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
进了屋子,被奉为上宾之后——
“这枚银币其实是我过路时偶然捡到的……然后偶然遇见你女儿,觉得可能她会认识失主,所以……”
高易羽婉转的瞎掰了一些话,面对这家人热情的目光,实在是没法儿说“我本来想用你们的银币跟你们买面包”,但无论如何,结果倒也不错——这家人看起来挺正常的……
看来不用求娘娘告奶奶的喊德利多利出来保护自己了……
“不过,这枚银币对你们还真是重要。”
“当然,这甚至能买足够使用半年的小麦了!”乔安娜摸了摸额头,傻乎乎的笑着,“不过都怪我爹这个蠢货,如果不是他弄乱了那个东西……我们的积蓄可比这枚银币要多得多。”
听到女儿的抱怨,名为卡尔·尼克劳斯的一家之主,没有尊严的缩了缩脑袋,脸上露出无尽的懊恼,没敢反驳什么。
卡尔的手往麻布衣兜里翻了翻,找出早已熏黑的烟斗,想抽上几口来代替叹息——但又恍然察觉到贵族小姐正莅临寒舍呢,熏着人家该怎么办?
忍住叹息,他行了个别扭的礼,去准备早饭了……唉,这本来可是娘们的工作。
当父亲走开,乔安娜放开了拘谨,仿佛讨要白菜叶的小兔子,敏捷的绕着高易羽转悠了一圈,显得非常激动。
“您还需要什么别的吗?除了面包之外。”因为高易羽看起来十分窘迫,这是她也能察觉到的。
高易羽犹豫了一秒,从兜里翻出了一把铜币。
那些铜币长得很丑,即便烙了太阳图案也是如此。
“这些。”
“3芬尼面额的?好多呀……”乔安娜目光里闪着羡慕。
高易羽松了一口气,没敢先开口算是押对了,否则又是人家丢失的那就丢人了。
她用冷静的口吻开口:“我需要一些低调的衣服,关于城市的知识,当然还得有一双鞋……这些足够支付吗?”
乔安娜谨慎的伸出手,从贵族小姐掌心里飞快叼走几枚铜币,然后倍感失礼的低下头:“这点就够啦……其他的请您快点收好吧……”她噘着嘴,其实很想再拿几枚的。
“那我就再支付一枚,用来打发等面包的这段闲暇吧。”
微笑着,高易羽多递了一枚铜币给她。
“那枚银币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会遗失在荒野呢?”
“当时我们碰见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感激的收好钱币,乔安娜固执的站着不肯入座,但轻快的话语却不断道出。因为和之前不同,丢失重要钱币的事儿已不是伤痛,反而满满都是找了回来的喜悦。
“之前有城里的乐师找上我们,嫌工匠做的乐器用了过于湿润的木材,所以请我们再次弄干……”
“呃……他自己晒晒我感觉不是更好?”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但他觉得我们是干这行的,所以会有更多办法……其实没有啦,我们也是拿去自然风干的……但人家给的钱太多,我们没来得及解释,就糊里糊涂接了工作。”
高易羽想起自己的时代,即便是二十一世纪,木头乐器因为干、湿问题而开裂的事儿,其实也屡见不鲜……在这个时代的话……
“我猜,那个委托给你们的乐器,开裂了?”她问。
“啊没有,避免干裂是我们的老本行,这不至于。”乔安娜笑着摇摇头,但摇完了就变得沮丧,“我们用了一些祖传的方法来弄掉水分,但那把琴弹出来的声音变得很奇怪,被我们给毁了。”
呃?如果是乐器开裂,声音变得奇怪那倒还能理解,但没开裂了,怎么就毁了呢。
高易羽揣测着可能性,不是开裂,那就是热胀冷缩变形了?她同时感觉到,随身的金币里,德利多利也兴趣满满,不愧是钟爱音乐的大恶魔。
乔安娜又说:“乐师过来,发现乐器再也弹不出好听的声音,变得十分可怕,就说是我们让恶魔污染了琴什么的,我们也不懂这个无力解决,最后只能赔钱……那花掉了我们家好多积蓄。”
而那枚被高易羽捡到的银币,就是赔偿之后,为了家庭的正常运作,他们从放贷的犹太人手里借来维持生活的。但却更加不幸的,在某次出门采购时掉在了外头。
“那你们的欠款……”高易羽担忧的问了一句。
“您给我们的这些芬尼铜币,能让我们还上一部分利息了,而您带来的这枚银币……我们还得用来维持生活,然后努力工作赚钱,先确保利息能不断还上吧。”
“等夏天过去,外面那批木头就能卖钱,总会有办法的!”从不远处的厨房处,卡尔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再不济,我们总是能靠吃土豆活着的!”
