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船
“哥哥?”宫本野雪吃了一惊,不过她现在总算能理解为什么这对男女从始至终几乎没有过猛的心跳。因为他们不是恋人,而是兄妹。
不知是因为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还是被女孩开朗性格的影响,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懈。
“嗯呐嗯呐,哥哥他有自闭症哦,在人多的场合就不喜欢出声,前段时间我偷看了他的笔记本,知道他想回鹿儿岛看看,我考完试就陪他来了。”绪方圆说。
“你们家乡在鹿儿岛?”
“哥哥在那里出生,我没去过。”小圆说,“在哥哥很小的时候就被爸爸带到东京了,然后爸爸娶了另一个人女人,也就是我的妈妈,所以鹿儿岛是哥哥的家乡,我从小就没出过远门。”
“原来如此。”
“姐姐你呢?你也去鹿儿岛么?”
“嗯。”宫本野雪捧起一个白瓷骨罐,罐子上贴着的标签写着“宫本健次郎”这个名字,她声音轻轻的。
“我和哥哥都在那里出生,现在想把他带回家乡埋葬。”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来自猛鬼众的女人(二合一,求订阅!!!)
“啊?野雪姐姐的哥哥……不在了么?”女孩看着瓷罐,仿佛天真烂漫过了头,问了一个傻到冒泡的问题。
真傻啊……难道活着的人能被装在骨灰罐里么?
“是的,很久以前就不在了,东京对我们而言太过繁华了。”宫本野雪依旧抱着耐心轻声说。
“啊咧,繁华的东京不好么?”小圆歪着脑袋问。
“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人太多了,把故去的人埋葬后过了几十年可能都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的坟墓,东京太过热闹,到了晚上也歌舞升平的……让人想清净一点都很难。”隐约的悲伤仿佛涓涓细流在宫本野雪的眼中淌过。
“是哦,东京好像是没有夜晚的,晚上街道的行人塞得比白天还要满满当当。虽然我也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晚上是什么样的,可我在哥哥的日记本里看到过,鹿儿岛的夜晚很温柔。”小圆一脸美好的遐想,“那里没有歌伎和舞女,可是蟋蟀和青蛙会在夜里鸣唱,山里的洞穴前矗立着神秘的鸟居,穿过那些鸟居好像就能穿越到异世界。”
“异世界?”宫本野雪基本上已经断定这个叫小圆的女孩不可能是执法人了。
那些或吊儿郎当或高高在上的执法人每个都会带着一股灼人的距离感,那是“鬼”与人之间不可触碰的距离,就好像档案被标红的她和自由之间的遥不可及,甚至是遥不可望。
但少女中二到甚至显得有些愚笨言语丝毫没带给她距离感,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亲切。
“嗯呐,异世界哦。”小圆认真地点头,“听说宫崎骏先生的《幽灵公主》就在鹿儿岛取过景,灵感来源于现实嘛。人们都说,那里的鸟居连接着过去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穿越过去就能见到一百年前的村子和森林,幽灵们在那里生活。”
“幽灵?”宫本野雪忽然有些语塞。
她其实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兴许是被封闭了整整十五年,哪怕是再乐观的人被禁锢十五年也该憋出毛病。她了解外面的方式只是看日剧和电影,在那个名为修道院的牢笼里,在每个寂寥的黄昏里。
修道院会定期组织放电影,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治愈系的片子,什么《绿皮书》,什么《阿甘正传》, 什么《海蒂与爷爷》……播放这些电影的目的一半是出于人道主义, 一半是想透过荧幕里那些积极治愈的故事让这些被命运抛弃的家伙们也能感受到一丝人世的美好。
可基本没什么人买账, 在他们看来,给没有自由可言的人看歌颂自由的电影,就好像给快要饿死的人摆上一桌只准看不准吃的山珍那样, 凉薄而讽刺。硬性规定所有人都必须看满半小时,之后才有权利离开, 每个人都耐着性子耗在教堂的椅子上, 如坐针毡。
宫崎骏是有名的治愈系漫画大师, 他执导的《幽灵公主》当然也被播放过,当时教堂里谩骂声一片, 那些暴躁的家伙们得知即将要在一部动画片面前静坐半小时的瞬间都近乎要崩溃。可挨到了半小时,几乎没什么人愿意离开,他们都被苍翠幽邃的森林和奇幻玄妙的动物神们吸引得挪不开视线。
就像一群渴求着蓝天的鸟, 任凭他们如何向往如何振翅都飞不起来, 因为困住他们的牢笼叫做宿命——作为“鬼”的宿命。
那天野雪在位置上坐了很久, 久到电影散场, 所有人都去接受执法人的盘问,她依然一人静默在黑暗里, 不肯从故事的余韵里抽身,眼泪无声的滑落。
野雪很想告诉女孩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异世界”、也没有什么“幽灵”,这些都是幼稚到没边的幻想, 女孩们从国中毕业后基本上就都该脱离这种不切实际的低级趣味了……可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那个在黑暗里不肯从电影中抽身的自己,不也被这种幼稚的、荒诞透顶的幻想……稍稍温暖过么?
