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觉睡到下午醒
只是,彼时的南方交通极其不便捷,甚至不少土地可以说是蛮荒之地,楚王对于如此广袤的土地便不得不大肆分封,因而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贵族,依靠从楚国身上吸血而壮大自身。
楚国雄壮的时候,楚王能够依靠手中的力量威慑住这些贵族,但随着楚国逐渐没落,这些贵族便抱团对抗楚国,公然反对不利于自己王令。
一代又一代,楚王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根除这种现象,但哪怕楚悼王和吴起联合灭了七十多家贵族,也依旧无济于事,迎来的只是贵族疯狂的反扑,最终楚悼王病逝,吴起伏诛。
楚怀王也曾试图变法,拉拢了与楚王室同样流着同样血脉的屈、景、昭等贵族,提拔了屈丐、景翠为将军,据兵权;以昭阳为令尹,摄政权;任命屈原为左徒,掌外交。
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而此刻,春申君脑中再一次萌生出了变法革除楚国贵族自治之弊的冲动。
当韩、魏相继遭受重创的消息传来,在楚军之中引发了一阵动荡。
春申君看着眼前一封封上表称病的书信堆积在案头,额角的青筋隆起,仿佛要爆裂而出似的。
什么叫身患重疾无法行军,让族人带着兵马跟随大军行军?
没有这些贵族的首肯,他要是能调动这些贵族麾下一兵一卒前进一步,他都不用叫春申君了,而是春申侯了。
楚王会很高兴他解决了这个楚国几百年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但问题是他做不到!
而最可气的是,这些称病的书信多到他的案头都几乎叠不下了!
“诸位也是大族,不知族中可有良医?”
春申君看向了帐内众人,但他们大多都低着头,默默不语,或是冥思苦想。
且不说他们没有办法,就算是有办法暂时逼迫那些贵族出兵,他们也不可能说。没人能承受得了贵族们的报复,就连楚王也无法承受,何况是他们?
再者,在场众人有几个不是贵族?
见众人摇头缄默,春申君的怒火愈加旺盛。
而看着春申君那张黑得可怕的脸,帐内众将都自觉地低下了头,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最后,春申君只得将那些不愿意再前进贵族留下,率领剩余二十万楚军北上曲沃。
但留下的贵族们也并非毫无代价,春申君亲自去了一趟这些贵族的大营,当面与这些贵族谈判。
贵族们很有底气,知道春申君不敢真的对自己下手,但也不愿真的与春申君撕破脸皮。
一番扯皮后,双方达成协议。
由春申君起草军令,准许这部分贵族率领的十万大军不前往曲沃,继续驻扎沘水南岸,但必须趁势出兵攻打南阳。
而在沘水南岸,楚军营帐之中
前一刻还强势地与春申君谈判的贵族们忽然变了一个态度,摆出了美酒佳肴,将一名气度不凡的秦国密使请到了宴席上。
“果如纲成君所料,春申君果然要求吾等兵犯南阳。”
几名贵族对着这名秦国密使俯身行礼,面露敬佩之色。
如果让春申君知道,刚才对他都不行礼的强硬贵族,此刻却对一个秦国密使如此恭敬,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然而,这名秦国密使的确从身份、资历和能力方面,都足以让人敬佩。
他是秦国的纲成君蔡泽,曾在昭襄王时期继范雎之后担任相邦,以舌辩之术闻名天下。
半月前,蔡泽被吕不韦派往南阳,在罗网的协助下暗中出使楚营,但蔡泽的目的地并非是春申君的楚军大帐,而是那些贵族们的营帐。
不过,贵族也是分派系的。
有流着楚国王室血脉的屈、景、昭三大族为首的宗亲派,有以军功立族的项、季、钟三大族为首的武斗派,而余下的便是主和派。
宗亲派和武斗派一致认为要讨伐秦国,至少要夺回昔日楚国的西部疆土,而主和派则是不愿出兵交战损耗家族力量。
因此,蔡泽首先找上的,便是这些主和派的贵族。
蔡泽说服主和派上表称病,并猜中春申君会要求主和派的贵族进犯南阳,因而这些贵族愈发信服蔡泽。
蔡泽与这些主和派的贵族们在酒宴上谈笑着,饮酒作乐。酒过三巡,蔡泽忍不住打趣道:“要我说,诸位玩命作战有什么用?”
