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小姐是古神 第50章

作者:镜宇

“这是我最近新编的曲子,为了纪念我的一位早早离世的友人,我唱的是她的故事,也是她的一生,”丹德里恩微笑:“我将它取名为《螺纹之歌》。”

第三十八章 红石血月夜(三)明红的唱诗曲

杰洛特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本以为将艾尔送入红石城之后,他就能将这个沉重的包袱完全甩开去做他真正该做的事情,哪知道走进红石城之后,他仍然在被艾尔像个奴隶般支使。

这个看上去懵懂无知的少女似乎已经失忆,她甚至连自己的家在何方都记不清。杰洛特不得不根据她嘴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帮着艾尔满城去寻找她口中那个红石城的“维尔蓝”家族。但是奔波了三四天,杰洛特东调查西询问,足迹遍布整座红石城,找到的唯一线索仅仅只是十二年前,红石城内确实有过一个“维尔蓝”家族。但是时至今日,维尔蓝家族的宅邸早就在一场大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那场大火据说来自一群匪徒。

杰洛特甚至因为他的可疑举动,还被红石城内几个不知道来自何方的谍子盯上,他不得不暗中处理了几个可能对他们不利的“隐患”,虽然没有痛下杀手,但也给了他们应得的教训。

杰洛特还不得不为艾尔在旅店的住所自掏腰包,他总不能放任这个无处可去的女孩露宿街头,他本已所剩无几的钱包现在几乎完全被掏空,晃晃钱包再也听不到那阵让他心情愉悦的金币碰撞的脆响。

直到圣火节到来的今天,艾尔终于开了窍,她突然对杰洛特看似随意地提起:“我想起我的家在哪里了!猎魔人,今天我就可以把你应得的报酬付给你!”

是夜,艾尔领着杰洛特蹦蹦跳跳地穿行于红石城汹涌的人流之中,少女垂着脑袋,凌乱的黑发披散及腰,不安分的乱发虬结如群蛇,少女身上单薄的衣物甚至难以完全遮住少女雪白的肌肤,而她深黑色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竖瞳的蛇眸,那双蛇的眼瞳沉浸于长发之下的阴影中。

可是少女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她一直哼着轻快的小曲,银铃般的笑声不时回响于杰洛特的耳畔,杰洛特实在不知道艾尔究竟有什么可高兴的。

“轰,轰,轰——!”绚烂的烟火在少女的身后响起,将艾尔脑后的黑色发丝都大半染成淡金色。金色的礼花又在天空变幻成龙、骑士、古树、少女等各种奇特的异象,这些神异的礼花与红石之壁的光带一并流淌于天空,将整个夜晚渲染的迷幻如梦境。

而天际之下的群众们今夜的狂欢也才刚刚开始,这场夜将漫长到永无止境。

来自极西的图纳人摇头晃脑地表演着奇特的杂技,全身上下挂满铃铛的杂耍人单脚站在一道木桩上,脖子上缠绕着丝丝吐信的毒蛇,他朝天空张口喷出一条火蛇,火蛇与脖子上的毒蛇在笛声中圈圈缠绕跳着扭曲的舞蹈,如此奇景引得四周围观的人群连连鼓掌,往他身侧抛洒铜币。

酒馆前一群醉汉摇摇晃晃地抓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引吭高歌,唱着不堪入耳的淫词小曲,有的甚至跳起毫无章法的舞步,有的则捂着肚子在墙角低头哇哇吐出一大滩黑色的凝稠物质,还有人揽着媚笑妓女晃到墙角就要开始办事……

“赞美全知全能的光之弥赛亚!”脚步虚浮神情愉悦的男人们对着夜空共同举杯,他们的杯中映照出光彩万千。

“妈妈,我要——这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看样子不过三四岁,躺在母亲的怀里好奇地盯着售卖糕油糖的小贩,奶声奶气地叫着。

母亲正要掏出钱包,却出乎意料地什么都没有抓到,母亲眼角的余光只捉到一个消失在人潮深处的背影,惊惶的声音眨眼间就被节日的喧嚣人声淹没:“有小偷,谁来逮住他啊!”

