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2章

作者:镜宇

他还活着?他不敢相信。

随后他确认自己现在根本算不上活着。

因为他发现他的身边蹲着一位有着一头银白色头发的少妇,少妇正赤着全身,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符合人类最高的美学,少妇正用她宁静而荡漾着月亮的眼睛含笑看着老人,少妇的怀中抱着一个可爱的婴儿,婴儿在祂妈妈的怀中吮吸着奶汁,不时发出几声欢快如同银铃的笑声,婴儿的眼神天真而迷惘。

但这个婴儿的眼中,是一整个宇宙,昭示着下一个混沌的时代。

万千光球辉映其间沉浮又生灭。

第三章 新神的诞生

“人类,我有些疑问需要你来解答,所以我将你感召到了我的伊甸园,”少妇轻笑着说:“你的答案有可能决定很多东西。”

“当然,我在现在的你的眼中看到了很多问题,你想要问什么尽管问吧,我们需要多长的时间就有多长的时间可以闲聊。”少妇那洞彻人心的银色眼睛只是微微一扫老人的神情就知道他的内心还有多少疑问无处解答。

“第一个问题,我失败了吗?”老人并没有客气,而是坦率地直问,他并没有对少妇和婴儿尝试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在神的伊甸园里,神对一切都是可以绝对控制的,他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不,你做的很好,我早就死了,我的孩子也马上就要死了。你身为一个凡人,能做到这一步,这是非常成功的伟业。”少妇毫无保留地肯定了老猎人的功绩:“我尊敬你。”

“就连这片伊甸园,也是马上就要崩溃了。但是我还不愿意就这样抹消自己的存在,在彻底陷入死者的国度之前,我可以把伊甸园内的时间放缓到无限慢,我还有几个必须要得到答案的问题需要你来解答。所以我们还站在这里。”少妇还是用她那轻柔而让人心醉的声音说着,她沐浴在阳光下的玉体让人提不起任何绮丽的念头,只剩下纯粹的圣洁,这就是神的本身,绝对完美的存在。

“第二个问题,你们究竟是谁?你们来自何方?你们想要做什么?”老人咬牙切齿地问出第二个问题,这是在以人类之身质问神的本质。

“我们只是一群迷了路的孩子,生于浩渺无尽的超维度虚空,我们被共同的母亲抛弃在这个濒临腐朽的世界,但我们都想要回到我们自己的家乡。”少妇平静地回答:“为了归乡,每一个上位者都需要祂的婴儿。”

少妇轻轻抚摸着怀里正在哭泣的孩子,神情悲悯又哀愁:“可是我的孩子马上就要死了。”

“第三个问题,你是谁?”老人第二个问题是在询问“古神”这一个族群的本质,第三个问题却是在问眼前这个银发女人的本质:“我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和那个孩子展开死斗,你很久很久之前就死了,对么?”

“我被你们称为凋零的月树,我曾经是一棵盛放的月树,既然现在已经凋零,当然早就死了,至于月树究竟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棵挂着七轮月亮的老树而已,就像某个家伙有七大化身,我有七轮月亮。”月神扬手指了指海平面最远处那轮正在缓缓升起的血月:“天空中永远只会挂上一轮我的月亮,另外六轮都会沉睡在无尽的时空海里。”

月神抬手,血月高升,月神挥手,夕阳沉沦。

“还有问题吗?”月神漫不经心地挑眉问:“用凡人的语言其实永远无法向你描述完整的真理,你抓住的只是语言的残渣,如果你愿意变成我的眷族,我可以向你展示更多知识。”

“变成那些深潜者么?比起那样,我还是情愿保持可贵的无知。”老人摇头讥讽地笑,他当然不会忘记不久前被自己斩杀的无数月神眷族,生于海边的这些异端眷族大都似鱼非鱼,似蛇非蛇,听说月神有七大种眷族,但是任何一种,都绝对不会太符合人类的审美观。

“你们人类啊,总是会拘泥于肉体的局限,殊不知你们这种陈腐的肉身其实早就把你们的灵魂远远拒之于真实宇宙的大门之外。”月神淡漠地冷笑摇头,一颦一笑中却自有一股超乎凡俗的高远气息。

“那您为什么还会以人类女性的形态现世?”老人觉得月神的话其实有些自欺欺人。

“那只是为了迎合你人类的审美观而已,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模样。”月神抱着婴儿翩然转了个身,仿佛正有无形的裙摆跟着她的身体旋转:“很像你所认识的某个人不是吗?”

