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想琉璃
“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了现在？”
灵绪尘沉思了片刻，眼神逐渐由迷茫变得坚毅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我心中尚有身为‘人’的情感残余吧。”
“母亲从小就教育我，身为一个‘人’应该抱有什么样的情感，让我不至于像我的同族们那样被欲望所摄，臣服于扭曲的欲望之下。”
“在很久之前，我觉得只要这样下去就可以了，在这个扭曲的世界中保持自我，我觉得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因为只是这样我就已经筋疲力竭。”
“直到那一天，我觐见了吾主。”
灵绪尘陷入了回忆之中，话语中带上了些许崇敬之意，说道：“我目睹了吾主的真身，也目睹了那位梦神的真身”
“吾主和那位梦神，祂们都是极其伟大的存在，区区一个齐衡天恐怕根本不会被放在祂们眼中，一个世界的兴衰生灭对祂们而言只是短短一瞬，那是我根本无法理解的境界。”
听自家牧首这么尬吹自己，赵夜袂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索菈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表示赞同。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
灵绪尘一字一顿地说道：“凡人的一生，究其所有，对于神祇们而言，也只是无意义。”
“苟且偷生，压抑着自己而活，如此度过一生，与将自己的一切理想化作璀璨的焰火，化作只是一闪而逝的流星，对于神祇们而言，都是无意义的。”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解放事业之中，哪怕没有人能理解我，哪怕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成功，但既然都只是无意义，那么，做一些我认为该做的事情，至少能让我觉得，我个人在这个时刻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解放齐衡天，将齐衡天的同胞们从高塔议会的压迫中解救出来，让齐衡天拥有革新的未来这就是我认为该做的事情。”
灵绪尘的回答颇有意识流的风格，赵夜袂也没想到当初的那一次见面给了灵绪尘这么大的触动。
当初他只是抱着随手在齐衡天布下一枚闲棋的想法，让灵绪尘在齐衡天展开地下工作，谁知道原本以为只是SR甚至R级的人物，一跃变成了UR，独自一人建立起了静夜教派，并一步步前行到了今天。
也许，他这次在齐衡天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变革游戏，更不是齐衡天本身，而是灵绪尘，他的牧首小姐。
在说完这番话后，灵绪尘便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她也不知道使徒大人为什么忽然要向她问这种问题，莫非是觉得她的信仰不够坚定，所以想要对她进行思想考核？
赵夜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感慨地说道：“很好的回答。”
“牧首小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我要强多了，至少我没办法像你这样，为了某个虚无缥缈且不会有回报的目标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这怎么会”灵绪尘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我从来没见过使徒大人您这么有行动力的人，我觉得，我远不如您。”
“行动是一方面，思想则是另一方面，从这方面来看，我只是个徒具能力的空壳罢了。”
赵夜袂轻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和灵绪尘告别了之后就将她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如何？有什么想法吗？”赵夜袂向索菈问道。
“要我来说吗？”索菈微微一愣，说道：“这不是观者先生你的任务吗？”
“现在是我们两个难兄难弟在一起找答案，你当我是万能的吗？”赵夜袂啧了一声后说道：“虽然一直以来我好像的确是这么表现的但在这方面，我和你一样。”
“所以，请说说吧，不必顾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索菈犹豫了一下，而后才说道：“那我说了？按照绪尘小姐刚刚所说的，她的理想，大致来自于她从小形成的良好的三观，与齐衡天现状格格不入的理念，对齐衡天现状的不满，但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她可能还不会做到现在这个份上。”
“直到与观者先生你信奉的神祇产生了交集，以此为契机，来自高维存在的价值观念将她现有的顾虑摧毁，又根据她过往所经历的一切再度重塑，如此才有了现在的绪尘小姐。”
“观者先生，你觉得呢？”
赵夜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差不多，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还想见谁吗？”
“那就月如小姐？”索菈如此说道。
很快，在变革游戏中，赵夜袂和索菈很快就向一位位自己的熟人询问了有关理想的问题，但最终，这两个虚无之人依旧没得到有用的答案。
“三观，经历，机遇，环境”送走了灵婉柔后，索菈紧锁着眉头，今天的用脑量大概比她近年来的总计还要多：“人的选择，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处境，却始终有人做出完全相反的决定呢？”
“选择是命运的基石，至于命运本身，就是如此虚无缥缈又变幻莫测的东西。”
赵夜袂倒是没索菈这么烦恼，他早就习惯了自身的空洞，不会过于为难自己：“不过，你不觉得正是因为如此，命运才十分有趣吗？如果只是一成不变，凝固停滞的命运，国王的子嗣生来就是国王，鞋匠的子嗣生来就是鞋匠，探寻灵能的世界只能在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到黑，那这也未免太无趣了点吧？”
“虽然对于上位者们而言，这种变动未必是什么有趣的东西，不过，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旁观着，当然是怎么热闹怎么来了。”
“所以，观者先生你的意思是命运，未来，理想，都是毫无意义，随时有可能变更的事物吗？”
索菈有些迷茫，又有些感悟：“那么，一切岂不是都和绪尘小姐所说的那样，都是无意义吗？”
