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809章

作者:正义的太阳骑士黑王殿

“是我唐突了。”玉威点了点头,清晰了这一点的他道歉倒也果断。

他能看出对这位老人而言,这尊塑像只是他用以追忆那位前人的工具,只是单纯的感情寄托,而塑像本身其他的价值与意义,则是老人全然不在乎的,或许月见夜和嵯峨对此没什么意见,但他却是忍不住为其说话。

但也实属不智。

虽然排斥着自身的家族,排斥着那些为信仰所作的蛮横事务,但对自身所学所信,他却是一直坚信着,方才能有作为神主的地位。

东国神道之中的「八百万神灵」之说基础便是万物皆有灵,这更是神道教不少法术体系得以构建的基础概念,每一位术士都要基于这一点进行法术施展,而作为神主的玉威显然更是坚信此道的同时,善待着所有他认可的,可能蕴出神灵的万物。

只是在他道歉之后,这几人坐着一时无言,玉威姑且不好开口,而月见夜则是看向了嵯峨师傅。

分明之前拜访招提寺时,嵯峨师傅展现出了出乎预料的交际能力,与那些僧人交流熟稔而又流畅,轻易便让那位小师傅带着大家一路走来,也让月见夜觉得「嵯峨师傅不是不会说话和交流,她只是没找到合适的舞台」。

寺院显然就是她的舞台,僧人和尚之间那份素淡的交流氛围对常人而言多少有些不适应,而她习以为常,迅速融入。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嵯峨师傅又好像开起了小差似的,好似并未认真关注这边交流,而只是一直注视着那淳于大师的坐像。

注视了良久,直至此刻月见夜看向她看了好几秒后,她方才惊醒般抖了抖,转而看向这边,目光都有些如梦初醒,忽而问:“明驮大师很憧憬淳于大师么?”

“我是炎人,从小便拜入空门,而我幼时所处的寺庙便是淳于大师的足迹之一……”

明驮大师说着,目光逐渐悠远,这时的他就像个寻常老人朝着年轻人讲述往事,“小时候,我就听着师傅们同我们讲述他的故事,望着他的成就,读着他所解读的经典,后来,我有了东行的机会,我就到了这里,他足迹最终停留的地方。”

老人说到这里,忽地一顿,略显空泛的目光也逐渐有了焦距,落在嵯峨身上,问:“嵯峨师傅,是稚儿是么?”

他在这里特意转做了东语,使用了「ちご」这样的名词,这是真言宗、天台宗等山岳佛教收养的孩子统称,禅宗称之为「喝吃行者」,而孩童们被送往寺院作「稚儿」时,都会得到一个区分原本乳名的「稚儿名」做寺院称呼,留女性样式的发型。

嵯峨的发型便有些孩童发型的「振分发」与女性发型「尼削」组合基础的影子,以明驮法师的眼力并不难看出她的特殊。

“确实如此啦,所以您不用叫我师傅……”被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称以师傅令嵯峨分外尴尬不安,“小僧并未正式剃度出家,住持爷爷给我嵯峨这个名字,我便用到了现在。”

“对于这名字,虽然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喜爱炎文化那位嵯峨天皇,但也或只是因为形容「山势险峻」的寄寓吧……”

老人笑了笑道,“不论哪种,那位师兄见到眼下的嵯峨师傅也该放心了。”

“呃呃呃,您真的不用这么叫我的……”没想到对方还没改口的嵯峨再次陷入小女孩儿的窘迫之中,倒是令第一次看她这副模样的月见夜和玉威心里有些啧啧称奇。

不过光从样貌看来,显然谈不上神民和先民血脉的嵯峨师傅显然不算是长寿人种,年龄应该是与外貌一致的年轻,按照稚儿的标准就算上限拉满也就十八七岁,确实是还能算是小女孩儿的年纪。

可这是否有些唠家常到越走越远的架势?

惊奇过后的俩成年人对视着,忽然觉着这事也不能完全交给嵯峨这样的孩子,却又陡然间听到一句:

“禅、律两宗并无高下,年龄、辈分并无他用,待你抵达灭境之后亦会明白,见道不以早晚做别,而是以深浅广窄作区分。凭此为标准,你便当得起这称呼。”

“呃……”这话听来并不复杂,也因为并不复杂,就连不通神道、佛教的月见夜也能听明白这位大师的潜台词,这便令他与玉威面面相觑,再看向那同样愕然的嵯峨,发觉对方似乎并不自觉的同时,又升起几分怀疑。

按照这位大师的说法,佛家宗门不用分的那么开,是否该使用尊称也全靠各自的境界见闻差异,而这位大师对嵯峨使用尊称便是证明嵯峨师傅本身有着特殊之处……只是看当事人的反应似是毫无所觉,多少有些迷惑。

可提起迷惑,嵯峨又哪里少了?

