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28章

作者:半麻

  夏夜里的芒街人总爱小酌点酒——但小酌不知不觉便成了酩酊大醉、和邻桌的口角乃至四处乱飞的啤酒瓶;芒街的警力往往就消耗在了这种地方。

  将近黎明,值班警官在斜对面的医院里找到了正在动手术的刘姓法医。根据目击记录,他是由一位穿黄色雨衣的少年抱过来的;而这位少年转眼便不知所踪:

  这无疑显得整件事更加古怪、也并不能解释刘姓法医在警局中的莫名重伤与凭空蒸发--其他鉴证科的同事,在停尸间里墙壁里发现了那颗撕开刘姓法医颈动脉的弹头;可仅仅只为整个事件蒙上又一层迷雾。

  因此在这夜过后,在包括停尸间在内的每个科室里安装闭路电视、也纳入了芒街市警局的预算表里。

  可这个深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要等到刘姓法医从昏迷里醒来,才有个答案:但此时此刻,还没多少人来得及将其与遭遇凶杀的四位亚欧邮政员工联系到一起。

  四位全副武装、装备远比芒街市警官们精良的亚欧邮政员工——过去几天之后,他们的尸体被第三方单独接走。

  当然,有人是了解这其中的古怪内情的。

  ——

  兜兜、数学家还有他们刚认识的新朋友[李查克]——只是朋友这个词究竟存在于哪一位的心中,还是个未知之数。

  虽然在警局里胡闹了一通,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离开警局多远。

  他们从兜兜挖出来的门里离开警局之后、拐过两条街;便在一家脏兮兮的大排档上开了张桌子:

  夜里的芒街仍旧吵闹非凡,在排挡和烧烤店里流连的酒客与食客们仿佛采用着轮班制,一拨酒足饭饱之后、紧接着又来一拨填上空闲的位置。

  数学家已经在公共厕所里脱掉了浸透汗液和血水、变成粉红色的衬衫,揉成一团,夹在腋下;另一边仍旧怀抱着脏兮兮的纸箱。他在衬衫内里还穿了一件背心,反倒和闷热的午夜相称。

  李查克把双手摆在套着塑料布的餐桌上,十指叠在一起:

  “最好不要把衬衫弄成一团吧?打开抖两下,现在这个天气很快就干透了。抱着团衣服更奇怪、更容易引人注意。”

  兜兜伸出手,指着那个名叫李查克的男人、接着又点了点晕乎乎的数学家:

  “喂,那个兄弟--你名字是李查克对吧?你是来追杀他的吗?我说我邻居,戴眼镜这个。喔你也戴眼镜,那就是镜片比较厚的这个骷髅人。”

  数学家被兜兜的手指点得一哆嗦:

  “兜兜.干嘛干嘛突然这样子说话?”

  兜兜环顾了下四周,把手掌掩在嘴边:

  “吃大排档就要这样说话,热情一点。懂吗?学着点!”

  李查克转过头,郑重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数学家:

  “他惹了什么人吗?或许详细告诉我情况,我可以想办法帮忙。”

  兜兜定定地望着李查克--跟他活跃热情的话语不同,兜兜现在没什么肢体活动与表情:

  “喔!你认不出他来吗?他是有名的数学家--被诬陷.诬陷诶,博士;你被诬陷干什么来着?”

  兜兜的声音不大不小--被淹没进周围喧闹的划拳、酒瓶碰撞与摇骰子声里。

  数学家稍稍偏过头,用余光打量四周。似乎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此时进行的小小谈话产生什么兴趣。他摇了摇头:

  “没干什么.”

  李查克把手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博士--我也跟着兜兜,一起叫你博士吧。”

  “你可以放心,附近没人对你要说的话有多少好奇;就算有,现在这个场合也足够吵了、最多觉得是酒后的醉话。畅所欲言吧,我对这方面恰好有所了解”

  “唔——有名的.跟数学有关,被陷害。啊,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虽然你现在通过体型变化的方式来进行易容但是我能认得出来。好像最近几个月新闻里都是你?”

  兜兜边撕开餐具外裹的塑料膜、把盘碗筷子放在老板端上来的开水里洗涮,边语带惊喜地回应:

  “你看你看,博士!我就说嘛,都知道你!大明星呀!”

