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麻
李查克的声音忽高忽低,但最后还是把刚刚未说完的话吐了个精光:
“.内部的监控应该都还开着。”
兜兜侧过头,半边脸盖在摩天大厦的阴影里:
“哈?在说什么?不进来等等死了怎么办?”
李查克迈起大步,面无表情;数学家则一点点地挪动、伴着颤抖。
他们谁也不知道,兜兜是不是在开玩笑。
——
兜兜总是离这尚未完全完工的大厦很远,还是第一次进到内里来。
它像是跟兜兜生活完全分离的遥远布景--上学下学不会路过,离常去的录像厅与游戏厅也离得远,与少年宫更是相反的方向;在兜兜的兴趣爱好中,还不包括去废弃区域或是工地里探险。
寿竹151尚未融入芒街这座城市里:自然也离兜兜的生命有着距离。
它孤零零地耸立、顶端笼罩着墨绿色的布,像是临时添加进模型布景里的矿泉水瓶;和它相关的故事都还尚未发生。
他们三个人沉默地踩进寿竹151大厦。地面并不光滑、满是装修留下的尘埃;角落的沙发、前台的问询处、墙壁里内嵌的屏幕都裹着塑料布;明显还没有为开业做好准备。
“喔——”
兜兜抬起手,搓搓鼻子:
寿竹151大厦跟他去过的所有地方都不同——更像是穿过边缘广角畸变的镜头、来到一个被放大歪扭过的世界里。这里并不现实:似乎连色彩都更加接近于显像管电视里的色调;鲜艳又模糊。
他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这样的景色。但兜兜感觉,眼前的画面更接近于他所看过的电影.而不是呆过那么多年月的芒街。
非要说的话--或许是芒街电子城的迪士尼公园版本:就算是那些商铺的拉闸门也使用温和暖色,鲜红的招商横幅洒满金粉、在夜里亮晶晶的。
兜兜嗅了嗅;鼻腔里满是未完全散去的油漆味。他不讨厌这股味道;油漆代表了新东西:
一个新的场景,一个新的地方;如他这样的人类,又创造了另一个可堪游玩体验的去处——
这自然是件好事,人类都喜欢新鲜事物;变化是美好的,也是值得期待的。
所以.兜兜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第63章 迎宾
数学家落在最后面。他不住用鞋面摩擦地砖,扫开的灰尘拖出条长痕:
“啊这里快建好了吧。”
李查克不再像是企业外勤,变成了引导游览的解说:
“目前规划都差不多了:一到十七楼应该是百货和商铺,更往上要做酒店、旋转餐厅、会所;也会有一部分是写字楼,出租出去做办公室。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常见的配置,但开在芒街这里倒是比较新鲜了。”
“其实内饰如你们所见,基本也装修结束。但上头给的工期,我记得还有一段时间。”
兜兜煞有介事地把嘴巴张成“O”形,发出夸张的惊叹:
“喔——原来是这样!”
跟兜兜呆了一晚上的数学家,终于学会了捧场:
“原来是什么?”
兜兜手往地下一指:
“哎呀,密室!肯定在建密室之类的,那种秘密基地嘛。对吧老李?不然他干嘛提什么工期拖来拖去的事情,肯定话里有话;这人嘴里的东西都不说完的,留一半。”
数学家低下头,盯紧脚下光滑的地面。
越往一楼大堂里边走,玻璃窗外投进来的光线便越少:没有安全出口的莹莹绿光,他们正在深入这人造的洞穴。
因为室内太过漆黑,只有丁点儿的月光;李查克甚至懒得点头:
“兜兜说的没错,但是也不完全对。寿竹151除了地面上的一百五十一层,地下还有空间,不过不是密室;全都审批过的。申报材料上写的是用于市政基础管线维护空间嗯,还是说是抗震壳体结构,算在结构安全预算里了?有点忘了,反正就这两个理由其中一个。”
“只是这个空间,比材料上填报的要更大一些。”
数学家掂起脚尖,狠狠朝下边踩了踩:
“所以那个作战分部就在我们脚底下?亚欧邮政做事这么不隐秘的啊?”
