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18章

作者:镜宇

而且以教皇那广博的人脉,又有什么必要专门找上自己?教皇本人,他麾下的任何一个红衣主教,乃至三大神圣家族的任何一位家主、还有波利齐亚家族那遍布全天下的优秀成员都不会拒绝他的请求,毕竟只是当一个进入启蒙学宫的中介人,对于大人物们都是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他何必找自己这么一个根本谈不上亲近的圣级猎人?

“蓓尔嘉当然没有必要去拜尔金沃斯学院,她需要学习的是其他的知识,我或许会为她安排去曼西斯·梅洁德学院。”教皇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情时而阴沉时而思索的蓓尔嘉一眼。

“父亲,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妹妹,您又要把我们丢到千里之外的启蒙学宫去?”西泽尔恶狠狠地质问着自己的父亲,突然炸毛的他绝对不会顾及失礼与否。

“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猜忌之心太重,看谁都觉得他不怀好意。”教皇无奈地轻叹一声:“我再怎么铁血,我也是你的父亲啊,我把你丢到启蒙学宫,可不是为了什么权衡和疏远,我是想要保护你啊。”

“保护?我什么时候需要过您的保护了?您又什么时候保护过我了?”西泽尔冷笑出声,这个平日看他被人揍得头破血流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教皇竟然会虚情假意地说要“保护”他?

“现在的翡冷翠,非常的危险和不可控,有一股就连我自己都看不清的暗潮在这片风平浪静的光辉表面之下涌动。我敢说,现在这次兽化灾难只是某些一连串的变动的序曲,整个翡冷翠就像一个等待着被引爆的火药桶,没有人会知道,未来这里被点燃的,将是什么东西。对于远未成熟,甚至还没有完全长大的你,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这个教皇恐怕都自身难保。而你稍不注意只怕稍不注意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淹没。”教皇不安地叹道。

“我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波利齐亚的未来只能靠你和罗德里格斯去承担了,罗德里格斯我并不担心,但是你,我可不希望你未来仍旧还是这么一个放荡不羁、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劳伦斯又用含着笑意的眼神扫了一眼一脸不耐烦的蓓尔嘉:“更何况,你的身后还有这样一个妹妹要守护啊。”

“嗯……如果您要把我送到启蒙学宫历练,我要进入哪个学院学习?”西泽尔似乎被教皇这颇为真诚的坦白给说动了几分,有些迟疑地问道。

“我既然拜托的中介人是路德维希先生,你觉得你还能进入哪个学院?当然是拜尔金沃斯学院啊!玩政治和权谋,你拍马都赶不上罗德里格斯,我们波利齐亚现在所需要的,却是一个能握住刀枪直视地狱的强者啊,你必须去猎人学院。你必须要学会去如何驾驭你体内那最纯粹的弥赛亚之血!我希望你可以把现在的路德维希先生或者已经被封圣的盖尔曼先生当作榜样,你既然去了猎人的最高学院,你就必须成为下一个圣级猎人!”教皇平淡的语气中却说出的是狂妄无比的宣言。全世界都抓不出二十个的圣级猎人,在他的口中却像是非西泽尔莫属。

“圣级猎人么?”西泽尔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你要知道,你和罗德里格斯,在我心中从来没有谁高谁下,你们在我心中的天平上的价值是等重的,究竟以后谁来接过波利齐亚的权柄,谁来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那都要看你们自己的努力。”教皇难得对西泽尔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向来态度暧昧不定的他终于第一次对西泽尔做出明确的表态,让西泽尔知道自己的身份远不只是“政治上的弃子”这么简单。

教皇很早就给西泽尔安排了属于他的另一条燃烧着血与火的道路。

蓓尔嘉有些惊异地看到,西泽尔的身体已经微微颤抖起来,他那张没有洗净兽血的苍白清秀脸庞之上那双深邃的黑瞳里,猛地燃烧起炽热而明亮无比的火焰,那似乎是能够烧毁一切的黑色火焰!

