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331章

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玛格莉塔放下碗，感觉自己的小腹在饮下温热的牛奶之后微微地充实，身体也恢复到可以正常进行战斗之后，少女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杰西卡。

“那么，这位老先生，你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才被转移到这里呢？”

“嗯？”

“我和米卡小姐是因为与机构的关系——”

玛格莉塔谨慎地用含糊的理由说着：

“而莱昂先生是因为巫师，那么你呢？「水银黄昏」的大炼金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啊，不久前我们正在做一个实验，神秘学上的，做着做着忽然看到暴怒大公的虚影，还在发呆呢，就突然被送到这里来了。”

杰西卡一脸的淡然，但是心里却有些发虚。

毕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恶魔君王大概、也许、可能、说不定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实验而被吸引来的。

“……你说什么？！”

“嗯？你们没看到吗？也是，那个没维持多久就结束了，但是那肯定是恶魔君王没错，可能是因为帕列斯城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吧。”

莱昂的表情一下就白了，他忍不住看向玛格莉塔，在蓝山村的上空，他们可是一同直面过恶魔君王本体的一击的，原本莱昂认为那就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那些可以以「伟大」称呼的存在了，但没有想到时隔数日，那恶魔的君王又一次出现。

本来因为友人安全的消息而放下来的心因为这个消息而又悬起来了。

“恶、恶魔君王想要的东西？！那会是什么？”

“谁知道呢。”

杰西卡摇了摇头，这个老人慢条斯理地叉起一块吐司，注意到金发的少女表情好像有些呆滞。

——是被吓到了吧，毕竟还是年轻人啊。

但玛格莉塔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恶魔君王的降临，而且还是那位暴怒大公，这些恶魔君王想要的东西——在震惊之余，她忽然想起了迪亚小镇自己那突然浮现的直觉，想起了被恶魔君王占据的狼人抓住圣银的动作。她想起了蓝山村的上空，暴怒大公的一击像是要将高天上的飞空艇捏碎，但又像是要把她们抓在手中。

而现在杰西卡口中的这两个信息就像是终于得到的最后的拼图那样，让少女脑海中浮现出了一种拼凑出了一个令她悚然的可能。

——如果巫术会认为瑟莱忒是「钥匙」，可以为他们指引改变命运的力量，那么恶魔们会不会知道这件事呢？

巫术会持共存理念的巫师想要用那股力量将纠缠千百年早已无法化解的仇恨一笔勾销，那么恶魔有没有想要用那股力量抹去或者改变的事呢？

——有的。

玛格莉塔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圣银上古典的花纹。

而且这件事，自己或许是大陆上仅有的知晓的人中的一个。

曾经，在依兰翠纪元，恶魔们被这个强大的文明所征服，当作奴隶奴役——

这就是接二连三出现恶魔君王的理由，是吗？

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猜测，但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这段时间频发的恶魔君王降临的事件了。

或许在迪亚小镇时，那位猎人因为痛苦而导致痛苦子爵的降临只是一个偶然，但这个偶然却决定了之后的必然！

这也是命运吗？

如果偶然和巧合不是命运，那还有什么是呢？

“玛格莉塔小姐？”

身边传来了米卡的声音，少女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乙太织甲下的内衣已经完全被冷汗所打湿，因为这个「恶魔君王们频频显现的理由是自己」，「恶魔们的目标也是瑟莱忒」的可怕猜想。

“……我没事，米卡小姐，我只是、只是发了会呆……”

吸了一口气，玛格莉塔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莱昂的叹息又响了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巫术会突然分裂，我们莫名其秒就变成了要肃清的人，城市忽然变成了战场，连恶魔君王都冒出来了。”

红发的青年看着碗底薄薄的一层牛奶，把手肘撑在桌面上，按着头。

“这简直是一个噩梦，我……还有威登，我们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就被卷进来了……巫术会的宗旨明明是互帮互助，可是我们却遭遇了同伴的攻击。”

“谁又不是呢，我只想借着难得的机会做几个实验，结果抬眼就看见暴怒大公一只手伸到这边的世界，然后稀里糊涂就被传送到这个地方来了。”

杰西卡也有些唏嘘，上年纪后他吃饭的速度已经比不了年轻人了，这个时候才将三分之二的吐司吃完，然后放下刀叉，叹了口气。

当然，胃口也比不了了。

“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被许许多多奇妙的关系联系起来的，每一个自以为能独善其身的人，最后总会被卷入，就在十几分钟前，我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在剩下的时间里不会再遇到什么事了呢。”

