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明弦
“好,我明白。”骆荔枝沉声回应。
今夜死海墟城的所见和死战,乃是骆荔枝生平仅见的经历,不论是黑暗残酷的死海墟城,还是君位伟力的殊死对抗,都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造成长安巨大伤亡,造成亢金龙如今乱象的罪魁祸首董平川,目前也正隐身于死海墟城之中,与泯光教勾连,策划着什么阴谋。
她跟随着猎杀小队的步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
她意识到,长安三十年来的无限光明,不知不觉中已然折射出了不为人知的如深渊般的黑暗。
这对从小接受着长安自由、开放、和平、包容精神成长起来的骆荔枝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而且即便知道了这一切,她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今夜的绝大多数时刻,她都只能作为旁观者,作为一个看客,看着各怀心思的芸芸众生在她身边如过江之鲫。
没错,正如董平川所说,她太脆弱了,想要摧毁她不过弹指而已。
即便她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抵达禁位巅峰,即便她如今大致掌握了亢金龙这支武装力量,即便她还是四象星官家族的贵女,然而仅凭她目前所掌握的这点力量,仍旧无法在浪潮中撬动任何一点水花。
果然,还是一定要登临君位。
骆荔枝再度肯定了她长期以来的坚持,与此同时,她还首次萌生了想要参与竞夺族长之位,掌握陵光骆氏全部力量的想法。
是的,骆荔枝的思路很清楚,想要参与乃至改变任何的局面,力量或权势,至少需要具备其中之一。
登临君位的道路过于漫长,过于渺茫,那么至少,应该去抓紧就在眼前的机会。
...
“我该走了。”猎人的声音打断了这位亢龙女将的神思。
骆荔枝微有些发怔,微仰头看着他。
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戴上了那张叫做“白焰”的面具,看上去气质儒雅温和,让人见之便觉亲近。
只是她当然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容。
他可没有这张面具那么英俊,但这不重要,面具之下,藏着一张冷峻坚硬的凌厉面容,棱角锐利如刀削斧刻,尤其是那双冷锐如鹰隼的漆黑眼眸,只要见过,就再也无法忘掉。
很难想象,这个尚还比她小一岁的年轻人,是秉承着如何坚定的意志,才能孤身杀入倾国殿堂,独战倾国最强的君位活死人,且还和倾国本体一路缠斗到最后的。
而且比这些还要骆荔枝难以想象的,是今夜的局面几乎全都是由他亲手搭建出来的。
面对破军营的重压,他谈笑风生化解险情,面对董平川的强势,他纵横捭阖不落下风,南斗少君苏星流、鸾台女侍安酥,哪个不是世之人杰,却都为他所调动凝聚,形成今夜的猎杀小队。
和尚对大局无力的她相比,简直远胜,实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骆荔枝这么想着,既有些失落,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自豪。
因为她知道他叫李瞬,代号【苍星】,是一个猎人。
是与她契结金兰之人。
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反正当时脑子一热,就把自己的身份一股脑地吐露了,还单方面地和他定下了契约。
现在想想,羞也要羞死了。
当然,她一点都不后悔。
鸾鸟重契,既有此契,他就已经是此生与她最近,最不可分割的人。
只是,她总能时有时无地感觉到,他和她的距离很遥远。
所以她说要叫他“小白”,这个称谓里,藏着她一点点的私心,这样应该会离他更近一点。
骆荔枝目送李瞬下车远去,车头调转时,她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一抹若隐若现的倩影。
可还没等她再看清,车速已然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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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将心事付瑶琴
李瞬压着有些踉跄的脚步,推开门扉。
不出所料,却同样惊喜,门畔已有一道等待许久的倩影。
“我...回来了。”
见到那一双饱含担忧的清凛眼眸,李瞬只觉得如释重负,心中积压的最后压力都完全放下。
“阿瞬。”
练凛夕唤着,搀扶住李瞬,扶着他进入里间缓缓坐下,替他揭下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脸庞。
看着他无力的身躯与黯淡的神色,练凛夕知道,眼前的男人看似没有受到什么外伤,但体能和精神都已经接近枯竭。
难以想象今夜究竟经历了一场怎么样的血战。
她感到胸口说不出的闷。
想问想说的话有一肚子,练凛夕却没有多言,她转入厨房,很快端出一个小盅,递到李瞬近前。
这是一碗炖煮入味的鸡汤,李瞬嗅到鲜美的气味。
“一直在灶上温着,喝一点。”
练凛夕这样一个禀性如月,影娟魄寒的洁净少女,她不会恣肆张扬地释放全部的情感,但她的温柔总在细节里无声地绽放,像是冬夜里悄然暗香的梅。
温热的汤给李瞬冰冷的手多少带来一些温度,沉默了许久的李瞬深深呼了口气,低声开口:
“我太弱了。”
猎人眼神晦黯,话语中流露出强烈的失落。
他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攥到沙发褶皱,手臂都开始发抖。
面对苏星流,面对安酥,哪怕是面对骆荔枝,李瞬都全力掩饰着的,充斥着内心的失落与懊恼,在练凛夕面前终究无法再压抑。
李瞬才不会因为倾国已死,战斗已经尘埃落定,就忘记他在那场死斗感受到的强烈无力感。
那种无力支配自身,只能任凭命运或他人摆布的无力感,将他原本温馨美好的小家摧毁,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人生搅乱,将他逼到绝路、死境。
如果没有安酥及时赶到,如果没有她使用伪命为他替死,抑或是今夜的战斗中缺少任何一个环节,他都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这十年,李瞬近乎疯狂地埋头于狩猎、修炼、博弈、死斗...他拼上性命,想要摆脱那如影随形的心魔,他几乎要淡忘那些深入骨髓的苦痛,然而今天,冰冷的现实再度让他重拾旧忆。
他感到失落,颓然,同时也感到强烈的愤怒与不甘。
这种情绪无法对安酥言说,无法对骆荔枝坦诚,唯有在练凛夕这样一个早将性命与心意相付,不知不觉闯入他心房的少女面前,他才得以展露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情感。
深重的疲倦和说不出的失落弥漫在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只是少顷,李瞬忽然感觉手被一团温凉的柔软裹住。
少女轻轻地捉住了他的手,一点一点把他比她大出不少的手蜷在自己的手心。
李瞬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奇妙的感触,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仅仅是一点点的身体接触,浅淡的温暖便汩汩不绝地浮上猎人心头。
练凛夕牵着他的手,眸光湛然,嗓音轻柔:
“想给阿瞬讲一件事。”
“嗯?”
