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511章

在交汇而至的视线中，怪物拼尽全力飞翔，逃离生养她、抚育她的故乡，血肉一路飘零。

直到厉鬼般的躯体越过深红潮水的上空，她才如释重负，轰然坠落在泥泞中，还翻滚好几圈，浑身散发出恶臭腐烂气息。

“哈格达尔，你怎么了？”

炎魔奥登的声音遥遥传来，问题与方才类似，发颤的语气却截然不同。

可回答她的，却是正气凛然娇叱声：

“恶龙，纳命来！”

深红潮水再一次涌动，两位佣兵联袂从生命禁区中跃出，追逐着灾厄的源头。

昏沉破败的天穹下，她们冰肌玉骨，肤光皎洁，身披龙血长湖缝制的浩瀚礼裙，宛如月溅星河，每一缕流苏都细碎淋漓。

“不，不，你们……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炎魔奥登感受到深深的荒谬，以至于这名就算惨遭多条骸骨巨龙迎头痛击时也能诗兴大发的深渊诗人都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

两只中序列的蝼蚁潜入深渊熔岩，与一头哈格达尔魔龙交战，这本就是非常抽象滑稽的艺术行为。

因为她们想要挑战的，是深渊顶级掠食者！深红世界的霸主！就算身为堂堂炎魔，怀有高贵伟大的血脉，也不敢贸然在深渊熔岩中与哈格达尔魔龙厮杀，毕竟“不受伤害”和“如龙入海”是两回事。

可她们居然打赢了？

一头成年的哈格达尔魔龙，在她所主宰的世界中，被两个中序列佣兵折磨至重伤垂死，还狼狈逃窜到深红潮水之外？

铛！

骨翼拍在羊角盔上，将炎魔指挥官扇得一个趔趄，他才在刺耳回音中，恍恍惚惚接受了现实。

奥登张了张口，可语言已经无法表述出他此刻的心情，晕乎乎的脑袋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哈格达尔魔龙究竟是如何沦落到这般境地的。

但有一条无比可怕的讯息悄然从心底涌现，很快就变得清晰强烈起来——

这一仗，要败！

尽管通体火光尚未熄灭，炎魔奥登却感受到一股凉意。

……

在全身流淌的深红潮水退却前，蕾欧娜用魔力编织出衣裙遮住她们躯体。

两位佣兵眨眼间锁定恶龙的踪迹，并追逐而去，要改写猎人与猎物的宿命，从而终结这场灾厄的源头，即使布哈里亚已经浩劫被抹去。

“你还撑得住吗？”

李霏用眼神示意。

红发美人也受伤很重，随着体表黑色纹路的消退，累累伤痕就显得更加醒目。

“足够完成这场猎杀。”

蕾欧娜语调沉静，似感受不到疲惫与疼痛。

得到令人安心的答复，粉毛佣兵悄悄松了口气，旋即吐出空间戒指，攥紧手弩。

既然队友可以顶住哈格达尔魔龙的濒死反扑，那么李霏太太接下来就要专注等待补刀时机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宿命与姻缘

龙的体形比鲸更加庞大，所以恶龙坠落于泥泞的过程，也远比鲸落更为庄严肃穆、不可抗拒。

与之伴随的，则是更粗壮恶臭的肝肠血肉飘飘荡荡，汁水淋漓，犹如滂沱大雨。

两位佣兵悄然逼近，要给终焉带来终焉。

“呜——”

当恶龙察觉到两粒渺小微尘飘向自己时，竟发出怪婴般的啼哭，没有继续作战的勇气。

她蛄蛹起臃肿沉重的身躯，歇斯底里匍匐向远端，可没翻滚出多远，就有无形秩序链条牢牢将其拴住，那是炎魔指挥官奥登的战争枷锁在生效，敌我双方皆无退路可言。

“吼！吼！”

恶龙悲愤狂吼两声，便轰然回转身躯，将血肉腐蚀近半、白骨冉冉的狰狞面庞对准两位佣兵，凶戾狠毒气场如潮水般覆压而出。

蕾欧娜与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条不紊地饮用药剂，恢复伤势与魔力，粉毛佣兵有样学样，各类药剂吨吨吨往肚皮里灌。

这些药物价格不菲，一番豪饮便是几万金币不翼而飞，不过没关系，某剑仙会兼职当封面模特来买单。

短暂对峙中，佣兵们的气息并不强盛，可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加平稳，而恶龙却像是一团劈啪作响的烈火，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才能维持汹涌火光。

于是恶龙主动跃起，扑向佣兵，张开森森巨口，一时间腥风扑鼻，血肉横飞。

可穷途陌路的笼中困兽，又怎么可能斗得过从容不迫的老练猎人？

红发美人身化弧光，迎向恶龙，片片魔力花瓣在她脑后翻卷、燃烧，绚烂又致命。

“嗥！”

