裂翻起的十指扶住下颌,用仅剩的力气推动掌根、将下颌复位:

  咔哒!

  得得得得得.

  刚一重新接回下巴,靠在电梯墙壁上的[客户]牙齿便开始密密地撞击:从她的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笔直的走廊、与那道消失在走廊尽头门扉里的亮黄色身影。

  砰!

  屋门关紧的响声似乎来自远处,又仿佛就在耳边。

  【自检自检。】

  [客户]想起在公司时,所接受过的训练;开始细细感受身体里的每一部分疼痛——

  要是躯体的受创能有个可视化面板就好了:

  她感觉折断的肋骨、尖刺似地扎进身体内里的脏腑。或许捅进去肺,或许戳中了胃;之前约翰·窦释放迷狂时引起的肌肉痉挛,让她从轻伤变作重伤。但究竟有多重,[客户]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再过不久,她便要在失血性休克的安眠里窒息--

  但没有戳中心脏,给了[客户]最后一些时间。她觉得,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些许来自上天或某些更高处存在的怜悯,给了她完成任务的最后机会。

  “我把.我要把.最美好的运命,献给高楼中的人们”

  [客户]嗫喏着祈祷、用手肘支起身子,在被血液变得黏滑的电梯地板上爬行;黑红的体液被划开、涂成团团污渍:老旧的电梯间随之摇晃、嘎吱作响。

  “.高层办公区.高层办公区万岁.”

  她默默念诵。自己的目标就在身旁,稍稍的爬动之后便可抵达:

  之前那位能够控制自己生死的前外勤同事,已经永远无法再次动弹、散发着满满的锈气与腥味。当面对一名死者的时候,[客户]惊觉片刻前的忿怒、敌意与被追逐的恐慌悄悄消失了。

  真正的恐惧来自于别的东西。

  她颤抖着,摸索身边那具无头尸骸的外衣内袋——

  【找到了】

  是根粗壮的圆筒,包装在塑封袋里:无针注射的肾上腺素、亚欧邮政外勤的标配,用来延长弥留的生命。[客户]从未成为过一名外勤,但她是位合格的支援;支援理应对外勤的一切了如指掌。

  [客户]艰难地扯开外衣,用牙咬开肾上腺素针剂的封套。在低声的吼叫里,她用过电似的、颤抖的右手,把针剂沿着胸罩的肩带划下,对准、扎进约莫是心脏的位置。

  肌肉收缩带来又一阵的剧痛。随后是痉挛,以及新一波的疼痛——直到心脏鼓动蹦跳的声音挤满了头盖骨,压过了一切肉身带来的不适。

  [客户]知道,距离自己在尘世间呼出最后一口浊气、又多出了十分钟的时间。

  [客户]又一次扳住扭曲的门框,把眼睛探出溢满死气的电梯间:

  走廊的地上,没有暗红色的、由浓转淡的脚印——而当你走出一个满是鲜血的电梯间时,地上本该留下这样的印记。

  这并非[客户]的职业经验,仅仅只是常识。

  但地面上空空荡荡,除去灰尘、石土的碎屑与漫出电梯间的血水之外,空无一物--

  刚刚那个亮黄色的怪物,为什么能不留下一点鞋印呢?

  走道长廊里没有多少生活痕迹。一间间公寓都鲜少有人居住;甚至还有些交叉的木板、将房门封住。

  没有时间给出猜想,那样的怪物也没有猜想的余地——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或许是肾上腺素,或许是片刻之前回忆所带来的兴奋与恐惧;[客户]的身体像过了电般的战栗:

  “可以.可以——就.这里,这里就可以”

  [客户]来到芒街,本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所在--现在她意识到了,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就像《贝奥武夫》里被巨龙所守护的宝藏。

  包裹放在这儿,绝对是安全的:包裹的保护者会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啊啊啊”

  她把手指挖进大张的口腔里、越过断裂掉落的门牙,狠命旋转搓弄着左右两颗大牙;直到这两颗假牙从牙床里脱开。

  [客户]剥下树脂质的假齿外壳,将它们重新塞回嘴巴、和着牙床里迸流出的血液吞进肚里,塞涩感险些将她直接呛死。

  现在,她的手中只剩下两根狭长的圆管--[客户]将它们贴合、沿着螺旋线拼在一起。

  按照亚欧邮政的话说:这是她带在身上的“特殊包裹”:至少是装载着特殊包裹的容器。

  [客户]拔出插在皮带上的BB机、沿着中线翻转打开外壳与碎裂的屏幕,拔出其中的电路板和电池、以及裸露在外的硅胶导电按键;由于手指发抖又抽搐,她险些把零件掰坏。

  接着由浸透鲜血的卫衣帽衫夹缝里,抽出针状接口的数据线、与领口里小小的麦克风。

  将这些部件拼合到一处,便成了一台没有可视面板、但带有语音和单按键输入的便携式终端:BB机的外壳只是伪装,这架看似简陋的终端、才是来自于其他公司的实验性产品。

  [客户]把数据线插进圆管、按下那孤零零的硅胶导电按键——

  滴,滴滴。滴滴滴。.

  她用类摩斯码拓展的章鱼编码,向终端中输入着一个又一个的数字、直到将那串冗长且繁杂的数列完全输入完毕,储存进圆管里。

  这串一百八十九位的数字,便是她从亚欧邮政中带出来的东西——

  或许是某种实验式武器的密钥、或许仅仅是亚欧邮政高层在床笫之间的些许癖好,她并不知晓;需要另外一个人来进行破译。

  分工协作是最重要的成功基石,[客户]自己擅长的领域并不多;至少不足以独自完成整个任务。

  在数列输入完毕之后,[客户]用颤抖的胳膊挪动终端:

  她回忆着自己现在所处的小区、几号楼与这个楼层的门牌号;继续用硅胶导电按键将这些信息输入进终端--这次是在特定频段发出的无线电。在最后、[客户]有规律地按下按键,长短不一的间隔频率组合成了密语:

  [将这个地点,设置为安全屋]。

第21章 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