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鸽之贤者
开场问候过后，上一代家主道珍率先开口，直入正题，但说到一半，话锋突转，神色严肃道：“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要确认你不是另一边的人。”
第十二章 两个条件
所谓的另一边，就是玄真道，那是从道家分裂出的另一个通灵者组织，也是道家想要复仇的主要对象之一。
这一个月来，苏启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接查问，用上各种手段，早已了解道家和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而作为道家大敌的玄真道，他当然也听说过。
道家与玄真道的恩怨，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
首先，这个世界的世界线与原地球不一样，是反清复明成功了的世界线，复国之后的新明朝被称为郑明。之后历史推进，工业革命出现，资本主义传播，受到外国各方面冲击的郑明在各种因素影响下开放海关，渐渐与世界接壤，国内的资产阶级也受到影响，开始发展。
但作为后来者，先行一步的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当然不想让郑明也爬上瓜分世界的餐桌，反而想把它变成餐桌上最大的一块肉。于是冲突愈演愈烈，类似原地球历史上八国联军侵华的战争也爆发了。
而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在各种内外压力下，郑明成功完成了资产阶级革命，成为一个议会君主制国家。也正是受到那场战争的影响，许多有识之士开眼看世界，传统思想观念受到极大冲击，与代表传统的守旧势力渐渐发生分歧，玄真道就是那种情况下的产物。
当时，在西方传来的各种先进思想的影响下，道家内部有一部分人渐渐对道家霸道残忍的行事风格产生不满，最终抱团出走，成立道家北宗，那就是玄真道的前身。
因为理念问题，道家北宗与道家本宗相看两厌，不死不休。一开始，毫无疑问是拥有二千年底蕴道家本宗大占上风，甚至数度将北宗差点灭绝。
但在五十年前的东瀛侵明战争中，道家北宗与新明政府暗中联合，表明上雇佣道家的通灵者与东瀛通灵者交战，背地里却各种暗算捅刀，最后还设下圈套，将他们的情报出卖给东瀛人，使得道家绝大多数精英通灵者一战覆灭，再也无法与北宗抗衡。
于是战后，北宗与新明政府联手出击，扫荡道家本宗在国内的各处据点。后者毫无还手之力，一下子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最终被驱逐至深山老林，失去了绝大部分地盘，只能在醀山的道城之中苟延残喘。
而事实上，若不是顾忌传承二千余年的道家或许还有底牌，困兽死斗之下造成重大伤亡，区区高山峻岭恐怕也挡不住大军围剿。
但不论是新明政府，还是之后被政府钦定为本土宗教之首的玄真道，五十多年来从没放松过对道家的打压，最多只是将大刀砍杀变成软刀子放血而已。
而在双方的斗争中，互派卧底搞破坏的操作在所多有。最招人恨的也永远不是敌人，而是卧底，所以在决定全力培养苏启之前，道家需要先确定他绝不是另一边的人。
“另一边，玄真道吗？”
苏启很镇定，反正他又不是二五仔，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错，你愿意接受测试吗？”
如果在这里回答不愿意，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看着三人仿佛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神情，苏启很明智的点了点头，“当然，请您尽管施为吧。”
“好！”
道珍脸色一肃，拿出一支绘着青鸾鸟的朱红毛笔，一声轻喝，“超灵体·扶鸾乩盘！”
下一刻，一道紫衣绾发，貌若美妇的灵体在他身后浮现，化作一道流光投入青鸾笔中；紧接着，光焰炸开，凝聚，变形，在他身前化成了一架用来进行扶乩占卜的沙盘。
所谓扶乩，是一种古老的占卜方法，又称扶箕、抬箕、扶鸾、挥鸾、降笔、请仙、卜紫姑、架乩等等。扶，指扶架子；乩，即卜以问疑。
简化来说，就是将一支笔夹在Y型、T型、或倒三角形的架子下方，笔头悬于沙盘，再由两人分别扶住架子两端，招请神灵附于鸾架上。随后移动架子，在沙盘上划出图形文字，以得到答案的一种占卜仪式，和请笔仙有些相似。
“来吧，你扶住这右边。”
具现出沙盘后，道珍提起Y型的架子，悬在沙盘上，让苏启扶住右边，自己扶住左边，随后问道：“道成，回答我，你是不是玄真道的人？”
