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24章

作者:半麻

  【那[黄雨衣]原本就有这样的强度?】

  一时之间,李查克也不知道哪种推论更吓人一些了。

  也不能责怪科长做出的决策;李查克自己做梦都没有梦到会在芒街碰到这种玩意儿,更没想到穿黄雨衣的家伙,竟然恐怖成如此地步

  原本镇压一个迷狂持有者的标准配置,平时也不过就是装备着手枪、经过训练的两位外勤而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这种人?东西?】

  那么穿黄雨衣的少年或许并非是哪个公司所秘密开发、正在保护中的产品,也不是观测中产生了突变的项目。刚刚突击小队的直接突入,至少证明了连特殊包裹处理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如果稍稍对黄雨衣的存在有所了解的话、就不可能随便浪费这些资源:这简直是肉包子打狗--不,真拿肉包子打狗的话,说不定还能剩下点面皮之类的东西。

  他放下剪报,伸展紧绷的肩膀:

  穿黄雨衣的少年,是这个漩涡的核心吗?

  不可能:这个疑问刚一浮起,就被他自己否定——目前所知晓的所有线索,都不支持这一点。

  反倒是约翰·窦生前听的那盘占卜磁带、给了李查克另一种思路:

  【--啊,天灾;他说的对,真的是天灾。其实只是大家的运气不好,出门就遇到了一场会杀人的暴风雨吧台风、龙卷风,或者其他自然灾害.地震、海啸、泥石流之类的东西;不过现在这个会走路、会说话。只是运气的问题,只是运气的问题罢了。】

  【约翰的运气不好,确实不好。】

  另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想法旋即出现——

  也就是说:自己刚刚把穿黄雨衣的家伙,不小心拽进了这个旋涡里?

  那么这股能够让人粉身碎骨的涡流,会不会变成某个人嘴里洗刷牙齿的漱口水?

  或许接下来形势的走向,不再是任何一位参与者可以预料的了。

  李查克咧起嘴,笑了起来:

  【哈!算了算了,这下子大家都要遭殃咯。】

  水越浑浊,他活下去的概率就越大--而且李查克比其他人都提早一步,知道了天气将要变坏的信息。

  居高临下,李查克看见一个街区之外、正闪烁亮起的红蓝光芒--警车沿着巷子间的窄道,不紧不慢地行驶。

  有人报了警.而这个人并非是李查克。

  这也算是示弱的讯号:手头配备的突击队损耗殆尽,又缺少支援;便只能通过这个法子、来“借用”任务当地的执法资源——给这件事暂时收尾。

  特殊包裹处理科惯用的另一个手段;李查克再清楚不过了。但也不能确定.也可能是跟李查克一样、在接触后发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恐怖,便决定没必要再增加投入、继续扩大沉没成本。

  【嗯,这个可能性更大。】

  科里头在芒街的牌似乎出人意料地少:可也印证了李查克的猜测——现在发生的一切,以及不久之前的任务;都只是科长私下里的决定,不可能再去调用其他太多的资源。

  但科长就是科长.她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老女人,她自己手里还有能改变牌局的鬼牌:只是不知道她能否看得出来,穿黄雨衣的东西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意外?

  科长确实没有跟自己谈判的打算——而且下手狠辣、连表面工夫也开始懒得做了。如果刚刚是李查克自己在公寓里、来面对这种全副武装的多人小队,就完全没有周旋博弈的空间,恐怕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但李查克已经学会不对特殊包裹处理科抱有任何期望。

  穿黄雨衣的少年将这些突击队通通杀死确乎是意外之喜这样,停尸房有埋伏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所以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局势都更加偏向于李查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开始从塔吊上爬下,准备踩进更深的漩涡里——爬梯有些摇晃,让李查克想起命运的无常:

  看来选择先观察,再前往停尸房搜寻线索.是个再正确不过的抉择。

  ——

第37章 固化

  兜兜走在前面,数学家跟在后头。

  路灯昏黄、不时闪烁;不知是飞蛾还是蚊蝇的细小虫群们,组成袖珍的灰黑云团,围着光源飞转。

  原本数学家走得更快--但总感到脊背冒起凉飕飕的冷意,便不知怎地、踉跄了两下,落在兜兜身后;看着兜兜那带有鲜红斑点的黄雨衣,他反倒有些安全感。

  但在刚才、确确实实发生过一场屠杀,嘴角处呕吐留下的污物提醒着他:

  滴嘟滴嘟——

  当他们走出巷子时,正巧和呼啸而来的警车错身而过——街灯昏黄,警车闪烁的红蓝顶灯却有霓虹似的靓丽,穿开周围的湿热。可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便穿过烧烤摊上冒起的雾般的油气、钻进了小区里。

