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233章

　　“问答无用，看来我必须要下猛药了。要像班主任一样对你进行重塑，首先，我要找一位模范生过来做同桌，以身作则的感动你。”柏井一平振声。

　　“不会是刚说的那位早稻田的大小姐吧。”尹泽闻言有些忧愁，“柏井哥是个文化不高的粗人，所以应当不太了解这阵子名校间的事情。说来惭愧，我现在并不受一部分名牌私立大学的待见……甚至是被讨伐的对象。”

　　当日在最美面孔决赛现场，男人作为文学院扛把子的马前卒，被迫声情并茂的念出那篇《论美貌你们是赢不了我的》的昭文，引来众多英雄豪杰的怒斥。他如今的学生公式照还被张贴在校园墙，仍然是本校在肉体层面上对抗其他院校的关键武器。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话说那日各大派围攻光明顶，眼见着又要熄灭一次圣火，铲奸除恶之时。一个衣着平平的草根学生横空出世，接连大败各家高手。

　　甚至在事后口出狂言，曰“杀尽风流，败尽潇洒，天下更无美色，无可奈何，惟隐居文学院，以书为友。呜呼，生平求一美甚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初出茅庐，便怀有绝世武功，睥睨天下。有威风，亦有内心的寂寞与萧索，何等小说主角样人，一时间风头无两。但只有曾阿泽本人知道，他不过是文道巨擎的代行者，是这场掌控整个武林筹谋的一部分。

　　好好编排，必将是一段传统武侠不可多得的女子向古龙风佳作。

楔子就是“玫瑰剑凡遇负心汉便会花魂绽放”。

　　但大部分人只知此人是花言巧语的傲慢浪子，不识少年真善美，实在可叹。

　　“别人就不像你，勤劳知进取，只能说一流大学生，亦有差距。”柏井一平冷笑。

　　“所以柏井哥你是什么大学？”尹泽锲而不舍。

　　“我虽然在IM也有几分面子，但也没办法就这样为你求来优等生的辅导，但却为你争来一个机会，究竟能不能成为真正的东大人，看你自己了。”柏井一平低沉的说。

　　“……为什么我的纯度要由别校学生来抛光鉴定。”尹泽无语。

　　“难道你不想证明自己的强大吗？”

　　柏井一平摊手，考究的说，开始睁眼说瞎话。

　　“我查阅过资料，发现东京大学虽然是顶级学府，人才济济，各行各业都有高手，但是，却没能出几个顶尖的声优，几无成果。反观隔壁，虽然数量也少，但至少已有历史性的进步。这么多高校精英们都在声优领域折戟沉沙，可见该行业的难度，而你应运而生，要为母校做出零的突破啊！”

　　“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尹泽瞪大眼睛，脑海里有闪电划过。众所周知人文科学成果产出比自然科学成果产出要困难数倍，毕竟物理规则是固定的，但甜咸豆腐哪个更好吃却能在意识世界打到天翻地覆。

　　所谓博士境强者，正是对未知解谜的存在，而每年都有那么多新锐科研工作者在孜孜不倦的追求宇宙真理。但强者太多，元气凋零，天道法则也都快不够用了，而一部分修士贪功冒进，走火入魔，发表水货心法经文。

　　尹师傅被文道大家所注目，想证得博士境界，难度又高一筹，但若不证，终不得毕业之自由。于是也在苦心思考，到底要掌握什么法则才能超脱文学院的苦海轮回。

　　起初想要以画入道，研究西洋美术史，但看完前人们的成果，悲哀的发现自己只懂斩死线的拔笔术，却不懂美术的道。先前又阅览过一位东京艺术大学某客座教授的文章，更加悲哀的发现，自己在术的范畴也并不是那么强势。

　　被坏了道心，男人直接准备向未来的导师呼救，院长亲切的表示愿意提供除了帮助之外的一切支持，也愿意不做除了按时收作业之外的一切压力手段。

　　男人只能借某客座教授的文章逻辑写了篇希腊神人性统一先应付，随后又把为佐仓同学做家教时积累的社会材料整理交了上去。

　　现在差不多也要快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可怜男人连修士院还没考，就已经在承受博士境的脱发罡风。果然扛把子特许的考勤自由是有代价的，所有命运里的馈赠都在暗地里标注了价格。

　　而此时柏井哥的话语却为尹师傅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想必院内还没有人正儿八经的研究二次元吧，就算在研究也缺乏实战经历吧。

