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209章

这个时候，玛格莉塔重新回到了这面镜子的前方，有无数裂痕的镜面上，并没有倒映出女孩的身影。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收容物——不过，如果单单说能实现愿望的话，瑟莱忒小姐似乎也算？

毕竟，她一直以来的夙愿，是被这把「轻蔑命运的三之钥」实现的呀。

这么想着，玛格莉塔把圣银的铳刃从裙子下面抽了出来，放到面前。

“瑟莱忒小姐。”

她轻声地说着。

“难道说，你和这面镜子是同类吗？”

倒映出这面镜子的形状之后，圣银却嗡嗡地振动了一下，忽然蔓延出一道细小的触须，流淌到女孩尖尖的耳朵旁。

女孩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但是，瑟莱忒却用严肃和凝重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里面有一片……欧迪姆之镜的碎片。”

“……？？？”

第382节 EP.171 勿以恶小 「上」

红铜的镜框之中，玻璃的镜片支离破碎。看起来就像是有人狠狠地抡起锤子，砸碎了这面镜子，然后又用某种黏合剂将碎裂的镜片一片片地拼了上去。

但是瑟莱忒说，并不是这样。

“并不是砸碎之后重新拼合，而是从一开始就是用不同的碎片拼起来的，这些碎片原本就属于不同的镜子，不同的……收容物，有人把它们收集起来，拼成了这样一面镜子，我还认得出上面的一些碎片，这些碎片的力量被神秘的力量统合起来，用来压制了最危险的那一片，欧迪姆之镜的碎片。”

在有其他人在场时，圣银通常是不会主动开口的，有自己智慧的收容物在机构之中是被更警惕地管束的，彼得伯爵也告诉过玛格莉塔，原则上，将这把「轻蔑命运的三之钥」交予只是B级——现在是C级人员的她，是不合乎规定的。

但这一次，虽然声音压得非常低，但是瑟莱忒在有一位执行官和许多执行人员的房间里开口了。

“欧迪姆之镜……是什么？”

玛格莉塔小声地问着。

她非常惊讶，这还是瑟莱忒第一次提起某个她从未听说过的收容物的名字，虽然瑟莱忒这样郑重的语气让她有些凝重，但也让她非常好奇。

“欧迪姆是一个恶魔，据说是某位恶魔君王的化身。在法兰索丝的民间传说中，他被描述为一个光头的男人，向着在十字路口驻足的人兜售它的镜子，那就是欧迪姆之镜，能够实现愿望的镜子，但是，却也是会将愿望扭曲的镜子。出售镜子之后，欧迪姆会与受害者签订契约，随后它会用各种方法完成契约的条款，最终得到受害者的灵魂。”

瑟莱忒说着，延伸出一道触须，指向镜面的一处。

“那就是欧迪姆之镜的碎片。不过它的力量被这面镜子上的其他碎片削弱、压制了。”

在它指向的方向，有一片三角形的镜片，看起来与周围的其他碎片没有任何区别，但当玛格莉塔的眼里浮现灵性的光芒就看到，除了这片三角形的碎片环绕着漆黑的气场，其他的碎片都散发着或多或少的光，这些光芒占据了整个镜面，压制了那片欧迪姆之镜的漆黑气场，就像瑟莱忒说的，有人用这些来自其他镜子的碎片的力量在压制这欧迪姆之镜的欠片。

在后方，对两位少女的问讯还在继续，在执行官小姐的追问下，她们说出了更多的事，包括使用这面镜子的方法是要三个人站成三角形——也就是那片属于欧迪姆之镜的碎片的形状，包括她们之前用这个镜子许下的愿望。

“……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比斯男爵夫人将她那条小贵宾犬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宠爱，但是就在几天前，这只小贵宾犬在散步时突然被一群野狗包围了。非常奇怪的是，那附近向来没有什么流浪狗，而且那些野狗非常凶狠，比斯男爵夫人的仆人都被咬伤了，但这时，一条猎犬冲了出来和那些野狗搏斗赶走了它们，那是一条夏宫的猎犬，当时正和夏宫的一位仆人在帕列斯中采购日用品……”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比斯男爵夫人非常感激那头猎犬，还向夏宫请求，把那头猎犬带回家中作为那条小贵宾犬的保镖。”

