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507章

“这就是终点了么。”

蕾欧娜徒劳又平静地观测庞大黑影的移动轨迹。

她无惧长眠，但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吼——”

掠食者的低吼声似乎也被狂暴灼热的深红乱流所扭曲了，变得尖锐且诡谲。它的声音连同气息都涣散在千万条波纹中，仿佛与深红潮水连为一体，无所不在，又杳然无痕。

这令蕾欧娜无法锁定它的方位，只能被动抵御可能来自于任何方向的致命杀机。

咕噜噜——

又一股深红暗流冲刷而至，蕾欧娜恍若未闻。

直到狰狞阴影从另一个方位覆压而至，红发美人才倏然分解成一蓬蓬飞扬的花瓣，极速旋转着缠绕上掠食者。

剑锋剖开掠食者崎岖丑陋的表皮，血水飘飞，顷刻间便消融在炙热岩浆中，仅剩破碎的鳞片随波荡漾。

潮流又一阵涌动，蕾欧娜的身形重现在远端。

她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让残忍冷酷的掠食者感受到痛苦。可她明白，胜利的天平仍在向叛军倾斜。

对于生命力澎湃的高位龙种而言，方才造成的创伤并不足以致命。

可自己身上的漆黑纹路却愈发浓烈、密集，恍如紧缚着天鹅的锁链，在不断收缩，又像是瓷器落地那一瞬产生的凄美裂纹，会给华美绝伦的工艺品带来彻彻底底的毁灭。

乌云般的阴影暂时隐去，唯有深红潮水涌动不休，嘈杂混乱的水流声灌入耳中，如同古神的呓语。

蕾欧娜眼中的光芒愈发黯淡，濒于支离破碎的躯体被象征毁灭与终结的炽热湖水吞没更深。

身体在下坠，深红乱流在视网膜中上升，割裂又统一的死亡预兆让视线变得黯淡、模糊起来。

“……”

蕾欧娜无声凝视着斑驳荒芜的世界，竟从深红中看到了一个形影单只的红发少女。

少女在镜前梳妆，小心翼翼辨识着琳琅满目的化妆品，美艳到近乎下流的妆容很快泯灭掉面庞上的青涩与稚嫩。

鲜红高跟鞋好似琉璃雕琢，流光溢彩，托着一双更加优美纤巧的瑰宝，也将亭亭玉立的少女体态支撑得更加窈窕、修长，散发出与烂漫年龄格格不入的妍丽逼人气场。

长裙是盛开的血液，妖媚夺目，只是略微宽大了些，裙袂垂坠在冰冷地砖上。

红发少女穿着不合身的裙袍，久久不语，清澈眼眸中闪烁着迷茫的光，好像是在懵懂年纪就被订下了婚约，不知该何去何从。

咔哒。

口红掉落在地，少女低下头，哮喘般急促呼吸。

可想起那个高大威严的身影，少女还是沉默且顺从地完成了【提升魅力】的功课，被遗忘在墙缝的口红便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反叛。

等少女拖曳着沉重裙袂离开房间后，画面便像是被狂风吹动刷刷作响的书本般快速翻页。

动人少女转瞬间便褪去了由糖果与云朵构成的那一面，如玫瑰一样绽放。

那支玫瑰美得极富攻击性，张扬、肆意，绝不收敛，就连优雅言行都无法让人忽略她遍体的尖刺；明亮闪烁的瞳孔也被冻结，一颦一笑都成熟得体，也都是虚情假意。

在夜以继日的修行与无数次险死还生的试练后，世人眼中的那个雇佣兵公会会长之女便如凤凰般振翅而起，煌煌夺目。她的魔力、魅力、名望、财富积累、知识储备、法术造诣、战斗经验都达到了芸芸生灵难以企及的层次，成为洛西布鲁克乃至自然阵营最耀眼的新星之一，能与不世出的双子星分庭抗礼。

这便是雇佣兵公会·洛西布鲁克分会的会长阁下，反复育种得来的最优秀个体。

可【灰烬之灵】似乎并不青睐如此完美的传承者，当蕾欧娜竭尽所能将潜能燃烧殆尽后，横亘在她面前的，便是牢不可破的瓶颈。

“一年之内还没有踏足高序列的话，就自己去白府吧，或许能生出更值得培养的血脉。”①

那是赐予她生命、又不遗余力栽培她的会长阁下所下达的最后通牒。

对旁人而言，恩重如山是个形容词，可蕾欧娜心中却真压着一座山。

是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耗费了无穷心血与资源，她才能带着万众艳羡的卓越天资降生在世间；是那位严苛无情的老师孜孜不倦地教导、鞭策她前行，她才能一路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是那名强大佣兵毫不吝啬地付出，她才能生而拥有辉煌的地位、挥霍不尽的财富、得天独厚的修行资源……

