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26章

作者:半麻

  兜兜扭着脸,夸张地做出口型。

  数学家赶忙又把头缩回到纸箱后头:是谁在警察局里装了摄像头?难怪通风管像是用拖把擦过一样干净,原来有人在他两之前、就先来过这儿。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常见的那种--甚至不需要电线和数据线就能工作,应该内置了电池与储存用的软盘。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市场上能买到的货色了

  “哈,哈——”

  尖尖的笑声忽地响起,接着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兜兜已经把摄像头抓到手里、脸因为憋笑而扭动--摄像头下方黏着团粉中带灰的胶体,被兜兜扯长、中间成了丝状。

  口--香--糖!

  兜兜做着口型,把脏兮兮的胶体抓在手里把玩;数学家也不知道兜兜为什么觉得这玩意儿有多么好笑。

  数学家低下头,把脸藏在臂弯里——通风管道里的霉味让他烦躁:

  是谁会在警察局里装摄像头?用口香糖做固定,那根本就没打算长期监控;甚至可能只是临时起意。这么无法无天,难道背后的追兵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警察局?

  数学家把纸箱狠命往里压了压,接着又向前挪动、蹭到通风口的边缘,和兜兜面对面:他想看看,这摄像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吱呀啪。

  突兀声响从管道的正下方传来。

  先是令人牙酸的、房门的开启声,接着是脆响、与灯光的亮起: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们两个人未完成的交流。

  有人走进了兜兜与数学家身下的办公室,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

  数学家低着头、睁大眼,腾出一边手来扶住自己的眼镜,免得它掉落下去。

  从上往下望去,这一幕有些滑稽--明明走进来了两个穿着医用大衣的身影,却紧密地贴在一处,几乎像是同一个人。

  这像是喜剧动作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后面的白大褂亦步亦趋,每一步的脚尖都几乎抵住前面那人的脚跟;好像他的肚脐眼要连上对方的腰椎似的——

  但就算是近视的数学家也看得见:落在后头的那个人、从衣物缝隙里伸出的乌亮圆管。

  数学家认得出那东西--事实上,在这一夜的前些时候、他就在自个新家的沙发里翻出来过。

  那是把手枪,以及枪管上延长出的消音器。

  ——

  【有必要贴那么近吗?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胁迫?绑架?】

  突如其来的诡异场景,让数学家本以为开始变得坚韧的神经、又一次地绷到了极限:

  怎么办?

  数学家望向兜兜、在心里提出了这个问题。很明显,自己并不是此时能够下决定的那个人.

  而能够做出决定的兜兜,是否能够正常思考仍然是未知数--如果能够由自己做主,那么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介入肯定会带来麻烦,甚至还不是小麻烦.会在半夜带着消音手枪进入执法机构,胁迫法医的人;鬼知道背后还有多大的势力?

  已经有一波只手遮天的恐怖家伙们缀在数学家后头,他可不想再添上一批:更不想兜兜忽然就蹿下去,把绑架者连着人质一起拧掉脑袋。

  先观察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排除掉危险、最好等那个拿枪的人离开了,再.

  就在这时,数学家看见了兜兜转过头来:

  他把嘴巴张成“O”型,一边手竖直食指与中指、抬起大拇指比成手枪的样子,另一边手把监视器和口香糖拈在指间、甩来甩去。兜兜的双手都已经脱离开管道的四壁、但他身体仍旧保持着与管道底平行;他运动鞋的尖端在不知何时间,已经嵌进了管道壁里、牢牢扣住。

  这是个像是马戏团里杂技表演的姿势;数学家没想过会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有人这么随意地摆出来,好像那只是翘个二郎腿似的。

  [砰、砰、砰。]

  他的嘴不断张合、比成手枪的手模仿着击发的动作:兜兜的眉毛抬得很高;数学家猜想他正在笑。

  兜兜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朝下方指了指:

  数学家的双手在抽搐。他想要猛地抬起手臂、用尽全力地摆手或是比成“X”,以及任何能够代表否定的姿势与动作:在这个本就复杂的关口节外生枝,真的有必要吗?

  但下个眨眼间,他便看见兜兜已经把手掌贴上了管道的底板。

  【操。】

  数学家脑海里流星似地划过了个单字——

  轰!

  接着,他便看见兜兜身下的镀锌钢板在爆鸣声中、如旺旺雪饼似地碎开;而按照数学家所掌握的材料学知识来说,这种具有韧性的金属,变形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碎裂。

  砰!