“很像,”老人只是深深地看了眼前月神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容一眼,怔怔地说:“我的问题问完了,您有什么疑问,请尽管问……”

“啊,对了,最后一个问题,您这样伟大的存在,竟然也会有疑问?”神情恍惚的老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们也只是比你们高级一点的生命罢了,我们知道的越多,越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完整的超宇宙面前的渺小。我们当然不能完全理解你们人类,我们连自己都还远远没有了解清楚呢,我的伊甸园深处还藏着无数的秘密。而身为生命的本能举措就是探索未知,我们会产生问题、提出问题,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吗?”月神微笑着说。

“你们在试图理解我们,我们也一直在尝试着理解你们呢。想不到我第一次和神这样的东西沟通,却发现神竟然也和某个我认识的人是同类,如果你们相遇,大概会相谈甚欢吧。”老人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一般慢悠悠地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你在我眼中没有秘密。你们人类,是很伟大的生命,你们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和努力,甚至可以在某些层次达到甚至超越我们,这一直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你和那个人又是人类之中的佼佼者,我向来很尊重这样的你们,我甚至无私地爱着你们,我想要领导着你们用我的智慧结合你们的意志共同缔造一个更好的时代,可是为什么,你们这样憎恨我?你们这样畏惧我?我明明是在为了你们好啊……”神迷惘地说:“你难道不清楚,继续守护你们头顶那片黑暗的火焰,是没有任何希望和前途的吗?”

“我的那个朋友也在为了改变这个时代做出他的努力,他也在为了改良整个世界而奋斗挣扎,他一手拯救了数千万的人,一手又覆灭了一个腐朽的时代。他开发的血疗技术使整个血与火之时代划开序幕,他创造的猎人阶级让整个人类文明走入了新篇章,他散步的无数禁忌知识引发了工业上的大革命。可是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吗?”老人像是讥讽又像是缅怀地说。

“他怎么了?我对你们好,你们就对我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月神故作懵懂地歪了歪头,怀中的婴儿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冷笑的老人。

“他被砍下了头颅,他腐烂的尸体被挂在圣城的城头一个月,受到往来的成千上万民众的唾弃和诅咒,最后尸体被剁碎了喂给路边的野狗,连头骨都下落不明,他的名字在历史中被永远刻入了屈辱柱,可是他在死前,他还在无助地疾呼:‘我明明是在想拯救这个世界啊?’”老人用淡漠地语气说着残酷的过去,他所说的语气越冷淡,却更让人感受到过去的年代对他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这是为什么呢?”月神顺着老人的话笑吟吟地问道,月神可以洞悉世界上几乎一切的奥秘,可是老人知道,在对于人的灵魂和内心这方面,神对于人的理解几乎和一个孩童一般无二,神只是一直抱着祂单纯而纯粹的愿望,去做祂想要做的一切事情的。

所以月神当然会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人就是这种肮脏拙劣的东西啊,我们情愿在黑暗和淤泥中打滚腐烂互相厮杀,也不愿意有任何人站在高处对我们指手画脚,我们情愿对着虚幻的神像祷告诵经,也不愿意有真正的神明站在世界的最高处将我们整个文明推向无尽的光明。任何想要推动这个时代前进的人或者神,都会被整个时代的恶意给碾碎,这就是整个人类文明要进步所必须经历的阵痛啊。人类本身就是这样邪恶和卑劣的东西,所以人类想要前进,必须由人类自己来选择属于他们的道路,而新的道路当然会有牺牲品,必须要有那些永远沉入黑暗和深渊的人。我是自愿成为这样的牺牲品的,你也注定会是这样的牺牲品。”老人淡淡地说,他和神并肩看着海面的夕阳,太阳一寸寸向海平面逼近,黑暗一点点从海滩之后的极远处向两道孤单的人影袭来。

“这样啊。”神只是低声轻笑,有些失落,有些失望,有些了然。

“我真的弄不懂人类呢,难道自我毁灭就是你们一直在追逐的吗?你们这个种族本身就是在渴望死亡和毁灭吗?”神深深地看着老者浑浊却坚定的双眼:“我们永无止境地追求进化,你们却在竭尽一切努力地去自取灭亡?”