换做旁人只怕她已经说出「莫要戏弄小僧」的话来,可这位看起来和轻浮也沾不上边的明驮大师会有这等玩心?

嵯峨并不认为,所以她便沉默着看他又看向俩位同伴,彼此对视也看不明白,回过头来便见那老人正重新拎起水壶往杯里续茶,看起来是那样的老神自在。

“你得自己去寻找答案,嵯峨师傅……”续完自己的他又看向月见夜和玉威的茶杯,在后者两位连忙摆手示意不用后,有些失望的将茶壶放了回去,又继续道,“当你找到答案的那一刻,或许我也该称你嵯峨大师。”

“呃……”嵯峨再次沉默,明驮大师的两段话她都听得懂,字面上的意思明白之后,代表的意味就很不明白。

而见她好像理解有障碍似的,这位大师还添上了一句自认很好理解的比喻:

“正如楚家主一直对自我保有些疑问那样,当他真正得到答案的那一天,恐怕我也得为他换个称呼吧……”

他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朝自己面前挪了挪,迎着三人一同投来的注视慢条斯理道,“但那都是很久以后了,现在的话,各位应该想聊的是各个寺庙对孽教的抵制处理方案?”

“你到底是什么人?”玉威开口问,“你知道孟章君的什么?”

从对方提起孟章君的那一刻,他除了确认对方喜欢打哑谜以外,还确认了对方有着除了百姓口中的明驮法师以外的身份,一种百姓们决然想不到,也让他们一路上没能了解到的身份。

“身在娑婆世,不可说、不可闻、不可观。”明驮大师微笑着摇头。

而嵯峨则是瞳孔微缩,看着老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微微张口时却又想起对方方才刚说的话,抬手捂嘴。

这反应落在一旁俩人眼中,再看向老人时,目光中的忌惮比之前便也更多几分。

俩个靠谱的成年人倒也没急着立刻问出答案,只是由玉威沉吟片刻后,先行将话题转到原本的目的上,道:“现已查清孽教在东国土地肆虐之余,还有对神道教、佛教、道教等一干宗教组织发出邀请,到这里为止应该是你也知道的,而接下来则是眼下大部分涉及者都还不知道的内容。”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抬手敲了敲桌面道:“所有接受邀请达成某种合作的宗教组织,都有或直接或间接的提交些基础法术资料,而这给了孽教趁机染指扭曲信仰的机会。”

“现在神道教已经有人站出来沟通各分社,开始着手处理信仰的歪曲,但佛教这边或许还需要您来充当话事人。”

“佛门不需要。”明驮大师摇了摇头。

“不需要?”月见夜蹙眉问。

“佛门的信仰远比你们想象中还要稳固,他们或许可以扭曲信众们的信仰,但却无法改变根本……”

明驮大师平静道,“因为佛可以在人人的心底。”

玉威和月见夜都将目光投向了嵯峨,俩人都清楚自己对佛学了解不足,就算觉得这老和尚是在托大,不懂孽教那帮家伙扭曲精神的恐怖,却也一时不好贸然开口。

虽说要说服一个人,最有力的并非言语而是行动,但眼下给不出像样的行动那就还是靠同业者的言语吧,俩人期待着嵯峨师傅能像之前一句话让那僧人哑口无言的发挥再来一次。

结果却是听到嵯峨问那老人:“那佛也在明驮大师心底么?”

“呃……”令俩人微微动容的是,那老人沉默着,并不答话。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招提寺本身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明驮大师竟然会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给问住,而且还是关于心中的信仰。

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怎会心里无佛?

