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人生 第776章

　　一时间，春泷竟有些搞不清楚该如何称呼。

　　是叫老伯伯、老爷爷，还是大叔呢？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方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做自我介绍：

　　“我是石塚，倘若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跟花乃子小姐用一样的称呼。”

　　厨房内结束清洁工作的女佣有些不知所措，低头伫立的同时，十分拘谨地将双手交握、搭在身前。

　　“理惠，你先去别的地方忙吧。这边由我来看顾就行。”

　　“是。”女佣欠身回应，旋即大概是习惯使然、接着问了一声：“冷藏里有冰镇的饮料，或者您要泡一杯热茶吗？”

　　“来杯抹茶吧。”

　　女佣急忙冲泡了一杯热饮，茶杯表面绿油油的、颇具沙粉状的颗粒感，宛如庭院角落布满浮萍的小池塘。

　　待到擦干双手的佣人迅速离去、消失在视野当中，春泷正准备礼尚往来地自我介绍，石塚先生却再度抢先说了起来：

　　“您就是星川同学吧……”

　　“我是星川春泷，初次见面，以后还请石塚先生多多关照。”

　　对方慢了一拍似的接着讲了下去：

　　“——久仰大名。”

　　咦？

　　佇　如果换作别人，多半会把这当成恭维亦或客套的措辞，怎奈……他可是星川春泷。

　　仔细想想，就他在外传播的消息而言，委实是没什么好名声。

　　他绷住表情，假装未曾考虑到这句话可能附带的言外之意。

　　只是不等他寻找新的话题，石塚先生便噙着温和的微笑继续说道：

　　“理惠是两年前受依子小姐派遣，过来照顾离家独居的花乃子大小姐生活的佣人。因此，她有很多事情还不太清楚。”

　　“喔，真是体贴的安排……”

　　春泷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话说回来……

　　他暗忖着，言语中“依子小姐”这个称呼，也不知道是否为对方故意提及的信息。毕竟要是单纯希望讲清楚他不了解的缘由，仅需指明“两年前”的时间前提即可。

　　他抿着杯子边缘啜饮了一口拿铁咖啡，尔后再度问起先前没有收到答复的那个问题：

　　“花乃子她经常喝可尔必思吗？”

　　“因为这是花江夫人喜欢的饮料。”

　　用“夫人”称呼，想必便是花乃子那位卧病在床的妈妈。

　　老实说，菊池屋家这种富庶名门的贵妇人居然喜欢喝可尔必思，实在是让人感到有点难以置信。

　　哪怕味道不错且有着本国第一款乳酸菌饮料的名头，可尔必思仍旧由于价格低廉的缘故贴上了“平民饮料”的标签。

　　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应该算是一种“美誉”，怎奈……如今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里，任何物品都将被划分出相应的定位——最重要的是符合身份，其余条件反倒成了无所谓的东西。

　　尤其是始终强调着“合群”、排斥“特立独行”的传统风气，倘若“喜欢喝‘平民饮料’”的事情在圈子内传开，当事者难免会遭人背后议论。

　　所幸人们现在或多或少不太介意吃喝这些细枝末节的方面了，除非妆容穿搭之类的不够讲究、容易让人产生未受尊重的恶感，否则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

　　“……看来花乃子跟她妈妈的感情很好。”

　　春泷识趣地没有打探花乃子妈妈的情况，转而随口附和了一句蒙混过关。

　　听到他这漫不经心的感慨，石塚先生却意外露出了怀念之色。

　　“我想，花江夫人那样温柔善良，不管是谁，只要相处一段时间、大概都会对她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

　　这么说，他顺势问了个问题。

　　“石塚先生在菊池屋家工作很久了吗？”

　　“准确来讲是菊池屋集团。从面试入职开始，至今已有足足三十九年了，连花乃子大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中年男人抿了口抹茶，说着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记忆，嘴角不禁轻轻扬起。

　　“即使早就有了自己的家庭，可花乃子大小姐该说是女儿还是孙女呢……总之，她有时候兴许任性了一点，但是本质上无疑属于善良的好孩子。”

　　没准，春泷忖度着，花乃子并非想象中那般孤单一人，寂寞也不过是因为她自己未曾察觉——她的身边同样拥有默默注视着她、关心她的人。

　　随着话音落下，恍若在不经意间浸染了夜色，餐厅又一次陷入气氛微妙的静谧。

　　过了一会儿，石塚先生干脆利落地喝光杯中的抹茶，轻吁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

　　“虽然身份不怎么合适，我还是想要拜托您一件事情……”

　　这种时候，他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对方，唯有点头应付，“请讲。”

　　“——希望您能够成为花乃子大小姐的朋友。”

　　闻言，他有些摸不着头绪，纳闷地搔了搔脸颊、给出答复：

　　“我和花乃子目前姑且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石塚先生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接过话茬。

　　“如果您这样认为就再好不过了。”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正琢磨着新的话题，拐角方向忽然传来了开门时锁舌弹动的声音。

　　踢踏踢踏。

　　踢踏踢踏。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由远及近。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离开。”