“我们是在追求毁灭,可是每一次毁灭之后总会有更加强大辉煌的时代诞生,人类就是在一次次的毁灭和新生之中螺旋交错,最黑暗的长夜里会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我就是这么坚信的,我一直相信万物本恶,一切在最初都是沉沦在黑暗中的,如果真的想在黑暗中寻求光明,你就要用最残酷最暴戾的方法达成自己的愿望。你们暂时或许更加高级,可是在人类这个种族面前,你们也一样是无力的。”老者对着神明笃定地宣告说。

“或许是这样吧,毕竟我们就算掌握着绝对的力量,但是面对无数只如你一样深怀恶意的老鼠的撕咬,我们一样是无力的孩子。你们人类是位格和力量上的无力,我们古神却是心之上的无力。”月神若有所思地总结道,她瑰丽的眼睛里荡漾着深深的寂寞:“毕竟我们这个族群,实在是太孤独了啊。”

“我对这次谈话很满意……因而我有了一个提议。”月神心情十分愉悦地微笑,但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怀中一直安分乖巧的婴儿打断了。

“哇!”婴儿似乎是感觉到了即将逼近的命运,无助而绝望得高声嚎哭起来。被祂的母亲如何安慰也只是自顾自的高声哭泣,神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变得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母亲。

“怎么办?祂从来没有过这样啊!”月神无助地看着老猎人,像是在向丈夫寻求帮助的妻子。

月神的眼神和老猎人从前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的光如出一辙,真的太像太像,月神浑然天成地就展现出了她的气质,让老猎人根本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你真是个糟糕的母亲呢……把他给我吧,我知道怎么带孩子,毕竟我以前的女儿也和他差不多。”老人笑呵呵地从神怀中接过婴儿,逗弄起怀中的孩子,还用走调的沙哑声音唱起了儿歌,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安魂曲了:

“是谁在林中沉睡?是谁在海边高歌?是那离了家没有找到母亲的小杰克啊!

小杰克喝着清晨女神流下的第一滴泪水,小杰克吃着三女巫留下的黑面包,小杰克欢笑着跳进梦魇海,竟然看见了海妖百万千!

一群海妖飞翔再飞翔,舞蹈复歌唱,她们唱出了歌儿千千万,路过的水手丢了魂,飘过的大舟翻了船,海中的杰克溺了水。

杰克沉入那海中啊,他挣扎又哭泣,他的骨被海妖啃啊,他的肉被鲨鱼吞,他的眼睛也变成了贝壳里的珍珠,但他的嘴巴还在唱着歌!

直到今天,他还在唱着这只没有名字的歌!”

婴儿硬生生地被这只莫名其妙无头无尾的歌吓得没了动静,那双深邃如钻的暗红色眼珠内泪水绕着眼眶打转,孩子只是盯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动也不敢动,似乎是认出了刚刚就是这个老人咬牙切齿要掐断自己的脖子,婴儿突然对老猎人胡乱挥舞着手脚,有气无力地像是要打老猎人,但是他的小拳头和小脚丫对于老人根本不痛不痒。

“哈哈哈,你真的很擅长带孩子呢!”神在老人身边笑的花枝乱颤,她没有任何顾忌地搂着老人的肩膀,有些亲昵地眯眼说着,老人却也毫不在意,只是同样爽朗地笑着:

“我小的时候就是海边捕鱼的渔民,我的妈妈为了警告我不要贸然下水经常给我唱这首歌,在我的童年里大海可是相当恐怖的存在呢,我总是幻想海底有吃小孩的美艳海妖和可以一口吞下一艘大船的触手海怪。”

“你们人类的童年还真是有趣呢……”月神像是留恋又像是羡慕地用柔荑抚摸着老人满是皱纹的侧脸,就像曾经那个女孩儿一般微笑,黑暗从四面八方一圈圈地包围过来,将那张面容也大半淹没进了黑暗之中,太阳已经要彻底落下海平面了:“如果我也是人类该多好。”

