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人生 第446章

　　中午吃自助餐时，真田戏谑调侃的画面不由自主于脑海内浮现。

　　“我们担心的是你侵犯他。”

　　他随手熄灭顶灯，躺回床上，听了不知多久的蝉鸣后、终于按捺不住小声询问：

　　“失望了？”

　　“嗯嗯……”

　　头发摩擦枕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倒不如说是非常满意。”

　　纱英这回答让人摸不着头脑。

　　原本觉得她会抱怨“太逊”、“笨蛋童贞”，结果却是预料之外的“满意”。

　　“看得出你有在努力逗我开心，”她说：“这份努力，很符合我对春泷的想象~”

　　引以为傲的演技被当成逗她开心，真是教人恼火。

　　春泷不清楚该如何接话，可能是几十秒、亦或是几分钟，夜晚的静谧在房间里踱步徘徊。

　　他打了个哈欠，习惯性翻身、想要换成枕着胳膊的姿势，下一刻便与纱英那明亮的眼瞳对上了视线。

　　“春泷……你有过放弃努力的时候吗？”

　　“这揭人伤疤的问题有够残忍。”

　　围棋也好，篮球也罢，他曾经放弃的事情太多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整个世界、乃至小小的城市内都无法攀登顶峰时，傲慢与自信所带来的反噬和痛苦称得上刻骨铭心、即使是时间都难以磨灭。

　　“没关系，如果你不愿讲——”

　　十分狡猾的以退为进。

　　他深呼吸一口气，开着玩笑模仿对方的话语。

　　“没关系，如果你愿意听。”

　　“我愿意听~”

　　昏暗的房间内，借助仅剩的散漫月光、依稀能够看到她上翘的半边嘴角。

　　“那就先从小时候的围棋开始讲吧。”

　　他一面故作轻松地说着，一面暗自忖度、斟酌要用怎样的言辞将力量分享给纱英。

　　地板上窗帘的投影缓慢挪动，世界仿佛在无意识间逐渐向一侧倾斜。

　　呼。

　　纱英吐出的热气直扑鼻尖，牙膏的薄荷味特别明显。

　　“……你靠这么近干嘛？”

　　“因为敢于直面过去和失败的春泷超级帅气。”

　　糟糕，是160千米每小时的指叉球，在本垒板前忽然下坠、砸入心中。

　　往外是悬空的区域，他只能用手指小心翼翼把纱英的脑袋推回原处。她并未抵抗，而是顺势提出了新的要求。

　　“你说的全是几年前的事情，最近呢？”

　　“麻烦的女人。”

　　他小声嘀咕地抱怨了一句。

　　“最近放弃的事情大概是在四月份。”

　　“最近也有？”

　　她先是感到诧异、瞪大了眼睛，旋即又像是难为情地将半边脸蛋埋进枕头。“四月”这个时间点对他们有着相当重要且复杂的意义。

　　“其实我最初打算努力追求野上同学、想和她交往，不过后来……”

　　“后来变成了蝶子？再是白鹭学姐和美奈子？”

　　“……后来我下定决心全都要。”

　　纱英的神色显得很无语。

　　“诚实的‘渣男’仍然是‘渣男’。”

　　所以他从未否定过自己“日谷高校第一渣男”的名号。

　　“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幸福并为之努力。”

　　“渣男。”

　　“我认为世界上应该有可以互相陪伴、包容伤害与痛苦的关系。”

　　“渣男。”

　　“反正我在努力。”

　　“渣男。”

　　咕……

　　“泉真是既倒霉又幸运。”纱英嘟囔着。“她遇见了你，可你却不止遇见了她。”

　　话是这么说没错，春泷心想，全是世界的责任。倘若这个世界上唯有野上同学，而不存在四方、雅学姐、真田等女孩子，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跟对方交往甚至结婚。

　　“你有考虑过放弃吗？”

　　“放弃什么？”

　　他回问后，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大家的幸福。”

　　“我想这是个单选题，要么努力，要么选是被四方家埋到地下、还是被野上先生沉进东京湾。”

　　听到这个例子，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呢，或许是脑袋比较笨的缘故，从小到大都喜欢一根筋地坚持某件事情。我的运气很好，一直顺风顺水，偶尔遇到困难也算不上什么麻烦，唯独在自己最爱的运动这方面……”

　　话语戛然而止，他一言不发、安静等待纱英理清思绪后接着说下去。

　　“游泳、跑步，天生便处于劣势的我，是不是该听美奈子的劝告、主动避开自己不擅长的东西？”

　　这问题太过沉重，他决定像往常一样用玩笑话缓和气氛。

　　“可你脑袋也不怎么聪明喔？”

　　咚。

　　“对不起……”

　　他道了声歉，边揉着遭受袭击的胸口、边延续刚才的话题。

　　“在犹豫是否放弃之前，你可以先想想为什么会犹豫。”

