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利刃
拉蒂尔被这样的寒冷刺得身躯发颤，连挥扇的六翼也都僵住了。
她听见利维坦平淡的声音飘过来。
她的声音淡得好像是在说一句极其简单的事情，拉蒂尔在这片平静中，看见了不同往常的坚韧。
“拉蒂尔，我想赎罪。”
“不……”拉蒂尔不断地摇头，“你没罪。”
“你从来都没有罪！！”
“我会把你做的一切都告诉她们，告诉洛宁！！换做她们任何一个人，都会和你做同样的选择！！”
拉蒂尔的羽翼在半空的风里摇曳，巨龙靠得很近了，拉蒂尔感觉到铺垫盖地的巨龙气息，以及巨龙之翼掀出的狂风，这种风力让她感到窒息。
“我之前和莉露鲁谈过这个问题……”
利维坦轻笑了一声，这是自嘲的笑容。
她果然还是厌恶那位魔王，光是念出她的名字，利维坦就心生嫉妒。
“她说她不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
说罢，嘴角僵硬的笑容重新回归平整，利维坦脸上的表情变得逐渐轻松。
混乱的思维一旦想明白了某件事情之后，思绪就会得到解放。
她也就不会再苦恼了。
“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看脚下的这些东西，它们都是我造成的不是吗？”
拉蒂尔的目光顺着她低头的方向看过去。
山谷沟壑间，贫瘠的大地已经无法在孕育新的生命，席卷而来的气息里充满了绝望和死亡。
“是我创造了史莱姆的躯体，也是我，替洛宁做出了选择，逼他杀掉了无数的生命，那些永世不得超生的亡灵附着在我创造的躯体上，所以形成了这样的迹象。”
“这两件事情都是我做的。”
“我还把光之神骗了，精灵女皇囚禁了。杀了上万的人类，以人类生命为代价，又处死了亿万的魔族生命。”
“魔族差点被我屠到灭绝，为了维系自己的身体机能，我还偷走了他们的魔素……”
“你是我的信徒，在你的视角里，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有理由的。但是在众生芸芸之中、在她们的眼里，我就是罪恶。”
说到这里的时候，利维坦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甚至是在洛宁的眼里，我从来都是反派。”
“不！”
拉蒂尔用力拽住了利维坦的手，生怕她从自己的手心里逃走了。
“……你不是说他已经找回记忆了吗，等他想起一切，他肯定……！！”
“正是因为，他会想起一切，所以我才不敢面对他。”
“他含着对我的恨杀了所有人……他想起来的都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而已。”
“就算我们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一切……可是，我还是错了，是我做错了。”
“我自私的选择才让他万劫不复。这是我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这一点，现在，我同样也不敢面对这个结果。”
“他恨我也好，原谅我也好，可我还是罪人不是吗……我不敢留在他身边，也不敢见他啊。”
利维坦晃了晃脑袋，拉蒂尔突然有些抓不住她了。
“这些龙族欠我一条命，我会让他们向我赎罪，而我，会向全世界赎罪。”
“这一年，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说着，利维坦举起右手的长杖，手心猛地一用力。
缥缈的银色长发在空中吹舞，女人飒爽的身姿就像在抛出一把长枪。
长杖飞驰而下，深深地插入地里。
肉眼可见的魔力从利维坦的身体表面流逝。
秩序的白色光芒混杂着混沌的黑暗。
光于暗的魔力朝着地面的长杖汇聚而去。
长杖没有形成魔法，而是静静地掩埋在那里，光芒逐渐减淡。
当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拉蒂尔便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利维坦体内的魔力再也无法维持人形。
美丽的银龙出现在月亮的光辉下，她挥起残破的龙翼，身上的鳞片全是伤痕，可这些瑕疵依旧挡不住她的美貌。
姣美的身躯像是一条游在空中的银鱼，柔韧的龙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曲线。
银龙灰蓝的眼睛比往日寒冷的眼神要清秀一些，她转了一个身，睁着眼瞳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堕天使，缓缓开口。
“地下矿脉已经形成，那是用魔力汇聚成的水晶石……用它们研究魔导具，造船，让铁皮和木板悬浮起来，人类身上有这种无限的可能。”
“记住，你们只有一年的时间。”
银龙的声音不大，但是通过神识辽阔的心灵感应，她的这番话能够被传得很远。
交代完自己的计划，银龙的眼睛里还是出现了一阵寂寞。
“最后一件事情……那些信徒，就拜托你了。”
她压低了声音，掀动的龙翼几乎要将她的话盖住。
银龙对这个世间其实还留有怀念，她挥动着龙翼在空中游了一圈，又回到拉蒂尔的面前，银龙低下脑袋，用鼻头轻轻凑近拉蒂尔，拉蒂尔抬起发颤的手，将温暖的手心贴在她冰冷的身躯上。