那是黑日之火正在渴求着权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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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她逃过了封圣

“现在你就别急着兴奋了,已经很晚了,先去睡觉吧。”教皇并没有给西泽尔太多思考和热血沸腾的时间,他只是冷漠地对西泽尔下了逐客令:“你还有三天的时间休息和准备,三天之后,你就要和蓓尔嘉一起跟着路德维希和罗纳尔先生动身前往启蒙学宫了,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可以带上你那几个扈从骑士。”

“至于你们两位,我们还有更私密的话题需要探讨。”教皇对蓓尔嘉和路德维希笑着说。

“父亲,难道还有什么事是连作为您的儿子的我都不能知道的吗?”西泽尔不满地说,他早就知道蓓尔嘉身上还有一些自己根本完全一无所知的部分,但是劳伦斯情愿和路德维希这个“外人”商讨都不向他这个亲生儿子告知真相,着实是让他心里有些发寒。

“你该明白的时候,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而现在弱小至此的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教皇冷声说,话锋一转:“我让你看到一丝曙光能照亮你的前路,但你也别得寸进尺啊。我对你的安排,当然全都是有相应的理由的,不需要多余的质疑和抱怨。”

“我明白了,父亲。”西泽尔尽管态度放低,可是他的眼中分明全是不甘和怀疑,他不情愿地扭头走了出去,走之前还深深扫了一眼始终古井无波一言不发的蓓尔嘉,他实在看不清,这个看上去时而老成时而天真的女孩身后的阴影之中,究竟蠕动着的是什么存在。

确认西泽尔已经离开,而且没有自欺欺人地躲在大门之后偷听,劳伦斯又淡笑着看向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先生,关于蓓尔嘉的事,您和罗纳尔了解到哪一步了?”刚刚路德维希那异常的反应,当然都会落入教皇那双铁灰色的眼睛之中,他可不会认为路德维希对于蓓尔嘉的现状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她就是老师,可是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会变成了她现在的模样,老师只是用‘封圣’含糊其辞地推脱了一下,她不想深谈,我也没有深究。”路德维希也是聪明人,没有和教皇过多兜圈子,而是直接坦白言明:“而罗纳尔知道的东西不会比我多。”

“我听说你们也在诺顿的晚宴上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瞒不过你们,她从来不是会撒谎和玩诡计的人。但是你们能这么快地识破了她,也确令我有些意外。”教皇像是舒了一口气地说,幸亏你们还没有知道她的真身,而盖尔曼也没有愚蠢到把一切全都说明白的地步。

有些时候,话说得太明白只会适得其反,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时机去让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做那样艰难残酷的抉择。劳伦斯和盖尔曼之间虽然从未互相明说过,但是他们之间却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这样的默契。

老一辈的事,最好就在老一辈内部解决。

“老师向来在骗人的手段上是很拙劣的。她或许可以隐瞒什么,她或许看很多问题的角度都一针见血,她或许在人性的某些角度上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但是她绝对做不来天衣无缝的骗子和玩弄心机手段的政客。”路德维希对于盖尔曼当然是极为了解的,他也无法定性这究竟是盖尔曼的缺点还是优点:“虽然很少有人能骗过她,但是她也从未想过或者尝试去欺骗别人。”

“我作为一个始终想保持高冷形象的老师,被自己的弟子看得这么透,有些丢人啊。”蓓尔嘉无奈地叹息道。

“有这样优秀的四个弟子才是你的福气吧?像我的两个孩子……不对,是三个孩子,没一个不让我头疼的。”劳伦斯难得开开和他那僵尸脸不相配的玩笑,可惜没有逗笑任何人,只有教皇那压低的咳嗽声依旧在诺大的镜厅之内不时响起。

