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失格 第518章

那是一条古老且幽静的隧道，有风化痕迹的石阶一路向下，两侧斑驳墙壁上闪烁着昏黄烛光，空气里弥漫着腐朽气息，仿佛通往地狱最深处。

她们的脚步声在狭长死寂的密道中回荡、变形，犹如深渊呓语，会给世间带来诡异与不详。

——玛蒙想做什么……

李霏的心脏也随着阶梯一路下沉。

与冷血残暴的魔王在这般环境下独处，去往神秘未知处，李霏要说完全不慌是不可能的。

可她同样明白，在但丁，炎魔女帝本就代表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如果打算害自己，根本不需要支开蕾欧娜——这也是玛蒙要单独带走李霏时，两位佣兵皆未反对的原因。

只不过在李霏步入密道前，蕾欧娜不动声色用魔力传递来一则讯息：

“这只是玛蒙的一道投影。”

这让李霏意识到，陪在自己身旁的并非炎魔女帝本尊，只是她极小一部分力量投射而成的产物……这就意味着，在必要时，弩箭、火药或许能将其消灭。

粉毛佣兵内心不断揣测着玛蒙的意图，脸上依旧维持纯真笑容，搀扶着臃肿且不断进食的炎魔女帝下行在石阶上，欢声笑语连连，宛如一名发福却健谈的长辈与乖巧孝顺的晚辈在古堡中游览。

密道远比想象中要长，可魅魔与炎魔终究抵达了尽头。

呈现在眼前的，是熊熊燃烧的逆六芒星法阵。

法阵中央，暴食的魔王坐在堆积如山的食物中，身旁一株嫣红树苗格外醒目。

“诶？怎么、怎么会有两个玛蒙阿姨？”

李霏掩嘴惊呼。

呱唧，呱唧，呱唧……

咀嚼声与婴孩撕心裂肺的虚弱沙哑啼哭声交织，魔王本尊抬头看向造访的客人，嘴边流淌的肥油像鲜血般触目惊心：

“好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玛蒙亲切笑着，毫无征兆发难了。

她的两道眸光如烈火般汹涌而至，狂暴、阴险又深沉如渊，浩瀚压迫感将时空都冻结了，李霏霎时间失去对肢体的控制权，僵直在原地。

——她在窥探我！

剧烈沸腾的思维，让李霏明白了玛蒙的意图。

众所周知，资质愚钝的李霏太太有四位小叮当，分分合合系统小叮当，援气满满JK小叮当，冷血无情灰色小叮当，与平亿近人金色小叮当——如果某人争些气，未来或许还能多一尊翡翠剑仙小叮当。

而【欺诈之石·粉】，便是JK小叮当在百忙之中制作出的生活用品，性质类似于慈善家小亲自当模特制作出来的幻象权杖，旨在造福诸天万界的女性客户。

可小叮当出品，必属精品，哪怕是生活用品，性能也极其强大——当初介绍时说是“俺寻思只有高位强者或掌握专家级侦查才能识破”，可实际上，小叮当对高位强者、专家级侦查的认知标准，和普罗众生是有差距的。

关于这一点，蕾欧娜女士想必深有体会。这位凤凰般崛起的、耀眼如双子星的天之骄女，就是修行了“难度稍微高了点但俺寻思能行”的同人续写版冥想法，才被迫徘徊于生死之间、极尽磨砺潜能，却始终难以寸进。

也正是出于这份标准，导致不论依诺卡也好，还是叛军指挥官奥登也罢，都未曾看穿鹿目圆小姐的底细。

就连玛蒙在初次邂逅时，都被瞒过了，没有发现猫腻。

但此刻。

统御燃烧平原的熔炉暴君，魔威盖世的领主，序列2的魔王！正在认真地、全神贯注地、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李霏。

浑然天成的阻隔被浩大磅礴眼神碾碎，模糊晦暗的气息变得清晰可闻，直到象征着【魔女赐福】的印记骤然苏醒，那股冰冷残酷的意识才停留驻足。

第四百四十九章 命运为何对你情有独钟

“不可思议。”

炎魔女帝骇然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瞳，手中的烤腿骨“啪唧”一声掉落，肉汁飞溅。

她嗅到了无比鲜活年轻的灵魂香气，如绿茶般芬芳娇嫩，不足二十岁，就算对于人类超凡者来说，也过于幼小了。

她看见了竟美轮美奂的肺腑，巧夺天工的骨骼构造，熠熠生辉的妩媚血液，流淌不惜的备孕激素，就连每一丝肌肉纤维都是那么的曼妙、柔韧且轻盈——但那具由花瓣、蜂蜜与珠宝组成的千娇百媚身躯，竟充满力感，生机勃勃。

她同样感知到了无比精纯玄奥的湛蓝魔力，蛰伏在魅纹深处的磅礴凝练斗气，以及……序列6的超凡气息？！

“命运为何对你情有独钟……”

