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愚伯
来自长辈的邀请是不容易拒绝的,当这邀请不与晚辈的个人情感有所冲突时,拒绝的难度便又上了一个台阶。
三辞三让过后,彻底明白对方并非客套的望月熏只得接受了现实,他跟随佣人走在幽静的木质廊道中,前方有些昏暗,纸灯笼泛着暖黄的光晕。
“请进,望月先生。”
佣人停住脚步,将一所小院的木门推开,少年道了声谢,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里面积不大,是一座枯山水庭园,景观相间错落,主体是一座两面通透的木色矮筑。房间内榻榻米上铺着被褥,浴室已经放好热水,洁具和换洗的衣服都崭新而规整,明明没人使用过,却也不存在那种刚从货架上取下的新品感。
他冲净身体,将自己浸入浴盆。
少年很少在不熟悉的人家里过夜,离开森下孤儿院之后,除去斯潘塞家,这可以称得上第一次。从晚餐到现在,他能感觉到雪之下津实正尽量给他营造一个比较轻松的氛围,而且大概率目的不纯。
睡衣是一件宽松的藏蓝色男式和服,大袖与长着相搭。望月熏整理好褶皱,正浏览书架上摆放的书本,障子门却传出沉闷的敲击声。
“望月同学,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是雪之下雪乃不情愿混杂着羞涩的问询,少年有过片刻的愣神,随后“嗯”了一声,伸手拉开障子。
“请进。”
“麻烦你了。”
雪之下雪乃一步一顿走进房间,她穿着同样藏蓝色的女式浴衣,及腰长发编织成稀松的麦穗,从左肩挂下。少女应是出浴不久,周身萦绕着淡雅的幽香,那是属于香波和她本身的味道,一点点弥漫在房间中。
很快便对此有所察觉的少女不禁面颊微红。她抬起头,不安地看向少年的眼睛:“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无妨,这应该不是你的主意。”
关上门,望月熏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随后却尴尬地发现,屋内除了被褥之外并没有其他能够就座的位置。
“是啊,母亲一定要我过来,总觉得她仍然在误会。”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我还不够成熟,这个事实总给我太多无力感。”
“认清事实也是成熟的必经之路。”
望月熏一边回应,一边走向房间的另一头,他拉开面向小院那侧的障子门,清冷的月光便泼洒进这间静谧的房子。
门前有一圈纳凉用的廊道,正对着枯山水。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地上,夜色映照着白沙,天空中飘过丝丝缕缕的云,明暗交驳,让人看不真切。
“也不知道你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在安慰人。”
雪之下雪乃扭过头,抱怨着。
“比起安慰人,我更倾向于解决问题源头。”望月熏笑了笑:“可我总不能去解决雪之下阿姨,比起人际关系,异常居然还更好处理一些。”
少年笑得很自然,少女却皱起眉。
“不……一个普通人不会这样觉得。”
她又回想起由《枕中记》带来的,隐藏在档案袋、故纸堆和回忆深处的景象,回想起芭丝特讲述的、无法用言语概括其万一的惊险故事。苍莽的黄沙,神明的军阵,诡谲的敌手,任何一宗一件都比络新妇更加难以应对,而这竟构成面前少年自幼时来相伴左右的日常。
——所以,平凡世界的“异常”和“日常”才不会被混淆,许多人为此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少女想到这里,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似乎觉得话题太过沉闷,望月熏清清嗓子,打算聊一些更加有趣的东西。
“其实也并非所有异常都很可怕,除去可以作为道具使用的构想兵装,不少异常个体都加入了人类一方,九夏尤其常见……以及,某些异常事件并没有危险性。”
“我曾经回收过《儒林外史》,帮严监生挑过灯芯,还打了范进一巴掌。钦天监本部就是一个设置在春秋仪轨深处的异常区域,甚至牧野之战的时候,人类一方还得到了天命玄鸟的帮助。”
雪之下雪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有耳闻,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那么说,你们扮演的是纣王一方?”
