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31章

作者:镜宇

“需要我们帮忙吗?虽然我不想返回圣都,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如果需要我出手,我还是可以先放下这边的事,跟你再回圣都一趟。”蓓尔嘉知道让现在的自己快速走入古神的成熟期才是第一位的,不论她是否能够在启蒙学宫找到弥赛亚的禁果,但是她本身的实力绝对不能落下太多。

为了她自身的成长,一定的风险、谋划的暂时变更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老师需要我的话,我和罗纳尔都会放下一切目前手头的事情去帮忙。”路德维希还是果断地表示对蓓尔嘉的绝对支持,虽然蓓尔嘉对他遮遮掩掩,但是他终究还是蓓尔嘉的弟子。

“不需要麻烦您了,您只需要安心前往启蒙学宫完成您自己的使命。如果不是希瑞拉的随机传送术恰好把我传送过来,今夜根本不会发生这段不应该出现的谈话。我们诺顿家族自己犯的疏漏,就让我自己来弥补吧,尽管交给我来办。”薇薇安一开始讲述这些的时候明显还是抱着想要寻求帮助的意思,但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扭转了她的心思,使她又用这样坚决的语气表态:“我们诺顿家族的龙血战士,也不是吃素的。”

“而那张面罩之下究竟是什么人,那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又是什么人,我已经有些猜测了……”薇薇安心中那个蒙面骑龙的高大身影早就隐约和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起来,或许他根本就不想隐藏什么,他只是咬定了没有人有任何证据能够一口把他咬死。

“我现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蓓尔嘉声音突然转冷,摇曳的火光之下她的眼中闪烁着狐疑的光:“既然这枚戒指一开始就是为我准备的,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交给我?”

比起现在胸前所挂着的神眼项链,蓓尔嘉觉得星之戒明明是更加适合作为见面礼交给她的宝物,神眼项链虽然也很重要,但一旦在离开圣都,远离弥赛亚的阴霾之后,神眼项链就相对并没有那样重要了,而星之戒可是出于星空之奈亚本尊的神圣遗物,其中孰重孰轻不言而喻。

“原因很简单,”薇薇安坦然地直视蓓尔嘉的目光,笑得意味深长:“计划刚刚进展到第一步,我们现在当然不敢完全相信您啊,更何况……”

“我们的候选人远远不止您一个。”

第八十二章 神恩大广场之上

圣历3652年6月18日清晨,千年辉煌大教堂那扇仅论直径就足足有二十米的巨大十二边形彩色玻璃玫瑰花窗之下,十二尊炽天使浮雕镌刻的立柱之前,一排排白色铠甲的圣教军战士屹立如林,长枪如尖塔直刺天空,光明眼大钟楼悠扬地飘来代表着六点的清亮钟声,令人闻而静心,见而忘俗。

神的圣土圣光万丈,神的威严如狱如渊。

圣都最宏大庄严的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前是长350米宽240米的神恩大广场,白色大理石铺地的白色广场由两条半圆形的长廊环绕,广场中央则屹立着一座狮子方尖碑,两条长廊共由284根高大的立柱支撑,而长廊之顶则矗立有53尊圣人像。

53位,这就是自圣教国成立至今被封圣的圣人数目,每一尊圣人代表着一个辉煌的十年,每当封圣仪式等重大节日活动之时,近十万信众就会汇聚这个巨大的广场进行冥想和唱经,每周的礼拜日也总会有成千上万的信众再次聆听教皇的晨祷词,接受教皇圣言的祝福。

但是最近,教皇阁下似乎是身体不适,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进行周日的晨祷了,晨祷由另一位红衣主教暂时代领,这名红衣大主教名叫沙利万·梅洁德。

圣人们立在高处,注视着圣都的风云变幻时代更迭,仿佛他们真的都与神共荣,不朽长存于世,人间的起伏升落,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一灰一白两骑穿行在空旷的大广场上,在庞大的广场和高大的圣人像与立柱之下格外显得渺小如蚁,卑微如尘沙,两名年轻人神情肃穆而宁静,在这样的圣土之上都不敢高声交谈,唯恐惊动了那天上人。