“既然教皇您早就明白一切,不知道您把老师又想送到启蒙学宫的用意究竟是……”路德维希严肃地问教皇,他知道老师向来对政治上的风云诡谲不感冒,可是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怎么可能逃离种种势力和政治的纠葛。路德维希作为盖尔曼的心爱弟子,其实在很多时候,他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着“保护”他的老师免受那些他所厌倦的事物伤害,盖尔曼虽然不想麻烦他的弟子,可是他的弟子其实早就在各种角度或有意或无意地正在帮助着他。

路德维希从来不会认为教皇把新生的盖尔曼承认为第三女,又想把她送到启蒙学宫,只是单纯为了“保护她”或者发善心,他更担心老师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会被劳伦斯这只老狐狸玩弄于指掌之间,然后沦落到某些无法挽回的可怕局面之中。

就像渔村的大海之前发生的事那样。

“你的老师现在的状态,你也能看出来一二吧?和她人畜无害的外表截然不同,她现在其实已经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危险存在。非常的不稳定,非常的不可控。而经过‘封圣’之后,她现在就身处神灵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她最好不要在圣都之内展现任何力量。而通过这次兽化事件你想必也已经明白,有人盯上她了。”教皇当然知道兽化事件绝对是有针对性的,而西泽尔现在在政治场上的价值微不足道。在劳伦斯的心中,那就只有可能是蓓尔嘉被一些意料之外的人关注上了。尽管不知道那些人对于蓓尔嘉的秘密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但是对于劳伦斯和他背后的“组织”,这毫无疑问都是相当不妙的事。

他们谋划了数十年之久的最机密的计划,难道在刚开始的阶段就已经暴露了吗?

“束手束脚的她遇上那些藏在暗处之中的阴谋家,她在圣都的处境毫无疑问相当不利。而且只要在圣都,她就不可避免地会卷入那些错综复杂的乱局和政治之中,这本身也是她所厌恶的不是吗?我这次,只是借着让她跟随兄长西泽尔远行进修为由,把她送往一个更稳定更安全的区域,启蒙学宫有你和维瑟米尔照顾,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归根结底你新生的老师究竟想不想去启蒙学宫怀旧旅游都无关紧要,但关键是,她绝对不能继续呆在圣都和圣都周围的区域!她如果身处圣都,不论对于我对于她还是对于西泽尔,其实都是相当不妙的局面。”教皇忧心忡忡地说。

“但是老师如果已经‘封圣’,她为什么还要躲避神灵的关注?封圣本身不应该就是在神的国度获得超越和永生吗?”路德维希却没有忽视掉教皇陈述中的又一个疑点。

“作为一个圣级猎人,难道你真的相信‘封圣’只是教廷表面宣传得这么简单吗?你的老师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单纯说是‘封圣之后’,更确切的说法是,盖尔曼‘逃过了封圣’。更多的东西,以我的身份和现在的场合并不方便和你详谈,但是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教皇话里有话地冷声说。

“这样么……果然‘神爱世人’这样的话,从来不可能是什么世界的真实呢,‘神爱噬人’,这才是最贴切的叙述吧?。”路德维希了然地笑了起来,路德维希作为一等一的聪明人,有些话根本不用对他说明白他就大概能猜出全局。

第四十九章 为什么是曼西斯·梅洁德?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帮忙。不过你们绝对不能强迫老师去做任何事,老师过去所经历的痛苦和灾厄已经太多太多了,她过去所背负的东西也太多太重了。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去享受一下她应得的平静和幸福。”路德维希权衡了片刻之后,认真地直视教皇道,他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教皇,可绝对不只是代表他本人或者波利齐亚家族说话,教皇的身后,还有一片更大更幽深的阴影。

“我们怎么敢去逼她做任何事,她能顺利的活下来并获得新生,那对于我们就是最好的局面了。”教皇苦笑着说,但是他其实是在和路德维希玩文字游戏。“组织”当然没有必要去逼迫蓓尔嘉做任何事,可是来自弥赛亚的压力和整个世界那陆续觉醒的“神子”们可不会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啊。

