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弥夜
那是雪之下家的保镖在换班。
他现在并非是在雪之下家的私人病院,而是在双叶的家里。
真田朝阳在市区里埋设下的那几枚炸弹不止是制造混乱,也造成了医疗系统的挤兑,大量的伤者患者被送入医院,很多伤患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在走廊和楼梯上哀嚎。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以雪之下家的权势也很难发挥作用;强行插队带走正在救人的医生的下场,就是被愤怒烧红了眼睛的民众一拥而上活活打死!
也就只有介于市区与郊区之间的黑诊所可能还有那么点可能有床位。
另一方面,相比于其他黑诊所的赤脚大夫,显然室户堇这位前东大医学部的副教授更加让三女信服。
但是这样一路开过去,真田朝阳说不定会受不了数个小时的颠簸死在路上,双叶理央和阳乃三女几乎是几句话就敲定了方案;
就近去双叶理央最近的家里,同时派人将室户堇以及所需的一切医疗设备都搬来,同时也将家里的保镖也带了过来,防止被暴徒冲击。
真田朝阳没有过于在意,他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以往都是四个人一组把守在门前的保镖,这一次来换班的就只有两个人?
是因为其中一个人的实力格外强大?所以只派了两个人?
“你不进去看看他吗?”
是阳乃的声音。
原来是她让保镖们走开了,想来现在还不到换班的时间吧?
双叶略带清冷的声音在墙外响起;“不了,我不敢看。”
她似乎刚刚哭过,声音里带了鼻腔,有着轻轻吸气的声音。
阳乃的语气很复杂;“室户医生治不好,不代表其他医生治不好,我会让……”
“没有时间了。”
双叶的声音多了几分惨然;“朝阳他还能坚持多久?一周还是两周?他能坚持三天我都觉得是个奇迹!”
阳乃沉默了。
真田朝阳渐渐混沌的灵智有些茫然。
她们在说什么?
“你这么做,朝阳知道以后不会开心的。”
“但我想让他活着。”
你们在说什么?
真田朝阳的心中浮现了不详的预感,无力的手想要抬起,却只能微微张开手掌,颤抖的抬起手指。
“我想让他活着……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不是吗?”
“他们想要的是我,只需要付出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条件,他们就可以轻松的得到我,对于那些人来说,没有理由拒绝吧?”
“他们连死人也能复活,治好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真田朝阳努力支撑着几乎合上的眼皮。
他听懂了双叶要去做什么了。
而且阳乃也默认了。
开什么玩笑……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啊!!!
那些邪教徒追猎你,虐杀你,祭祀你,是为了迎接他们信奉的神灵的归来。
当仪式完成后,你说不定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会死的!
是不会再次出现,是永恒的黑暗,是不再相见的永诀!
你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和你的关系还没好到那样的程度吧?
就算是为了救你我也是有私心并不纯粹,只是馋你的才华,只是想拿你当哆啦A梦……
你他妈的凭什么要为了我去死!
我还想着拿你做诱饵知不知道!
门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道灰色的身影踉跄着进入病房。
双叶回头看向阳乃,不解其意。
阳乃凝视着双叶,垂下眼眸,缓缓道;“你既然做了决定,我没有理由阻止。但我想,你至少要不留遗憾的走。”
“死前连对喜欢的告白都没有过的话,未免也太悲哀了。”
“我在外面等你。”
第七十七章;告白(二)
病房的门被阳乃无声的关上,由卧室临时改装成的病房里,只有真田朝阳与双叶独处的两人。
真田朝阳的心脏微弱而坚强的跳动,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图保持着微小的波浪,以及单调,枯燥,单调的滴,滴,滴的声音。
既像是宣告死神到来时逐步接近的脚步声,也像是生命直到绝境也不放弃的战鼓。
双叶显然不知道被阳乃推进来后要做什么,她还呆滞愕然的看着已经关闭的房门,许久之后才回转,看向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的真田朝阳。
能操控机械手完成纳米级操作的稳定双手,如今却像是个帕金森患者一样颤抖。
解开许多困扰学术界数十年难题的天才大脑,如今却是一片浑浑噩噩,不见半点清明。
等回过神来,双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走到病床边。
病房里没有椅子,她缓缓跪坐在床前,握着真田朝阳没有扎入静脉针的手。
她曾经握过的温暖,安心的手掌,如今已经冰冷干枯的像是冬天的朽木,散发着寒冷的死气。
才止住没多久的眼泪,从发红的眼眶再次流出,缓缓滑落。
双叶低头啜泣,呜咽的声音在真田朝阳的耳边回荡。
真田朝阳很想告诉她不要再哭了,但他已经不能动,不能言,不能嗅,连白色的天花板也已经模糊,渐渐黯淡。
他依照之前清醒时的奇异状态下得来的经验,放弃了继续保留视觉,将全部感官集中在听觉上。
至少这样,他还能听到双叶说了什么。
如突然致盲的人陷入黑暗的盲人,真田朝阳的眼前一片黑暗,仅有自己的心跳与双叶止不住的哭声在身边环绕。
尽管被阳乃推入说是给她不留下遗憾,但双叶知道,这只不过是心理安慰而已。
自昨天受到那致命的一枪起,朝阳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意识。
即便如此,这样的告白,对她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她本就不该希求太多。
双叶抽了抽小巧的琼鼻,满脸泪痕,脸色憔悴的养足我见犹怜。
她牢牢握紧真田朝阳的手掌,仿佛这样做能让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
双叶身为不折不扣的理工女,也曾幻想过告白时会浪漫的怎样如梦似幻,但或许是脑袋里塞满了太多的理论和知识,她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画面,也不过是真田朝阳在某一天突然说喜欢她。
但真到了能告白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直抒胸臆,用一句喜欢轻描淡写的揭过?还是将这些年来的情感,一一诉说?
