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的世界
眼前陷入回忆哀思中的凡娜,与其说在坚定自身的信念——却更像在一副迷惘、痛苦为底色的灰暗画布上,试图添上几笔温馨、甜蜜的色彩,反而让自己被过去至今未曾干掉的灰暗油彩沾满。
“如果有贼人胆敢亵渎她的遗体和灵魂——”凡娜豁然转身,面向着冷湖高高举起法杖,斩钉截铁道,“我以马歇尔的家名和学宫女巫的身份发誓,会让他遭受永世苦难的磔罚,死无葬身之地!”
安迦叶凝视着那裙裾如翼飞扬的坚定背影。
凡娜是认真的。
“安学姐,你知道吗?我渴望成为首席生的心愿。”金发少女蓦然回首,把法杖贴住胸口冲她微笑,在如水月光的映衬下,舞会盛装打扮的凡娜,柔美得不可方物。
“因为后母的存在,我才踏上女巫之路,而她口中的首席生,意味着史黛拉学派对‘种子’最高程度的认可,意味着我是特别的,能成为风暴中掌控自身命运的飞鸟——是我幼小心灵中最初萌生的梦想。”
“但现在,首席生的头衔,我已经无所谓了。”凡娜迈进一步,向她真诚地诉说,“我有身为冷湖女儿的身份,必须要做的事——安学姐,你更适合成为领袖。”
“你过誉了。马歇尔小姐,我只是为了自己而竭力挣扎罢了。”安迦叶别过头,偷偷打量着自己的跛脚,对凡娜殷切的目光假装视而不见。
两人就此陷入沉默。
安迦叶忍受着这份尴尬的气氛,知道今日的事情该告一段落了。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驿站,准备与大家汇合,统计今天的行动成果。马歇尔小姐,你要一起吗?”
“安学姐请便。”凡娜收回溢于言表的失望,委婉地摇头拒绝,“我今夜要陪玛奇乌斯阁下,为恩萧骑士守灵,就不回女巫驿站了。”
安迦叶不自然地点头,见凡娜没有离开悬崖的迹象,她于是托着跛脚向木屋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半路回头。
“马歇尔小姐,别勉强自己。巡礼之路还很长,歇息一会,我们能继续走下去。”
“安学姐,谢谢。”金发少女在冷月与湖光笼罩下光芒氤氲的身姿,露出比月华还要纯净的微笑,仿佛一只即将在舞台翩然谢幕的深蓝水鸟,展示着满身月华的闪耀羽毛,向她优雅地提裙行礼。
“祝今夜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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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迦叶离开庄园时,玛奇乌斯骑士正守候在外孙的棺柩旁,磕着烟斗黯然凝望着天上星群的轨迹——作为骑士征战了一辈子,他高大雄壮的身躯,想必拥有着非同小可的力量,却无法挽回至亲一缕生命的气息,以致沉稳如礁石的气势,都显得变成普通的老农,有些佝偻寻常。
这人世生离死别的悲剧太过常态,少女只能坚定内心,决意带着伙伴们闯过风暴。
她和同伴回到城里,推开了女巫驿站的大门,却骇然发现本以为是双城港最为安全的据点,竟然一片狼藉。
“这怎么回事?”
安迦叶目瞪口呆张望四周——现场宛如台风过境,害得她还以为吸魂女妖来扫荡了。
“大家都好怪啊?”喵尔莎跳到台阶上打了个滚,转眼在黑影波浪流涌中变回了人形,“集体食物中毒?”
她们熟悉的女巫同伴们,横七竖八倒在驿站各处,从花园到前厅,几乎各个不省人事、口吐白沫,连邦蒂这样神气十足的孩子,都两眼翻白栽倒在了马厩的食槽里。
就连奶牛和马匹都没能逃过这一场劫难,只有精力旺盛的史莱姆们,围绕着倒下的小女巫们蹦蹦跳跳,似乎拿这些灵魂出窍的客人们不知如何是好。
“比尔、兰斯!”
