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道中人
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坐在玄色飞车里的她不可能听不见。
但正是因为听得见，她才感到疑惑。
在迷惘时指明道路的恩情？
她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种事，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教导过十几个弟子。
但她所教的弟子里，从未见谁心里有过迷茫，即便是最不“听话”的那个白璃，也有着自己的坚持，不然她就不必用那种方式将白璃赶走了。
至于其他人……
离开沧澜洞天后，她只在外边行走了一小段时间就在仙鹤宗的位置定居了下来。
这些年，她讲了很多次道，也有很多妖听过她讲道。
但她讲的东西都是很浅显易懂，属于“蒙学”水准，主打的便是人人皆可入门。
那些听过她讲道的妖里，真的会有一个因为这样的内容而牢记她的恩情，以至于在得知她被沧澜洞天带走后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吗？
老实说，柳画扇不信。
可是，不信归不信，那个人终归还是站在她面前了。
或许是为了报恩。
或许是别有所图。
就这样安静地站着，默默和她对视。
柳画扇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庞，当她试图去探究时，只感觉到一片混沌，似乎眼前什么都没有。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纠结许久，她忽然开口。
“嗯。”
回答她的是短促却并不有力的声音。
柳画扇觉得奇怪，因为她从这声音中感受到了颤抖，颤抖中又有激动和不安。
她暗暗摇头，问出心中疑惑：“你是谁？”
我是谁？
白璃多次试图直接表明身份。
可当那个“师”字即将从口中窜出来时，立刻就会有玄奥的东西让她住嘴。
果然，还是不行吗？
白璃深感遗憾。
她还想以“曾经不听话的弟子”这个身份在白鹤师父面前上演一段华丽的回归呢。
不过不行就不行吧。
她会走到这里，是想救白鹤师父，没有谁规定救人时必须要留下自己的名字。
白璃答道：“白鹤仙子，我是来救你的，你放心吧，有我在，他们伤害不了你。”
她摸不清金乌大妖的真实实力，但是由那些小妖所结成的方圆大阵在她心底的评价就有些低了。
分开时实力不值一提。
聚集在一起后，还是不怎么样。
如果真要打起来，就算金乌大妖出手，白璃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她甚至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来一句“我今天就要带她走，我看谁敢拦我”。
然而，白鹤师父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谢谢你来救我，但是，我不会走的。”
“为什么？”
白璃懵了，直勾勾地盯着白鹤师父。
白鹤师父的语气很平淡：“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有担当，我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现在所遭遇的，都是我应该受的。”
白璃猛然想起刚才金乌大妖对她说的话。
困住白鹤师父的不是周围这些妖，不是玄色飞车，而是她自己！
她情绪激动地上前一把抓住白鹤师父的羽毛。
“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你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白鹤师父摇起了头。
倘若真的只是被威胁了，那又该多好？
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甚至留下了对自己弟子的思念。
她将那份思念刻在石头上，希望它能延续千年而不消失。
可就在她躺倒的时候，金乌大妖他们来了，带来了一个对她而言更甚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人世间，有大悲痛，有远超身体发肤【*
“是我的错，是我任意妄为，才造成这不可挽回的错。”
白鹤师父深深地低下了头。
这时候的她，没有高傲，没有温婉，没有朝气，宛如迟暮的老人，浑身上下透露着衰败。
白璃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她认识的白鹤师父，明明在面对死亡时白鹤师父还能用充满爱的心和她拥抱，为何现在……
她需要一个答案！