“买到限定点心……该不是一周前的那一次吧？城西的糕点店每周推出限定糕点的日子，但是那片街区的居民却集体食物中毒，结果平日要一大早去抢的限定点心反而几乎没有卖出去，现在都还没有查出食物中毒的原因是什么。”

执行小队的队员们小声地讨论着。

以扭曲的方式实现愿望——很显然这面镜子有着这样的性质，这并不奇怪，这种类型的收容物有百分之九十都不会简单地将愿望实现，有可能许下一个成为城里最有钱的人的愿望后，实现的方式却是让城里其他的人全部背负上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又或者希望某个人爱上自己，结果城市遭遇了海啸，和那个人一同被海浪卷走流落荒岛——这也是机构格外重视这类收容物的原因，它们实在是太危险了。

可是，康妮·李很快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在之前实现的愿望中，作为许愿者的少女们都没有受到任何一种伤害，可是这一次，名为艾丽卡的少女却在许下愿望后遭遇了悲惨的事。

这次她许下的愿望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面镜子的，是不是一个光头的男人？”

这个时候，执行官小姐看到玛格莉塔从魔镜前走了回来，朝着两个少女问了这个问题。

光头的男人？

康妮·李先是一怔，但马上就意识到玛格莉塔在说什么。

“罗曼罗兰小姐，你认为这是那面传说中的欧迪姆之镜？”

十字路口的恶魔是大陆上流传甚广的传说，光头、黄杉、推销实现愿望的镜子的恶魔同样是最广为人知的恶魔的形象之一。

但两个少女却摇了摇头。

“我们、我们是在逛帕列斯的王后十字街的露天商铺时买到这面镜子的，在一个地摊上，摊主、摊主是一个女人，有着紫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瞳……”

“女人？”

玛格莉塔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而这时，少女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对、对了，我们在买下这面镜子的时候，那个女商人还这么说过一句话，她说、她说，虽然可以用这面镜子实现一些小小的愿望，但是必须要遵从一个规则，是的，她是这么说得，艾丽卡就是因为没有遵从这个规则才会遇到这样的事！一定是的！”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尖而高，然后有沮丧地低沉了下来。

“我们应该阻止她的，我们应该要阻止她的……”

“冷静一点，那个女商人说了什么？”

康妮·李追问着，蹲了下来，看着少女们的眼睛。

“她说了什么？使用这面镜子，要遵守什么样的规则？”

“……勿以恶小……”

“……什么？”

“那个女商人说，这面镜子可以实现一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愿望，但是，一定要记住，「勿以恶小」，她就是这么说的。”

一时间，房间里的人们面面相觑。

第383节 EP.172 勿以恶小「下」

很快，一层白布重新将这面少女们口中的许愿神镜蒙上了，这个房间被严禁进入，而康妮·李也再次写了一封信，通过气动邮政管道寄往帕列斯。

涉及王族的「Aladdin」完全在她的处理权限之内，但是对这件收容物的收容却不是她一个执行官能做的，她需要至少三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精锐执行小队，或者一支特遣部队来负责这件可以扭曲愿望再将之实现的收容物的运送，在这些队伍抵达前，这个放置有魔镜的房间被彻底封锁。

玛格莉塔也回到了露娜的身边，从自己的皇家圣卫小姐那里听说了发生了什么之后，露娜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让我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一个法律理念的争论。”

坐在休息室中，罗曼王国的公主想了想，这么说着。

“法律理念？”

“从本质上看，法律是用来维护统治稳定的工具，而从期望来看，法律是一种用以震慑有犯罪意图之人，并且对已经犯下罪行的人进行惩治的工具，同时身具两种属性，不过在很多年以前，森海王国一群研究法律的人曾经有过一场争辩，大致而言，就是认为世界已经进入了全新的纪元，而森海王国是大陆上最先进的王国，他们有义务探寻出一套适合新时代的法律体系，以作为大陆各国学习的榜样，在那场讨论中出现了很多后来人们看来很神奇的观点，有一个就和「勿以恶小」有些相似。”

“……露娜大人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吗？我们都只是推测而已……”

“我也是推测，但如果从只从发生的事只能推测出唯一的结论，那么就可以暂时视其为正确的结论，也就是说。不要因为是小恶就去做——这样的感觉吧。”

“嗯。”

