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81章

作者:匿友小尘

  尹泽把老大叔摁回板凳上,同时疑惑回头,装不认识的问。

  “这位兄弟是怎么了?”

  “他想上厕所,我刚还说……”

  “那就让他去吧,正好我也有个坐的。”尹泽抢先发话,推了迷迷糊糊的松冈一把让其离开,旋即就大马金刀的坐下,环视了一圈桌上的其他人,露出洁白的牙齿,人畜无害阳光开朗的一笑,主动拿过了酒瓶子。

  酒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

  鏖战了整整两个半小时后,尹泽才艰难的搞定了那群缠人的中老年队伍。

  浑身酒味的走出大门,饶是他,脸色也已被染成了玫瑰花般的红色,出来就径直找了个花坛,吐了个畅快。

  其实按理说,他也应该像那堆人一样路都不会走了,但人生回廊超个频,依旧还是场中最清醒的那个仔,留给他打车的余力还是有的。

  “好喝吗?”一个声音带着责怪的口气说。

  “你们还没走?”呕了几口的尹泽惊异的抬头,只见内田真礼,中岛间司都在外面。

  “松冈醉的不轻,所以已经由岩泽和佳村送回家了,小佐仓倒也一直在等你,不过因为天色越来越晚了,他爸爸没过多久,主动开车过来,接她回家了。”

  中岛间司难得有些生气说。

  “你那桌子的人都是社内的老油条了,除了资历老,擅长摆谱外,基本没什么贡献,整天就会吹牛,跟脚皮藓一样又臭又硬。以后见着了,直接绕边就是,没必要毕恭毕敬的。我看你跟他们弄的热火朝天的,不方便直接来喊停,你没什么事吧?”

  “没,倒是他们都趴桌了。”尹泽拿纸巾擦了擦嘴巴。

  “我去收拾残局,你也就早点回去吧。”中岛间司点点头,重新进了酒店,准备挨个打电话叫那群酒鬼家里的婆娘来领人。

  “好喝吗?”内田真礼盯着他,再声说。

  “不好喝。”

  “那你干嘛折磨自己?”

  “酒桌文化就是服从文化,一群阶级和权势大于你的人可以借此彰显自己的地位,你难受,但你喝了,叫你喝的那个人,就会觉得自己很牛逼。”尹泽叹了口气,“我能跟一堆教科书式的爹味老员工同归于尽,已经是经验丰富,超神发挥了。”

  “难受吗?”内田真礼过了半会又问。

  “有点。”

  “需要帮忙吗?”

  “当然,实际上我本来都打算在两分钟内打出租车,再给香月酱打电话,让她下楼垫付车钱,再接一下烂醉如泥的我。”尹泽说,“不过既然有你在的话,我也能安心提前人事不省了。”

  “什么意思?”

  “大概还有三秒,我就倒了。”

  “啊?”

3、2、1。

  尹泽超频结束,两眼一翻,膝盖一弯,被始终压制的酒精欢快的重新占领智商高地。整个人就像被剪了线的米偶,奶油似得软软的要融化在地上。

  内田真礼眼疾手快抱住了瞬间断片,失去意识的男人,还有些茫然。

  哪有这么快的?

  “不是,喂?醒醒啊,你,你还没说你住哪里呢?”

  女孩吃力的抱着满身酒气的男人,呆愣在街头有些措手不及。

第八十八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尹泽醒了。

  字面意义上的,他只是醒了,意识恢复,但还没有睁开眼睛。

  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的自己返老还童,不知羞的坐在粉红婴儿摇摇车里徜徉在星汉宇宙,欣赏着错落过身边的亘古苍凉的庞大天体。星球们的地表赫然是金黄色与奶白色交织的,那是蜂蜜糖遍布的大地、是沙拉酱填充的海洋、是巧克力堆叠成的连绵山脉……零食星球群悬浮在无垠空旷的宇宙中,每一寸空间都飘扬着那糖果般甘甜的腻人气味。