　　花乃子踱步走进视野，语气听起来稍显诧异。

　　她今天穿的礼服并非三个月之前的那套，而是更具少女感的款式。

　　湖蓝色自上至下渐变为水蓝色，连衣裙的表面没任何花里胡哨的设计，仅有的装饰便是左侧肩头那条层层叠叠、绵延到腹部的荷叶边，乍一看有些类似维多利亚风格的“jabot”。

　　她能够这么快结束打扮，肯定是在别的地方省了功夫——

　　发型依然是平日里扎的双马尾，这倒使得那对精致小巧的耳坠变成了点睛之笔。

　　想必是察觉到了不加掩饰的打量视线，花乃子仿佛感到难为情般转头躲避，同时小声嘟哝着抱怨：

　　“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未免也太失礼了……”

　　“就当是留下来的隐藏奖品吧。”

　　春泷习惯性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她却像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一样，抿起唇角、立刻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你觉得‘隐藏奖品’如何？”

　　这时他也受到了来自底线的提醒——不能再做对不起野上同学、四方……总之，对不起大家的事情都要尽量避免。

　　他稍作迟疑，斟酌了几秒后给出相对“矜持”且稳重的评价。

　　“很适合你。”

　　话音刚落花乃子就挑起眉头，宛若在埋怨质问“就这？”

　　“你这渣男真是名不副实。”

　　她不满地吐槽说。

　　“……你说得对，其实我是纯情童贞，哪怕只是碰到女孩子的指尖都会兴奋到睡不着觉。”

　　考虑到石塚先生就在一旁，春泷果断将“早晚教你知道渣男的厉害。”这句打趣的玩笑话咽回肚子里，换成自嘲的形式说出。

　　噗哧，少女忍不住轻笑起来。她急忙抬手虚掩着嘴巴，肩头微颤。

　　“真亏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讲这种话，一般人早就羞耻到无地自容了吧？”

　　“那是一般人，我可是星川春泷。”

　　仿佛听到了什么非常好笑的玩笑话，她笑得更开心了。

　　如此天真烂漫的笑容，春泷还是头一回在她那可爱的脸蛋上瞧见。

　　就在这欢声笑语的悠闲空档，石塚先生倏地插嘴，神情显得颇为惭愧。

　　“抱歉，不得不打扰一下，晚会的时间快到了。”

　　“那……”

　　花乃子使劲深呼吸，随后收敛起笑意、朝中年男人点头表态，接着又看向这边。

　　“——下次见……？”

　　“下次见。”

　　他用肯定的语气说。

　　“有事记得用LINE找我。”

　　“没事呢？”

　　他暗自腹诽着，心想这是打算找茬吗？

　　真是过分任性的问题。

　　“千万不要抱着手机紧盯荧幕等待我的回信喔？”

　　“之前分明是你那边瞬间变成了‘已读’的提示。”

　　看得快不行，看得慢了更不行，女孩子委实有够麻烦的。

　　把剩余的拿铁咖啡一饮而尽后，他便跟石塚先生以及花乃子出门搭乘电梯、直达地下一层的车库。

　　大概是有事先通知的缘故，有另一位司机将两辆劳斯莱斯停在了电梯间的门口。

　　?

　　原来，我也可以和他拥有同样轻松的对话乃至笑闹。

　　望着右转驶向相反路线的汽车尾灯，不知为何，她的脑海内竟忽然浮现了这般念头，莫名让人心情愉快。

　　?

　　坐在平稳行驶的车内，春泷一面侧目欣赏着窗外灯火阑珊的繁华街景，一面与担任司机的石塚先生聊了起来。

　　“我家离得不远，就在白金高轮那边……”

　　告诉对方目的地所处的街道后，他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唔，石塚先生不亲自开车送花乃子吗？”

　　这位中年男人曾说过，视花乃子为亲生女儿亦或孙女。

　　“毕竟正是花乃子大小姐拜托我送您回家。”

　　“麻烦石塚先生了。”

　　“您太客气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期间，春泷趁着这个空档拿出手机。他用LINE给绚夏传了条讯息，表示有人开车送自己一程，马上就到家了。

　　受红绿灯的影响，大约花费五分钟才顺利抵达星川家门口的清静街道。

　　“真是栋漂亮的建筑。”

　　“谢谢夸奖。”

　　他倒是不怎么介意被人知晓家境，更何况石塚先生的语气颇为诚恳，并没有任何看贬或者轻蔑的意味。

　　不过想起“家”这个概念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疏忽的重要事情——

　　明明是初次登门拜访花乃子的住处，他却连伴手礼都忘记准备了。

　　虽说有着临时起意邀请的缘由，但……

　　他观察了一下前后方向、确认没问题才推开车门，随即边侧身下车、边思忖着找机会补上缺失的礼物。

　　“呜哇！是劳斯莱斯耶！春泷你终于抛弃脸面去吃软饭了！？如果有钱的话……嗯，三十五岁是冬乃能够勉强接受的极限。”

　　聒噪的声音陡然撞碎了夜的寂静。

　　春泷嘴角抽搐、转头望向家门口，一道娇小可爱的身影正连蹦带跳地朝这边跑来，瞧上去很是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