下一瞬，苏启便感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力量从扶着鸾架的那只手掌上传来，与自己的巫力不分彼此的融合在一起。
读心？还是测谎？
类似上一世界被悟心鬼窥视的感觉浮上心头，苏启的直觉告诉他此刻最好不要说谎，否则要不就是叛逃，要不就是回档，一定会与道家决裂。
“我不是。”脑海中心念流转的同时，他毫不迟疑的如此作答。
话音落下，两人扶着架子自行移动起来，在下方的沙盘上画出了六道横线。上三道横线从中断开，为“坤”；下三道横线不断，为“乾”，这是上坤下乾，六十四卦中的泰卦。
“天地交，万物通；上下交，其志同。卦象为泰，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他说的是真话。”
此话一出，道家三人严峻的脸色顿时放松了些许。
“接下来是第二问，道成，你是否忠于道家？”
是否忠于道家？废话！我只忠于自己，怎么可能忠于道家，但这样回答一定会出问题……
情况不妙，苏启思维急转，思索着怎么回答。
而见他迟疑，道家三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暗中做好准备，一旦答案不能让他们满意，便合力共击，当场将他拿下。
“我不喜欢现在的道家。”最终，苏启还是决定有选择的实话实说，“在我看来，现在道家的行事风格有些过于偏激和冷酷，但我并没有背叛道家的想法。”
他的确没有背叛道家的想法，因为没有必要，而且他还要准备对付麻仓叶王那个大BOSS，哪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小小的道家身上。
而听到这话，道珍和道兰的脸色顿时一缓，道圆却是冷冷道：“如今道家的家主是我，近些年来的规矩也都是我定下的，所以……你是对我的理念有所不满吗？”
“道圆，何必与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认真？只要他还是道家的人就足够了。而且……你近来的做法的确有些过激了。”
一见道圆似欲发怒，道兰默然不语，道珍却开口劝说。一是因为道成毕竟是个人才，不能让他轻易折损；二是他本身其实就对道圆的做法有些意见，只是因为道圆的家主身份和实力，难以反对而已。
“我问的是他！”
道圆却不理会，控制超灵体弯下腰，硕大的脑袋与上身压至苏启头顶，沉声道：“回答我，你对我的做法有意见吗？”
苏启抬头与其对视，一脸平静道：“是的，我认为道家如今这种肆意掠夺他人性命，操纵僵尸的做法过于邪道，与当今人类社会的主流道德观相背，一旦曝光便会被所有民众敌视。而且随着科技的发展，普通人的力量会越来越强，就算道家拥有通灵之力，也终有一天会被消灭。”
道兰和道珍对视一眼，心中有些讶异。他们本以为苏启这个十一岁的孩子会拿些“爱与正义”之类的理由来说事，没想到竟是着眼于现实，直指道家近代以来越来越衰弱的主因。
然而道圆却冷冷道：“愚蠢！你以为我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把现代武器与僵尸结合，这种事玄冥殿早就在做了。我们也曾试图转型，我们也曾试图用所谓的科学来强化自己，但有玄真道和那些阴险小人在外阻截，施压，我们道家不用这种不择手段的方式去战斗，根本就支撑不到现在。
“而正因为如此，道家才一定要夺取通灵王的宝座，我的做法才是真正能让道家继续生存下去的做法！”
“不对……”苏启却道：“再这样死撑下去，败亡也只是迟早的事，而获取强大的力量也不止成为通灵王一种。”
“你想说什么？”
“你们看我如何？”他摊开手，毛遂自荐道：“只要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让敌人也不得不忌惮，不就能缓和局面，让道家有转圜的余地了？”
“可笑，就凭你？”
“没什么可笑的……”苏启却是一本正经道：“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试一试道家又不会立刻灭亡，就让我试试如何？”
道圆盯着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将上半身收了回去，冷声道：“那就证明给我看吧。道家强者为尊，只要你能击败我，能解开道家的困局，能让道家再次复兴，道家规矩由你来定又如何？”
“那就多谢家主大人给予机会了。”苏启道：“不过为了尽快变强，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想要什么？”
