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方舟,不是英雄 第164章

作者:伯爵先生

史尔特尔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穿越百里湿地,对林恩和史尔特尔来说并不困难,这些年来海嗣虽然得到了长足的进化,但是作为其中最低级的粗鄙存在,恐鱼的实力却没强化多少,依然是老样子的杂兵水准。

不过那些精锐且强大的海嗣个体,每一个都很不好对付就是了。

耗费两天时间,两人便来到了那座已经沦陷的雄关之前,正如林恩所预料的那样,玉门关的结界依然完好无暇地运转,将那已有滔天之势的海水阻拦在外。

数不清的恐鱼攀附在的结界上,可却只有寥寥无几的怪物能越过结界,闯入玉门关后,那些令人作呕的扭曲怪物们费力地向上攀爬数百米高的光之壁,可天空中不断坠落的雷击却总让它们无功而返。

作为大炎最强的天师联合拉特兰教皇呕心沥血的作品,凭借石棺那堪称无限的能源运作,以玉门关为基点构筑的长城哪怕无人维护也能运作百年。

前提是,作为核心的石棺不被摧毁。

林恩和史尔特尔在城墙上看到了一道红衣的倩影,而她也看到了他们。

是斯卡蒂,或者说,应该叫她“浊心斯卡蒂”。

视线相对的瞬间,双方都从心中涌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你们终于来了。”

浊心斯卡蒂轻灵的声音传来。

“我在核心城等你们。”

她转身离去。

……

玉门关中困难重重,虽然鲜有海嗣能够翻越通天之壁,可那些被歌声腐蚀的精兵强将,他们化为的海嗣实力远超寻常。

像是那些大炎禁卫将领,他们堕落成为的怪物几乎每一个都有着接近乌萨斯内卫的实力,林恩和史尔特尔一路杀上去,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他们披荆斩棘地前行,一只只强大的怪物被火焰净化,一片片危险的区域被两人清空,光是从城门走到核心城,他们便花了足足五天的时间。

“前面就是核心区域了……她说过,她会在核心城等我们。”

林恩整理了一下衣袖,他呼出一口浊气,那许久都不曾打理的胡茬让他显得有点邋遢,身上的猎人大衣上布满硝烟与战斗的痕迹,血污凝固在上面,让大衣上的黑色更加深邃。

他手中的油灯已经黯淡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地步,这油灯不仅仅一件施术媒介,同时也铭刻了“净化”的仪式,只要激活就能保护使用者不受海嗣毒素的污染,但不眠不休战斗到现在,不光是林恩和史尔特尔已经精疲力尽,油灯上的铭文也忽隐忽现,显得摇摇欲坠。

史尔特尔抓住林恩的手:“先休息一晚上,你很累了。”

一路上经历的艰苦战斗中,林恩无数次挥剑撕碎拦路怪物的身躯,那些几乎可以一人破城的强大海嗣倒在他的剑下不知几何,代价便是他已经疲惫不堪——为了赶时间,这五天的时间里他几乎连合眼都没有一次,压榨着自己的精神和肉体。

“不行,我们不能保证仪式还能坚持多久,在这种地方,如果仪式失效,我们都会死。”

林恩摇了摇头,虽然肉体和精神已经疲惫不堪,但事到如今时间是他们的敌人,如果不能在仪式失效前解决浊心斯卡蒂,那么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他预估自己还有七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是玉门关越是深入污染便越严重,在核心城区域又要直面她的歌声,真要说的话,这已如风中残烛般的仪式可能连两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支撑下来。

没有时间去休息了,用源石技艺强行刺激自己的精神,然后点燃体内的魔王之力,自己的实力不会下降多少,和浊心斯卡蒂依然有一战之力。

虽然事后会留下什么样的后遗症,那就不太好说了。

但倘若能够能够解决掉玉门关的难题,或许人类就能多存续百年,这便是希望的火种,此时此刻,当舍生取义。

林恩自觉得已经活了足够久了,从自己在乌萨斯被史尔特尔救下捡了一条命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余载,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看透了人间的冷暖,经历了世事沉浮,心中信念早已坚定不移。

原本,自己便只是个早该死去的偷渡客,上天给了我第二条生命,史尔特尔救下我,给了我第三条命。

已经足够了,这二十多年白赚的岁月,是时候该付出报酬了。

“喂,史尔特尔。”

“怎么了?”