  他忽地把头转回李查克,结果话题就此被截断:

  “你们两个都戴眼镜。但是气质不太一样嘛,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老李?前面说做的是特殊事务,嗯,来,告诉我们。”

  就在这时候,李查克不小心和兜兜四目相对--

  李查克身体忽地僵直、绷紧;接着扭过头,将视线朝去另一个方向。

  “哎呀——刚刚我们还一起救人来着,也算是小伙伴啦。不要拘束,不要拘束;还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能不能杀得掉我,你很好玩。”

  兜兜笑眯眯的,眼睛快要向上弯成半圆的弧形——只是似乎在座两位,并没人觉得他在笑:

  “所以说,手头有没有更好玩的事情呢?来,说说看。”

  李查克双手仍旧搭在桌上。他没有深深吸气、也没有像数学家似的颤抖;只是额头上不知是否因为紧张而蒙着细汗,但在芒街的热夜中也只算寻常。他点点头、五官紧绷,像是参加面试的实习生:

  “.我.我是——不好意思,太热了;有点喘不过气。”

  之前平整又流畅的言语,在和兜兜对视之后变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他扯开衬衣的衣领纽扣,闷热的夜晚好像让李查克喘不过来气:

  “我是--亚欧邮政的一名[前]外勤特工;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正在被亚欧邮政追杀。”

  兜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李查克在[前]字上强调的重音:

  “诶——特工!什么FBI、CIA,什么克格勃、摩萨德那种吗?我听电台里说会搞这种情报部门之类的玩意儿,我还以为是阴谋论呢!现实里还是第一次--先不说这个;博士!博士你听听!”

  “哎!这不巧了嘛、巧了嘛!博士,你们两个不仅都戴眼镜、现在还都被追杀。好有缘分喔;怎么样?你们两个可以做好朋友吧?”

  热火朝天的大排档里,却嵌着这个带有些许诡异的场景--

  三个人的餐桌上,却有两位低头盯着眼前的桌面、好像塑料桌布里藏着某种密码,值得去苦思冥想地解读。

  数学家用力点点头,但也可能只是脊背在颤动。

  “喔——你们都很腼腆嘛!那李特工,你先继续说;不好意思刚刚打断你了哦。”

  李查克点点头、沿着刚刚的话题重新说了起来:

  “没关系事实上.我现在的窘迫境遇,跟博士有着不浅的渊源--”

  “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电台里常说的那位[铁尺杀人魔]吧?我平时的工作也包括收听各个电台,对这件事有些印象。”

  数学家声音闷闷的、头埋在纸箱子里:

  “我不是不是什么铁尺杀人魔。”

  李查克摘下眼镜;认真地对着镜片哈气、用衬衣下摆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现在,他再也不把视线投向兜兜的双眼了:

  “嗯,我知道你肯定不是。”

  并非那种附和式的语气,而是斩铁截钉的笃定--

  “因为我白天刚刚碰到了真正的[铁尺杀人魔]:这家伙藏在我的安全屋.也就是躲藏用的秘密地点里,想要杀我。所谓的铁尺、是那种铁做的三角尺,长且宽;对吗?”

  数学家猛地从纸箱子里抬起头来,颈椎发出咔咔的声响。

第44章 谎言

  大排档的门口还支着烤串架子,穿围裙的烧烤师傅拿着大把铁签,让肉串在炭块上方翻飞滚动。油脂不时滴落、火星迸射。

  兜兜轻轻一拍手,声音就如同最热情的听众;但烧烤浓雾似的烟气恰好飘过、遮挡去双眼与脸的上半部分,更让那咧开的嘴角显得有些惊悚:

  “诶——哇哈!真的假的!这么巧嘛。”

  话语情绪饱满,满溢鼓励与善意;让人不由想要继续把故事说下去。

  李查克抬起双手,在胸前比划着那支看不见的铁尺子:

  “虽然是铁做的,但是边缘没有开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课堂教具、而不是武器。但是又能拿来抵挡子弹、还可以劈碎水泥:太可怕了,我好不容易才逃走——”

  兜兜好像完全被李查克的描述吸引去了注意力,面部肌肉的活动轨迹愈发大了:

  “哈——还能拿来挡子弹!岂不是有超能力咯!”

  “那这个铁尺屠夫长什么样?年纪多大?看着很凶恶吗还是说戴个面具之类的?你亲眼见到了吧?”

  李查克拧起眉头,两眼在镜片背后闪闪发光。他的视线虽然避开了兜兜,却坚定地望向空处;片刻前的些许慌乱一扫而空:

  “我还认得她:媒体起的是[屠夫]之类的外号,不过其实是个女人。四十多岁、暗红色头发,戴着整牙用的牙套,不是本地人——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也是亚欧邮政的人,而且是我的上司。”

  “由于某种缘故,她想要杀死我这就是我成为[前]亚欧邮政特工的原因之一。现在公司里恐怕已经容不下我了。”

  “亚欧邮政有一个部门--叫作特殊包裹处理科,她在这个科室担任科长。”

  数学家的十指缠在一起,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他根本没注意到李查克说的、关于女人和科长之类的话,还沉浸在自己想要听见的东西里:

  “细、细节确实对得上没开锋的铁尺,很大的那种三角尺.我就说不是我干的——人都不是我杀的.”

  兜兜歪过头--他的脸如同制作完毕的石膏像、笑容毫无任何更改:

  “哈!博士,你真好骗——你的导师师兄师弟还有保洁大妈他们被铁做的三角尺宰掉这件事,不都上了新闻吗?而且这些细节不都是电视上播过的嘛,电台里也有。”

  “李特工人家做情报工作的,怎么会不知道呀;刚刚他还说了要收听每个电台来着。诶,原来每个人都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话嘛?”

