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43章

作者:半麻

  数学家的眼珠子滑下一边;另一只依旧恨不得翻到后边、看看自己大脑里的内容物。

  “.啧。”

  数学家终于咧起嘴角,发出烦躁愤懑的声响;接着随手把李查克甩了出去,后者一个滚翻、旋即便站直了--但没有再掏出腰间的手枪。

  数学家自顾自地把食指的第一个指节重新接合、套好。食指指节也真的像个塑料玩具似的,严丝合缝地回归原处。

  接着又撕开衬衣,袒露出能够看见凸起胸骨、带着弹孔的干瘦胸膛--

  以及胸膛上一大片模糊鼓起的结缔组织。

  那里,原本是数学家以为得了湿疹、起了红肿的部位;但现在却可怖得多,遍布隆起凸出与瘢痕,密密麻麻、一路延到腋下。

  如果抱有强大想象力的话,可以将其认为是张模糊的人脸:伤疤、结起的痂、还有增生的结缔组织,勾勒出迷迷蒙蒙的轮廓与五官。

  咔,咔--

  数学家拿手指在右胸上扣动、挖弄--终于从一堆厚厚的疤痕与增生组织里,挤出了颗黄铜做的弹头。

  叮:数学家把它随手抛到一旁。看来刚刚李查克射出的子弹,并没有真正击穿他的肺部。

  数学家瞪了眼李查克,开始用双手在胸前狠命擦拭、揉搓起来;好像在澡堂里清洗死皮和尘埃。

  那张模糊的人脸随着搓动褪去,皮屑搓成卷落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半透明的、羊膜般的皮肤:亚克力板般横亘在前胸,向下延到小腹--

  看不见肺部、也看不见心脏;在肋骨与胸骨的后方,是琥珀似淡黄、遍布气泡的充盈体液。

  咕嘟、咕嘟:那层薄薄的羊膜不住涨缩、就像是心跳似的;但内里却已没有真正的心脏了。

  在滚动不休的液体中,是个微缩小人。有些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胎、不过头身比例跟正常人一般无二;只是等比缩小到巴掌大小,袖珍如玩具人偶:

  她甚至还穿着整齐的衣物、外裹风衣,在模糊的液体中看不清材质;五官一同被液体扭曲,但长发细细束好、只有尾端在波动中飘散飞舞。

  小人敲敲羊膜似的“壳”,对李查克挥舞着火柴棍粗细的手臂、以及两根更加细小的中指;浑然不在意对方是否能够看清。

  数学家开了口,声音里装满怒意、甚至都挤出颤音来:

  “你神经病啊是不是?我装修弄一半,你在这边发癫来发癫去的。”

  “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不会直接说直接问?非要喊打喊杀。”

  李查克专心致志地盯着数学家,自动过滤掉这些满是攻击性的脏话:

  “你大大咧咧地暴露出来--”他指指数学家胸口半透明的羊膜;“说明那里不是你的弱点吧。”

  数学家仔细寻找着腰间剩余的死皮,用指甲盖把它抠掉。他像是在拆封快递似的,头也不抬:

  “.你可以试试啊?看看打一枪会怎么样?会不会像兜兜一样可以弹回去?我也很好奇,嗯?”

  李查克把视线转向地上滚动的弹头、又转了回去。他目光上下挪动,不知该把哪边当作对方的面孔::

  “行了,别试探了:这么刻意显摆出来,还会怕我朝你再开一枪?”

  他忽地叹口气,拿拳头掩住嘴:

  “对不起,很抱歉——请不要.这么火大。毕竟博士连内脏都吐出来了,我觉得一两发子弹也杀不掉他.当然,或者说是你。”

  “我只是想找你聊聊而已,我很有诚意的。”

  数学家终于抠光了死皮——胸腔和腰肋、都泛着琥珀似的光,蒙蒙发亮。

  胸腔中的小人在体液中、滑稽地做着吸气呼气的动作;嘴角咕噜噜地冒泡。

  数学家也跟着咧开嘴,一丝唾沫滑落、晕开下巴干涸的血痕。他表情仍旧呆滞,似乎深陷梦中:

  “深呼吸——深呼吸。算了.算了算了不计较.没必要.”

