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神之血 第106章

“你的家人们，你的父母，以后你就不能看见了。”

稍微偏过头一些的马尔曼平静的说着，缓缓站起身子来。

“就算回去，爸爸一定还是会拼了命的去找更远的地方的医生，妈妈还是会继续躲起来偷偷的哭。”

“我知道，对他们来说我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是他们最在意最爱的那个人。”

“不过，也许我不在了之后，他们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吧？”

“只有彻底的离开了我，不需要再担心我之后，他们才能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把几乎所有时间都耗费在我身上吧？”

“所以，就这样吧，神父，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样说着的约瑟，抬起头来，再一次的看向了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马尔曼。

缓缓的，将视线看向天花板。

在这个黑暗一片的地下室中，马尔曼闭上眼睛，似乎稍微的，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然后，他对着身后站立着的修女挥了挥手，再一次的开口，声音之中一如既往的感觉不到任何情感。

“准备手术。”

就像以前一样的，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

这样的事情自己早已经驾轻就熟，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在水池中清洗掉手指间的血污。

马尔曼离开了这个房间，让修女们负责更进一步的工作，自己则是来到了地下区域的走廊当中。

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那个男孩的包裹。

由约瑟的父母交给他的，原本希望当约瑟在教堂里生活起来过后，能够使用上的包裹。

“……”

马尔曼缓缓的上前几步，走到了这个随意丢弃在走廊里的，之后就会和手术后的废弃物一起烧掉，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包裹面前。

蹲下身子，拉开包裹的拉链。

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个人用品，还有一点零食，和一串串起来的铜币。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作为一个农户家庭而言，那一对父母能够带给自己孩子的东西，也就仅仅只是这些了。

哗啦啦——

那一串小小的铜钱，被马尔曼拿在了手中。

星之国制的铜币，每一个都在中间穿了一个小洞，然后用绳子穿过去连在了一起，串成小小的一串。

马尔曼知道这种串钱，这是孩子们的父母为了自家小孩方便买各种零食而准备的，可以便于携带的小串钱币。

知道了真相的孩子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什么都不知道的父母，还只是在为着孩子的生活担忧着。

站起身子。

马尔曼在下一刻缓缓前进着。

他走过了几个房间几条走廊，走到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面前。

打开门，点亮燃石灯。

一个摆着很多架子的，架子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盒的小小的房间。

将这串小小的铜币放入一个玻璃盒中，郑重的摆在房间当中的一个架子上。

马尔曼沉默着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小小的玻璃盒，以及其中的那一串钱币，忽然的，微微的皱起眉头来，看向了自己的肩膀。

那一处伤口，又开始疼了吗？

伸出手来，轻轻的触碰在了肩膀上。

明明早就已经愈合了的，不剩下任何痕迹了的伤口。

偶尔的，却还是在疼痛着的伤口。

来自于已经消失不见了的，自己的妻子，刺在他的肩膀上的伤口。

【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的吗？】

【你就是这样来对待这个才刚刚出生的孩子的吗？】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账！给我去死吧！！！】

那一声的咆哮，直到现在，也依旧的牢牢记在心底。

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要更加年轻，做事可能也更加的冲动一些。

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人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怪物了而已。

或许是天生的，或许是家庭当中的某些原因，是家族遗传带来的情感上的难以显露表达的情况，马尔曼总是能在遇到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保持冷静的情绪，并从理智的方向去思考该如何去做，该怎么去做的问题。

即使是遭遇了再糟糕的事情，即使是遇到了再无法接受的事情，也会强制的保持着理智。

不论是否愿意，不论心底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也依旧的能够控制住自己的

情绪，依旧的能够以理智的态度来面对着一切。

就像他面对着被父亲改造成了怪物的，半死半活的母亲那样。

就像他面对被揭露意图对三神不利，被活活烧死，精神被制造成活体怪物的父亲那样。

以及，就像他面对着自己受到了神明力量诅咒的，刚刚出生便快要死去了的，根本不可能健康长大的孩子那样。

说起来像是马尔曼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居然会结婚生子，本来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考虑到自己父辈带来的恶名，以及为了更进一步的扎根在星神教会内部，便于知晓各种内幕情况从而做出应对，马尔曼确实的需要结一次婚，需要生一个孩子，以此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正常”，更加的“容易被掌控”，这样才能不出问题的，去达成自己的家族一直以来试图达成的事情，即需求那个能够改变世界，能够拯救世界的机会。

即使整个世界已经完全沦陷为三神的国度，即使很多人都已经放弃了希望，但是他们这样的，依旧努力想要改变什么的人，还是在继续的存在着的，努力着的，哪怕是从最恶劣残酷的，违背人性的手段里去追寻。

他们本就不打算成为什么英雄，不介意被认为是恶魔，不在乎被所有人抵制和制裁。只有能够继续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论仁义道德，而在生存的困境面前，总得有人抛弃底线去当那个禽兽都不如的混账，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是他们替别人来做呢？反正即使他们不这么做，三神的教会也会制造出更加残酷的事情来，有他们在的话，这种趋势反而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控制。