而冷眼旁观的艾尔却将这次盗窃发生的全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更望见那个低头在人群中快步前行的年轻男子头戴黑毡帽,那贼朝她一头撞来。本来是想偷她身上的财物,男人的手却什么都没能在艾尔身上摸到,男人转而坏笑着狠狠地掐了掐艾尔的屁股,就在艾尔故作羞愤地要逮住他之前,他又一头钻进了人流之中。

果然不论是圣都还是红石城,干小偷小摸的人都是一个德行啊。冷笑的艾尔却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蚂蚁般凡人的冒犯,被蝼蚁咬了一口,你会有什么感觉吗?她只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如果明天早上此人还能活着继续偷东西,再来清算今天的冒犯也不迟。

但是得意洋洋的小偷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揪住脖子,白发的狩魔猎人毫不留情地一拳将小偷揍倒在地,又朝小偷的脸上狠狠补了一脚几乎将那张精瘦的脸上鼻子踩塌,杰洛特这样平淡地说:“当贼也要有自知之明。”

艾尔不得不停下脚步等杰洛特将钱包还给惊惶失措的母亲,母亲接过钱包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抱着怀里的孩子扭头就跑,像是撞见了煞神。

她无疑是看到了狩魔猎人那双尤为令人不安的金色猫瞳。关于这双眼睛,在大陆上的传说有太多太多,有人说拥有猫眼的猎魔人喜欢偷窃无辜的婴孩带他们去接受变种仪式,有人说猎魔人都是会为了一个克朗杀人的恶魔,更有人说只要被猎魔人的猫眼盯过一眼,第二天就会遭遇厄运。

比起通过输血仪式转化出的新式猎人,青草试炼创造出的古老学派的狩魔猎人更加令人畏惧,拥有猫瞳白发的变种人在常人眼里无疑要比起那些谈吐温文尔雅的现代猎人无疑要可怕阴森得多。

“你也太多管闲事了吧?世上每分每秒都会有无数的人被偷、被抢、被杀,如果每遇上一桩事你都要去掺和一脚,你活着也太累了吧?”虽然同行这么久,但是艾尔从未觉得自己真正了解过这位猎魔人:“更何况,那些被你帮助的人大都根本不领你的情。”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真正遇到时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别人领不领情,我永远都无法忍受有人在我的眼前遭受苦难,没遇到就算了,只要遇到了,我总会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帮帮那些可怜人。要不然我为什么会因为你嘴里毫无凭据的空头支票就二话不说地将你送到了红石城?”已经在艾尔身上浪费了这么多天的时间,杰洛特的耐心显然也已经快到极限:

“还有多远,你答应的报酬呢?一件‘丝绸编织的漂亮衣服’,就算我不爱穿,我总可以将它拿去换点钱,一路把你带到这里,我一个子都没有挣到,还搭进去更多本钱,贪财的猎魔人总不能一直做这样吃亏的买卖。”

“我们就快到了,”艾尔只是慵懒地回答:“听说你的朋友丹德里恩不是正在诺顿家族的礼堂里演出吗?以他的身价,演出一场得到的报酬绝对相当可观吧?你为什么就不能去找他接济一下?”

“我是狩魔猎人,不是乞丐,我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杰洛特不屑地嗤笑:“更何况,你能指望丹德里恩的接济?那个只知道及时行乐的家伙每挣到一笔钱,第二天就会将这笔钱在赌场、妓院、贵妇人的肚皮上洒的一干二净!甚至没有赚的,还能欠下一屁股债!”

“听那个叫格瑞芬斯的漂亮男人说,你到这里不是来助诺顿家族一臂之力的吗?”艾尔扭过头看向杰洛特的瞬间,她眼中的蛇瞳又变回了正常女孩的清澈黑眸:“既然你是来帮诺顿的忙,你还需要操心钱的问题?”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红龙的金币,我也不稀罕大贵族手里那些嗟来之食。我是来守护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杰洛特似乎并不想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太久:“是命运将我同她捆在了一起,而不是那些可笑的金币。我当然不需要诺顿的施舍。”

真是个古怪荒唐的猎魔人,明明已经穷昏潦倒到了几乎同一个流浪汉没什么差别的地步,却仍然坚持着毫无意义的原则和尊严,如果狩魔猎人都是他这样的蠢蛋,也难怪狩魔猎人会衰微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就抱着他那两把破剑慢慢腐烂吧。艾尔在心底发出讥讽的嘲笑,脸上却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我们到了,”