“诸位又不是楚王心腹,若战胜,赏赐大多归那些宗亲派的贵族和武斗派的莽夫,而诸位呢?”
“一个月才几百石俸禄,玩什么命啊!”
“还不是春申君那伙人,把大王给蒙蔽了!打来打去有什么好?不如听歌赏舞快活逍遥!”
一众主和派的贵族将领也都纷纷赞同,但为首几人却面露迟疑之色:“不过,春申君让我们兵犯南阳,该如何是好?”
蔡泽拍了拍斗氏家主的肩膀,笑道:“既然本君预测到了如今的情况,自然也有应对之法。”
“吕相知晓各位不易,所以在和王上沟通后,决定和诸位做一场交易。”
“秦国将暂时让出垂沙、穰、邓县三座城邑,诸位兵围三五日,城中守军便会自行撤出,将城邑拱手相让。”
贵族将领们目光一亮,纷纷看向蔡泽。
“三座城邑?秦王和吕相当真如此大方?”
蔡泽微微一笑:“自然如此。”
“只是,如此是不是有些太对不起大王和春申君了?”
主和派的贵族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良心的。
蔡泽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分析了起来。
“我问问诸位,春申君让诸位留下的条件是什么?”
“进犯南阳啊。”
“诸位拿下三座南阳城池,算不算进犯南阳?”
“这都超额完成任务了。”
蔡泽反问道:“那还有什么对不起春申君的?”
“至于楚王那边,每座城池内届时会留下数十箱珠宝。”蔡泽眯着眼睛,笑着饮了一口酒,“楚王攻秦,无非也是图利。”
“城池得不到,但是诸位却可以将所获珠宝献上十几箱给楚王,这不就等于完成了楚王出兵的目的了么?”
“这还叫对不起楚王么?”
蔡泽的一席话说得一众主和派贵族一愣一愣的,听上去好像有道理,但是这道理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而且,我军还会在三座城池内留下攻两千披甲的刑徒。诸位可以上报楚王和春申君,斩首两千秦军甲士,这是多大的功勋?”
“届时,楚王作为合纵长,见六国联军败报连传,而诸位却挫败秦国,必然要重赏诸位,增益封地。”
“诸位想想,楚王开心了,春申君也开心了,我大秦也开心了,诸位自己也开心了,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么?”
“只是诸位莫要忘记,将来撤军时将三座城邑归还秦国。”
“善!”
“来人,将这些菜肴给我撤了,宰三牲,为先生举办太牢宴!”
看着贵族们欣喜若狂的模样,再无先前准备浑水摸鱼谎报战功对楚王和春申君的愧疚,蔡泽也笑了。
主和派的贵族有良心,但真的不多。
(2707字)
第335章 兵击函谷关
时值寒冬,北风呼号,如刀刃般锐利的寒风刮得人脸生疼,但却没有人感到寒冷。
函谷关前,战车、骑兵、步卒组成的军阵从道路旁隆隆推进,满载粮草辎重的牛马大车也从官道与乡间小道上嘎吱嘎吱地碾过,不计其数的斥候如鸟雀般穿梭在门水南岸。
烟尘弥漫,旌旗招展,战马嘶鸣,号角呼应,方圆四五百里的地面上日夜滚动着隆隆沉雷,日夜飘散着呛人的土腥味。
旬日之间,三川原野上便扎起了连绵不断的各色军营。这军营堪称史无前例的辽阔,从最西面的渑池要塞到最东面的虎牢关,从最北面的大河到最南面的汝水,东西三百余里,南北四百余里,举凡隘口要塞山水形胜等兵家必争之地,都驻扎了大片军营。
一出函谷关,但见遍野旌旗营帐层层叠叠,寻常军马便是插翅也难飞过。
若是秦军再度绕道常烝山,只会一头扎进联军大营之中,最终被联军包围,绞杀殆尽。
庞煖站在战车上,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虽然前段时日联军出师不利,但此刻那些烦恼的事情却全部被抛之脑后。
“壮哉!”
庞煖深吸了一口气,但并非紧张,而是要压抑着心头的热血。
他已经八十多岁了,却不想看见这样的场面,竟也会如同那些年轻人一般热血沸腾。
先前各有龃龉的联军主将们,此刻也不由心生感慨。
如此大军,若是能够灭秦,不,只要将秦国赶回西陲河谷草原,沃野千里的关中沃土、千里河西、六百里商於,还有战马奔腾驰骋的陇西郡、上郡、北地郡等土地,便都是他们的!