“恰恰相反,我们是武王一方。那时候整个晋西北、咳咳咳,整个事件乱成了一锅粥,连应龙、风伯雨师和相柳鬼车这种东西都往外冒。”
望月熏揉着脑袋,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九夏需要处理的异常事件非常多,值得庆幸的是,《山海经》跟《淮南鸿烈》早在东汉末期就已经被墨家和法家妥善保管,一直传到今天,没闹出什么大问题来。”
他絮絮叨叨地讲述着那些或惊险或平淡的故事,从九夏到西伯利亚,从斯堪的纳维亚到北爱尔兰,从爱琴海到好望角……少女静静地倾听,月光在她面庞之上镀一层皎洁的温柔,又如流水般倾泻于夜空之下这座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雪之下雪乃突然想起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那是由平冢静“委托”所带来的契机,也是她真正认识到自己并不完美的开始。回忆着那句“所以,虽然唐突,但我想要改变你”的任性发言,翻捡着自此延伸而出的各种黑历史,少女在想要掐死自己之余,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后她便发现,望月熏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啊,不,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好像从来都没见你这样笑过。”少年挥手解释说:“而且我也实在没有领会到从开罗近郊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坠机是什么特别搞笑的事情……”
“我不是因为这个——好吧,抱歉,走神了。”
少女尴尬地别过头去。
于是望月熏也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春夜渐重,在相谈许久之后,两人便也不免添了些许困意。他们一前一后站起身,走进屋子,雪之下雪乃却又犯了难。
“母亲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与她无关。”
少年明白,想要真正解开内心的枷锁,面前的少女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你完全可以自己做出决定。”
他耸了耸肩膀。
“至少,今晚休息的地点,必须由你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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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 第117章第九十九章 晚安,雪之下
雪之下苍介在房间内来回踱着步子,没有外人,他也便无需掩饰自己的不安。一旁,他的妻子却好整以暇地研碾着抹茶,似乎没看到丈夫急躁的样子。
半晌,男人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他转身拉开卧室门,正打算冲出去,却被一道冷静的女声喊住。
“你要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阻止那个混小子!”
男人停下脚步,仍旧保持着向外奔跑的姿势:“雪乃怎么能……”
“稍安勿躁。”
雪之下津实放下磨臼,起身将丈夫拉了回来。
“无须担忧,什么也不会发生。”
“可这个年龄的高中——”
“苍介,不要急。”
女人将茶粉洒入杯中,点燃炭炉内的木炭。
“我知道雪乃一直想说什么,但若是真的让她说出来,她自己的退路就断了。今天只是推她一把,成或不成,能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还要看她自己。”
“那万一望月——”
“至于望月熏,这孩子并非冲动的性格,况且作为一个掌控着能够超脱于律法和道德之上暴力的个体,他若是真的想做什么,根本不需要等到今天。”
雪之下津实轻轻松了口气。
“能够撘上特殊防务厅的路线,阳乃这些年在雪乃面前刻意保持的形象也差不多用不到了,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好呢……”
“想必还需要一些时间吧。”男人坐在妻子身边:“阳乃不需要做出她所预备的牺牲,我们也必须适度调整教育策略,雪乃这些年的心态似乎出现了一些偏差。”
“阳乃那边由你负责。”女人点点头:“至于雪乃,望月君会做到的。”
“他,可以吗?”
“他已经在做了,即使我们并没有就此进行过沟通。”雪之下津实将目光投往那座小院的方向:“雪乃变化很大,这就是明证。”
“望月君——”
她自言自语。
“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很期待。”
————————
稍早前的异常事务所中,气氛很是紧张。
接到千寿村征联络而匆匆赶来的霞之丘诗羽正靠坐在沙发上,稍显烦躁地抖着腿。她面前是同样情绪糟糕的英梨梨,两位少女已经沉默着对视了好一会。
短发女孩已然自觉想要告辞,她总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待在现场。恰巧,来自特殊防务厅情报科的联络适时接了过来,她便按下收音键,而后走出门外。
“虽然在村征说到“泽村”时我就有所猜测,但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霞之丘诗羽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么,请问泽村同学,在休息日一早不请自来,独自登门拜访别人的男朋友,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呢?”