“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老人这时候的回答,已是那沉默的数秒之后,而这模棱两可的狡猾回答也让俩人听着微妙,总觉得老人的形象多了几分耍赖的顽童神色。

但他对面的嵯峨却认真地双手合十,微微鞠躬道:“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便是小僧们的打扰了。”

说罢,她便已经站起身来:“告辞……”

月见夜和玉威看她起身便也下意识准备起来的同时,交换着目光。

虽然都是一头雾水,属于是被谜语人们排除在外,但还是相信己方谜语人,同样朝着老人请辞。

“其实也还可以喝会儿茶再走,我这儿很久没有接待过贵客了。”明驮大师有些遗憾地看向桌上的茶壶,对此,月见夜和玉威都能证明。

茶水很不错,就是用来谈事的时候喝显得有些浪费。

不过谈事奉好茶也是诚意的一种体现,只能说人总有面临这样矛盾选择的时候。

“抱歉。”已经起身走出了两步的嵯峨闻言回头,有些尴尬,本想说些还有要事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不过可以理解……”老人无奈的垂首摆弄着面前的茶碗,继而抬头平淡道,“替我向孟章君问好,再来拜访倒是不必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语气便干巴巴的,可以明显听出不再有了之前的友善温和:

“毕竟仔细想来,若是现在的祂,我会忍不住将祂度去往空无之土。”

NO.148:教团:啊?你们随意

晚些的时候,嵯峨一行和楚信然一行在平城京东大街的一座茶屋中汇合,彼此在真正坐下来喝茶的氛围下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情报。

在这一点上,楚信然那边所去的平城宫之行却是没多少好说的,能够讲讲的也就是神道阵法那边一切顺利,他能摸到些高天原的框架,下次进行一波清扫杀毒也不麻烦,按照既定的阵法操使方案来就是,真正问题比较大的还是在那测试之后楚信然自身的异样。

身体再次得到些强化,生长周期被增速后的异样,以及镬取伊邪纳岐神明框架吞食后的某种隐约变化——这些都是不太好讲的内容,除了升起些疑惑与担心外别无它用。

主要还是楚信然自己也说不清,便只是询问了一下月见夜罗德岛本舰的所在以及状况,便暂且不去多提。

罗德岛本舰还在莱塔尼亚和哥伦比亚之间晃悠,距离开赴维多利亚都还要一两个月,常规上舰体检大抵是不用多想了。

不过楚信然倒也没指望着立刻、马上进行一波体检,比起身体的异样,他倒是更在意嵯峨那边给出的行动结果。

本该有份行动报告的话或许能够更简洁些,但可惜嵯峨和玉威显然都不怎么接触这类东西,月见夜倒是应该已经从罗德岛的社畜生涯中接触过不少,但他偏偏也是知道得最少的,自然也就不必多提。

嗯,知道得最少。

嵯峨一行前往拜访招提寺的这一路上,大部分的对话交集多是嵯峨师傅负责,他和玉威在一旁听了大半,本应是一个信息量等级线。

但现实显然是牛郎和神道教神主对佛门理解并非一个水平线,关于某些涉及佛门相关知识的对话,嵯峨自然懂,玉威也懂,但他不懂。

就算是要记录在纸质文件上,都有些无从下笔,光知道读音怎么知道字怎么写?

早知如此就该带支录音源石笔,全程录音恐怕还好些,也不至于像眼下这样,只能听嵯峨师傅和玉威俩人轮流说。

倒也不是说他们说的不好,只是俩人对于报告事态什么的好像重点都不太一样,令他不得不在边上出声提醒些漏掉的内容。

然后这俩人就会如梦初醒地「哦哦哦」「对对对」,听着跟摆烂似的,也就遇上苍七阁下这样只关注重点的人才会这样遏住吐槽欲望,只去确认他所关注的重点:

“度我去空无之土?”正如此刻,苍七阁下便是对那他们所行末尾时,明驮大师的话语格外在意。

本便是刻意的留言,在意倒可厚非,只是那份神情凝重得难以置信,便令月见夜意识到这同样的一句话,大家好像有着相差甚远的理解。

尤其是连年小姐和夕小姐也在彼此对视后生出些惊疑神态。

“他这么说?”楚信然又确认。

“没错,甚至还是用的「祂」来形容……”玉威补充道,“他用东语说的这些话,能够直接辨别。”

与月见夜、深海色这俩对宗教缺乏了解的宗教小白不同,玉威虽然专修神道,但东国的佛门传教普及范围颇大,几乎是仅次于神道教的宗教,以这样的影响力,他不得不去了解些基础,可就算是这些基础,他也对空无之土有些听不明白。