安迦叶捂住气闷的胸口——连她心爱的大蘑菇人都倒在地上,向着主人颤巍巍伸出求救的胖手,往日鲜艳的红蓝蘑菇菌盖,都黯淡失色,像被架在火炉上烤成了脱水的蘑菇干。
“安学姐。”正趴在花园草地上竭力爬行的嘉娜,艰难地抓住了从帽子中掉落的水晶球,朝赶回的队长打招呼。
“嘉娜!发生了什么事?”安迦叶拄着法杖上前,扶起连风笛都抱不起来的队友。
鸟窝头少女对着她一脸安祥道:“好美的歌声,我好像看到了故去的外婆。”
一道晴天霹雳顿时在安迦叶脑海划过。
似曾相识的噩梦,浮上脑海的可怕回忆——她知道发生什么事故了。
“阿薇尔!”当安迦叶愤怒地找到在附近的驿站管理员时——发现罪魁祸首正蹲在花园喷泉池里,变回了美人鱼的原形,抱头蜷着鱼尾浑身瑟缩,“对不起啊,小安,我不是故意的。”
“快来给我善后!”安迦叶一记法杖重重敲到蠢人鱼头上,把她从水帘下强行拖出来。
在史莱姆们的努力下,遭受冲击的小女巫们全都被搬运到花园,跟进入野战医院般,整齐地躺成好几排,让艾尔莎帮她们施展“凝神之光”集体解除了不良状态。
真是失策。
安迦叶为自己竟对阿薇尔“这些年恐怕有所成长”一事抱有幻想而痛心疾首。
这条蠢人鱼根本就不会吸取教训!
歌声如台风过境,只有顽强的史莱姆在生存——她想起那次让学宫变成野生动物园的事件,就是阿薇尔硬在通灵科禁地举行个人演唱会闹的。
她宁愿面对吸魂女妖的尖啸,也不愿被阿薇尔这个祸害折磨。
“不好!”安迦叶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急忙求助道,“歌莉娅,带我上楼。”
当她被女战士抱住向着萨德玫瑰所在的三楼快速赶去,来到一间华丽的贵宾专用房后,不出意外,男装丽人“巴巴罗塞”,正昏沉躺倒在地上,神色茫然得像失去了生存的欲望,额头上还冒出一小块显眼的红印,似乎是摔倒时磕碰到的。
“殿下?”安迦叶撑住法杖蹲下,把快要凋谢的萨德玫瑰,小心翼翼扶到了沙发上,“您没大碍吧?”
如果出于这种可笑的缘由,导致公主殿下被那条蠢人鱼靠歌声暗杀了——不谈外交事故,学宫可就威名扫地、彻底沦为笑柄了。
附近的莉莉安女官,这时也捂着额头,撑住翻倒的椅子,勉强站立起来,见到自家主君的惨状,连忙振作精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服侍中。
“殿下,冒犯了,阿薇尔的存在是学宫之耻。”已了解到事情前因后果的安迦叶,由衷歉疚道,“我这就去教训她。”
“我不要紧的,安小姐。”蒂妮殿下用毛巾热敷着额头,强忍着灵魂散架似的冲击余震,轻微呻吟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人鱼的歌声感到好奇。”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涤荡灵魂的歌声。”自问对音乐艺术抱有崇高信念的萨德玫瑰,流露出不能忍受的苦笑与愁容,似乎对自己过于追求艺术美而懊悔,说完她就无力瘫倒在沙发上。
“殿下,殿下!”莉莉安女官握住主君的手,焦急呼唤道。
“不要紧的,莉莉安,我只是休息会。”蒂妮殿下面容虚弱地睁开眼,好让仆人安心,又阖目继续养神——原本英气逼人的气质尽皆褪去,成了惹人垂怜的病美人。
“我要投诉!”莉莉安女官在服侍主君休息后,只得将满腔怒火发泄在眼前的“异端”上,“身为学宫的女巫,不但囚禁骚扰殿下,还要靠这样卑鄙的手段,来荼毒殿下的身心——这是亵渎!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比恶魔还要可怕的歌声?即使听上一个月圣歌队的演唱,也无法治愈我们心灵遭受的创伤!说实话,让如此受诅咒的歌声存在于世上,也就只有女巫学会这样异端的组织了吧!”
莉莉安女官坚固牢靠的世界观,似乎遭受了极大冲击。
“就连我这样拥有神圣意志庇护的前修女,都会意志动摇,让殿下这样一个娇柔的弱女子又如何承受?”
安迦叶只能尽心安抚道。
“对不起,莉莉安女官,存在即合理。阿薇尔女巫的歌声并非恶魔之声,她在人鱼中也算奇迹一般的存在,只是让她惊扰到殿下,确实是我管理疏忽。现在请让我为殿下治疗。”
在好不容易摆平莉莉安女官,施咒为贵客解除精神Debuff后,安迦叶阴沉着脸再次找上了企图推脱责任的屑人鱼。
“我只是想请‘巴巴罗萨’阁下,品味一下人鱼出于对真爱的向往,而诞生在世上的美好歌喉。”被用真菌绳索死死绑住鱼尾、吊在石堡门口的阿薇尔女巫,满脸委屈地抹着珍珠眼泪,“人鱼想要歌唱是天性,禁止种族歧视!”