今日并非礼拜日,凡特冈最中心的神恩大广场与千年辉煌大教堂对外并不开放,这里恐怕是全圣都除异端审判庭的鹰巢之外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了,这里不仅有众多体内沸腾着纯净神血的狂信众、苦修士层层守护,还至少常年驻扎有圣教国最精锐的神火骑士团五百骑,任何异端没有丝毫机会渗透进入这里,就算半神到了这里,都要被烧成劫灰。

这两骑能够在此刻能够骑行在神恩大广场之上,唯一的可能只会是他们被枢机区中的某位大人物选召或者他们根本就是凡特冈的内部人员。

奥古斯丁和克伦威尔正并肩而骑,克伦威尔骑着左侧的灰色小马,奥古斯丁骑着右侧的白色母马。

似乎是即将要觐见圣座,奥古斯丁难得脱下他那身有些简陋过头的补丁修士袍,倒穿上他珍藏的一身剪裁精美的紫红色长衫,挂上淡红色的披肩,胸前佩戴白银十字架【弥赛亚的眷顾】,象征着年仅25岁的他却已经是圣教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主教,如此年纪在教廷爬到这样的位置,二三十年之后他担任下一任教皇都没人会感到奇怪。

而克伦威尔现在却只是穿着一身轻便的浅蓝色丝绒外套,外套胸前挂着一串胸章,头顶的银色两角帽上镶着两条貂皮、三颗银星、六道彩边和金雀花家族那精美的家徽,还没有继承金雀花大公爵位的他相比奥古斯丁的身份并没有那样显眼。毕竟人尽所知,现在不过23岁的他仍在启蒙学宫四年级求学,还是学生会会长,金雀花暂时并没有给这位最尊崇的嫡长子太多和他的年龄不相匹配的荣耀。但是绝没人会质疑他下一任金雀花大公的身份。

“今年年底,只怕广场之上又会大兴土木修建第54座圣人像了,”克伦威尔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之下眯着他那双细长如狐的眼睛,脸上挂着属于他的那种标志性的阴阳怪气的笑:“盖尔曼那个平时说话都唯唯诺诺的老猎人,竟然也有机会站在神的净土最顶端俯瞰众生。”

“你再怎么说风凉话,你也永远没机会站在神恩大广场的立柱上的,你只能去当偷粮食的老鼠,蜷缩在阴暗中偷窃别人的珍宝。”奥古斯丁则笑得干净而纯粹,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倒是很期待某一天看到紫曜花的大少爷站在神恩广场顶端呐,圣奥古斯丁,啧啧啧,多光彩,”克伦威尔笑嘻嘻地拍了拍奥古斯丁的肩:“只不过我们可怜的奥古斯都大公就要为他英年早逝被神火烧成劫灰的儿子黯然神伤喽,谁来继承大公位置呢?难不成要靠你家里那个庶出的半精灵小妹妹英诺森?”

“克伦威尔,别拿英诺森开玩笑,说话要有分寸。”奥古斯丁皱眉说道,紫发之下骤然发怒如雄狮。

两骑已经行至广场中央高达四十米的方尖狮子碑之下,狮子蜷伏在方尖碑顶端,对着人世做怒目状,令人望而生畏,和方尖碑之下奥古斯丁眉眼之中闪过的神色莫名吻合。这座狮子方尖碑典故源自《火源经》第三节第四章神对凡人的宣言:“我的信徒当无畏不惧如雄狮,对一切诽谤我讥讽我攻讦我的,你当亮出你的獠牙,咬断他们的喉舌,舔舐他们的血肉,那是你们的圣餐。”

“好吧好吧,那我们就换个话题,你说说,你觉得月神妹妹怎么样?”克伦威尔轻佻地笑问:“很可爱的小妹妹是吗?真的想不出来,这么善良漂亮的小姑娘,可能就是下一代的神明啊。”

“克伦威尔,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奥古斯丁为克伦威尔的无所顾忌感到心惊,在弥赛亚的头顶肆无忌惮地谈论下一代的月树邪神,他疯了吗?