再看看窗外的天空中倒悬的都市，杰西卡感慨了一句。

“命运的洪流啊，逃也逃不掉的命运。”

——哐当！

正在将餐盘和刀叉递给米卡的玛格莉塔浑身一颤，镀银的餐具从餐盘上滑落，再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声音。

“请不要说什么逃不掉的命运！”

少女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都有些变调。

“请不要在我面前说什么……逃不掉的命运！”

第597节 EP.385 叛逆

托着餐盘,正弯下腰去捡餐具的米卡，抱着脑袋因眼前的事态感到难以接受的莱昂，还有正按着肚子的杰西卡，这突然的爆发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玛格莉塔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她重新坐下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对命运这样的话题有些过敏，我、我一直想要反抗命运，也成功过，但是成功之后却发现了更多不得不去顺从的命运，我……”

本来只是想道个歉就不再多谈的，可是越来越多的话却不断地从心里流淌出来。

玛格莉塔深深地吸气，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遏止倾诉的冲动。

正因为是不那么亲密的人。

正因为是相当陌生的人。

所以才会忍不住说吧。

等到她终于闭上嘴，有些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抱歉，我没想说这么多的，我……”

“如果你不介意说说看的话，我很有兴趣听。”

但杰西卡，这位老人却这样说着。

“在神秘学的研究中，命运一直是一个「究极问题」。就好像哲学中的经典三问一样，对「命运」这个在神秘学上切实存在的力量的研究是许多大师倾尽一生的领域，我一个老朋友就是琢磨这个的，但是在他、加上我，加起来超过四百岁的时光里从来没有遇到哪一个人这么笃定地宣言自己成功地反抗过命运。”

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就像是意外地发现了什么珍贵的事物：

“你的经历说不定会成为他的研究之中重要的资料，怎么样，罗曼罗兰小姐，你愿意为探寻真理贡献一份力量吗？”

“喂，老头，这给说法一点都不礼貌！”

莱昂皱了皱眉。

他不知道玛格莉塔的过去，只是直觉性地对杰西卡那种把人看成研究材料一样的眼神感到不爽。

“我只是在说事实。要知道，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被「命运」这种伟大的力量掌控着的世界中，产生这种意识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断言自己战胜过命运的，我只遇到了你一个，罗曼罗兰小姐，作为研究者，要是放过这个机会就太可惜了，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好做，不是吗？”

对莱昂的话，杰西卡耸了耸肩，毫不在意。玛格莉塔怎么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反应，现在反而是她楞住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圣银的铳刃忽然嗡嗡地振动一下。瑟莱忒没有开口，但少女却好像能感觉到自己这重要的搭档是在向自己说着，“听听其他人的想法也好”。

而到现在，她也确实想要好好倾诉一番。

“……我知道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自己与瑟莱忒的邂逅肯定是不行的，那是她最大的秘密，既然如此……

就从春前月时的事件开始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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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枪声越发密集了，甚至在天空的夜幕下还出现了飞空艇的身影，曳光弹在天空的分界线下方划出一道道火线，不时有爆炸的火光升起，伴随着建筑物的倒塌。

这简直就是一场战争了，但是声势浩大的一方却也未必就有着压倒性的优势，至少在远方，就在玛格莉塔讲述的这段时间里，已经有三艘飞空艇从天空之上坠落，其中一艘还被由天而降的火焰流星所点燃，在天空中变成一簇燃烧的火炬，旋转着坠地，引发了一场盛大的死亡焰火。

爆炸的火光照亮了玛格莉塔的背影，逆着光，少女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之中。在这段时间里，她将春前月的事和圣雅各布医院的事，连带着曾经与瑟莱忒讨论的命运论都说了出来。

她没有说恶魔君王的降临，也没有提及占星巫师的预言，虽然在她看来那简直就是对命运的最好诠释，她的确将瑟莱忒带到了巫术会的人面前，就和那个预言一样。

“……哈，就这？”

但是听完之后，杰西卡，这个老人却露出了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有些僵硬的身体，没好气地说着。

“我还以为是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呢，结果就只是这样而已？”

“什、什么……”

“这位小姐，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年龄呢，不过从你说的话看，应该也就十四三岁吧？真是的，这不是完全在叛逆期吗，也难怪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杰西卡先生，你太失礼了！”