艾尔在一座光之弥赛亚的小教堂前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教堂顶端光之弥赛亚的圣像,这座小教堂上方雕琢的是光之弥赛亚七大化身之中的【慈悲圣母】,相传正是这位【慈悲圣母】以她的乳/头哺育了尚在襁褓之中的那位太阳王葛温,并为了拯救太阳王葬身古龙之口。初火时代自她的乳/房开始。慈悲圣母自然是母亲、孩子和穷人共同的守护神。

“教堂?这就是你的家?”杰洛特诧异地问:“我本以为你会是哪个三流家族的千金呢?”

“很抱歉地告诉您,善良的猎魔人阁下,您又被骗了。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既没有家族也没有亲人,我更没有金子和漂亮的衣服付给您,我从来就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艾尔对着杰洛特摊开手,笑得像是个天使,嘴里说出的却是让杰洛特几乎快要气疯的话:“之所以要您来载我一程,唯一的原因仅仅是我出门太仓促,忘记看地图,我根本不知道红石城在哪里,需要有人带个路。”

“该下七层地狱的,我就知道是这样!”杰洛特有些气急败坏地咒骂出声,猎魔人金色的猫瞳一转:“既然大陆上关于猎魔人的恶言有那么多,我是不是该把一些传言变成现实?将你转手卖给红石城的黑市人贩子应该能换回一点我的本钱。”

“您想拿我怎样就拿我怎样吧,我现在只有一个人站在这里任您处置。您不论是辱骂我、卖我、打我、强/奸我甚至杀了我都无所谓。”艾尔平静地看着杰洛特,面对狩魔猎人的怒火她仍然平静如止水,对于这一具可以随意舍弃的肉体,伟大的新神埃尔德里奇当然不会在意,毁了这一具,她还可以在眨眼间创造出十具百具。

“你——!”猎魔人对着少女举起拳头,可是他的拳头僵在半空,他的良知甚至让他都无法朝这个稚嫩少女的天真笑靥挥出拳头。

“您做不到的,是吗?您不是那样的人,”艾尔笑得更加动人而甜美,嘴里说出的话则更加伤人:“毕竟您是个善良的好人啊,您这样单纯的好人,在这种时代,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和欺骗。就算您已经知道自己在被骗,您也会心甘情愿地继续被骗下去。”

“杀千刀的小骗子,”杰洛特咬牙切齿地问:“既然你的目的早已达到,为何不刚进红石城就趁早同我分道扬镳!何必还浪费了我这么多宝贵时间,让我帮你满红石城去调查你那根本不存在的家?你是在消遣我么?”

“我就是在消遣您呢,因为我是很无聊很无趣的人,我很害怕孤独,我很怕只剩下一个人,所以我希望善良的您能多陪陪我,仅此而已。我明知道不应该陪您继续演下去的,可是我总忍不住啊,毕竟您总会让我回忆起某个熟悉的人,你们都是一样的善良、正派、可笑又古板,”艾尔的双手有些纠结地缠在身后,神情落寞又无辜:“您其实根本就不该来这里的。我的世界,并不是为您这样可亲可爱的好人准备的啊。”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杰洛特狐疑地看着艾尔,艾尔身后那座小教堂现在正沉浸在温暖的灯火之中,少女的脸庞也在这样圣洁的烛火下显得更加圣洁美好,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甚至在火光照耀下有一种透明的质感,杰洛特终于有些明白阿尔特留斯嘴中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艾尔明净的黑色眼眸深处,确实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正在涌动。

门前还有圣教国的修女和修士们在这样的庆典之夜为无辜的孩子们施舍烤肉、汤粥和面包,希望那些朝不保夕的孩子们期望在这样的夜晚也能共享到神的荣光,艾尔也走上前去接了一碗粥,仰头饮尽。

“我想让您陪我听听神的声音,仅此而已。”艾尔怔怔地说,她闭上双目,舔了舔嘴唇上的汤粥残渣,光流淌在她薄如蝉翼的睫毛上。

教堂之内,隐约还能听到苍老的修女在上百根蜡烛的包围下指引着数十个孩子一同唱着甜美的神之赞诗,孩子的歌声总是最接近天堂的天籁。唱诗班的舞台之下,信众们坐满的长椅,都在倾听着孩子们的甜美歌声,他们默默对着光之弥赛亚低声祈祷,千万的声音汇聚成一个相似的声音,那是坚贞而不容亵渎的信仰之声。他们或是在祈祷爱情的圆满,或是在渴望名利,或是在追求心灵的安定,或是在祈求生活的宁静,或只是单纯在追逐着神的荣光……