炎魔女帝已经足足三秒粒米未进了，可她却忽略了肿胀肥硕身躯发出的饥肠辘辘咆哮，就这么直勾勾注视着魅魔人妻那活色生香的、离经叛道的、写满了梦幻与奇迹的不检点躯壳，口水哗哗流淌。

她知晓这名外乡佣兵在布哈里亚战争中立下的功劳，单是高位赏金就拿了两笔！领取的赏金总额超过两百万克魔力水晶！还亲自深入赤潮，击杀哈格达尔魔龙。

这让炎魔女帝对她产生兴趣，用投影将她领到本尊面前，用序列2生灵的眸光一探究竟。

而事实证明，粉毛佣兵的天赋已经卓绝到足够让深渊高位恶魔都垂涎三尺的程度——

看似弱不禁风的法娘身躯里，竟蕴藏着足以让同阶战士汗颜的可怕蛮力！且柔韧性、灵巧性、协调性、神经敏锐度、生命力……乃至每一个微粒的活性都无可挑剔，构成一种均衡，但绝不是平庸的均衡，是各项属性全都培育到极致的、完美无瑕的均衡。

她的魔力晶莹剔透，不掺杂丝毫杂质，还有灿灿符文流淌，璀璨若星河；斗气深邃且炽烈，仿佛在孕育一尊魔神，逸散出躁动危险且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降世后会带来无边不详与血光。

毫无疑问，粉毛佣兵所修行的斗气典籍与冥想法都品质极高，为她铸就牢不可破的根基。

此外，若遵循众神制定的古老规则，粉毛佣兵的魅力也足有近千点！这对【雌性生物魅惑】等心智类法术有极大加成，甚至自带一定的魅惑效果，能侵蚀污染她人灵魂。若用在外交或商业等领域，更是无往不利！

再结合依诺卡的战争汇报，她还拥有能够激发【深渊熔岩】的强横天赋专长。

如此豪华的配置，集中在一名序列6的超凡生灵身上，实在过于耀眼了。

——不，不仅如此……

炎魔女帝贪婪注视着她，冰冷浩大的意念隆隆碾过她的脊椎，应激的小魅魔便不知觉伸出尾巴，三千魅纹如丝绒般在洁白肌肤上缱绻、蠕动。

“明明是人类，却拥有品相如此纯正的魅魔……不，魅魔女皇血统！我还以为那种禁忌生灵早就随着诸神一起灭亡了。”

玛蒙呓语，口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这是何等奢华瑰美的列车！只要发动机不熄火，抵达芸芸众生难以企及的高位领域不过是时间问题，甚至还能驶向更高处的云端。

若在此过程中，能将魅魔女皇血脉补全……那个因美貌而招来太多垂涎和迫害的、不得不避世的传奇族群，也将欣然搭乘进不断加速的列车里。

更不用说，这辆列车还如此年轻、崭新，从头到尾都生机勃勃，潜能无穷！

就连夭折的爱女与之相比，都显得过于平凡了。

最终，玛蒙的视线逗留在她的灵魂边缘。

一道神秘禁制守护着她的灵魂，气息晦暗模糊，令深渊魔王难以在不造成任何伤害的前提下轻易深入其中。

可就算是浅尝辄止地观察，玛蒙也能轻而易举推断出那禁制的作用。无非就是抵御精神污染，以及混淆粉色魅魔的法则亲和度，造成一种“法则黑洞”般的假象罢了。

毕竟，粉色魅魔的根基如此强大，修行的功法必定也是博大精深、玄奥莫测的；可在玛蒙的感知中，她的法则亲和度，或者说资质，想通过恩洛斯大陆赫赫有名的两大学院的入学考核都够呛。

这种猫腻当然无法瞒过英明神武的炎魔女帝，而真相也并不难猜测——

鹿目圆小姐能以序列6之躯将两门顶级功法推动到如此境界，就算放在神话年代的光怪陆离史诗中，也是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女，堪称风华绝代，震古烁今，怎么可能资质不过百？

肯定是那神秘禁制在捣鬼，明珠自晦，免得树大招风。

——那层禁制，大概只是序列4的超凡者施加的，那一触即溃的弱小魔力气息正在我的目光中颤栗发抖。

——但现在，还不是捅破的时候。

——只不过……好孩子，你的资质究竟有多高？3000？5000？10000？还是更高？真是期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刻啊。

疯狂滋生的贪婪与恶意在那两颗美丽的眼眸中收缩、坍塌，最终化作一片和蔼：

“瞧瞧我，年纪大了，一见到喜欢的好孩子，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孩子，婶婶这么看你，你不会生气吧？”

通天彻地的威压消退，李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被毫无尊严摆布、观察，这无疑是莫大的冒犯，将魔女的傲慢自负灵魂践踏到了泥泞里，冰冷炽盛的杀机随之迸射出来。

可李霏是何许人也？世上绝无第二人比她更加心胸豁达、宽宏大量了。

她故作惊讶道：

“怎么会呢，这明明是对晚辈的关爱嘛。”

