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39章

作者:匿友小尘

  大学生和高中生以同款右手举杯,左手揣兜的姿势并肩而站,在欣赏了几分钟后,就挪动脚步继续逛起来。

  宽敞阔气的走廊铺着红褐色的地毯,鞋子踩上毫无生息,墙面上俨然悬挂着一列列大师们的油画。天顶的小灯垂射,像舞台上洒落的光辉,又向另一个次元的荣耀碎屑,已逝世的璀璨星辰们,拥抱这里行走的每一个人。

  ……

  一个爽朗舒适的日子,尹师傅本想继续睡觉,但工具人一号佐仓同学发来了讯息,想要约战激战之夜电玩城。其实自从有了更好使的工具人二号岛崎信长后,男人就很少跟一号机组队打奖品赛了。不过本着忆苦思甜的心情,他欣然接受。

  只是时过境迁,当他再带着一号机进入电玩城时,周围那些当初手下败将的老哥们就指着他笑,说什么“身败名裂”、“自爆侠”、“捅穿自己之枪”、“圣经制造者”。念叨些奇奇怪怪又失礼的东西。

  好不容易找到清净的位置战斗起来,不多时又有老哥像怀春少女般的腼腆接近,肉嘟嘟的脸颊上是恋情悸动一样的驼红,说是希望得到他的签名。尹师傅先是很有偶像包袱的皱了皱眉,旋即慈悲应允了粉丝的一切。

  但待粉丝取出色纸的瞬间,男人才发现事情并不单纯,心里咯噔一下。

  自制的色纸上,左青龙右白虎的贴着两个角色,分别是白银骑士和双枪英灵。梦貘少女广播的Logo大字粘在中央,底部是一串语录摘抄——「接下来没人输了」,还很骚包的机翻了一排No one lost next,显得很有国际范,此外还有半虚的字体飘在纸上,比如「这把我们就遇到高手了」、「我会证明谁才是绝世高手」、「给我老袁,不赢砍手」、「他这个崩坏阴影怎么压到我的?」……

  王德发,你搁这超量召唤击灭枪王呢?!

  尹泽拿着签字笔迟迟无法下手,最后还是敬业的赐下了真名……毕竟成分虽然复杂了些,但某方面来说,这着实也称得上是铁杆粉丝。

  但没想到神的怜悯,却被欲望之民以为是懦弱。首先是犯下了傲慢之罪的老哥前来打趣,然后是贪婪之罪的,神情诚恳的老哥,希望他再表演一次那个。

  不知不觉间,这些人的面孔,和犯下暴食之罪嘿嘿直乐的Staff们渐渐重合了。

  本想以大隐隐于市的高端玩家的身份与你们交流,但没想到,换来的竟是一场冷漠。

  尹泽拉着工具人一号,战术逃离。

  那些久受欺压的单身狗玩家,见到压迫者第一次战败撤退,纷纷热泪盈眶欢呼拥抱奔走相告,自带妹爵士一招准职业摇杆搓招和一招可爱女玩家主动买水杀遍群犬后,这还是联盟军首次获得胜利,值得载入电玩城的建成历史中。

  新宿的大街之上,两人站在拥挤的人流中面面相觑。

  “现在去哪里?我都可以。”尹泽问。

  “咖啡厅?水族馆?书店?”佐仓绫音想了几个地方。

  “庸俗,没有吸引力。”男人摇头。

  “卡拉OK唱歌?”少女又说。

  “人数太少,气氛不够,嗨不起来。”男人又摇头。

  此时街上走过一位靓女,面容清纯,身材火辣,露脐装和热裤,扭动的腰肢下是风情万种,满满都是丰腴女性的魅力,众多同胞都无法避免的投去了视线,或是欣赏,或是赞叹,或是颔首。简直复刻《西西里的美丽传说》【注:指由朱塞佩·托纳多雷执导,莫尼卡·贝鲁奇、圭塞佩·苏尔法罗等主演的电影,于2000年在意大利上映】。

  然后每人回头都遭遇了来自女友的死亡凝视。

  尹泽是这条街上看靓女看的最久的勇士,后者甚至还对这位落落大方的俊哥抛了一个妖娆微笑。

  “自信的人,总是美丽。”半晌后,男人终于收回了视线。

  “眼睛都直了,有那么好看?”少女微微撇嘴,声音稍冷。

  “废话,不好看,谁盯那么久?”男人理直气壮,而后又作哀伤状,虚抚空气,“秋风,添了几许凉意,摇落了一地碎花。时光单薄催人老,欢愉清浅一朝碎。唉……”