李查克侧耳听着兜兜的脚步,好大致跟在他的后面:
“我以前和搭档在这里做单子的时候,发现承运的交通工具、远比材料上应该有的多.所以其实只是推测而已。这不是什么秘密,规模和建材都有公示,稍微比对就能发现。”
“很多企业都这么做,不是大事;我一直好奇的只是为什么选择芒街市罢了。”
——
李查克确实没有说谎--寿竹151甚至已经为开业做起了准备。
他们经过光秃秃的舞台脚手架,踏入一楼中庭。这个裹着层红布的巨物突兀卡在大堂一角,等待着寿竹151迎来汹涌的人群。
等到正式开业,这个舞台还会用来办些典礼活动:但现在却空空荡荡.连追光灯和音响都没有,只有裸露交织的矩形钢架——金属反射着那丁点儿月光、闪着微亮,算是大堂里最为清晰的物件。
阴影像是黏稠的液体,贴在每一处角落。数学家和李查克目力所及,仅有月光勾勒出的些许轮廓。
只有兜兜还能将一切看得清楚,剩下两人也只能跟在他身后:
“行啦行啦,老李。带我们去这个分部里头吧?怎么走?”
李查克一边说着,一边从腋下的枪夹里抽出手枪;就算这不是他的惯用手,可动作依旧流畅纯熟:
“我不知道路。我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分部。”
数学家看着正单手检查弹仓的李查克:
“哈?那怎么办?你是要兜兜打穿地板下去--”
砰!
数学家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枪管里骤然响起的爆鸣,把他的话堵回了喉咙口里面——
嗙啷!子弹朝斜上方射出,也不知道打到了什么易碎品。
兜兜笑嘻嘻地拉过李查克手中仍在冒烟的枪管,斜斜抵住自己脑袋的侧面。枪口原本该让兜兜的头发散发焦糊气味,但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博士,你有时候真的很呆板!我都看出来了,李特工这人一看就很会偷懒。他不会走,但是可以开枪喊他会走的同事过来、带我们下去啊。”
枪火带来的骤然闪亮,让数学家不禁揉揉眼睛:
“喔额,就是伪装他逮到我们两个了,是吧?然后来献宝之类的,直接把我们俘虏进基地里面——那要是亚欧邮政真将计就计、把你制服了怎么办?”
兜兜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因静谧甚至有些刺耳:
“安了啦,安了啦。老李知道我的水平,只是这样万一我真被拿下,他也有后路走。”
“而且!他知道我不会计较他整这种两头吃的东西,特工真是狡猾。”
数学家张大嘴。不知是为自己的生死安危而担忧,还是根本没明白兜兜的逻辑:
“那我--”
兜兜举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邻居要是死了,我会替你报仇的;绝对让你含笑九泉,好吗博士?我以后还会把我的数学作业烧下去给你,免得你无聊。”
李查克稍稍挪过脸。他抬起持枪的那边胳膊,恰好挡住了他的嘴:
“不要正面对着大堂那边讲话。地上部分配的应该是不带监听功能的摄像头,但我不确定现在辅助部门就位了没有:他们配备了唇语专家。”
脑袋转来转去的数学家一脸茫然。他无法在夜里视物,只能像盲人般跟在兜兜后头行走:
“我们不是都走进来了,才开的枪、才开始串通的吗?那人家不都知道是陷阱了吗?而且这么安静,说什么别人听不到啊。”
李查克无奈地瞥了数学家的方向一眼,接着把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扫过冷寂又静谧的大堂:
“我是想进来前先跟你们说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产生变化的最大元凶兜兜耸耸肩,满不在乎:
“有什么区别?”
数学家抓耳挠腮,把怀里的纸箱又紧了紧:
“可能会把他们吓跑啊!那不就白来一趟?”