  他就瘫在柔软的摇篮车里,随手一抓就是烤肉味薯片跟阿尔卑斯奶糖,脸上一片安详,慢慢摇曳着小车远航,好生舒适。

  但回归现实后,那些梦幻般的欢乐时光就结束了。

  现在浑身都因宿醉而乏力瘫软,鼻口干燥,喉咙沙哑,多次呕吐后,肠胃早已空空如也,饥饿感蔓延到每一个细胞,残留的酒精仍旧在作妖,脑袋隐隐做疼,耳边嗡嗡作响。

  总之就是像被抽空了所有营养,非常的虚弱。

  男人死鱼般的在被窝里摆动了几下,最后习惯性的伸出手,抓过枕边的手机,睡眼惺忪的想看看是什么时间。

  手机屏幕的强光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早上7点14分,还挺早。

  聊天工具和短信箱都显示有不少未读消息,点进去一看,大部分是昨晚酒会朋友们的汇报,比如岩泽俊树跟佳村遥在同期的聊天群里说已经送松冈到家,并顺便帮忙洗了个脸,装进了被窝里,还很调皮的照了一张松冈闷头大睡的照片。内田真礼也说了句“我这边也妥善安排好了”,并同样附了张某人侧身呼呼大睡的照片以做证明。

  更多的未读消息则是来自佐仓同学,她问了不少像是“还好吗?”、“看你醉的很厉害”、“可别像我老爹那样傻喝了”之类的话,充分真切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之情。

  尹泽揉揉发涩的眼,打起了字。

  「牛头人酋长:清醒了,区区小醉,不值一提。」

  「成熟稳重的大人:那就行,记得多喝水,补充水分加快代谢,早饭可以吃点燕麦粥或者蛋白质奶昔。我老爹每次醉后都是这么恢复的。」

  啊?回复的这么快吗?

  「牛头人酋长:你起这么早???」

  「牛头人酋长:你说的这些小布尔乔亚【注:指小资产阶级】的食物我没有啊,冰箱里都是袋装茶泡饭调料。再说虽然饿但现在基本吃不下东西。」

  「成熟稳重的大人:吃点味重的东西可以唤醒肠胃。」

  「牛头人酋长:放心吧,我有经验。」

  「成熟稳重的大人:好吧……好好休息,记得下次别逞英雄了,多难受啊,你跟那群油条大叔争什么嘛。」

  「牛头人酋长:哈哈。」

  「成熟稳重的大人:还笑。」

  「牛头人酋长:呜呜。」

  稍微又逗了几句后,尹泽就关了手机,躺着伸了个大懒腰,身子骨咔咔作细响。

  啊,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然而可以再窝一会,听着小雨从窗沿滴落的淅淅沥沥声,享受一下清晨特有的安定宁静。尹泽微笑着拉起被子,盖着半边脸,闭目养神。

  悠闲,怡然。

  真是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寂静之中,仿佛又继续了那个甜蜜之梦,身体深陷进柔软的棉花糖中,鼻间也重新充斥了那股少女似的,淡淡的馨香。

  逐渐的,逐渐的,男人从微笑享受,到古井无波的平静,到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到惊疑不定的睁开眼睛。

  等会。

  我那廉价租屋里,没有舒适单人床的,只有垫了层褥子的硬地铺啊。

  而且这铺盖,图案不对,还很干净,还有点莫名其妙的香?

  宿醉的恍惚后遗症跟大梦初醒后残留的迷糊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减轻,某人也终于察觉到了那份始终存在的,不同寻常的异变。

  尹泽凝固了几秒,旋即如同起尸般的,静悄悄的缓缓坐起。

  是不认识的天花板。

  房间内贴着乙女桔梗花色的墙纸。

  枕头旁边除了手机,还坐有一只布熊玩偶,正憨厚可掬的盯着他。

  窄小的卧室被打理收拾的很敞亮,衣柜外面挂着几件女式的大衣,估计是常穿的款式。面朝窗户的书桌上有一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也竖放了几本寓言绘本。座椅是套了层绒毛垫的,椅背顶端还有兔子头似的设计,平添几分可爱感。

  尹泽探出头,特意瞅了瞅书桌上的相框。

  照片中,是幸福的一家四口,背景是盛夏时分的田野,灼热的午风将稻穗吹出波浪般的轨迹,也撩动起了女孩的秀发,初中年纪的女孩子穿着短袖短裤,露出了健康白皙的手臂与大腿,脸上分明挂着细汗,笑容却如清水的沁人心脾。

  男人认出了那是谁,顺带也知道了这是哪。

  第一时间,掀开被子,看看裤子。

  完了,不是自己那条洗的褪色的牛仔裤,而是陌生的棕色睡裤。

  再扒拉开睡裤。

  万幸,最里面这条红色平角裤还是自己的。

  尹泽松了口气,抽身下了床,披上同一系列的棕色睡衣,蹑手蹑脚的摸向卧室门

  ……很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做贼的感觉。

  房子是典型的城区公寓,三室一厅,但又带着东京独有的狭窄跟袖珍。他谨慎的把门开出一道缝隙,小心翼翼的窥视着客厅。

  没有人,但室内却洋溢着让此时饥饿不已的男人为之倾倒的饭香。电视机也是打开的,早见新闻频道女主持人那悦耳的声音,成为了构成这平凡家庭温馨早晨的最后一块拼图。

  尹泽像是决赛圈【注:指大逃杀游戏中毒圈最小的时候】的苟王【注:能沉得住气东躲西藏的大逃杀游戏玩家】一样,贴着门偷偷摸摸观察了半天,最后才确认,没有其他人。臆想中的系着围裙的母亲,听着新闻看报纸喝牛奶的严肃父亲都没有。

