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404章

为首的娜迦手持六柄斩马刀，眸光紧盯狼人，声音如毒蛇吐信般阴柔。

他能看出，这头狼人已经不再年轻了，岁月在身上留下了痕迹，气血收敛，有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散发出的超凡气息也几近于无，怎么看都是一头走向暮年的老狼。

只是在与那双猩红狼眸对视后，娜迦莫名感到心悸，于是没有立刻发作。

老狼根本没理会他，皮毛中黑气逸散，化作一团浓雾，将不省人事的粉发少女包裹着托起，随后毛发抖了抖，似乎在笑。

“阁下是否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娜迦又逼近了些，强横斗气光芒笼罩周身，在夜幕中格外耀眼。他沐浴着金色神炎，如同天神化身，散发出威严浩大的气息。

这赫然是一尊知识序列的娜迦，掌握第六重斗气，离高序列仅一步之遥。

而面对送上门的点心，老狼王只是张开嘴，滚滚黑云汇聚成渗人可怖的庞大狼首，一条条浓密黏腻的烟柱宛若獠牙，其后是深渊巨口，魔性通天彻地，令群星摇簌，明月失色。

黑云中有两轮血月一闪而逝，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被弱小生灵视作图腾顶礼膜拜的黄金蛇神们消失无踪，狼人“呱唧”、“呱唧”咀嚼着夜宵，汁水淋漓。

狼眸幽幽转动，视线所及之处，黑烟交织成大片邪性四溢的扭曲符文，牵引空间之力，最终坍塌成一个犬牙交错的漆黑窟窿，连通着不属于恩洛斯大陆的纬度。

呱唧，呱唧……

狼人闲庭信步跨入洞口，与咀嚼声一同消失的，还有沉睡在浓雾茧房内的粉发少女。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李霏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辽阔无边的草场，青青野草如同绿色汪洋铺向天边，其中交错着白色的浪，“咩咩”浪涛声在四面八方起伏，那是数以百万计的羔羊。

晴空一碧如洗，高远无云，时而有粗犷劲风从碧海尽头吹来，压弯齐腰高的嫩草，清新草籽味道与淡淡羊粪味交织，唤醒了有些迷茫迟钝的思绪。

——我……被一个眼神瞪晕了！

魔神般的狼首仍历历在目，被打回原形的李霏环视着陌生环境，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中满是惊惧与懊恼。

——大意了……灰发老阿姨不是说后面的事情交给她来解决就可以了么？

——我不该在还有隐患的时候离开洛西布鲁克，更不应该为了报复暗精灵而走出大钟分院校门……

李霏心脏不断下坠，视线飘向不远处的篝火。

狼人坐在火堆旁，专心致志烧烤全羊，气息祥和，如同一位质朴的农场主，识海中那副血海滔天的惨烈异象仿佛与他无关。

他望向李霏，火光旁的笑脸竟有些慈祥：

“才半个小时就能醒过来，看来你的精神力比我想象中更为出色。”

“谬赞了，狼王阁下。”

李霏向生擒自己的家伙露出受宠若惊的谦逊微笑，不敢将内心恶意与恐惧流露半分。

——堂堂黑德伦分院院长，高位老狼王，竟然来偷袭我这个晚辈，不讲武德！

——小命要紧，且和他虚与委蛇……

这一刻，李霏像是乖巧晚辈，恭恭敬敬站着，等待聆听长辈教诲，脑海中思绪急转，思索脱身之策。

然而，老狼王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和善，亲手扯下一条羊腿递给她：

“我很久没吃熟食了，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快尝尝吧。”

羊腿表皮被烤得金黄油亮，断裂处的嫩肉却残留着些许血红蛋白，不断滴落晶莹油脂，肉香四溢，称得上美食。

可李霏当下哪有食欲？

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与一个生擒了自己的，还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雄性独处，如果这头老狼想做什么，自我了断是唯一的选择……可如此一来，魔女赐福印记带着残魂脱离时恐怕无法瞒过院长级别存在的眸光，那意味着李霏的魔女身份将暴露在阳光下，过往的一切社会资源也会统统化作乌有，只能换号重来。

