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弥夜
听到秋子目前只能占卜到一个月以内的事情,山口健一郎的面色彰显出肉眼可见的失望神色。
航平已经失踪了接近三个月了,除非秋子立刻踏入序列三,不然根本无法占卜到孙子的行踪。
山口健一郎抱着万一的希望询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到序列三?”
秋子无情的打碎了他的幻想;“想什么呢,我上周才刚刚晋升序列二,要到序列三,再怎么快也得要磨一年资历,攒攒功勋吧?而且升序列的钱也不是一般的贵,就算够了我也没钱啊?”
山口健一郎彻底绝望了。
看到山口健一郎的神色,众人都回过味来,这次占卜必定事关他重要的人,再加上刚刚还与之并肩作战过,甚至可以说还数次被对方救命,即便现在心情也是颇为糟糕,也凑上来安慰。
秋子看着之前始终风骨挺立若山的山口健一郎,如今真的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心中也有些于心不忍;“老头,你占卜的人到底是谁啊?”
山口健一郎苦涩一笑,回答道;“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孙子山口航平。他在两个多月前和学校里的朋友去爬山,从此音讯全无,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一听到两个多月这个时间点,众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毕竟拥有占卜能力的序列和天佑者,在如今的日本可以说是极其稀缺,而踏入质变的更是只有五个,更高层面的一个都没有!
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正因为拥有占卜能力的超凡者稀缺,也使得这类超凡者的地位在第五课,第六课里无比崇高。
他们队伍中能有一位秋子,还是因为沾了森村庄堂这位前第六课成员的光,认为会秋子在他们小队的死亡率非常低,上面才会将她放入这只小队里。
秋子想了下,伸手抚摸有着纹身的侧脸,手指若波浪般轻轻拍打,说道;“如果只是确定死活的话,那还好说。”
山口健一郎精神一振,第一次情绪失控,握住了秋子的手,焦急的问道;“真的能做到吗?”
“倘若有详细的时间地点,你孙子的姓名,生辰,外貌——若是有特定的一些面相的话就再好不过——我就可以用四柱推命帮你占卜一下你孙子的生死,运气好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占卜到一些你孙子死前一段时间的影响。抱歉我不是要咒你孙子死……”
山口健一郎强笑道;“没关系的,到了这个年纪,我早就看开了,航平他失踪这么长时间,我……只是要一个答案而已。”
秋子腹诽你要是看开了,怎么拉着我的手还握得这么紧?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山口健一郎松开了手,告诉了秋子自己孙子山口航平的生辰年月日,以及各种相关信息,包括枫红山这个关键的地面,方便她占卜时定位准确目标。
秋子在记下相关的重要信息后,挥手示意众人离得远一点。
在看到众人离开自己五米之外后,秋子跪了下来,将草人放在地上,同时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条注连绳,编织成了一个圆环,套在草人的周边,使其正好位于中央。
接着她咬破手指,在地面上用神代文字写下山口航平的时柱,日柱,月柱,年柱,四柱干支,每柱两字,合共四柱八字,形成了类似八卦图的图案,周边还有大量的形似蝌蚪一样的符文。
做完这一切之后,秋子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取出御币(就是拿着棍子上面绑扎了白色的方形纸片的东西)置身于前,恭敬的跪下,行礼做拜。
她站了起来,开始按照一定的节奏摇晃御币,同时脚下也在迈着诡异的步伐,这步伐让人一开始看了还觉得古怪,只要多看两眼,就会感到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秋子没有注意到,在她占卜的时候,钉在草人眼睛部位的钉子,悄然发生了变化。
铁钉原先在月光的照耀下的反光随之消失,圆形的钉帽恍若深邃无光的黑瞳。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全力占卜的秋子身上。
在跳了一会儿后,草人从注连绳围成的圆圈中,摇摇晃晃起身,飘飞到了空中,与秋子平行,两只用钉子钉入的眼睛,直勾勾的凝视着秋子的双眼。
下一刻,秋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无神,眼前也不再是月光,观看占卜过程等待结果的队友,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周边有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汇聚而成的稀疏河流,而她的身体也变得透明无色置身其间。
这里是只有天佑涉及命运领域的超凡者才能踏足的领域,但也只能靠着灵体状态下窥探的领域,命运河流。
众生无论死生,其一生都将在其沉浮起落。
真正完整的命运河流,没有人能完整见过。
至多随着序列的提升,看得相对完整一些罢了。
真正能溯及源头与终结,观望整条河流的,只有执掌其权柄的神明。
秋子的灵体轻轻的踏在其中一块碎片之上,非常的惊愕。
“怎么会这么轻松?”