拉蒂尔听见利维坦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传来，像是临别前的依依不舍。
“我已经无法再等他回来了……”
“但我还是想说……”
“拉蒂尔。”
“我真的很爱他。”
拉蒂尔的眼睛热得厉害，眼眶已经湿润了一大半。
她抬手想要抓住利维坦。
可是，这个时候的利维坦身体已经接近透明，银龙的身体仿佛幻化成了一缕烟纱。
她根本就抓不住她。
“……我知道。”
拉蒂尔无能地垂下了手臂，低头絮语。
“你这个……傻女人。”
银龙不再留恋，龙首在半空中调转。
她要去更辽阔的天空了。
数以万计的巨龙紧随其后，磅礴的气势将地面枯死的树木断草连根吹起。
风沙迷糊了拉蒂尔双眼，她看着银龙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在脑海里幻想。
曾今那个少年骑在银龙背上的时候，又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呢……
那副场景，大概很幸福吧。
这是一场安静的死亡盛宴。
龙族像是失去了方向那样盘转着飞向更高的天空。
在云层之上，庞大的身躯会在高空突然失去平衡，相序朝着地上那堆黑色的粘稠物质俯冲而去。
巨龙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明亮，坠落时，像是一道道划过天空的流星。
利维坦恨这些忘恩负义的龙族。
但也只是恨而已，这是一种长期存在的情感，除了恨意以外，她已经不会再深究。
利维坦也不至于真的要灭族，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还留下了不少未出生的龙蛋。
但是，除了还没破壳而出的新生命以外，剩下的所有巨龙都会跟随她死去。
不……拿利维坦的话来说，这是‘献祭’。
这是龙族欠她的。
现在，她通通都收回了。
无垠的天空上，银龙的身躯已经几乎透明。
皓月的光芒照在残破的龙翼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凄凉的大地。
伴随着每一头巨龙的陨落，凄惨的龙鸣震耳欲聋，鲜红的血液从被吞噬的残肢断臂间喷涌而出。
这是一场龙与死亡的轮舞。
死亡带来却的不是进一度的荒凉，而是生的希望。
实际上，利维坦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天堂一旦掉落下来、那些黑暗物质一旦再度进化，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包括这些龙族。
龙族能够翱翔，但却不能永远停留在天上，而它们的身体一旦来到地面，庞大的身躯比任何物种都更容易接触到黑色的史莱姆。
那些史莱姆将会吞噬它们的躯体枝干，像一只只蠕动的黑蛆，一点点将这些庞然大物吃干抹净，被活生生切开的伤口中，血水会不断地流出，他们会在痛苦的挣扎中死去。
没有人能逃过这一劫，这片大地将会陷入永恒的黑暗。
到那时候，待洛宁醒来，看到的也将是一片荒芜。
就跟他上一次屠杀结束之后，清醒时看到的场景一样。
这是利维坦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虽说她告诉拉蒂尔，自己是想赎罪。
但她们原不原谅她都无所谓，利维坦不在乎这个答案。
她都选择逃了，谁还会回头去看结果呢。
至少，她能够心安理得。
就跟她上次那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的精神世界就是这么的脆弱，永远都会自私的选择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
“也不知道，你醒来之后会不会还在恨我……”
“会不会原谅我呢。”
利维坦几乎透明的身躯在天空中喃喃一声。
可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残破的龙翼满是窟窿，银白的身躯上，破碎的龙鳞像一片片被捅开的窗花纸。
银龙扬起纤长的龙颈，扬头长啸了一声。
最后一点魔力消耗殆尽。
逐渐消失的身躯中，银色的龙鳞像是盔甲一样褪去，柔美的纯白之色从银鳞下显现而出。
洁白的羽翼覆满了全身，却又在下一刻尽数凋零。
白羽飘散，犹如一朵盛开在高空的纯白之花。
东方的晨曦已经破开云层，金光一束接着一束落下，落在早已透明的身躯上。
龙瞳在晨光中轻轻闭合，弥留之际，她又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这辈子看到的一切。
遇到的事，接触的人……
利维坦想到了洛宁身边的那些女人。
闭合的眼瞳仅剩最后一条缝隙，银龙灰蓝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初升太阳下的森林，漆黑的森林覆盖了一层金色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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