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觉睡到下午醒
“入她阿母的,竟然死了,晦气!”
张机点了点头,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死士营的士卒,那名被他施暴的妇人似乎是因为被掐着脖颈,已然断气。
那名死士营的士卒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旋即拿起身旁的秦剑,瞄向了另一户还没有被踹开的房门,冲了进去,不多时便听见了一阵惨叫声以及妇人的惊呼和求饶声。
一团看不见的黑色气息从城内的尸体中钻出,汇入了张机的体内,无人察觉。而那腰间的湛卢剑,只是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剑鸣,剑鸣声被城内的惨叫声所掩盖,并没有被张机察觉。
张机没有继续逗留,似乎不再关注这些事情,只是踢了踢马腹,策马跟上了“白起”。
这些破城后的事情,大多不会被史书记载在书中。
“昭王十五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座。”
史书从不会为这些百姓和小人物立传,他们只会在书中留下这样一冰冷的语句。
(2026字)
第305章 湛卢刺主
在伊阙龙门之战后,他跟随“白起”克魏城六十一座;随后攻克魏国前线重镇垣城;紧接着光狼城之战,斩赵军三万;后在鄢郢之战一举攻破郢城与楚别都鄢城,重创数十万楚军;然后是华阳之战斩获魏赵联军首级十三万,溺毙赵卒两万;陉城、野王之战斩首五万,克十城……
渐渐的,他从一名初入战场的牛犊,也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冷面屠夫。
至少在这个幻境世界中,他的凶名并不比白起弱多少,他麾下的士卒这些年来,斩首也有二十万左右了。
在张机的心中,这些首级,似乎已经不再代表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被夺去,而只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和军功。
而这里,将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屠戮。
因为,这里叫作长平。
白起接纳了四十五万赵军的投降,但多年来的征战,尤其是五十余万的秦军在前线与四十五万赵军交战三年,使得秦国的国库中粮草储备荡然无存。
否则,昭襄王也不至于将一路压着廉颇打的王齮替换了。
而国内无粮,放走这四十五万赵军回国,便意味着这一战的胜果仅限于上党和野王的城邑。
这对于秦国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秦国多年前就确立了“攻人”的国策,放跑这四十五万手无寸铁的赵军,无异于放虎归山。
等他们回到赵国,便又是一支四十五万的大军。
若是不放,秦国根本养不起这四十五万人,而且他们的家眷都在赵国,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来日会不会串通赵国反戈一击,陷秦军于死地。
而且无论放与用,秦军的士卒都会产生不满。
他们在长平苦战三年,艰苦度日,便是为了军功。
这些赵军的首级,便是军功,否则外出三年的他们如何养活家小。
只是,幻境世界的“白起”似乎完全没有犹豫,也并未等待昭襄王的那一副“人”字图,便下令作为副将的张机亲自调动五十余万秦军,秘密包围放下武器的赵军。
一场屠杀在夜间拉开了序幕。
数不清的火矢被射入了赵军的营帐之中,火焰点燃了他们的营帐,被烈焰缠身的赵军降卒哀嚎着跑出营帐,旋即便被一波箭雨射成了刺猬。
虽然有人侥幸躲过了箭雨,试图冲向秦军拼死一搏,却也只是徒劳。
赵军降卒断粮四十六天,虽然在投降后暂时得到了秦军粮草补充,进食了几日,却也难以恢复那长期饥饿所导致的虚弱身躯,再加上手无寸铁,大多数都被秦剑和戈戟所斩杀。
而这,只是赵军的其中一个营地。
为了防止赵军降卒生乱,四十五万赵军被分割成了十余个营地,
王齮、蒙骜等其余裨将、都尉都分别负责了几处赵军营地。
不知不觉,天已然亮了,阳光揭开了那一抹血腥的画面,将那遍地尸骸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屠杀过后,张机做主留下了二百四十余名年幼的赵卒回去,并给予了他们足够的口粮。
但那并非是出于善心,亲自调军屠杀了四十五万降卒的张机,又会有几分善心?