不过事已至此,轻松一点窥探到占卜的结果,远比艰难的完成后失败要强。
她知道自己序列太低,灵性储备太少,在这里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要速战速决,找到山口航平的命运碎片才行。
“山口航平,山口航平……”
秋子一边念叨着山口健一郎孙子的名字,一边踩着那枚碎片在无穷的黑暗里遨游。
她并非是漫无目的的寻找,山口航平的四柱八字就是她在这片黑暗中的指引明灯。
没多久,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前行的秋子就看到了一枚被注连绳围起来的圆,圆圈的中心有着一个草人,怀里抱着一块黑色的碎片。
看到碎片颜色的瞬间,秋子就知道那个对山口健一郎无比悲哀的答案了。
山口航平已经死了,而且死得苦不堪言,死前更是怨气冲天。
这股怨恨足以在秋子见过的人中位居前三,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若是山口航平死的地方是块风水宝地,指不定会成为怨灵之类的东西,再次与他们第五课打交道。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山口健一郎也只是要知道自己孙子的生死,但是出于之前并肩作战结下的情谊与好奇,促使秋子踩着自己的命运碎片飘了过去。
只要接触到相关的命运碎片,那就可以读取其在死亡前的一部分记忆,不过大多是以抽象的象形符文来表示,之后还得去翻阅相对应记载文字的书籍进行翻译和解读才行。
但这仅限于死后,有句话叫盖棺定论,人一旦死了,那么所有的事物都有了定论,无法更改,
相反只要还碎片的主人还活着,命运碎片依旧会被命运的河流所连接,贸然接触的下场,就算是质变以上的强者也免除不了被吸入命运的河流,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甚至更糟糕的事。
不过既然山口航平已经死了,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顶多是被他死前的抽象记忆冲得有点头昏脑涨。
秋子无所谓的想着,从草人的手中抓过了山口航平的命运碎片。
“来,让我康康,山口老头的孙子哟,你在死前到底遭受了什么?”
指尖刚一接触,灵体瞬间就从透明变成了漆黑。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系列信息。
——不是抽象的文字,而是画面。
这些画面并非抽象,只是无比凌乱,前一秒还是哇哇大哭的婴儿,下一秒就变成了大人和同样年纪的女人说说笑笑,转瞬之间又回到还在上学时期凝视着前桌女孩马尾下的后颈,钢笔在手指的挑动下转着圈……
她看到了山口航平的记忆!
“不要,不要……”
这非同寻常的一幕令秋子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已经被卷入了命运的河流!
“怎么会这样?这不符合占卜学第三守则第三百六十二条定律!山口航平已经死了,追溯他人生中最后的最后时光是百分百安全的才对啊?!”
“为什么我会被卷入命运的洪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秋子的呼喊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在她的眼前,关于山口航平的记忆画面越来越多,那些杂乱纷飞的记忆早就超出了‘濒死’的时间点,将他所有的人生全部打乱,无序且粗鲁的塞入了意识之中。
在那光怪陆离若破碎的走马灯一样的画面里,她看到了山口航平和他社团的同好们在车站下车,走向枫红山;看到了他们初遇蛇怪的惊慌失措;看到了那接天连地,恍若神灵掌上造物的血肉夏宫;看到了付出友人的牺牲才换回的爱人,一点一点溶解在怀中只剩白骨的绝望与心死,以及最后身受致命伤弥留之际被吞没的火光……
在山口航平生命最后几天的细碎繁复的记忆画面里,一对男女始终贯彻其中。
他们同为登山客,却都化了妆,女的身材凹凸有致,即便化上浓妆也难以掩盖绝美的妖娆,男的身材矮小,尽管他尽力的装的像个男人,气质尽显冷淡漠然,隐约还有着沧桑忧郁的气息,却始终给人未长大的少年的印象。
不管回忆里怎么放映,秋子都看不到少年的脸,哪怕从脖颈处知道他也和女人一样化妆了,却也始终只能看到薄薄的一层薄雾,虚幻模糊。
当山口航平的一生全部冲入秋子的脑海之后,更多的画面紧随其后争先恐后的涌入其中。
那些画面里已经没有山口航平什么事情了。
无数人在命运中留下的轨迹,记忆,被无限制的冲入秋子的脑海之中。
她一会儿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装满了水并还在无限灌水的气球,随时会爆炸开来;又觉得自己的脑海内正在上演真人戏剧,分裂出了几十个上百个自己在不断的吵架……
秋子的灵体已经不能再维系本来的形象,已经完全扭曲成了一种黑色的莫名物体,连带着她的意识也在飞速的崩溃,每一个崩溃的瞬间又被无限拉长,恍若永恒。
月见山山巅老人坐在废墟之上对着从小树林里走出的人冷言旁观,转眼间身处冰冷潮湿的山洞里,检查着躺在地上的男男女女;
熊熊燃烧的大楼里,漆黑的浓烟之中,男孩吃力的推动着拖车,将拖车上的母女与男孩推入安全通道,女孩垂落在过道上的金色秀发无比耀眼;
大型的祭祀,数百名身着巫女服与神官服的巫女神官们,在最顶端的祭坛上,身着华贵礼服的斋王演绎神乐舞,祷告上天,斋王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男孩回头的身影,下一刻与台下台上的巫女神官们齐齐变化成了难以名状的怪物……
她从斋王瞳孔中的倒映里,看清了男孩的眼睛。
深邃的有若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深渊,没有一丝波动。
老人,少年,男孩,
都是他。
画面就此定格。
月见山隐世之中,秋子与草人对视的刹那,身体僵硬,眼神变得呆涕,草人无力的坠落在地。
占卜失败了吗?
