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下你和我 第602章

那么，真正会因此遭受到损失与危机的会是什么人呢？

毫无疑问，是平民。

原本，黛德丽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应当能接受这个后果。

但是，当她真正见到龟缩在伦达尔这座堡垒小镇中的那些老人以担忧的口吻探讨着未来的状况时，她的心底却隐约浮现出了不安。

而最终，这种不安便成了焦躁，这让她将心底的那种不安完全倾泻给了面前的男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在他什么都没有讲的情况下，她似乎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一定会化身卫道士来指责她的不对。

但是，这一刻的她却忘记了，面前的男人是伏尔松格一族的贤者。

而且，他之所以被称作贤者，那是因为他在战场与王国战略上展露出的谋略。

并不是什么小聪明，而是抬手挑拨各势力之间的斗争的那种能力。

“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曾经为了帮助齐格蒙德快速建国，挑拨亨定一族自相残杀，你以为有多少人是间接死在我手上的？”

他低声说道。

虽然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他稳定齐格蒙德的统治的重要战略，但在此刻，他的兴致似乎并不怎么高亢。

所以声音也显得有些低沉。

虽然在他的记忆里，某些事情是以游戏的形式呈现的，但那些终究是他做过的事情。

不可磨灭……

“还有现在，你猜猜我有没有预料到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的后果，一旦米德加尔特完全从诸神的掌控中脱离，那又会死多少人？”

面前的这个男人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的角色，而是一头嗜血的凶兽。

而且，他与伏尔松格一族的那些擅长正面一战的嗜血凶狼不一样，他是阴影之中的掠食者，通过各种小动作戏弄猎物。

最终，在猎物精疲力竭时将其一口吞下。

“你觉得，这样的我……会指责你么？我又有什么样的立场去指责你？”

听到霍德这样的话语后，黛德丽只是一愣。

紧接着，她也冷静了下来。

“我……”

她大概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到了后来，她发觉自己似乎也没有办法去解释什么。

毕竟，现在的她又能解释些什么呢？

难道向他解释，自己脾气暴躁的原因？

倒不如说，现在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暴躁了。

“那么你问我感觉是什么意思！”她咬牙说道。

“只是稍稍有点好奇罢了，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在一番挣扎过后，她低下了头。

“我知道……”

是的，她一直都知道。

第三十八章:你与我

狄特里希·狄特玛尔森

黛德丽·狄特玛多蒂尔

这两个名讳指的终究还是同一个人。

即便黛德丽现在披露了自己真实性别与身份，让这世间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曾经的胜利王子是一个女孩。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智商会就此下降，也并不意味着她的认知与思考逻辑与以前会有什么变化。

软弱不堪？

不，这是不可能的。

曾经的狄特里希王子是什么样子，那么现在的黛德丽公主依旧是什么样子。

那么曾经的狄特里希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家伙么？

不，并不是这样。

虽然她曾经年轻、在游历归来后甚至意气用事过。

但是，她所谓的焦急与意气用事却是建立在为哥特谋求利益的层面上。

她毕竟是狄特玛尔王的孩子。

作为那位老国王钦定的继承人，她接受了整个哥特王国最好的教育。

不说对待神明的态度问题上，对于如今发生的事情，她不可能没有预料，因为这理论上也是属于王国斗争、势力搏杀的一环。

她不可能完全否认，不管是出于自尊心还是其他的方面的事情，她都绝对不会否认这一点。

而既然承认，这方面的事情其实就显得有些滑稽了。

至少在她看来的确有些滑稽。

“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明明这也是我预期之中的结果。”

在霍德的注视之下，黛德丽低语着。

白发的年轻女人就这么站在原地，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又或许是这个叫做伦达尔的小镇就构造上来来讲本身并不合理。

一时之间，那阳光似乎就此被隔绝开来，怎么都照不进幽暗的小巷之中。

而就在这幽暗的环境下，朴素的公主殿下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但是，我……”