路德维希脸色时而阴沉时而明朗,最后他抬头之际却看到蓓尔嘉对他使了一个不耐烦的眼色,明显是不想让他继续在这里和教皇勾心斗角了。

“和您达成这样的共识就足够了,这个夜晚就算对于我来说,惊喜已经足够多了,我就先行一步了。”路德维希在知晓他应该知道的东西之后,也确实没有必要再多客套,转身告辞。他看得出,蓓尔嘉还有一些不想让他听到的话要和教皇说,既然老师已经不欢迎自己,他当然没有理由继续在这里过多逗留。

现在,不久前还喧闹万分,各位大人物列座其次仿佛某幅正在描述某个重大政治历史事件的宏大油画的镜厅之内,只剩下靠着躺椅前后如小老头般前后摇晃的蓓尔嘉,和坐在圣座之上不时低声咳嗽的教皇了。

路德维希离开之后,护卫们又将镜厅的大门轻轻关上,现在这里真的没有任何“外人”了。

“为什么是曼西斯·梅洁德?”蓓尔嘉神情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打破了这片寂静,她可不认为教皇把她送往启蒙学宫的曼西斯·塞杰德学院仅仅是随口一提。

作为全大陆这个时代享誉诸国的第一学府,有“时代的最前锋”和“新世界的发源地”之称的启蒙学宫共有四大学院。

其中蒙泰里欧尼学院教授包括政治历史艺术在内的一切人文学科,现任院长是当代最伟大的大文豪、博物学家、有“百科全书一般的学者”、“一个时代的良心”之称的弗拉泰·马里·阿鲁埃。

而曼西斯·梅洁德学院传授炼金术、科技、数学、物理、天文在内的一切技术学科,现任院长为据说已经活过一千岁、“以人类之智慧超越半神”的原罪学者安迪尔。

第三个则是同样历史悠久,但是规模较小的圣三一共学院,这里专门研究各位古神的神谱、神血、光之弥赛亚本尊相关的古老故事和祂所亲口传述的那本《火源经》衍生出来的庞杂神学,劳伦斯曾经担任过这个学院的院长,现任院长是身为经院派神学宗师的托马斯·阿奎那。

而近几十年引起关注和争议最多的,则是启蒙学宫的第四个学院,也是年纪最轻的学院:三十年前根据当时世界的某些特殊需求新建立的拜尔金沃斯学院。这家学院开设的主旨只有一个,最有效率和最残酷的猎杀。三十年前,历史上的第一位猎人盖尔曼,就是拜尔金沃斯学院的第一任副院长,而当时的院长,则是开发了真正使大规模输血展开血疗和量产猎人成为可能的威廉大师。

启蒙学宫这个地方,对于盖尔曼有着独特的深远意义,盖尔曼的漫长一生中。除了血月下的亚楠和那座结束一切开始一切的渔村亚古拉尔,大概就是拜尔金沃斯学院能在盖尔曼的记忆深处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什么你还要我回到那里去?明明我已经和那里毫无瓜葛。”蓓尔嘉深深地看着在她的注视下无动于衷的教皇。

“威廉老师的坟墓就在在圣都梅丽葛德山脚的圣亚丹墓地,那里的第三墓群第二十二排第三十五个无名墓碑,就是我为老师所树立的,那里埋藏着老师的头骨。你最好前去拜访一番,你就会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事的,遇到一些你需要见到的人的。”劳伦斯淡漠地说:“关于黯淡之血,关于神的脐带,关于超越者的智慧,关于你大脑深处内在的那只眼睛。然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你需要去曼西斯·梅洁德。”

蓓尔嘉的右手攥成一个拳头,拳头上竟然暴起一片血丝。

“哈哈哈哈……”蓓尔嘉毫无征兆地捂脸狂笑起来,她的脸大半沉在左手之下的阴影中,但她清脆悦耳的笑声之中却透露着难以抑制的悲伤:“你还有脸去给他立一座墓碑惺惺作态?你还记得威廉这个名字?你还对他心中有愧?难道你后悔了?”