“可惜了,你们永远没有机会了。就在这里和我一起死去吧!能陪着两代神明一起死去,是我莫大的荣幸啊。”老人右手将全身上下毫无瑕疵的神揽在自己的怀里,左手抱着还在垂死挣扎的婴儿,简直像是一家三口一般面朝大海坐着享受这最后的宁静。

太阳彻底落山,血月高高升入天穹。

“对了,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个孩子还没有死去呢……”神突然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抱着老人的脑袋对着老人的耳边轻轻吹气。

“什么?那是谁?”老人却死死掐着月神的脖子。

“你啊。”但是老猎人什么都没有掐住,他发现他只是在掐着自己的脖子。

伊甸园崩溃,老人的意识也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被血染透的黑色沙滩之上,血月高悬,天空仍旧是浓烈的化不开的黑暗,乌云越来越浓,像是要把整个人间压垮一般,大海竟然整个都被神血染成了鲜红色,一圈又一圈的鲜红血液从那海的极深处涌上海面然后消融开来,血色的月光充斥着整个人间。

老者皮包骨头的肉身无力地躺在海滩上,他的心跳和呼吸早已停止,他的双手活生生地将自己掐死,婴儿的身体和残余的神的肉沫全部溶解成为一片似乎有着生命的浅灰色肉液,液体在海滩上水银般荡漾开来,一圈圈把老人的身躯包围起来,扭动盘曲像是无数只苍白的蛇,有的钻进老人干枯的皮肤,有的渗透进老者骷髅般的五官,有的滑进老猎人衣物的缝隙。老猎人死去的遗骸、老猎人的灵魂乃至于一切都在这片肉液中溶解为乌有。

一个惨白的巨大肉茧在海滩之上逐渐结成,涌动着几乎无限的生命力,血色的月光从天边源源不断地涌入肉茧,如丝绸一般的彩带缓缓将这个硕大的肉茧联通遥远的超宇宙,血色的月亮正在不断地逼近人界,这个晚上的血月,大如磨盘,竟然变成一轮呈现完美圆形的满月。

透明的肉茧中,一个娇小的黑色人影缓缓成型……

有人嗟叹又微笑着从大海的最深处缓缓走出水面,那个扭曲而模糊的人影伸出修长而苍白的手,似乎正要触摸这个古怪的肉茧。

肉茧内正孕育着月亮和人类共同的孩子,那是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血月的继承人。

第四章 封圣!

圣历3652年6月5日的清晨,位于圣都拜伦维斯国中之国凡特冈中央的神恩大广场,万千人头摇曳,人们大都穿着凝重的灰袍和黑袍,神色悲伤而流露着虔诚,广场正对面千年辉煌大教堂最高处那座离地五十三米的光之弥赛亚石像在绚烂的阳光之下更显圣洁而不容侵犯,神像的神情悲悯而纯粹,精美但是难以区分性别,张开长达十米的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礼赞那高悬于天的璀璨太阳,神身后六对洁白双翼仿佛能够遮天蔽日。

红衣的教士们排着队闭目祷告,缓缓踱步前行,足足两百人的教士群在两边近千名身穿白色精致甲胄的圣教军的重重护卫下如同一把利剑划开广场上足足上万信众组成的巨大方阵,教士们用沙哑而苍凉的声音领起那凄婉悠扬的圣歌,都在悼念着又一个伟大英雄的离世:

“我现在被浇奠,我离世的时候到了。”无数立在教堂和围墙上的白鸽被被教士们的歌声惊动,纷纷扬扬振翅飞上天空,在阳光中恍若离开尘世的天使,羽毛从天穹纷纷扬扬的飘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持着森林一般的长枪肃立的圣教军军士们纷纷低头,他们也跟着教士们唱起了这首古老而动人的悼词,接着,四周的无数人都跟着教士和士兵们一同唱起了圣歌,足足上万人的歌声从这座属于神的广场随着漫天的白鸽直直地要高飞到那神的火焰国度。