  尹师傅老气横秋的叹息,负手朝着盛阳方向走去,一派出尘居士的风采风骨。佐仓绫音明显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这人走的速度甚快,一双腿交晃出残影,来不及多说,只得咕哝几句连忙追上去。

  周围有眼尖同胞见了直呼专业,决定效仿渡劫,但还没等复读到诗歌,光是开头的废话两字出口,就被揪着耳朵,打断了傲骨,抽着冷气道歉。

  “有点渴啊。”尹泽压低品质为伤痕累累的老旧棒球帽,看了眼热辣的太阳。

  “那儿有果饮店,我去排队,你等会。”穿着透气运动衫、工装裤和运动鞋的佐仓绫音今天看上去非常的英气活力,搭配上利落的短发,不细看,还以为是位飒爽标致的小男生。

  尹泽就喜欢跟这样有担当的朋友出来玩,心安理得的找了个歇处。但过了会,觉得氛围有些奇怪。坐在附近休息的都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而在前方苦兮兮晒太阳排队的都是男生。尹师傅和佐仓同学就像置换了立场般,在各自所处的环境里是如此格格不入。

  尹泽想了想,还是起身,朝队伍走去,拍拍佐仓同学的肩膀,霸道总裁的气质一览无余,“我来,你去坐着。”

  “那我要双球冰淇淋草莓奶茶。”佐仓绫音快声说,生怕这人反悔。

  “体重稳定增长的现在,你还喝这种高糖分饮料?”尹泽果不其然皱紧眉头,“奶茶每100毫升的含糖量就达2.4克,脂肪含量达6.3克,换句话说每杯就会提供41克的脂肪,已经超过每天油摄入量的2/3。食品添加剂也非常多……更重要的是,一杯的售价就超过一碗浓香豚骨拉面,我建议你换一份柠檬苏打水加冰。”

  “我,我又不胖,而且也不是经常吃,稍微嘴馋。喝点又怎么了嘛?”佐仓绫音提及这个话题,脸蛋微红,“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个。”

  唉,好吧。

  尹泽顺利的进入队伍,佐仓绫音则溜回树荫底下。

  “兄弟可以啊,敢这么跟女朋友说话,甚至还把胖这个字作为主语。”前后方的老哥纷纷举起大拇指,表情略有几分羡慕。

  “你们误会了,我们并不是情侣。”尹泽很是客气的说。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那确实是不用如此卑微。”老哥恍然。

  没多久,佐仓同学又折返了回来,把手机拿给他看,兴致高昂且充满好奇的问,“去这玩可以吗?我还没体验过。”

  尹泽低头一瞧,噢,是每个青少年都曾流连忘返的网吧,他犹豫说,“虽然我很心动,但未成年应该去不了吧?”

  “可以的,16岁就能去了,只是不能过夜。”佐仓绫音挑眉,“怎么样,有没有想法?”

  “还是算了吧,好不容易出来趟,结果就去这打发时间?未免可惜了。”尹泽想想还是摇头。日本可玩的端游还是少。

  “咖啡馆也不去,书店也不去,水族馆也不去,去这也不乐意。”佐仓同学略微有些不满,“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跟岛崎信长他们去这里,一玩就是通宵彻夜,好几天都黑着眼圈没精神。”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尹泽把棒球帽取下盖在少女头上遮阳,催促她回去歇凉。

  被打发的少女像过年收压岁钱,红包却被家长善意欺骗拿走存着一样,不开心的嘀咕着走掉。

  尹泽继续安份排队,他莫名觉得前后方的老哥眼神有些古怪。

  “不是情侣,未成年去不了,啧,世风日下啊……哼。”前方老哥仔细端详了下背后之人那一瞧就不靠谱的渣男容貌,联系情景,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轻蔑的低哼一声。

  “你们又误会了。”尹泽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她只是我妹妹呀……”

  “变态。”队伍里,复数的老哥听到这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道德沦丧之宣言,不屑地齐齐呸了声。

  “?”