“道藏的全部阅览权，还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持有灵。”
“道藏的全部阅览权么……”
道圆沉吟不语。他并不在意一个强大的持有灵，因为道家二千年底蕴，区区一个持有灵还是能拿出来的，而且既然准备培养苏启去参加通灵者大战，为其配备一个强大的持有灵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道藏，那是道家两千多年来积累的宝贵知识，是道家真正的传承，最重要的宝藏，某些绝秘内容甚至只有道家家主有资格观看，绝不是能轻易示人的东西。
第十三章 突然二五仔
“好！”
不过犹豫片刻，道圆便下定了决心。
穷则变，变则通，不变则死。本来按以前定下的旧规矩，借阅道藏中的书藉必须要相应的贡献来换取，某些秘本还只能给经过长时间考验的道家高层，乃至家主开示，但道家都已经没落到这种地步了，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破局，他也有改变规矩的魄力。
“但是我会派人全程陪同，你在道藏中阅览的时候绝不能损坏其中的经卷一丝一毫。”
最后，道圆还是提了个条件。不过这个条件也是理所应当，苏启自然是答应下来。
接下来这场谈话便到了尾声，道珍出面好言抚慰几句，缓和了一下关系，叮嘱苏启牢记自身血脉，为道家复兴大业多多努力，并答应明天就把持有灵准备好，再带他去阅览道藏之后，便送他离开。
“我们真的能相信他吗？”
苏启走后，三人再聚，道兰面带不安的开口。
道珍淡淡撇了他一眼，“小兰，不要因为莲儿被道成击败，就感情用事。在我看来，莲儿这一败反而是好事。”
“我并不是感情用事，我只是担心如果继续让他成长下去，或许会脱离我们的掌控。保险其见，我认为最好用术法对其加以限制，比如……命魂灯。”
所谓命魂灯，即道家先人根据巫道厌（yà）胜之术改良而来的一种道术。简单来说，便是仪式作法，摄人一丝魂魄融入油灯中，此后一旦对油灯作法，受术者立受诅咒，轻则头痛欲裂，意识浑噩，变成疯子傻子；重则人死灯灭，魂飞魄散。
“小兰，你在什么蠢话。”道珍面色微沉，“一旦魂魄受制，巫力不但迟滞，更将永无寸进。一个不能变强的道成，对我们道家又有什么意义？”
“并非永远限制，只是打磨他一段时间，考验他对我们道家的忠诚而已。他之前曾被莲儿打断四肢，而后又以下犯上，攻击润儿和莲儿，刚才的回答又如此模棱两可，很可能心中仍对我们暗怀怨恨。”
“他并没有在擂台上杀死道莲。”
“或许只是暂时压抑，等待以后爆发而已。”
“刚才我的问话你也听到了，他并没背叛道家的想法。”
“我们虽然能代表道家，却不等于道家，何况人的想法是会变化的，您的问题能保证现在，却不能保证未来。而他这样的人，很可能成为一个对道家十分不利的不稳定因素。”
“用命魂灯这样的恶毒手段去控制他，才会将他推到道家的对立面，而且现在的道家需要这样的人材。”
“可是道家虽然没落，但还没灭亡，我们还有时间。另外我们还有莲儿，还有夺取通灵王的希望，像以往二千多年一样，把道家的主导权掌握在主家手里，才是最稳妥的不是吗？”
“妇人之见！是整个道家重要，还是作为道家一部分的主家重要？没有主干？又何来枝叶？仅仅只是在战斗中被打伤而已，难道因为这点事，道成就会将整个主家连根拔起吗？有那样强大而纯粹巫力的人，心胸怎么可能会如此窄小？”
“但是……”
“够了！”
眼见两人还要继续争执，真正的主事者道圆终于开口，沉声道：“不必再争论下去了。道成以后绝不会背叛道家，因为只要他够强，我可以把整个道家拱手送给他。而如果他不够强，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道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可……到了那时候，作为执掌道家二千年的主家，我们会怎么样呢？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呢？”
道圆默然片刻，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越大殿，穿越殿前广场，越过丹元宫朱墙，越过道城高墙，越过城外耸立云间的重重嶂壁，直达无尽的天空与地平线尽头，淡淡道：“道家传承永存于世，这就够了。”
……
将时间稍微往回转，就在苏启进入丹元宫之后不久，正在厢房中静坐沉思的道和忽然被一声怪叫惊醒。
转头看去，窗沿上站着一只通体黑毛，双眼血红的老鼠。那老鼠见他看来，又唧唧叫了两声，便麻溜的爬下窗沿，沿着桌子下地，飞快跑到门口，人立而起，冰冷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他。
该死！又来了……
