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明弦
泯光的任性对中天社可谓是无妄之灾,如果真是这样,那董家父子属实是大冤种了。
哪怕有通天的权力、财富,可摊上泯光这种超级强者的一时兴起,中天社还真没什么办法。
君位以下,皆为臣仆,更何况是泯光这种派阀赤帜、教团牧首层次,且能力诡异无端的资深君位。
而且众所周知,泯光根本不在乎教徒乃至自己的生死,他是疯的嘛。
他不怕死,不怕耗,不要脸,还很记仇,你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存在什么弱点。
真要把泯光所涉的实力、势力总动员起来,那是近乎小半个行会程度的力量,要是中天社真能把长安鲸吞入手,再发育几年倒还两说,至于现在,泯光还不是区区一个财阀能够抵抗的。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享受,啊不,合作了。
李瞬意识到,他似乎触摸到了长安变局的核心部分。
他一面整理思路,一面将自己的想法逐步告诉练凛夕。
“这也是我想提的另外一个疑点。”
练凛夕抿着唇,沉吟道:
“纯粹牟利的公司且不论,在这次鬼市比斗,乃至整个长安局势之中,中天社、星域官房、乃至元妖界都不同程度地各出手段,映衬之下,显得三垣派系尤为平庸,阿瞬,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尤其有中天社庞大布局珠玉在前的情况下,就更显得三垣像个废物。”李瞬皱眉道,“可不该这样才对,官房也有像骆凤尹那样厉害的人物,三垣若是没有手段,如何与二十八宿抗衡乃至压制?”
李瞬更有一段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怀疑。
他通过夏师寒的自述和对长安历史的了解得知,自明历110年之后,长安的发展路线有了从保守到开放的标志性调整。
而在115年,长安发生了政变,部分贤者的家族倒台,上层权力架构出现了动荡,以至于长安城市运营策略一百八十度转向彻底开放。
换言之,目前的统括理事会决策层,即三垣派系,正是通过政变上位,时间还未过太久。
凭借阴谋政变上位的人,对水面下围绕而来的阴谋会没有一点嗅觉吗?
那位坐镇紫微垣的第三任大贤者【太白】,真的会一点手段都没有吗?
这一瞬间,李瞬忽然想起在长安小情报屋与许妙韵的地天通话。
还记得当时,两人交流了不少有关于【天理概装】的情报。
“我明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三垣已经出手了,且远比我们想象得更早,那个大贤者在钓鱼,鱼饵是...【神子】明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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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自长明,心已非空
9月26日,早7时许。
方才过去的那一个漫长的夜晚,或许即将对整个长安的形势格局都产生深远的影响。
但这仍旧无碍于太阳照常升起,无碍于白鹿院沐浴在宁静的晨露中。
天方早,远没有到学院里该热闹起来的时候,略显冷清的林荫道上,偶尔有学子的诵读声或跑动的脚步声传来,反倒衬得环境更为幽静。
瘦弱单薄的少女抱着糯米团子般的灰色毛绒球生物,踩着小小的步子,独身在漫长的林道上漫无目的地漫步。
明空。
具备仿佛神赐一般的智慧与天赋的少女,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过目的一切技术原理,不过双十年纪就在学界崭露头角,成为白鹿院的掌上明珠【白鹿姬】。
不仅是学术造诣,其个人身份亦在天城联合的学院圈子里为知情者所津津乐道——三代大君明冥的女儿,货真价实的流亡公主,甚至不少好事者将她称为【帝姬】。
如此种种,已经足够惹人眼球,然而比起这些,眼下还是她的另一个原本鲜为人知的代号:【神子】,更加吸引整个里世界的目光。
统括理事会主导研发长达十年之久的造物【天理概装】即将落地投产,自7月份以来,理事会已经以长安名义,向神州、元妖界各大势力都发出照会,邀请各方年底前来参与其落成仪式。
因为理事会对此物极其重视,长期维系着严格的保密机制,以至于在此之前,竟没人知道所谓的天理概装究竟长什么样,功用如何。
只是坊间风传,此物将对长安的实力和底蕴起到巨大的补强。
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之物,加之来自天空城·长安,不可避免地引来了里世界诸方力量的觊觎。
而恰在此时,关于天理概装开发团队的情报不胫而走。