“你都敢偷拍本少爷,还敢拿小照片威胁月神妹妹,你现在竟然害怕了?”克伦威尔嘲讽道:“神要是真的想要知道我们在谋划什么,祂早就知道了,我们在圣都做出那么多谋划和动作,祂至今都没任何反应,那只能证明三个可能:第一,神对我们在谋划什么根本就不感兴趣;第二,神不在乎我们究竟在如何挣扎;第三,神自顾不暇,无瑕料理我们这些蝼蝇。”

“既然这样,我们在阴暗的密室之下讨论此事或是在圣光照耀的神之净土上讨论此事,又有什么差别呢?神想知道,没有人瞒得过他,神不在乎,我们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克伦威尔摊手爽朗地笑:“我并不认为我在这里提几遍‘蓓尔嘉’,暴怒的弥赛亚就会掏出螺纹剑斩下我的头颅把我高高挂在神恩大广场最顶端。”

“她很危险,很不可控,但也很聪明,所以我看不透她。”奥古斯丁平静地回答。

“那你觉得她是我们所需要的那个人吗?”克伦威尔漫不经心地说。

阳光炽热了几分,太阳正从最东方一点点爬起,仿佛神正在戏谑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清晨的阳光尽管灿烂,却没有丝毫暖意。

“我不清楚,但是,相对来说,她已经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比起那些疯子、怪物、伪神、魔鬼、罪人来说,一个心灰意冷又一无所求的可怜老人,一个逝去的英雄,或许已经是最可控的一个了。更何况,她在这个世界存在挂念的人,她的心底还有各种誓言和理念在约束着自己,我们面对她,并不是完完全全的毫无还手之力,她虽然不可控,但是相对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可控的了。”奥古斯丁抬头,看到神恩大广场之上一群白鸽扑腾着翅膀从深蓝的天空滑翔而过。

“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控制她呢?我们这样低劣的凡人,又如何操控那样的神?幼神就算是幼神,依然在位格上和我们有天地一般的差距。”克伦威尔饶有兴趣地问,明明是在谈论如何掌控一位神明,他语气轻佻的却像是在讨论如何追一个女孩一样。

“她终究不是完整的神,她毕竟曾经是过人,只要是人当然就会有弱点,她也不会例外。首先是她的过去就存在的那些羁绊,她和圣座、她和那四位弟子、她和威廉大师、她和维瑟米尔……老猎人看似无牵无挂,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她在意的人太多太多了,她过去的所作所为也向我们证明了,她想要守护的那些人,在她心底究竟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我们控制不了她本身,通过那些存在于世的羁绊,我们就可以间接地操控她。”奥古斯丁平静地阐述着事实。

“更何况她现在还自讨苦吃地选择继承了这样的身份,蓓尔嘉·波利齐亚,任何一个名字都是一张有力量的网,名利、权势、亲情只会是一道道锁链把她死死捆住,这简直就是愚蠢地把自己抛入波利齐亚家族这张繁复的蛛网之上啊,圣座既然设了这样的局,肯定就有把握用一连串手段把她牢牢地锁在这张蛛网上。西泽尔、罗德里格斯,还有过去的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只怕都是这张庞大蛛网上的一分子,牵一发而动全身。”克伦威尔突然对蓓尔嘉有些同情了,竟然自投罗网地走进劳伦斯的层层算计之内还不自知。

“通过外人操控她,这只是最浅显的做法,还落了下乘。她所坚守的理念,她的猎杀之道,这才是她最大的弱点,”奥古斯丁继续淡漠地说:“用遥远东方的一句话说,攻心为上。”