道和的脸立刻变得十分难看，却还是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那老鼠见状，立刻伏下身，窜出门，在前方引路。一路遇到其他人，便警觉的缩进道旁的角落阴影里，人一走又立刻出现，断断续续前进。
道和拢着袖子，装作无聊散步的样子，若无其事的跟在它身后。不久便出了院子，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阴暗无人的深巷中。
苔藓满墙，臭水沟散发着腐湿气味的巷子尽头，一个黑衣蒙面人早已背对着他，负手站在那里。
一到达目的地，引路的黑鼠便突然自燃，变成一只用竹片和白纸糊成的纸老鼠，转眼燃烧殆尽。
道和毫不惊讶，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低头拱手道：“这位大人，不知唤我来有何吩咐。”
“道成，他现在就跟你住在一起对吧？”阴冷沙哑的声音从那人口中传出，不辨男女。
道成……我就知道，你这惹事精又摊上事了……
道和心中一沉，面上却不显分毫，没有一点迟疑道：“是的。”
“把这个拿去。”
那人随手抛来一物，他伸手接过，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颗鸡蛋黄大小的白色丹丸，顿时眸光波动，眼眸深处翻涌起浓烈的担忧与憎恶。
“三尸蛊神丹，你应该认得这东西。”
“是……”道和状似敬畏的低下头，遮掩住眸中几欲透出的杀意，刻意用掺杂着一丝恐惧的声音道：“小人……的确认得。”
三尸蛊神丹，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能依附于魂魄之中，发作起来如万虫噬魂，让人痛不欲生的毒药。
三尸，又称三虫、三彭、三毒、三尸神。上尸名“彭踞”，中尸名“彭踬”，下尸名“彭蹻”，在道教传说中是驻守于人身中的恶神，不但会引发人的各种恶欲，还会在庚申日将宿主的过错报告给司命之神，让神夺去宿主的寿命与气运。
而三尸蛊神丹，便是道家炼鬼之法结合三苗蛊术，以阴鬼为材，蛊毒为引，炼制出来恶毒丹药。一旦吞下，每到庚申日便需服下解药，否则三尸蛊发作，就要受万虫噬魂之苦。一般不到一时三刻，就会硬生生痛到心智崩溃，魂飞魄散。
同时，蛊分母子。丹丸中封印的是子蛊，母蛊则往往被授丹者炼化，如此一来，即便吃了解药，只要授丹者心念一动，仍能使食丹者痛不欲生。
当初道和被逼吞下三尸蛊神丹时，那个喂他吃药的人便特地让他体验了一番，那种感觉……说生不如死绝不是虚言，直到几年之后的现在，他也一点都不想去回忆。
“呵……”那人轻笑道：“既然认得，那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三尸蛊神丹的外表与辟谷丹完全无异，你只需找机会让他吃下去就行了，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给我成功的回复。”
“是，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曾经尝试过眼前之人的残酷手段，道和没有多问，也没有露出丝毫异色，低头应了一声，便小步倒退，转身离开了这条巷子。
“呵呵，竟然刚好跟道和那废物住在一起，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走后，黑衣人顿时低笑起来。
作为一名敌对势力花费极大代价在道家插的眼，只要有机会，他当然不会允许道家出现一个妖孽般的天才。所以他给苏启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死，要么变成他们的人。
其实之前，他还试过对道莲出手，但因为道莲身为主家嫡孙，长居丹元宫，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被保护得太过严密，他很难找到什么机会。虽然也曾勉强试过几次，但都遭遇了可耻的失败。
不过这一次倒是时来运转，目标竟然就和暗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前知道这事的时候，他心中狂喜，差点笑出声来。
不容易啊，本来在另一边前途无限，却被派到道家这帮喜欢玩硬核复古的老古董这边，在这连电灯都少见的深山老林里卧底了三年三年又三年，现在终于见到大提业绩，重回花花世界的曙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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