送葬的队伍穿过神恩大广场最中心那座怒目圆瞪的白色大理石狮子方尖碑,方尖碑具足威仪、栩栩如生、通体如血般鲜红剔透,长队继续向着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圣门走去。

“从此以后,会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一曲圣歌唱毕,所有人都看向上百教士队伍的最前方,人们目光清澈,人们声调低沉,他们的眼神中憧憬里压抑着忌惮。

而在六个红衣主教之前,在三位教廷的圣国大公之上,在那座足足高达三十九米的千年辉煌教堂面朝广场圣台上肃穆矗立的教皇冕下之下的……

是一座棺材,黑色的沉重石棺,由四名身穿劲装的年轻一代猎人高抬的棺材,棺材表面没有任何花哨的纹路,大概就是被哪个平庸的工匠随意打磨而成的普通石棺,石材也看不出丝毫高档,甚至在边缘还可以隐约看到一丝裂痕。但是在这样的场合,被这么一群大人物拱卫在中央,就算是这样的普通棺材,也平添了一抹不容亵渎的神圣。

四名猎人抬着这座沉重的石棺,一步步踩着足足有百级的圣道拾级而上,最后面无表情地缓缓将石棺放在教堂最高处弥赛亚的神像之下,猎人们一言不发站立棺侧,他们同时抬头,目光投向那个站在最高处,整个身体都在一片圣洁的白色光辉中模糊的人,那一身绚烂到刺眼仿佛遥远在神国的白袍——

弥赛亚圣教至高的圣座,教宗,波利齐亚一世。

所有人向那个伟岸绚烂的身影同时跪下,他们并不是在跪某一个具体的人,他们是在朝他们共同的信仰,光之弥赛亚跪拜,而教皇冕下,就是离神最近的代言人,他的意志,就是神明意志的显化。

波利齐亚一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咬字清晰,字字句句之中带着一种分寸把握极好的悲伤,不过度也不虚伪,他开始为这场没有任何人料到的葬礼致辞演讲,每一句话都带着这位教皇标志性的感染力:

“今天,我们共同聚集于此,只是为了纪念一个圣徒的离去,他是一位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我神和整个人类的圣徒,就在三天前,他彻底离我们而去了。这位伟大的战士带着陪伴他一生的武器,毫无畏惧地走向他最后的战场,并用不可思议的意志和人类中最坚决最无畏的勇气去挑战了整个世界上最大的异端,最后完成了一项以人类之力本不可能达成的壮举,他以人类之身,狩猎了一棵幼生期的月树邪神,月树系又一次崛起的阴谋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可能已经拯救了整个世界。”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偌大的神恩广场,此时却寂静的只剩下教皇那沉静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只是那抬棺的那四名黑色猎人之中,没有一个人跪下,四周的教士们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情况。

“但是在这位圣徒走向他最后的战场之前,他身边的所有战友竟然都未曾相信过他一丝一毫,我们所有人竟然只是把他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和质疑声置若罔闻,他的声音在整个教廷甚至圣教国都无人理会和相信,这名垂死的老人,最后竟然真的沦落到只能一个人带上他最后的装备去走向那场必死的战斗,甚至他所携带的所剩无几的镇定剂,都是已经过期变质了的镇定剂。我对于所发生的这一切,感到相当愧疚,相当无地自容……我……”教皇竟然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丝,停顿了片刻,但是人群之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还在等待圣台上的这名老人继续他的致辞。

“我犯了错,”教皇声音沙哑低沉地说:“我们所有人都犯了错!”

“没有人知道,这名早就从猎人议会中退休近十年,体内的血之回响都濒临枯竭的老猎人在这十年究竟发现了何等巨大的秘密,从圣班戈海的最东侧到那一切结束的渔村亚古拉尔,这名本就因为漫长战斗油尽灯枯、留下无数暗伤的老人竟然在这十年踏遍了长达千里的海岸线的每一个角落。每天都有他观察潮水的涨落,日月的更迭;每天都有他去和渔民、路人攀谈,他绝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细节;每天都有他在测算海水的浓度、空气的含量,沿海生物和气象的每一点变化他都了然于心……他以可怕而极度精准的直觉和永不言弃的毅力,竟然真的仅凭一人的努力就捕捉到了一尊邪神诞生和复苏的迹象!然而直到他孤身走向战场的那个清晨之前,我们圣教的高层竟然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身边已经悄然诞生了这么一尊邪神!”教皇的声音带着没有丝毫压抑的惶恐和忏悔。