  通风管道顶端留下两个凹陷、似乎是脚印似的形状:兜兜已经从数学家的视野里消失了。

  ——

  兜兜落地的速度,比通风管道的镀锌钢板、以及外层的石膏板着地更快。

  哒哒哒哒哒.

  兜兜随手捧住最近的那块石膏板:他像是把它当做餐盘,接住了每一块掉落的碎片——原本该是响亮高亢的撞击尖声变得清脆,只在停尸房中回荡。

  不远处,挟持与被挟持者都呆若木鸡;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太过于莫名其妙了些,乃至于无人能做出反应。

  哒。

  等兜兜接住最后一块镀锌板的碎片、他回过头朝上方的数学家眨了眨眼,像是炫耀。

第41章 枪击心灵之窗

  李查克惊呆了:可他以为自己并非是那种在遇见危险时、会一动不动的人。而他能感到手里捏紧的肩膀,传来抖筛糠似的摇动:被自己挟持的法医,则是那种遇见危险会浑身颤抖的人--

  又或者.仅仅是法医并没有像自己这般、深切地了解此时所面临的处境:没有像李查克一样、激发出智人在数万年前面对其他捕食者时,保持僵直以求获得更高生存几率的本能。

  等李查克感到自己又能呼吸的时候--穿黄雨衣的少年,已经走到他前方的不远处:手里端着层层叠叠、碎成一片片的吊顶;好像炫耀上菜技巧的服务生。

  少年的嘴角是弯起的、带有弧度的,牙齿被白炽灯照得亮晶晶的。但那并非是笑容——眼部和眉角不带有丝毫肌肉的收紧变化,好像上下脸被分隔开:像是某种动物,在模仿人类表示友好。

  观察和分析,都是李查克本职工作的一部分;几乎已经要变成他的本能反应了。

  李查克感觉脑浆在升温,在岩浆似地滚动;过往的知识跟训练卷过眼前——好像回到了总部的集训,《应用心理策略》的课堂上:他不逃课、总记笔记、作业从未落下;最后这门课拿了95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以监视人的身份被派出来做外勤。

  他咽下口腔里因紧张而过度分泌的唾液: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真的不会那样往死里头去念书了。其实多跟教授和同事们交际一下也很不错,就算最后在特殊包裹处理科里当吊车尾、被派去拉丁美洲记录桑巴舞的姿势变化,也是种有趣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活着才有生活。有谁提过阴曹地府里的奶茶店好不好喝吗?拔舌地狱里建了几家夜总会和舞厅呢?

  李查克还没去过夜总会,也没去过舞厅:现在,他开始后悔了。

  【第一步:要建立沟通--建立不带有攻击性性的沟通,能够规避风险的沟通。】

  知识、训练与学习依旧有用。就算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但过往的成果依旧自动浮现在李查克的脑海、让他做出反应。

  李查克往左挪了一步--将身子藏在法医后方,但将脑袋探了出来:

  “你好!小朋小子。不,哥们。我叫李查克——看来我们恰好都出现在这个尴尬的地方,也是很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叫“小朋友”!进入青春期的青少年,最反感的就是不被承认为成熟的、独立的个体。】

  教《应用心理策略》的教授好像从脑浆里浮了起来,补上一句批评:

  【妈的,话术太生硬了!李查克,你能学进去个屁!】

  穿黄雨衣的少年并非李查克接触过的、第一个具有高危险性的[目标]:但每一个他看过档案的罪人和病人,所能造就的杀伤和破坏都更多来自于所受过的军事训练、以及相应配备的武器——百分之九十三都是热武器。

  就像是白天被自己打爆了脑袋的“隐形人”。

  而不是以赤手空拳,就能跟一支全副武装经过系统军事训练、而且经验丰富的小队对抗.不,是屠杀。

  迷狂的表征对自己,要比他人更加危险--这是李查克被教导的常识.看来常识往往会被突破。

  黄雨衣的少年俯下身、把掌心的两叠镀锌钢板与石膏板碎片放在地上--它们甚至都不带有一丝摇动--接着又向前凑了凑:

  “诶?我见过你:你昨天是不是来过天湖小区?也可能是我认错了,你现在戴着口罩、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嘛你的眼睛我认得那双眼睛.”

