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明弦
世上没有人会爱明空,所以她根本无需分析什么,就知道眼前这个神态气质都与记忆中的笨拙少年迥然有别的男人,没有撒谎。
“...哥?”
李映冷清的声音里压着明显的颤抖:
“是你,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哪怕确定笃定,话到嘴边,少女犹自不禁犹疑。
而泪水已经先一步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李瞬还牵着她小小的手,当然能感觉到她渐趋激荡的心绪。
他不觉紧了紧手心。
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情想诉,他有太久的思念,他想把全部的疼爱和关怀都留给她。
然而回答尚未出口,李瞬的瞳孔猛然一缩。
眼前,少女的身体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异常。
她的脉搏突兀地加快,转瞬间血流狂涌,面上一下子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紧接着整个身体开始过热,很快变得又红又烫,简直如同一只煮熟的虾。
那是何等的高热,甚至可以看到她额头上已然冒出薄薄的蒸汽。
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皮肤就变得几近透明,浑身的脉络几乎都能从体表看见。
整个人就像是...在燃烧。
小巧精致的五官因为身体内燃产生的过度痛苦,扭曲成一片狰狞的痛苦模样。
她死死地咬着唇,薄薄的唇瓣都已经开始发紫。
下一刻,他便看到少女的手下意识就揣入了口袋中,握住了什么。
李瞬只觉得心口闷痛。
只看那轮廓,就猜得出那究竟是何物。
若所料不差,那是一只药瓶。
李瞬早前就发现,现在更是意识到,长久以来,因为境况的特殊性,李映一直在竭力压抑己身的情感,将自己变成难以接近孑然一身的状态。
为了达成这目的,她给自己强化心理暗示,将这种压抑强行赋予本能,让身体成为心神失守时的最后一道防线,甚至准备了从生理上控制情绪的药物。
这就是她体内黑苏罗成分的来源。
但...天性终究难以抹杀,在此刻兄妹重逢这样足以冲垮她全部防线的激荡情感波动面前,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的压制,早已失去了意义。
走到这一步,少女下意识地就要去寻求药物的辅助。
一个人连哭都无法任性地哭,笑都无法自由地笑,不啻于一种巨大的悲哀。
可对于少女来说,世界施加于她的深重悲哀,却是她一时解脱痛苦的解药,是她与冰冷的现实对抗的方式,尽管这种对抗的底色,完全是异常饮鸩止渴的徒劳。
好在,现在,李瞬来了。
他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了。
李瞬单膝跪地,与少女视线平齐,温柔而有力按捺住她揣在口袋里颤抖的手。
李映那双因苦痛而显得愈发凄婉的眼眸蕴着泪光,祈求般望向李瞬。
猎人轻轻摇头。
“小映可以哭,不用忍。我来了,有我在,想怎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
“不用怕,有什么,我来担。”
被猎人目光中的坚定和温暖所感,李映紧攥的小手闻言真的微松。
“哥...”
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的少女已经站不住身子,整个人摇摇欲坠,李瞬眼疾手快,顺势把她小小的身体拥入怀里。
“哥...”
她气息微弱地哽咽着:
“我想你了,我好想你。”
“我在。”
对至亲的家人,李瞬心中没有任何隔阂,哪怕暌违十年,兄妹俩早已变得截然不同,甚至与记忆中相比显得都过于陌生,但...家人就是家人,可以托付一切的家人。
她是他的妹妹,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在。”猎人低声呢喃。
“呜...呜呜呜...”
许是有了这一句话打底,李映艰难却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中的药瓶。
她终于能放下一切长年对自我的束缚和压抑,心怀无比的忐忑和期盼,长久以来第一次完全地释放自我,任由那些激荡的情感在胸中肆意奔流。
于此,那一抔青色焰火终于再无藩篱,自少女双眸之底熊熊炽燃。
清冷,剔透,永燃无熄。
李瞬心底再无一点忧虑,深深拥住他牵念了十年的小妹,李映则哽咽着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在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和依靠感之中,尽情地发泄着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
泪水逐渐濡湿了李瞬的衣衫。
脱下名为“明空”的冰冷面具,李映只是个需要家人疼爱的女孩,别家的丫头在这个年纪还在读书,正在享受青春,而她却已经在地天之间颠沛流离,早早尝遍了人间苦楚。
“我...我不想哭的,哥,我知道的,我打小就知道,掉眼泪是最没用的,可...我好怕。”
“广山的林伯死了,莫水的祝伯...死了,黑蛮的张叔、白蛮的胡叔...全都...连琼姨都重伤不支。真的,真的好怕,每一天都...”
“...不敢逃,逃不掉,在这里,连想一死了之都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少女凌乱地呢喃着碎片般的低语,将那些深藏于心的恐惧、担忧、矛盾、压抑统统倾诉。
李瞬默然。
即便到现在,他对小妹的经历也知之不详,可仅仅是他到长安以后所接触、了解到的,就已经令他倍感愤怒与煎熬。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猎人眉锋如刀,冷声道:
“小映,我会让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所有人,我保证。”
话里的寒意将李映一下子兄妹重逢的沉浸中唤起,她当即急切道:
“哥!不要,你不可以再变成刚才那种样子了!”