“是我父亲的事情。”
练凛夕温声说着,明眸忽闪,看向李瞬:
“阿瞬有没有听过关于我父亲的传闻呢?”
“...是哪方面?”
对练野大君,李瞬自然是很熟悉的,搞不好比练凛夕还要多熟悉几分,毕竟她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和父亲分离,而李瞬与练野大君同行,已经是113年前后的事情了。
“个人实力方面吧。”练凛夕道。
李瞬略一思索,道:
“多少有所听闻,据说练野大君是四代执夜大君里唯一没有登临君位的...”
虽然很少人知道练野大君是学者出身,但练野大君不具备君位实力,倒也是个流传度不小的传闻,李瞬会说出这个,并不突兀。
果然,练凛夕微微颔首:
“嗯,的确是这样,父亲虽是学术方面的通才,尤其对事关灵能的星象学研究深入,但在灵能修炼上,父亲的天赋平平,普遍意义上,他不能被称为一个强者。”
“而且父亲的人生,大约也并不成功,作为学者,他并没有留下什么影响巨大的研究成果,而作为大君,他更是世所公认的庸君,比起前三任大君,他执政的那些年月,甚至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作为。”
是的,四代大君“连野”在民间的别称,就是【庸主】。
执政多年,不能说毫无建树,只能说无过无功,仿佛有他和没有他当真没什么区别。
不过提起这样的练野,这样的父亲,练凛夕眉宇间并无沉郁之色,只见如月般的皎洁与疏朗。
她紧了紧牵着李瞬的手,认真而坚定地道:
“但是我一直都觉得父亲他很强大,因为他从来没有停下过自己的脚步,这是绝大多数所谓的强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父亲的书斋里,挂着他自己很喜欢的一句‘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他藏于泰岳石中的最后遗言,也将这句话留给了我。”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论父亲究竟遭遇了什么,不论他最终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直到最后,他也一定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始终在贯彻自己的信念,无悔无倦。”
少女的眼眸温润,望向猎人:
“改弦更张易,砥砺直行难,我一直觉得,实力的强与弱,成就的高与低,无非是一时的境遇,而信念的坚韧与否,才是强者与弱者的分水岭。”
“阿瞬,你一点都不弱,你克服万难,把我从绝境中救出来,带着我一路走到了这里,走到了今天、现在,还有未来,不是吗?”
她浅浅弯起一点唇角,道:
“所以,要快些打起精神,恢复身体,然后...把我治好,因为这条路,我想和你一起走,不能总让你走在我前面呀。”
说到“治好”的时候,少女如玉的双颊不知为何飞上一抹嫣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但这完全不影响清凛皎洁的女剑士吐露心扉时不可方物的美态。
李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心头阴霾,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嘴角都上扬。
心里积攒了许久的颓丧与压抑一点点退去,恍若明月朗照,冰雪消融。
“被阿夕暖到了。”
他轻声笑了笑,自嘲道:
“幸好有你在,如果只有我自己的话,大概会钻牛角尖了。”
他不觉反握住练凛夕的小手,沉声道:
“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了。”
疲惫的身心对心态的影响终究只是一时的,李瞬毕竟还是李瞬,在练凛夕的悉心开解下,他很快就找回了心态。
正这时,他忽然听到身旁响起奇怪微妙的声音,而且还挺响。
“咕~”
他略有些错愕看向练凛夕,将这谪仙子般的少女看得红晕一点点从脖颈爬上来。
“阿夕你——”
这他哪还能不知道练凛夕是在家中牵挂他的情况,连晚饭都没想着吃一口。
像他们这样具备强大体魄的武者,就算坐着不动,消耗也远超常人,每餐的食量都很不小。
他心中愈是感动,正想着说点什么,乍一抬眼,却见练凛夕“狠狠”咬着樱唇,打断他:
“阿瞬,坏。”
含羞带气,还有点小小的委屈。
要知道在李瞬面前,练凛夕可是向来很注重自己的形象的。
李瞬也觉得有些尴尬,知道这时候说什么怕是都会真惹恼她,赶忙打了个哈哈,埋头咕嘟咕嘟喝起了鸡汤。
看他那埋头鸵鸟的笨拙模样,原本还有些微羞薄恼的练凛夕倒是忍俊不禁,掩唇莞尔。
那点小小的尴尬自然就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自去厨房取了些一直温着的菜,两人一道用过这顿过点了很久的晚饭,李瞬的精神和体力都多少恢复了一些。
于是两人一道转进书房。
李瞬的宅邸经过他亲自修整,目前书房区域配备了当今最顶级的隔音和反监听、监控设置,在此间沟通机宜,没有泄露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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