  “而且听起来李特工的这个顶头上司也太热爱工作啦:这么亲力亲为,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一马当先--”

  像是对着数学家说话,可兜兜的笑容朝李查克靠得更近了。有只飞蝇掠过兜兜的眉角、在他眨也不眨的眼白上停歇挪动,旋即在飞走的过程中、被兜兜用手指捏得稀烂:

  “李特工,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呢?是我多想了吗?”

  原本还在哆嗦颤抖的数学家停下了;他也感觉到了感觉到那股与油烟一同洋溢在空气中的不祥意味。

  李查克望着那被按成烂糊的苍蝇:苍蝇腿像头发丝似的,卡在兜兜的指甲缝里--他的视线无论如何转动,也不与兜兜的双眼相对。

  脸上没有多少之前的慌张与惊悚,似乎在开口以前、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会受到质疑。

  他只是专心地、全神贯注地盯紧那团细小的昆虫尸体;好像世上的其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还知道一件事——新闻里肯定没有说。”

  “你们是不是受到过袭击?就是今晚的早些时候。我说的不是拿着砖头、小刀的流氓;是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带着全自动步枪和防弹衣的那一种。”

  “这件事应该还没多少人知道吧?我觉得至少能证明一些东西了。”

  兜兜终于在桌面上拔了张抽纸,把苍蝇的尸体抹在上头。他的脸变作凝固的照片,再也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

  “喔喔?没有说错。你继续说?难道——这些人其实都是.?”

  李查克认真点头--只是他的朝向有些怪异,好像兜兜身旁还有另一个看不见的家伙似的:

  “你很聪明,脑子动得很快,兜兜。对的,这些人都是公司内部的军事力量。”

  就算这句夸赞是敷衍或吹捧,李查克也压根没有将其表现出来:

  “据我所知,袭击你们的就是亚欧邮政--他们派出来的部队。”

  “所以兜兜你担忧得没错:亚欧邮政现在就追在博士后头。至于要杀了他,还是逮他回去我就不知道了。”

  兜兜仔细把餐巾纸叠起来,放进脚边的垃圾桶里。他继续开口询问,那话语中的热情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

  李查克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用摊开的双手表达疑惑;下巴处的汗水开始滑落脖颈,有些甚至打在餐桌的塑料桌布上、滴滴答答。

  “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有人袭击了我跟博士,嗯?你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吧?来,我等着听呢——是不是就是你变成[前]特工的原因捏?”

  李查克稍稍挪动脑袋和僵硬的脖颈--看不出那是个点头还是摇头:

  “在我叛逃出亚欧邮政之后,获得了一个信息:亚欧邮政在芒街可能要有所行动。所以我想利用以前的情报资源、监视一下公司在芒街市里的沟通。”

  “你知道吧?就像电影里那种罪犯偷听警察的无线电一样,只不过用的是暗码。然后我就听到他们要突袭逮捕”

  李查克抬起手,搭住数学家突出咯手的肩膀。那枯瘦的男人随之一颤:

  “逮捕博士的消息了。应该是因为他的研究之类的,对吧?情报里并没有说,所以我也不太确定。”

  “至于我叛逃出亚欧邮政的原因--其实就是”

  “诶,诶——先等等。”

  兜兜抬起手,止住李查克还未说完的话:

  “好像听起来蛮合理的嘛,不过我也有点猜测。”

  “比如说——你其实还是亚欧邮政的在职特工?只是正好做什么公司的秘密任务之类的,结果在警察局碰到我了:现在因为不想死,就开始编一些假话呢?你觉得这种可能性会不会更大呢?”

  “然后你描述出来的这个铁尺魔会不会其实是你的仇人?你想杀掉她,然后就把她说成是铁尺屠夫了:因为你发现了我这人嫉恶如仇嘛!容不下半点邪恶跟冤屈!”

  “诶!你说的这个阿姨可能真是你的上司;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什么宰掉头头、下面员工就能补位上来的机制喔--能活下来的就是更强的员工?还是说她平时一直给你穿小鞋为难你?”

  “你觉得呢?我的这个猜想怎么样--也就是说,你在骗我?”

  数学家仍旧低着头。只是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小心翼翼地左右瞟动、在兜兜和李查克之间挪移——他仿佛能看见这位特工的脑袋像皮球似的,被兜兜一巴掌扇离身体、四处滚动;脖颈断口则窜出一股股血流,喷得满桌子都是。

  他开始寻找合适的角度,来躲避将要飞溅过来的血液和脑浆至于还会卷进多大的麻烦与追杀,他已经顾不得了。

  数学家能看见李查克两颊因咬紧牙关而高高鼓起、脸孔则带着死者似的惨白,发丝因浸透汗水而一缕缕紧贴额头:

  “.是.有这种可能性,不过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