　　具体有没有搞头不太清楚，但起码能够应付好几次的大作业。

　　就算有质疑，届时男人搬出货真价实的集回作画监督和好几部的男主角CV表再证明它的含金量就行了。

　　“公之话语，真是犹如拨云见日，令我茅塞顿开呀。”尹泽伸出手，亲切抚摸经纪人的手掌。

　　“？”

　　柏井一平没想到会收到如此诚恳的感激，因为他真的是在说瞎话，“你能明白就好，那么这次是与早稻田前辈，难得的学术交流，你应该明白吧？”

　　“我知道，这么一想，如果有团队，有更加具体的社会实验佐证，论文逻辑将会更加可靠，前辈在哪里，我这就去和她聊聊科学。”尹泽严肃的说。

　　“别人在声优的研究上，比你有资历，更有成果，哪是你轻易想交流就交流的，学术会议亦有席位要争。”柏井一平摇头。

　　“无妨，待我修书一封送往早稻田，提礼上门，面谢她的导师。”尹泽说。

　　“诶，也没有那么麻烦，现在就有一个大大的好机会。”柏井一平大手挥过，桌上变魔术般的凭空出现一份熟悉的复印纸，“这《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毛病》是当季新番，那位前辈已经获得女主角的席位，你只需要去拿到男主角，就可以借工作之便，好好交流学术了。”

　　“——学术交流先放到后面，这个标题，难道这部番剧是那种？是我想的那种？”尹师傅眼露精光，求道之心顷刻间被抛到了脑后。

　　“虽不中，也不远矣。”柏井一平思考了下。大概吧。

　　“哈哈哈哈，好啊，好，你可终于是起到作用了！”尹泽更加用力的握住了经纪人的手掌。

　　此去一役，不仅能解我证道之苦，还能消我入行以来的最大夙愿！

　　看到了。

　　看到了。

　　金色的阳光如钢刀般锋利的刺穿乌云笼罩的天空！而牛头人酋长将屹立于大地之上！

　　尹海皇，燃起来了。

　　连近在咫尺的柏井一平都能感受到那扑面的热浪！

　　“你干什么？嘴巴拿开点！”经纪人惊恐的推开因幸福而正欲痛吻自己面庞的男人。

第一百零一章 三十年功力

　　试音会。

　　声优特有的八角笼战场。

　　也是一场关乎于尊严、技术、经济、名誉的迫真大逃杀游戏。它的匹配机制十分不友好，既有刚完成基础课程的萌新，也有多次夺魁的捍卫者……无论是亲友，还是直属的前后辈，在这一天都会抛弃羁绊，只因要成为独一无二的主役。

　　愈来愈多的人，都选择走向了黑暗圣堂之路！

　　内田雄马现在的表情有些凝重，他看着休息区里的得道名宿和新人共处在等待，只觉得这行的竞争确实激烈。这是他职业生涯第七次试音会，之前六次全都败北，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零的突破，何时才能打倒宿敌。

　　准备已经很完备了，再钻研也是无用，不如调节一下心情。

　　内田雄马拿出有线耳机，翻出一首萌系歌曲。柔糯可爱的声线穿透他的耳膜，直达他的思维，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紧张逐渐消失。

　　“喂，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听MP3。”坐在隔壁的男人说。

　　“我音量开得不大声啊。”内田雄马一愣。

　　“但这个东西，吵到我的眼睛了。”男人高冷的说。

　　“……”

　　内田雄马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想不到前辈哥还有精神洁癖，但按这个意思，如果我听歌的行为会让你心绪不宁的话，那我更应该大听特听，这样会有效干扰你，少一个竞争者，我就多一份成功的可能。”

　　“我如果落选，我就跟你姐说，是你在赛前施毒计害我。”尹泽使用小学时期就领悟的绝学，告家长。

　　内田雄马的脸部肌肉抖动了一下，他缓缓收起了耳机。

　　“你当今，事业初定，经纪人为你提供机会，召你入试音会，本该激情备战，却想不到你不好好熟悉台词，竟还在这里听00年代初的女子供向的魔法少女片头曲。你枉拿IM的工资，枉为IM的忠臣。”尹泽以一位标准的前辈口吻批评。

　　内田雄马对这番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如果记得不错，眼前这位铮铮铁骨的忠臣在不久前就做出过一人把事务所零食区的薯片给吃光的惊人壮举。前台小姐姐曾感慨，这位真是难得一见的偷得浮生全日闲的人间清醒，一个手机一根充电线，一个游戏刷一天，有一次甚至是他最后走，给事务所锁的门。