蓓尔嘉胸前的神眼项链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又是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在项链表面出现,这枚项链似乎在它被送出的第一天就有可能被数次疯狂的月能给引爆掉。

漫天的月光又一次开始疯狂涌动,整个镜厅的上万面镜子竟然在蓓尔嘉的一句话之间同时粉碎为乌有,无数的碎裂镜片在半空好像雪片一般洋洋洒洒地陨落,碎成无数片的月光在无数面镜子之中折射反射倒映交织,而蓓尔嘉站在无数星辰般漂浮的镜片的最中央。

劳伦斯坐在孤独冰冷的圣座之上,双手叠在胸前,沉默着垂首不敢和蓓尔嘉那双月亮般的眼睛直视。

教皇在蓓尔嘉那样的一双眼睛注视之下,全身也不可避免地颤抖起来,他的眼睛里流淌起弥赛亚神血的金光,他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了一团蠕虫般的肉丝正在地上扭动,他的体内似乎早就被寄生了某种东西,他在神的凝视下/体内稳固的血统也开始不可控地暴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不用说反抗了。只要蓓尔嘉再多维持这个状态几秒钟,只怕尊贵的圣教国教皇就要真的兽化掉了。

蓓尔嘉深呼吸一口,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有些失控了,明明过去已经心境古井无波的她在转化成为这样的形态之后,已经数次出现了心态的失控,这难道也是因为这具和凡人的躯体远远不相协调的神之化身的缘故?

她又是意念一动,漫天碎裂又悬浮的镜片像是时光倒流一般自己飞回原位,破裂的重新拼接,坠落的自行飞升,镜厅刚刚那在最疯狂的梦境中都见不到的一幕似乎真的只是梦一般从未发生。

劳伦斯也终于在蓓尔嘉那双可怕的瞳孔的凝视之下终于喘过了气,盛染弥赛亚的教皇,在现在的蓓尔嘉面前简直像一只垂死的老狗一般剧烈地喘息,可是他因死期将近的浑浊金色眼睛又黯淡成死灰一般的冷寂。

蓓尔嘉从主教的枯木躺椅之上巍然站起,像是神从她的御座之上站起:

“明明是你亲手将他送上被整个世界唾弃的断头台的啊!你现在究竟又在畏惧着什么?谋划着什么?”

第五十章 月神入浴

盖尔曼很讨厌洗澡,因为洗澡总是会让他想到童年时期那片就在家门口的深邃大海,年少的盖尔曼总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那涌动的大海在他的眼中似乎总会藏着某些难以名状、深不可测的存在,那一阵阵汹涌而来的海潮之声总会让他觉得有人在他的耳侧窃窃私语。

或者让他想起接受最初的输血的时刻,疯疯癫癫但是思维却异常缜密的威廉大师把他和五个年轻人浑身用最坚固的皮革束带和金属锁链捆住,脑后扎着电极和采血管,他们被赤身裸体地完全浸泡在溢满昏黄的不知名苦涩药剂的巨大的实验匣子之中,眼前所见只有一片浑浊的恐惧,理智在混沌中被侵蚀得一干二净,古神的眼睛睁开又闭合。

他看见威廉自言自语着将那一滴滴黯淡之血滴入药水瓶,又看着那令人畏惧的旧日之血在试管之内扩散开来一直流进密闭的实验匣中,然后从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像是被无数只小虫钻入一般剧痛。