“是真实存在的哦。”小圆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 “传说只要把人们死去的骨灰放在瓷罐里,在家乡最安静最美丽的山上埋下, 他的灵魂就会在深夜穿过最近的鸟居,回到他出生的村子, 以幽灵的模样无忧无虑地活着。有时他偶尔想起以前的亲人或是朋友,就再次穿过鸟居来到现实世界,在夜晚进入那个人的梦里,嘱咐‘天气会变凉要多穿衣服、好好生活下去’这一类的寄语,然后赶在天亮之前离开。”
“所以野雪姐姐,你的哥哥没有不在哦。你把他埋在故乡最松软的土里,蟋蟀和青蛙的声音会在夜里把他唤醒,他就会变成幽灵继续活着,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可他能看见你,他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自由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小圆轻声说。
宫本野雪怔住了,嘴唇微微颤动,说不出一句话。她直到此刻才明白,眼前表情认真的少女其实一点都不傻,一点都不幼稚,她说了这么多荒诞无稽的话、编织了一个幻想般的童话,只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眼底流淌过的悲伤。
她以为自己沉浸在哥哥死去的悲伤里,于是动用她作为文学社干部的想象力为自己讲述了这么一个温暖的故事,也可能少女内心也确实就是这么天真烂漫……总之野雪能感受到,那阳光般的温暖,好像沁透了毛孔暖到心底,把她十五年来的阴霾都滋出一条裂缝,人世间的灿烂在那落地,然后生根发芽。
“谢谢。”宫本野雪的一生里从未如此诚挚的道谢。
“不用啦,是觉得刚才姐姐的模样,好像哥哥。”小圆说,“哥哥也总是那样,和人群隔的远远的,看上去孤独得有些……可怜。所以看到这节车厢里只有姐姐你是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看到了哥哥, 可是哥哥还有我陪着,我能陪他说说话,姐姐你的哥哥却不能陪你讲话。”
“可是有小圆,小圆你让我觉得很温暖。”宫本野雪摸了摸小圆的脑袋,轻声说,“现在不觉得孤独了呢。”
“是吗是吗,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吗?”小圆笑嘻嘻的,“话说姐姐,你觉不觉得热,我只穿了一层薄丝袜,但是好热哦,丝袜都要黏在腿上了。”
“确实有一点。”野雪抬头看了看出风口,“空调温度好像开很高。”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现在播报紧急通知。由于控制系统故障,八号车厢的空调系统失灵,车厢温度不受控制升高,列车员正在修理。为了表示歉意,八号车厢的乘客可以移步贵宾车厢,我们在贵宾车厢为大家准备了免费的下午茶。”列车长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运气真好,免费换到贵宾车厢还有免费下午茶,我能表演一口气吃三个冰淇淋的绝活了。”鹅黄色羊毛衫男生兴奋地击掌。
“快点快点,我们先去占个能看风景的好位子,前面不远就是剑山。”邻座的女孩说。
谷腥
每个人都为能去贵宾车厢而开心,贵宾车厢的座位宽大舒服,价格是普通车厢的三倍。乘客们成双成对地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牵着手向贵宾车厢走去,八号车厢一下就空了。
小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扯着男人的衣袖说着什么,男人一言不发,小圆看上去有些着急,牵起男人的手想要把他拽起来,男人却固执地留在座位上。小圆叹了口气,认命般坐下。
宫本野雪自始至终一直看着他们,耳廓微动,眼底里有微光闪烁。
乘客已经从八号车厢撤离的差不多了,宫本野雪轻声问道:“小圆不去贵宾车厢么?”