“咕……”
英梨梨焦虑地磨着虎牙,她从来没有预料过,望月熏的女朋友居然是她在学校里最不愿接触的对象。现在,面对着咄咄逼人的问询,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嘛,我也知道,对于异常从业者而言多几个伴侣很正常,但阿熏没提过,我还以为他没这个打算——”少女“啧”了一声:“居然不声不响就拐了一只金毛回家,看来需要加大力度,好好疼爱学弟君,免得他精力过剩。”
“霞之丘诗羽你——”
金发的少女下意识想要炸毛,却突然察觉到对方话语之中透露出来的讯息:“你也是‘这边’的?”
“目前还差的远,倒也的确也算得上相关人员。”诗羽无奈地点点头:“所以虽然阿熏不提,这么久了,我对存在其他竞争对手的可能性算是有些心理准备,但居然——是你啊,柏木英理老师。”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霞之丘诗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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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子门并不重,滑轨也涂了保养的油液,但当雪之下雪乃将手指搭在其上时,还是感受到无比的阻力。
她心里清楚,她的母亲并非一个强迫自己女儿用身体取悦权贵的封建家长,但理性与感性总是冲突。那几乎算是命令她夜间敲开同龄异性房门的、不容争辩的模样让少女即愤怒又无力,刚刚与望月熏畅谈后愉悦的心情此时已布满阴霾。
然后,另一只手按住门边,一把拉开。
“你母亲是个蠢货,但这才是她希望看到的东西。”
少年在雪之下雪乃背后轻轻推了一下,后者懵懵懂懂,踉跄跨出,已然身处这间小筑之外。
“放心回去,她绝对不会愿意今天真的发生点什么。”
望月熏笑了笑,而少女仍不太明白。
“第一次见面时,在我看来,她是个不太会跟女儿打交道的母亲。过于强势,过于独断,每一个缺点都精准命中家庭关系里的大忌。”
“然而既然雪之下家已经和特殊防务厅达成合作关系并且确认了我这一个体所代表的未来收益和实际潜力,那么对于曾经发生过误会的双方来说,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搁置误解源头或者干脆把话讲开,哪有这么着急就把你送过来的。”他耸耸肩:“她可以是个不合格的母亲,但绝对不会是个缺少智慧的掌权者。所以这次行为的目的并非在于你担忧的所谓……卖女求荣,而是无关利益,出发点完全在于私心。”
“……私心?”
雪之下雪乃仍旧不太明白,但心情好了很多。
“更深入的东西,最好由你自己弄明白,或者直接去询问当事人。”少年挥了挥手:“我就不干涉了,总觉得自己在带孩子。”
“真羡慕啊,这就是强者的余裕吗?”少女揶揄着。
“不,这是我的余裕。”
“还是一如既往呢,望月同学。”
“是啊,一如既往……有变化的是你而不是我,雪之下同学。”望月熏笑着反击:“没有一句感谢吗?”
“当然,拜你所赐,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母亲了。”雪之下雪乃仍在嘴硬:“罪魁祸首可不要奢求太多。”
“那就奢求个好结果吧,不过分。”
少年转过身,揉了揉被夜风吹乱的头发。
“奢求个好结果……还有,晚安,雪之下同学。”
“啊啊,晚安,望月君。”
第一卷 : 第118章第壹佰章 他说,可以上了
藤原文太昨晚睡得格外早,雪之下津实答应他,按照加班计算工资。因此,司机先生大清早开着轿车出现在庭院门口时,精神状态非常完美。
望月熏和雪之下雪乃用过早餐,一前一后走出院门,在夫妻二人的送别中坐进车里,雪之下苍介看起来情绪稳定,但瞥向少年的眼神已经完全是后者读不懂的复杂状态。
除去望月熏,余下几人心里都藏着些话,又都觉得现在不是谈话最好的时机,索性便全都保持沉默,全程目睹这别扭一幕的少年只得用干咳来掩饰汹涌澎湃的笑意。互相道过别,男人发动车子,窗外便又是倒退的景色。
“……想笑就笑吧。”
少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真是……”
“放心,雪之下同学,我受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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