说着，粉色魅魔迈着跳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蹦到逆六芒星法阵边缘。

玛蒙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足足十几秒进食了，臃肿下垂的腹部已经开始抽搐，分泌的口水成股浇灌，她匆忙抓起肥腻腻的肉块，一口就连皮带骨吸进肚子里。

炎魔女帝三五口就饮尽数十斤大肥肉，这才松了口气，一手继续进食，另一只手抓起黑不溜秋的罐头：

“快尝尝吧，我的厨师为我熬制的龙肝酱。”

“嗯啊。”

李霏用食指抹起一点油乎乎的、还有颗粒感的龙肝酱，送入口中，风味粗犷的油脂香气立刻在唇齿间弥漫。

她闭上双眼，似在细细品尝龙肝酱的味道，实则思索着被炎魔领主窥探到的情报。

——我的灵魂并未沦陷。

——魔女身份、系统小姐、被污染的神话遗物大概也不会暴露。

——玛蒙所知晓的……是我的序列等级，身体属性，斗气与冥想法境界。

——她会因此识破我就是李霏么？概率较低，目前的法术百科小姐远不至于名扬深渊。并且，我的灵魂与身体都变成了粉色魅魔鹿目圆的形状，她能查探我的气息，但应该无法溯源出我原本的样貌。

——所以……最令我担心的只有一点。

——这位熔炉大君和《熔炉斗气》究竟有何渊源？她能否辨认出我的斗气来历？我是否会因此遭受危险？

李霏的困惑注定得不到解答，她只好将思潮收敛于心湖之下，决定暂且按原计划行事，等探听到更多情报再随机应变。

她睁开眼，由衷赞叹道：

“真是极致的美食，可惜只吃一小口就饱了。”

“龙肝酱确实油脂充盈，我曾喂凡人的孩子尝了一小口，他当场就昏迷了。之后他的身体就像注水气球一样，三小时胖了几百斤，最后融化成了一地肥油，烤烤也挺香的。”

玛蒙眯眼回忆着往昔趣事，殷情招待道：

“来，吃点烤肉解解腻。”

“谢谢阿姨。”

李霏慢吞吞撕着肉条，视线停留在一株奇形怪状的小树苗上，略显好奇道：

“那棵是什么树呀？”

被玛蒙寸步不离守在身边的那株树苗看起来孱弱而诡异，它通体是血一样的殷红色泽，质感柔软，分岔的枝丫犹如婴儿被撕裂的手臂，枝叶表面还有血管与肌肉纹理般的轨迹。

可如此畸形矮小的树苗，竟早早生出果实。鲜红欲滴的果子垂坠在枝头，压弯细而软的树枝，还传出若有若无的婴儿悲泣，仿佛被世间万恶所浇灌，在剧毒中滋生，娇艳又恶臭。

“这是我的孩子。”

玛蒙咧嘴，眼中慈爱母性与残酷冰冷的恶意交织，反射出诡异光泽：

“她太吵闹了，怎么哄都哄不好，还那么瘦弱，一定是生病了。我只好把她栽进地里，结成果子吃掉。”

她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又贪婪地咽了一大口唾液，轻柔抚摸着颤栗嚎哭的果实，用怜爱的、迫不及待的腔调，哼唱起古怪童谣：

“乖宝宝，乖宝宝，妈拍乖宝，乖宝快睡觉。”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长大，回到妈妈怀抱……”

圆滚滚的果实哭声更清晰了，凄厉嘶哑。

——诶？

——小炎魔是这么夭折的？

——还有你为什么把如此秘辛就这么简单地告诉我了？

李霏瞳孔涣散了一瞬，大脑嗡嗡作响，心如乱麻。

她不让内心的惊涛骇浪浮现到脸上，可可爱爱歪着脑袋，试探性询问：

“那您的上一个孩子……”

玛蒙露出慈祥欣慰的笑容，用拍打松垮塌陷肚皮的动作回答李霏的问题：

“她中暑了，治不好，只好栽种结果吃掉。”

纯血炎魔中暑无疑是个极具深渊特色的笑话，可李霏笑得有些勉强，通体冰凉。

就算在广袤原始的大自然中，都不乏父母残杀或啃食幼小后代的现象。因此，眼前这位深渊饕餮、以残忍冷酷著称的大魔王，吃掉自己的孩子本不值得奇怪，天晓得她要完成什么邪恶可怕的仪式，或拥有【吞噬】之类的天赋专长。

然而——

遭遇背叛，爱女惨死，从而性情扭曲，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这是李霏一直以来对玛蒙的认知。

她这几十年来的暴饮暴食，残害亲信，向同族挥舞屠刀，并宠信外域部下……都可以解释为母亲的悲伤、报复和猜疑。

但这一刻，她对玛蒙的一切猜测与印象全部崩塌了。

——玛蒙发起战争，并不单纯是为了扫除隐患……也是为了用鲜血与死亡完成一场盛大隆重的祭礼，这必定关系到脚下的逆六芒星法阵和她亲手植下的女儿……大概，战争就是那棵树苗茁壮成长并结出果实的关键吧。