玛格莉塔点了点头。

她从两个少女那里听到的是，叫做艾丽卡的，脸上有雀斑的少女的本意似乎只是让她们被狗撵着追，但是那面镜子却将她的这个愿望扭曲并且同时实现在两边，瑟莱忒表示这是因为够成那面镜子的欧迪姆之镜本来就有放大恶意的性质，如果许下恶意的愿望，其他镜子碎片的压制力也无能为力。

这也符合「勿以恶小」的告诫。

“那个观点认为，法兰索丝的文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新时代的人应该要比黑暗纪元的人更加文明，而比黑暗纪元更加闻名的体现是什么呢？是犯罪率的降低，他们认为对已经犯下的案件进行公正的审判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让犯罪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要怎么做呢？就是大幅强化法律的震慑属性，对每一种罪行的惩罚都加强，加强到犯罪者不可承受的地步，用这样的方法让所有人都不愿意犯罪。”

“——我也听说过那场争论，好像是说，那场争论促进了森海王国大宪法的构成，但因为那些学者并未考虑过其他王国的情况，所以最后当有人提出如何确保其他王国也和森海王国一样时，那些人都目瞪口呆，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其他王国就能全盘发展为森海王国的情况。”

房间的门被推开，黑发的执行官走了进来。

“最后他们得出一个结论，没有能够完美契合所有王国的法律，只有最适合每个王国自己的法律。能得出这个共识，至少还不算浪费时间。虽然森海王国的征服派气得不清就是了。”

“康妮·李小姐，艾丽卡小姐怎么样了？医生的诊断……怎么说？”

玛格莉塔看着这位黑发紫瞳的女士坐到自己的身边，问起了最在意的问题。

“……括约肌撕裂，肠道破裂，失血严重，但因为止血的魔药，总算能撑到去往帕列斯的医院，不过以现在的医疗水准，她大概是很难完全恢复了，有可能我们得将她送往帕列斯总部，动用收容物才能治好。”

“……诶？会用收容物的力量为她治疗吗？用哪个？”

玛格莉塔立刻想起来在「温柔的枝桠」中听说的，帕列斯的两个收容物，然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帕列斯所拥有的两个治愈性质的收容物中，有一个是使用之后的数年或者十年之后必然罹患绝症，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用那个，但是另一个收容物的代价是使用时会重新感受到受伤时的痛苦和绝望并且成倍的放大，那个少女能坚持得了吗？

“治愈时会感受到痛苦的那个，不过应该不用担心，因为那位艾丽卡小姐在遭遇伤害时昏迷过去了，而那个收容物是从人的意识里提取痛苦与绝望进行放大的。”

“……诶？”

“简单来说，人受伤是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痛苦，这痛苦会残留在意识之中，受到剧烈的痛苦后昏迷就是意识与身体之间联系暂时的切断，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昏迷之后虽然肉体依然感受着痛苦，但那些痛苦没有残留在意识中，要直到重新醒来才感觉得到，但如果在醒来前就将伤痛治愈，那么，受伤者其实是感受不到痛苦的。那件收容物还原的就是意识之中的痛苦，但如果是在昏迷中自己毫无意识受的伤，那么使用那件收容物就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康妮·李解释着。

而等到治疗结束之后，机构也会对其进行记忆上的操作，让她忘掉这件事，当然，另外两个少女也是一样，最乐观的估计是那位叫做艾丽卡的少女什么也不会记得，在消失一晚到一天后，过着与过去完全相同的生活，这次惨剧不会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当然，这只是最乐观的预计。

“……不过，机构居然愿意为她动用收容物啊……”

“虽然是旁系，但也是王族，最重要的是，国王陛下会知道这件事，机构很乐意卖一个人情，不过这件事就聊到这里吧，罗曼小姐，我想继续听听你的想法。关于那个观点……”

执行官小姐看向露娜。

“「勿以恶小」——不会因为是小恶就不在意的去做，某种意义上那是持那个观点的人理想的状态。但以他们提出的措施来看，也就意味着无论是多小的恶行都会遭遇极其严苛的惩戒——和那位少女遭遇的是不是很像？她希望让我们丢脸，这是很小的恶意，但却让她遭遇了极其可怕的惩罚，这显然是不合理的，这个观点就是这样一种不合理的观点，因此很快就销声匿迹了，我不清楚这面镜子是不是和那伙人有关系……”