“如果没有盖尔曼阁下三天前那场无言的牺牲,可能只需要再过少则一年、两年,多则十年,整个教廷都会不复存在,整个人类都会沉入另一个邪神统治的黑暗时代,那样的后果,那样的未来,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而今天,我们所承受的后果,仅仅是一位英雄无言且决然的牺牲。”教皇摊开双手,每字每句都沉重如万钧泰山。

“这对于我们,非常幸运,但是对于盖尔曼先生,非常不公!所以,我,弥赛亚圣教第六十二任教宗波利齐亚一世,在此向教廷整个枢机会所有成员以及沐浴在光之弥赛亚光辉下的所有信众发出倡议,我们将为神牺牲了一切的盖尔曼阁下破例——”

“封圣!”

第五章 《抬着圣徒的猎人》

刚刚还寂静到针落可闻的广场上骤然喧闹起来,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人头攒动。而众多教士们的反应更加夸张,有人面红耳赤,有人慷慨陈词,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以头撞地,有人闭目祈祷:

“冕下,这不合当年的约啊!”

“冕下请三思,以猎人鄙陋之身绝不配被追封为圣者!”

“我们可以给猎人组织以其他补偿,猎人们的资历太浅,底蕴欠缺……”

“这当然不是盖尔曼阁下所应得的回报。”

而大多数民众反应却截然不同,上万平民信徒同时高叫起来:

“封圣!封圣!封圣!”

“凭什么圣骸殿内只有教士能安享长眠?凭什么他人没有丝毫资格分享初火的荣光?”

“难道狩猎一尊邪神还比不上书写十几本经文教义神学典章?”

“凡信神的,皆有资格封圣!神并不只是属于你们教廷的。”

自古以来,弥赛亚圣教中被封为圣人的向来只有教士,历代圣人们在死后能够被挂上真名送入圣骸殿,就可以让自己的灵魂被感召进入天国,由凡俗之身转化为半神,在初火神域和神明一起享受永生的欢愉。这是光之弥赛亚给圣教会的不朽恩赐,从荒古时代延绵至今的神圣契约。按照和神订的新约,每过十年,只能有一人受封享此殊荣,而作为离神最近的团体,向来是教士阶级垄断了这个资格,但是这一次,作为教士阶级的最高层,波利齐亚教皇竟然亲自提议给盖尔曼封圣,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而且这个十年,如果没有出现意外,寿命在炼金家口中最多只剩三年的教皇冕下本应该是这个封圣名额的主人啊,现在他竟然要主动将这个名额给让了出来?

给一名战死的老猎人封圣,背后的学问和所牵扯的势力纠葛实在是太多太多,作为第一个被封圣的猎人和教士外群体,这无疑对教士外的所有阶级都是极大的鼓舞,而对教士阶级本身,却是沉重的打击。

而对于新兴不到三十年的猎人组织,这更是一个天大的荣耀,猎人作为神之利刃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所有猎人都会享此荣耀。

这个十年,如果封圣的是一名猎人,在下个十年,受到封圣的会不会就是一位诚心侍奉神灵的国王?再下个十年,有没有可能封圣的就是一个身份卑微研究异端的炼金术士?再下个十年,是不是农夫都有资格享受封圣?某些主教想到这里,已经完全猜不透站在圣台之上的教皇阁下,作为教士的最高代表,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这是在对教士阶层自掘坟墓啊!