“我作为老师的使徒，为老师完成祂的意愿，我作为索菈，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这些事情，其实都没有意义吗？”
感觉索菈似乎悟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赵夜袂感觉再这样下去，等试炼结束后他大概会被空想之国的人杀上men来，理由就是把好好的单细胞生物变成摆烂人。
“倒也不是这么说”赵夜袂敲了敲额头，果断转移了话题：“对了，带术者小姐你去见见真正的普通人吧。刚刚我们见的都是我们的熟人，她们或多或少都是这个世界的翘楚，有着明晰的理想与坚定的信念，不过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普通人是做不到像她们这样的。”
“普通人？”索菈若有所思地说道：“唔，这样也好，见一见我不认识的人，听听他们的看法。”
征求了索菈的意见后，赵夜袂不再言语，微闭上双眼，开始搜寻合适的目标。
在将众生梦境改造成变革游戏后，黎随夜向齐衡天人发了最后通牒，让他们最后上线与自己多年来所接触的众生梦境告个别，再过三天，旧的众生梦境就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变革游戏。
作为名副其实的第二人生，众生梦境承载了太多人的记忆，因此当黎随夜一发讯息，就有数不清的人登陆了进来，险些影响到了另一侧的副本攻略。
很快，赵夜袂就找到了合适的目标。
他拉住了索菈的手，两人在转瞬间跃迁到了一个梦境之中。
这是一个蔚蓝色的生机勃勃的个人梦境，与其它梦境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污泥之中的一朵清莲。
入目是一座繁华的都市，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都运作的井井有条，但若是仔细看去，除了位于市郊的一座房子外，其他的一切都被淡化，只作为背景板存在。
赵夜袂和索菈落在了这座房子的花园里，就在花园的中央，有一家四口正在其乐融融地享受着午后的时光，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宁静。
一家之主是一位有着尖耳朵的男性精灵，他的妻子则是一位样貌普通的人类女性，他们育有一儿一女，有着明显的半精灵特征。
此刻，这一家四口正在对花园里的绿植进行修整，主要为精灵指导那两位半精灵小孩运用天赋对植物进行操纵，那位人类女性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三人，时不时出声安慰受到挫折的孩子们。
表面上看起来，这只是普通的温馨一家，精灵与人类的结合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
.但在外来的赵夜袂和索菈看来，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因为那位正微笑着辅导孩子们运用天赋的精灵，还有那两位正专心致志对绿植进行操纵的半精灵，他们的躯体边缘都有些失真，似乎是在提醒着外来者，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生灵。
是的，这是这位人类女性的个人梦境，除了她以外，这座城市，这个家，她的家人，都只是她梦境的产物罢了。
“这是”
索菈看着眼前的一家人，紧锁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说道：“她的梦境？所以，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她的发言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制一样，精灵和半精灵孩子们都讶异地转过头来，似乎是在惊讶于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精灵男性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妻儿护在身后，向赵夜袂和索菈扬声说道：“两位朋友，不知你们从何而来？我不记得我有邀请过你们，这里是我家，是我们的私人领地，如果是市政司的工作人员的话，那也得先经过申请，经我们许可后才能进来吧。”
就在索菈打算出声回答的时候，那位人类女性却拍了拍精灵的肩膀，温声说道：
“荷莱，没事的，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忘记告诉你他们今天会来，不必这么紧张啦。”
精灵吃了一惊，随后立刻歉意地对赵夜袂他们说道：“抱歉，原来是小蒙的朋友是我失礼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啦，我的朋友们可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被称作小蒙的女子走上前来，向赵夜袂他们眨了眨眼，说道：“走吧，站在门口干什么，我们进屋里聊聊吧。”
“正好，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跟你们说说呢。”
索菈还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之时，赵夜袂就已经平静地说道：“好啊，这位小蒙女士。”
很快，小蒙就带着赵夜袂他们进了屋，在客厅坐下，被称作荷莱的精灵也向孩子们招呼了一声，将他们带进了屋子里。
“刚刚的事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高大英俊的荷莱为赵夜袂他们端上了两盏清茗，诚恳地道歉：“都怪我，没有先向小蒙询问关于你们的身份，就妄下断言唉，都是我的错。”
“没事的，荷莱先生，是我们未经许可就进了你们的家，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
赵夜袂从善如流，微笑着说道：“正如你所说，我们应该先打声招呼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相逢一笑泯恩仇，可以看出来，荷莱是十分有素质的人，在知道了赵夜袂他们是小蒙的朋友后，就立刻为自己之前的失礼之举而连连道歉，哪怕这并不是他的错，所以双方很快就化解了误会。
“那你们先聊，我去陪小露他们。”
又闲聊了几句后，荷莱向妻子说了一声，又向赵夜袂他们致歉，而后才离开了客厅，将这里留给了“久别重逢的朋友们”。
小蒙一直目送着荷莱离开，许久之后才转过头，看着赵夜袂他们笑道：“我的丈夫一向很有礼貌，也很温柔，对吧？”
“恩，的确。”赵夜袂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以看出来，是位很有教养的绅士。”
“对，是我的理想型呢，和他相处总是那么愉快，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多年呢。”