众人心中无不一沉,森村庄堂更是已经开始酝酿安慰山口健一郎的言语。
下一刻,秋子仰面朝天,双手捂脸,手指深深扣入眼眶之中,将自己的眼睛挖了出来。
她发出了生命最后的呐喊。
“清,清水遗冢,魔童——”
第七十六章;萌芽
“清水遗冢……魔童——”
在喊出那两个关键词之后,秋子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的咽喉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了。
她的嘴唇长出密密麻麻的淡色肉芽,将嘴巴彻底封死堵住,恍若这个人从出生起就没有长嘴。
秋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和脸上长出密集的肉芽,让观者无不全身发麻。
她的身体毫无征兆的朝后对折,直立的腰腹撕裂出血盆大口。
站在她面前的山口健一郎与森村庄堂,看到那张从秋子的腰腹长出的嘴活动着作出的最后的口型。
月见山,目标。
下一刻,秋子裸露的皮肤毛孔里密集的淡色肉芽疯狂生长,粗看就像一群蛆长在她身上,若蛆虫蠕动的声音响彻在众人的耳边,若有若无,细听下去竟然像是什么人在呢喃着古老神秘的语言。
第五课幸存的成员有的闷哼一声口鼻流血,有的捂住双耳想要阻隔诡异的呢喃入脑,有的突然不受控制涕泪交加却又哈哈大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森村庄堂瞳孔猛得放大,脸容已经因恐惧而扭曲,恍若刚刚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中那样绝望。
久远的被封印在脑海中的噩梦,掸去灰尘自回忆中苏醒,他抓住近在咫尺的山口健一郎的肩膀飞身而退,无法自制的惊恐尖叫;“快跑啊!”
不用森村庄堂提醒,目睹秋子身上的恐怖变化和自身的异状,已经让第五课其他人拼尽全力远离。
在忍受着体内异常带来的痛苦的同时,他们的心中震惊,恐惧,慌乱……
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会失控?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占卜而已啊!”
与此同时,秋子之前占卜用的草人也从地上飘荡起来,本该是死物的它,嘴巴的部分长出了吐出的血肉组成的嘴唇与触手组成的利齿,发出了阴冷的笑声。
周边银白色的月光在草人的笑声中变成了血红,由稻草编织的身躯破出黑色的似毛发似螨虫的细线,蔓延包裹着并朝附近任何存在的物体,若触手一般飞舞席卷。
临近旁边的一头土蜘蛛的尸骸被触手卷入,原先的空壳迅速被裹成一个茧,像是被流感传染的病人那样迅速成为下一个传染点,蔓延出无数的黑色细线飞舞。
岩上辰彦感受到左胸像是绑上了一个档位开到最大的震蛋,但他没有主人,也没有人给他下命令,那是封印之皿感受到同出一源的秋子失控之后,被其共鸣控制,兴奋的要打破收容自身的桎梏。
他能感受到关押草纸的木盒已经快要被草纸捅破,一旦草纸全面失控,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岩上辰彦完全不敢想象。
最关键的是,身为掌控者,同时也是靠得最近的自己,必定会第一个死!
“森村——”
在这混乱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岩上辰彦喊森村庄堂的是他的姓,而不是以前一直称呼的“队长”
岩上辰彦的声音将森村庄堂从极度的惊惧之中拉了回来,他的双眼再次变得浑浊,大量紫红色的瘢痕蔓延,甚至爬上了脸,澄澈有神的双眸再次变得浑浊不堪,变成妖异的紫红色。
“百——鬼——夜——行——”
他伸出手,对着发生异变的草人和异变的秋子嘶吼着同时一握。
旁边的两头土蜘蛛残骸再度起身,朝着草人和异变的秋子飞身撞了过去。
即便已经被蛀空成了一副空壳,土蜘蛛残骸的重量少说也有一吨,在这样恐怖的庞然大物骤然加速的冲击之下,草人与秋子都还未来得及将之同化,就被撞入了火海之中。
那两头土蜘蛛残骸在进入火海之后,被森村庄堂果断的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