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587章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感觉到她们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对劲，露娜蹭地站了起来，几乎是怒吼地喊着。然后就要转身离开——倒不是她真的恼羞成怒，这是她在转瞬的思考中得出的，马上摆脱这窘境的，最合适的结果。

然而她的脚迈不动。

某种无形的力量阻止了露娜，她无法——无法离开。

她一咬牙，干脆抬起手，把不离身的黑曜石手镜指向了地面。光亮如镜的地板泛起了波纹，然而——然而她进不去。

她无法进入镜子那一边的世界！

“哦，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不是吗？这位小姐。不过在你离开之前，你还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牙齿轻叩，露娜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用她超绝的毅力和多年锻炼的习惯。

玛格莉塔似乎和她说过，有些收容物在使用后不支付代价只是无法再次使用——她手中的妖精镜就是这类。但也有收容物是，必须支付过代价之后才能摆脱。

换言之，不支付代价的话，就无法离开。

这个石像看起来就是这一类了。

“……问吧。”

“你认为你迄今为止的人生是你想过的人生？还是为了回应其他人的期待而过的人生？或者说，自己的想法和他人的想法，在你生活中哪边占比比较大？”

原本以为又会是骚扰性质的提问，然而脸上挂着猥琐表情的石像一本正经的提问就像一把尖刀一般狠狠地扎进了露娜的心底。

嘴唇张开，话语却卡在喉咙之中。露娜抬起头，石像这个时候已经变回了那有名的沉思者的姿势。它一手撑脸，弯曲着身体，仿若思考着世界、宇宙与人生最究极的难题。但它或许又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等待着露娜支付提问的代价。

只是在等待着，露娜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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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3节 EP.147 谁有问题

这间美术馆在片刻的尖声后又沉静下来了。

少女与石像对视着，那个问题是如此地沉重且尖锐，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向她宣言着，无论你从他人那里获取多少答案，最终，你都要自己对问题做出回答。

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是自己想过的吗？

他人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在这之中哪边占比更大？

因为清楚这问题背后的含义，正因为清楚这背后的含义，露娜才无法开口。有些东西即使知道也没关系，可一旦被语言化，一旦被自己说出口，有些东西就会动摇，就会无法再一直理所当然地去接受和相信。

——该死，为什么「温柔的枝桠」也好，这个力比多雕像也好。那杯「月亮（luna）」这个问题，这些收容物，一个个都！

——人心在它们面前毫无可掩藏的事物吗？！

就这样，露娜和沉思的雕像对峙着。

“力比多先生，你难道不觉得，这其实是两个问题吗？”

“……玛丽？”

声音终于顺利地从喉咙里发出，但却是呼唤友人的名字。

“多给露娜一点时间思考怎么样呢？在这之前，我也有问题想问呢。”

雕像转过了脸。不用再和那滑稽，可当露出严肃表情时又瘆人的脸对视，露娜的压力减小了许多。她再度试着进入镜子里的世界，可依然不行，而宿于镜中世界的伟大存在也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她的人身安全没有受到任何威胁。

“……”

不管怎么样，露娜都暂时地松了口气。

“哦，请问吧。”

“那么，我想问的是，最近一段时日虽然得到了夜晚的休息，但每天白天还是由很多工作要做，压力很大呢，那么，有什么办法能摆脱这些压力呢？”

“——去抱你喜欢的人吧，当然，这个抱是那个抱的意思，不管是哪一个，只要抱你喜欢的人，按照你喜欢地尽情去疼爱她，你的压力一定会顺利地疏解的。”

“……呃，不需要做些诸如，悖德之事之类的吗？”

“……”

露娜讶然地扭过了脸，玛丽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要知道，会对行悖德之事产生特殊感觉的人大多是在幼年时期开始就被强烈地管教着的人，这类人一直被某些东西囚禁着，道德也好规则也好，然后，在某些时候，她们突破了这样的道德和规则，并且品尝到了行悖德之事的美好，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又回到那种被规训、束缚的生活，对一度体验过的甜美的渴望就会在内心深处萌芽，最后在其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塑造了其的癖好。但对于你，这位小姐，道德从来没能真正束缚你，你也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