  数学家缩着脖子,几乎把整个脑袋埋进衬衣领子里;兜兜则站在原地,头部与视线像鸵鸟转动、一直跟随警车直到消失。

  满巷子的排档、小吃铺和烧烤摊也随着警车掠过而静寂了一瞬--

  接着复又回归喧嚣吵闹;芒街的午夜便是这样。

  于是两人继续向前走:满是摇骰子、五十十五、划拳、录音机高声歌唱和食客酒后呢喃的街道间,无人注意到他们。

  数学家也不知道他们在往哪里走--

  在刚刚的惊吓与骇怖过后,掌握未来命运的勇气早就随着那些尸体的生命一同远去;仅仅只是像绵羊般、跟随着放羊人。

  但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则是另外一回事了。踌躇片刻,数学家还是向这无法控制的欲望屈服:

  “兜兜,那个你.你有练气功?”

  兜兜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

  “没啊。我是有看杂志上有那种函授教程,会寄录像带过来之类的。”

  “但是年轻人练气功不是会影响发育长不高,还是会有什么其他毛病来着;我就没买也没学。”

  数学家皱紧眉头,选取脑子里出现的另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你有特异功能?意念移物什么的那种?电视上不是经常有说那种东西的节目吗?”

  兜兜蹦了蹦,脚尖随着步伐不时掂起:

  “特异功能?我不知道啊;我好像没有那么厉害的东西吧。”

  “我只是力气比较大--算挺大的吧。”

  【.力气比较大。力气比较大?你只是力气比较大???】

  数学家十指都快要把怀里的纸箱抓烂了。

  兜兜转过头,盯住数学家怀里抱紧的纸箱——本就变了形,现在其中的材料更扭作一团:

  他们从天湖小区的后门绕了出来,但数学家没有带上从沙发里挖出来的手枪、反倒紧紧地抱着他的这箱材料。

  “.那个,数学阿叔。”兜兜凑近来,悄悄瞄了眼纸箱里皱巴巴的文字;“喔!刚刚那个可是催泪弹耶,你眼睛不肿啦?恢复得还挺快的嘛。”

  “然后现在是要逃命诶,你干嘛还带着这个箱子?我还以为你这种水平的学者,东西都存在脑子里面。”

  兜兜看不清草稿纸上天书似的公式和数字——他没测过自己的智力水平,但数学是怎么也学不好;好像天生在这块上就少根筋似的。

  数学家摇了摇头,把纸箱抱得更紧了些:也不知道他在回答兜兜的问题、还是根本不愿与他谈论这个话题。

  兜兜总觉得在这其中、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可想到还没做完的数学暑假作业,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又走了几步,数学家像是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又主动开口:

  “额那个,兜兜。你知道——小时候你有养过宠物吗?如果宠物死掉了,你父母会告诉你它们被送去乡下的亲戚家里了,对吧?很多人都是这样跟小孩说,但是其实猫猫狗狗是死掉了。”

  “然后,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前面那些人都死掉了吧?不是说被打昏了,然后睡得很深很沉之类的——而是永远地死掉了?被杀死了?再也动不了了?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有说清楚吗?”

  兜兜皱紧眉头、眯着眼--旋即却又变成灿烂的笑脸:

  “当然知道啊——你不都看见了,我把人家都整个撕开成两半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当我是小孩.喔!你在说蝙蝠侠笑话;哈哈哈哈,你这人蛮好玩的。”

  数学家没搞懂兜兜说的蝙蝠侠笑话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假装应和。

  “那今天晚上,应该不是你第一次杀人了吧?”

  只是——他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由内里蓬勃迸射出的好奇心;或许是这离奇的夜晚,让数学家冒着风险也想要知晓些更多的东西。

  数学家忽然提出了这个问题。似乎感觉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有什么心情?”

  他们正好走到了街灯下,上方的亮光照得数学家的镜片亮晶晶的、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兜兜停住脚步,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数学家,忽地绽出笑容:

  “喔!幸好你问了我。其实我以前就想跟人说说这个东西,但是都没人问我。”

  “其实,我不太觉得我是在杀人:我觉得呢,我是在固化他们跟我的关系--比如你现在在这里死了,你跟我的关系不就永远无法更改、变成永恒了吗?你会一直是我的邻居,你对我来说的身份就再也不会产生变化了。”

  “不然如果你搬走了,就变成不是我的邻居啦。嗯有谁不会死嘛?好像现实里没有存在这种人。”

  “我在书里看了,人类是他社会关系的总和嘛?所以我想,一个人类需要朋友:但什么是朋友呢?没有敌人来做区别的话,那怎么有朋友咯。但是敌人的话--你看,有很多坏人吧?但是坏人杀不死我。”

  “如果他们在作为我敌人的时候又杀不掉我,那他们就会想来当我的朋友、或者离我远远的——这样就麻烦了呀;我不想跟坏人做朋友,我需要坏人做我的敌人;然后坏人跑掉的话,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纯粹了嘛。他们要悄悄地跟我做朋友怎么办?那多冒昧啊!”