第八十三章 唯无悔者,方可永存。

“哦?我们那看似高贵圣洁其实内里满肚子坏水的圣奥古斯丁还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克伦威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奥古斯丁在阳光之下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记得这小子总会挂着这样让人讨厌的表情说出一些意料之外的话,克伦威尔对此早就十分熟悉。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算得上英雄?”奥古斯丁突兀地转变了话题。

“视普世众生的利益远重于个人利益的人,为了他人甘愿奉献一切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能够完成凡人努力千万年都做不到的伟业的人,生命和品行都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人,”克伦威尔用一种层层递进的唱诗咏叹调说出一段其实并不押韵的长句,最后讥讽地怪笑出声:“但是也是最让我感到恶心的人,比你奥古斯丁还令我恶心的人。反正我永远不会当这样的人,我只会是个站在暗处的阴险小人,一坨恶心人的狗屎,我要让我的敌人听到我的名字都背脊发寒、晚上做噩梦都会看到我那张让人讨厌的脸。”

“最让你感到恶心的人,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最值得你重视的人吧?”奥古斯丁嗤笑道,一言就道破了克伦威尔的潜台词。

克伦威尔只是冷笑不语。

奥古斯丁话锋一转,又自顾自地展开一大段论述。

“而英雄们在我眼中却只是一群作茧自缚的可怜人,因为向往美好,因为追求伟大,因为理想高贵,所以他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他们会飞蛾扑火,所以他们会燃烧自己。说到底,他们只是用心中那看似高尚美好的信仰和理想为自己画地为牢,把自己在里面囚禁至死而已。盖尔曼无疑是这样的英雄,他可以心甘情愿为人类奉献一切,因为他的心底存在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大义、有在我们这样的人眼中荒诞可笑的理想,她对我举起镰刀的时候心中仍然会泛起那种宝贵而可悲的良知和信仰,她终究是个天真而善良的人。这才是她最大的弱点。”奥古斯丁神情恍惚地说,他当然不会忘记圣亚丹墓地上那个持刀冷笑的女孩,她的眼中暴虐和犹豫并存、善良和狰狞共舞。

“在某些必要的时刻,我们当然可以用她自己所坚信的正义、用她自己树立的信念轻而易举地把她逼上绝路,在那种时候,她也只能同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地走向她命定的结局,因为人是永远走不出自己内心的监牢的,你心中的天使总会有一天变成把你拉入地狱的魔鬼。”奥古斯丁的白马微微加快了一丝,把克伦威尔吊在身后,克伦威尔看着这个在阳光下有些模糊的修士背影,莫名地觉得背上有些发寒。

“当然呢,我希望永远没有那一天到来,我希望所有人最后都可以有一个圆满美好的结局,我更希望她这样的英雄真的有一天可以去享受她梦寐以求的平静。我虽然永远当不成她那样的英雄,但是我其实相当憧憬和向往那样纯粹坦诚高尚的她呢,她那样的人,就算真的有走向死亡和毁灭的那一天,也永远不会后悔的,因为她心中的道至死不渝。”奥古斯丁低头像是可惜又像是无奈地苦笑,

“唯无悔者,方可永存。”他对着微冷的晨风发出一声轻叹。

而那声叹息也转瞬间消散风中,红衫的年轻人脸上只剩下钢铁一般的平静,寒冰一般的坚毅。

“你真的没有看透她吗?我怎么觉得你已经完全把她看穿了呢?”克伦威尔一拍座下的灰色小马,马儿小跑着追上奥古斯丁的白马,这么一小段距离,在克伦威尔眼中仿佛被拉长了无穷远。

“我当然看不透她啊,她还有些时候简直让我毛骨悚然,”奥古斯丁眯起紫色的双眼,那对眸子的阳光下泛起梦幻般的颜色:“我觉得那个英雄般的善良孩子之下,有时候好像还站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明明想对这绝望的世界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和怒吼,明明想颤抖着撕碎一切,明明胸中沸腾着下一秒就要宣泄而出的怨恨。可是到了最后她的脸上却只剩下了让人心疼又害怕的微笑,我想不明白她究竟还有什么可笑的,有什么值得微笑的。”