侃侃而谈的灰色石像最后双手叉腰，自信地做出了总结。

“所以，你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悖德之事。现在轮到我了，这位小姐，请告诉我，你最喜欢的姿势。”

“抱着可爱的孩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哦哦——！！！！”

石像又开始抱着自己开始面条一样扭动起来了。从它脸上的表情来看，嗯……似乎它很满意玛丽的回答。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玛丽的那个问题，是为了——

“那么我也有问题想要问！”

“请问，这位小姐。”

“我，我现在正非常烦恼，有一件非常想去做的事，如果做了的话，我和喜欢的人的关系一定会发生改变，可是，我无法确定改变之后会比现在更好，一旦有什么差错，说不定连现在的关系都维持不了，就算说要鼓起勇气，但是我果然还是很害怕和犹豫。”

没有和露娜对视，欧琳丝把手放在胸口。

“请告诉我我要怎么样下定决心！”

“那么就去抱她吧！你所有的犹豫和怯弱都源于未知，但只要好好地做一次，就能把这些感情全部吹走，就一定能下定决心。”

“……可这样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欧琳丝傻眼了。

“明明这里最大的问题是，改变后情况不但可能不会比现在更好，还有可能变得更差，所以要不要冒着风险去做才让人纠结……”

“哦，这位女士，你犯了一个很基本的错误。”

灰色的石像摊了摊手，它按住自己的心口，表情忽然变得诚挚。

“谁来定义一个更好或者更差呢？这是一个客观事实吗？如果是的话，用什么做标准？你自己，还是周围的人？还是世界上大部分人？要多大部分？一个富裕的人过得是好还是差，是由他自己还是其他人来定义？如果他抛弃家产去野外建起一个小木屋，过上不一定能果腹的农民生活，那么他的情况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这由谁来决定？”

“那是……”

“不要让别人决定你是过得好还是差，这位小姐，你要自己决定自己想要什么，有多想要，自己做出选择，并为之付出代价。”

“……”

“现在该轮到我了，请回答我，这位小姐，你最多接受多少人一起呢？”

“——！！”

欧琳丝的脸猛地涨得通红，脸头顶都“蓬”地冒出了一股热气。

“只、只要是喜欢的人，多少人都可以……”

“呀——”

“伊、伊莎贝拉小姐！这个石像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的问题它给的建议都是、都是……”

不过，欧琳丝还是强忍着羞耻做出了回答，在又开始扭来扭去的石像和露娜震惊的目光下，她转身向脸上露着“该不会我会被灭口”这样表情的伊莎贝拉又羞又恼地问着。

“虽然它总是会问骚扰性质的问题，但通常给出的建议是比较正常的，比如……”

血族的女士嘴角抽搐着，看向石像：

“力比多先生，我最近睡眠有些不太好，你知道该怎么解决吗？”

“哦，放轻松，伊莎贝拉小姐，你睡眠不好的原因有很多，但不论如何我都建议你每天睡前一边看你喜欢的小说一边找你信任的人给你做个按摩。接着请回答，伊莎贝拉小姐，你最喜欢的动物是什么？”

“森海高地牛，尤其是小时候，毛茸茸的，不管干什么都很享受。喏，就像这样，虽然作为代价问的问题肯定很那啥，但是，给出的答案并不会总是……嗯……”

伊莎贝拉委婉地沉默了。

毕竟，这几位是王女殿下的客人，总不能直说“我觉得问题不是出在这件遗物身上”吧？

第1024节 EP.148 露娜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玛丽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咳，总之，这个游戏还是到此为止吧，虽然说大家都是女性，但有些事暴露出来还是很不好意思的……”

“说、说的也是……”

“但是，必须要所有提问的参与者都回答完力比多先生的提问……”

“……”

“……”

