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镜
久病床前无孝子,将这句话中病人与亲属的身份调换,所得到的结论也是相同的。
“我已经跟不上了他们了。”
“对我的家人们来说,我只是一个过去时间的残片,他们看起来是在处处为我着想,但其实只会在偶尔的时候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
“就像妈妈,她跟我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能说的话题了……他们的生活在往前走,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
“所以,她就会像今天这样,在某个时刻忽然想起我,定期地给我送来衣服与书籍,然后碎碎叨叨地跟我说一些她那边的琐事,接着就是匆匆离开。”
“她对我这边的生活,其实已经没有兴趣了,一年多来,热情也已经消磨殆尽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环彩羽那样热情而全神贯注地热爱着家人。
不是每个人都像里见灯花那样,在还未重病前就已经展露天赋,被他人寄予厚望。
柊音梦,这个孩子在入院前,仅仅是一个喜欢阅读书籍,喜欢沉浸在故事的世界里的孤独的孩子罢了。
在遇到里见灯花前,她的故事并未展现给他人看,甚至连她的父母也不清楚她的爱好与才能,只会是将她视为一个普通的孩子。
在这件事情上,她或许还得感谢里见灯花——里见灯花帮她将她的小说投放到网络上,也是从那一刻起,她的故事才进入人们的视野,并受到人们的喜爱。
“我跟家人之间只剩下一条纤细的线,抛下我不好,关爱我又费神。妈妈她一边想要挽留住我与家人的情感,一边又不想在我身上花费更多时间……就像她急匆匆地来,然后又急匆匆地走,或许在她看来,她已经表明了对我的关爱,然后就可以不用浪费时间,理所当然地离开了吧。”
当她的妈妈将与她相处视为“浪费时间”的时候,家人之间的情谊就已经无限疏远了。
所以,她未曾对这件事情表露出过分的欣喜。
当听到环彩羽将要过来时,她甚至会开心地跟环忧庆祝,但当她的家人过来时,她却是冷静地,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她的日常。
只是跟环忧与里见灯花提醒了一句,仅此而已。
将种种表象剥开,这便是柊音梦与她的家人。
柊音梦自己清楚,这个孩子有时候就是太聪明,懂得太多了。
上野北抓了抓头发,这便是他难以介入的原因了。
他仅仅是一个旁观者,很难对这种情况指手画脚。
要知道,这还不比校园霸凌……因为柊音梦的病痛而产生的家庭缝隙啊……
“音梦……”
环忧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柊音梦的名字。
柊音梦的表情带着些许恍惚,但在环忧的呼喊下,还是慢慢回过神来。
“……我没事,这些事情我从之前就想明白了,最难受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是将想通的事情说出来,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呢。”
真的是这样吗?
环忧脸上带着迟疑,她自然是不太相信。
这些话啊……对柊音梦而言实在是太残忍了,但偏偏又是从她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就好像,她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们——她真的看得开了。
但是呢,事情绝非如此,若是听信女孩的言语,将她视为“已经能无视这份伤感”的心理,那绝对就大错特错了。
“那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上野北赖在女孩的床上,这时候就没有离开的自觉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里见灯花看了一眼赖在柊音梦床上的上野北,看着“自己”在床上赖床……倒还是挺新奇的。
但是,有件事情得说清楚哦!
“哥哥大人要休息也得是跟我一起啦,说好了今天是属于我的哦!”
在柊音梦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中,里见灯花不顾上野北的挣扎将他一把捞起,而后直奔自己的病床。
“来一起研究一下魔法吧!哥哥大人!”
“我想要蒙着脑袋休息!”
倒是这样,会让她更轻松些。
柊音梦轻轻舒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忽地觉得有了片刻的放松。
真好呢。
第164章 箱子里的女孩【紧张】
认真来讲,里见灯花还给他创造了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在晚饭结束后,里见灯花喊着要“做和魔法有关的研究”,而后就是兴冲冲地朝着她的私人房间跑了过去。
有记忆操控的麻烦在,她在这医院里已经是来去自如了。
而环忧貌似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在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身体互换规划”,拿着笔记本和笔,也是跟上了里见灯花的脚步。
这时候,病房里反而只剩下他和那个惹人怜爱的姑娘。
柊音梦合上了书籍,晚饭后的闲暇时间里她也开始翻阅上野北送过来的浮士德。
不得不说,上野北送书的时间是极好的,她上一本书恰巧是看到末尾,在短短地读上一些时间后,她也就将其读完,而后开始读起了这本她感兴趣许久的“异世界的文学”。
其实跟这个宇宙人类的文学没有太大的区别呢,都是在可理解的范畴内。
也对,毕竟上野北的三观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现代人,不难想象,上野北之前生活的时代背景跟现在的时代背景区别应该不大。
“虽然大哥哥很用心地帮我编了一次头发,但没得到应有的夸奖……这一点很抱歉呢。”
有些话,反而是在所有人都离去,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后,才容易说得出口。
她觉得她欠上野北这样一个道歉,在说出来之后,心头倒也轻松得多。
“不过……虽然妈妈他们没有留意到,但我很喜欢呢,看着自己变得可爱起来,心情也确实会愉悦不少。”
上野北从床上翻身坐起,眸光也是望向了那述说着歉意与感谢的少女。
“音梦你能喜欢就够了。”
但内心,应该还是会有难过的地方的,明明是很认真地想把自己不一样的一面展现给他人看,但对方却连留意都不曾留意。
那双熟悉却生疏的眸子从她脸上一扫而过,终究是没有留意到她的变化。
但是,因为是在相见前就做好了被忽视的心理准备,在事情真的发生后倒不会觉得有多么悲哀……嗯,是这样的吧?
