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弘鱼
香奈的父亲对真以子低头致歉。
真以子慌张地站起身来,拘谨地回礼,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谣言流传的速度是很快的。
我想你应该多少听到一些事情了吧……真以子。
香奈死掉的那天,有人匿名打电话给警察,说我的女儿是因为被欺负才会自杀。”
虽然正在对真以子说话的古沟先生没有注意到,不过真以子清楚看见校长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女儿的遗体都还没领回家,就跑到这里来问东问西的,实在很不好意思。
可是,我和太太都不认为那个孩子会自杀,从香奈的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她有被欺负的迹象。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想跟老师和香奈的朋友谈一谈,希望能够找出真相。
我们想要知道,那个孩子有什么理由非得选择自杀不可。”
“你跟死去的古沟同学不是很要好吗?”
一濑老师像是要从后方抓住真以子的肩膀似地蹲下来说着。
他盯着真以子的侧脸,吐出粘糊的语调,让她觉得更加畏缩。
他的眼神好似某种冰冷的蛇类动物那样,正散发着看到猎物那样的幽深之意,让真以子的心中慌乱了起来。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她没有找你商量过什么烦恼吗?”
“没有。”
真以子咬紧了嘴唇。
她快要受不了了。
这简直就是拷问嘛,说不定他们还怀疑真以子就是欺负香奈的人呢。
“……香奈她……真的是自杀的吗?”
她鼓起勇气对古沟先生问道。
“是不是有留下遗书呢?”
“上星期六,香奈说学校有社团活动就出门了。
可是,香奈并没有去合唱团,我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来学校,或是去了其他地方。下午四点左右,她就去到通学路线的某间公寓,爬上顶楼。”
古沟先生讲到此处停顿了一下。
“……警方调查之后发现,公寓的顶楼留有香奈的鞋印,监视摄影机也只拍到香奈一个人的画面。
而且顶楼的栏杆很高,如果不爬上去还摸不到栏杆顶端……如果是被谁逼到顶楼,或是被别人推下楼,一定会留下其他人到过的痕迹。”
重提这些旧话,一定让古沟先生很伤心吧?不过可能是因为已经反覆跟很多人说过这些事的缘故,他的语气听起来只让人觉得平淡。
“那个孩子应该是基于自己的意志爬上栏杆,然后跳下去的。从目前显示的证据看来,他杀或意外事故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真以子依然沉默,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拳头。
“……警察是这样跟我们说的,那个孩子以稳定的脚步笔直走向栏杆。虽然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不过,听说连一点犹豫徘徊的脚印都没有,而是爬上去,看着前方,然后干脆地……跳了下去。”
十二楼。
从那样的高度俯视地面,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象呢?
真以子紧紧地闭上双眼。
“为什么她都不跟我这个导师商量一下呢?”
抓着手帕的迫水老师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原本是个很标致的美人,现在却因为受尽煎熬而显得虚弱憔悴,大滴的泪水坠落在她膝上的手帕。
“不管是在教室还是参与社团活动,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跟我商量的……无法受到她的信任,比什么都令我难过啊。
如果那天见得到她的话,我说不定帮得上什么忙。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真以子。”
古沟先生叹了一口气,然后诚恳地望着真以子。
“我太太告诉我,你跟我家的香奈感情很好,所以我才希望跟你谈一谈……如果让你觉得不愉快的话,我真的非常抱歉。”
“我并不会觉得不愉快啊。”
真以子拼命地摇头。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很对不起。”
“那孩子已经死了,我也知道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但是,我们怎样都无法相信那个孩子竟然会自杀。
我们想到,如果她真是自杀,应该会留下什么遗愿吧?所以昨晚和今天早上我们也都仔细地找过了,桌子、书包里的笔记、课本,任何可能会留下讯息的地方全部都翻遍了,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没有自己的电脑,我们家只有一台电脑放在客厅让全家共用,但是里面也没有留下香奈个人的资料夹。”
古沟先生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稍微喘息一下又继续说:
“然后,我们就想到只剩下手机还没找过。”
“手机……”
“我们答应在零用钱的范围之内让她买手机,所以她从今年开始就有自己的手机了……她一向都把手机带在身上的,但是我们在她身上的遗物和家里却都找不到那支手机。警察也曾经在事件现场搜寻过,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真以子想起那天看到香奈的──最后的──简讯。发讯时刻就是香奈跳楼的半天之前,也就是星期六的上午。
“我们向电信公司查询过,香奈最后一次使用手机是在星期六的上午。如果说是被谁偷走或捡走,之后却没有被不正当使用的迹象。如果有开机的话,还有办法大概找到手机的所在地点,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没办法找到了。”
“……是这样吗……”
“我也对香奈的其他朋友问过这些问题,所以希望你不要误会,请据实回答我──真以子,你有收到我家香奈传出的简讯吗?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是不是跟你商量过她打算寻死的事情呢?”