“...嗯?”
“你不知道你刚才的状态多危险,你的感情和人性都好像消失了,残忍、暴戾,整个人像是一台机器,一台被杀心支配的傀儡。”
她疾声道:
“我不要,我不要你变成那样,如果是那样的你,我不知道怎么去抱着靠着,我只会觉得害怕。”
李映直直地盯着有些发怔的李瞬,眼里的泪花还没干,却一字一顿地认真道:
“李瞬,你是我哥,你绝对不可以变成怪物,你答应我!”
“...我知道了。”李瞬迟疑片刻,微微颔首。
傻丫头。
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没有原因,没有条件,没有理由,却真挚恳切、推心入腹的温暖、关切与爱,这世上,唯有家人。
“那...小映,先起来吧,我把残局收拾一下,我们尽快撤离这里。”
情况终究刻不容缓,再享受了片刻美好的氛围,李瞬便拄着告死阎刀,扶李映起身。
李映这时才察觉反常,问道:
“哥,你们交战这么久,怎么附近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知道君位伟力的波动是无法掩饰的,哥哥和般若两名君位同时在白鹿院暗区大打出手,周围到现在却仍旧安静,这不符合长安的警备效率。
“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片用境界剪切、折叠过的空间,与外界无涉。”
李瞬温声解释道:
“以我对般若出的第一刀为发端,整片区域都被我以境界封绝,这种状态大约还能维系五六分钟的样子。”
说这话,他手头不停,用特殊弹快速清理了战斗痕迹之后,一边探手摸般若的尸体搜刮战利品、翻看皮肤,一边收集他的断肢残片,而后迅速从压缩包里取出精制绳结和特制收纳袋,飞快地给般若的尸身打包。
一具三尸神尸仆的尸体,是很有研究价值的,倾国的没能保留,那么目前阶段,般若就成了孤品。
而且般若的话里有一点让李瞬很在意——般若把【虎符】移植到了特制的分身上,并藏在某个特别开辟的稳固境界之中,以此规避组织上层对他的控制和监察。
如果能够溯源找到这一块仍旧“活着”的虎符,对破解三尸神的隐秘,或许会起到强大的助力。
这边李瞬在风卷残云般打扫战场,那边旁观的李映眼神里有些微妙的古怪。
毕竟是盖代的天才,短暂的情感宣泄过后,少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明敏,迅速接受了鹰钩鼻、白焰和哥哥李瞬之间画上等号的现状。
虽然如此,但看着自家兄长这般老练娴熟清扫战场的姿态,还是会萌生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如果他只是白焰,那她不说无动于衷,但反正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联想。
可当这两个身份连在一起,她就难免会把他代入十多年前那个笨拙的小鬼,那个曾经她特别讨厌,后来却愈发信赖依恋的少年。
说起来,哥哥他现在变得好强。
像般若那样实力超人的君位,在那种危险状态下的他刀下,竟然都不是一合之敌,连空间系能力都被全面碾压。
虽然那种状态真的很危险,但也真的很强、很强。
而即便没进入那样状态的此刻,他也给自己一种很扎实的安心感。
是啊,他还是白焰,那个把自己从倾覆的校车上救下,还亲手斩杀了倾国的强大猎人。
十年,十年呢。
时间把所有人都彻底改变了,不论是姐姐,哥哥,还是自己。
这十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少女不禁脱口道:
“哥,你现在好厉害。”
面对至亲的兄长,她不用再去掩饰自己的想法,这种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的感觉,让她仿佛梦回十年前的李家道场。
对家人,她可以畅所欲言,随性而自由地抒发心情和感想,而不用事事压抑,处处忍耐,连那双青眼都要想方设法地隐藏。
李瞬闻言,手上动作微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便只摇头轻笑了一声。
李映却只觉得鼻子一酸。
那个只练会了一招剑术就臭屁起来的少年呢?
那个难得考一次高分就恨不得满世界去炫耀的少年呢?
那个曾经飞扬快意的少年,如今,如今怎么就能这般轻描淡写地...
她不自觉地捂住心口。
她意识到,那个曾经飞扬快意的少年,早已被埋葬了。
她觉得很难受,喘不过气的难受,比她自我压抑的时候还要难受。
“...李瞬!”
“嗯?”
李瞬反手一刀切断了绳结,完成给包装扎口的最后一步,疑惑地回身。
不只是因为李映指名道姓地唤他,还有她自站起来之后明明就已经收拾好情绪了,这时他却分明再度听到了泣音。
“小不点,你以前也不是哭包啊,现在更不是,怎么今天就光顾着掉眼泪了?”他无奈道。
“你笨蛋!”
李瞬一脸懵逼。
“笨蛋!笨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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