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四千年后 第263章

作者:祈耳喵

  那些需要施舍的贫民们像是野兽。他们肮脏、狡诈、贪婪、麻木……却无所顾忌。

  贫民区自是刑事案件的多发点。可其中的命案,十起里有六起都是这些无家可归、无衣可穿、无饭可食、无处可去的贫民……或者说灾民。

  他们来自于城市附近的村镇、被袭击过的边境或是倒闭的黑区工厂,甚至还有邻国的难民。在最后的绝望中,他们想到了每个大城市都必然会有的福利院和福利医院——这些在企业家们的形象经营中投资兴建、随时可能被裁撤的福利机构,是他们能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一旦失了这指望——无论是福利院被打砸或是失窃、投资人的资金断裂、上层权利更迭……灾民从不会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但要是有人让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就会让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在撒丁,这叫“灾民暴动”,在其他的国家还另有其他的叫法。自从福利院诞生后,每年都会有某个国家的某个地区发起类似的状况。对于这种情况几乎是无法预防的——灾民没可能完全消除,更不可能对那些投资兴建福利机构的企业网开一面、提供给他们更多的贷款……

  最终撒丁公国采取的政策,是由政府出资,确保福利院与福利医院在每个大型城市中至少存在一所,防止因为所有的私立福利机构同时裁撤引起的暴乱;并立法将袭击福利机构的行为提高到与袭击医院、袭击学校同级,如行为恶劣将判处死罪,如此将袭击福利机构的代价大大提升。

  而条顿人则是完全取缔福利机构,并办理机制类似的“义工学校”。让这些实在找不到工作的废人去从事最为苦累的工作。并只给他们能填饱肚子和不至冻死的最低报酬。

  他们与服刑囚犯的唯一区别,就在于他们可以随时离开——如果甘愿冒着饿死的风险的话。

  他们甚至想逃也逃不走。在条顿,每个大区之间的人口流动会受到严格的管辖。每年每个地区的内外通行人数都有上限,比如说此区与此区之间今年可以进一万五千人、出两万三千人。人数一旦到了上限、强行闯关者就会犯下非法越境罪,等同于间谍罪论处。

  只有教士、商人和贵族才可以无视禁令自由移动……当然是在缴纳税款之后。

  条顿王的意思很明确——你们这群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只会增加不安定因素的废物,要么趁早饿死或是冻死、要么是发挥余热然后累死或是病死,总得选个合适的死法。

  ——而那些迟迟不选死法、也不愿意学习的,就可以直接认定他们是“不安定份子”,找机会压制或是铲除了。

  毕竟条顿与法兰克或是撒丁不同。

  除却南方的那一截十分蛋疼的领土,在他们本土的直属领地中,条顿王室的控制力非常强大。

  因为他们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名义上的第二位王、实质上的第一位王与开创者,狮心王莱昂纳多·波瓦图的直系后代、神圣罗马帝国的继承者。数百年的坚实文化传统,让条顿的王权极为稳固。

  他们不需要考虑自己的支持率,更不用顾忌贵族们会鼓动民意趁机发难——因为民众唯一相信的,就是来自“狮心王”血脉那辨别奸恶的大义之力。因此若不能证明自己拥有这样的灵能,任何试图篡权的行为都是可笑而滑稽的。

  而这数百年间,条顿的国策一直没有改变。

  他们始终保持龟缩防守、保持内部宣传、保持无作为,并负责任命有智慧而不奸恶的人参与各个岗位的工作,并在出现任何乱子的时候让其他人来背锅,始终保持“国王”这个位置的不粘锅。

  即使是前线最困难的时候,每一代的条顿王也依旧自信的巡视他的王土。一遍又一遍的对他的子民重复着条顿的不可战胜。

  ……唯一出乱子的,就是百年前撒丁建国的那一次战役。

  但即使是那一次,条顿王室最终也依旧给出了说法——十一位大贵族和一位先王的性命。

  正式这种代代相传、融入文化符号之中的信任,让条顿的王权稳固到即使是教皇也无法轻易动摇。

  虽然领土算不上大,但条顿稳固的王权,甚至让西方的教皇国和法兰克贵族也是十分忌惮。关于赞美历代条顿王的诗歌,在西方国家是一直禁止传播的。但即使如此,流淌着狮子血的王族,也在各地都有传说。