  ……

  最终尹师傅选择了高雅的艺术展览,这里应该很和谐。不会有尘世的纷纷扰扰。

  正好今天国立西洋美术馆在搞《米开朗基罗与理想身体》的活动,本次展览的主要作品是大名鼎鼎的《大卫·阿波罗》,专程从意大利巴杰罗美术馆【注: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又名巴杰罗宫、人民宫,是意大利最重要的国家博物馆之一】拉来的,属实难得一见。

  票价也很亲民,才几千日元。

  “雕塑表现的人物到底是谁存在争议,一说是圣经中的英雄大卫,另一说为古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看看这石头表面上留下的无数刻痕,多么拟真的皮肤肌理感,多么难以想象的技艺,太可怕了,这就是神。”尹泽凝视着前方那静默伫立的,承载着时光重量的文明珍宝感慨,“严谨封闭,严守古希腊的美学观和规范,完美无缺的理想美。米开朗基罗一生都在追求极致的男性之美与梦幻的身体。”

  “为什么单单追求极致的男性之美……?”佐仓绫音也在抬眼凝望。真不愧是技术的巅峰,文明的象征,冰冷的石材却被活生生刀削斧凿出了生命气息,尤其是毫无遮掩的下半身,让少女稍微有些局促。毕竟是古典艺术,很想欣赏,但又不敢太直视看个仔细……

  “或许因为他喜欢男性。”尹泽回答。

  “啊?”佐仓绫音声音稍微拔高,旋即捂住嘴巴,轻声问,“这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不想听解说吗?”

  “这是两码事。”佐仓绫音像极了俗气的大妈邻居,对名人私事的兴趣远大于人理瑰宝,继续追问,“我很好奇。”

  “其实也是传言,没有证据。他终身未娶,给男性写过情诗,对异性不太感兴趣,恰好达芬奇也有同样的倾向……”尹泽摇头唏嘘,“无价之宝就在眼前,你却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更在意,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像我一样成熟稳重?”

  国立西洋美术馆建成于1959年,总建筑面积为17369平方米。真想逛完还是要点时间的。好在展览贴心的以时间为序划出了几个部分,从哥特式、文艺复兴、风格主义、到洛可可分别都作出了不同的区域。游客可以按个人喜好来观赏。

  “这里也有大学展览的区域耶。”佐仓绫音看着导航板上所写的‘美术学院学生作品区’说。

  “未来终究是年轻人的嘛。”尹泽老气的说,“前面是女子美术大学的学生作吗……话说回来你要升学了,有没有在准备啊?”

  “当然了,我成绩还是可以的。”

  “我咋就不信呢?”

  “我的学力比里菜还要强一些,偶尔也指导她解数学题呢,没想到吧~”

  “我寻思前辈的成绩也算不上非常好……”

  “这话你敢当面对她说吗?”

  “呵呵,我不敢。”男人停顿了下,“怎么样,用不用我辅导一下你?”

  “如果你实在是很想帮忙的话,我倒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首先要跟妈妈预约家庭补课的行程。”少女煞有其事的说。

  “这么麻烦?”尹泽沉吟,“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打个电话的功夫,不麻烦。”佐仓绫音辩解。

  “还是当无事发生过吧,毕竟比起对你学业的锦上添花,前辈那边或许更需要我的雪中送炭。”尹泽吹着口哨。

  “……我做国文试卷有些摸不到门道。”佐仓绫音蚊子哼哼似的说。

  “什么?听不清?”尹泽凑近了些。

  “……有空闲的话能不能帮忙看看?”少女稍微加重语气。

  “这是请求拜托的态度吗?”男人威严的皱眉,“对年上者和老师敬语呢?!”

  “……请,请您指导我的国文吧。”少女别扭的低头,低头求助。

  哈哈哈,我治不了大泽的心灵捕手,难道还治不了同社的同期?

  男人心中得意。

  自初逢相识,版本之初就强势无比的佐仓同学,终于还是被自己化解攻克了。

  “那这位同学,想考什么学校呀,有心仪的学府吗?”尹泽像升学机构里的资源部主任一样和蔼可亲的询问调查。

  “东,东京大学。”佐仓绫音侧过脸去,手指一圈又一圈的绕着秀发,有些难为情的说。

  “东京的哪所呀?”尹泽嗯嗯点头。

  “就是东京大学。”佐仓绫音顿了顿,又补充,“你上的那所。”

  “认真点,我问的是今年的志愿,不是你复读五年后的……”尹泽话还没说完,脚背就遭受到了一记轻度の战争践踏。

  少女气冲冲的踩着运动鞋,把头顶的棒球帽往后一扶,潇洒反戴快步走了。

  “把帽子还我。”

  “哼。”