“无论如何,我们十分感谢您带回来的银币,它太重要了。”
乔安娜又恢复了之前的活力,吐完苦水,生活的起起伏伏本就是她习以为常的事。
高易羽望了一眼厨房,为了招待重要的贵族小姐,卡尔用果木点好炉子,又拿出一袋面粉,看起来颇为细腻、几乎见不到杂质。接着,找出一袋存着的坚果,虽然脸上满是不舍,但依然准备使用。
高易羽没打算把袋子里的钱拿出来救济他们。
不过,她不介意多问一个问题。
“那把乐器,你们赔偿之后,怎么处理了?”
“对方说被恶魔诅咒和污染,当然就不肯要,所以我们就一直把它和十字架一起,放在杂货堆里。”
“如之前所说,我是位吟游诗人,可以让我看看吗?”高易羽的眼中洋溢着期待。
006·自然琴弦
现代吉他,采用的琴弦基本都是金属制、尼龙,这一切都是依托了工业和科技进步。
但在高易羽所在的这个时代当然没这些玩意儿,琴弦的材料,当然是从大自然取材的。
羊。
再准确一点,是羊肚子里,细而蜿蜒的肠子。
当然,羊肠弦不光使用在吉他上,但凡要用弦的乐器,基本都是用羊肠做成的弦。也不知道最初是什么人,抱着怎样奇怪的想法,把这玩意儿回收加工,做成了乐器用的弦。
而乐人们则理所当然的接受,用来演奏赞美上帝的音乐。
不过……
“闻起来不是很臭。”高易羽对此倒是很意外。
以前看过的历史资料里,制作羊肠弦需要一些复杂的工艺,其中就包括了去除味道,当时还以为是欧洲白皮的自吹自擂,直到亲自看了,发现还真是这么讲究……
那五组十根的羊肠弦,以及装有这琴弦的巴洛克吉他,如今正在高易羽的手中。
“很漂亮的乐器啊。”
她打从心底夸赞。
这把吉他使用的木头很棒,到处都是的手工痕迹更棒,匠人一刀一刀雕出的音孔装饰,紧紧嵌合的榫口,无不在证明这是一把好琴——虽然很灰……毕竟是刚从杂货堆里掏出来的。
它没有一点裂痕,那细瘦如葫芦的身材,也没有什么热胀冷缩的变形。
这令高易羽咋舌不已,这怎么看都是一把正常的好乐器啊,怎么会被乐人嫌弃,又怎么会拖垮了一个有积蓄的农人家庭?难道……真的是有恶魔、魔鬼之类的玩意儿,污染了它?
高易羽已经很信这一套了——毕竟还带着一个,准备去狩猎另一个。
“那个……您怎么看?”乔安娜紧张的望着高易羽,因为拿到乐器后,她本来冷漠的脸上出现了许多感情的变化。
高易羽没有开口应答,因为评价一把乐器不光看外表,终究是要上手的。
她第一次弹奏这么古老的东西,但从这东西发展出来的现代古典吉他,她倒是摸过挺多年。
左手自然而然的握在琴颈上,宛如搀扶将要摔倒的少女。
右手的手指,则轻轻压在音孔附近的琴弦上,仿佛是恋人之间,羞涩的第一次抚摸。
琴弦很有弹性,而且没有钢弦的冰冷感。
乐器又是如此轻盈,倾在手心、膝上,与自己若即若离。
她不太熟练的找了几个简单和弦,然后拨动相应的弦——
那声音却不太好。
“嗯?”
“就、就这个!十分的令人难受……这、这就是被恶魔污染了的!”
不光乔安娜一脸苦楚,正在厨房做面包的父亲卡尔,也为难的瞪了一眼过来,但又没办法指责好心的贵族小姐——即便刚刚她弹奏的这几个音,唤醒了这个家庭的不幸。
高易羽倒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们为什么……在怕这个?
不,更应该说,所谓的“声音古怪”,其实就是这个?
一种奇妙的古怪感,充斥在高易羽的心里,隔着口袋,她也找了德利多利对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钟爱音乐的这位恶魔和自己肯定有共鸣。
这把琴确实在发出奇怪的声音,不和谐、令人难受。
但……这不就是没调音吗?