恶龙倾斜着撞在地面，又是大块大块皮肉脱落，变形的吼声尖锐刺耳。

蕾欧娜却与巨龙错身而过，在其庞大躯体左侧留下一条深而蜿蜒的创痕，反握的断刃两端尚有血珠飞扬。

没有片刻停顿，恶龙如同追逐自己尾巴的狗，半遮半掩的脊骨剧烈弯折，再次向身后扑杀，可结果不过是在橘红轨迹下徒增更多伤口罢了。

咚——

几回合交锋后，哈格达尔魔龙重重躺倒在血泊中，失去挣扎的力量，腐烂龙躯弥漫出愈发浓郁的衰败腥味，那是死亡的讯息。

“呜——呜——”

恶龙自知必死，竟发出干哑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叫声，似在恸哭，血淋淋眼窝里流淌出大颗泪水。

这得到了猎人的怜悯，决定给龙更快的解脱。

蕾欧娜足尖点地，修长优美的躯体便腾空而起，如体操运动员般轻盈有力；又旋转着俯冲向下，跃动的魔力焰火席卷她周身，化作血与火的漩涡。

铛铛铛……

断刃搅碎恶龙脖颈处的血肉，又劈斩在龙骨上，传出金玉交击声，铮铮作响，烈火飞溅，几乎将恶龙枭首。

巨龙颤栗连连，却虚弱到无力反抗，生机愈发低糜。

可这并不会让身经百战的佣兵掉以轻心，当体表涌动的火光有所涣散时，她果断与恶龙分离，有序统筹魔力。

眨眼间，略显紊乱的火光稳定下来，并变得更加明亮、纯净，仿佛其中孕育着天神，要对血债累累的恶龙做出审判。

只等空中那团快速蓄势的焰火再次落下，哈格达尔魔龙就将魂断于此。

不出所料的是，异变陡生。

看似奄奄一息的，虚弱到连尾巴都无力摆动的濒死恶龙，竟在屠刀高悬时又发出怨毒凄厉的嘶吼，就连两只淌血深陷的眼窝都竭力睁开，似要迸射出熊熊烈火。

“吼！！！”

裹挟着刻骨铭心的愤恨与不甘，恶龙倾尽所有，引爆最后的生命之火，猛冲向一旁观战的粉毛佣兵。

纵使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体重，哈格达尔魔龙依旧庞大，且更加狰狞。她体表密布燎泡，尖锐龙骨染血，宛如来自地狱的厉鬼，滔滔煞气就算倾尽神圣教堂的光明泉流都无法洗刷。

粉毛佣兵却格外纤细、娇小，像是白白嫩嫩的小羊羔，弱不禁风的杨柳条，轻轻揍一拳就会抹很久眼泪。

只是那张楚楚动人的清纯面容，不知何时染上病态酡红。

“嘻嘻，羊入虎口。”

李霏像是把公主灵魂塞进青蛙躯体的邪恶女巫般奸笑两声，扬起手弩。

嗡——

杀弦崩响，寒星裂空，劲矢“砰”一声便没入失去鳞片与外皮保护的龙首，钉进龙骨，卷着大蓬脑浆与血色气浪从恶龙后脑窜出。

恶龙血肉模糊的五官不受控地抽搐起来，但冲势不减，惨烈无前，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执念：

碾碎她！！

腥风大作，李霏满头秀发猎猎狂舞，即将被血色巨龙撞得分身碎骨。

可她只是眯眼笑看恶龙，不紧不慢抬起左手，像是托着装有二分之一香槟的长笛杯般优雅：

“seeya~”

粉毛佣兵打了响指，自内而外翻卷的火光倏然将她吞没。

她身化长虹，拖曳着长长尾焰，轰然坠向恶龙，璀璨焰火跃动之处，虚空隆隆震颤。

“嗥——”

恶龙当空喋血，脑部又一次被绮丽炽盛的流炎贯穿。

旋即，一轮小小恒星在她脑后升起，吐息出足以焚化山河的灼热飓风，光华夺目。

“！”

蕾欧娜眼帘颤动，错愕之色少有地浮现五官。

她并不觉得濒死恶龙的野蛮冲撞能伤害到队友，才好整以暇，准备绝杀一击，为已经落下帷幕的深红灾厄划上终止符。

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鹿目圆小姐居然也掌握着【残焰】所缺失的一角拼图……

——这门法术，不是【灰烬之灵】的核心传承秘技么？！

红发美人目光恍惚，思绪一下子被牵引到冥冥中的精神之海最深处。

【灰烬之灵】传承有缺，会长阁下才以己身血脉和无数高位生灵精血为引，反复育种，渴望培养出最优秀的、与缺口最契合的个体，补全传承，触及法则根源。

可传承中缺失的那部分内容，不仅仅是【残焰】这门法术，还涉及到别的知识，甚至连作为修行根基的冥想典籍都有少许缺损。

为此，会长阁下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请来数位赫赫有名的高位施法者，群策群力，才将冥想法续全。