“是想去啦。”小圆微微叹气,“但是哥哥好像不愿意去,他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我就留下来陪他好了。”
“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留下来陪你们吧。”宫本野雪说。
“啊?不会太可惜了么姐姐?听说贵宾车厢有免费的仙贝和冰淇淋蛋糕。”小圆一脸惋惜,“只是为了陪我们留下来什么的……”
“不可惜的,我确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是我喜欢冰淇淋,很久没吃过了。”宫本野雪微笑,“可以帮我去要一份冰淇淋么?柠檬味的,我会帮你看着你哥哥。”
“收到!目标是抹茶冰淇淋,现在出发!”小圆挥手微笑着告别了八号车厢,和宫本野雪。
笑容灿烂。
宫本野雪也微笑着挥手,告别刚刚认识的少女绪方圆……和这个自由的世界。
笑容哀伤。
随着小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八号车厢的前后瞬间封闭,沉重的铁门严丝合缝,窗户也都降下了好几层钢板,把山林的美景和阳光的温暖都隔绝在外。车厢里,寂静如同死去。
“其实你察觉到了,对吧?”黑色风衣男人缓缓开口,声音就像清酒,一点也没有自闭症患者的闭塞。
“嗯。”宫本野雪淡淡地回应,“那个女孩在牵你手时心跳忽然加剧,这不该是兄妹间的反应。”
“为什么不逃?”男人问。
“逃的掉么?”宫本野雪反问。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从风衣里掏出一本证件,金色的徽章上是一株半腐朽的巨树。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龙胆纹的银戒指,暗红色刀鞘的刀从他肋下的衣摆里露出,他把刀靠在和宫本野雪相隔的那条过道的座位旁,戴着银戒的手缓缓按在刀柄上。
“源稚生么?家族这一代的少主?”宫本野雪轻声说。
“是的,卡塞尔学院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源稚生执行官。”男人点头,“你认识我?”
“总该听说过的。”宫本野雪点头。
“我忘了,毕竟你也曾是本家重要的一员啊,宫本野雪小姐。”源稚生隔着过道看着野雪,“如果所有的‘鬼’都像你这样安分就好了。我们可以聊聊天,喝喝茶,在你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然后你在暴走之前死在我的刀下,那样我的工作会轻松很多。”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安分的人,只是也没有人在乎过我的意见。”宫本野雪说,“你们因为我哥哥的叛变然后把我关起来,在修道院里,一关就是十五年,往后会是一辈子,直到我死去。你们执法人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问题,其他红色的人还可以抱着会不会有一天变成黄色再变成绿色的希望活着,可希望和自由从不属于我,你们说我是‘鬼’我就永远是‘鬼’……”
“你再想想,仅仅是因为你的哥哥吗?”源稚生打断了女人越来越激动的叙述。
女人愣住了,她捧着瓷骨罐的手微微颤抖,她好似在恐惧,恐惧某些已经忘却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宫本野雪,1972年出生于鹿儿岛,1979年被哥哥宫本健次郎接到东京,在医学与药学上天赋极高,自学成才,被本家旗下的医药研究所纳入,在职期间协助研究员完成几项重要突破。”源稚生念着女人的生平履历,平静的声音在车厢里来回游荡,“1995年,也就是十五年前,你完成了一项能改变混血种历史的研究,你改良了某种药剂。这种药剂能改写混血种的基因,让一名混血种的血统无限提纯,但这个药剂有着致命的副作用……它会把原本正常的人,变成‘鬼’!”
“别说……别说了……”宫本野雪眼神空洞,喃喃道。
“家族原本不知道这些内情,直到十五年前名为宫本健次郎的男人因为药剂失控,杀害了他的妻子与本家干部,还砍下了自己的一条手臂,事情终于败露。重伤的他被猛鬼众带走,可你却没能逃掉,被家族第一时间控制,并彻查。”
“我不是让你……别说了吗!”宫本野雪面目扭曲,低喘。
“直到前段时间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被你改良的原药剂的来历,居然来自猛鬼众。”源稚生目露精光,“从一开始,你就是猛鬼众的人,我没说错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樱花作她墓碑(很美的大章,求订阅!!!)