美术馆里又沉静下来了。

三人的目光重新落到自己的身上，露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真是的，你们两个笨蛋。

她在心里小声地说着。

虽然玛丽的大概是无心，但之后刻意问“悖德”的事肯定是有意，欧琳丝也是，虽然听起来问的是她自己的事，但是实际上……

王国的公主甚至有些气结——自己就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但无论如何，现在她都必须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了。

一旦说出口，毫无疑问，一些事会发生变化，一些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不再会变得理所当然，自己会承受更多的烦恼，更多的纠结。

在内心里知道和把知道的事说出口是不同的。在内心里清楚的事哪怕再多再深刻，也之事知道而已，知道得再多也不过是知道而已，可以无视、可以自欺欺人，可以装作不在意地接受，因为那一切都埋藏在自己的的心底。

可当那被语言化，从嘴里说出，在自己的身体和这个世界上——而非心底——留下话语的刻印，那么，就不同了。

言语，具备着力量。

“……我的人生之中，是为了回应其他人的期待而过的人生，就连我的想法，也基于他人的想法。”

“露娜·维多利亚·罗曼迄今为止的人生是罗曼王国公主的人生，而不是露娜·维多利亚·罗曼的。”

而这，就是露娜的答案。

话音刚落，内心深处就好像有什么破碎了。露娜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没有言语。也无需用言语累叙。就在这一刻，玛丽忽然从自己的这位旧友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释然和苦痛，就好像一直以来存在的泡影幻灭，黏在脸上的面具被用力的扯下，带着飞溅的鲜血。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并不是她们时而见得到的，脱下面具的姿态，那眉眼并不柔和，红色的眼瞳中的神色仿佛带着火光——绝不属于雪白天鹅的黑色火焰，燃料是苦闷和愤怒，点燃火焰的则是欲望。那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明明她就坐在这里，就在这里，然而欧琳丝却好像看到黑炎如夜幕般扩张，侵染着万物。

而月亮，熟悉的，却又让人不由得感觉陌生的一轮月亮遥遥地居于那黑色的夜幕中，没有云光，没有星辰，只有一片被月光照耀的，还笼罩着迷雾的陌生大地。

所有人都被露娜的这个身姿吸引了，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光亮如镜的地板的另一面，一个金发金瞳的娇小女性的身影模糊地浮现了出来。

这位女性隔着地板的镜面，用她金色的眼睛凝视着闭目沉思的露娜，她的眼睛泛起灵性的光芒，看到这继承自己故友血缘的女孩身上包覆著肉体的朦胧精神体、鲜红的乙太体、略过那正激烈地自我与自我激烈对抗着的心智体，最后，在那灵体最深与最神秘的星灵体中，那群星描绘的王冠正在越来越亮，每一颗星辰都炽烈地闪耀着。

连同血脉，果然将这个也一并继承了么？而且伴随着心境的突破和成熟，说不定，比起本家直系的那些后裔都更加的……

但以露娜的身份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说，这种异常的天赋出现在她的身上只会为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话是这么说，这种源自血脉的传承却也不是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镜面之中，穿着古典洋服的女士抬起了手，犹豫了片刻之后，祂用那支机械的手臂虚空写下了一系列的符号呵数字，这一切组合而成了一条条代码式，并融化在世界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露娜身边的欧琳丝和玛丽只觉得，那片似乎是要散去的迷雾忽然停止了飘散，月光没有穿透雾气照向那片土地。但就在她们还不明白这景色的含义的时候，露娜睁开了眼睛。

“好了，现在怎么办？”

她的语气很淡漠，带着些埋怨。

“我已经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在去做一直以来的那个王国公主了，现在我可以很清楚地说，我一点也不想当什么女王，也不想手这些无聊至极的条条框框的束缚，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这是我的责任，我没办法丢掉，到头来还是要戴上面具和镣铐扮演我一直以来的样子。”

露娜翘着双腿，砸了砸嘴。

“挣脱了镣铐的人最后还要回到镣铐里去，这样的解放有任何意义吗？甚至我还得自己把刚刚砸碎的东西拼回去。真是麻烦，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看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双手。

“真是白费力气。”

“并不是必须要有结果才有意义，要我说的话。”

灰色的石像开口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