于是【神子】及其团队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天城联合为保护这支团队,将团队的核心成员隐匿于麾下学院之中,给诸方的眼睛和探子大大增加寻找难度的同时,也愈发地将来自各方的觊觎者源源不断地吸引至天上。
单看这个身量纤瘦,神色冷淡的少女,完全无法想象,她就是上述处于风口浪尖的漩涡中心人物。
明空的容姿神情一如既往,浅淡里透着些微冷,漆黑的眼眸里略带些不好捉摸的淡漠,垂肩的白发衬得她愈发孑然,仿佛与这个世界之间凭空多出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她不是那种五官精致的美丽女孩,只称得上清秀,只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因为其殊异的个人气质,甚至会忽略她的相貌。
明空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昨晚几乎没有怎么休息。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她自知,她有心事。
昨天早上袭击她的人来历不明,且十分危险,甚至突破了波普的监控,事后魏爷爷担心自己的安危,即便自己几番推辞,也一定要加派守备力量。
可此事却最终没有成行。
她知道为什么。
果然,当晚她就受召到紫微垣觐见。
想到这里,明空的身体近乎条件反射般微微一颤。
紫微垣那阴森的大殿,一如既往的冰冷、空荡,让人打心底里发寒。
大贤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做派,深不见底,意味不明,毛骨悚然,看似亲近的话语和举动,却只能让她感到深重的不寒而栗。
尤其是...那个失去了一只手,但原本还活着的校车司机,却当着她的面变成了一具尸体。
明空深深吸了口气,冷冰冰的双手轻轻按了按脸颊,将略有些杂乱的呼吸逐渐平复。
她本不会这么害怕的。
这一切原本都是司空见惯的,她早已经看到麻木。
阴谋、背叛、杀戮、逃亡...这些年她见了太多。
如果没有来到长安,她单薄的性命大概留不到现在,她的身命是在大贤者的庇护下才得以保全,她能在白鹿院安静地学习、研究,不再颠沛流离,也是得自大贤者的安排。
可她同样也知道,这座天空之城,是完全被那个冷酷无情、变幻莫测的人握在掌中的,这里的一切,都随他的意志生杀予夺。
她见过曾经煊赫无比的前任【荧惑】杨氏家族,在她来到这座城市的一年半载之后轰然倒塌,一个大家族过千的丁口,在那个雨特别大的夜晚消失殆尽。
杨氏灭族之夜,大贤者带着她同去,于是她亲眼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如何死在贪狼营那些杀戮机器的手中。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晚大贤者递给她一把漆黑的伞,对她说,“他们最大的罪,就是妄图染指你的天慧,我不允许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污染长安”。
她在雨里伫立了很久,等到回返的时候,伞面上都粘上了淡淡的血污。
那是太多溅射而出的血混入雨中打落下来的痕迹。
她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听着耳边不时响起的凄厉哭喊,心脏都仿佛被挖掉一块,却无法流下一滴泪来。
次日,明空仍旧在白鹿院学习,身旁却再也不见那个常与她结伴同席,读书嬉戏的杨姓少女了。
她还见过一些在学院中相熟的讲师、教授,在紫微垣冰冷的大殿中,被加以窃取长安机密的罪名,放血到干涸至死,最后连人样都无法保全的恐怖场面。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跟他们就学术交流多了几次,仅此而已。
她麻木地地目睹着这一切,平静的日常虚假得像一张纸,脆弱到随时都可能被撕毁,以明空的天慧,即便不通人心,也逐渐明白了大贤者的意图。
那是他在向自己彰显他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掌控,他要将恐惧和服从根植入自己的心中,而且他要她知道,除了他以外,没有人会庇护她,也没有人能庇护她。
他成功了。
她再也不敢奢望生活里有一点温暖,一点生机,她无路可走,无法可想,她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任何一点情感,甚至到了需要以药物辅助的地步。
少女的人生被彻底地扭曲,她却无法对此置发一言。
当然,这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
