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混沌献上忠诚! 第91章

作者:朝歌子

这段旅程的终点,究竟是在哪里呢?

那颗12.7mm的狙击子弹,究竟是在哪个时间朝他射来的呢?

艾希都快记不清了,就连做这个梦,都快梦不清了。

他只是在朦朦胧胧中,走到了房门口前。

日暮时分了,从狭窄的楼道窗户里,昏黄的残阳打在他的手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发黄的钥匙穿过锈蚀的锁孔,老旧的房门嘎吱作响,与外面操场上学生欢闹的喧嚣声、楼道里忘带钥匙的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门声、对面邻居家教师夫妻叫骂孩子考试不及格的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艾希推开门,客厅里的窗子没有关,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来,把满地乱扔的书本割得支离破碎,割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他一步一步跨过雪白的纸张,走向窗子。

书本早已堆成了小山,让他得以跨过不高的阻隔,迈上窗沿。

似乎一切都已埋下了伏笔,真正踏在窗沿上的时候,艾希发现,自己的心灵并无任何动摇,平静的像是一眼波澜不惊的死泉。

最后一次俯瞰世界,巨大的夕阳已收起最后一丝轮廓,但晚霞余晖之下,城市依然热闹喧嚣,虽是与他无关的热闹,但艾希依然微微一笑。

“妈妈,我回来了。”

他轻声呢喃。

一跃而下。

就在这长风呼啸的一刹那,艾希才清清楚楚记了起来。

原来,从来都没有过一颗12.7mm的子弹,朝他射来。

……

……

现实。

艾希猛然起身,摸向自己的眼睛。

早已泪流满面。

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自降生到泰拉大陆起,他第一次感到孤独像潮水般涌来。

第五十章 月球名画

夜深了,艾希躺在沙发上,盖着薄薄的毯子,今晚的月光很黯淡,几乎穿不过紧拉的窗帘,令他看不清周围一切事物的轮廓。

黑暗像猛兽的巨口一样无声地吞没了他。

但比黑暗更可怕的是,心中如潮水般涌动的孤独。

已经十五年未曾体验过的孤独。

某种力量抹去了他前世最后的记忆,乃至整个人生的沉郁情感,从他降生在泰拉大陆开始,脑海中所能追忆起的前世,就只是观众眼里的电影一般,纤毫毕现,却难起波澜。

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作为一个新生儿出生在泰拉的。

一个残缺的新生儿。

此后的十五年里,那种力量依然抹去了他的一切多余的情感,与赫默和塞雷娅分别也好,背叛德克萨斯和西西里女士也罢,天大的事情,都能淡然处之。

唯一一次若有若无的突破界限,便是自我催眠带来的对“老师”的“爱”,但那又真的是爱么?一刹花火的激昂,却没留下一丝冗长的回音。

是的,他的十五年,是残缺的。

缺了前世,缺了今生。

然而,此时此刻,其中的一半,前世的残缺,却在一瞬间被完全的弥补了回来。

艾希清楚地记起了一切,一切沉郁、空虚与孤独,一切沉积在他心里最深处的、涌动的黑色的淤泥。

“妈妈……”

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重复着连羁绊都算不上的前世唯一的羁绊。

没有流泪,泪水都是在梦中流出的,醒来之后,便止住了。

也没有悲伤,心脏并非像撕裂了一般疼痛,喉头更没有窒息的感觉。

但就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现实与幻影在眼前交替闪现,明明身处黑暗的客厅,但眼前总是浮现漫天飞舞的雪白纸张,上面有无数蝌蚪般的漆黑文字,细细去看,却在洞开的窗户的寒风呼啸下,混乱的扭曲。

艾希掀开毯子,慢慢起身,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洗手间的位置。

他几次摸错了地方,因为这间屋子的布局和他所熟悉的那间并不相同。

终于找到正确的位置,艾希把自己的头埋进洗手台,把冷水龙头拧到最大。

在刺骨的冰水下,幻影总算散去,艾希抬起头,任由水珠把衣服打得湿漉漉的,借着残余的月光凝视镜中人。

仍是堪称“美丽”的少年人,但昔日眼底的神采不再,只留下通红发肿的眼眶,乱成鸡窝的头发,眼神的空洞让整张面庞都显得毫无生气。

艾希的脑海中一时出现了长时间的空白。

他没能认出镜中的面孔。

这是……我吗?

幻影再度与现实重叠,他又看到一张二十九岁的面庞,仍旧算得上俊朗,但要说与镜中人的相似,恐怕只剩下眼底同样的漠然、疏离和死气沉沉。

“我……”

艾希喃喃低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在下一个字出口之前,他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是无法克制的应激反应,源于喉头的肿痛。

艾希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身体的不对劲,从醒来开始,头就有些眩晕,腿也比以往更加沉重,鼻子有些发堵,耳朵也开始发出隐约的鸣响,简直,简直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但他怎么可能会生病?从获得了色孽之书的不死之身以来,一切病痛都远远地离开了他,连头颅断裂、心脏刺穿的致命伤都能转瞬复苏!