  当然,这些传说中有着“狮子之血”的王族,行事却不像是他们的祖先那样果敢这样的情况,自然是被人们忽略了。

  这一代的条顿王倒是个异类。他在国内国外都有很大的声音,一直在积极的做着什么……也因此,他在条顿国内的争议也是最大的。

  但即使如此,这一代的条顿王半公开的迫害灾民,人们也不会站出来反对他,只会跟着一起迫害这些灾民。这是唯有条顿存在的特殊国情。

  ——若不能向王证明他是错的,那么王就是对的。

  凯蒂的父亲就是一位从条顿侥幸逃出的年轻船医。

  他有着在贫苦家族中极为少见的俊朗外表与怠惰的性格。

  也因此,在他的船长和船因为一次意外葬身鱼腹、并因此失去了工作后,他不愿去干苦活,就讨好了一位商队的大小姐,混在商船里逃到了撒丁。

  但他在逃离条顿之后,不小心得意忘形激怒了那位大小姐。她派人将他的右手食指敲断之后就把他赶下了船,留在了佛罗伦萨。

  失去了食指,他连医生的活也没法干了,只能在港口靠着打打杂混混日子。靠着她父亲吹牛和聊天的能力,与在船上待了两年的眼力见,倒也不愁吃穿。

  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凯蒂的母亲,并生下了凯蒂。

  安稳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可他依旧想做“适合自己的”、“能一夜暴富”的工作。于是在某一天,他和一位打算前去美洲发展的船长谈话之后便突然失踪了。

  而他们一家也失去了生活的资金来源。

  那时的凯蒂只有不到六岁,她的弟弟妹妹一个两岁一个三岁。

  在物价昂贵的西区,他们很难生活。于是在慢慢花光了家里不多的积蓄后,他们一家就变卖家产、搬到北区去了。

  我需要这份工作。

  凯蒂对自己心中念着,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坚定自己的信心。

  我不是要回到以前的生活里……我只是——想继续这样的工作。我只是不想让苦命的姐妹们和自己一样,又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去。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着自己,眼眶却有些模糊。

  明明已经早已习惯了无数次,可唯独这一次她却感到恶心——甚至比第一次更为恶心和不甘愿。

  所罗门在上,耶稣在上……

  希望那位好心人,是真的好心人……

  她擦去眼泪,低声祷念着。

  ——而后,福利医院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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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纯真之光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清晨的阳光如薄雨洒下。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各位上午好,愿所罗门祝你们身体安康。”

  那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轻有礼的贵公子。

  他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出头,身材纤瘦、皮肤白皙到有些透明的程度。他有着一头披散至肩的黑色卷发,美貌而精致的中性面容,以及如祖母绿般清澈璀璨的碧色瞳孔。

  他穿着一身带浅色方格的灰色燕尾式夫拉克,以及紧身的提花七分裤,手上拄着一根由银和橡木制成的精巧纤细的手杖。

  一位穿着绿色长风衣、面容严肃冷淡的男人替他将福利医院的大门向两侧推开。

  而少年则双手将手杖拄在身前,温声道:“初次见面,各位。你们或许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我是莱昂纳多,这件福利医院的投资人。”

  他的声音温暖到足以融化人心。随着他的轻语响起,他轻吐出的气息在清晨的冷气里蒸腾。

  他温和的望向一脸讶异的院长:“不请我进来吗,院长?”

  “……不,您请进,大人!”

  院长很快定了定神,恭敬而近乎卑微的将莱昂纳多迎了进来。

  她认识这个人——

  或者说,她认识这个名字。

  在北区,会去关心时事的人不多。

  连自己的生活都如此艰难,又有谁会去闲的没事干,去关心其他人的生活?