　　论薅羊毛，还是你比较强啊。

　　“你的眼神有些失礼，你在想什么？”尹泽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次自己应该又落选了，一时间有些惆怅罢了。”内田雄马敷衍过去。

　　“毕竟是以我为对手嘛。”尹泽宽慰说，“小老弟，你姐与我算是同期，我不愿赐你打击。这样吧，你今天就先回去睡觉吧，莫要逞匹夫之勇。放心，世人如果知道你是输给了我，不丢人。”

　　“我这一届的晚辈人人都说你亲切好说话，时常招呼大家一块吃零食，为他们引见前辈和Staff，是职场标杆。没想到在这里对人使用卑劣的盘外招，试图清扫异己。原来你不是真君子啊。”内田雄马呵呵一笑。

　　“只是不想你的努力与汗水被浪费，为什么要去打一场根本赢不了的仗呢？”尹泽叹息。

　　“前辈哥就笃定自己能脱颖而出了？”内田雄马疑惑，他隐晦的指向其他方向，“这儿可是来了许多高手和大前辈，我觉得做人务实一些，骄兵必败啊。”

　　“哼，高手？定叫他们有来无回！”尹泽低哼一声，眼眶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嘴巴微张，展露獠牙，吐出硫磺般的热息，“主役我拿死了，耶稣来也没用，我说的！”

　　有杀气。

　　内田雄马心里微微一惊，他竟然在这个事务所虫豸的身上感到了犹如熔岩般炙热滚烫的锋芒锐气！

　　天呐。

　　在分别的这短暂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变？！

　　如此斗志，如此战意，哪里像一个不知明路在何方的迷途旅人，他此刻根本就是一介魔鬼，野心和欲望已经满溢满溢，都流淌出来，让真正的勇者也觉得冷汗直流。

　　“——前辈哥怎么突然这样上进？”内田雄马谨慎的问，“该不会是缺钱了罢？为什么缺钱？是开销太大吗？在谁身上花钱了？”

　　“钱财？才不是因为那种铜臭之物。”尹泽风轻云淡的摆手，“我是被这部作品，被它钻石般珍贵的人文关怀和文学价值所吸引，只是想要为它的动画化做出一份微薄的力量而已，绝不是贪图什么功名利禄。当然这样子的境界太高级了，说了你也未必能理解。”

　　内田雄马陷入沉思。

　　已知前辈哥是国内顶级学府的文科在读生，还修有不凡的画技，在审美这一项技能上面，约莫是同龄人的高级水准。再知他素来执着逸逸结合。那么易得，这部作品一定是惊世骇俗，是石破天惊，是文化的灿烂瑰宝，才让前辈哥兴奋成这样，甚至有些癫狂的征兆。

　　可是……

　　小老弟低头看向手中的台本。

　　根据他的准备和研读，这只是一本讲青少年在人际交往的日常轻小说，虽很巧妙的诠释了校园生活的种种细节，但并没有宏伟的命题，没有思考战争，没有前瞻星海和文明末路。

　　难道是我自己对文字信息不敏感，我的阅读理解能力有问题？？

　　内田雄马惊疑不定，甚至自我反省。

　　无他。

　　他虽然对某人的感情复杂，但却对某人的能力极为信任。如果不是才貌双全的池面有问题，那只能是才貌兼具的自己有问题了。

　　“惭愧，我连夜读完前三卷，虽然也有所感触，但没能像前辈哥这样心火燃烧，不知道能否替后辈解惑？”内田雄马并不是一个不能接受差距的人，于是他此时不耻下问。

　　“好，既然如此，我先问你，你看出什么了？”尹泽颔首。

　　“唔，就是一位高中少年的上学经历。”内田雄马干巴巴的总结。

　　“你归纳的不好，应该是一部分远离班级核心、群体队伍的不常社交人群的生活与所思所想。中学时期是少年少女塑造世界观念的重要时期，不同于简单的中二病导致的自我意识过剩，而是基于现实的经历和挫折改造或强化行事准则。这作品讲的就是年轻人反思成长的故事。”

　　尹泽缓缓的说。

　　“在这既不正确、也不温柔的人生的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寻找着真物的人遇到了同样有问题的少年，也在这过程之中产生了并非最重要的情愫。所以才叫《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毛病》，你明白了吗？”