真以子感觉到所有大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害怕起来。
迫水老师还抓着手帕,但是她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啜泣,认真地观察真以子的反应。
观察真以子会回答些什么。
──小鸡,好好保管那些讯息。
那封简讯的文字,清晰得就好像浮现在她的眼前。
“……没有,我们平常偶尔会互传简讯,不过……都是普通的闲聊,并没有谈到那种话题。”
“是吗……”
古沟先生垮下肩膀。
“好像是这间学校里面的某人,打电话跟警察说香奈受到欺负,她也是因为被欺负才自杀的。
真以子……我家的孩子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事吗?”
“……”
“不管是什么小事都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好了啦,古沟先生,用这种质询的口气,会让关川同学感到困扰的。
如果关川同学以后想到什么的话,校方会再通知你们,我看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好了。”
校长在一旁打圆场。
“我们校方也是秉持着诚意在调查这些事情的。但是,我们还是不希望媒体声称的欺负事件,导致学生之间的紧张,希望你们能体谅学校的立场。”
“可是,警察清楚跟我们说过,有人通报学校有欺负事件啊。不会有孩子莫名其妙地自杀吧?”
古沟先生有点恼火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欺负事件,那香奈就是『被害死』的吧?既然如此就非得仔细调查不可,看情形说不定还要请警察出面……”
“好了啦好了啦,古沟先生。”
校长一面安抚古沟先生,一面对迫水老师使了个眼色,老师立刻站起来,温和地推着真以子离开校长室。
校长室的大门还没有完全合上,里面就爆发出激烈的争论声。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以为这么拙劣的说辞可以敷衍过去吧?”
古沟先生,香奈的父亲,愤怒的声音穿透了门户 ,响彻内外。
“校方调查结果,就是完全没有被欺负?”
“所有老师,所有学生,统统没有欺负我的女儿,全部都是干干净净?
只有我的女儿脑子有问题 ,所以自己跳楼?”
“所以调查到最后,就是我的女儿有罪,她自己有问题?”
“校长,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小孩子都不会信的话 你也敢当着我面说?”
“这种敷衍的态度,糊弄得了谁?”
“古沟先生,请冷静我们会尽力。”
“够了,何必惺惺作态, 你也很不耐烦 ,想把拳头砸到我的脸上吧?”
“老不死的,二十年前,你还是年级主任时,我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这个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伪君子!”
“……够了!你不要无理取闹!”
回到安静的走廊之后,真以子开始放松肩膀,重重地叹气。
先前她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所以她的心脏此时才激烈地跳了起来。
迫水老师仿佛打算掩饰校长室中传出的吵闹声似的,轻轻推着真以子走到教室所在的校舍。
“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古沟同学父亲说的话,还有今天老师来到学校的事,请你绝对不要告诉其他人。”
“是的。”
“老师没办法插手这件事,让你觉得很委屈吧?关川同学,如果你想到任何关于简讯或是香奈遗留的物品,请一定要告诉老师。老师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你要相信老师喔。”
“……是的。”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真以子拖着死气沉沉的脚步往教室方向走,一边恍惚地思考着。
香奈的手机。
如果香奈的手机在事发现场或是家里被找到,一切事情都会自动公开,自己就不需要烦恼了。如果真是那样,香奈向她倾诉被欺负的简讯,就会经由不可抗力的管道展现在众人眼前,真以子也不需要苦恼着该不该主动告知。
可是,现在虽然找不到香奈的手机,也不代表以后永远找不到。
那支手机或许是在香奈坠落的时候掉出来的吧?就算哪天被找到了,或许也可能因为摔坏而读不出资料;又或许,香奈早在跳楼之前,就先行删除简讯也说不定呢。
──如果你们中了那些媒体记者的挑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定会被加油添醋播放到全国喔。到时候说不定会被大家当作卑鄙的告密者,受到大家的白眼。
真以子遽然停下脚步。
她手机里的资料夹如今还塞满了香奈传来的简讯,还有她回传给香奈的简讯。
但是,真以子却有无法对香奈父亲明言的理由。从幼稚园时代开始,就以美妙歌声受人注目的香奈,在升上国二的这一年,半途加入了合唱团。
香奈一开始会很愉快地用简讯跟她报告社团活动的情况,然而,从上个月开始,简讯的内容开始变了——
[小鸡,我还是觉得被排挤了,大家都假装没听到我打招呼。]
[是不是因为香奈太厉害,所以被大家嫉妒啊?]
真以子一开始只是用玩笑般的口气回答,但是当她发现香奈是认真在烦恼的时候,也跟她一起同仇敌忾起来。
[你直接跟顾问老师说大家恶意排挤你啊!]
[可是老师明知大家那样对我也不闻不问,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怎么可能呢?你没有确实地跟老师说过吧?]
因为真以子的妈妈有在外面工作,她不得不每天帮忙分担家事,所以她对于能够自由参加社团活动的香奈有些嫉妒,也开始对她的烦恼感到有些不耐烦。
[小鸡,我的乐谱被丢到水沟里了。我明明仔细地放在书包里,一定是被谁偷拿出来了。]
[分组练习的时候没人要跟我同一组,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练习。]
[我不行了。小鸡,我没办法再唱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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