  但她不同……她年轻的时候是一位西区小贵族家的女佣。读书是不可能的——她们甚至不会被允许随便翻书。

  但她毕竟识字而且好学,天天都能在打扫桌子的时候顺便读报纸,也从偷偷中学到了一些知识。

  后来,她有一天在去拿报纸的时候,在回去的路上读到了一条不太妙的新闻……是关于她的主人对帕齐家的一位继承人,在一次舞会上进行了公开嘲讽的娱乐新闻。

  这位继承人和她的主人正好能算是同行,而且以前的关系就不太好。这次算是矛盾的集中爆发。

  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夜收拾东西、带着偷走的一些现金和书籍逃离了主家,躲到了北区。

  ——果不其然,三天后那家小贵族家里的煤气管道突发爆炸,七死三伤。佣人全数死亡,只有那个贵族与他的妻子、女儿全身烧伤,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很快那三位贵族也因伤口感染而去世了。

  唯一活下来的就是她。

  因此院长哪怕住到了北区,也选择白天去城里的印刷厂干活。即使工资除去一来一回的蒸汽公共汽车的车资后剩不下太多,她也 依旧愿意。

  因为她去做印刷工的时候,可以趁机读完当天的报纸。这让她可以始终不至于被时代的大潮所淘汰。顺便一提,“时代”这个词,她也是在报纸上学到的。

  而她在报纸上经常可以见到这个名字。

  北区的地下铁路,据说就准备命名为“莱昂纳多地铁”。而一种新式的、极为昂贵的新型纺织机,也叫做“莱昂纳多机”。据说他还发现了什么“莱昂纳多定律”,学会决定授予他大学士的荣誉称号……

  最重要的是,他与洛伦佐殿下是同一位老师的学生!

  换言之,他是新大公最为信任的依仗——几乎可以确定之后他会成为撒丁的顶级官僚。

  有了这位大人物作为靠山,她们的福利医院,这次是真的能维持下去了!

  老院长的眼眶顿时湿润了。

  而看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凯蒂先是讶异、而后是惊喜——她的眼眶一时也竟是有些湿润。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怀念和激动。

  是的,她见过这个人……她还记得!

  ——这正是给予了她普通人的尊严和灵魂,让她能重新成为一个人的那位大人!

  “莱昂纳多大人,好久不见!”

  凯蒂挤了过去,热切与感激中却藏着一丝不安:“您还……记得我吗?”

  “我当然还记得你,凯蒂。”

  莱昂纳多轻松地答道。

  即使不去看她的名字,以莱昂纳多的记忆力,他也不会轻易忘记别人的名字。

  更不用说,距离莱昂纳多见到她的时候,才只过去了四个月不到。

  见到凯蒂居然认识这位大人,院长和护工们顿时讶异的望了过来。

  一时间,周围顿时一片安静。凯蒂这才在气氛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刚刚做出了多么失礼的举动,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即使自己见过莱昂纳多大人,但这个时候相认……会不会对莱昂纳多大人的名声有损?

  她脑海中第一反应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毕竟她曾经的“那个”工作,实在算不得体面。若说是自己认识莱昂纳多大人,外人恐怕只能理解为是在那里见到的……

  不是这样的!莱昂纳多大人绝不是一个轻浮的人,而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好人!

  她想要迎着周围人质疑的目光振臂高呼,告诉她们每个人这件事。

  但她没有那个勇气——她没有反抗周围人的意志力。

  凯蒂开始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胆怯而感到愧疚。

  “我前几天去找过你,凯蒂。按照你给我的地址。”

  莱昂纳多清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让凯蒂的面颊有些发烫、她情不自禁的错开了头,只是听着他毫不在意般的说着:“但我那个时候没有找到你。新住户说是你搬走了,却不告诉我你在哪里。”

  凯蒂还记得这件事。

  莱昂纳多之前说过,再需要北区情报的时候,会来到凯蒂家里找她,还会付一些采访金,作为“打扰她的工作的补偿”。

  但她那肮脏低贱的工作……真的有补偿的必要吗?

  莱昂纳多告诉她——有。

  但凯蒂只把它当做是出于仁慈的安慰。

  她没有想过,莱昂纳多会真的去找她……

  “对不起,大人。我那个时候在这里了……”

  她感受到莱昂纳多的注视,一时间脑中升起一阵阵醉酒般的眩晕。

  凯蒂小声的说着:“我妹妹也已经上学去了,我自己在哪里都能过。十分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

  “还好,没耽误多久。”

  莱昂纳多不以为意的顿了顿手杖,随口说道:“你现在生活还可以?”

  “很好,大人。我很满意。”

  “如此就好。”

  莱昂纳多简单的应道:“我记得你,因为你在痛苦的生活中,依旧心怀温柔与善良。或许是我多嘴了,但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还是能尽力保持这种美德……尽管它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