  男人走到餐桌边,面包片和牛奶都是温热的,升着热气儿,厨房的菜板上放着鸡蛋、培根,跟切了一半的葱花,看着像是有什么事得离开,暂时搁置了早餐的制作。

  饥肠辘辘的尹泽此时闻着味,着实有些受不了诱惑,最终没能坚守住礼仪,抓了一片面包狼吞虎咽了下去,而开动起来,想住嘴就难了。

  面包片蘸着番茄酱,就着温牛奶,不消一会就吃了四五片。

  经历了高度数烈酒摧残的胃部对进食起了排斥反应,呕吐感又冒了出来,人体代谢时间又恰巧到了。男人被迫小步跑向洗手间。

  ……

  内田雄马终于顶着黑眼圈回家了。

  自己还是太善良了,竟然会答应帮忙值夜班。

  这不找店老板反应,讨个双倍工钱,自己和对方的良心都说不过去。

  但话又说回来了。

  这连锁便利店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亏盈自负姑且不说,加盟还得受无良总部的钳制,连店老板的老婆生娃,想关门去医院都得请假,还不一定得批,做什么都要看总部脸色,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唉,也算是又做了一个未来职业路线的排雷吧。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呀,连去拉面店打个工都要跟名牌大学生竞争,对方会说一口流利的外语,所以能当服务员,自己只会蹩脚的关西腔【注:指日本近畿地区当中京阪神(京都、大阪、神户)一带的方言】所以只配发传单。

  在同龄人还大多都沉迷于社团活动,处于与家庭闹矛盾的叛逆期的时候,这里有一位男子高中生正在未雨绸缪的,踌躇的思考着将来。

  毕竟生活的基础,就是金钱。

  没有日元,连邀心仪的女孩子出来玩,想大方的请一杯咖啡,都是那么的底气不足。

  17岁,正值青春年华的纯纯少年,在女朋友上个星期因不满他的小气,而提出分手的瞬间,初次领悟到了灼热恋情要屈服于现实的苦涩心境。

  唉,又是一声浑浊的轻叹。

  内田雄马拖着守夜的疲惫,回到家。由于没带钥匙,所以敲了敲门。

  老姐一般醒的都很早,现在估计都做完早餐了吧。

  耐心的等了半晌,终于门那边响起了脚步声。

  防盗门半开,不是预想中亲切温柔的姐姐。

  是一个头发散乱,遮住半边脸庞的,看上去就可疑至极的陌生男子。

  那人警惕的探出头。

  “你哪位?请问找谁?”

  内田雄马沉默了几秒,搓了搓因熬夜有些酸胀的眼睛,又退了几步,看了看门牌号,似乎为了以防万一,在确认着什么。

  “还鬼鬼祟祟的,请问你是谁?”陌生男子很警觉,大早上的就登门,NHK收费员【注:因为NHK的电视节目没有广告,因此也没有投资方,所以必须通过向观众收费来维持经营,通过收费员上门的形式,向一切拥有电视机的住户要求签订契约并收取费用。甚至对于一些家中没有电视的住户,收费员也可以用你通过网络观看NHK节目的借口而收取费用,态度十分强硬,会一直缠到你交钱为止,非常烦人,在日本属于过街老鼠类型】都不见得有这么敬业,该不会是踩点的吧?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内田雄马盯着那「内田家」三个字许久,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一吼,说着就要闯门。

  “干嘛干嘛!非法入侵他人宅邸!跟你说我要报警的!”男子严厉训斥,光速合上防盗门。

  “还报警?贼喊捉贼是吧!你这混账究竟怎么翻进去的?!我姐呢!她要是有什么事,我把你皮给剥了信不信!”

  内田雄马情绪非常激烈,甚至对着防盗门展开了一套青少年血气方刚之王八拳。

  “你姐?”屋内正贴着猫眼的男子一愣,然后高呼,“误会了误会了!小兄弟有话好好说……哎!你别拿铁锹啊!整得要吃人一样!我这就开门,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