——他没有立刻对我下手，说明别有所求……还有机会，冷静……

李霏心思涌动，脸上却维持着完美无瑕笑容，双手接过羊腿时还不忘诚惶诚恐道谢。

——可有什么，是严刑拷打或者精神类法术无法达成的呢？黑德伦的狼王，明明有一万种方法让我生不如死，他也不知道我有魔女赐福，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笑脸相？

充斥着惊惧的思绪翻滚不休，可李霏根本无法猜透老狼王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为自己争取回到洛西布鲁克的机会。

她只好假意品尝烤羊腿，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咔嚓——

火候堪称完美，外皮酥脆，肉汁却被充分锁在肉里，由于烧烤者是宗师级混乱系法爷，所以不用疑惑为什么烤全羊只用了半个小时；调味是零分，因为根本没加任何调料，连盐都没有，但品质极佳的食材却弥补了这一缺憾，李霏每一次咀嚼，鲜嫩羊肉与焦脆柔韧的表皮里都会溢出汁水、油脂，味蕾能品出淡淡鲜甜味道，更有浓浓油香在口腔里弥漫。

——可恶，为什么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仍然会觉得食物好吃？

因思索不出对策而无能狂怒的花魁小姐，在极度愤怒之下又咬了一大口羊肉，强行压制心头涌现的无力感。

滚烫油脂沿着雪嫩指尖流淌，让两只手都变得油乎乎，包括指间的储物戒指。

——连空间戒指都不抢走，这真的是绑匪？不，不对……我明白了。

李霏的视线在空间戒指上一扫而过，随后埋头大吃，她大概弄明白处境了。

而沃夫利克笑呵呵看着好胃口的年轻人，神情欣慰，只是那双竖瞳深处带有遗憾与躁动。

寄予厚望的儿子死了，作为父亲，自该替泽维尔复仇，让爱子瞑目。

本来，老狼王会在半小时前强制唤醒弑子凶手，折磨其肉体，摧残其心智，最终让她披上嫁裙，跪在泽维尔坟前，磕头忏悔，并嫁给死去的儿子，冥婚赎罪。

当然，新郎官终究不可能从坟墓里爬起来完成延续血脉的重任，那爱子如命的老狼王，也就只好替子分忧，亲力亲为了，也好让泽维尔能在黄泉路上安息。

这就是老狼王最初的打算，也顺利将仇人生擒。

李霏的一切，他都唾手可得。

可在真正实施报复计划、对仇人下手前，贪婪且狡诈的老狼，先取下了李霏的空间戒指，查看其中的存货。

琳琅满目的物品中，沃夫利克看见了一条残破褴褛的披风，那是儿子的遗物；可更让他屏息关注的，确是一顶钻石王冠，绮丽瑰美，璀璨生辉。

事实上，作为一院之长，黑德伦的暴君，沃夫利克早就通过自己所掌握的情报渠道，打探到了李霏和女魔头之间存在交情。

但那又如何呢？女魔头风评人人皆知，和她有交情的女人难以计数，而李霏连住进名为白府的魔窟的资格都没有——可想而知，她在女魔头眼中，充其量不过是朵顺手采摘的野花罢了，情报里也提及，两人共同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

既然是无足轻重的、可有可无的玩物，那么就算悄无声息失踪了，想必整日醉生梦死的女魔头也难以察觉；就算留意到了，也不可能选择杀死低头谢罪的魔法学院院长，只为了给一只坏掉了的蝼蚁出头，哪怕蝼蚁确实赏心悦目。