而她唯一的使命，便是探寻法则根源。

刺痛感将蕾欧娜从走马灯中牵引回现实。

娇嫩足尖触碰到了嶙峋尖锐的石刺，她已在不知不觉间沉溺至深红潮水的最底层。

掠食者的阴影却如同跗骨之蛆般逼近，在赤潮中忽隐忽现，徘徊不去，蕾欧娜甚至能听到它狰狞兴奋的怪笑声。

她遵循着战斗本能，调动愈发澎湃灼热的魔力，却错愕发现手臂已经无法抬起。

漆黑纹路化作层层叠叠的触须，缠绕住红发美人濒临极限的躯体。那些纹路像是黑森林里的蜿蜒河流，弥漫着乖张邪恶的魔力气息，却也侵蚀着她的皮肉骨骼。

蕾欧娜面如止水，冰冷意志再一次试图支配身体，却得到苍白死寂的回馈——

四肢麻木失控，魔力汹涌但同样失控，忽快忽慢的病态心跳声传递着死亡的讯息。

她终于确信，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到此为止了。

蕾欧娜的眼眸有些恍惚，积蓄多年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释放，转瞬间便占据了全部的心灵。

只是她感受不到恐惧，反而有种解脱感，精神前所未有地轻松。

蕾欧娜不会用自裁的方式逃避永恒不散的压力和负担，她会在每一次试练与战斗中竭尽所能，可她心底始终藏着深邃而炽烈的渴望，渴望在一场毫无退路的战斗中，得到死亡女神的垂青。

现在，她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会因此食言了吧。我无法赴宴了，但愿秦小姐和李小姐能够谅解。

蕾欧娜扬了扬唇角，在身体与灵魂的连接彻底被截断前，欣然抬头，悄然覆压在正上方的庞大阴影映入眼帘。

她鼓荡最后的魔力，让声音在深红潮水中回荡，那是她在与生命诀别：

“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踏上了深渊的旅途；早在潜力枯竭时，我的黄昏就已经降临。”

“来吧，哈格达尔！”

她的遗言无比嘹亮，乌云般的阴影却陡然消失了。

显然，狡猾阴险的掠食者担心其中有诈，不敢冒进。

蕾欧娜笑意更浓，灿烂而轻蔑。

哗——

一块尖锐龙鳞裂波破浪而至，斩向蕾欧娜的脖颈。

红发美人含笑闭上眼眸。

砰！

死亡并未如期而至，有人踹了她一脚，麻木疲惫的躯体翻滚着荡向远方，躲开掠食者用来投石问路却足够致命的一击。

“？！”

蕾欧娜睁开眼，平静赴死的心湖被这一脚踢出了层层涟漪。

她双唇轻颤，少见地想要吐露某些不文明的词汇，但良好修养让她克制住了情绪。

“香肩担道义，妙手济人间。”

“行侠仗义有声名，及时甘雨四方称。”

“冰清玉洁小淑女，义薄云天鹿目圆！”

夹杂着魔力的声音在深红潮水中回荡，粉毛佣兵口诵定场诗，晃着魅魔尾巴，娇叱道：

“姐姐莫慌，我来救你啦！”

“……”

蕾欧娜盯着匪夷所思出现的、在深红潮水中来回蝶泳的粉毛佣兵，目光复杂。

她脖子以下已经失去知觉，暴走魔力光芒由内而外迸射，灿灿辉光将她肌肤映照得晶莹剔透，如同被重重铁链锁住的烈阳，刺目且悲凉。

浩大炽盛的魔力气息与天降援兵，再次将谨慎多疑的掠食者惊退，蛰伏在深红潮水中，浓浓恶意含而不发。

粉毛佣兵借机与队友汇合，像是会游泳的猫，三两下刨到蕾欧娜身旁，竖起尾巴警惕环顾四周，催促道：

“快，咱们一起除恶龙、化浩劫，拯救布哈里亚！”

“我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只要你先顶住……”

蕾欧娜收束意志，竭力调动起一线魔力，将声音传递到队友耳畔：

“我已经无法继续战斗了。”

“诶？”