  【越过了我的问题,不想和我交换姓名:这不是个好兆头。】

  汗水顺着李查克的眉梢滑下,钻进口罩里——

  他做了个危险的决定:

  左手仍旧抓紧了怼在法医腰间的手枪,但右手谨慎又缓慢地抬到脸前、把口罩拉到下巴上,将整张脸暴露在外:

  “是的,我们昨天下午见过面.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是有些公务要在这里办,你从电视上看过吧?一些特殊的事务。”

  李查克小心翼翼地抛出问题。他现在太缺少信息了,少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推进这场事关自己生命的“聊天”:

  “有什么事情我能够帮你吗?我会尽我所能的。”

  【先让对方提出要求--只是不做出让步,但也不能拒绝:倾听!好好听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在倾听中建立理解--从理解里进行推测,推断对方所具有的迷狂表征性质;避开对方内心里的雷区。】

  停尸房里没有窗口,只有用来临时摆放尸体的储格、共有九个。一般来说,这样规模的警局都会在临近的医院进行尸检;但芒街市警局里却专门设置了停尸间。

  狭小,设备也并不齐全。

  穿黄雨衣的少年站在李查克脸前,没有回答的意思。却不时转过头、打量四周的一切--似乎饶有兴致。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相距不超过二百二十厘米,只要把抵在尸检官腰间的枪口略微抬起来,稍稍调转角度、便可以射中他的眉心周围,甚至是眼睛。以李查克受过的训练、这是个非标准的射击动作;但打中脖子、肝脏、心脏的可能性也很大。

  他也可以选择直接开枪。赌子弹穿过法医的腰部组织之后、还能有足够的冲击力只是配枪原本口径就小,还加装了消音器;希望有些渺茫。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配枪的口径不大,李查克也不敢采用这么一个并不端正的射击姿势。

  对方没有外表上可以观测到的、生理上的迷狂表征--或许不是能够近距离抵挡枪弹的重度病人。

  但.不说杀死,要是止动能力不够呢?被激怒的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可不像突击小组那样,配备的是步枪:事实证明,自动步枪的火力或许也并不足够。

  李查克还不想死--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么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尝试理解。在控制、操纵对方前,先要理解;寻求共同点、共同利益、共同立场--转化!和对方处于同一阵营,对方就不会伤害你--】

  如果把李查克视野里的一切烧录成一盘录像带,那这一段好像被删减过了一样:

  上一帧还在稍远处的、穿黄色雨衣的少年;现在却已经站在李查克的面前、脸孔上的绒毛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你在想什么?”

  穿黄雨衣的少年凑了上来--但转瞬间,他就把视线对准了口罩不断颤动的法医:

  “怎么一直是他在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他绑架你啦?你是不是人质呀?”

  停尸房原本就开着冷气。但现在,是不是把温度调得太低、风开得太大?

  李查克感觉自己也开始打抖--满背是汗地发抖。

  他略略往下转动眼球:正好对上尸检官的眼睛。李查克不知道这个在走廊上被自己挟持来的法医、在想些什么;但他从眼里看见了疑惑——还有一丝荒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滑稽,以至于

  忽地,李查克瞪大眼睛:像是脑海里点亮了灯泡,奇妙灵感流遍了大脑皮层的每一条沟壑。

  他把抓着枪的手绕过尸检官的肩头,枪口对准上方、缓缓地抬起,展示似地举高--

  他看见了:黄雨衣兜帽下的视线跟随着这手枪。

  李查克开口了,说出自己从未想到会说的话:

  “我想在你头上开一枪,看你会不会死。我就在好奇这个,刚刚想半天了:你说,这把枪能杀得掉你吗?”

  “哈?!”

  这次,黄雨衣少年的眼睛瞪大了——他似乎也从未期许,会遭遇过这样的对话:

  “喔。喔!试一下,试一下!等什么呢?来。”

  他抬起手,摸索、揉搓着自己的脸:

  “打哪里?听说眉心其实很硬。太阳穴怎么样?”

  李查克拿着枪的手在发抖、牙齿也在撞击。他尽量小心地把配枪由左手交到右手,竭力平复震颤:

  “口腔、眼睛、太阳穴;都可以。看你喜欢哪里?”

  【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查克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之前不喜欢带口径更大些的手枪?弹药为什么不选杀伤力更恐怖些的?这把枪能装穿甲弹吗?可懊悔过去,对现在和未来都没有丝毫帮助。

  “你想不出来吗?那眼睛吧!听说打眼睛的伤害最高;而且我想看看。”

  穿黄雨衣的少年滑稽地挑起眉头,把眼睛睁到最大:实话实说,这是李查克见过最干净最分明的眼睛。

  这并非是一种修辞或比方,也不代表眼神或其他模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