林恩拉了拉帽檐,他闭上眼睛,冷峻的脸色努力地挤出一点温柔。

“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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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城中空空荡荡,没有半点怪物的踪迹。

林恩和史尔特尔并不意外,毕竟曾经驻守核心城的大炎禁军他们一路杀到了手软,想来大约也不剩下几个了,应该是浊心斯卡蒂在占据核心城之后,直接把这片区域划为了自己的“领土”,将其他海嗣全部都驱赶了出去。

也是,她既然要护住石棺周全,引诱林恩上钩,那么便不可能让那些神志不清的怪物们在核心城拥作一团,不然若是有其中之一坏了大事,可就前功尽弃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浊心斯卡蒂这由“猎人”转化而来的“海嗣”,也算是保留下些许人心,和那些冰冷无情的同族相比,她有执念,也有自己的愿望。

林恩和史尔特尔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找到了浊心斯卡蒂——当然,她也完全没有躲躲藏藏便是,她就坐在石棺之上,唱着悲歌,等待林恩与史尔特尔的到来。

“是时候为一切画上句号了。”

林恩一甩手杖,将那金属构造的手杖化为锋利的鞭刃,他曾经在卡西米尔向一位骑士学过鞭刃的用法,那手杖也是离别时获得的饯别礼。只可惜岁月匆匆,时光流逝,战火不断蔓延。数年之后,他只得到了她在战场上的死讯。

“当年是我的错,今天我要纠正错误,让你解脱。”

“让我解脱?”

浊心斯卡蒂反复咀嚼林恩的话语,她长叹一口气,从石棺上起身,握杖,源自血脉的力量让她呼唤海浪。

“解脱,解脱,如今世上谁又能够解脱?这苍生疾苦,生灵涂炭,天地不仁,人心险恶——这些东西可都是你当初和我说的。”

“如果你想要这么对待我,好,我愿意接受。”

“但是,我也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为你带来‘解脱’。”

林恩不再多说什么,数不清的海嗣幻影自浪潮中涌现,即便只是虚幻的影子,在浊心斯卡蒂的力量下也强大无比,史尔特尔沉着脸挥剑阻拦住袭来的海嗣,而林恩则是展开手杖,苍蓝的怒火自他的体内浮现,以手杖作为原材料构筑剑身。

一柄湛蓝色的王剑,安静地躺在林恩的手中,在魔王之力的影响下,剑锋上的火焰前所未有地高涨。

他怒吼了起来,在那个刹那,天空中的阴云仿佛都化为了黄昏。

“莱瓦汀!”

……

战斗持续了很久,玉门关的天空中惊雷与天火接踵而至,浪潮不绝,却永无翻天之日。

经历二十余年岁月打磨的林恩,若是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人间无敌。

哪怕他一路以来已经精疲力尽,哪怕他需要时刻小心不能伤及石棺,他也无敌于天下,战斗力远胜过势单力薄的浊心斯卡蒂。

那些海嗣,毕竟只是她塑造的幻影,若它们是货真价实的海中霸主,或许林恩还真的不太好办,可既然是幻影,即便有些实力,却也无法与林恩抗衡。

那滔天之火,几乎将浪潮噬灭。

浮光掠影间,焰分浪淘尽。

史尔特尔安静地躺在远处,莱瓦汀作为萨卡兹一族的王剑,没有魔王之力的萨卡兹族人虽然能用,却要以生命作为代价,史尔特尔虽然与林恩鲜血相融,副作用不那么大,却也不能持久战斗,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至半的时候,她便率先一步退出了战局。

不过,在那之前,她以呕心沥血之火将浊心斯卡蒂塑造出的最强幻影击破,林恩这才有机会抓住战斗的节奏,一举击破浊心斯卡蒂正在塑造的梦境。

最终,还是林恩棋胜一招,以伤换伤之下将浊心斯卡蒂重创——她被林恩用剑钉在了墙壁上,没死,却也失去了任何行动能力。

油灯中幽蓝的火焰忽隐忽现,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林恩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将史尔特尔送出玉门关了,而且自己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勇者击败魔王,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童话故事中要残酷得多。

事实上,林恩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变异,浊心斯卡蒂的歌声是最致命的污染,只要聆听便会陷入幻梦之中,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腐朽凋零,化为海嗣的一员——为了防止自己中招,林恩刺聋了自己的耳朵,可现在看来这样做的用处也并不是很大。

尤其是在史尔特尔倒下以后,林恩将油灯放在了动弹不得的史尔特尔身边,任凭她声嘶力竭地拒绝……反正他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是啊,反正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甚至就连看……都有点看不清了。

黑衣的猎人遍体鳞伤,却面不改色。他迈着坚毅的步伐,将史尔特尔抱入石棺之中。

“林恩,林恩!不要这么做,你不能这么自私,最后的最后,至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史尔特尔泪流满面,她明白他要做什么,博士等人对石棺的来历和作用一直都有所猜测,林恩这是将生存的权利转让给了自己。

她唯独不想这样,不管是与林恩一同倒在这里,还是牺牲自己让林恩一个人离开,她都能接受那般结局,可唯独这种结果,是她无法接受的。

“嘘——”

林恩轻轻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他轻轻微笑,那道几乎横穿他整张脸的伤口让这笑容显得格外刺眼。

林恩将莱瓦汀放入石棺中,思考了一下,又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一本笔记本,放在了史尔特尔的手中,又摘下自己项间的十字架项链,为史尔特尔戴上。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为她拭去泪花,那温柔的样子就像是新婚的丈夫。

“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任性了。”