“我看穿的是一个虚像一般的英雄,我看不穿的却是这样一个微笑的魔鬼。”奥古斯丁这样做出让人不安的总结。

克伦威尔不懂奥古斯丁究竟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克伦威尔也莫名的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弥赛亚、奥古斯丁,还是在害怕蓓尔嘉。

两名年轻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不只因为他们心中各自有各自的心事,更因为他们的两侧已经不知道何时有人影起伏攒动,那是苍老的圣徒们在朝拜太阳。

六点已过,陆陆续续有苦修于此的粗布袍老修士拖着枯萎的身躯聚集在方尖碑两侧,这些修士按照最严谨的礼节对着圣骸殿的方向走出五步一次五体投地的重重叩首,每一步都走得一丝不苟,每一次磕头都浑然忘我,因为这个仪式重复过无数次,他们的额头都呈现一片令人心寒的平坦。

直到最后他们共同聚集在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前高举双手摆出赞美太阳的古老姿势,那一个个张开双臂的身影虽然僵硬而笨拙,最古老的传统在这个全新的时代依然没有远去。

两名闲聊的年轻人虽然共同选择了保持沉默,但是他们觉得这些修士恐怕根本没有看到他们,更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也不会在乎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因为这些修士们都把自己的耳朵用凝胶封死,都把自己的眼睛活生生地挖了出来,他们的嘴都被针线缝合,他们的舌头都被割断,他们的五官中仅仅保留了鼻子供来呼吸维生,他们甚至连饮食都已经彻底断绝,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还是不是人类,因为他们已经完全超离了正常的物质世界,他们的生命形态早就在向另一个层面转化。

这都是守护在这里的最疯狂最虔诚的狂信徒,他们摈弃一切感官上的享受,将自己与庸俗的物质世界完全地割裂开来,只求最大地接近弥赛亚的神国。两名拥有高纯度神血的年轻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从两侧进行着古老宗教仪式的狂信徒体内那海潮般的光明与火的力量,任何一个都不会比他们弱上分毫。如果在异端战场上,这些绝对虔诚、无惧一切的疯子都是最可怕的杀戮机器,他们会用神火将一切神之仇敌燃烧成灰烬,感受什么叫神之怒火。

但是现在,在两名年轻人眼中他们只是一群周而复始坚守着机械般的宗教仪式的古怪老人,让人心生怜悯尊敬却又不寒而栗。

有这样的狂信徒的弥赛亚当然不会是凡人们在面临艰难险阻时所期待的那个仁慈仁爱神圣汇聚真善美于一身的弥赛亚,但是月神也绝对不会只是他们所看见的这个纯粹坚贞如英雄般的脆弱孩子。

两骑经过这段短暂又漫长的对话,又沉浸在那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们终于在千年辉煌大教堂高达五米的沉重石门前同时停下。

这座石门名叫升华与堕落之门,石门的左侧雕琢着原罪圣者撒旦用双肩撑起地狱,象征着圣者那令人心痛的堕落,右侧则雕刻着重生圣者拉撒路从深渊升华进入天堂,代表着异教徒那令人心惊的飞升。左侧代表着每一个凡人都会在最后的最后堕入地狱面对神火的最终审判,右侧则代表着每一次神火燃烧殆尽,人们却又终将重生升华进入更高位格进入神国共享神的荣光。

原罪与重生,升华和堕落,一体两面,不可割离。

两名年轻人之间仿佛存在着无言的默契,他们同时翻身下马。

克伦威尔站在石门左侧,他修长的左手按在撒旦肌肉虬结的臂膀之上;奥古斯丁站在石门右侧,他细腻的右手贴在拉撒路燃烧着火焰的黑色肉翅之上。

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升华与堕落之门被两名平静而缄默的年轻人共同推开,发出沉闷的怪响,吱呀吱呀,圣光从门后向两名圣都最优秀高贵的年轻人照来,让他们同时眯起了眼,然后奥古斯丁在前,克伦威尔在后,他们依次抬腿跨过略显高大的门槛,仿佛同时穿过了一片无形的光膜。