不过是希望借助那二百四十余名已然被吓破胆的赵军幼卒将秦军的恐怖传入赵国,让恐惧席卷上党剩余的几座城邑罢了。
在那二百四十余名赵军士卒离去后五日,秦军经过了数日休整,向着上党剩余的几座城邑进军。
恐惧弥漫在上党城内,留守在上党的赵军与曾经的韩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纷纷丢盔弃甲逃离上党,上党的百姓亦然。
秦军轻易地攻克了上党城,这一次没有“白起”陪伴,在长平之战后染病的“白起”已经回到了咸阳,如今的大军是他指挥。
面对死士营的士卒渴望的眼神,张机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一切是那样的随意和漠然。
张机策马进入城内,看着残破的上党城,张开了双臂,似乎是有些想要笑出声来。
腰间的湛卢剑再一次发出了剑鸣声,只是这轻微的剑鸣声愈发薄弱,就像是垂死的病患,逐渐垂危。
挣扎着,湛卢就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般,冲出了剑鞘,刺向了张机的心头。
一阵钻心的疼痛打断了张机的笑容,一切是那样的猝不及防。
张机倒在了地上,拔出了插在心口的湛卢剑。
原本漆黑如墨却透着宁静祥和之气的湛卢剑虽不如传闻中的尊贵无双之剑纯钧,却也是一柄华丽的宝剑,但此刻却是锈迹斑斑,再无名剑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通体生锈的缘故,湛卢剑并未伤及他的心脏,剑尖停留在了在心脏前。
而这钻心的疼痛,似乎也让张机难得的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清醒。
被身旁的亲卫搀扶起来的张机有些茫然地看向环顾着四周,只见一名死士营士卒冲入了一户商户,杀死了里面的商贾,赤膊着上身抱着一只装满了金玉珠宝的木箱走了出来,脸上透着有些憨傻的幸福笑容。
张机盯着那名死士营士卒,他的双肩处都有着极厚的老茧,那是常年靠双手和绳子拉动木犁所留下的痕迹。还有他的双手,明明是一名使用秦剑的士卒,却有着长期握着棍状长兵器所造成的老茧。
这名笑容憨傻,却正在对着别国百姓施暴的死士营士卒,本该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夫,他习惯握在手中的,应该是耕地的锄头,而不该是秦剑,不该是在战场上厮杀,更不该是在这里劫掠,但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而后张机的目光又看向了另一处,不过那里并没有人在施暴,而是一名被短匕刺入心口的秦军士卒,一旁的袍泽无奈地叹着气,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士卒没救了。
这个时代,虽然秦军已然给大军配备了军医,但军医的数量并不算多。
而军医又要按照军阶高低来诊治,等到诊治这些底层的士卒时,已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伤情恶化,或死或残。
张机看向那名士卒的面容,虽然沾些许多灰尘,但依稀可以看清那张有着明显的稚嫩之色的面容。
那是个刚刚达到六尺七寸的孩子。
秦国不以年岁论成年,依秦律,六尺七寸以上的男子便算是成年人。
所以,哪怕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若是碰巧天生个子比常人高些,也不得不到军中服役。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
但他虽然可怜,死因却是想要对一名出身贵族的妇人施暴,被妇人随身携带的短匕所刺。
茫然间,张机回忆着在幻境世界的三十余载中他所做的事情。
恐惧陡然出现在他的心中,鲜血、残肢、断臂、首级,死不瞑目的降卒和百姓,狞笑的“白起”和秦军将士的面容一一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都做了些什么!
张机有些慌乱,一把推开了身旁的亲卫。
而随着张机意识到了这一切,眼前的幻境也随之破灭。
当张机再一次睁开双眼,“白起”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周围,则是那熟悉而陌生的杜邮亭。
(2391字)
第306章 内力尽失,湛卢弃主
杜邮亭还是那座杜邮亭,但在幻境世界历经数十年的张机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而且……
张机看向不知何时已然掉落在地上的湛卢剑。
湛卢剑已变回他初次从安邑张氏祖宅库房中寻得时的模样,锈迹斑斑,破烂不堪,毫无名剑之姿,无论他如何感知,这柄剑都仿佛只是一柄生锈的普通长剑。
而变化的,不仅仅是这柄湛卢剑,还有他自身。
尚贤……天志……明鬼……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丹田内积蓄的内力正在不断流失,他所修习的墨家内功心法境界也在不断跌落。
内力流失,内功境界跌落,他的武功境界自然也在不断跌落着。
一流……二流……三流……直至体内再无一丝内力。
墨家内功心法的修炼,需要理解墨家的精义。
固然每个人对于这十个墨家精义的理解不同,但只要坚信,那么也能顺利完成作为墨家内功心法的《墨经》对于修心的要求。
但墨家的精义,归根到底脱离不了一个最为基本的字——义
世上多般道德,都脱离不了一个“义”字。
忠义、信义、礼义是义,正义、道义、仁义,也是义。
只不过,前三者是个人小义,后三者是天下大义,但都是义。
墨家追逐的,有小义,以忠、信、礼等束缚自己;有大义,维护天下苍生的正义与仁义。
无论是小义还是大义的修行,都算是对墨家始终核心精义的诠释。
如同第一层的节用,对于大部分墨家弟子的理解都是做到不铺张浪费即可;但对于部分极端的墨家弟子来说,他们的理解则是是“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而对于某些格局开阔思想精深的弟子来说,则是节约民力的使用,不过度消耗民力,使百姓疲惫。
前两者都是对于自身的约束,是小义,而后者则是大义,但无论小义还是大义,都是有益于天下的。
试图以大义救世爱民之人,对于天下是有益的。
而以某些道德标准约束自身,对于天下也是有益的,虽然这些溢处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但若是人人都能若此,天下也不会再有战乱和纷争,这便是墨子留下《墨经》的缘由。
至于张机理解的节用变成“你就这么一条命,还是省着点用,别直接浪没了”,爱惜自己的生命,不做违法乱纪或嚣张跋扈之事,便是对于生命的敬畏,这又何尝不是对天下有益的事情?