白璃再次上前，将手轻轻搭在白鹤师父的羽翼上。
“我不能说我到底是谁，但是，我相信这世上还有超越语言的东西能告诉你答案。”
包括白鹤师父在内，没有人想到白璃会在这时候张开双臂，将白鹤师父轻轻揽入怀里，紧紧抱住。
“大君！”
得到解救的虎侍卫微微抬起手中的兵刃，看向金乌大妖。
金乌大妖摇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那些小妖来说如此，对白鹤师父而言同样如此。
她感觉这个怀抱十分熟悉，可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这到底是谁，但她心
这就是被关心的感觉吗？
越是如此，她越感到难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会跟你走。”
“为什么？”
“我盗走了沧澜洞天的圣物……”
白鹤师父慢慢说着。
在做这件事时，她就做好了背负一生的准备。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因为她的举动，久病在床的母亲去世了。
金乌大妖说母亲当时是想为她辩解，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折了性命。
这事，在沧澜洞天有许多人知道，金乌大妖做不得假，他也没必要作假，因为那时候她已经逃不了了，生死就握在金乌大妖手中。
“想让沧澜洞天的妖不要因为仇恨而无辜赴死，最后却害了自己亲生母亲，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愤恨的神色浮上面容。
感受着怀里轻颤的身体，白璃不禁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不可能带走白鹤师父了。
满怀愧意的白鹤师父现在心里想的只有伏罪。
或许她可以强行将白鹤师父带走，但这没有意义。
化形圣树告诉她，她可以回去，但是白鹤师父不能跟着她去三千年后。
等她离开后，白鹤师父会怎么做？
大概率会回沧澜洞天自己认罪吧，哪怕她躲着不出，也终有一天会被沧澜洞天再次找到。
最坚固的牢笼，是自己给自己画下的牢笼。
白璃一时间有些茫然，自己走这一趟，带来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当她环顾四周，看见金乌大妖和那些小妖后，她有所明悟。
她可以做很多事，但关键还在白鹤师父自己愿不愿意走出来。
这个过程，可能只要几天，也可能是一辈子。
等待，才是主题。
不过，为了能让这漫长的等待进行下去，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白璃松开手，在白鹤师父耳边说：“已经走到这里了，我绝对不会放弃，但我尊重你的意思，既然你甘愿自己束缚，那我就等，等你肯出来和我见面的那一天，在此之前，请让我为你送上最后一舞。”
这一舞，不是普通的舞蹈，而是表明心意。
白璃将布帘子挂在玄色飞车的一旁。
在恭恭敬敬地俯首而叩后，她接连后退，一直退到金乌大妖附近。
以苍茫大地为案几，以青翠竹节为茶盏，以金风玉露为清茶。
白璃耐心地做着手中的一切。
“你曾告诉我，做人做事不能好高骛远。”
“你曾告诉我，求道也好，生活也好，诚心方为本。”
“你曾……”
清茶浇入杯中，叮咚的水声和着白璃的声音宛如琴音在周围众妖而中回荡。
“你曾教导我何为修行之道。”
“你曾教导我何为人情世故。”
“你曾……”
不多时，茶盏纷纷被灌满。
白璃取一杯茶，端起，面朝白鹤师父，高声道：
“这杯茶，敬白鹤仙子！你对我恩重如山，现在你要再入沧澜洞天，我无法跟在你身边报恩，但这份恩情一直在，就算历千年我也绝不会忘记，我会一直等你出来！”
她将清茶一口饮尽，又端起第二杯茶，面朝金乌大妖。
“这杯茶，敬你！一路走来，你没有对白鹤仙子施加酷刑，我会记住这份恩情，将来还给你。”
她再次将清茶饮尽，然后端起第三杯茶，这次，杯口朝下。
“今日所言，苍天为鉴，黄土为证！”
杯中最后一点玉露滚落，方才还很平静的空气骤然间沸腾了起来。
在一片滚烫中，一众小妖惊骇地发现周遭静静垂落的青旗和黑幡全都无风自动，而他们手中的兵刃也不受控制地纷纷飞入高天，汇聚成一柄巨大的裁决长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如若违背，有如此幡！”
长矛瞬息而落，将最显眼的一块大幡直接扎得粉碎。
“八八八景幡碎了。”
明明做出了无力之举，但在场所有妖全都呆愣在原地，包括金乌大妖。
八景幡，是可以镇压妖圣的法器。
但现在就这样轻易地被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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