李霏的声音戛然而止，回头看向那双满是无奈的眼眸，其间充斥着乖戾迷乱的气息，与冷绿色基调格格不入。

她先用零点五秒确认队友不是在开玩笑。

再用零点五秒把趾高气昂的魅魔尾巴缩进两腿间，一滴冷汗硬是在炽热狂暴的深红潮水中淌了下来。

蕾欧娜尽可能引导着乖张无序的魔力，让气息扩散出去，威慑掠食者，并按捺死期被延误的愤懑，言简意赅向队友阐述情况：

“我体内有一定的炎魔血统，加上高品质抗火药剂，才能在深渊熔岩中战斗……”

作为育种产物，蕾欧娜体内流淌着会长阁下本人以及诸多高位恶魔的血脉。

然而，在一次次禁忌残酷的、秘而不宣的、造就了大量残次品的试验里，蕾欧娜只是迄今为止最优秀的那枚果实，而非完美的果实。

那些古老尊贵的恶魔血统，赋予了她无与伦比的天资，却也遗留下可怕隐患——

蕾欧娜始终无法彻底支配桀骜且驳杂的血脉能力，甚至连修行而来的魔力都有一部分被恶魔气息污染。被感染的魔力更加狠毒、诡谲、强大，但也时刻伴随着暴走失控的风险。

她利用着难以割舍的恶魔血脉，又不得不时刻压制、抗衡着恶魔血脉无孔不入的侵蚀。

为此，她甚至不惜自封才能，仅以最精纯的魔力和完全属于自身的知识来作战，只有到了迫不得已时，才会解除封印，唤醒与生俱来又满怀恶意的恶魔力量。

这一战，蕾欧娜强行激活沉睡在血脉深处的炎魔之力，潜入赤潮狩猎魔龙，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她还没来得及与凶残狡诈的掠食者决出生死，就先一步败给了自身——经历过无数次生死磨砺、晶莹璀璨如钻石的灵魂尚未沉沦，可混血身躯却在狂暴无序魔力的肆虐下不堪重负，脱离意志的掌控，与瘫痪无异。

通常而言，这是东方武者修行出了岔子、陷入重度走火入魔状态才会面临的劫数，如今这般灾厄却降临到一名法娘身上。恶魔血统之凶险诡异，可见一斑。

“啊这。”

李霏太太花容失色。

若财富值还有富余，翻翻系统商城，兴许能把队友抢救回来，与自己合力终止深红浩劫。

可如今她的积蓄消耗一空，队友又高位截瘫，区区弱不禁风的小魔女，哪能扛起这么重的担子？

粉毛佣兵抬头，仰望深红潮水，琢磨着自己若立刻崩撤卖溜，能否逃出生天——方才下潜时，她用所剩无几的财富值倾家荡产购买了【隐匿药剂】，加上队友吸引哈格达尔魔龙的注意力，才能一帆风顺。

而现在，自己已经吸引到了深渊顶级掠食者的注意力，也购买不起第二瓶高品质【隐匿药剂】了……若贸然往水面上飘，恐怕与送餐无异。

“你不是双系施法者么。”

蕾欧娜平静为队友谋起了生路：

“我的心智尚未泯灭，只是躯壳难以支撑。”

“对我使用【巨人之力】吧。”

“只要体质有所强化，我就可以尽量为你争取十个呼吸左右的逃生时间……嗯？你尾巴摇什么。”

第四百三十九章 消失的魅魔尾巴

——五阶增益法术【巨人之力】都能坚持几十秒，【巨龙之力】还不得起飞咯？

李霏内心涌现出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尾巴晃动的速度比脑瓜转得更快。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现实层面的困境。

目前来看，那头掀起深红浩劫的掠食者多半是忌惮于蕾欧娜散发出的狂暴魔力波动，才没有立刻发起下一次袭击。

可实际上蕾欧娜已经是强弩之末，彻底丧失战斗力。

如果吟唱【巨龙之力】时逸散出的魔力气息惊动了哈格达尔魔龙，促使它不顾一切袭击两位佣兵……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么，最合理的应对措施，理当是先用施法更快、动静更小的【巨人之力】强化蕾欧娜，让她恢复少许作战能力，纠缠住哈格达尔魔龙；我再借机释放【巨龙之力】。

——当然，直接使用【巨人之力】法术卷轴，会更快更隐蔽。

——那么问题来了。

——我不会巨人之力，也买不起卷轴。

粉毛佣兵瞥了眼仅剩四位数的财富值，尾巴无力耷拉下来。

事实上，曾经有一份珍贵的、免费的【巨龙之力】法术祭坛放在她面前，可她没有珍惜。如今需要时，却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