当然,支撑着张机通过《墨经》修心认可的根本原因,还是他的心底存在“义”字,是希望天下一统,万民安泰的“义”,在意着肉食者们所忽视的百姓的“义”,是拥有着跨越时代的平等目光的“义”。
所以,张机那些在外人看来有些过于离经叛道的理解也能通过《墨经》对于修心的要求。
但在幻境世界中的数十年杀戮中,张机失去了对于生命的敬畏,失去了百姓的在乎,也失去了对于所有生命平等目光,变成了被内心的杀戮欲望和怨气所支配的杀戮的机器,甚至会主动放任秦军肆意劫掠百姓。
因而,失去了“义”的张机,也失去了对于体内通过《墨经》所修炼出的内力的掌控。
而湛卢,则是拒绝了这个习惯了鲜血,习惯了尸骨,亦习惯了杀戮的主人。
不知从何时起,死士营破城后可随意劫掠屠戮成为了天下各国默认的规矩;也不知从何时起,底层的百姓已经不再会因为喊杀声和哀嚎声而无法入睡;亦不知从何时起,普通百姓的命连草芥都不如,而他们更是麻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张机不仅接受了这些现实,更是主动参与其中。
仁剑仅择仁主,仁主方配仁剑,因此张机被湛卢所拒绝。
湛卢相“仁”,《墨经》论“义”,仁义皆失,二者皆去。
张机的气息变得愈发萎靡,哪怕还有一身横练硬功,却也无济于事,面对这遍布杜邮亭的怨气,连抵御的能力也失去了。
而这,也正是“白起”的另一个目的。
湛卢克制怨气,而通过《墨经》修行出的内力,则是在保护着张机的神魂,抗拒着“白起”的侵入。
当张机失去了湛卢的认可,也失去了所有的内力,只剩下一具修炼了外功的肉身之时,那不仅是最适合“白起”如今的魂魄的肉身,这也是他最佳的动手时刻。
周天星斗大阵还在轰击着包裹着杜邮亭的怨气,似乎是想要打开一个缺口,但大部分的怨气都被“白起”凝聚成屏障,哪怕是百家的高手们加大了内力的输出,也只是使得屏障发生了剧烈的震颤而已,完全没有看到破碎的趋势。
“完了!”
名家掌门公孙龙看着逐渐被怨气同化的身躯,重重地叹了口气。
但他并非是为了张机而叹气,而是因为“白起”。
他看不见“白起”,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从北冥子和东皇太一的话语中可以听出,白起未曾彻底消亡,而是与怨气融为了一体,而且即将要夺舍张机。
公孙龙不知道一位以杀入道的天人高手有着怎样的实力,但仅仅只能调动怨气,以亡魂的状态便能正面对抗聚集了百家大半高手力量的周天星斗大阵,若是拥有了躯体,那么这个天下恐怕都将血流成河。
但他们无计可施,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团团的怨气侵入张机的身体之中,那双本就漆黑如墨的眼眸显得愈发幽邃而深沉,似乎要彻底与那团怨气融合在一起。
直到一道头戴木冠、身披黑白双色衣裳的白发身影出现在杜邮亭的上空,这道身影是那般突兀,却无人能察觉,包括那漫天的怨气。
“唉。”
一声叹息从天空中传来,并未传入其余任何人的耳中,径直汇入了张机的心底。
“痴儿,想想你的初衷,想想你为何投身大秦。”
沧桑的低喃声在张机的心底响起,一道黑白相间的内力也留在了他的心中,护住了他最后的神智,抵抗住了怨气的侵蚀。
(206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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