　　“啊这……”内田雄马震惊，“前辈哥你看了原作？！”

　　“这是什么话！”尹泽半恼，“身为一个堂堂的职业声优，我看试音的原作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虽然没有从天而降的神秘少女，也没有要我拯救囚禁的圣女，也没跟外星人的王族公主进行亲切的交流……”男人碎碎念着，“但既然是少年少女的交往，那必定会擦出火花，那必然会出现党争，换句话说，就会诞生后宫的概念！”

　　“？”内田雄马刚刚消化上一番真知灼见，接着就被这一番话给弄的迟疑了，小老弟深深的盯着某人，重复词语，“后宫？前辈哥莫非只是冲着这个元素来的？”

　　“你觉得可能吗？”尹师傅顿时昂起头，露出那张无暇纯洁的酷脸，“你觉得像我这样有格调有知识素养的人，会沉沦在没有营养的肉..番里？”

　　“这倒是。”内田雄马想想，点头，“像那种快餐式的精神产品，确实和前辈哥的气息不太搭调。倒不如说，因为这种流水线式的东西不停产出，才让动画的纯度大大降低了。”

　　“你这是在侮辱后宫动漫？”尹泽皱眉，“你必须改正。”

　　“何出此言呢？”内田雄马又一愣。

　　“有些作品是主创自我表达的工具，是试图对某种现象和事件抛出疑问，引发观众的共鸣。而有的则简单，只要剧情和足够刺激，能让观众觉得幸福就好，这就是所谓的商业片、套路番、无脑番。”

　　尹泽语重心长的说。

　　“……卑鄙柏井哥总想让我接前一种，但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文创除了艺术追求，最大的就是承担价值。动画能做到老少皆宜已是很不容易，能承载的有限。而且说实话，沉重的东西即便不用谁来说教，大家都心知肚明。世上的烦恼和阴暗够多了，而后宫番、套路番可以让大家放松，哪怕只是在工位上吃饭时看几分钟，也能获得愉快。”

　　尹泽又说。

　　“而且经过多年的改良，许多后宫番还很正能量，主角永远都很温柔，永远都很善良，永远面对桃花事件都保持着礼仪和风度，受人之托便会认真做好，待人处事相当正派，简单又淳朴，试问现实里有几人能做到这样？你凭什么对这样为大众带来伟大幸福的作品抱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尹泽紧接着问。

　　“假设，你有一个青梅竹马，她不懂事说讨厌你，你就此自闭，交不到朋友，但在升入中学，你邂逅了漂亮的黑长直风纪委员，她闯入你的生活，你试着重新接触世界，并且开始展现你某项厉害的拿手才艺……”

　　“然后又认识了其他女孩，甚至青梅竹马都转学过来了，她因当年的事感到愧疚，其实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喜欢着我，在担心我？”内田雄马接话。

　　“你都会抢答了。”尹泽满意的点头，“那就算猜到了，我就问你，你想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你要说想不想，那自然是想的。”内田雄马只能点头。

　　“对，这就是幸福，来自原初的幸福感。而它的另一个称呼就是王道！传统又耐得住时间磨砺的王道！”尹泽加大语气。

　　“很有道理，发人深省……但我们为什么突然开始讨论起后宫番了？”内田雄马表情复杂。

　　“言尽于此，懂都得懂，不懂也没什么办法。”尹泽深奥的摇头，“连真物都没有领悟的你，是无法在这场试音会里击败我的。年轻的你是没有办法创造一个‘没有人受伤的世界’的。”

　　“算了，我毕竟没有你那样海量的知识储备。”内田雄马本来还有点紧张的，现在被这场惊变搞的一点担忧都没了，他决定停止思考，“你今天火力全开，确实不可小觑，但我也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说不定我和主人公意外的灵魂契合呢？说到底，试音还是要看同步率嘛。”

　　“你生的一幅小帅脸，一看就是现充，而且你也确实在读书的时候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就你还想成为八幡的三次元投影吗，真是狂妄。”尹泽皱眉，“就像《人间失格》的叶藏一样，不断被利用，学习人性的卑劣，妥协退让，从强颜欢笑到矫饰轻薄，极力迎合社会却最终惨淡失败——你还是要学习一个。”

　　内田雄马很想承认自己如他所说的，是那种光鲜靓丽的现充。

　　但偏偏对方生的比自己更加白净更加浓颜……小老弟的手都微微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