“春申君,有劳了。”
庞煖看向一旁战马上的春申君,抱拳示意道。
“我王为合纵长,我是联军主事,自然当肩负起责任来。”春申君面带笑意。
六国联军,天下震动,而庞煖身为联军主帅,主动将攻打函谷关这件事交予了他,他自然是欣然接受。
当然,他也知道,庞煖将攻打函谷关的重任交予他,将这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他,是因为他要去做另一件事——偷渡蒲阪!
当初,庞煖以此计来楚王宫游说之时,楚王和他都惊为天人。
人总是容易陷入一个狭隘的圈子里,从而难以跃出。
别说合纵了,自秦人立国以来,攻打秦国之人便是强攻函谷关,或是南攻武关,从未有人想过其他道路。
而渡过蒲阪津,便可直接绕过函谷关,直袭秦国关中腹地!
如此谋划,惊天动地,春申君已经想象到秦国得知庞煖率领军队攻占秦国腹地时,函谷关中的嬴政会是何等吃惊。
不过,这一桩大功劳春申君却并不打算让庞煖独占。
在他的坚持下,庞煖所率的偏师不止有十万赵军铁骑,还有楚军的十万步卒,以及燕国的十万大军。
谋国者,自然要一步算十步。
若是将来秦国被赶回西陲或是灭亡,韩、魏无足虑,但赵国却会成为楚国的强敌。
所以,楚军必须在此战中以最小的伤亡做出最多的贡献,从而在将来分地之时得到最多的利益。
楚国的目光,可不止是楚国失去的鄢郢、商於、黔中、汉中,还有巴蜀乃至秦国的蓝田,都必须归于楚国手中!
对于春申君的心思,庞煖自然知晓。
但与他有何关系?
他已经老了,八十多岁的寿命对于他们这些身上留下了不知多少创伤的武将来说已经是高龄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
他出山,只是为了一处能挥斥他这八十年来所学、能施展他一腔抱负的舞台,而不是为了赵国的争雄称霸。
说到底,他并非赵人。
……
随着清晨的一缕暖阳照在函谷关之上,一道金红色的细线正在迎面靠近。
片刻之间,朝霞之下的金红色细线便变成了汹涌的红潮,沉雷隆隆卷地,旌旗翻飞,响彻云霄的号角声传来,联军士卒如铺天盖地压来。
战鼓声刚传来,王齮便踏上了城头。
苍白的须髯旁,是一抹兴奋而嗜血的狰狞笑容。
“擂鼓!”
咚咚的战鼓声并不逊色于远处传来的号角声,秦军的鼓手仿佛较劲般地敲击着战鼓。
此时,远处大军已经凝成了一片。
倏忽之间,便闻隆隆战鼓掠过原野,便有三个硕大的步兵方阵推着云车、抬着云梯,怒云翻卷一般向这座连绵群山中的小小关城压来。方阵之后,三面大纛猎猎舒卷,卫魏韩三个斗大的字竟是在城头也看得分外清楚。
那杆“卫”字大纛,王齮冷冷一笑:“小小卫国,竟然也能为联军先锋?”
卫国,若非秦人念在其是商君母国的份上,早就不知道被灭了多少次了。
秦人不仅没有灭卫,反而厚待之,却不想卫国不仅向魏国称臣,还参与了合纵伐秦,更是主动请命为先锋攻打函谷关。
当年商鞅收复河西部分土地,重新夺回函谷关后,便亲自主持了对函谷关的修葺改建。
函谷关由那一代的相里子和商鞅共同设计,除关城外尽数改以砖石砌垒,并将关城的城墙向两岸山塬各自伸展了十余里,便成了以关城为轴心的一道小长城。
小长城上,女墙垛口与砖石城墙连为一体,箭孔密布却又坚固异常;每隔三丈,便有一座堆砌整齐的小山,里面尽是打磨光滑的粗大滚木与打成各种形状且大小不一的石块;每隔五丈,便有固定在巨大木架上的强弩,一旁还有一间专门存放强弩弩矢的石屋。
在小山与石屋之间,便是绵延不断的兵器架,但有战事,除了兵士手中的兵器,兵器架上也插满了各种趁手兵器,绝不至于出现刀剑砍得卷刃而无处可换的情形。
城下,还有一座座提前搭建好的投石机,石弹、火油也是提前储存在了城墙下的武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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