“赞美吾主,荣光万丈。祂是我们眼中的光,祂是我们心中的火,祂是我们腹中的热,祂是白昼温暖万物的太阳,祂是黑夜里守护我们的群星,祂是哺育一切的原初母亲,祂是制裁一切的公正法王。光之王啊,您将永远守护我们,长夜无边,处处险恶,而您的初火却将永燃不熄,万古长存!”孩子们一遍遍唱着《火源经》中的祝祷圣诗,他们宁静澄澈的歌声仿佛能让天国降临人世。

“我只是希望您能陪我一同祈祷,然后静静等候,或许神下一刻就能赐予您应得的报酬。”艾尔在教堂前的石阶上一跳一跳,少女的身姿轻盈而俏皮,每一次跳跃或跨出三级或跳上四级台阶。艾尔领着杰洛特沿着石阶一步步走向小教堂洞开的门扉,两名衣着朴素的修女正对他们颔首微笑。

“神什么都不会赐给我们,如果我们想要什么,必须要自己争取。”杰洛特本就无事可做,索性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神色阴沉地跟着艾尔一同走进教堂,他要看看艾尔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愿神庇佑你们,今夜我们都将是兄弟姐妹。”教堂的门前,那两位年轻的白衣修女迎了上来,笑吟吟地将杰洛特和艾尔的眉心都伸出食指点上一滴圣水。这些圣水都是掺杂着《火源经》余灰的纯净水源,每一个接受这些圣水的人,在教义里都将是被光之弥赛亚一视同仁的孩子。

“神可不是这样的,”杰洛特坐立不安地说着,闪烁着淡淡荧光的圣水从他的眉心滴落,如同泪水,杰洛特觉得这种水有点冷:“神从来不会救任何人,能救我们的永远只有我们自己。”

“神当然不是这样的。”艾尔有些不适地抹去滴在的眉心的圣水,她眉心被圣水接触的部位竟然浮现一抹烧伤一般的黑色焦痕,她低下头,确保杰洛特看不到。

父女般的黑发少女与猎魔人在教堂最后的长椅上并肩座下,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副神圣的祈祷怂唱之景。艾尔与孩子和信众一并祈祷起来,黑发少女双手环抱于眉前,如同最虔诚的信众,圣光浮现在她姣好的侧脸上,艾尔狞笑着质问那远在神国之上的神灵:

“伟大的光之王啊,今夜您还能保护您的子民吗?”

红石城的夜空之上,节日的喧嚣之外,一道道兽化者的尖锐嚎叫在城内的各处突兀地响起,那都是噩梦将至的序曲……

第三十九章 红色血月夜(四)寒鸦的悲鸣

与此同时,圣都罗桐柴尔德家族的希伦海姆庭之内。

比起圣都其他城区的热闹喧嚣,今夜紫曜花的希伦海姆庭冷清的吓人,这大概是因为紫曜花的奥古斯都大公远征在外、奥森侯爵也去了阳刃城“外出访友”,紫曜花第三代的三位兄弟又向来不和,本应全家团聚的行宫之内仅有奥古斯丁一人独自坐在书房。

奥古斯丁正挑灯夜读,他的窗外白色的圣都今夜灯火不熄,而这名朴素且缄默的年轻人却只是垂首默读,仿佛外面的世界和他没有一点相干。奥古斯丁的身上仍穿着洗得发干的修士袍,而他的案头则随意堆着各种数不清的古卷残本。黑皮的厚重大书在奥古斯丁的书桌上摊开,年轻人细长的手指顺着他的目光在满是缺口的大书上那些发黄的文字间游走。

