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明芙萝会知道当年的事情,荣葛尔的表情又是——
“实现爷爷的理想……”
荣葛尔痛苦地闭上眼睛,而其他人则注视着如此呢喃的明芙萝,每个人在看到那双仿若死去的眼瞳时,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你,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她言语中的情绪波动归于虚无,开合的唇瓣只是在吐露音节,就像最死板的自律人偶。
“明芙萝!我们怎么可能——”
“让平民,让所有无法触及超凡的人,也能拥有驾驭超凡的力量。”
明芙萝的话语回荡在会议室内,她的声音是那么机械而漠然,但却像是响起了雷鸣。
“你们真的,还抱有这种想法吗?”
咚——
荣葛尔无力地跌坐在地,永远骄傲,永远神采飞扬的贵妇人,在此刻颤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而当这个巴别塔高层内无人提及,但却又被所有人默认的话题,被明芙萝提出时,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是的……这才是真相。
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并非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谎言?
因为巴别塔所有元老的信念和热情都是真实的,但这份信念和热情,早已随着时间推移,换了方向。
十五年的举步维艰,让所有人都看清了现实——那个并非理想,而是妄想的现实。
尽可能创造提供便捷的炼金器具,而不是想着让所有普通人都能驾驭超凡……这才是脚踏实地,这才是真正能实现厄利恩理想的方式,他们每个人都这样认为。
而这句话,是身为元老的荣葛尔,在安瑟的诱导下……亲口说出来的。
巴别塔里,已经没有为厄利恩真正渴求的那个未来而前进的人了。
——除了明芙萝。
除了她这个被拼凑而出的,追逐着幻影的人偶。
倘若说,曾经的明芙萝认为自己没有同行者,是因为没人能够跟上她的脚步,而现在回头,当真相明了,她才发现,不是他们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而是……
而是这条路上,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在所有人都已经悄然改变了方向和想法,并且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误,认为自己还是在实现厄利恩的理想时……
只有她一个人如此可怜,如此可悲,如此可笑的……朝着永远不可能抵达的终点,豁出一切,牺牲所有。
这是巴别塔的高层们,除了对厄利恩之死的隐瞒以外,对明芙萝所说的唯一谎言,却也是在她得到真相后,将她送入毁灭的谎言。
当她抬起头来,询问着“你们还有谁坚持爷爷的理想”时,得到的只有沉默。
——从那十五年的热诚中诞生的人偶,反而被那份热诚抛弃了。
她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即便不曾目睹尘世困苦,也期望改变一切的意志,但他们却放弃了开辟那个新世界的可能。
“我们……明芙萝……不要这样。”
上一次恐惧到几近绝望,还是伊沃拉想要随手毁灭巴别塔时,亨德瑞克几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我们不是这样想的,不是……不是放弃了,而是改变……是用……用另一种方式,去……”
“创造炼金器具和炼金道具,然后改善平民们的生活……吗?”
明芙萝替亨德瑞克说出了他想说的话,随后像是知道对方会说什么一样,用那幽灵般的声音,轻声道:
“什么也不会成功,最后只有失败。”
“哪怕有安瑟的庇护,哪怕没有超凡干预……也一样。”
安瑟……已经给她看过了。
看过了那自己未曾理解,也无法改变现实。
社会本质的复杂,人心人性的混沌,以及……
整个世界,早已在超凡的扭曲下极度畸形的事实。
甚至在绝对公平,在连任何规则外的手段都不能使用的情况下,沃森领的繁荣在短短一个月内便走向了终末。
手握奇迹的凡人不会想要让奇迹恩泽众生。
他们只会想成为奇迹本身。
她欲意拯救的一切,想要吞噬她施以拯救的援手……仅仅这一点,自己就已经无法解决,那么人心的复杂呢?社会的复杂呢?而在此基础之上,还有凌驾于一切的超凡的虎视眈眈呢?
什么也无法改变。
人偶最后看了眼会议室内的所有人,将他们逃避,茫然,踟躇,悲伤的种种神情映入眼中,随后垂下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明芙萝……等等,等等!”
跪倒在地的荣葛尔颤抖着朝娇小学者的背影伸出手:“我们没有想伤害你……我们,我们可以改变,我们还有时间,我们——”
“……我们?”
明芙萝停下脚步,她所有的情绪好像已经收敛,不,不是收敛,而是……湮灭。
湮灭成了,灰色的虚无。一如她那双无光眼眸中倒映着的,不存在任何色彩的世界。
“这里,没有我们。”她如此说。
“这里,没有我,没有……明芙萝·泽格。”
人偶扔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所有事,倘若独立抽离出来,单独发生,任何一件……都无法达到摧垮明芙萝的效果。
长辈们“背叛”的痛苦,源于自我虚无的恐慌,无法改变一切的绝望,甚至是信念与理想的被塑造,自己最敬爱的亲人将自己牺牲……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她那被锤炼了十五年的,几近疯魔的信念弥合,再如何艰难困苦,只要给予她时间,给予她思考的余地,都有可能被战胜。
但这些东西,明芙萝都没有。
——因为安瑟,不打算给她。
从诱导荣葛尔说出他们对于厄利恩那理想的背弃开始,从确切的事实到虚无的谎言,魔鬼一步一步瓦解她的自我,瓦解比她的自我还重要理想,瓦解……她的一切。
当明芙萝的心中种下了那颗自我怀疑的种子,毁灭的连锁便已然开始,而以厄利恩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伟大创造”为终点,迎来了……最盛大的谢幕。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明明根本没了解过平民的苦难,却依然执着于改变这一切。
原来,这是因为爷爷用他的死来设计好了一切,设计好了我的人生。
但没有关系,因为亨德瑞克他们和我一样,他们同样在追逐爷爷的理想,我并不寂寞。
啊,原来他们已经放弃了,他们也都认为,爷爷的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他们觉得用自己的方式会更好,他们觉得就此妥协也无所谓。
那也……没有关系,即便我所持有的信念是被塑造的,即便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前进,我也一定会前进。
可是……可是我该怎么前进呢?路到底在哪里呢?