  失去了头部装备,执掌战争践踏的真正的牛头人酋长只能静待时机……稍后得找个机会使用死亡缠绕,把她的头发捣乱。

  ……

  一下从中世纪伟大画师的展厅到学生展厅,还有些不太适应。那就像是从泣血荒漠的斑驳战场回到书卷气的安静学院。传统美术是一条艰涩穷苦的道路,能在之中有所建树名留青史的无一不是翘楚,他们都是文明里实现了永恒的群星。

  看名家的画作,只会感慨长路泥泞难行,会觉得自身的渺小,会为倾注其中的血泪和压近对手的杀气而沉默。但看学生的画作,就是看自己。那时大家都还年轻,朝气蓬勃充满锐气,恨不得把芳香的梦都揉碎在斑斓的颜料里。

  光有技艺却没有灵气,是很多职业人末期的通病。惋惜的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回首过望,捕捉风中的纯真了。美术大学正是美术人焦躁的开始。实力还不足以支持自己在天神林立、狂风肆虐的画坛。勉强立足后,又只能不断妥协,随流水而动。

  尹泽走过一幅幅光怪陆离的作品,看的很认真。大师完美无缺冰冷无情的刀剑就在隔壁,这里都是初生的嫩芽,不够强大却足够生机勃勃。

  比起高手染尽同世代者们鲜血的倾世妖刀,他更喜欢这些弱小的藏真之物。

  男人忽的停步在几幅画前,稍微靠近了些观察。

  名称,《花与少女的诞生和融合》

  鲜艳橘红的无根之花在深海处绽放,飘出凤凰羽毛般的华丽惊鸿轨迹,阳光穿透水波游离,化作明亮细碎的粉尘照映花叠。光的另一面,花的另一边,是少女肃穆的面容,银发、雪肤、灰色瞳孔。花盛开的猛烈火红,少女却藏青般冷淡。笔触细腻,边缘清晰,颇有上世纪幻想文学的遗风。

  “冷暖色的过渡,区分出了人性与自然,想法独到,还真不错。”尹泽轻声称赞。

  眼前这几幅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男人便想要挪动脚步,看看其他的。

  这才发现右边已经站了人。仓促行动,差点撞到。

  回过神来,才嗅到近在咫尺的纯净香味。

  灰色的雪纺直身裙很不起眼,头发是简单的没有染烫过的清丽黑色直发。脸部轮廓很柔和。她面庞上噙着很好的笑容,眼瞳明亮,没有丝毫的进攻性。让人不禁联想到行走在十九世纪古老京都的娴静女性。

  她们热衷于插花,妆容素净,最艳的不过是唇红。会穿着没有褶皱的名贵和服在鸭川河的对面欣赏艺伎们的哀婉歌舞。会手持毛笔伏案,眼里是对遥远的畅想,长长的白纸从矮桌垂落到榻榻米,上面誊抄着平安时代女诗人的精妙句子,或是写给远方爱慕之人的情书。在梅雨季节出行,依旧梳妆打扮的一丝不苟,手持着油纸伞,踏着木屐,从朱红的小桥而过,细雨和樱花瓣都跌碎在薄薄的伞页上。远方清泉流淌,空山清静。

  “不好意思啊。”尹泽为自己的失神和疏忽让开身子,绕过这位文静的女性,继续往后看作品。

  女孩微笑点点头,站到男人之前所处的位置,也细心看去。

  学生展区的人数寥寥无几,毕竟米开朗基罗巧夺天工的神作在此,用俗话来说,就是大理石开,君临天下,颂文艺复兴三杰尊名,轮回路上佑你真灵。没得比。

  尹泽和女孩都缄默无声,响动的只有轻微的步伐声。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这是啥字?”男人忽然自言自语。

  人理传颂者、简繁体转换天赋拥有者、高级美术史鉴赏专家、平行世界一般路过穿越者,发现自己看不懂作品的标题。

  青蓝,青虫,青藕?

  尹泽挠着头发猜测。

  “是《青繭》。”旁边传来一个轻柔却有韧性的好听声音,只见那个女孩背着手走过来,笑着说,“是青色之茧的意思。”

  “原来如此。”尹泽说,又故作高深的摇头,“现在的学生啊,取名都很怪,总想复杂一些,看似很有深度,其实有些中二。须知大道至简。”

  “……还好吧。”女孩闻言有点不自然,手指抓抓衣裙的料子,“也没那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