逐渐的,明空发现,自己已经用不上那些自我开发用来抑制情绪的药物了。
没有人能够再接近她,她也不会再去接近任何人,她变得冰冷,沉默,生人勿近,她将一切心神都投入大贤者要求的研究开发之中,在心中一点一点筑起麻木的高墙。
这样的日子过了太久,久到明空已经几乎要忘记曾经的自己。
她已经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的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突兀地闯进了她一潭死水的生命里。
他是一个入侵者,和这些年来其他入侵白鹿院的人相比,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同样觊觎着这所学院中藏着的情报和秘密。
明空却通过波普粒子,感觉到了微妙的差异。
——他很急切地在寻找什么,急切到甚至有些紊乱。
这不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侦查人员,像是一个乱打乱撞的傻子。
明空多少有些在意,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情由,本可以直接调动守备部队的她,最终选择了与他直面。
一番交锋之后,明空更是觉得他古怪。
这个人似乎已经确定这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满心只打算离开。
而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很怪,明明有很多方法炮制已经落入他手的自己,可他仿佛并不愿意下什么手似的,最后用一个回去想一想就破解掉的心理战术把自己糊弄了一下就跑掉了。
他在找什么?
明空不解。
看这个架势,他好像不是在找什么情报,倒像是在找一个什么人。
是找【神子】吗?
可他分明不知道我是谁、谁是我,哪有这样找人的?
总之,各方面都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在明空的预测中,白焰大概率近期不会再来白鹿院。
可他居然还敢来,而且这一次,不知他如何做到的,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学院的教师,后来还受到了院长魏爷爷的认可。
在他与魏爷爷对峙的时候,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虚应故事,但有那么一瞬间,明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真心。
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当着魏爷爷的面,吐出“杀人多”三个字,要知道他面前可是教书育人一辈子的魏爷爷,这怎么可能是正确答案?
明明是对他很关键的时候,他却突然不去虚与委蛇,转而展露真心。
愚蠢。
但...或许也意味着,这个问题与答案关系到他的信念、意志乃至人格的支点,他的内心不容他做出欺骗。
如此坚定的意志与决绝的态度,不知为何,隐约撼动了明空厚厚的心墙。
她不解,她一路追问,白焰却一反先前的真心吐露,不断地自我否定,乃至自我贬低,把真心藏了起来。
那一刻,明空久违地感受到了鲜明的愤怒。
那愤怒或许是对白焰,但更多的,或许是对她自己。
对...那个无力抗争于是放弃抗争的自己。
这一刻,她发现她的情感不知何时突破了重重的藩篱心障,开始复苏,逐渐鲜活。
她不得不服下了虽随身带着,却很久没有用过的药。
药力一度平息了一切,然而事态并没有因此好转,很快,那个诡异的敌人出现,向她发出劝诱,激战发生,她和白焰在高速运转的校车上濒临死境。
而后...
便是那一刀大梦的天光,仿佛镌刻般深深烙印在少女的心上。
在生死边界走了一遭,又被那样光华璀璨的刀锋拯救,彼时的她,即便刚刚服药不久,也几乎无法抑制胸中奔涌的强烈情感。
这样强烈的情感,在白焰对她一番说教般的规劝之后,被激发到了界限。
她积攒至此的愤怒彻底无法再压抑,她像一团火,一团寒意刺骨,却熊熊燃烧的矛盾的火焰。
她恣肆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发泄着无人知晓的辛酸,长年压抑的苦痛。
明明他刚刚才救下自己的性命,他所说的也是在为自己考量,她却用话语做匕首,把他刺了个通透。
一个试图保护自己的人,就这样被她远远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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