记忆如同海潮,真是让人窒息。
宫本野雪瘫倒在椅背上,望着车厢天花板刺眼的灯光,把空气大口吸入自己的肺里。
惨白的光从头顶打下,宫本野雪的脸庞被映照得白净甚至透明,她伸出一只藕白的手努力往光源的方向探去,不知道想抓住什么……光亮?回忆?或是自由?
“你说的没错……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是‘鬼’。”宫本野雪声音嘶哑地说。
“什么意思?”源稚生皱眉不解。
“我是说,从一开始就是‘鬼’,这是命中注定的,从出生开始就是。”宫本野雪笑了笑,笑容就像落雪般悲凄。
“出生开始?我翻阅过你的档案,并不是这样,”源稚生纠正道,“你的档案是在你研制出的‘猛鬼药剂’第一次实验后才标红,也就是从你哥哥用了你的药失控后。自从你五岁来到东京后,你的血统每年都会接受家族的检测,你每年都在安全域阀内,从没有人把你当作‘鬼’。”
“那么,在东京之前呢?”
“什么?”源稚生一愣。
“你觉得为什么一个宫本家的孩子,会在鹿儿岛最南边最偏僻的村庄出生?”宫本野雪缄默地问。
源稚生沉默了。这么说起来,他想到执行局里确实没有宫本野雪来到东京之前的资料,这个女人生命里前五年的履历是空白的。可是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方面,更别说深究。因为直到现在宫本野雪出生与长大的村子一切都安好……没人会怀疑三十三年前一个五岁的孩子究竟是不是“鬼”!
“其实在我出生前,象征着我身份的色标已经被红色预定,一旦我降临在这个世界, 就会被打上刺眼的殷红。我是父亲和他的第二任妻子生下的,他们的血统都很高,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不被允许出生的。”宫本野雪说, “红色的色标, 本该跟随我一辈子。”
“可是你被生了下来,而且这一切都没有记载, 家族从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失误。”源稚生盯着宫本野雪的眼睛。
“是的,家族没有失误,这就是我在鹿儿岛出生的原因。父亲送母亲去鹿儿岛其实是想让她拿掉孩子, 不要让孩子出生,流产后呆在家族的别墅里静养。可母亲无论如何都想把我生下来,于是她逃到了南边最偏僻的村子里,我就在那里出生……瞒着所有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说到最后一句时, 宫本野雪偏过头来与源稚生对视。
瞒过所有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多么倔强的话啊!
源稚生在女人的眼底看到了浅浅的绯红,如将逝的薄樱般,那是她一生的质问……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质问、是一只“鬼”对执法人的质问、更是一个还未出生就被判定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对这个世界的质问。
“瞒着所有人来到了世界上,可你是怎么瞒着所有人变成了正常人?”源稚生顺着宫本野雪的话往下问, “家族不会让一个来历存疑的人进入研究所这么机密的机构, 而且你的血统一直没出现问题。”
“十五年前,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的人是谁呢?源稚生执行官。”
“果真是这样么……”源稚生轻轻叹息, “执行局的前前任局长, 宫本家地位堪比家主的中流砥柱, 你的哥哥……宫本健次郎先生。”
“是的,在我五岁时, 哥哥成为了执行局局长, 拥有了足够的地位。他编撰了我的履历,在本家的档案里, 我的生母变成了我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哥哥的亲生母亲,没有人会怀疑执行局局长的妹妹是‘鬼’。”宫本野雪说, “至于我的血统不会被检测出任何问题, 是因为我每年都换血。”
“家族从来都是严令禁止换血这种技术的。”源稚生再次质疑。
“没错,蛇歧八家严令禁止, 可我从来都不依托家族。”
“是猛鬼众啊……原来从那时候执行局的局长就和猛鬼众私下勾结了么?”源稚生喃喃, “斩鬼之人的领袖居然和‘鬼’有这么深的纠葛, 真是讽刺, 家族居然被渗透得这么彻底!”
