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44章

作者:月鸦

  高易羽很快明白了,流行乐正在将它们召唤。

  它们会随着时代而前进,从古出发,最终会抵达这儿。也就是说,流行乐利用从约安妮丝那里得到的魔力,甚至干出了这样改写历史的事吗……

  “那我们要去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时代?但会不会来不及……以及,我们要跟谁打架啊?”

  “只要你抓紧时间,就不会来不及。对我们、对流行乐,对桂冠与竖琴来讲,历史是随人书写、随人翻阅的文字。但当我们前往历史之中,它们便是缓慢进行的现实……所以,我们的敌人十分明朗。”

  “……谁?”

  “滚滚向前的历史,与推动历史的那些伟人。我们要从他们手中,夺走希腊与罗马的正统。”

  隔着门,德利多利的话声沉如雷。

054·彼得·伊里奇

  意识到问题的急迫性,高易羽赶忙穿好内裤、内衣,随手套上T恤就往外走。

  当然,她对罗马的正统,对象征胜利与诗歌的桂冠与竖琴,兴趣不是很浓。对让流行乐吃个亏,还算有点兴趣,但真正让高易羽想投身其中的,是音乐。

  如果为约安妮丝取回魔力的话,她会演奏出怎样的音乐?很难想象比现在还好的音乐是怎样的……如果对此毫无兴趣,那高易羽就不是合格的音乐爱好者了。

  “我还有多久准备。”她打开门,约安妮丝与德利多利就在眼前。

  “尽快,十分钟以内吧?”

  不再有门与磨砂玻璃之隔,德利多利的声音像是警钟。

  该死,还挺急迫。

  高易羽立刻指挥约安妮丝:“键盘手,去准备食物、饮料、路费。”

  “收到!”约安妮丝一溜小跑就走了——沿途又回来了一趟,双手把德利多利放在桌子上。

  德利多利感叹着:“还有二十分钟,桂冠与竖琴便会抵达现代。十分钟的话,它们会抵达苏联,然后随时间推移,抵达二战,冷战……你想去吗?”

  “不想。”

  “那就抓紧时间,十分钟之内的话,我们还能去一个相对稳定的时代……但也很冷。”

  高易羽手上没闲着,已经在收拾准备了。

  她将那套之前丢进洗衣机,洗过一次的吟游诗人行头拿了出来。又把过冬用的衣服一股脑翻出来,也不顾及德利多利就在旁边,开始穿保暖内衣……云南的冬天并不严峻,她甚至没几件太厚的衣服。

  同时,为了证明德利多利的话,高易羽打开手机,飞速调查起历史——

  「叶卡捷琳娜大帝靠自己的强大扩张能力,获得了继承桂冠的资格,那是彼得一世曾拥有的荣誉,在此之前,宫廷贵族们认为叶卡捷琳娜大帝是德意志的外来人,并没有资格继承它。」

  “还真有啊……”

  “当然——流行乐正在编造历史,为了将它们引导到现代。”

  在保暖内衣外面,高易羽套了毛衣、秋裤,棉外套。这才开始勉勉强强的动手,把吟游诗人的装扮套在身上——比起现代人的奇装异服,这套十七世纪的行头,还勉强能在沙俄不起眼一些吧……

  真没想到还要用上它。

  当辛辛苦苦穿好衣服,高易羽感到闷热难耐时,她又顺手查了历史——

  「叶卡捷琳娜大帝之后,法国人拿破仑席卷欧洲,据说有一个理由就是找出那顶桂冠。因此,拿破仑甚至用纯金为自己打造了一顶模仿它的王冠,但又因为纯金过于沉重,取下了其中的金叶片……」

  之前可没这段啊……高易羽切身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在与时代赛跑。

  「拿破仑为了夺取真正的桂冠,带兵进攻了强大的俄国。但他本不想这样的,在兵戎相见之前,他曾写信亚历山大一世,试图娶他美貌的亲妹妹为妻。谁曾想,这却触怒了亚历山大一世和他的德意志血统……

  其结果,拿破仑的疯狂进攻,却被暴怒的亚历山大一世,与俄国骇人的凛冬击败,那顶未能被得到的桂冠,它依然保存在圣彼得堡的冬宫深处。

  有传闻,这是拿破仑在仿制时,因为嫌重而去掉几片黄金月桂叶,让他冒犯正统,导致了这场注定的失败。当然,作为科学兴盛的现代,对这种传闻是嗤之以鼻的,我们应正确唯物的看待历史。」

  “准备的怎么样了?”德利多利问。

  放下手机,高易羽计算着时间,又说:“约安妮丝的衣服还没准备好……该死,那边零下多少度啊,我这行头够不够?”

  “不知道,我嫌冷也没怎么冬天去过……倒是约安妮丝的行头,你不用准备。她扎根于这个时代,回到过往时,她便会成为一介漂泊的亡灵,而失去身为人类的部分,只作为旁观者与你同行,不会挨饿受冻。”

  “那我呢?!我也要当幽灵!”