奥古斯丁时而皱眉时而舒展,时而又像个孩子般咬着指甲,时间就在这样静默的阅读中悄然流逝。

直到奥古斯丁又端起手边的镶银水杯之时,他的目光仍然咬在书本上,就在他举起银杯仰头要喝的时候,才发觉杯里提神的咖啡早就不知何时被喝得一滴不剩。

“阿雅,”奥古斯丁对着门外喊他的侍女,门口却迟迟无人应答。

唉,这小妮子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忽职守了,奥古斯丁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也罢,他知道他的侍女们平时日子过得有多辛苦,现在口渴便忍忍吧。毕竟今天也是圣火节,既然神都提倡宽恕一切,奥古斯丁也懒得多做追究了,干脆就让她们放松放松。

奥古斯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继续沉浸于《拉莱耶的血色深海》中混沌的古老者与吸血鬼初祖们遥远深沉的唱咒声中。

又读了几分钟书,奥古斯丁才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接着是轻盈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继续阅读:“你还知道回来啊,快……”

奥古斯丁突然感觉有点不对,门口出现的并非他侍女的气息,行进的步伐节奏更不属于女性,那种步伐稳健、悠闲而从容。“叮,”奥古斯丁听到某种机簧发动弹出的声音,他只觉得心底一跳,下意识就要转过身来,同时口中将开始唱颂起混沌奥术护身。

但是读书读得太入迷的他反应虽快,仍然比不上身后正在飞快逼近的那人,奥古斯丁只觉眼前寒芒一闪,一道寒光就骤然停驻于他的喉头,逼人的寒冷触感让奥古斯丁浑身上下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是死亡的气息。

一名头戴兜帽的黑衣刺客正将袖剑架在奥古斯丁的脖子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这名刺客身披黑色的长袍,腰间挂着手枪、飞刀、钩刃,背上还背着一把深黑色飞鹰十字柄的长剑,通过室内摇曳的烛光,奥古斯丁只能勉强看到眼前刺客兜帽之下露出大半的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和他鬓角那丝……碍眼的海蓝色碎发。

“嘘,不要出声,你家的守卫还在附近,我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刺客笑眯眯地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沉浸在黑暗中的双目闪烁着明亮的光,奥古斯丁在那双含笑的眼眸中并没有读出杀意来。

“这并不好玩,”就算被袖剑架在脖子上,奥古斯丁仍然面不改色,他以眼角的余光瞥到刺客暴露在灯光下的白皙手腕,隐约可以看到一抹闪烁着暗红色火光的黑暗圆环,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后颈,那里同样有和刺客手腕处相似的黑暗焰环。

两名年轻人身上的某处都铭刻着源于光之弥赛亚的黑暗之环,这样的黑暗之环只可能源自圣骸殿,象征着他们都掌握和红衣主教沙利万身份相似的“弥赛亚神使”之力。两人的身份自然都呼之欲出。

毕竟最近出入过老教皇所在的圣骸殿的只有这三人。

“克伦威尔,你把阿雅怎么了?”奥古斯丁冷着脸质问黑衣的刺客。

“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制造了一个你的幻象,接着从她身后将她打晕,”身披金雀花的刺客袍的克伦威尔笑嘻嘻地回应,但是他架在奥古斯丁脖子上的袖剑却从未收回:“要知道她可是一直都暗恋着你呢,我只是扮作你随便说几句俏皮话,她就连魂都被勾走了,哪能还有什么防备呢。”

“在这种时候,你潜入紫曜花的希伦海姆宫,究竟想要做什么?”奥古斯丁皱起淡紫色的长眉,嘴角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难不成我们刺客家族的克伦威尔大师现在是来刺杀我的?”

奥古斯丁的手指按在克伦威尔的袖剑之上将之轻轻推开,但是他的手指也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我要是被人逮住了,我还得把你当成人质才能脱身,”克伦威尔小声嘟囔着:“我只是以私人身份前来见你的。”

“你要是抱着把我当成人质的想法一直潜入到这里,未免也太不明智了吧?”奥古斯丁忍俊不禁:“第一,你不敢杀我,要是金雀花的刺客杀了紫曜花的继承人,后果可不堪设想,你现在既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杀我。”

“第二,你也杀不掉我,你如果想杀我大可试试,”奥古斯丁的紫色双眸深处逐渐闪烁起一抹混沌的火光,仿佛喉头的利刃对他仍然毫无威胁,只要他做好了准备,近在咫尺的利刃奥古斯丁同样可以视若无物。

“好吧好吧,我投降!”克伦威尔漫不经心地后退几步对奥古斯丁举起双手,袖剑弹回衣袖之内:“刚刚只是开个玩笑,对老朋友打个招呼。”

克伦威尔故作惊讶地瞥到奥古斯丁的书桌案头之上还摆着一张装裱精美的相片,那是一位绝美的黑裙银发少女正双手环抱在胸前,半跪在一座无名的墓碑前闭目祈祷,那张小脸泫然欲泣,惹人怜爱:“喂喂喂,你还真敢把这张相片放在自己的书桌前?!”