威廉狞笑着,他的眼睛里仿佛正扭曲着宇宙的真实。

而以威廉大师的话说,这叫“重生之沐浴”,简称“洗澡”。

但是盖尔曼在成为猎人之后洗澡的频率却始终异乎寻常的高,因为在每一次艰苦疯狂的猎杀之后,他的浑身上下都会沾满野兽们的鲜血,而那股甜蜜而苦涩的兽血虽然不会让他立刻兽化。但血的味道总会不知不觉之间让他沉迷和失去理智,因为兽血之中那沸腾的神血总会无时无刻蛊惑着那些愚钝的凡人。如果真的完全为这样的血液疯狂起来的话,那你就离兽化不远了。

神血就算经过无数次的稀释和培育,依旧是神血。

所以盖尔曼必须经常洗澡,洗净体表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液,坐在澡盆或者澡堂之中看着自己满是伤口的干枯肉体之上深黑色的血液在冒着热气的水面荡漾开来,盖尔曼会觉得仿佛自己的罪孽正在被洗净。

有人或许会觉得猎杀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艺术,但是在最初的猎人盖尔曼眼中,猎杀从来不会是轻松愉悦的事,猎杀之人其实是在背负着这个扭曲的世界那种种触目惊心的疯狂所造就的无数凝稠黑暗的罪孽。兽化从来不应该是理所应当存在于世的,而是本身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扭曲。猎人从来也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正常职业。

就像古老神话中的天球交汇,那更是从来不应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

猎杀的目的只是为了这个世界上有一天不会再有猎杀,正如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世上再也不会有战争一般。

但现在蓓尔嘉思考这些深刻命题的唯一目的其实只是试图让自己分神,转移她那游离的注意力。

因为她正在洗澡,洗去身上并不存在的污血和肮脏。

十分钟之前,在和教皇在深夜的那场短暂却异常激烈的会谈以教皇的无言以对告终之后。气冲冲本来打算回房睡觉的却被一群看用看洋娃娃或者可爱的小宠物的热情女仆拦住,然后这些深夜依旧熬夜守候她的女仆们絮絮叨叨、莺歌燕舞地把不知所措的蓓尔嘉拉到圣天使堡内的这片足足直径有三十米的精美浴池房间之内。

西泽尔少爷不久之前刚刚在这里沐浴完毕,满浴池都是吓人的血水和污垢。在把热水清理完毕,洗浴设备又换洗一番之后,这些热情的女佣们认为新来的蓓尔嘉小姐同样也很有必要在睡前享受一番这样的沐浴,去洗净这个疯狂的夜晚所留下的平静和喧嚣。

本来在一次次猎杀之后就有洗澡习惯的蓓尔嘉确实也没有理由逃避和拒绝女佣们的好意,尽管她的身体之上其实因为那片无形的月能其实并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污垢。

那套穿在身上其实并没有太拘谨和不适的华贵白裙想要脱下的时候难度却远远超过蓓尔嘉的想象,在四位女仆的帮忙之下,蓓尔嘉才从这条精美繁复之极的连衣长裙之后那十二道束带和纽扣解脱出来,把那些用惊叹和羡慕的目光打量着她那具完美到不现实的躯体的女仆们通通毫不客气地赶走,蓓尔嘉才用她那精美的玉足一步步踩着大理石的台阶走入这华丽程度超出她的预料的巨大浴池的热水之内。

宁静的月光从穹顶的复杂彩色玻璃之上照射到澡堂之内,蒸汽弥漫之中还游走着无数如梦似幻的剪影和随影,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精灵在这片金碧辉煌的澡堂之内游走,而氤氲在水汽和月影之中的蓓尔嘉简直像是神话中的湖之仙女一般。

蓓尔嘉将整个身子都泡在这片洒满花瓣和香料的巨大澡堂之内,只露出一个银色的小脑袋在水面发呆,浑身不着寸缕的她正在满是热汽的水中瑟缩着身体,感受着温柔而舒适的热水在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流淌而过。雪白而无暇的身体始终包裹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之中,银白的长发在水面如同花一般绽放飘荡,双手抱在温软的胸前,她像婴儿一般在水中蜷缩着娇小稚嫩的身体,看着对面那张开血盆大口正不断向水池里喷涂出热水的狮子头雕塑瞪着明亮的银色眼睛发呆,正努力地让自己的思绪发散到一些足够让她忘记现在的现实的遥远角落。