直到半小时前，精神力触及冠冕，并感应到【降临·白梦婷】的附魔效果后，老狼王不得不对仇人在女魔头心中的份量做出新的评估。

李霏的美貌本就是价值连城的，若能据为己有，加上弑子之仇，哪怕冒着微小概率冒犯至尊，那也是值得的；可如果把砝码换成“大概率触怒至尊”的话，天平倾斜之势则会立刻颠倒。

在那尊可以肆无忌惮屠戮贵族，堂而皇之沉湎于荒唐享乐生活，根本不需要依靠名望换取世人仰慕与爱戴，只用力量确保无人敢大声斥责她品行不端的魔神面前，美貌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沃夫利克还有漫长的寿命可以用来享受自己的统治，还有堆积如山的财富等着他挥霍，整整一座城池的美人等着他宠幸，不是那种“和法术百科小姐贴一回死了都值”的花痴——而通过与那位冕下的接触，沃夫利克也充分见识到云巅之上那七位存在拥有何等伟大的力量，他不可能为了一亲芳泽而挑战他们的威严，放弃现有的一切，永生永世躲在异位面规避女魔头的怒火。

于是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老狼王默默把戒指原封不动地还到昏迷的花魁小姐手中，并升起一团篝火，重拾起烧烤技术来。

折磨，拷打的计划也全盘放弃，转而变成拉拢。

在李霏与妮可关系糟糕到无法修复的前提下，笼络一位和女魔头交情匪浅的天之骄女，并恶心一下灰发魔导师，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哪怕抛开出乎意料的变数不谈，李霏本身也并非沃夫利克所期待的最大收获……

老狼王眺望茫茫草场，似在盼望着什么东西到来。

——婷宝这回竟然没拉胯……妈妈哭死。

——还好没有随身携带记事本，否则这回要遭重。

猜测出老狼王温和对待自己这位仇人的理由后，李霏稍稍放下心来，可脑海中仍有一根线紧绷着，用余光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生怕这头老狼做出冲动之举。

她很讨厌这种如同砧板上鱼肉，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期盼仇家高抬贵手的处境，可她并无选择的余地，只好步步为营，寻求脱身之机。

“事实上，我请你来这儿，是因为听说你在洛西布鲁克过得很不好，与院长相处得不算愉快。”

沃夫利克转动着篝火上的羊羔，油脂滴落到跃动火舌中，发出噼啪声响：“有兴趣转到黑德伦分院么？”

“诶？这……”

李霏捧着羊腿，故作为难地拉长了语调，为自己争取思考时间。

——不敢动我，所以转而选择拉拢么？合情合理。

——所以，最稳妥的做法是先假意答应，稳住他……只要放我回到洛西布鲁克，就算当场翻脸他也拿我没办法！嗯，如果能顺利回去的话，在他死掉之前，本姑娘发誓绝不出城半步！

“其、其实，洛西布鲁克也挺好的啦……”

李霏吞吞吐吐道。

心中有了主意，但基本的矜持还是要有，否则会显得太过敷衍，没有诚意，万一激怒眼前这头老狼，后果不堪设想——毕竟他始终保留着杀人越货后逃窜到异世界的选项。

“你不用担忧我会因为泽维尔的死而心存仇怨。”

沃夫利克和蔼劝说道：“你杀死了他，说明你比他更出色，更值得培养。所以，如果你愿意转院，泽维尔能获得什么样的待遇、资源，你只会得到更多。”

“可是……”

李霏蹙起眉，显露出意动却踌躇不安的模样。

“转院是每位师生的自由，哪怕院长也无权干涉。”

沃夫利克继续好言相劝：“所以你不必有后顾之忧。”

三请三辞流程走完，李霏张口就打算乳一波院长，控诉老阿姨对自己的压迫，敲定转院意向，等抽身离开这鬼地方，再翻脸不认账。

“实不相瞒，妮可她……”