她的话语就此停滞。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的话，或许会在这个时候陷入迷茫。

因为就正常的状况下，她应当是对那些人报以同情，或者是自责。

毕竟她可是哥特的公主殿下，还是这种状况的始作俑者之一。

即便她从某种状况上来讲的确是为了复仇，具备着这种正当理由，但她也的确是将这些无辜者卷了进来。

这些生活在底层，为了一日三餐奔波的民众并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无论是面对天灾还是上位者的政略，他们从来都只能接受，没有反抗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资本。

“说实话，我之前居然感觉到了一抹……畅快。”她低声说道。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因为她知道这样的做法明显是不对的，所以不敢大声宣扬什么。

但是，她毕竟不想将这种事情完全憋在心底，所以干脆将其宣泄了出来。

而对于这一点，霍德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回应，而是略微沉思了片刻。

“虽然我最初的确是对埃尔姆里希的作为感到愤怒，因为他为了缓解东部防线的压力，选择打开城门，将那些魔兽放进来，但是，我却并不是单纯在为此处居民的遭遇而愤怒。”

说到这里的时候，黛德丽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硬要说的话……”

“东部防线曾经是你镇守的地方，而你在那里与匈兰帝国的大军大战，从没有将魔兽或者匈兰的战士放过防线，对你来讲，这是一种骄傲，但你现在觉得，自己的骄傲被玷污了。”

听到霍德说的话后，黛德丽一开始想要再讲些什么，但最后，在稍稍犹豫了片刻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大致就是这样吧，有这方面的原因。”

三言两语的交流之下，霍德算是完全了解了。

她内心的不安与焦躁并不是在自责——也许，她的心底的确有着些许自责，但这却并不是她的主要的想法。

因为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之中已经完全被另一种糟心的想法所占据了。

那是一种相互矛盾的心情与挥之不去的冲突。

一方面，她同情着伦达尔的这些居民的遭遇。

也许，因为这份同情，她自然而然的会联想到自己的作为，再进一步将这些联系在一起。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她本人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公主的身份上来讲，她本来的确可以做得更好一点。

以她原来的作风，或许早就打进王城拉文纳，接着以暴力的姿态彻底接管整个王国并着重加强东部防线。

如果她那么做的话，这一切也的确不会发生。

但她终究没有那么做。

一方面是因为她已经看透了这背后不再是纯粹的政治斗争，诸神不会让战争这么快就结束的。

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她本人也的确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好像做什么都没有了干劲一样。

这些实际上都很正常，毕竟她是属于那种‘完全能做到’但却‘没有去做’的人，无论是自责还是不知所措都是正常的。

从正常人的角度去思考，即便黛德丽现在就提出：‘我要回贝安城’什么的也不会超出预计。

但是，另一方面就很难界定了。

这种一种纯粹的恶质的想法。

“喜悦、畅快……我发自内心的这么觉得。”

虽然可以理解，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却无法认同。

而且，别说是其他人如何考虑了，就连她自己从小接受的那种教育所形成的道德观都无法彻底理解这一点。

“这种事情，应该是不对的……”

在几次深呼吸后，她开口说道。

这也是为什么在之前霍德提问的时候，她的语气会突然之间变得激动起来的原因。

因为她心底的不安正是源自这种冲突。

心底挥之不去的那种畅快与道德感的冲突让她感觉到了不安。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受，所以才会让她感觉到那种近似莫名的惊慌失措。

“我和你不同……”

她最终还是将自己的视线从霍德的脸上挪开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她与面前这个男人本质上的区别。

他有着明确的目标，他有着志同道合的战友。

他愿意为了他过去的那些经历从而付出他的所有，那是一种即便经历披荆斩棘的苦痛与煎熬都要达成的目的。

但是，她呢？

她又怎么样？

她在这个过程之中，所体会到的那种扭曲的快感一直折磨着她。

“我和你……”

“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就在黛德丽想要竭力去筹措自己语句的时候，她面前的那个男人开口了。

而就是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不由呆愣在了原地。

“诶？”

也许，就连黛德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在这个时候，她那猩红的眼眸之中闪烁起了一抹光辉。

那是一抹希望，也是一种渴求。

寻求同类、渴求认同……

即便是她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想法。

即便她知道，像她这样体内流淌着恶魔之血的人类，这个世界上也不过独一份而已。

但即使如此……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