露娜说着，摇了摇头。

再往下说就不是她熟悉的领域了。

玛格莉塔也接着开口。

“会不会，这面镜子本身就是一个训诫？不怀有恶意的去使用的话，就是一个普通的能够实现愿望的收容物——虽然会对愿望有一定程度的扭曲，但如果怀抱着恶意，愿望虽然会实现，但也会伤害自己，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警示世人……不对，即使是为了警示，这样的也太残酷了——不，不是残酷而是错误的，通过无差别的实行严苛的刑罚来达成的「勿以恶小」毫无疑问是错误的”

女孩尖尖的耳朵耷拉了下去。

看到玛格莉塔这个样子，康妮·李叹了口气，也沉默了。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露娜看了看自己的皇家圣卫小姐，又看了看今天才认识的执行官，红宝石一样的瞳孔在看过低垂的两双眼睛之后，公主殿下有些疑惑地开口：

“事情已经结束了不是吗？受害者也能得到妥善的治疗，危险的收容物也得到了收容，为什么在我看来，你们还一副非常烦恼的样子呢？”

——因为确实是在烦恼啊。

金发的女孩叹了口气。

她现在很累，而且很沮丧，可是这份心情，玛格莉塔却不知道怎么向露娜解释。因为说实话，这还是玛格莉塔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不过这个时候，康妮·李开口了。

“收容物，也被我们称为「遗物」，既然是遗物，就是从某个人，某个时间遗留下来的，因此，一定有它的源头就好像人也有自父母而生的起源。”

她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壁画。

那是一副宗教壁画，画面的中央是一位神灵，祂表情庄严，但目光温柔，祂身披辉光，而足踏炽火，那辉光之后是广袤至无限的湛蓝天空与海洋，而祂位于两种不同的蓝色的分界线间，就好像是天空与大海因祂而划分，有了不同的色彩。美丽幼小的天使手持喇叭在祂的身边飞舞，祂的手中洒下一粒粒的“种子”但仔细看，那是缩小的世间万物。

“那么，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呢？这些拥有神奇力量的事物一定是有其存在的意义的，就好像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诞生……不过，大概也只有我们这样的人会思考这样的事了吧，一件遗物究竟是为什么存在，它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还有，这些遗物的力量能不能用于喜剧，能不能使用它们造成好的影响，而非坏的。”

玛格莉塔也连忙开口，她看着黑发的执行官，而康妮·李这时也将自己紫色的瞳孔垂下与她对视，两人的目光对视，然后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可是我找不到。”

玛格莉塔说。

“我没法理解这面魔镜存在的缘由，它是不合理的，就像露娜大人说的那些人的观点一样，通过严苛的刑罚来让所有人不行恶是一件不合理的事，尤其是它还拥有实现愿望的能力……我有些无法理解。”

“首先，会将愿望以扭曲的方式实现的收容物，「愿望被扭曲」本身就是代价，正因如此，那个「勿以恶小」的警示非常刻意，难道真的就像罗曼罗兰小姐猜测的一样，这就是为了警示吗？在遥远的黑暗纪元，曾经有一个时代，道德沦亡，必须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警示，既作为警示，也作为惩戒，这么一来也说得通，因为人类是一种不受到伤害就记不住教训的生物。”

玛格莉塔心中一动，低头看着圣银的铳刃，但接着，她又用力摇了摇头。

“但是这是错误的，即使这个世界上没有超越一切的「正确」，有些错误也不会因为时代的更替就变得正确。就算真的想要让所有人都不会因为恶行的微小而去做，那么也不能以这样的方式，这就像为了阻止一个人自杀而将他送上绞刑架一样可笑。”

女孩尖尖的耳朵猛地竖起来了，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是说完后，那双可爱的耳朵又耷拉了下去，总是湛蓝如晴空的瞳孔之中，仿佛有阴霾正在浮动。

两位在机构任职的女士说完之后陷入了沉默，玛格莉塔将手伸进裙摆下触碰着圣银的铳刃，康妮·李则把那本「童话书」拿在手上，无言地凝视着。

“……喜欢收容物还真是辛苦呢，也许收容物本身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意义，你们却要绞劲脑汁地去思考，去理解。”

露娜淡淡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