法术百科小姐直接对尊贵的灰发魔导师阁下称名道姓，血口喷人的话已经在嗓子里打转，却在最后一刻福至心灵，悬崖勒马。

——不，不对劲！

——他从哪儿听说“我在洛西布鲁克过得不好”、“和院长相处不愉快”的？

霎时间，李霏回想起自己祭出大慈大悲白火药菩萨、一发佛光普照坑杀小狼王前，与他在古老神殿交谈时对院长阁下的诽谤。

以及同样发生在与世隔绝的神殿里，却有实况录像匪夷所思流出，还落入院长阁下手中的那场渎神仪式。

再考虑到自己这趟来大钟分院，就是被院长阁下亲自打发来的……

李霏打了个冷战，心头有所明悟，脱口而出的话也截然不同了：

“她待我视如己出，恩重如山，我又岂能叛出洛西布鲁克！”

第三百三十八章 自救

面对黑德伦分院院长当面提出的转院邀请，魔女小姐铁骨铮铮，立场坚定地拒绝了。

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回应，毕竟灰发魔导师的视线未必如李霏猜测般无声注视此方天地，但能对她生杀予夺还有着血海深仇的老狼王，却近在咫尺。

若非花魁小姐具备精湛的表情管理能力，心惊肉跳的情绪恐怕会直观浮现在脸上。

可她并未后悔，在必然得罪老狼王和大概率冒犯院长之间，李霏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前者，显然那场声泪俱下的公开演讲已经给风纪委员小姐留下了不可抹灭的心理阴影，起码在魔女反攻魔法学院并生擒魔导师前，李霏会当一个尊师重道、服服帖帖的乖宝宝。

“谨慎是宝贵的品质。”

在无比警惕的视线中，老狼王不以为怒，只是取出一枚魔力水晶，慢条斯理道：“事实上，这片世界最初是从我先祖手中开始经营的，经历的岁月并不比黑德伦这座城市短暂，倒也称得上固若金汤，就算最伟大的那几位冕下也无法轻易窥探此地，你不必瞻前顾后。”

紧接着，封存在魔力水晶中的法术录像开始播放，画面中那头年轻狼人威风凛凛、不可一世，音容宛在，笑貌犹存。

而法术百科小姐，则信誓旦旦控诉着院长阁下的恶行。

“老”、“不再年轻”、“侵吞教学经费”、“损公肥私”……

汗，漏了出来。

面对无可辩驳的罪证，李霏身子晃了晃，小脸煞白，恨不能堵上自己那张能说会道的小嘴。

但紧接着浮出水面的，便是更完整的黑幕。

——这份录像……这份录像如果不是妮可泄露给他的，我从此把秦字倒过来写！

——不冲别的，就冲我脑袋里那柄神话遗物！

——如果老狼王，或者别的情报组织能窥探到神殿里发生的一切，我绝不可能囫囵从总院离开，必然要被切开脑袋，取走遗物——不管后台有多硬，只要总院知道我窃取了诸神落幕后仅存的神迹，那帮子老古董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最多留我一条小命。

——所以，有能耐窥探到神殿内场景，还帮我隐瞒有关神话遗物消息的……除了辣个已经掌握渎神仪式录像的女人，还能有谁？

——那她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了……

李霏脑海中无数念头涌动，思维愈发清晰。

事实上，当初李霏看到渎神仪式录像时，心中就有了最坏的猜测，只不过抱着“兴许腹黑老阿姨只是恰好窥见仪式过程，但错过了其他事情”的鸵鸟心态，和院长阁下装傻充愣。

可事到如今，第二段录像已经在眼前播放，李霏心中那丝侥幸被彻底粉碎——毫无疑问，辣个女人早就知道了一切！

灰发魔导师亲眼见证并记录了古老神殿内发生的全部事情，并单独“剪辑”出不孝女口若悬河的那段内容，通过不可告人的手段交到老狼王手中。

动机，并不难猜，无非就是钓鱼罢了，给老狼王传递母女不睦的错误情报，再以不孝女为饵，把老狼王钓出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