第二百九十一章--于是，日向纱英做出约定

　　喀啦啦，缺乏润滑的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细碎声响，交番的警察正骑着自行车巡逻，听上去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寂静的夜色里，似乎无论什么东西都会被放大，低语的呢喃、渺茫的光亮、以及少女朦胧不清的心意。

　　“之所以会犹豫，是……因为我仍旧喜欢跑步的感觉？”

　　讲这话时，日向纱英的底气完全不足。或许如今就连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是否还能够从运动中得到快乐。

　　“倘若某人在做每件事情的时候只追求有所收获，那么他取得的痛苦将远超快乐。”

　　春泷答非所问地接过话茬，根据她的疑惑表明自己内心的想法。

　　纱英曾经大概萌生过踏入职业赛场的念头，导致她逐渐开始重视胜负、用更加苛刻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志向高远固然不错，但绝大多数人往往难以跨越路上的艰难险阻、结果不幸倒在半途。

　　“说起来，纱英你努力的目标是什么？”

　　“努力的……目标？”

　　她愣了片刻，旋即难为情地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小声嘀咕说：

　　“如果我说是超越不败圣子、甚至更加厉害的跑者，然后登上职业赛场的舞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傻倒算不上，仅仅是太天真自信而已。

　　——这样调侃回应时，春泷都做好了遭受肘击的准备，怎奈纱英却莫名爽约、一直保持着面朝窗口的姿势。

　　他不给对方寻找借口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努力肯定有回报，这是不可置否的道理，但回报的多少基本取决于你的期望值。”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当初白鹭先生的教诲。身为银行家的他，原先见过太多将梦想和努力挂在嘴边的贷款申请者……可其中大部分都以失败告终。

　　这话无疑会打击到纱英的积极性，春泷心想，与其像是陪伴雅学姐追逐梦想那般全凭运气，不如尝试让她重新拾起跑步的初衷。

　　“老实说，我没法确认你努力便能够跑得比不败圣子更快……”他顿了顿，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我同样没法确认你即使再努力也跑不过不败圣子。”

　　窸窸窣窣。

　　少女又一次翻身、海色的双眸投来饱含期待的视线。

　　“只要坚持向前奔跑，就能跑得更快、更远吗？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仿佛早有预料般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果然会这么讲。”

　　“所以我才是星川春泷。”

　　——她当时在竞技场的休息室内如此评价。

　　她是笨蛋吗？是也不是。

　　她非常清楚野上同学和真田两位好友的性格、以及她们必定做出的选择。于是，她的坚强维持住最后一点希望、借着拜托一起训练的方式请求帮助。

　　?

　　“上个月你邀请我去操场跑步的时候，你可是一直笑得很开心。我认为那绝非讨厌努力、畏惧输掉比赛的散漫笑容。你的话语、你的神情，分明是坚信着下一秒的自己肯定会更强的表现。你原先向真田伸出援手、借给她前进的勇气——”

　　黑漆漆的房间里，她，日向纱英在弥漫的淡薄月光下、隐约看到了春泷脸上认真的表情。

　　他难得摆出这般正经的态度，没有掺杂任何无聊的玩笑话。

　　“‘用浑身力气拼命朝前奔跑，跑着跑着，你就会发现烦恼都消失不见了’、‘我来陪你’、‘你既漂亮又聪明、要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不要放弃，我在这里等你’……”

　　吞咽口水的声音传入耳中。

　　是他讲话讲得喉咙发干吗？

　　是他因身旁躺着美少女而口干舌燥吗？

　　咕噜。

　　清脆的声响在体内回荡，啊~啊，是她的嗓子莫名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宛若迎着寒风全力奔跑、如同吃了大包薯片却没喝饮料……

　　——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

　　“你以热情感染真田、鼓舞我们，真田已经战胜了过去的自己，你却打算选择认输投降的黯淡结局吗？”

　　“赢不了不败圣子压根不配成为让你放弃跑步的理由吧？！”

　　“你以为我会安慰你？怎么可能？软弱的家伙，输掉比赛就想哭鼻子是我小学才会有的反应。别做梦啦，笨蛋。既然是笨蛋就要有笨蛋的自觉，抛开所有杂念、义无反顾地向前奔跑。”

　　春泷的话语仿佛夏日午后的一场大雨，雨滴落在额头上砸得生疼，但同时也带来了令人舒爽的凉意。

　　滴答。

　　雨水顺着脸蛋的弧线滚落、打湿了枕套。

　　纱英吸了吸鼻子，努力瞪大眼睛、希望用模糊不清的视野装下对方此时此刻的样子。

　　所以，你才是星川春泷。

　　原来她期盼的，并非善意的言辞或忧心忡忡的体贴，既不是温柔的陪伴，亦不是去寻找新的喜爱之事的劝慰。她一直在等待，等着某人划火柴似的、以坚定不移的气势帮她重新点燃内心的火焰。

　　“呜……”

　　“你怎么越来越爱哭鼻子了。”

　　伴随着无奈的语气，春泷口是心非地将她揽入怀中。

　　沐浴液的皂香味和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那炙热的温度一同包裹住脑袋、旋即整个世界都像是被他填满、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