浴池之外的墙壁之上,精美的吊灯照着一幅巨大而精美还进行了防水装裱的华丽油画,画的却是比暗火教还早的初火时代月亮女神在月畔湖和无数月之精灵一同沐浴之时被路过的年轻猎人偷窥的故事,愤怒的月亮女神把心生邪念的年轻猎人变成了一朵屹立河边的明树花,只能永远看着月畔湖之上自己的倒影。

却和现在的场景谜一般地暗合。

只是画中的月神落落大方、就算被猎人们看到了完美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修长玉体也没有丝毫羞涩,只是淡银色的双眸中暗含怒意,笑得不怒自威;而浴池之中瑟缩的月神阁下却像是一个没了家的迷惘孩子,惹人怜爱楚楚可怜却难以看出丝毫神明的威严。

她像一具僵尸一般动都不敢动,更不敢直视水面之中那个美好到不真实的自己的倒影,这哪里是镜厅里那个冷笑着怒斥教皇让教皇都不敢还口的老猎人,这分明只是一个恐惧着未来、恐惧着不可知的命运、甚至还在恐惧着自己本身的迷惘少女,或者说,幼年神祗。

过去的盖尔曼其实经历过无数兽化者营造的噩梦,他在这些永无止境的噩梦中经历过从国王到妓女再到路边的一条野狗应该经历的一切完整生命历程。那些狡猾又疯狂的异端会用穷尽一切你的想象力所能想到的极限手段让你去陷入疯狂,让你怀疑你所看到的一切,让你最后和它一同礼赞神明,拥抱超自然,走向兽化的无底深渊。

但是那些噩梦都被盖尔曼击碎了,那些异端都成为了屠刀之下的枯骨,而盖尔曼却能一直走到最后。那只是因为,盖尔曼那强大到无坚不摧的意志非常清楚,那些噩梦再光怪陆离,其实都是噩梦而已,万千的身体、万千的生命、无尽的岁月,都是虚幻,它们来了都会走,它们生了都会灭。

但是现在她已经是蓓尔嘉了,这并非是虚幻的噩梦,这是确确实实发生的现实,尽管这样的现实,对于蓓尔嘉来说甚至没有丝毫存在的实感。

而这样没有实感的她,将要面对的未来更加的没有实感——成神,觉醒,开创下一个时代,甚至最后直面那位可能要用神火将这个世界彻底烧毁的光之弥赛亚。这是最疯狂的神话和史诗都不会记载的命运吧?竟然落到了她一个曾经心如死灰的老猎人的肩膀上?她过去承担的东西已经足够沉重了,可是她未来要承担的东西,未免也太重了吧?简直重到没有丝毫真实的感觉,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童话故事。

她现在正活在童话故事里吗?蓓尔嘉细长的睫毛低垂,她无声地笑笑,懒得再在水中继续浸泡下去了,再想下去,只怕她会落入另一个难以描述的诡异境界之中了。她把水中飘散的银白长发揽在脑后,勉强从水中站起,她踩着大理石的砖底地面从浴池之中一步步走出,任凭月光照耀在她毫无瑕疵的稚嫩身躯之上,她一头银白的长发在脑后直直垂到腰际,仿佛一弯流着月色的泉水,只是刚刚从澡堂走出几步,无形的月能就把刚刚还流淌在她的身躯之上的水珠和水痕全部都冲净。

她站在浴池边缘,回过头看水面的那个影子,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另一张满是皱纹的熟悉面容干枯又憔悴。

那张脸上都是畏惧,他在害怕。

不知道在何处一直“偷窥”她的女佣们恰到好处地捧着浴巾和精美的丝绸睡衣按着次序从容涌进,蓓尔嘉的脸微微发红,但她也没有抗拒女佣们的服侍,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贵族小姐所应该享受的东西啊,过去作为老猎人苦头吃多了,她现在总不会连福都不会享了吧。