玛格莉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评价，她抬起头，因为气愤小脸也涨得通红。

但是被少女狠狠盯着的老人完全不以为意。看看那明显是贵族家庭出身的气质吧，他想着：还有那稚气未脱的口音，青涩的外表——这样，就老人更是确定，这就是一个处于叛逆期和青春期的年轻女孩，像这样的女孩他见的多了。

他觉得有必要作为人生的长辈向这样的年轻人传授一些人生经验。

“从春前月的事件而言，你所说的命运，其实只不过是你们机构的安排，而且还是正常安排。照你的说法，你那个时候才刚刚加入机构，是个新人，那么重大的任务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去做？就算你不是出身贵族也一样，哪个经验丰富的人敢带新人上危险的任务的？你根本只是不满自己被那样安排，然后又为了让自己明显的违规违纪行为有个能说服自己的正当理由才冠了一个反抗命运的由头而已。”

“才、才不是因为那种肤浅的理由！”

玛格莉塔握紧了拳头。

“但是在我听来就是那样。只不过你的行为没有造成糟糕的结果而已，年轻的小姐，你应该感谢自己的运气。”

老人摇了摇头。

“再说你在医院的那个感觉，更不用说了，你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因为身体的发育，脑袋里激素的分泌，会让你们思考和感受受到一定的影响，尤其是爱看小说的贵族年轻人，就喜欢幻想自己是世界的主角啊，拥有超强的第六感能有特别的感觉啊会有一场波澜壮阔的爱情啊，是什么人的转世，或者背负着什么伟大的使命啊，当然，你的这种情况比较少见。”

杰西卡继续说着：

“但这些全都只是自以为是，就好像你在医院发现目标根本只是一个巧合，从结果往前推导因果关系很容易，但那并不能证明什么，你们的运气确实是非常好，但因为春前月的事的缘故，你认为这是因为命运安排了你来做这件事，然后你很讨厌这种安排，虽然讨厌这样的安排但却不得不去做，这就是你感到难受的理由。”

“两次事件强化了你的这种认知，让你始终觉得命运在奴役里，在把你当作操线木偶，但其实这都只是你的自以为是，至于那个命运论，根本就只是一种思维游戏，但你却因为找到了你认为可以解释自己遭遇的事将之视若真理——这也很常见，年轻人都是这样，稍微高深一点的理论，自己半懂不懂就会奉其为真理。就会但至少那个朋友有一点没说错，不要去想才是对的。”

“这都是叛逆期常见的情况，结合你所说的这些事，我觉得啊，其实就是年轻人在叛逆期常见的对任何人的安排的不满和反抗，机构对你的安排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你不满，要反抗，还套上了一个反抗命运的大义名头，最后越陷越深。像这样的年轻人啊，我见过的太多了。”

最后，杰西卡用这样的话做了收尾，他下意识地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然后才注意到桌面上没有茶杯和茶水。

老人只好看向米卡，少女犹豫了一下偷偷地望向玛格莉塔。

“……”

玛格莉塔已经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咯吱咯吱地磨着自己小小的牙齿，想要发脾气，但贵族的修养又阻止了她对一个老人大发雷霆。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那个巫师的预言——这样的话，玛格莉塔没能说出来，因为本来就是她隐瞒了这部分的情报。这个时候去指责老人不知道情况实在是没有道理。

这就好像病人去看病，隐瞒病情导致医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就算要怪，也不该怪医生。

最后少女只是摆了摆手，让米卡去倒杯水，而在内心，玛格莉塔自己也有些恍惚，有些……不那么确信了。

自己所感觉到的所谓命运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这个老人说的这些也确实说得通，只是玛格莉塔怎么也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

但如果只是她不愿意接受呢？

如果那所谓的「命运」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呢？在其他人看来自己做的那些事会不会就是杰西卡所说的那样呢？

很正常的事，会觉得那是命运的安排和操弄，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米卡端来了一杯生水，杰西卡在端起喝完后擦了擦嘴，把少女的沉默当作了虚心的接受。他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有礼貌，能听得进长辈的话并思考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了。

这种欣赏让他忍不住又多说了一些。

“其实我也理解你们的想法，谁不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呢？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对一切条条框框都充满了敌意，满脑子想着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要打碎枷锁得到真正的自由。但哪里有人真的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在时代的面前，个人的力量连蝼蚁都算不上。又有哪里有真正的自由呢？你再自由不还是得肚子饿了就找东西吃，渴了要喝水，该死的时候还不是得死吗？”

“最终每个人都得学会妥协，这就是成长。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这是社会的基础啊。”

“……那如果不成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