李查克摇摇头,终究还是找出来了个自我安慰似的说法:
“兜兜说得.也没错。”
“一个残疾了的叛逃特工,带着一个外表没有明显变化的迷狂持有者、还有一个瘦成饿死鬼的在逃通缉犯。”
“我们.它们是专业公司:再反常的情况就算看起来是陷阱,也会先接触一下、最好审讯审讯再说。更别说,我们三个人看起来都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多少危险性。”
“开枪反正可以加速一下进度。就算分部之前没有通过监视器注意到我们、现在也肯定发现了;我怕兜兜等不及。”
兜兜忽地停下脚步,抬起手。中庭两端是未启动的手扶梯与台阶、通往向外突出的二楼:
“诶好像不用纠结咯:楼上有人在等我们。”
那是些鬼鬼祟祟的人影、将自己大部分的身子隐藏在掩体后边--些许皎洁月光洒进中庭、二楼依旧隐在昏暗里;但兜兜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二楼的护栏,本该有着一格格的空隙--现在却全都被金属板遮盖、堵死:它们有着类似破胎器般的展开-支撑-固定结构,是某种便携式的掩体。
以及许许多多圆滚滚的射灯:布线混乱,缠绕在栏杆扶手上;应该是临时从舞台脚手架那儿拆下、重新搬运过来的。
兜兜数不清二楼究竟有多少把步枪正对着他们:这些安保像是《大家来找茬》里的人物;除了武器之外、只肯暴露一丁点儿的身子在外头。
“一、二、三、四”
兜兜比划着手指数了半天,旋即放弃--他至少发现了十余双眼睛,藏在头盔和护目镜后面:
而那些护目镜都有着暗色涂层,像是墨镜似的;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在这黑漆漆的地方装什么酷。
“嗯,那应该就是公司安保了。先等等,我来交涉一下。”
李查克眯起眼睛、抬高声调,身子却有意无意地躲到兜兜后头:
“我是亚欧邮政特殊包裹处理科的行动人员,编号SEA-spe-9928346!现发现高价值目标,需要中转点立刻进行处理!”
“我要求与管理人员进行直接谈话和转交!”
——
连串冗长的话语、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站在二楼的安保们如一位位假人模特、在掩体背后一动不动--
可兜兜看见了李查克和数学家身上的红色圆点。眉心与胸口,都有重重叠叠好几个:它们摇摇晃晃,像是酒醉后的幻觉。他努力向上翻起白眼——当然无论兜兜怎么努力翻转眼球,也看不见自己的眉心。
稍稍低下头,却能瞄见自己膝盖、脚踝和手肘上颤动的红点;安保们所瞄准的,都是兜兜的关节部位:
【好经典啊!在暗摸摸的地方,忽然冒出来好多红点。】
他略一琢磨,赶紧捏起嗓子、高声呼喝:
“啊呀,不要开枪,我是人质!不要杀我呀!”
而无论是兜兜或李查克,都没有收获回答——
但商场的广播音响里,却传出来了话语。
是个女声。沙哑、粗糙,汉语带着口音、像是嗓子里塞着台角磨机:
“小朋友?看二楼。”
在听到女声响起的瞬间——李查克一把揪住身旁的数学家,拉着他一起缩到兜兜身后。
乒!乒!乒!乒!乒!
随着通电声响起,在这幽深的黑夜中、从二楼亮起来几盏冰冷的太阳:
是那些从中庭舞台脚手架上消失的追光灯——
它们打出的光线如有实质、地砖反射着冷白,让中庭变得如若浮于苍白的火海之上;这些原本准备用来庆祝开业的灯具,经过粗略改装、临时性地用来充当战术照明单元。
在幽暗大厦中骤然爆发出的、接近一万流明的强光:在漆黑环境里,这是人类肉眼无法承受的刺激。
尤其是对于那些视觉格外敏锐的存在——
兜兜、李查克和数学家被淹在光里,几乎成了简笔画似的轮廓。
纯白的光焰只持续了刹那。接着,舞台追光灯们开始闪烁。光轴、频率与色温经由中央电控系统不停变幻:绛紫、海蓝、酡红,种种颜色绽放轮转。
于是这几盏太阳开始旋转、开始频闪、开始变作斑斓多彩的火球;在视网膜里留下烧灼和重影--就算闭上眼,也能体会到那股眩晕与焦虑。
嗡嗡嗡嗡嗡嗡——
寿竹151的商场广播系统,也与之同时、爆发出急剧攀升的鸣响:不规则的高频主噪、嘶哑嚎叫的人声、模拟空间感的回声与混响;从舞台上拆下的音响放在中庭各个角落,让音频来自四面八方、通通混杂于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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