白色的圣光从穹顶垂落,灰烬和尘埃飘扬在干燥的空气之中如同无声的精灵正在游走。

圣座在大门之后的深处已经等候良久,他形容枯槁,他气若游丝,他垂首发出无言的太息。

劳伦斯·波利齐亚的圣座呈现一片焦灼的淡黑色,淡淡的金色火焰也在教皇铁灰色的眸子深处隐隐地燃烧。

火已将熄。

而暗影犹存。

“哟,原来我们还有两位新客人造访?那我是不是也该先行一步告辞了。”阴阳怪气的沙哑声音在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内回响,有人站在教皇的白金圣座之下弯腰低笑,背影深长。

而教皇的御座之下十二级台阶之上,却屹立着一个高瘦如塔的中年主教,他冷笑着转头看来,这名如竹竿般颀长的主教长着一对鹰隼一般的深黑色眸子,还有一道锋利的鹰钩鼻,颧骨高耸,眉宇间总收束着化不开的阴霾,让人感觉分外刻薄,似乎不论何时他只要注视着你都是在讥讽你、蔑视你。

修士披着一身血一般的鲜艳红色长袍,披肩上纹着火焰和灰烬的精美纹路,身后的半披风工整到没有一丝褶皱,其上一只金翅的不死鸟振翅高飞,方形帽将他黑色的头发紧紧束缚。他分明站在最圣洁的神之净土,披着大主教的圣衣,可是他的身后总是扭曲着一片化不开的深邃黑暗。

奥古斯丁当然认识此人,凡特冈内的教士没有人会不认识此人;克伦威尔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是看他他那标志性的鹰钩鼻和鲜红长袍,以克伦威尔的机警也当然立刻能够认出此人的身份。

六位红衣大主教中最年轻也最富有野心的一位,古典教义的最严格奉行者,严达罗斯那深渊之血最后也最高的继承者,很有可能就是弥赛亚圣教国下一任教皇的接任者——

沙利万·梅洁德。

第八十四章 祂要醒了

沙利万悠然向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走来,他身后的阴影在阳光下被越拉越长。

奥古斯丁皱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对此人的厌恶,而私下其实颇为推崇这位被某本政论杂志评价为“当今整个翡冷翠隐藏最深的野心家”的克伦威尔却对沙利万含笑点头示意。

沙利万站在两名年轻人的身前停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个神情各异的青年,一言不发。

“不知道沙利万主教在这里有何贵干?”奥古斯丁不温不火地问。

“我马上就要离开圣都前去拜会一位圣者,临行之前回来拜访一下老友,顺便做一次最后的告别。有些老友的状态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他那颗满是深邃智慧的大脑都快被黑色的火烧昏了,我也只能在时间还来得及的时候聊表心意喽。”沙利万的声音沙哑冷漠,如同夜枭,总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实在难以让人产生好感,不过他也不需要有人对他有无意义的好感。

沙利万僵硬的脸上绽开一个虚伪的笑,两只手毫不见外地搭在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的肩上,那两只苍白的手骨节分明而富有力量:“圣座现在召见两个在外人眼中势同水火的年轻人,这不就是要托孤了吗?克伦威尔将在劫火燃烧的人间撑起地狱般的强权,奥古斯丁要在神火飞扬的天国张开炽天使的翅膀。如果有谁能得此二人,大概就足够开创一个新时代了。”

“圣座的身体非常硬朗,多劳您费心了,而他就算真的要找谁托孤,那也和我们这样的外人无关。”奥古斯丁退后几步不卑不亢地甩开沙利万的手,为沙利万让开位置,明显对沙利万这样的示好并不感冒:“至于新时代,那只是学者们冠冕堂皇的虚伪骗局,谁敢相信呢?有弥赛亚守护的时代,就是最好的时代。”

“您竟然会这么想?我一直以为弥赛亚的火焰让您胆战心惊、忌惮万分呢,”沙利万以手指地,别有用心地微笑:“谁能知道圣骸殿之下燃烧的初火,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呢?”