“他也不想背叛家族的……可谁叫他有一个作为‘鬼’的妹妹呢?”宫本野雪自嘲一笑。
“可是你制造的‘猛鬼药剂’害了你自己的哥哥,也间接害死很多人,直到现在你改良的药剂还在猛鬼众和黑市间流转,你还杀害了一名执法人。”源稚生说,“很多人为你死了,没有人有权为了自己而去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利,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
“可我不后悔啊。”宫本野雪说,“我的母亲在我刚出生就因为难产死去,我是被判断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鬼’,我对蛇歧八家没有一点用处,只会给社会带来麻烦,撒旦都厌恶我,死去才能让所有人解脱……”
“可是凭什么呢?”
“我出生就被人类社会推倒了悬崖边,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坚持,我甚至会以一个胚胎的模样被人们从悬崖推下深渊。我的人生只有五年,就是我五岁之前。我今年三十八岁,可我记忆最深处的依然是鹿儿岛的雪,冬天最冷的时节白茫茫的雪会把屋顶和竹林都染白,很美,像宫崎骏漫画里的雪国,我还记得吃着百家饭长大的日子,很苦但是没有忧虑,我只活过那五年。”
“可是这五年又是那么的短促,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我没上过学,也没恋过爱,更没体验过结婚生子,也从没有过家……我好像只是在最懵懂的年纪匆匆瞥了一眼这个世界就被收回我生而为人的所有权力。”
“因为我不是人,因为我是‘鬼’。”
“哥哥不是自愿与猛鬼众合作,可我是。人类的社会无法接纳我,那就如你们所愿,我与鬼为谋……既然我无法融入光明,不如就化为黑暗的一部分,那样至少能说明,我真的存在过。”宫本野雪说。
化身黑暗也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过么?源稚生并不意外, 这是堕落者常说的话。他们在人类社会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想尽办法去搞破坏,好像这样就能引人瞩目,就能大声告诉这个世界:看,我是有价值的!哪怕我的存在是这么的不可理喻,可谁都无法否认我的存在……
“最后一个问题。”源稚生说,“为什么放过绪方圆?你应该猜到了,她也是执法人之一。她刚才离你很近,如果你想杀她或是生擒她作为人质都有机会。可你没有,看上去甚至好像是故意支她离开?”
说实话,宫本野雪的态度完全出乎了源稚生的预料。她想拿绪方圆当成人质的话几乎是唾手可得,可她好像从没没动过这个念头,甚至主动让绪方圆离开。在此之前她明明还注射过猛鬼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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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岩流研究所的推论,宫本野雪的血统本就极不稳定,再加上猛鬼药剂在她血管里的推波助澜,她早就应该摒弃人类的灵魂,化身暴躁的怅鬼。就像她在一周前的夜晚撕开去修道院探视的执法人的心脏和通电的铁网般,她应该是嗜杀的。可她现在看起来如此理智,她耗尽了十五年想从牢笼里挣脱,而现在规规矩矩坐在这么个铁皮包裹的封闭车厢里,就像一个留在原地等待有人来接的孩子,她居然不跑了?
是什么让这个女人坚守着她作为“人”的立场?源稚生想不通,但是时间不多了,下一趟列车会在十三分钟后经过,容不得他细想。
失去了动力的车厢依靠惯性在轨道上滑行着慢慢减速,最后停在了幽深的峡谷里。
这是执行局选定的处刑地,轨道的两侧是森林与巨石垒成的群岭,这里是剑山,日本西部的第二高山,海拔1955米。原始的森林如苍翠的秘宝般延展而开,其中还有粉色与殷红的点缀。超过六千颗樱花树沿着盘山公路盛开,脚底的峡谷如刀劈般开裂,这会是最好最完美的处刑地,也会是女人最合适的坟墓。
“站在你们执法人的立场上,人就一定是善良的,‘鬼’就一定是邪恶的,对么?”宫本野雪似乎想透过缝隙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可是钢板把窗户封得严丝合缝,她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她放弃了,也放弃了倔强的辩驳。
她转过头来,望着源稚生,“尽管我现在知道那个女孩是装出来的,是演给我看的,可她的话……让我想到为了让我出生独自逃离家族难产而死的母亲,的的确确让我有那么一瞬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温暖的,这就足够……很蠢,对吧?”
在本就不多的时间里,源稚生用了整整一分钟沉默。
“我的问题都问完了,感谢配合,”源稚生深吸一口气,“不过我没法说出同情的话,因为执法人不可能对‘鬼’抱有同情,而且你也不需要‘同情’这种东西。”
“是啊……不需要。”宫本野雪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