小蒙轻笑着说道，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万分温柔：“真想就这么跟他一直过下去呢，在这座城市里，和我的家人们一起。”
赵夜袂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说道：“您似乎对我们的到来不是很意外？”
“意外呀，当然意外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人能够不经许可进入他人的梦境之中呢。”
小蒙摇了摇头后说道：“不过我转念一想，现在的齐衡天可是变天了，那个叫什么色孽之神？祂好像策反了高塔议会的那些大人物们，要反攻齐衡天？”
“现在掌握众生梦境的则是那什么静夜教派的人？既然众生梦境已经落入他人之手，那么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就再正常不过啦。”
“你们，应该就是那个静夜教派的人吧？”
“恩，您可以这么理解。”赵夜袂平静地承认了小蒙的疑问。
“那么，你们是打算来我的梦境做什么？”小蒙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她凝视着赵夜袂，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不是已经说了要于三天之后永久将现在的众生梦境摧毁吗？怎么？连这最后的三天都不肯给我们了吗？”
说到最后，她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几分颤音，眼眶逐渐红了起来。
“不，我们没有恶意，小蒙女士。”赵夜袂摇了摇头，诚恳地向小蒙说道：“我只是想向您询问一下，您所做的这个梦境的原因。”
“当然，您也可以不回答，我们会立刻离开。”
小蒙盯了赵夜袂一会儿，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索菈，忽然说道：“怎么？小情侣闹别扭了？想找我取取经？”
“您可以这么理解。”赵夜袂坦然地说道。
索菈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赵夜袂身边，履行着作为“术者”的职责。
术者的职责是什么？
当然是听观者的安排啦。
就在赵夜袂觉得小蒙要拒绝的时候，她却冷笑了一声，说道：“呵，倒也有趣，居然会有人找我咨询情感问题的”
“也罢，反正一切都将结束了，就当是为我这段故事找个听众吧。”
“你们想听什么？”
“您做这个梦境的原因。”赵夜袂重复了一遍。
“原因？”小蒙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还能有什么原因？都来做梦了，当然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不如意，没办法像这样活着啊。”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女性，在同族之中毫无长处，一点也不出彩，平平无奇地活着，大概也会平平无奇地死去，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一样，大家都是最普通的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但，既然是智慧生灵，就自然会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
“对我而言，我想要的就是一个圆满的家庭。”
“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和睦，你们应该也清楚，齐衡天的大部分家庭都是什么鬼样子，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有着严重的恋父情结——大概有31.25%的齐衡天人抱有这种情结。”
小蒙抬起头，出神地说道：“但平平无奇的我，当然是找不到我理想中的只对我一人温柔的年长男性，那样的人在齐衡天可是抢手货，根本轮不到我。”
“所以，理所当然的，同样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一样，我选择了众生梦境。”
“它模拟了我心中一切理想的集合体，就是我的丈夫荷莱，并为我搭建了这座城市，让我们能够在这个城市里成立家庭，就这么和和睦睦地生活下去。”
“当时机成熟的时候，我有了要个孩子的想法。”
说到这里时，小蒙低下头，看向了赵夜袂他们：“你们有过孩子吗？”
赵夜袂淡定地摇了摇头，索菈则羞红了脸，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看起来也是。”小蒙不置可否地说道：“不过，没生过孩子，总见过别人生孩子吧？”
“生孩子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不是只将孩子生下来就好了的，从这一刻起，你就肩负起培育一个新生命，让他能够顺利长大的责任，如果没有做好这个准备，认为当父母不需要责任，那无疑是最卑劣的家伙。”
“我个人的经历也让我不愿意在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迎接一位新生命，况且，我也不觉得我足够优秀，能够让我的孩子成为优秀的人。如果孩子最终成为了像我一样没用的废柴，让我为他担忧，为他发愁那还不如不让他降临在世界上。”
“所以，我再次请求了众生梦境，于是，它就将小露给了我。”
提起自己的孩子时，小蒙的嘴角明显挂上了笑意：“小露是我的天使，他乖巧，懂事，会体贴我，会主动学习，一直都听我和荷莱的话，他真是最棒的孩子了。”
“后来，我觉得小露一个人会孤单，就再和荷莱要了个女儿，之后，我们就一直这样子生活到了现在。”
赵夜袂能够明白小蒙在说些什么，他之前尝试过在众生梦境中创造蒸汽亡灵，在最后赋予意志的这个过程中，众生梦境试图将一个人格塞进机体里，这就说明众生梦境是有创造一个AI的能力的。
既然如此，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自然也在众生梦境的能力范畴之内。
“最后，你们就来了。”
说到这里时，小蒙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语气森冷地说道：“你们要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的一切老实说，我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你这不是一直沉溺于虚假的幻境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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