“我却对沙利万大主教您胸腔之内燃烧的那深邃的罪业之火更感兴趣,与信奉强权和铁血的您相比,我克伦威尔怎敢当得起‘地狱般的强权’几字?”克伦威尔却对沙利万不着痕迹地恭维相当受用的样子,微眯的淡蓝色眼睛中闪着和沙利万臭味相投的光芒,克伦威尔轻笑道:“希望沙利万主教今天也在这里已经找到了您想要的东西。”

克伦威尔谈到“罪业之火”的时候,沙利万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后中年大主教眉宇之间更显阴鸷。

“我想要的东西?”沙利万收回双手负在身后,他从奥古斯丁和克伦威尔之间大步走出千年辉煌大教堂的大门,今年四十五岁的红衣大主教仰头戾笑道:“我想要的东西我当然会拿到手,不管是通过什么手段、什么途径,它总会被我攥在手里,没有人能够从中作梗,没有人能够在我面前火中取栗。今天当然也不例外。我已经得到远超乎我想象的东西了。”

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仿佛真的听到沙利万说话的声音之下,似乎正有某些东西在被燃烧……

沙利万就像一道影子、一只乌鸦、一团野火,他走过的地方,总会让人心头莫名地不安,比起克伦威尔那刻意营造的恶感,奥古斯丁其实对沙利万此人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他眼中永远沸腾的野心,更让奥古斯丁相当不安。

奥古斯丁扭头看向沙利万在阳光中模糊的阴冷背影,正巧升华与堕落之门缓缓合上将那个血红的身影完全遮住。

年轻的教士对一边冷笑不语的克伦威尔小声叮嘱:“此人绝不可信,你最好对他敬而远之,他可不是我这样好相与的人,同他交集过深只会招致灾祸。”

“你这也是以一个真诚的朋友身份发出的忠告吗?很少听到你能这么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呢。”克伦威尔咧嘴笑道。

“当然,我的朋友很少,你确实算一个。”奥古斯丁心头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我的对手同样很少,你自然也算其中一个。

“难得听到紫曜花少爷这么真诚的表态呢,啧啧啧,心里有些温暖啊,”克伦威尔笑眯眯地点头:“沙利万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比你更清楚,他掌握了什么样的火焰和知识我更加清楚,我当然知道我是在与虎谋皮,但是如果你真的能从老虎身上把皮扒下来,那你却会收获到天大的好处。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谈吧,圣座已经等我们很久很久了。”

两人并肩走向那个高坐在千年辉煌大教堂深处的纯白圣座之上的波利齐亚一世,教皇的身影在身后垂钓窗上洒落的阳光照耀下神圣的更像一个符号化的宗教图腾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这里的圣座是以精灵的圣橡树为原材料制作的,传说弥赛亚亲手以螺纹剑斩断了支撑精灵王都的圣橡树奈亚托勒斯,让整个精灵王都都随着那棵参天圣树一同在劫火中倒塌沉沦,撒旦折断了圣橡树最顶端一节细长的树枝,亲手将这道纯白色的树枝编制成了现在供历任教皇所坐的纯白圣座,初火的力量浸透圣座,时刻燃烧在每一任教皇凋零的肉身之内,直到教皇死后被烧成劫灰为止。

走进之后两人都可以看出来,比起上一次见面那个精神矍铄的教皇冕下,现在这位教皇确实又老了太多太多,目光浑浊,简直瘦的皮包骨头,他的圣座之上蜷缩着身体,明明坐在阳光里却依然通体冰凉,教皇瘸掉的左腿向后缩得更深盘在右腿之下,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难以想象在这封圣之后的寥寥几天,劳伦斯教皇又遭遇了什么。更琢磨不透这名以铁血手段著称闻名的铁之教皇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为什么要在千年辉煌大教堂之内召见自己。