柊音梦心头清楚,但有时候却又没那么清楚,这一切取决于她想不想将一切看得那么分明。
就算是小小年纪就已经洞悉人心的天才,也有着心甘情愿去装糊涂的事情。
正如被里见灯花戳穿前的自我安慰,也正如此刻她在上野北面前依旧展露的恬静笑颜。
直到,上野北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走向了柊音梦,双手环过她的脖颈,将她给抱入怀中。
该A的时候,是得A上去的哟。
上野北一直觉得,他或许并不那么擅长安慰他人。
光用言语便想将他人拉出困境,这样的想法还是略显傲慢了一些。
柊音梦似乎也没想过会被这样抱住,女孩起先是愣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眸轻轻眨动,半晌才是回过神来。
真是奇妙呢。
柊音梦这般想到。
眼前拥抱着她的人,只不过是她认识了一个多星期的大哥哥,二人相识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短暂到本不该积累起多少炽热的花火。
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从他牵起灯花手掌的那一刻,她才恍然发觉,眼前这个温柔得不像样的少年,正在一点一点地走近她们吧?
真是不得了呢。
起初对陌生人下意识的抗拒与不安,意识到身体互换暂时无法改变后的适应与好奇……她对上野北的看法是一直都在改变着的,而以他带着他们三人逃出医院的那一天为分界线,她心底或许也已经接纳了这个不守规矩的“共犯”。
共犯,大概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了吧?
因为有着共同的见不得光的秘密,获利的时候是大家一起欢呼庆祝,将来说不定受到处罚的时候,也是大家一起依偎着迎接审判……有着这样一层关系,或许也是她能见见接纳上野北的理由?
但之前的理由并不是那么重要,当某个至关重要的理由出现过,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就仿佛只是铺垫。
是的,就像是一层层阶梯,过往的一切垒成基石,而她站在云端,缓缓往前伸手,便触及到那颗哭泣的却仍坚强跳动着的心脏。
“大哥哥,你是觉得我很可怜吗?”
虽然是里见灯花的身体,但却罕见的没有升起“排斥”的反应。
很难想象,如果真的是灯花这样抱着她……说不定该试试灯花是不是高烧烧坏脑子了?
而眼下,或许是因为……心中那空荡荡的洞口正在滴落着什么吧,因而只要拥抱住身前之人就足够了,大脑不会再思考他此刻的相貌,而是极为任性地只重视他的内在。
柊音梦闭上眼,脸颊轻轻摩挲着上野北的肩头,嘴唇微微抿起,却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的吧,我能够听到哦,大哥哥的心声是这么说的……况且,大哥哥现在的动作,就很像是想要保护什么呢……所以,大哥哥一定是在可怜着我,对吧?”
如此清晰,而又如此令人难以拒绝。
陌生人的怜悯,与“家人”的怜悯,这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柊音梦同样有着她的那份傲气,如果是一个不认识都人跳出来想要可怜她,那未免太不把她的自尊心放在眼里了。
“在之前的时候,我就觉得在背后偷偷替大哥哥感到可怜,好像是对大哥哥的觉悟的不尊重呢……但现在大哥哥也在可怜我吧?那就当作是赔罪了,大哥哥不追究我对大哥哥的轻视,那我也不会追究大哥哥对我的轻视……”
也就是说。
她呢,接受他的可怜了。
但作为代价,上野北啊,他也得接受她都这份怜悯。
“我也在怜悯着你呢,大哥哥。”
她渐渐了解上野北了。
也渐渐理解了她为何会在上野北身上闻到相似的味道。
他们……都失去了很重要的宝物,她从那个向往的家庭里渐渐脱离,想要挽留却没有任何办法,而上野北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来到这方宇宙,所缺失的情感又何止是家人之爱?
他们身上都有一个缺口,无法拥抱过去所珍视之人。
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这样相似的气息,因而便将怜悯赠予这位与自己相熟的大哥哥,尽管他看起来已经努力地在走出过去,但她依旧是那么傲慢地怜悯着他。
真是不妙呢。
“我的话,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啊,大概是从妈妈头一次露出匆忙的态度的时候吧?”
“在那一个瞬间,我就知道,我跟不上妈妈他们了。”
“如果是大哥哥的话,应该能很简单就明白吧……我们每个人呢,都有自己的宝物,现在,爸爸妈妈的宝物已经不是我了。我只是被时光遗弃在过去的影子,那个家庭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明白了这一点,心中的情绪也就渐渐平和下去了。
但毫无疑问,平和的内心却在低声哭泣着。
“真的不在乎了吗?”
上野北轻抚这孩子的头,温和的动作令她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想听真话吗?”
“当然,不然这么问你干什么?”
“本来是不该说的,像这种事情应该安安静静藏在心底,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真是寂寞呢。”
女孩跟他拉开距离,眼镜后那双紫色的眼瞳强打笑意,却头一次那么暗淡。
“就当作是头发的赔礼吧,它在悄悄哭泣呢,要是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出内心的愧疚,说不定它也会开心一些?”
上野北默不作声,只是自觉地坐到了床上,轻轻拍了两下床铺,这个动作让站着的柊音梦不禁莞尔一笑。
“好的,这就过来。”
这时候,说不准还真得感谢灯花——她去研究魔法的想法,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说……是刻意而为呢?
算了,就算去问她,估计也问不出答案。
“我经常会梦见妈妈呢。”
每当在病痛加深,亦或者是深夜感到孤独袭来的时候,她就会梦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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