抽泣了一会儿,双叶拭去眼泪,只是脸上的泪痕短时间内消不下。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说话了吧?在你决定帮我和净琉璃邪教作对的时候,就像是一颗陀螺陷入了忙碌中。不管是我,理央,还是阳乃,你都无暇理会,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喊上我们帮忙,忙完后你就脚步停歇的准备下一项事项。”
“也是,论杀人和匿藏消除痕迹,你才是专家,我们都只能负责打下手,不添乱就不错了。”
“现在,我们应该能安静的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了。”
“那一天,你问我为什么跟踪你,我和理央当时都吓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和她都是双叶理央,是手掌的手心手背,一体两面,我们都在害怕你知道答案后的反应。”
“但是你没有,只是轻轻的掠过不提,并没有深究。”
“我现在告诉你那一天没能说出口的答案。”
双叶深深呼吸,带着鼻音的吸气声长长吐出。
真田朝阳感觉双叶抓着他的手掌更加用力。
“因为我喜欢你,我和理央都喜欢你,双叶理央喜欢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
真田朝阳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不是出现了濒死时的幻听,才会听到如此荒谬的答案。
心电图起伏的坡度增高了些许,但双叶没有注意到这一微不足道的细节,自顾自的说下去。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你和我素未谋面,只是在上个月解决了一次跟踪狂,我却为你违规操作制造危险品给你,还对你进行偷拍。”
“其实早在七年前,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因为你是我的英雄,把我从可见的黑暗里拯救出来的英雄。”
真田朝阳心乱如麻。
眼下的情况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也超出了能力范围,让他无从应对。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子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的告白,说喜欢他。
类似的情节,真田朝阳在电影里看过,在动画里看过,在游戏的过场CG里看过,也在现实里过。
那一天的宿舍楼下,大二的学姐弹着吉他向向入学不到三月的隔壁宿舍的现充告白,当那个好运的混蛋下楼抱起学姐的时候,全场都在鼓掌欢呼。
他就是站在旁边鼓掌的那个,哪怕是在这一世,他也是个鼓掌的路人,只是祝福的对象从素未谋面的学姐变成了不知名的陌生人。
真田朝阳从未想过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双叶并不知道他自己还保有清醒的意识。
知道他存在的人说他是人渣,败类,毒瘤,是迄今为止最为凶恶的反人类刽子手,即便是不知情的普通人,对他的评价也并不好,毕竟他和池面老爹长得一点也不像,只能说是不丑,性格上也不会多讨好,沉默寡言,不喜欢应付人情世故,许多人只是看在真田大和的面子上会嘴下留情。
真田朝阳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他称呼‘英雄’
他配吗?
七年前,死在自己手上的男女老少至少破万,双手的血已经洗都洗不掉了,走到哪里都是污浊的血河与腐烂的尸山,是再也不能行走在阳光底下的魔鬼。
他这样的人,也能被双叶称之为英雄?
然而双叶却并没有继续顺着这个话题江夏区,反而另起炉灶说起了并不相关的话。
“我想你一定在学校里听说过一些我的传言吧?就算你不关心,身边的同学老师多少会议论,他们都知道我不喜欢,甚至非常厌恶他人称赞我的天赋才华,旁人只当我谦虚,或者认为性格古怪,但我真的打自心底里厌恶被他们所夸赞追崇的天赋。”
“世人常常将我的大脑视为造物主对人类的恩赐,但对于我而言,这份站在人间顶端的天赋才智,是对我人生不折不扣的诅咒。”
“我的天赋并非是与生俱来,而是被人为选择的结果。”
“每个自然人身上可能携带有几个甚至十几个有害的隐性等位基因,近亲通婚会使得这些隐性等位基因有更多机会相遇结合,继而产生遗传信息上的异常。人类的核基因组一半来自父亲,一半来自母亲,在近亲通婚的情况下,两个相同有问题的基因结合到一起的机会远远大于非近亲通婚,其后代的死亡率高,并常出现痴呆、畸形和遗传病。”
“但是,高风险也会出现高回报,近亲通婚可以使得下一代比非近亲通婚出现天才的概率大上许多,哪怕在某方面有着极高的缺陷,却也意味着某些方面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
“哪怕是到了现代,也依旧有古老守旧的大家族固执的执行血契,不仅是要依靠家族血缘给利益网络加上更加牢固的保障,也是为了能保证子孙后代的优异,避免家业败落。”
说道这里,真田朝阳已经知道双叶想要表达什么了。
他想要安慰她,却连让自己的手指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双叶的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止住的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流下。
“我也是这极小概率中的一份子。”
“在我还是受精卵的时候,就被他残忍的从妈妈的肚子里拿走进行基因调试,为的就是让我能够更加优秀,继承他的学术和地位,将基因神学发扬光大。”
“被调整好的我再次回到了妈妈的体内,当产检稍有不对之后,又会将我从妈妈的体内取出,再次进行调整,所以我才能健康的成长到现在,没有其他近亲繁衍的一系列后遗症。”
“这样的折磨,我和妈妈一共经历了十多次,每当妈妈想要自杀,总是会被他拦下来。”
“在我出生之后,我就开始接受亚久津真雄安排的精英教育,但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弃让妈妈继续怀孕。”
“因为我只是一件合格品,而不是最好,他想要一个最好的子嗣。”
“妈妈一直在忍耐,为了我忍耐着那个人的暴行,但是这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那些我名义和生物学上的兄弟姐妹,往往都在胚胎中死去,有的甚至还未成型,就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她的体内。”
“终于有一天,妈妈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丢下我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