当初汇聚一堂的施法者中，包括了魔法学院那位深不可测的灰发魔导师，深居简出却掌握起死回生伟力的卡丽妲女士，市政厅如今的实质掌权者卡丽妲，洛西布鲁克法理上的城主伊丽莎白阁下……据说，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城主养女，也饶有兴致地提出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并表示“俺寻思这样能行”、“突破越难收益越大”、“拉满拉满”。

尽管会长阁下有自己的目的，且始终如一，可蕾欧安确实凭借那份沉甸甸的“同人续写版”冥想法，修炼到了如今境地——直到迎来白小姐寻思能行，可她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壁垒。

蕾欧娜并没有把希望寄托于可能在遥远而古老的诸神年代就已经遗失的原版传承知识，而是一次次进行生死试练，磨砺己身，将潜能激发到极致，渴望以此达成生来背负的使命。

可惜，不论是死亡女士的邀请函，还是突破的契机，都未曾降临在她身上。

直到此刻，未曾设想过的一缕微芒，挥舞着魅魔翅膀，主动奉送到蕾欧娜眼前，一路伴随她来到燃烧平原，潜入深红潮水最深处……

——是宿命么？

红发美人深深凝视着野蜂般飞舞的小魅魔，不由自主回想起临行前鹿目圆小姐巧合到近乎诡异的毛遂自荐；即将被枭首时那一记绝境逢生的滑铲飞踢……纷飞思绪与方才惊鸿一瞥的焰火重合，又不断压缩、坍塌，最终炸碎成漫天绿光。

那是宿命的颜色，翡翠般剔透却带着凉意，又如绿茶般鲜活馥郁——或许宿命本就这样缤纷迷离，又或许是两种相互吸引的宿命交颈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才呈现出这般模样。

而这股宿命之光映入蕾欧娜同样是绿色的眼眸，三位一体，促使她将视线停留在友人的妻子身上。

蕾欧娜失神良久，才莞尔低语：

“也许，我们在上古时期本是你死我活的宿敌……”

“不，不对。若真有前世，过去的你夺走一部分传承，会长阁下才会执行育种计划，造就今日之我。”

“这大概便是秦小姐所说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不过，她那时感叹的大概是姻缘吧。”

李霏尚沉浸在双倍经验击杀高位生灵的欢愉中，摇着尾巴盘旋，一会儿飞成S形，一会儿飞成M形，未曾预料到自己刻意展现出的【残焰·混乱】，竟给蕾欧娜造成如此强烈的心灵震撼，甚至让她窥见冥冥中的一角宿命，或者说姻缘——尽管两者和魔女小姐沾边后大概不会有什么区别，都是孽缘。

乐着乐着，李霏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她环顾四方，入目尽是深红潮水，尽管正在缓缓消退，可布哈里亚终究只剩下满地焦土，与一小块奇迹般幸存的岩坡，上面斜斜立着段城墙。

就连不久前还哀鸿遍野、肝脑涂地的惨烈战场都被吞没了，尸山血海都被泡成了热汤。

“嗷！”

魅魔人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咪一样发出悲鸣，粉色长发炸起。

第三场守城战的战利品，还没拾取！

大量可解剖的热乎超凡素材，还有超凡金属冶炼出的盔甲兵刃，全没了！干净得就像李霏太太目前的财富值一样！

霎时间，她悲从中来，捂着阵阵揪痛的心脏，拮据而窘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白天上课，强颜欢笑巴结白富美留学生；晚上兼职，曲意逢迎各路阔太太、委身讨好各家财阀千金；动辄还要陪富婆出差，赚钱补贴家用；风尘仆仆回了家，还得小心翼翼看那恶婆娘脸色，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平常过日子，那也是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就连橘众团建后吃点蛇女鳞片都舍不得太高档的，可以说是非常朴素、传统、勤俭持家了。

但麻绳专往细处断，噩运单找苦命人，李霏太太出生入死赚点钱，竟一不留神就亏损一大笔，只剩下亿点点赏金收益了。

她那纤柔伶仃的肩膀，哪担得起如此沉痛压力？

——只怨我命苦，未遇良人……但凡某人有简小姐一半出息……

李霏张了张嘴，无声悲叹，越想越是委屈，一滴辛酸泪水从眼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