“你确定……这个就是你们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是的,您刚刚没听到吗?”
这……肯定必有内情。高易羽紧张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恶魔的诅咒,所以这把琴无法调音?所以无论怎么弹,出来的都是难以入耳的无调性声音?
她把装有德利多利金币的连帽衫朝自己拉近了距离,心想如果恶魔出现,就让自家这位出手收拾。带着这样的危机感,她拧动了位于琴头的弦钮,准备调音。
像是洗澡的时候,在拧老旧的热水龙头,多一分是烫水、少一分是凉水……她全程都如此紧张。
但……好像没什么恶魔跑出来?
给吉他调音是每天的必修课,她倒没什么绝对音准,但长年累月的浸泡在音乐里,却有着巨量的经验和习惯。
“?~~”
她轻轻哼出基准音,依照着这个音准,调好了第一根弦。接下来的就轻松愉快,她甚至有空悄悄感叹,自己这女孩子声音竟意外的动听……
“这、这是?在清除恶魔的诅咒?”乔安娜难以置信的目睹了全过程。
从一开始那别扭的声音,变成了非常和谐的音色。
羊肠弦的声音温润,细小,像是在海绵蛋糕和法棍之间找了平衡,令人身心都感到愉快。
高易羽又弹了一组简单和弦,和单音不同,这几个音符携手共舞,像是跳完就要向彼此提亲一样的合得来。
“这不是挺好的一把乐器吗?”高易羽有点不想放下它了,“之前只是没调准音而已,这把琴的前任主人怎么搞的?”
“但……但那个让我们赔偿的乐师,没说过调音什么的……”
“那你们怎么也是埃森纳赫的人,这儿是吟游诗人和宫廷音乐是全欧洲最发达的地方……你们不知道调音这件事吗?”
“我们……只是农民……”乔安娜委屈的退了一步。
高易羽全然不信那位乐师连调音也不知道,而且这把琴的木头干燥程度正好。看来,那家伙是利用了农民们对乐器知识的极度匮乏,假借恶魔的名义,从他们身上榨了一笔钱……
“你们当时没找教堂的人来鉴定……鉴别……看看是不是恶魔吗?”
“乐师带着传教士来过,对方证明确实是有恶魔的污染和诅咒,补偿金有一部分是支付给传教士,证明我们没有和恶魔勾结。”
“……看来是一伙的。”高易羽点了点头,轻声自语。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骗局……
但转念一想,她生活的那个时代,一大部分的音乐老师,也会用各种方法榨取学生家长的钱来着……
比如教乐器的,帮学生买乐器时,总是自称托了关系、靠自己的身份和面子,才拿到低价的好乐器。其实都是杂牌小厂甚至假货,而其中的回扣更是丰厚。
“没什么两样啊。”高易羽拨动琴弦,用轻快的扫弦盖过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
“没什么,倒是这把琴价值多少?”
“1枚塔勒银币。”
“塔勒……和之前捡回来你们的相比,哪个值钱呢?”
乔安娜虽然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但贵族小姐恐怕只识得金币,所以毫无想法的诚实解释:“那是3面额克罗伊茨,是其他地方领主发行的,而1塔勒,大约能抵4枚3面额的克罗伊茨……”
呃?币种还挺多?
“……那、那这些呢?”
高易羽强装镇定,又掏出了两枚银币,当然没敢解释来源,却已经足够让乔安娜看的满是羡慕了。
“您的这枚是古尔登的银币,能买很多很多面粉!而这个有查尔斯皇帝头像的是诺德林根发行的哈尔巴岑银币,要比另一枚少买一半的面粉。除此之外,还有马克、格罗申、克莱采等等种类的银币……但我也不是全都见过。铜币的话,有芬尼、第纳尔——啊您的脸色?”
什么,这么复杂的吗?!价值这么复杂、币种这么多?!这破神圣罗马帝国到底怎么回事?!货币混乱到这种程度吗?!还是说这是全欧洲的现状?
乔安娜羞涩的低下头:“我经常跟收税官先生聊天,所以知道的多一些……因为我希望这些知识能让我们家……过得好一点……少被骗几次。”
想了几秒,高易羽摇摇头甩走了不擅长的数字和货币名,只是再度伸手进口袋,又抓了几枚银币出来,放在桌上。
它们模样并不好看,散漫的挤在一起,却让这间农人小宅染上了一层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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