而且她也不知道怎么穿那些贵族的复杂衣物。

蓓尔嘉木偶般抬起双手,踮起脚,任凭那些女佣们再动作娴熟地为自己套上那结构复杂精巧的丝质内衬,最后又套上那一套穿着其实相当舒适、轻到根本感觉不到重量的白色宽松睡衣,蓓尔嘉对于贵族们那些复杂而有严密次序的穿衣方式实在是难以苟同。

“小姐,熬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现在的您真的更加美丽了呢?”身边有女仆羡慕地说。

“姐姐们也一样更加漂亮了呢。”蓓尔嘉从容地把话接过来,没有一点架子,她扮演过去那个蓓尔嘉的技艺越来越纯属了。

连你们也把我当成曾经的那个人吗?蓓尔嘉只是有些落寞地笑笑,过去的蓓尔嘉,大概也曾一个人在这里沐浴,服侍她的或许也是这几个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仆人吧?

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安安心心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不去窥探那些不该窥探的,不去渴求那些她们遥不可及的,只是低头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们这样平庸而无知地活着,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第五十一章 “我在燃烧”

披着一身贴身的丝质睡衣,坐在橡木凳之上依次抬起赤裸的双足,任凭一位女仆为她套上一双平底的精美软鞋之后。蓓尔嘉漫不经心地跟着一群女佣在迷宫般的圣天使堡内一层层拾级而上,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圣天使堡内除了偶尔能够看见巡逻的护卫,不时能听到纱窗之外涌动着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外人了。

走入圣天使堡最高层的那座孤独的白色尖塔,沿着狭长的过道在苍白的电灯照耀下向尖塔的更高处走去,蓓尔嘉还可以看见这条过道上不时有波利齐亚家族环绕十字架的毒蛇家徽作为装饰。

沿途所见至少有二十位装备森严精神抖擞的波利齐亚家族护卫,他们都都不动如山地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对于走过自己面前的女仆们都熟视无睹,只有蓓尔嘉经过的时候他们才会低头恭敬行礼。戒备严密至此,难怪对于过去的蓓尔嘉这座白塔是不可能逃离的监牢,但是对于现在的蓓尔嘉,整座圣天使堡却只是吹口气就可以像玩具般吹倒的笑话。

所以蓓尔嘉安之若素。

蓓尔嘉又站在了清晨她醒来时所躺的那间小屋门前,门后就是独属于蓓尔嘉的小房间,而身后跟着的女仆们都悄然微笑着隐退于黑暗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房门两侧并不是圣天使堡内那种规格严谨的精美神血电灯闪烁着明亮但并不刺眼的光,眼前的青铜门显然不是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打开的那道门,门的两侧现在却已经挂着两只呈现怪兽头部形状的古旧煤油灯,两只长着蝙蝠翅膀的狰狞怪兽咬着嘴下的煤油灯,眼神残忍而贪婪,煤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蓓尔嘉的影子在这样的灯下显得有些变形。

蓓尔嘉认得这种艺术风格,这是亚楠的灯。

蓓尔嘉突然觉得眼前的门也有些眼熟,紧闭的青铜门遍布锈迹,还铭刻着各种如同火焰和蛇的纹路,她抬手推了推门,门却被某些东西堵住了,她转了转门把手,门把手也死死地卡住了,青铜门的上部只有一个供门后的人窥探外界的孔洞猫眼。猫眼也被一道坚固的金属档板封住了。

她敲了敲门,恍惚间却觉得仿佛正置身另一个熟悉的地方。

青铜门上的猫眼后的档板被人掀了起来,门后露出一只充/血的眼睛,这只诡异的肉眼大半都沉浸在黑暗中。

“暗号。”门后有难以听出男女的阴沉声音说着,这道声音之下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