  “你是我·历史恶魔的造物,当然去哪都是个活人了。”

  可惜,德利多利并没有满足,只是看着如肉粽般的她发出笑声。与此同时,约安妮丝那边也准备了不少——她从冰箱里,把各种食物都找了出来。

  有几个黑麦谷物面包、半瓶牛奶、腊肉、水果,这很好。咖啡豆……罢了。但请约安妮丝小姐再回去一趟,把酱油、醋、王守义十三香给放回原位……

  约安妮丝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另一些准备,零散的人民币,然而沙俄是不会承认它们合法性的,并不能用作路费,即便是在后来的苏联也恐怕不行。

  没办法,高易羽自己找出了可以用作路费的东西。

  ——首饰。

  当初委托人寄来的首饰,还剩一些边角零碎没有换成音乐器材。高易羽曾试着打探过这些首饰珠宝的价值,发现并不是因为它们价值过低,什么也换不来——恰恰相反,是因为它们的价值过于昂贵了。

  在音乐行业,虽然器材动辄数千,专业的随便数万,但这也就是差不多的上限了。除了那些应该进博物馆的乐器能突破上限,制作音乐的数码器材要来个几箱,才能换走高易羽手中的几枚宝石。

  这些东西,在沙俄时代,大概可以用来应急吧……

  比起上一次一无所有,总归是好得太多。

  “键盘手,把我的布鲁斯口琴和巴洛克吉他拿来,吟游诗人总归是需要乐器的。”

  “好!”

  高易羽收拾着路费、食物,也确认着历史的进程。

  亚历山大一世十分神秘的死了——桂冠与竖琴仍被沙俄拥有着,暂时还没有被哪里冒出来的什么给拿走。但围绕桂冠与竖琴,他们国内的争斗可是不息。

  尼古拉一世上台,累计着那两千五百万悲苦的农奴和底层人民的愤怒,经受着革命与自由的冲击,服毒自杀。

  但接着上台的亚历山大二世,却像是得到桂冠庇护一样,试图将庞大的国家整顿、改革,甚至愿意解放农奴——

  “还没好吗?”德利多利催促道。

  “约安妮丝!让你把调味料放回去就行了,为什么把红糖给拿来了?”

  “路上吃嘛,人生总需要一点甜头的。”

  在知道糖并不奢侈,反而廉价之后,半夜的约安妮丝就时不时会偷偷钻进厨房,弄出一些响动。

  第二天起来,要么少了几颗冰糖,要么红糖缺了一角,或是砂糖的袋子被撕开,却被装成没撕的样子……有了正当理由,她直接把好几大块红糖拿过来了。

  “挺好,你俩甚至有闲心聊家常了,那就——”

  世界的模样改变了。

  熟悉杂乱的家,构成它的每一件物品,都随着时间变动,而拉出丝线般的形状。它们就像老旧的win98电脑陷入卡顿,拖动窗口自带幻影特效一般,发生着奇妙无比的变化。

  高易羽咋起舌来,她曾见过这一过程数次了。

  等到她本能的眨完眼——强烈的眩晕,冲击着高易羽的脑袋。

  但也只是一瞬。

  那幻化世界的线条消失不见,它们犹如笔触,勾勒成了另一幅名为历史的画作。

  历史不再是被以文字描述的篇章,而是夹杂寒风、水流、臭味的现实。

  天色昏黑,高易羽发现自己的短皮靴,踩着凹凸不平的泥巴地。它们颜色深沉,贫瘠而坚硬。泥土延伸出去,能见到宽阔的、飘着浮冰的河流,还有围列地面修筑的一排建筑。

  “1877年,亚历山大二世统治的沙俄——莫斯科。”一枚金币说道。

  “娘的……”

  “哇,比我的时代往后了好多,但怎么这地方破烂成这样……”约安妮丝愿意来,除了帮高易羽之外,还有一个念头便是了解时代。

  对她来讲,二十一世纪的一切都太过夸张,如果能去那些处于过渡的、中间的时代,看看它们的变化和发展,约安妮丝有自信能少闹几个笑话。但1877年的现在,看起来还没有神圣罗马帝国先进……

  时间是夜晚,这里大概是莫斯科的某条街道,依稀有些行人。

  人们彼此离得很远,穿得厚实。

  高易羽不再觉得闷热,而是感受到了寒风吹拂脸蛋的凛冽。

  “——扑通。”

  没等她感受什么异域风情,她就见到一名行人投河了……

  几乎是本能的,她们一行人赶忙靠了过去。河里的男人正拼死挣扎,看起来是寻死之后又后悔……也可能没后悔,只是本能的抽几下,或者是嫌太冷,想出来换个其他死法?