是啊，很好笑是吧？

牺牲孩子制造出的血脂包，残忍血祭维持的神迹，以及除此之外等等的一切残忍的，毫无人性的举措，其实一直都有他们这些人的暗中引导，引导着将其以相对和缓的方式展现出来。否则的话，让三神教会自己自行发展，情况只会更加的糟糕。

虽然即使如此，局面也依旧在一步一步的恶化着就是了。

马尔曼记得很清楚，在千年之前，在星之国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这个国家收拢起来的人口是在5000万人以上的。

而千年过去，如今的星之国的全部人口，则已经在600万人以下了。

是的，明明身处安全的，能够不必与怪兽战斗的，可以休养生息的地方当中。

人类的数量，反而越是发展越是减少，越来越接近毁灭的边缘了。

梦之国与雾之国那边存在着同样的情况，这种明明大家都在安全的地方休养生息，但是总人口一直在悄悄减少的情况。

因为时间的跨度极长，再加上旧神陨落后的贵族议会制度兴起，原有的全民教育体系失去进一步推进的力量和技术，各种古老传承一个接一个的断绝掉。如今的人类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愚昧而落后的世界，以至于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意识到，千年以来，人类的数量在三神的庇护之下，居然在不停减少着。

不过，这种事情看不出来也很正常的不是吗？

毕竟是以千年为跨度的，一点一点的，在几十年甚至一两百年之内都看不出来明显变化的减少。

就像是发作的极其缓慢的毒药那样，在完全没有觉察到的时候，毒性便已经蔓延到了身体里的每一个内脏当中。人类在渐渐的被三神消灭，以这种隐晦的，隐秘的，难以觉察的方式，慢慢的在消灭着。而绝大多数人甚至还在感谢着三神的庇护，认为是这三位来自于星空之中的神明让自己得到了生存的机会，认为人类能够在三神的带领下再一次的发展壮大，恢复昔日的荣光。

不，不可能的，情况只会更坏，不可能变好起来。

已经不存在任何的，能够向三神期待的奢望了。

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不论是从外部，还是从内部，去寻找能够破解这一死局的方法。

这些人曾经很多很多，虽然和总体的人类数量比起来不值一提，但他们曾经是很多的。

他们有的前往了边境，试图找出污秽力量的秘密。

他们有的隐藏在平民之中，试图寻找到保存人类强者的方法。

他们有的潜入了三神教会里，直面最深处的邪恶，把自己也变成其中的一部分，用这样的方式来寻求那一丝可能。

这些人彼此中断了联系，彻底断绝开来，确保彼此完全不可能知道对方的名字，对方的身份，对方前往的地方以及对方打算要做的事情。在面对着无法抵抗的恐怖面前，这是他们所必需的无奈举措。

而马尔曼，便是其中一人的后代，一个选择了潜入星神教会的人的后代。

所以，他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而对于这些

选择，这些事情，他不会犹豫，他更不会悔改。

因此，在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之后，在下一轮的献祭仪式将要开始的时候，他做出了选择。

马尔曼替换了被献祭的孩子，让那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然后，让自己那个衰弱的，无法再存活太久时间的孩子，就这样的放置在了献祭台上，被他亲手献给了神明。

在那一刻，他能看到那些修女的恐惧。

也对。

就算再怎么信仰星空主宰。

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的家伙，会变成一个其他信徒，变成同类都会为之恐惧的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至于人性，至于道德，至于其他的一切考量。

说实话，马尔曼没有想的太多。

此时此刻，如果一定要让他说出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的话，大概只是庆幸那个孩子能够回到父母的身边，以及在看到那对原本绝望哭泣着的父母，在孩子失而复得时的喜悦的模样，自己那似乎稍稍的得到了些许慰藉的感觉吧。

至于他自己的孩子。

那个被献祭给了星空主宰的，再也不可能回来的孩子。

不。

就算不这么做，他的孩子也活不下去。

马尔曼本就有着治愈术士的才能，他很清楚，即使用上最好的手段，自己的孩子也只能在极度的痛苦与衰弱之中活上几个月的时间，然后在这无尽的折磨中凄惨的死去。

这是来自于星空主宰的诅咒力量。

人类没有任何办法破解。

所以，他这么做自然是正确的。

提前的结束了那个孩子将要承受的痛苦。

提前的给了那个孩子应得的安眠。

星空主宰的进食速度很快，也许在那一刻，确实是十分痛苦的体验，但只需要短短的一刻之后，便能迎来结束的时刻，便不必再继续的承受那份痛苦，不需要经历这世上的苦难。

所以，这是正确的选择。

只有这样做，才是对那个孩子好的选择。

不仅如此，还能救下来一个健康的可以好好长大的孩子。

你看，这不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在那一刻。

在面对着自己痛苦愤怒的妻子的时候。

马尔曼便是那样的，冷静的开口对着她分析着说道。

就在献祭台前，在自己的孩子死去了的残骸面前，认真的为自己的妻子分析着自己行为的利弊。

是的。

他当时就是那么做的。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他确实就是那样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