  骨碌碌--

  数学家两边眼珠胡乱滚动,终于停住、定在中央。这次,语气变得轻柔、声音变得尖细,连发音位置都变成咽部和鼻腔:

  “嗨!李查克前辈,初次见面.算是吧。认识你很高兴,哈哈。”

  他干笑两声,语速变得急促:

  “喊我出来其实不用这么暴力的,你跟你的搭档--是不是都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啊?你那个中年丧女的发狂搭档,拿着他妈一双长满老茧的铁拳、已经把我脸全打烂了。”

  平静只维持了一瞬。数学家边说着,怒火与脏话又随着话语涌出;只是面孔却没有多少表情变化:

  “你呢?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一下,上来就先开两枪——要不是我处理过了身体,现在也要不行了都。”

  ——

  李查克竖起那边不知道该算拳头、还是手掌的“前肢”:

  “先别发火--我跟你说说,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吧?”

  望见数学家没有反驳,连带着胸膛里总共四只眼睛、一起冷冷望着自己;李查克便继续说了下去:

  “前面在大排档的时候,我没说真话:”

  “我当时说因为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所以挟持了那个法医吧?其实——我在停尸房外头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要去交尸检报告”

  “虽然当时法医很害怕,但还是提了一嘴:女性受害者的情况有点奇怪。”

  李查克手指按住前额,开始背诵尸检报告上的内容:

  “[受检者手腕背侧至掌侧区域可见明显皮肤破裂痕迹,破裂口呈不规则圆形。]”

  “[同时未见典型撕裂痕迹或锐器创伤,未观察到明显灼伤特征或烧蚀边缘,亦无骨性损伤。]”

  “[周边区域未发现正常炎症反应征象如红肿、脓液形成等。]”

  “这个手腕伤口很奇怪吧?没有典型外伤,也没有内源性病变痕迹.听起来像什么?像器质性迷狂。”

  他抬起手腕,朝数学家摆了摆、好像卖弄不存在的手表:

  “反正我的猜测是:要么你,也就是[客户]、在死前突然出现了迷狂--你和约翰·窦死在一起,肯定遇到过兜兜;那这个可能性也不小。”

  “要么.其实是科里头让我们追了半天的[包裹],是那玩意儿导致的。”

  “[包裹]其实藏在你的身体里,宿主死后就自动离开了:这种可能性也有吧?毕竟,我也不知道[包裹]究竟是个什么性质。”

  “这么重要的[包裹]、是某种带有意识的寄生生物体,好像也说得通。”

  “本来我还想好好看看你跟约翰的尸体是怎么回事、确认到底是哪一种情况.”

  “只是在停尸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是参与者:兜兜没给我这个机会。”

  李查克轻轻把两只手腕搭在一起,用来替代拍掌:

  “把尸检情况、跟博士身上发生的怪事联系起来”

  “这两种猜想,可能性都很大:但是要真正验证,就只能伤害一下博士了。”

  “他真的很.不对劲:博士反常的地方太多了,不只是呕吐那些、还有行为和动机上的。”

  “我跟你受过训练,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再正常也不过:可是博士在录像厅的时候,连核磁成像都看得懂了。”

  “我那时候就觉得他有问题;而且还不止这些。”

  “在停尸房恰到好处的切入时机;周期性展现的强烈好奇心、甚至盖过了自己的安全考量;非数学专业的话题上又能那么活跃甚至还是个网络推进分子的拥趸,对我还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当然,有可能博士的性格就是这么古怪--面对生死重压,谁都很难保持平稳;人变形也很正常。但是来来回回,行动都无法保持在一个大概的方向上;我只能判断他的心理受到某种影响。”

  “夺舍?思维控制?催眠暗示?当时我不知道。后来看到呕吐,我才感觉出来:应该是一种寄生。”

  “无论是[包裹]还是你的迷狂,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东西在他身上——”

  李查克抬起胳膊,露出腰间的枪套:

  “要么我把他打到休克宿主遭到重创或者失去意识之后,[包裹]可能会从手腕或者什么奇怪的部位里跑出来;要么,这其实是你迷狂的影响。”

  “我一开始打的就是膝盖;没有反应之后才换成肺部--前面他吐出来的,有大一部分是肺。我没想要杀他。”

  “两个人跟兜兜呆过之后都变成残疾,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大不了我再想办法帮他动个手术,不行就跟我作伴了,一起当天残地缺。”

  “我来回观察了他的手腕、还有肢体其他部位,一直都没有产生变化:那我只能猜是你的迷狂了。”

  “毕竟按照博士对我表现出的攻击性--就算开口问,也不会好好说吧;我甚至怀疑他都不知情,不知道自己正受到影响。”

  他搓搓眼睛,话里带着期待、更多的则是疲惫:

  “还算合理吗?”