  无论如何,高易羽没打算见死不救,因为就发生在眼前,要是一走了之和这个时代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从背包里翻出替换的衣服,一条条打好死结拴成长绳,又挂在巴洛克吉他上,朝着河里的人就是一丢——这玩意儿空心木头,能浮起来。

  女孩子的力气虽小,但其中组成绳索的,那可有一条和她共鸣了的内裤……注入魔力之后那可得劲了。幸好,投河的人也抓着巴洛克吉他,被救上了岸。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茂盛的胡须在脸上爬了整整一圈,小寸头,有点秃顶……但是个英俊的白人——虽然因为被河水冻坏了,而变得憋红。

  “感谢……感谢您!圣哉上帝,圣哉大能者,圣哉不朽者……怜悯我们……”

  “咦,听得懂。”

  投河者的声音很高、很尖,仿佛女性一般。

  “无论如何,我会赔偿您的乐器……等等,这、这是古董吧?巴洛克时代的吉他……啊啊,这音孔!”男人一脸羞愧,反而变得更难受了,“我的收入恐怕不足以支撑我赔偿……但我一定会的,请您……阿嚏……”

  “行,你一定要赔,赔不起就找点其他等价的给我。”高易羽一点也不慷慨。

  “没问题!我会先向尼古拉校长预支工资……无论如何,请您明天来莫斯科音乐学院……”

  “哦?你还是教音乐的?”

  “是的,我教作曲、钢琴等等,我叫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您抵达莫斯科音乐学院之后,报出我的名字,我便会前来与您协商赔偿事项……再次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055·心思细腻的

  彼得·伊里奇……高易羽回味着被弹舌拉长的“ё”发音,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柴可夫斯基?

  莫斯科河的河水、十九世纪末沙俄的凛冬,顿时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犹如从天上劈下闪电,灼了高易羽的身心,她不由得打了个颤。

  这可是柴可夫斯基啊?也许会有同名,然而在莫斯科音乐学院任教,又长得跟高易羽曾看过的照片十分相似,这应该没错了吧?

  “你既然……既然……是大学的教师,是个体面人吧?说不定还是个全职作曲家?那为什么还要寻死呢?总不会是想去游泳吧……朋友。”

  “朋友,我……阿嚏。”

  柴可夫斯基发着抖,莫斯科河的水浸透了他带补丁的棉衣,他犹豫着是脱掉,还是穿着,但无论怎样都不好受。然而救命恩人的话,还是要回的。

  “唉,朋友,我正饱受着婚姻的痛苦,不,年轻的朋友……若是你有朝一日因俊俏的面庞,吸引了异性的投怀送抱,请一定要拒绝!”

  “……所以你是因为婚姻,才想不开自杀?”

  高易羽也不吝啬,解开行囊,从里面拿了件本来预备着的棉袄。

  绣着大红花的布,裹满厚实的老旧棉花,这是之前她妈妈丢来的那包老旧衣物里,用来过冬的,可能是在东北还是哪里买的,高易羽觉得挺厚实就带上了。

  “正是……感谢,感谢你的慷慨,音乐,朋友!”

  柴可夫斯基早已冻得受不了,干脆把外衣脱了,不怎么客气便借过大红花棉袄,虽然紧巴巴的,但穿着暖和就行。下半身实在是没衣物可替换,这倒没办法,他也羞于在大街上脱掉裤子,只能耐着。

  这件大红花棉袄给了他一些动力。

  “我那妻子……新婚没几个月的妻子,昨天竟然……竟然……”

  “竟然?”

  “竟然问我,哪里可以买到我的乐谱!我从未受过这样的耻辱!”

  为什么会耻辱?高易羽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仔细回想柴可夫斯基的那些历史故事……但很遗憾想不起太多。

  他是个极其特殊的古典音乐大师——起码在后世得到了这样的评价,高易羽当然熟悉他的音乐。但在这个时代,在他三十来岁的现在,对他这个人是十分陌生的。

  但发生了什么还是知道的——

  伟大的柴可夫斯基寻死未果,被十七世纪的巴洛克吉他、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子内裤,联手从河里捞了上来……历史恐怕又被污染了。

  高易羽十分汗颜,但与此同时,获救的柴可夫斯基找到了发泄口,将压抑着、甚至令他想要自杀的那些哀愁,通通用飞速的弹舌音说了出来。

  “几个月前,她主动追求我……疯狂的写信给我!夸赞我的才华,赞美我的音乐,也觉得我拥有一份体面的大学教师工作,家境良好,拥有不少人脉……多好啊,我本以为她是爱我的,而我也快四十岁了,早已被人要求去寻一段美好的姻缘。”

  “然后……后悔了?”

  “她全然忘了给我写的信里有什么内容,昨天甚至……甚至问我,我写过什么音乐,在哪里能买到我的乐谱……上帝啊,你为什么赋予女人撒谎成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