“我向来对能诠释美感的艺术品无法拒绝,”有些手忙脚乱地以身体将那张相片挡在身后,奥古斯丁的脸难得红了红,随后他又神情不善地再次质问克伦威尔:“你这小子到底是来这做什么的?难不成你是来逗我开心的?”

“我只是闲着太无聊,过来找点刺激,”克伦威尔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他颇为亲密地揽着奥古斯丁的肩:“顺便来找你玩,陪你聊聊天啊!堂堂紫曜花的二少爷在佳节之际却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读些老掉牙的旧书,你未免也太凄凉了吧?”

“我们可没这么铁,我也没你这么无聊,”奥古斯丁实在为克伦威尔的脱线感到无话可说,他颇为嫌弃地拍开克伦威尔的手:“我和你当然没什么可聊的!有事就说,没事就请趁早走人。”

“可你知不知道你的大哥现在在哪?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变成圣都的话题人物了呢!”克伦威尔笑眯眯地话锋一转,大大咧咧地坐在奥古斯丁的书桌之上:“别嫌我不够意思,我可是第一时间就赶来通知你一个大新闻。”

“大哥又怎么了?”一提起奥古斯丁的大哥路易吉·罗桐柴尔德,奥古斯丁就感到头疼:“现在他应该正在哪家妓院里用沾油的鞭子抽打姑娘的屁股吧,毕竟他最欣赏血肉和惨叫。”

“不不不,你可太小看你大哥了,他以后大概永远没有机会去玩那些情趣游戏了。今夜他既没有去妓院也没有去赌场,反而去了金雀花的香谢丽大剧院,陪我看了一出《长牙之梦》。”克伦威尔说着就颇有表演细胞地哼唱着一段奥古斯丁颇为熟悉的旋律,优美绵长,引人遐思。

“《长牙之梦》?我可不觉得路易吉会有兴致欣赏这种爱情歌舞剧,他那装满精虫的脑袋塞不进一点艺术细胞。”奥古斯丁对最近圣都流行的这出歌舞剧也有所耳闻,好像讲的是高等吸血鬼和人类少女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充斥着哥特、暴力、和白花花的大腿。早就从古籍中知晓高等吸血鬼根本没有性别、甚至连确定的身体都不存在的奥古斯丁当然会对这些剧作家的荒诞杜撰不屑一顾,从根本价值观、世界观上就完全不同的两个种族怎么会有相爱的可能?

“路易吉当然也不是来看戏的,他就是来看美女的。出人意料的是,他看上了我们剧院的头牌女主角,那是人称‘夜莺’的小美人,年仅十九的妮娜。本来就是来陪他玩的我当然也不方便悖逆他的兴致,我只好为他引见了卖艺不卖身的妮娜。可惜可爱的小夜莺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女孩待人虽然有礼态度却相当冷淡,着实让路易吉碰了一鼻子灰。接下来上演的又是相当老套的戏码,紫曜花的大少爷表白不成就想用强,辛亏被斯宾塞家族的唐托斯爵士及时将他喝止,作为夜莺托付一生的恋人,唐托斯爵士丢出手套同你的大哥拔刀决斗,当着大庭广众的面用刀背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算是狠狠羞辱了一顿……”克伦威尔懒洋洋地说着。

“这不是很好吗?有人能给我那个欠管教的大哥一点教训,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没有外人出手,我迟早也要和大哥算算总账的。”奥古斯丁仍然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这种争风吃醋的小事有什么值得提的。虽然奥古斯丁从未听说过什么“斯宾塞家族的唐托斯爵士”,但是既然能让他自己的哥哥吃瘪,想必也是个厉害人物。

“但是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轻松愉悦了,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毛骨悚然。”克伦威尔冷笑出声:

“要知道你的大哥可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身后还站着二十名黑魔骑士作为护卫,你的大哥火气冲上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二话不说先送了英勇的唐托斯爵士一发十字弩穿胸而过。‘好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呐,今天本少爷就要让你们完完全全水乳/交融!’。路易吉·罗桐柴尔德一声令下,骑士们先将唐托斯爵士的四肢剁下,接着骑士们又割了夜莺的舌头让她无法尖叫哭泣,最后他们剥光了夜莺的衣服,路易吉当着她爱人的面强/奸了妮娜,又将生死不知的妮娜从三楼阳台甩了下去,让她赤裸的身子被在大街上尽情展览。两名黑魔骑士将夜莺和唐托斯的尸体用绳子捆在一起,拖在马车之后游街,他们一口气冲过五个街区才停下……”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奥古斯丁倒吸一口凉气,在礼拜神明的圣火节,他那无法无天的大哥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他的心底还剩下一点良知么?

“你既然在场,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当然想阻止,但是我的父亲当时就站在我的身边,你知道他的性子。为了救下区区一位女演员和一名二流家族的骑士就引起金雀花和紫曜花的冲突,费雪大公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克伦威尔做出一副痛恨惋惜的模样摇头轻叹:“你当时不在场,你是没有看到那景象是多么惨烈啊,啧啧啧。夜莺和唐托斯被‘游街’之后,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有着美妙歌喉的少女歌者和英武的骑士现在已经真正‘水乳/交融’,他们的骨、血、肉都纠缠成了一团模糊的肉酱,两人的血迹在地上足足拖出上千米。”

“我大哥现在在哪里?”奥古斯丁声音颤抖地问:“我来对付他,在今天做出这种事,太不明智了。”

“已经太晚了,要知道今天是圣火节啊,神离我们最近的一天,我们那位苏醒的神正站在人群之中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克伦威尔抬起手指了指头顶,他轻轻向后踱步退入阴影之内,黑衣的年轻刺客身形已经逐渐消隐于黑暗。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奥古斯丁恶狠狠地追问,以前是他耍克伦威尔玩,今天竟然轮到克伦威尔来对他卖关子了?

“我的意思是,路易吉当场就遭了天谴。今天在观赏《长牙之梦》的还有另一位披着红袍的老人,只是他低调得有些过头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当祂亲眼目睹了你大哥所做的一切恶行之后,祂当着所有人的面化成了一只赤金色的三足寒鸦。寒鸦以双翅卷起焚风飞向你那惊叫的大哥,只是一次振翅,就让你的大哥与二十名黑魔骑士通通在惨叫中变成了火人,接着罪人们都在金色的火海中消散为劫灰,你连尸体都不用去收了。所有人都目睹了那场神迹的发生,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三足寒鸦化为火焰的灾星一直飞入云端,烧亮了半边天……”克伦威尔怔怔地说,似乎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刚刚他说出口的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寒鸦的神迹?”奥古斯丁只觉得他后颈的黑暗之环都在微微发烫,恍惚间有某些难以言明的事物在黑暗之环的深处砰砰跳动,那是初火的力量正在沸腾:“为什么会是三足寒鸦?”

三足寒鸦同样是弥赛亚的七大化身之一,奥古斯丁从小就在无数神话和传说中对它有所耳闻。黑色的寒鸦总会带来黑色的消息,三足的寒鸦有三只眼睛,祂能够洞察人世间的一切恶行,每当三足寒鸦燃烧着火焰的双翅挥舞,所有信神的善人都将毫发无损,而一切渎神的恶人都将在永燃的劫火中被烧为灰烬。

三足寒鸦不止是《火源经》中的制裁之神,更是战争之兆。

听到他那罪不足惜的大哥死的这么没有真实感,简直像是某个寓言故事。奥古斯丁竟然出乎意料的心底既没有什么悲痛更没有什么意外,本来紫曜花的三位兄弟之间就没有什么确确实实的感情。更加令他担心的反而是那只意义不明的三足寒鸦。

初火之中诞生的寒鸦在这种时刻显灵,究竟是在昭示着什么样的可怕未来?