佛门讲究四大皆空,空是一种至高的境界,这种境界就像道家的「无为」,似是而非,讲究一个空无、空净,什么都不存在,自然也就不会被什么所扰。

但将这样的境界与土地结合起来却是第一次听闻,佛门之中存在与这份概念相近的词汇称作净土,这也是净土宗的立宗根本。

可净土虽有不少说法和称呼,譬如净刹、净界、净国、净方、净域、妙土一类。

但从这些称呼之中你便多少能听出净土的概念与宣发方向是朝着的清净、奥妙一类的,而非空无这样听起来几近荒芜的地域。

若是更直白些的第一印象而言,净土听起来像个褒义词,空无之土听起来就不像好地方。

只是他想不明白,再看嵯峨师傅时,却见她也是副有些迷惑的模样,便只能费解地看向楚信然、年、夕三人,从反应便能看出队伍里关于某些宗教、奇异之地的杂学知识分成了三个阶梯状阶级。

楚信然、夕、年;

嵯峨、玉威;

月见夜;

月见先生痛入鄙视链底层,成为一届「文盲」,不过委实说这方面文盲些也没什么。

毕竟各自的实力、交际注定了各自所处的阶级需要掌握的知识量,月见夜在男公关俱乐部和罗德岛没什么奇遇的话倒也就不用接触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更别提那第一阶层的三人其实也对自己的理解不太确定。

“会是深渊么?”楚信然看向夕,低声问。

“应该?”夕回答的有些迟疑。

空无之土,听起来深渊便是无比契合真正空无的世界,可这么想来的话……

“那和尚可是来者不善啊……”年便是在一旁冷笑道,“不过祂也说是「现在的祂」……”

她朝着楚信然投来目光,眼中带着并不掩饰的忧虑,全然不在乎夕的眼色。

她也确实不必在乎,毕竟她已经愈发的确信,甚至可以笃定楚信然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祭星觉醒,反倒是更需要担心他最终会是什么样。

但夕不清楚这一点,她只觉得年撕破盟约是如此突然,令她前所未有的愤怒的同时,比起发泄怒火更在意信然的状况。

可她却只是听到了一句语气有些无奈的感叹:“看来祂也觉得我的状态不妙,真好奇以后会是什么样啊——”

“蛤??”夕有些疑惑地看着好像对自身概念毫无波动的楚信然,再回头看向同是无奈,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倒是投来份戏谑微笑的年,有些无法接受地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看。

“怎么了?”这样明显的反应,连嵯峨几人都看了过来,楚信然发问也不足为奇。

“我,你……呃……”夕看着楚信然,抬起而又微放的手无处安放地握紧又松开,迎着那疑惑地目光欲言又止着,脸色亦是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只是憋出了一句,“没什么。”

“夕?”这一波可不是装作不懂,楚信然是真的不知道夕一直瞒着自己暗自鼓捣的事是这方面。

倒是眼见她好像忽然大喘气一样好像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正打算抬手关心一下时,却看到对方忽然退了一步。

这一步,夕身后蓦然浮现的绚目剑刃在身后流畅一划,一记浓墨划出个半圆,而她便在这一步后没入其中,留下个月见夜、玉威俩人没见过的小生物从半空越出,一口衔住了空中落下的画轴。

令所有人视线下挪,看着那墨白丹青色彩皆俱的怪异生物。

“她这是?”看着那通常被称作阿咬的平凡墨魉,楚信然当然知晓它是夕闲时绘画中造就出的奇异生物,既可以当做差使的小鬼、式神、使魔,也可以当做夕偶尔情绪的具现化。

毕竟画手作画总会流露些情绪,夕创造出的奇异生物不少,大小不一,按照类型种类都有被她命名,而其中不乏「妒」、「躁」、「偷闲」、「得意」一类的明显涉及心理的存在。

而这些存在,倒是早早被嵯峨师傅以「墨魉」这样称呼定义其种族。

墨彩所生的魍魉,倒也贴切。

这些墨魉通常也都在画中,楚信然只在外面见过两次,一次是初见时在那美术馆里,第二次便是现在。

只是两次他都摸不清夕的心思,这一次他朝着阿咬探手还被避开了,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小墨魉咬着画轴后仰撤步,偏头看了看其他人,然后四腿发力健步如飞地跑到了嵯峨怀里,令险些没反应过来的后者发出些惊呼来。

“面皮薄呢,可能暂时没脸见人。”年还笑盈盈的看着,显然是个亲姐姐,见楚信然这样尴尬的模样还乐呵呵的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