安迦叶无情地宣判着她的大罪。
“一般的人鱼当然可以,但你不行!”
“罪行阿薇尔,罪名阿薇尔,罪证阿薇尔!”
“阿薇尔,你可知罪!”
由不得安迦叶不动怒,她唱完歌时——恐怕就是女巫驿站防御最松懈的一刻,这时敌人打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呜,阿薇尔承认不对了。”蠢人鱼嚎啕大哭,“这些珍珠就当赔礼了!”
当解决完阿薇尔制造的烂摊子,时间已近深夜——小女巫们全部从昏迷中被救醒后,安迦叶再次召开了作战总结会议。
由各组队长汇报巡逻情况,以及各主要街区的防护结界和侦测巫咒的布置情况。
随着情报全数汇整,安迦叶同时在双城港的区域大地图上进行统合标记。
“大家今天做得不错。”安迦叶满意地展示着巡礼众的工作成果,“双城港上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如果发生遭遇战,我们在城内至少可以建立五个临时巫术阵地,七个战略要点。”
“但城内情况有变。”安迦叶目视着长桌两侧一双双恢复了信心的眼睛,“据我今日的探测,双城港内确实潜伏着强大的黑巫师,有人躲藏在幕后企图操纵可怕的阴谋——如果我们和他手下的势力发生正面冲突,鱼死网破下,难免造成重大损伤。”
她没有说出“吸魂女妖”的可能存在,以免动摇军心。
“我要调整作战策略。”
“大家在城内活动,绝对保持‘不要分开’的原则,表面上还是光明正大的巡视,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特别是被一看就不好惹的强敌缠上了,要选择立即回女巫驿站报信。”
“切记,不要在街道上展开全力对战,一切战术手段,以自保为主。”安迦叶着重点名道,“嘉娜,你明天去一趟巡礼大军的营地,留下使魔通讯的渠道,随时准备让军队接应。”
在宣布完明日的工作后,安迦叶下达了解散指令。
驿站主体石堡的大浴场内,少女们在经历了一整天惊心动魄的忙碌后,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机。
“洗澡洗澡!小安快陪我一起洗澡,今天变了一天猫,脏死了喵。”艾尔莎把安迦叶按到了浴池边坐好,嘟起小猫嘴欢快地拿起了香精皂,甚至连变猫时的口癖都用上了。
黑发少女解开了克拉普茜帮她扎的马尾辫,小心收好那条蓝布发带后,任由艾尔莎用香精皂涂满了她瀑布似打湿的鸦发。
“小安,我给你冲水。”
热气蒸腾缭绕的仙境中,似乎有巫术小精灵操弄着水雾,变换成游鱼走兽的形态——掩盖住了少女们姣好娇艳的身姿,就在安迦叶和朋友们冲完水,踏入浴池享受着浸泡在热水中身心融化似的舒适时。
“各位!”某条嘈杂的蠢人鱼猛地推开了浴场大门,“我来了!”
“阿薇尔,你怎么也进来了。”安迦叶一脸嫌弃地睁开眼,“我不想和鱼待在一个浴池。”
“哈哈哈,但这是我出钱修建的哦。”蠢鱼却一下就跳到浴池中,溅起安迦叶满脸水花,还吐着舌头恬不知耻地求原谅道,“人家今天只是兴奋过头了嘛,小安原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没有下次。”安迦叶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威胁。
“你再犯傻,我会用魔药把你变成鱼头,凭你的智慧只适合去当鱼人。”
“小安你太冷漠了!人家好歹是橡木级女巫,是你人生和女巫之道的前辈。”人鱼不满地用鱼尾巴使劲拍着水浪道,“而且我们研究史莱姆和蘑菇,相互间可是获得了不少启发!”
“不要把你的史莱姆带进浴池来!”