而教皇在召见他们之前和沙利万又谈了什么,更耐人寻味。因为奥古斯丁注意到教皇现在的呼吸相当沉重,他紧闭的双目眉头紧锁,刚刚和沙利万的谈话似乎让这名本应该心如死灰古井无波的老教皇的心情波动相当大。

克伦威尔和奥古斯丁在教皇圣座之下的十八级台阶处停下身子,遵循最古老的礼节不敢再往前迈进一步,再进一步,就是僭越,但是奥古斯丁突然想到刚刚推开圣门时所看见的景象。

沙利万站在教皇圣座的十二级台阶下,这名红衣大主教,刚刚做的就是僭越之事。

“拜见圣座,”两人同时躬身行礼,他们向前四十五度弯腰,双手叠在额头,两手相扣结成贵族礼拜教皇的“净日礼”,在正式场合拜见教皇,虽然贵族们不用像那些苦修士一般挖下眼睛,但是任何直视教皇的仪容都是失礼的,因为太阳的光芒太过于炽热,仰头直视只会招惹神怒。

“你们很准时,不错。”教皇有些疲惫地点头说道:“抬起头来,整天把脑袋弓得这么低,活着也很累的,沙利万就从来不会向我行礼,他可是坦诚得多,他心里想要什么,都会直接当面向我讨要。”

两人应声抬头,坦然地接受教皇的眼神打量,同时他们当然都看见了教皇眸子深处那片不安沸腾的白色火焰。

“不知道圣座在此时召见我们是为了……”奥古斯丁小心地斟酌词句。

“你们和沙利万聊过了吧?他说得没错,就是托孤,”劳伦斯轻叹一声说:“我的时日不多了,但是我们的谋划还像一只庞大的蛛网,我这只蛛网中心的蜘蛛就算要死了,也得把网织完再去死。”

“还请教皇冕下不要被沙利万的妖言蛊惑,您分明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这次倒是克伦威尔有些焦急地将沙利万的话语斥之为“妖言”,他还有一句话欲言又止,“这是月之圣女的预言”。

“而且就算是托孤,也不应落在我们二人身上,”奥古斯丁认真地说:“我们太年轻了,我们资历太浅,我们的智慧欠缺,我们和您这样的老一辈之间还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最重要的是,我们是波利齐亚家族之外的外人,您应该和西泽尔、罗德里格斯说这些。”

“预言已经落空了,我——至多一年,我就要走入圣骸殿了,如果一年后我真的还活着,那我也绝对不是真正的我了。现在星戒被人夺走,噬神者的欲望永无止境,深渊之上的赌桌还没有开局,启蒙学宫的死咒书还没有被人翻开,原罪学者那个老怪物还活得好好的,可我就要死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教皇向下方的两个年轻人抬起他按在圣座之上的右手,老人古树般的右手之上竟然全都是火焰燃烧之后的淡黑色焦痕。

两名年轻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是无形的神之烈焰正在教皇衰朽的身体之上燃烧,圣都之下长眠的那位神灵正在感召这位垂垂老矣的教皇,他的野心、他的谋划、他的渴望、他的灵魂,都将在那永不熄灭的神火之中尽数付之一炬。

“可是……明明几天前我们才进行过封圣仪式啊!”克伦威尔失声说道。

“十年之内封圣仪式只会有一次,这是千年从未变更的规矩,”奥古斯丁强调说道,随后他的眼珠一转:“难道弥赛亚要违背祂自己订立的神圣誓约?”

“弥赛亚永远不会犯错,更不会违约,违约的是我们。这是神最高的意志,祂在梦中不只一次感召过我了,祂对我并不满意,上一次封圣,我们都清楚那究竟是一次什么样的封圣,我们并没有真的瞒过祂,祂在戏耍我们,”教皇平静地陈述:“像是一只猫在玩弄即将被祂吃掉的老鼠一般,祂要看着我们挣扎,然后一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