而那抬棺的四名猎人,却一直没有对教皇的宣言有任何表示,他们大都冷眼旁观。作为盖尔曼的四位弟子,他们本应该是和盖尔曼关系最密切的人,但是现在他们只是有人冷笑,有人轻叹,有人摇头,有人沉默,但就是没有人对教皇的宣告有丝毫热情和动容。

“现在才这样惺惺作态,不觉得太假了么……”一个头戴羽毛猎人帽,身材修长匀称的猎人少女双手搭在胸前,撩了撩挡在眼前的灰白色长发,笑的冷厉如刀,宽大的紫色猎人斗篷之下她的身躯其实相当单薄瘦削,她的胸前蔚蓝色的宝石胸针反射着冰冷的光,少女在阳光下微眯灰色的眼睛,毫无敬畏地仰望那个站在最高处双手按在围栏上对着上万人慷慨陈词的神圣身影。

而少女的背后,更背着一把上下皆有刀刃的古怪血红色兵器,握住这把奇门武器的刀柄两道刀刃的中央,这把武器似乎是由一把长剑一把短刀拼接而成的双刃武器,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少女究竟能如何将这把武器穿花蝴蝶般挥舞。

猎人议会,23岁的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三弟子,“血刃”玛利亚。

“玛利亚,冕下能给老师这样的补偿,已经算是很慷慨大方了,不管他本人究竟是作何打算,老师封圣对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少女身边,一个身材高如铁塔的大汉闷声闷气地说,大汉全身罩着紧身的白色铠甲,他的身后则以束带捆束着一杆比他足有两米高的身材还要巨大的沉重铁锤,铁锤狰狞而满是倒刺,流露着古拙和蛮荒的气息。这样的猛汉如果真的挥舞起背后的铁锤,在任何战场上恐怕都是万夫莫当的猛将吧,没有任何人类能够经受那样可怕的一锤。

猎人议会,26岁的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大弟子,“泰坦之山”罗纳尔。

“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吧,毕竟如果老师成功封圣,那这就是我们猎人第一次有机会能够光明正大地走上历史舞台啊。”大汉的身后,穿着一身优雅黑色礼服的青年把玩这胸前的白银十字架,年轻人一头璀璨的金色长发,侧脸俊美如希腊雕塑,他的背后,则背着一把和他身形远远不相匹配的巨大深黑色剑匣,剑匣上布满精美的雕饰,不知道里面又该装着什么样的利器。

猎人议会史上最年轻的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小弟子,今年仅仅22岁的“圣剑”路德维希。

而四名猎人的最后,则有一个双手抱在身前的娇小猎人面容都沉在兜帽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猎人身上套着深黑色的披肩长袍,长袍之后的宽大披风布满着类似乌鸦的黑色羽毛,就算站在阳光之下,此人也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实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空气中无声消失,矮小猎人的左侧腰间捆着一把变形的黑色短刀,但是右侧腰间则戴着一把修长的暗红色太刀。

猎人议会圣级猎人,老猎人盖尔曼的二弟子,今年25岁的“寒鸦”。

盖尔曼的四名弟子看着教皇冕下在圣台之上和众多主教教士就地展开一场激烈而满含火药味的论战,教皇不知道何时就已经获取了六名红衣主教中的四名主教的支持,还有一名如夜枭的红衣主教微笑着表示弃权,而最后那名反对的主教则更显势单力薄,而在场更有十二名宗主国的使者投票和三位圣教国的神圣大公共同对教皇的提议表示赞同。

“金雀花十分欣赏盖尔曼阁下的努力和奉献,”金雀花家族的费雪大公摇着手中的羽毛扇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笑的灿烂而狡黠,身后暗金色的金雀骑士团骑士屹立如林:“如果有必要,我们非常乐意和猎人们展开合作。”

“罗桐柴尔德最为尊崇力量和英雄。”头发倒竖如同火焰,身材雄壮威武如狮子的罗桐柴尔德家族奥古斯都大公只是微微颔首,大公骑在一匹通体毫无杂色的高大黑马之上,身后近百名黑魔军团甲士气度森严,目光狠厉:“我们正在进行远征的黑魔军团更需要盖尔曼阁下这样的英雄作为榜样和偶像。”

“诺顿家族相当期待新圣人的诞生,既然教皇阁下本人都没有意见,我自然更不会有任何意见啦!”新继承大公地位的诺顿家族薇薇安大公笑的十分轻松,她慵懒地躺在马车内的丝绒卧垫上,身材火辣而诱人,暗红的眼波荡漾如水,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在另外两位大公面前却毫无胆怯的模样:“能够推动新时代的诞生,诺顿家族当然会不遗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