一番闹腾后,安迦叶把人鱼再次用魔绳束缚捆上,把她沉到水底,省得打扰众人泡澡。
如温热牛奶般呵护肌肤的水温,正适合沉下心思考。
“艾尔莎。”安迦叶脑海中梳理着今日收获的重要线索问,“你说埃洛·刻莱诺,贵为‘日蚀’级女巫,却被派到冷湖领当驻地女巫,这无论如何想都是流放吧。”
“很常见哦,你没忘记白银魔链远走北方的故事吧。”艾尔莎不以为意道,“不过比起太阳塔内残酷的派系斗争,学宫对失势女巫的处置,可以说温和多了。要知道女巫学会历史上,就连位高权重的议员们落得悲惨下场的都不少——想想史黛拉夫人当年是为了什么,才南渡半岛的。”
“哪怕只是名义婚姻,却嫁给冷湖边境伯,死后在学宫籍籍无名,连遗骨都不能回归到树廷。”安迦叶想起凡娜缅怀后母时的表现,感慨道,“我想这位飞鸟魔女,一定抱有许多遗憾。”
艾尔莎轻手轻脚游到她面前,一双诡异魅人的猫眼,贴着水面湿润润地注视着她:“你真怀疑吸魂女妖的源头是她?”
“极有可能。”安迦叶伸手拦住小猫从水下环绕过来、恶作剧的光洁双臂。
冲洗完满身血污后的歌莉娅,这时也“哗啦啦”踏入大浴池中——女战士健美傲人如天神的身躯,在浴场中极具压倒性的存在感,让安迦叶不自觉缩到水里,只露出半张脸呼吸。
“歌莉娅,你对莱恩的看法如何?”少女泡了一阵后,又想起今天遭遇的另一个麻烦人物,于是冒出头问。
“那个家伙给人的感觉很不对劲。”歌莉娅照样大大咧咧道,“如果只是出于战士的立场,我希望明天就和他在比武大会上打一场,但考虑到大局为重,暂时不要敌对才是明智之举。”
“那就加大力度拉拢吧。”安迦叶也认可道,“所谓勇者,就是要用信念来感化的存在,女巫同样可以成为引导勇者的贤者。”
歌莉娅背靠浴池边沿,拍打着肩膀胳膊上曲线完美的肌肉。
“真期待呢,明天的比武大会。”
“我还是有点心绪不宁。”安迦叶幽幽叹息一声,左脚把漂到她附近的阿薇尔用力踹开。
真要面对吸魂女妖,她一个小女巫,早该有多远跑多远了。
可她可从不单打独斗。作为一个优秀的牌手,让自己手上厉害的牌越多越好。
她安迦叶现在好歹有艾尔莎和歌莉娅这两位左膀右臂,明天再把莱恩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怪物,继续忽悠进小队,大概能应对这场危局吧。
大概……
蒲公英小队的队友们不断推开门加入了泡澡的行列,大浴场中越发显得热闹。
可黑发少女却在逐渐变模糊的水浪和欢笑嬉闹声中,任由意识在热水的拥抱浸没下,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累了,先睡会就好。
少女就这样在不断变窄、暗下来的视野中,注视在大浴池玩耍的同伴们,缓缓闭上了双眼。
反正艾尔莎会把她抱回房间吧。
第八十九章 克拉普茜的小小野心,与蘑菇女巫的第二轮堂堂比武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或许有天该考虑下,让蘑菇人之间也学会使用货币价值。——《安迦叶的闲谈笔记》
克拉普茜坐在床边上,哼着白天漫步田野时,从姑姑那儿听来的悠扬小调(斯布罗卡集市),边打量着眼前熟悉得闭眼都能翻跟斗的房间。
家具只摆放着这张小木床和陈旧的柜子,柜子上除了一堆瓶瓶罐罐,就是用麦草扎成的破麻布人偶,墙角还架着爸爸做的木头小剑和盾牌。
靠窗的地板上——几只用藤条木片编织的花篮中,插着她采自乡间的野花和黎明树的枝叶,为朴素狭小的房间增添了几分鲜亮的色彩。
她摇晃着小腿眺望向木头窗户外,深沉的夜幕隐隐流溢着幽蓝旋涌的光辉,与天上闪烁的群星相映照,是她姑姑特意留下的妆点窗户的风景。
“真希望明天能快点到来啊。”
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
爸爸已经和她谈过话——总是像难以开垦的荒田里敲不碎的石头一样,性格执拗坚硬,又沉默寡言的爸爸,今天却像打开了话匣子,嘱咐她今后一定要听姑姑的话,照顾好自己别被坏人骗了,别得意忘形给姑姑添麻烦。
老爸的絮叨让克拉普茜对未来憧憬之余,也产生了些许烦恼。
说起来,她对姑姑还不太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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