我到底该……怎么改变这一切?
……好累。
如果我的人生是被设计的,如果在这设计中,我还被舍弃了,如果……如果我连被设计起的目标该如何实现都不知道。
那么……我是什么?
明芙萝·泽格,到底为何存在?
从内之外,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明芙萝·泽格的整个存在,全都指向了虚无,孤独,以及……毫无意义,没有价值。
在最后,即便咽下人生虚假的苦痛,即便吞服永世孤独的绝望,她所能把握的唯一锚点——将那份追求化作现实,也粉碎了,
连设定目标都无法完成的傀儡,还有什么存在的理由呢?
由此,失去了所有可能性的人偶,死在了失去所有希望的地狱之中。
她摇摇晃晃地前进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前进,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只是驱使着自己的双腿,只是让自己在移动,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最后像个连肢体都无法控制的残疾人一般,迎面倒在了地上。
没有流泪,没有哭喊,没有怒号,只是这样瘫倒着,身为人的全身上下,不存在任何名为人的气息。
宛如一具,被抽干能源的傀儡。
而不知过了多久,这具人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惊呼声。
“啊,安瑟,找到了!”
她听到脚步声切近,听到了少女古怪的嘀咕,但仿若凝固的眼瞳却没有移动半分。
“咿!”
半蹲下身,歪头打量着人偶的少女惊叫起来:“她死掉了?!不……不对啊,这不是还在出气吗?”
她想要伸手戳戳人偶,但被身后的少年拉住了。
“好了,希儿,你先回家吧。”他如此温声道。
“回,回家?”希塔娜先是愣了下,随后委屈至极地说道,“我……我是又做错什么事了?”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事情……我要和她做个了结。”
“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安瑟安瑟,你也要早点回来。”
等到那欢脱的脚步声远去,人偶又听见那无比温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却不带什么安慰的意思:
“我给过你反悔的机会,明芙萝。”
年轻的海德拉半跪在瘫到着的人偶身侧,轻抚着她冰凉的脸颊:“现在,有后悔自己没抓住那个机会吗?”
“……”
“还真是彻底啊。”
他笑了起来,食指轻轻刮过人偶的唇瓣:“这真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不是吗?但对我来说……可不是。”
漫长的铺垫与等待,迎来了终幕前的高潮。
夺取巴别塔,唤起明芙萝的感情,让她对自己的态度摇摆不定,进而推着已经不复往日冰冷坚硬,无比软弱的她步入深渊……对自身的否定,对理想的茫然,认清自己的无力,以及到最后,一切的崩塌和虚假,将之前她所经历的全部绝望,重新引爆。
能实现这样的毁灭,安瑟需要感谢三年前的自己。
感谢那时的他,站在友人,站在同行者的角度,为了不让明芙萝陷入巨大的悲怆之中,并没有告诉她厄利恩之死的真相。
否则这场完美的毁灭,便缺少了最重要的演出。
“你对一切都已经失去想法了吗?”
安瑟伸手搂抱起人偶娇小的身体,在她耳畔轻语:“哪怕我在这里摧毁你,羞辱你,蹂躏你,你也全然不在乎了吗?”
被他抱进怀里,头枕着肩膀的人偶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热的鼻息……证明她还是条生命。
“呵呵……开个玩笑,我怎么会对我重要的女儿,做这种事呢?”
“你说对吧,海伦。”
年轻的海德拉低笑着轻语,而这个称呼,则让人偶的眼瞳微不可察的动荡了一瞬。
“刚才我说,这是你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但那……是对明芙萝而言的。”
他亲了亲人偶的脸颊,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张传送卷轴,随着以太的注入而化为碎片:
“对海伦来说,这一定会是,最美好的一天。”
当光芒闪过之后,安瑟和明芙萝……来到了一座城池的城墙上。
“还记得这里吗,海伦?”
他将人偶放到地上,人偶摇摇晃晃着,是紧挨着安瑟最后才能站稳。
那双紫色的无光眼眸中,倒映着这座城池的景象。
已经停止活动的意识,跳跃了那么一下。
这里,是……
“微风城。”
年轻的海德拉微笑着说:“我们那场游戏里的另一个参与者,忘了吗?”
微风城……微风城……
是的,参与者,另一个。
死寂的眼神扫过远近的光景,将一切纳入眼中的人偶,脑海中跳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里是……微风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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