  “所以--只要我碰到坏人的时候,他死了:他就永永远远是我的敌人了!那剩下的人,可以做我的朋友呀。听起来有道理吧?”

  “刚刚那些人想抓你、绑架你、或者杀了你,不是吗?而且他们私闯民宅,肯定是坏人——哦对!他们还穿鞋直接踩进别人家里,太恐怖了这种人。”

  兜兜停了停,重新迈起步子往前走去。他似乎有些词穷了、带着随之而来的不好意思:

  “啊,真是;我想的时候很清楚,但是说出来又乱七八糟,哎呀”

  数学家走在后面。他感觉心脏像是刹那间化作沉重的石头、沿着胸骨剑突砸进胃部,猛地将身体拖拽了一下:

  “没、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表达能力很强--额嗯,把你的观点表述得很好。”

  “我我绝对不会搬走的,我要在天湖小区住、住一辈子——死了也埋在这里,死了也埋在这里。”

  他低下头,挠了挠太阳穴旁的头皮--眼镜腿上的胶带被头皮里骤然漫出来的冷汗弄湿了,卡得耳朵很不舒服。此时此刻,他惊觉自己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糟糕得更多

  现在唯一能帮助他的.数学家不知道该称呼兜兜为什么东西--但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是人类。

第38章 警局

  他们站在公共汽车站前,等着尚未到来的公交车。兜兜把两枚五十分的硬币、塞进站台售票机的投币口里;又拍下写着“20路”的方形按钮:

  滋滋,滋滋--

  随着打印声,两张小票从站台里吐了出来。兜兜分了一张,递到数学家的手上:

  “诶!说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兜兜挪开拇指,免得沾上新鲜的油墨:

  “作业忘记带了--但是现在也没办法回去拿。我靠!本来想说坐个公交车,你顺便就开始帮我做做题目的。”

  因为要出门,兜兜还特地回了趟家、把自己常穿的那双回力鞋穿了起来;结果反倒是最重要的暑期作业忘记了。

  “哎呀,现在要回去就很不方便了:算咯算咯,等今天彻底把事情忙完、你明天再开始帮我做数学作业!”

  数学家瞪着夹在指间的小票,好像世界上只有这张小纸条配得上他的注意力:

  “那个.我现在想想,可能不应该从小区里离开的吧?原来帮我的那些人,可能就找不到我。”

  他顿了顿,最终低低吐出一句:

  “--不然我们现在回去?我可以去你家帮你做作业,警察估计只是在搜我的公寓;不会找去你那边的”

  兜兜伸出手,扣住数学家的胳膊。他的五指像铁箍似的嵌进肉里、疼得数学家龇牙咧嘴:

  “诶?不是刚刚都说了,可能想帮你的那些家伙才是坏人嘛!”

  “还有!你当人家刑警都是傻的嘛,我们当着人家的面、蹲在犯罪现场隔壁做暑假作业?以为现在在拍情景喜剧哦?是不是还要大摇大摆地从重案组面前走过去之类的?”

  “而且你想留在那被抓嘛?你被抓倒没事,我作业要是搞不完麻烦就大啦--”

  话才说上一半,公交车便带着滚滚的尾气、于蝉鸣声中停在两人面前。

  ——

  芒街的公交,一般到了晚上十点半便是末班车--只有横穿整座城市的20路是个特例: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20路公交汽车也常常出现在芒街当地的鬼故事里头。但是真实性就有待商榷——兜兜在半夜坐过许多次、想遇着点妖魔鬼怪;但最终也没碰到什么奇闻轶事。

  最多就是喝大了的醉汉在车厢里打架--抓着公交里的扶手、吊环和座椅,在飞驰的车速中像表演体操似地相互殴打;这个倒还蛮刺激的、兜兜觉得有种摔角似的观赏性。

  但跟平日里不同,今天的20路开得慢悠悠的:完全没有平常在大马路上飙车的那股气势。

  公交车上空荡荡的,除去司机、便只有缩在最后边的兜兜与数学家两位乘客--公交车的音响系统有些坏了,把《Purple Rain》放得忽高忽低、扭得像是鬼叫。

  数学家快把头埋进了纸箱子里,低声喃喃:

  “我可能不该走的、不该离开新加坡:如果之前跑去自首说不定现在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