除非……

艾希伸出手,将食指放在稍显锐利的镜面边缘,用力一划。

血线浮现,血珠滚落。

艾希定定的看着手指。

当三秒钟之后,痛楚依然在麻痹艾希的神经时,他终于明白了现实。

——不死之身,消失了。

艾希的大脑像是变得有些迟钝,他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食指,才后知后觉地将它含入口中,用唾液加速愈合创伤。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是许多年没再品尝过的味道。

伊芙利特的话语回响在耳畔。

“从神……变回人。”

艾希喃喃自语。

他尝试呼唤脑海中的色孽之书,但思维石沉大海。

色孽之书,不死之身,乃至于艾弥,都像是从他的世界消失了一般。

是剥夺了?还是遮断了?艾希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这是他十五年来最糟糕的时刻。

和孤独一样,名为“恐惧”的陌生情感,时隔十五年之后,第一次从心底浮现。

“要……找人帮忙才行……”

艾希喃喃自语,因眩晕而迟钝的大脑勉强转动了许久,才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起了那个名字。

“赫默……对,赫默……这里是赫默的房间……”

在二十九年堆积着沉郁情感的记忆倾轧下,十五年没有情感的记忆显得那般脆弱,但艾希还是想起了,此时此刻,他不再像前世最后的时光一般孤独,他有近在咫尺的羁绊。

赫默,赫默。

这个名字,就像漫漫黑夜中点亮的一支烛光。

“赫默——!”

艾希扶着墙壁,踉跄着回到客厅,用嘶哑的嗓音喊着那个名字。

“赫——默——!”

然而,无论他怎么呼唤,黑暗的客厅依然寂静的像一座坟墓。

恐惧与孤独再度攥紧了艾希的心脏。

赫默怎么会不在?他睡在沙发上,以她的性子,哪怕天大的事情,也先叫醒他交代清楚,而不会抛下他一个人待着。

而且,他明明记得睡着前赫默正在做饭,她做好后,没有来叫醒他吗?

在这种种不合逻辑的问题面前,毫无来由的,他的脑海中竟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赫默,真的存在吗?

——我在泰拉的十五年记忆,是不是都是假的?

——我是不是还在那间扔满了书的房子里,在漫长的孤独里,得了失心疯,幻想出来自己自杀,重生到另一个世界,得到一本毫无来由的色孽之书,遇上各色各样的人,即将获得幸福……直到刚刚才忽然清醒过来?

——不,没有清醒,我在镜子里看到的依然是十五岁的模样,或许我依然深陷疯狂,看到的仍是幻觉,只不过在这幻觉中多了一丝炼狱般的清明。

这些闪念简直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布满了艾希的脑海——因为二十九年的感情如海啸般一瞬间倒灌进了艾希心灵的空洞,十五年的记忆湖水被冲刷到了岸边,变得遥远而干涸,真的就如同幻影一般模糊了。

而情绪又总是像瘟疫,像扩散的癌细胞,像燃起了野火的荒草一般,只要起了一个头,便肆无忌惮的扩散开来。

艾希残存的理性试图与情绪争辩,拼命逼迫自己回想起伊芙利特在花园中透露的阴谋,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那个幕后黑手的陷阱。

但人类的可悲就在于,理性不但在情绪面前脆弱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经常自相残杀——另一半理性很快对前一半发出嗤笑,真有什么黑手能直接剥夺掉色孽之书吗?真那么强大,‘祂们’干嘛还选他做冠军种子?这件事的逻辑根本就说不通,倒更像是他的幻觉瞎编着瞎编着圆不下去了,正巧又碰上身体重病,便把主意识唤醒收拾残局。

于是,情绪再度蔓延。

直到黑暗几乎吞没了艾希。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再呼喊。

因为再移动脚步,可能会踩到被丢在地上的书。

因为再呼喊,可能会传来邻居被吵到的叫骂声。

因为……再怎么求救,可能也看不到“幻影”中的人。

身体越来越难受了。

额头烫的像火炉一样,腿也沉重地像挂了千斤坠,呼吸越发困难,艾希觉得自己站都快站不稳了。

意识渐渐陷入模糊,艾希扶着墙,软软地坐倒下来,倚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

黑暗依旧是黑暗。

也许,就这么死掉也好……大概,就是因为快要死掉了,他才会从幻觉中醒来,感受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清明吧……

梦的最后,那份无尽的空虚感,又蔓上心头,艾希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下坠,不停地下坠,失重感让整个心都变得空洞起来,甚至可以借此遗忘掉绝望,收获无比的放松。

时间的概念也在空虚中渐渐消失,令人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新的声音响起。

那是门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迈来,像是穿着长筒皮靴,坚实的后跟敲打着金属地板,发出厚重的鸣响,在寂静的夜里,每一步就像用炉锤敲击心脏。

这时的艾希,意识已经减退到几乎无法对外界的刺激发出反应,但就像某种本能一般的,在这声音渐渐逼近时,他的眼皮自己艰难地睁开了。

依旧是黑暗。

但不再寂静。

门锁转动的金属声,就像那一天的日暮残阳,发黄的钥匙穿过锈蚀的锁孔,老旧的房门嘎吱作响,楼里楼外的欢声笑语,风割书页的白色海洋。

但这一次,洞开的不是死亡。

是光。

月光流淌在她的金色瞳孔上。

猫头鹰的羽毛闪闪发光。

第五十一章 请别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消毒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