“寒鸦既然已经像传说中那样现实,恐怕要不了多久又一场战争就又将开幕了,”克伦威尔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对奥古斯丁总结:“但是没人知道它将在何方打响第一枪。”

话音刚落,克伦威尔已经彻底销声匿迹于门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脸色煞白的奥古斯丁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第四十章 红色血月夜(五)狂猎之王

克伦威尔乘兴而来随性而去之后,奥古斯丁忧心忡忡地走出了书房。

如果真的如金雀花的少爷口中所说,他那亲爱的大哥现在已经被神火烧成了灰烬,那么奥古斯丁必须抓紧时间前去善后,堂堂紫曜花的大少爷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罪行灰飞烟灭,对于紫曜花的声名无疑有相当巨大的损害。

奥古斯丁作为目前紫曜花在圣都之内血统最高贵的人,他必须前去调查一番。如果真的如克伦威尔所说,路易吉是遭了天谴,那也就罢了,然而奥古斯丁肯定不能完全相信克伦威尔嘴里说出的一面之词,奥古斯丁必须亲至现场确保眼见为实,然后才能做进一步谋划。

然而奥古斯丁刚刚走出书房,他的脚步就僵在门槛之前,他醒目的紫眉微微皱起,因为有一股萧瑟的寒风扑面而来,而他从这阵风里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死亡和荒芜的气息。

奥古斯丁的书房之外是一片面积不大的小花园,紫曜花的二少爷平日其实是个相当爱花草的人,这片小花园内那些盛放的情人花、雪蔷薇、怜惜草全部由奥古斯丁亲手栽培,是精灵时代就存在的奇珍异草。可是现在欣欣向荣的花草全部无力地垂下头,大多早已枯萎,所有的花草之上都在那阵没来由的寒潮中结起一层淡淡的霜,奥古斯丁呼出的气都变成一团白雾。

奥古斯丁迟疑片刻,就走向位于他的书房正对面的一栋平房,这栋平房与希伦海姆宫内其他看似相当低调实则华丽内敛的楼阁陈设截然不同,一眼望去它几乎看不出任何令人多加留意的特征,就是一栋与仆人们的住所相比没什么差别的小木屋。他的大哥或许还可以暂且放下不管,但是他决不能允许这间屋子里居住的人有任何三长两短。

奥古斯丁推开木屋的房门,木门响起吱呀吱呀的怪声。屋内的寒风更炽,白霜在地面蔓延虬结如蛛网,而这间凌乱的小屋各式各样的女孩衣裙随意横陈,床铺书桌都摆设的乱七八糟毫无条理。

木屋的角落更堆满了无数幅未完成的画和干枯的画框,画的内容也千奇百怪,有的画是在画贵妇的肖像、有的画是在画优美的风景或者建筑、有的画则是在画战争场景、乃至血肉淋漓的处刑,但是所有画一旦画到人,不论男女老少,那些人的脸上都不会有五官。

奥古斯丁看到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英诺森·罗桐柴尔德现在头戴着一顶可爱的小毡帽,穿着一身对于她的身体宽大到夸张地步的棕色长袍,小女孩坐在一张几乎有她大半个身体那么高的高脚椅上赤着脚丫,她正对着一张画架上的画纸在饶有兴趣地捏着细长的画笔信手涂抹,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窒碍,半精灵女孩举手投足之间竟自有一股独属大画家的风范。

她现在显然相当专注于创作,绘画之时颜料溅到身上乃至于她那张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之侧,她都毫无反应。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奥古斯丁已经走进了门,更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早就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披狰狞黑甲的高大骑士在一旁默默守护着小画家。

骑士戴着一张阴毒如鬼的黑色骷髅面罩,面罩与流线型的头盔相连不露丝毫肌肤,头盔的顶端还有一顶像火焰一般燃烧盘旋乃至略显焦黑的黑炎王冠,骑士的脑后有两条精密的翅状纹饰,骷髅骑士身上的铁甲则尤为繁密精美,深黑色的甲胄竟然呈现出一种黑钻石般的华美质感,数不清的暗红色炼金符文游走其上恍如活物,而这身连体铁甲的边缘处更生长着淡淡的白霜,棱角分明,像是野兽的利齿。深黑色的宽大斗篷在骑士的身后无风自动,他低头静静地端详小女孩的画作,目光怅然若失,似乎正沉浸在某些久远的回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