林恩按动了石棺上的按钮,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奇怪的声音自他的背后传出,当他按下最后一个按钮的时候,深蓝色的触须已经自他的背后破体而出。

他咳出幽蓝色的血,他的视线变得浑浊,他的血肉不断腐朽,被火焰痛苦灼烧。

“再见了,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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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你正在转化向我的血亲。”

虚弱的声音自墙角传来,浊心斯卡蒂半闭着眼睛,与林恩一般无二的蓝色鲜血自伤口处流出,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唯有鲜血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你将与我一同回归大海的拥抱。”

林恩没有理睬她,他也什么都听不见,他只知道浊心斯卡蒂已经被他击碎了核心,切断了命脉,剑斩心魂——她已经是风中残烛,不出一炷香就会化为枯骨。

原本,他并不介意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对方叙叙旧,一同迎接最后一刻的到来,哪怕自己什么也听不见,哪怕自己的声音也逐渐开始变得扭曲,哪怕眼前重伤垂死的美人实际上已经不再是那个与自己同行多年,有点天然,却也很可靠的斯卡蒂小姐。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很多很多。

但是,伴随着身体开始出现扭曲的端倪,他逐渐能够“感应”到许多视野外的东西,就比如那些正在冲击核心城重重机关的腐朽堕落者。

自己也没有浪费时间的余裕了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至少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一片寂静无声中,他推开大厅的门,直视那些不断涌来的海嗣怪物。

没有了浊心斯卡蒂的威慑,它们扑向核心城,来势汹汹。

“那可不行。”

林恩轻轻开口,沙哑的声音下,他孤身一人拦在海浪之前,直视眼前仿佛世界末日的恐惧。

半身入魔的猎人轻轻回头,看了一眼那被钉在墙上气若游丝的白发丽人,长叹一口浊气。

“算了,那点破事,下辈子再和你说吧。”

他突然有可以听到声音了,听到大海的声音,听到波浪的涛涛,听到怪物的“嘶吼”。

哦,那就是属于海嗣的语言?当真是粗鄙不堪。

于是,受诅咒的猎人逆流而上。

……

是不忍心给我致命一击吗?明明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

用剑把我钉死在这里,让我流血而死……灵魂已经受创,无法躲入梦境疗伤,而核心亦被贯穿,在无法“进食”的情况下,自己相当于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身体正逐渐变得冰冷,就连伤口都不怎么流血了。

“咳咳。”

浊心斯卡蒂感受着伤口的痛楚,她咳出鲜血,双手费力地抓上钉住身体的利剑,却只是徒增伤口,锋利的剑刃将她的双手割裂,炽热的剑身却没有丝毫移动的迹象。

拔不出来,也无法折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林恩不忍心亲手斩下她的头颅,却不会因此而放她一马,给她机会。这柄莱瓦汀实际上是由魔王之力构筑的仿制品,但哪怕是仿制品,却也坚固如磐石,就算是全盛状态下的浊心斯卡蒂也做不到将其徒手捏碎,更别提现在已经奄奄一息。

如血一般的泪痕自眼角滴落,她在流泪,她想不通林恩为什么要拒绝自己,她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她想要当面质问林恩,却也已经没有了机会。

一只海嗣从林恩与史尔特尔来时的路走出,那是一只低等级的恐鱼,哪怕是战斗的余波都会让它死无葬身之地,作为林恩与史尔特尔一路以来的漏网之鱼,此时此刻却成为了浊心斯卡蒂的救命稻草。

“过来,再过来些。”

浊心斯卡蒂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她喘息着开口,海嗣的上下等级森严,生命等级上的绝对优势让她轻易地获得了恐鱼的控制权,在浊心斯卡蒂的操控下,那只恐鱼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她的身前,扭曲的前肢抓住剑柄,却难以撼动分毫。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只是一只最低级的恐鱼,浊心斯卡蒂也没有指望过它能够在这方面帮到自己。

她呼唤恐鱼靠近自己,是为了另一个目的——

洁白的牙齿撕裂坚如钢铁的鳞片,腐朽的肌肉被狼吞虎咽地吞下,恐鱼的身体不断抽搐,它还活着,它在挣扎,但却难以违背浊心斯卡蒂的命令。

她抛弃了所有的风度,那精致的脸颊和皎洁的长发上沾满了让人作呕的粘稠血液,海嗣是一个非常团结的种族,在本质上它们中的每一个个体都宛如手足般亲近,换作是其他的海嗣个体,哪怕自己死去,也不会伤害哪怕最低级的恐鱼。

它们对自己的生死从来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但浊心斯卡蒂不一样,一种名为不甘的情绪在她的心中缭绕,这份源自人类的情感甚至超越了她作为海嗣不去伤害同类的本能。

恐鱼的挣扎逐渐停下了,而浊心斯卡蒂则是丢开了手里扭曲的尸体,她怀揣着厌恶干呕了一下,那是对谁的厌恶呢?是对手中的“食物”,还是对竟然向同类下手的自己?

只是片刻,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冷了,双手上也重新凝聚起些许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