  “咋了?你要干什么?跟我解释这一连串——难道你等着我夸你吗?”

  数学家脸上浮出满是恶意的笑容。之前的忿怒并没有消失,而是转换了一种表现形态:

  “被兜兜吓坏了吧?刚刚一副掌控博士生死的样子,现在又炫耀自己想出来的推理:你想用这种方法获得安全感?获得掌握控制权的感觉?真好笑。”

  李查克叹出一口气。现在他已经彻底装满了疲惫: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想表明我的诚意。”

  “就当是——价值展现吧:我想说我是有用的,我不想跟你战斗。”

  “你不觉得.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情报和信息,可以合作,甚至可以结成同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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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共谋

  数学家抬起小臂,放在脸前:那道因肌肉虬起而爆开的皮肤裂口、没有半点将要阖起的痕迹;看着便感到疼痛。

  他张开嘴,咬上那道伤口;口腔内里发出缝纫机转动时的嗡嗡笃笃声、也不知道究竟发生着什么,怪异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胸中小人仍旧怀抱着双臂、细小的脸上满是漠然;对李查克的邀约不置可否。

  李查克抹了把额头,把背靠在墙壁上。他眼皮耷拉,盯着自己沾血的鞋尖:

  “你是个网络推进分子,这点我没猜错吧?”

  “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首先,我们都被上头的人牺牲、当成微不足道的代价付出去了——我是被科长或者公司拿来当扫地用的抹布。”

  “你呢?我没想错的话,你应该是网络推进分子那边安排过来的卧底?但也一样是执行自杀式的任务,没什么区别。”

  “你看着也不像甘心做这种角色的人。如果你情愿做一个牺牲品,今天在这里跟我聊的就不是你可能会是博士了。”

  “难道--你还想再经历几遍这种事?就算回到网络推进分子那边,你也很难保证不会再沦为弃子。”

  数学家终于放下手臂--小臂内侧裹着层黄胶似的黏糊,完全盖住了伤口:

  “喔——干什么?难道你想说服我做你们的卧底?特殊包裹处理科的卧底?策反我过去给你们提供情报?”

  “被科长整成这样,还对公司这么忠心?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喜欢帮亚欧邮政做狗?”

  “链接复兴运动不是公司,他们不在乎收益.”数学家停了停,胸中小人把两掌拍在坚硬的羊膜上;“他们预见了另一种未来--人类可以拥有的未来。”

  “而且他们描述的那种未来,和人类可能走上的道路确实很有趣,你是不会懂的。”

  李查克抬起指尖,朝着数学家与胸中小人各点了一次:

  “所以--对你自己来说,看不到这样有趣的未来也无所谓?应该不是这样吧。”

  这次数学家胸中的袖珍小人收回双手,没有给出回应。

  李查克摇摇头。他说得又急又快:

  “另外,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跟你个人结盟;我又不是人力资源岗的,招募你这种活轮不到我。先听我说完:”

  “其次,我觉得我们两个.三个,可能算是这个世界上,现存离兜兜距离最近的人了——某种意义上算吧;如果不算兜兜说的那个什么同桌的话。”

  “这不是你可以随便得到的资源,对吧?”

  数学家把十指抬到面前,不断张合。骨节发出奇怪的“哒哒”声:

  “.你不会想围绕兜兜建立一个组织吧:搞教团、宗教崇拜什么的?这个我就敬谢不敏了。”

  “我念了这么多年书,可不是为了从事什么祭司、什么大主教之类的职业。”

  李查克皱紧眉头,眉间挤出“川”字:

  “你还是把你眼镜摘了吧:你戴着博士那副烂眼镜,看起来比实际上聪明。这你都想不通?”

  “兜兜--”

  “我们知道他能够做到的事、知道怎么样跟他接触、甚至大约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

  “这是一种优势;很大的先发优势。有需要的话--甚至可以利用到他的暴力性。”

  李查克撩起西装,拍了拍枪套里的配枪、来应和自己所说的话。

  数学家静静地盯着李查克、不再像之前那样暴躁;甚至没有理会李查克的贬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